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渲叹了口气,"他那天很匆忙,从太平间里出来后和我打了个照面就去找我养父了,只匆匆的告诉我一句,我们是兄弟俩,我养父是你爸爸,还有就是他的目的是想让你杀我。"他挤挤眼睛,指着心脏的部位,"他得去复命。我养父需要看看你给他的那一枪是不是正好打在心脏部位。"沈渲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齐铎准备的齐全,找了个模型穿上林叔那件防弹衣打了一枪,心口上有个弹痕,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他动弹的幅度大了一些,忍不住按着腰叫唤一声,一低头,发现自己白皙的胸膛上面凌乱的分布着青青紫紫的吻痕,他的脸刷的一下红成了一个番茄样,下意识的拽着被角就往身上遮去同时对着陆离怒目横视。
陆离赶紧扭过身子让他看自己肩膀上几道深深的抓痕,沈渲端起枕头就砸在他头上,他笑着一边躲一边把沈渲的衣服拾起来,温柔的帮他穿上。
沈渲嬉皮笑脸的说:"还得劳烦陆董事长,真是对不住了。"
"大事降至,一点紧迫感也没有。"陆离站在沈渲背后装模作样的批评着。
沈渲转过脸去:"是谁劝我信个什么教的?"
陆离笑出声来,把他的头发梳理齐整,沈渲把耳钉戴上,另一个照样扣在陆离的纽扣上面,他边忙活边说:"我有一个想法。你爸爸对你还是很好的。他弄垮surprise或许只是想让你当董事当的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他把陆离的衬衫下摆拉平,"你离开的时候人人都能看出来公司的运行明显跟不上进度,所有人都看好你,你再把surprise收购下来,算是彻底的站稳脚跟了。"
他挑起眉眼笑道,"顺着那条路走的话,可就什么都有了。"
陆离捏住他的手指:"有你么?"
沈渲表情严肃:"应该没有。"
"那我不要。"
沈渲无声的笑着看他,这男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孩子似的别扭表情。
"两天后见。"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记住对着这里打,打准点。"
他慢慢走到厨房,从一个黑色的布袋中拿出一件背心,很薄却沉重,"林叔的那套行头我原封不动的也给你拿了一套来。"
陆离奇怪道:"我不用这个,关键是你。"
沈渲把背心甩在他手上:"小心点没坏处,就算我们想的很周全,林叔也证实了这些想法,可是万一呢?"他认真的看向陆离,"你要不要用真枪来打?这个防弹背心没问题的,我和齐铎做过实验了,保管安全。"
陆离淡淡的拒绝:"不用,上次齐铎弄来的那个就很好,还有烟雾,和真的看起来没区别。"
"假的终究是假的,比如没有火药味,冲击力也不够。"
"没事,他不会观察那么仔细的。"陆离捏捏沈渲的脸蛋,"那么近的距离,在那种被暗示的情况下,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他的表情严肃,他掂掂手中的背心,"就算有防弹衣,冲击力太大的时候也会伤到内脏,这个险我不能冒。"
36
沈渲穿上一身黑衣,照例在胸口别上一朵小小的白花。养父站在他身后,全身上下也着黑色,抱着手臂默默的注视着沈渲。
沈渲从桌上拿起枪,端详好久,一直神经质的用手指摩挲着。养父握住他的手,重重的捏了一下,也不开口说话。
沈渲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说:"走吧爸爸。"阳光投影在他的侧脸上,微微泛着金光。
"下定决心了么?"养父的声音很沉,直坠向地下。沈渲几乎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抚了一下那朵白花。
"其实很简单,什么都不要想,一扣扳机,就结束了。"养父的声音突然出奇的柔和,透露着一股子迷惑的气息,"靠的近些,打的准些。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他短促的笑了一下,"如果狠不下心来,就在现在,想想阿林,再想想surprise,最后想想自己。你付出过多少,又得到了多少?"
沈渲猛的甩开他的手,暴躁的打断他:"别说了!"他把枪朝口袋里一塞,扭头率先走出房间。
养父跟在他身后不可察觉的一笑,却掩不了随着笑容漾出的一抹苦涩。
沈渲的车在YL的停车场静静的泊着,他紧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养父坐在后排座位也不发出声响,只时不时的低头看看手表。
窄小的空间里只余下指针咔嚓咔嚓的声音,空气像是结了块似的越发浓厚。突然从停车场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音越来越近,正是陆离那辆车进来了。
沈渲像是被电击一般抬起头,身子挺的笔直,心脏猛烈的撞击着胸膛,他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摸自己黑色西装下的那个血袋,但他只瞟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养父微微的点头。
"我去了。"他捏紧口袋中的枪。
"放松一些,什么也别想。"养父悄声说,"一秒钟的事情,surprise还是你的。"
沈渲开车门探出身去,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径直走到陆离车前,寒暄道:"陆董,好巧!"
