[哦?这倒奇了,微臣听说橘王的剑乃老橘王亲手打造所铸,所以橘王才会一直佩戴着吧。]
[这又怎样?]
[哼。]源大人冷笑一下,[橘王那把剑不过是含的情分重了点,也值不上什么钱。如果我是您府上一位侍女,我可能会偷些玉佩啊金钵之类值钱的东西才对,怎么会偷一把并不值钱而且难度大得多的东西?]
源大人这一推论一出,群臣就开始交头接耳,不少人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橘庆太说,[既然源大人这么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
源大人看橘庆太的眼光鄙夷了一些,又面向伊崎右典,说:[皇上,昨日在锦王查办现场之时,橘王的一位贴身侍女向微臣报了案。]
橘庆太笑了笑,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是橘雪偷了剑,她再反告一桩,也会有人信么?]
源大人没理橘庆太,向伊崎右典请求说:[皇上,可否允许微臣将她传进来?]
伊崎右典点点头,眼色深沉。
不多时,一位侍女踏入大殿。
光用脚步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橘庆太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位女子。
凉平看着她,只觉得她的眼中有种熟悉的淡青色。
[民女橘彩,参见皇上。]
伊崎右典眉头微皱地说:[将你所知道的都如实相告。]
[是。]
橘彩撇头看看橘庆太,又转过头看着伊崎右典,[昨日橘王本是让民女去刺杀赤王,民女不从,橘王便把我点了穴道关押在橘王府的地牢里,就自己出去了。还好民女自幼得名师真传,任何穴道都可在一炷香之内解开。民女逃出之后,就立刻想到源大人不畏惧势力的作风,于是就向源大人说明了一切。]
橘庆太眼神像利刃一样刺向橘彩,橘彩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低着头。
源大人说:[橘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
橘庆太慢慢走近橘彩,抬起了手,源大人见情况不对,立刻就要冲过来。
橘彩闭上眼,正准备承受橘庆太的攻击,忽地感到有人在轻柔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睁开眼,抬头看着橘庆太,却看到他在微笑。
橘庆太拍着橘彩的肩膀,笑着说:[彩,你做得很好。]
橘彩僵住。
[如果橘王认为自己是冤枉的,]源大人又上前,眼睛盯着橘庆太:[那橘王可否告诉大家,昨夜除了你的侍女、家丁、侍从、家人外……可还有人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
锦户亮听见身旁的凉平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他的脸,却是平静如水。
大殿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发出响声。
橘庆太面上一道狰狞的口子,嘴角勾起一道漂亮的弧度,转身跪了下来。
[皇上,微臣昨夜的确杀了赤王,还请皇上……降罪。]
源大人也趁机跪了下来,说:[皇上,现在犯人已俯首认罪,还请皇上按照东瀛律法,将犯人……处斩。]
伊崎右典脸上出现了些许无奈的神色,他慢慢地问:[橘庆太,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微臣……无话可说。]
伊崎右典叹了口气。又将目光移到凉平的身上,问:[叶王,你可有话要说?]
锦户亮又一次转头看着身边的凉平,凉平也慢慢地跪了下来,把头低下,不让谁看到他现在的脸。
[微臣,无话可说。]
语毕,群臣都吃惊不已。
哗然声之后,目光又集中到了的橘庆太身上,没有人再注意跪在地上的那个娇小的身子。
然而锦户亮却看到,两滴晶莹的水珠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伊崎右典叹了口气,说:[既然这样,按照东瀛律法,将犯人收监,七天后问斩。]
话音刚落,就有侍卫从门外进来,绕过跪在地上的凉平,将橘庆太拉住,橘庆太站了起来,对那两个侍卫说。[我自己走。]
橘庆太走得很慢,大殿内的人,除了凉平之外,目光都随着橘庆太而缓慢地移动。
一步。
皮靴和地面触碰,发出很轻的[哒]的一声。
两步。
凉平忽然想到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灾难,自然是由我挡。]还有自己对他说过,[庆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然而那些都只是稍纵即逝的片断,很快划过他的眼前。
三步。
凉平想到小雨喝完那些参有剧毒的鸡汤之后,对自己留恋的眼神。
四步,那个人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没有继续走了,凉平还跪在地上低着头,空气凝结成一块一块,被切碎,然后落地,摔了个粉碎。
[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他这样说了。
橘庆太绕过凉平,踏出了大殿。
凉平的两只手握紧,有些湿湿的。
是汗,更多的是血。
指甲嵌到肉里面的血。
最后,伊崎右典说:[叶王留下,其余的人都退朝吧。]
{贰}
{贰}
凉平被伊崎右典叫到了御书房,他后面很疼,非常的疼。但是凉平却发现自己居然也忍得住。
没有表情地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微臣参见皇上。]
[王爷!王爷!]龙一从屏风后面跳出来,穿着华丽的服饰,跑到凉平身边,欣喜地看着他。
凉平有些诧异地看着龙一,笑了起来,唤着龙一的名字。尔后又想到什么,忙改口叫:[曦君殿下。]龙一一噘嘴,不高兴地说:[才多就没见?王爷就这么生疏了?]凉平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转头看了看皇上。
龙一也看了一眼伊崎右典,忙把凉平给扶起来。不过动作过于大,刺激到了凉平下身的伤口,凉平却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面带微笑。
[我明白了,是小右子欺负你吧?回头我揍他!]
