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渲对着医生护士甜甜的笑,又是鞠躬又是道谢,娃娃脸上露出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
陆离在心里嘀咕,都二十三的人了,还装什么少年装什么可爱。
可是冷眼瞧去,面前这个人如果背上书包真和大学新生没什么区别,也许有些高中生看上去还要比他更老成点。
去完医院,陆离赶着去学校上课,沈渲坐公交车去中央酒店上班,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向西,分别占据了这个城市的两个角。
陆离到家的时候沈渲正在厨房忙活。
听见陆离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跑上来,手上的水还没擦干净,滴滴答答在地板上拖出一条线:"回来了?今天挺晚啊?"
陆离瞟瞟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了。他揉揉太阳穴:"班上有个特喜欢问问题的,扯住我问了快一个小时。"他把包抛在沙发上,"不早了,出去吃吧,饿了。"
沈渲笑得合不拢嘴,陆离盯着他诡异的表情皱眉,沈渲做个"请"的姿势,帮陆离拉开餐桌边的凳子:"饭我烧了。"
陆离挑挑眉,径直走到厨房,掀开锅一看,刚炒好的香菇菜心,颜色挺正,再看另一个灶台上是还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汤,他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咂咂嘴,有点不敢相信似的笑着看沈渲:"不错么。你小子总算有点用了。"
"素是素了点,不过味道挺好。"他走到餐桌旁边坐好,"什么时候学会烧菜了?"
沈渲得意道:"在酒店上班,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了!"他把已经烧好的菜和汤端上,给陆离盛了饭,"陆哥你先吃,我再烧个青椒肉丝。"
陆离笑笑也没多问,只侧着身子看沈渲穿着围裙拿着铁铲表情严肃的盯着铁锅。
刚开始的时候挺有大厨的味道,可是锅里的油一炸起来他就明显的变得束手束脚,仿佛是下定决心似的把肉丁倒进锅里,又警觉的向后退小半步,一副怕给油溅到的样子。
陆离失笑,朝他喊:"沈大厨,油还没辣呢!"
沈渲皱着眉头无暇搭理他,规规矩矩的开始翻炒。
菜上桌的时候陆离点着筷子笑道:"在酒店做了一个多月的服务生了,怎么没学会大厨翻锅?哪天你也能炒的火窜出来那才叫学成了。"
沈渲擦擦汗,直说"惭愧惭愧。"一摸陆离的饭碗,已经半凉了,不禁责怪道:"不是让你先吃的么,看,饭凉了!"他刚坐下又起身,"换一碗吧。"
陆离按住他:"不用,我就喜欢凉点的。"他向沈渲微微一笑,"两个人都在家,还是一起吃比较好。再说了,这可是这个家第一次开火,可喜可贺,你的房租减到800吧。"
沈渲抽了一下鼻子,摸摸口袋,艰难的点了点头。
吃完饭后,陆离收拾着碗筷:"你烧饭那就我洗碗,很公平吧?"
沈渲凑上来:"我洗碗的话能再减房租么?"
陆离斩钉截铁:"洗碗和烧饭算是配套服务好么?那你来洗?"
沈渲赶紧垂着手缩到一边。
陆离套上围裙,沈渲在他身后帮他系带子,听着他一边揉着海绵一边感慨:"这可是我屈指可数的几次洗碗啊。"
沈渲注视着陆离低垂的眼,有点滑落的眼镜,高挺的鼻梁,紧紧抿住的嘴唇还有满手的肥皂泡泡,他突然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陆离,双手环绕着他的腰,脸孔轻轻的贴在他的背上。
陆离没动弹也没挣脱,手上还擦着盘子。
沈渲没放手也没说话,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靠着。
"这样感觉真好。"许久,他喃喃的说,慢慢的闭上眼睛。
7
沈渲跨进家门的时候陆离正半躺在沙发上改作业,手里捏着一只红笔,眼镜被撇在一边。
陆离看见沈渲风风火火的进来,把一个塑料袋往水池里噗的一扔,阴沉着脸跑过来喊了声:"陆哥,我回来了。"
陆离稍稍支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笑问:"怎么?又因为偷吃花生被罚了工资了?"