陆离稍稍吃惊,把车停稳了就打开车门,拽拽西装下摆也把一只手插进衣兜里,另一只手向沈渲伸出,眼睛却警觉的朝着沈渲背后扫视。
沈渲也探出手去,脚下向前迈了一小步,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掏出手枪笔直的冲着陆离一指,陆离神情瞬间恍惚,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砰的一声响,两人之间冒起一股灰烟。
沈渲直向后栽,沙袋一样的倒下了,他条件反射般的捂着心口,血汩汩的流出来,在黑色的西装上开出深褐色的花。
陆离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愣愣的确定似的看着自己伸的笔直的手臂,过了一秒,好像那把枪烫的炙手一样忙不迭的甩掉。
他冲到沈渲面前跪下身子,眼睛瞪得滚圆,血黏在他的手掌上,流出蜿蜒的红河,他半张着嘴却一个完整的音符也发不出来。
他痉挛般的捏着沈渲的肩膀,不敢用力的摇晃他,只能挤出翻来覆去的几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沈渲瞠目看他,嘴角也流下血来,却再也不能够动弹。
陆离颤抖着手指开始拼了命的掏手机,手机啪的一声砸在水泥地面上,远远的摔出去,电池跌的老远。陆离突然惊醒似的,他的呼吸越来越粗,像是被人狠狠的扼住脖子,他从嗓子眼里开始啜泣。
他模糊的看着沈渲瘦削的脸庞,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色,看着他胸口被染红的白花,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沈渲是真的死了。
他慌忙的用手指去试探沈渲的脉搏,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那么紧那么痛的纠结在一起。
还好,他感觉到了手臂上那跳动的血管,还有皮肤下温热的体温。
他放下心来,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一个人袖着手站在他的身边沉默的看了半晌。陆离抬起头来目光呆滞的望着他。
他把目光投到陆离脸上和他对视,突然一笑:"这下,surprise也是你的了。"他在陆离身边半蹲下来,看着沈渲已经凝固在衣襟上的深色血迹,声音竟有些恍惚,"这下再也没人会质疑你的能力了,我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后,他开始嗤嗤的笑,笑得双肩耸动,他把脑袋埋在双手中,发出接近于哭泣的声音。
陆离脸上泪痕未干,沙哑着嗓子低吼道:"儿子?"他不敢置信的看看沈渲,又看看身旁的中年人,脸上突然露出一种近似惊恐的表情。
中年人一身黑衣,他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眼角湿润着,他笑起来,却像是故意扯动着嘴角,装出一副欣喜的表情。
他一屁股在陆离面前坐下,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陆离半抱起沈渲,沈渲的手臂软绵绵的垂着。陆离看着怪物似的一直后退,他说,不好,我要送他去医院。
中年人更大声的笑了:"你明明知道他早死了,阿离。"
他又说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你这么不冷静。"他拍拍身边冰冷的水泥地,"来,坐下,我给你说个故事。"
陆离紧紧搂住沈渲,沈渲的脑袋顶在他的肩窝,尽量屏住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上,淡淡的热。
中年人仰着脸等待着,好像坐在一块野餐布上正准备着一肚子的好故事要说给自己的孩子听。
陆离站了很久,终于他开始重重的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落下,他绝望的嘶吼着:"你骗我!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中年人怡然的点头,他的声音温柔,仿佛在哄孩子入睡:"假的。何忧找到的照片是假的,我放出消息说今天有人要暗杀沈渲也是假的。不这么说的话,你怎么能如我所愿的带着枪过来?"他复又笑道,"虽然你们调查的千辛万苦,可你为什么想不到,以我的能力,怎么会连当年的事情都瞒不住?"
陆离恨恨的盯着他:"为什么?"