伊崎右典摆摆手,眉头一皱,斥责道:[大胆!]
龙一也学着以前瞪凉平的眼光瞪着他。
[龙一。]凉平轻轻地叫道,龙一忙问:[王爷怎么了?]
[我叫你龙一了。]
[哦哦!]龙一反应过来,对着凉平又笑了笑,围着他转了几圈。[阿烟和小雨好么?还有橘王,你们好么?]
凉平一听这话,面上的微笑拉拢了下来。伊崎右典站在一旁咳了咳,龙一回头看看伊崎右典,脸上不明所以。
待凉平的脸上又重新攒起笑容的时候,他对龙一说,[恩,大家都很好。]
[是……吗……]
[龙儿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和叶王说。]
龙一虽然不太情愿,但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对着伊崎右典瞪了一眼,又不甘心地拉了拉凉平的手,附耳说了声:[我改天溜出来看你们。]就下去了。
龙一走后,凉平正想重新跪下,伊崎右典说:[不用跪了,起来吧。]
凉平犹豫了一下,应了声,便起身了。
右典走下来,用皇族独有的高傲眼光看着凉平,凉平也只是心平气和地嘴角上扬。
[为什么笑?]伊崎右典问得很平静,眉角之间散发着英气。凉平觉得这个问题着实好笑,反问道:[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难道不对皇上笑,还要对皇上哭么?]
伊崎右典闻言,便怒色上脸,大吼一声:[大胆!居然敢对朕这么说话?]
[微臣不敢,只是不知皇上何出此言?]
[看到橘庆太被处死,你很高兴?我记得你是他的情人吧。]
凉平冷笑一下,昨夜被按在墙上的画面涌入脑海。[是情人。]凉平说,[不过那已经过去了。]
右典有些诧异,闷不作声,心里确是在努力地理清整件事情的头绪,最后凉平看见年轻的王者眉头舒展,忽然对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还友好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朕可以知道为什么么?]没有了刚才的怒气,但却平和得让人敬畏。就如同凉平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皇上,如果你有心知道,去问橘庆太恐怕更快些。]
伊崎右典脸上没有怒样,反而笑得更深沉。
他慢悠悠地走回书桌边,语气平稳地说:[现在的叶王,似乎和朕以前知道的叶王有些不太一样啊。可是出了什么事?]
[微臣一直都是这样。]
[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激怒我,是因为橘庆太么?]
[……]凉平无言。从皇上开始问话开始,自己就下意识地说出一些平时根本不敢说的话,感觉,就像是自己在故意亵渎皇家一样。
伸出脖子让人砍么?
伊崎右典见凉平不说话,笑意更深。[朕……可以告诉你,朕与橘王,是有着君臣之外的感情。当然不是我对龙儿那样的情感,就像朋友。]
凉平点头。
看刚才如果不是源大人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皇上可能就把橘庆太给放了。
不过,橘庆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让自己很是吃惊呢。
就像他从未想过曾经对自己百般温柔的人……也会那样疯狂地摧残自己的身体。
[因为朕和他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伊崎右典表情严肃了起来,双眼游离,仿佛忆起了很远的事情。
[从小我就知道他对你有意思,我问他,‘那个叶王看起来那么讨厌你,你为什么还是喜欢他?’]没有了‘朕’这样的称呼,这时候的右典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我记得当时他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很喜欢抱着他,抱着他,心里就会很踏实,很安静。我要他属于我一个人。’]
凉平的微笑再也不能僵持在嘴边了,硬生生地垮了下来。
右典根本没注意到凉平的表情,继续说:[就在前几个月,他还告诉我他有时被你吃干抹净的,我还很诧异地问‘你怎么不用强?我家龙儿虽然很强势,但我一用强他就会很温顺很温顺的。’橘庆太那家伙好死不死地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曾经有个雕刻家,他有一天雕刻出了一座雕像,这座雕像美得让他落泪,他疯狂地爱上了这座雕像,他觉得只要有雕像,他就得到了幸福。
[可是有一天,他发现那座雕像的下巴他不喜欢,于是就帮他修改了。可是后来,雕像在他的眼里有越来越多的瑕疵,他也在发现了每一个瑕疵后耐心地帮他修改掉。
[终于,那座雕像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找得到瑕疵了。
[但是当雕刻家再次正看雕像时,他哭了,哭得很伤心。
[因为这座雕像,变成了他自己……]
右典顿了顿,然后又说道:[橘庆太对我说‘如果真的是爱凉平的话,那我也要把他的小脾气甚至恶习一起爱了,如果真的让他什么都顺从我,那还不如爱自己来得方便。’你知道么,叶……]
右典刚刚缓过神,去看凉平的脸的时候,发现上面全是水痕,右典都惊了一下。
[他是容忍了我,但他没容忍别人……]
右典一愣,显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听凉平的语气,好像下面的工作进行起来很困难。
他无奈地叹口气,单刀直入地问:[连你也相信他杀了赤王么?]