沈渲嘴角一抽,把脸扭到一边:"多久的事了,还提。"他烦躁的抓抓头发,"你不晓得,今天来个几桌旅行团的人,不知道有多烦!"
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诉了半天苦,说到那帮人玲琅满目的要求,说到他们指使佣人一样的口气,说到他们对这个全市最好的酒店的菜色还挑三拣四的行为,最终得出结论--要是放在平日,老子在大街上绝对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陆离抱着手臂只说一句:"顾客就是上帝。你就是服务提供者,要满足客户需求。"
沈渲沮丧的点头:"所以我才只能回家抱怨啊。"匆匆忙忙的又开始热饭,"多亏昨天做了一大盘咖喱鸡,不然今天炒菜也来不及。"
他伸着脖子对着陆离喊:"今天看见油煎豆腐,很好吃的样子,下次试着做给你吃吃看?"
陆离淡淡的回答:"好啊。"
饭吃完了,陆离照旧要洗碗,沈渲却先起身跑去水池边打开那个塑料袋一阵忙活:"吃点水果,等下一起洗。"
陆离笑盈盈的靠在椅背上,等沈渲把水果洗好了盛在玻璃碗里端上来的时候,陆离的脸立刻挂下来。
他嗖的站起来,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表情完全可以用深恶痛绝来形容。
沈渲惊讶的看着他,从碗中拈起一个向陆离那个方向伸过去:"陆哥,这樱桃很好啊,特新鲜。"
陆离撇过脸,连连摆手:"我不喜欢吃。"
沈渲咬了几个在口中,含含糊糊的说:"很甜啊。"他有点好笑似的瞧着陆离过激的反映,"也不至于那么讨厌吧?"他又往嘴里塞了几颗,樱桃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把他的唇色染的鲜红。
陆离沉着脸埋着头窝在沙发的角落继续改作业。
沈渲轻轻的喊了几声,见陆离没动静,小小的叹了口气,卷着袖子开始洗碗,一边洗还不忘一边拈几颗樱桃放在嘴里,碗洗完了樱桃也吃下去大半碗。
他凑到陆离面前,刚喊了声"陆哥",陆离就推开他走进浴室。
"怎么啦?"沈渲颇有点委屈的跟在后面喊。
"你嘴里一股那味儿。"陆离把他关在门外。
陆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樱桃已经不见了,连带着那个装樱桃的玻璃碗都不知所踪。
沈渲对着他点头微笑打手势,一会做刷牙的动作一会做漱口的动作。
陆离把担在肩上的浴巾劈头盖脸的向他砸去,沈渲灵巧的接住,又做出挂东西的姿势。
陆离掏出一条口香糖扔过去,指着大门口:"去把垃圾倒了。"
沈渲嚼着口香糖刚出了门,陆离就打电话给何忧,问的开门见山:"上次你说他奶奶一个人抚养他长大的?"
何忧反映了两秒钟,嗯了一声。
"他奶奶干嘛的?"
"收废品的。"
陆离不说话,细长的手指敲在茶几上。
何忧奇怪道:"又怎么了?"
"还不能确定。"门外一阵响,沈渲回来了,陆离对着电话笑,"过两天请你吃饭。"
当陆离与何忧跨进中央酒店的时候沈渲正在帮邻桌点菜。
他穿着燕尾服一般的制服,白衬衫,打着黑色的领结,腰板挺的笔直,吐字清晰,语速适中,面带微笑。
何忧扭着头看了半天,笑着和陆离说:"还挺像样的么。"
下一秒钟沈渲端着菜单走经陆离那桌,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何忧伸出一只脚来,沈渲狐疑的往旁边一看,接着一惊一喜,眼睛瞪得滚圆,小跑着把菜单交了,拎着茶壶就赶过来,冲着另一个服务生眨眨眼,在桌边站定了,一本正经的问:"两位先生需要点些什么?"