他依旧笑得轻松:"儿子,过来坐,我给你说个故事。"陆离一动不动,他却自顾自的说下去,好像这个故事像巨石一样压在心里很久,再不搬移开来就会让人窒息。
"从前有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他们关系很好,从小玩到大。两个男的一个姓陆一个姓燕,那个女的姓沈。姓陆的和姓燕的好的恨不得裤子都穿一条,比亲兄弟还强。然后有一天,他们俩决定,要出来闯出一番事业,他们俩互相配合,还真的做出了成绩,姓燕的甚至还救过姓陆的一命,姓陆的在心里暗自下决定,一定要一辈子都把他当最好的朋友,绝不会背叛他疏远他。于是姓陆的把自己刚创建的公司取名为YL,把燕放在前面,陆放在后面。"他的脸上显出一种神奇的光彩,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然后姓陆的娶了姓沈的,姓燕的是他的伴郎,那天大家都喝了好多酒,搂在一起又哭又笑,说好了以后要是他也成家了,生两个儿子就做兄弟,生一男一女就结娃娃亲。然后过了一年,姓陆的有了个孩子,男孩儿,认了姓燕的做干爸爸。姓陆的因为生意的原因特别的忙,总在外地,姓燕的留在家里打点公司的本地业务。过了很久,姓陆的回来了,觉得总有什么不对,可是姓燕的还是不遗余力的帮他,于是他就什么也没问。"他停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晃五年过去了,姓沈的又生了个孩子,长的很像她,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特别的可爱,和姓燕的一样。姓沈的给两个孩子从小就打了耳洞,戴上耳钉,她以为姓陆的不知道,其实姓陆的早就晓得耳钉上刻着Y和S,只是他一直没说罢了。有一天姓陆的得到消息,说姓沈的和姓燕的要私奔,他从前甚至都不过问了,想对这件事充耳不闻,可是那次他还是赶回了家。"他突然阴森森的笑起来,"他们正准备走,怀里抱着小儿子,大儿子正在外面玩,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姓陆的掏出枪,砰的一下,把姓沈的杀了,她倒下的时候压在一筐樱桃上面,红色的汁水挤得到处都是,和血混在一起,大儿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跑进来一看,立刻大叫着晕了过去。然后姓燕的,也死了。"他开始揪自己的头发,带着浓重的鼻音苦涩的说,"燕森,我真是不懂你,你喜欢那个女人我都可以不闻不问,可你却要和她一起离开我。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人,你却背叛我。那个女人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不是一个负责的母亲,她死有余辜!你却为她殉情!这是为什么呢?"
他开始笑,笑着笑着流下泪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法忘记这件事,更没法忘记他,我翻来覆去的每日都在想,我和他那么长时间的交情,竟然比不上一个女人!"他向着陆离招手,他问道:"你晓不晓得什么是人生八苦?"他自言自语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他凄惨一笑,"我一直在想,若是当时我亲手杀了燕森,现在一定早就忘了他了,再也不会受到折磨。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受和我一样的苦。"他指着沈渲,"我养大他,尽管他长的越来越像他的妈妈,我看着就恨,可我还是养大他。"他再看向陆离,"然后我让你遇见他。世界上若还有一个人可以牵绊你,那一定是他。我没料到你会爱上他,但这样也正好。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亲手杀了他。"他像着了魔一样的说道,"杀了自己的兄弟,杀了自己最亲密的人,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再也没有求不得,再也没有爱别离了。"
陆离冷冷的看着他潮红的面孔,只吐出一句:"你疯了。"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我从来不需要别人替我做任何决定。我也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他轻轻的把怀里的沈渲放下,沈渲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迹,在地上站好。
中年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完好无损的沈渲失声叫道:"是谁?"
陆离的车后排的门打开,林叔走出来,"是我。"
中年人呆呆的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来想要搀扶,他挥开林叔的手,连声说道:"好!很好!"他狂怒的一跃而起,一巴掌抽在林叔脸上,"燕森背叛我!你也背叛我!你和你哥哥一个样!"
林叔扭着脸,嘴角渗出血迹来,他轻声说:"陆哥,不是的。"
"哥哥当年并不是要殉情,他只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了。"
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人,我用什么样的脸面对震惊而狂怒的你?
唯有死而已。
有的错,一旦犯下了就无法弥补,原谅懦弱的我,只能用死亡来逃避。
沈渲躺在陆离的怀里,呼吸清浅。他慢慢的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好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他趴在陆离身上问道,"林叔打电话来了么?怎么样了?"
陆离摇摇头:"还没有消息。"他皱了皱眉头,"既然林叔都让我们别参与了,我们还是在老爷子面前消失两天的好。"
沈渲凑到他面前:"不担心么?"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我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他一直不喜欢我,甚至还一心想要杀了我,我该恨他;可要不是他,我二十年前就死了,我是不是应当感激他?"他抓着陆离的手把玩,"其实你爸爸对你还是好的。想让你亲手毁掉你最重视的东西,这样你就再也不会为其他事物所苦;用我和surprise当垫脚石,让所有人都为你的能力折服,让你堂堂正正的当上董事长。"他的声音小下去,"这次失败了,他策划了二十年的东西都毁了,肯定生不如死。"他把陆离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人最怕的就是没有希望,憎恨和复仇有时也是一种强烈的希望。"
"交给林叔吧。毕竟他是燕森的弟弟。从小也和他们在一起的。"陆离理理他睡乱的头发:"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希望是什么?"
沈渲展颜一笑:"和你在一起。"
陆离也笑道:"如你所愿。"
又是一年秋高气爽的时节,陆离正式成为M大学最年轻的硕士生导师。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开了,陆离的第一个研究生拎着两个饭盒屁颠屁颠的赶过来:"陆老师,开饭了,歇歇吧。"陆离从电脑后面伸出头来,向着饭盒里瞅了一眼,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来,"板栗烧鸡是好吃啊,板栗可剥死我了!"
研究生跳过去替他揉肩:"能者多劳嘛。"
--陆离的第一个研究生,他有着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一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现年二十有四,名叫沈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