凉平不语,右典心急火燎地快步走近凉平,声音带了怒气。[你要眼睁睁地看他七天之后上断头台?]
[微臣不知能做些什么?皇上您贵为天子,连您都救不了他,更何况何德何能的我?]
右典哑然。
要救他可以,但关键是要看他愿不愿意被救啊。
右典完全失去耐性,大吼道:[千叶凉平,橘庆太死了你很开心么?]
凉平依然咬着下嘴唇,一言不发。
最后右典没辙了,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下去吧!]
[微臣告退。]凉平说完转身就走。下体依然疼痛,不过他忍着不让右典看出来,一直忍到九和殿,看到阿烟还在雪地里等着自己。
事到如今,也只有阿烟不会离开自己了吧。
凉平苦笑一下。还好刚才的泪痕全都被风干,也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阿烟着急地扶过凉平小心翼翼地又往马车上送,但到底还是没说一句话。刚才她已经从先走出来的锦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过程,自然也包括橘庆太七天后被处死的消息。
凉平悄悄地低头看着手掌上的伤,已经结痂的血块,那么丑陋……
[阿烟。]凉平叫着这个侍女的名字,侍女点点头。
[你说……我变了么?皇上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阿烟想了想,最后还是说:[王爷是变了,变得有些成熟,有些过于悲凉了。]
凉平慢慢地用冰冷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是么……]
[阿烟也变了呢。]
阿烟愣了一下,一时间僵住。
[是、是么……]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小雨和赤王还有龟梨公子已经死了,总觉得好象做梦一样。]凉平苦笑着握住阿烟的手,[我真的很想念以前的阿烟,以前的龙一,还有……在诗云阁的小雨……]凉平的眼神看着远方,嘴角向上抬了抬。
[那橘王呢?]阿烟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
凉平却没有停住笑,相反幸福的姿态多了一些。
[他啊,一直都在下雨天的那个亭子里抱着我,那场雨不会停,身边的人也不会消失……]
说完,一滴眼泪划破凉平的笑颜。
凉平连请了七天病假,在家里面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识相点儿的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只有阿烟每天陪着凉平,发呆一整天。
橘王府随着庆太的落败而成了废墟,所有值钱的东西已经都在几天前被朝廷上的一些人给收走了。
也就是所谓的抄家。
凉平的日子看起来过得还不坏,其实阿烟经常听到凉平在睡着之后叫着小雨和庆太的名字,还大叫着‘不要离开我’。第二天凉平又醒得很早,穿好衣服了,坐在小雨的房间里发呆。
一坐就是一整天,饭菜在阿烟的劝阻下也只能吃下一点点。
除了每天会问阿烟:[第几天了?]之外,一天下来,凉平是不会说话的。
阿烟也习惯了沉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仆之间的心灵契合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就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情的时候。但是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嬉闹。
凉平十九岁了。
他觉得自己长大的时间太短,似乎是被硬生生地将心智扭曲成一个沧桑的老人。
他不厌其烦地把小雨的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一遍,尽量不去想庆太的事情。
他怕一想,自己本来决定好的事情就会瞬间瓦解,溃不成军。
事实上,凉平的心是最诚实的。
每一次他问阿烟第几天了的时候,听到时间越长,心就会绞痛。
他在第六天晚上用轻功躲开阿烟出去了。
他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橘王府。
已经荒废的橘王府。
园中的一切不再有光彩。
他在院中神游似的走着,来到花园,他看到了那株他和庆太一起种下的菊花已经枯萎了。
自嘲地苦笑一下。
这里留下的东西太多了。
自然还有……那夜痛苦的回忆。
凉平推开书房的门。
不想再去其他地方,因为这书房,自己很少进来。
借着门外微弱的月光,凉平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却还是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
这里还算不上是有灰尘,但也算不上干净了。
书桌没有抬走,但上面的文房四宝早就没了踪影,书架上也没有了书,空空荡荡。
凉平的手慢慢抚过书桌,似乎还有庆太伏案而书的景象。手掌再慢慢游离到书桌背后的书架,慢慢地抚摸着棱角,忽然发现,书架的侧面有一个很小的柜子,凉平有些疑惑地打开。
里面是一叠叠的纸张。
凉平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忽得从窗外吹来一阵风,手上的纸全部散落,在房间里飞舞了起来。
待风过后,那些纸张又慢慢地掉了下来,弄得就像在房间里下去了雨似的。一张覆盖到了凉平的脸上。
凉平拿下来,看着。
心里面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了上来。
画上是两人站在船头,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手却紧紧地牵着,看上去就像永远不会分开一样。
右下角写着一句话,非常的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