陆离笑道:"你迟了,已经点好了。"
沈渲的微笑保持不变:"那需要什么酒水饮料么?"
"啤酒吧。"陆离问何忧,"你喝哪种?"
沈渲插嘴:"最近这附近酒后驾车查的很严格,还是不要喝含酒精的饮品吧。酸奶怎么样?"
何忧瞅着他乐:"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但他还是说,"那就酸奶吧,给罚了得不偿失。"
沈渲一溜烟的跑去拿饮料,陆离伸手招呼着旁边的小姑娘:"你们都几点下班?"
小姑娘看着他脸红,扭扭捏捏的做娇羞状:"这一班的都是四点。"她不住的瞟着陆离,"要我早点出来也是可以的。"
陆离挥挥手:"谢谢你了。没想约你,只是问问。"小姑娘立刻窘的站到远远的一边去。
何忧凑过头来问:"什么情况?"
陆离脸色平静:"他都和我说五点下班。"
何忧的眼神立即冷下来,迅速的扫了一眼餐厅另一头的沈渲,再看一眼陆离。
陆离点着面前刚上的菜,无事人一样:"快吃快吃,全市第一的大厨的手艺还是有保证的。"
何忧吃的有点心不在焉。一会沈渲端着酸奶来了,陆离笑着问他:"家里钥匙带了么?今天我有点事,可能得晚点回去。你先吃好了。"
"带了带了。"沈渲连连点头,"我等你,没事的。你也说过,两个人一起吃饭比较有意思。"
陆离在餐盘底下压上一张纸币,冲沈渲摆摆手:"你忙吧,我们一会就吃完了。"
沈渲开心的一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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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酒店,何忧就迫不及待的开口:"怎么回事?"他摇摇头,"难道他什么都是装的?我看实在不像。"
陆离摘下眼镜放进衬衣口袋,捏捏鼻梁,直视前方:"我一向不相信小几率的事情会重复发生。"他冷冷的看着何忧,"但你看看,我三天内遇到他三次,两次恰好是在地铁上,都是因为车出了问题,第三次更巧,他给人打还打在我家门口了。"
何忧不禁哼一声:"那你拣他回家做什么?"
陆离斜眼看他:"我想看看他到底搞什么把戏。再说我总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见死不救,他在出租上吐血吐了我一身。"
他的瞳孔黑的看不见底:"胃出血绝对是真的。那脸白的,和张纸似的。"
他忍不住轻笑一下:"我原来是准备把他放到医院垫个医药费就走的。不过没想到他居然当那么多人面,面不改色的喊我哥,倒是不简单。我就干脆把他认了领回家。"
何忧转着手上的车钥匙:"有什么异常举动么?他的身份我都查过,没有漏洞。"
"一点也没有。"陆离收起笑容,"不过你想想,你陪他去拿身份证那天,他又给我碰到的那帮人盯上,是不是频率太高了?还有他那天回家气呼呼的向我抱怨一个旅行团的态度嚣张。但你想想一个捡破烂的奶奶养大的孩子,会有这种养尊处优的年轻人才有的想法么?"
"也许只是小混混时间当长了,没给这么对待过?"何忧试探的问。
陆离抢过他手上的车钥匙点火发动汽车,挑眉看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袒护他了?"
何忧语塞,翻了个白眼,往座位上一躺。
陆离笑着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怀疑,还得再看看,也不能冤枉了好人是不是?"他盯着前方,专心开车,眉眼间没有笑容便浮现出一种冷淡来。
何忧闭目养神:"陆老师,您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公司了?"
"老头子召唤。"
8
沈渲正站在案台边上切豆腐,突然腰上一紧,他一惊之下差点切到手,一扭头,陆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揽着他的腰嗤嗤的笑。
竟然完全没有听见他开门的声音。
沈渲手指一滑,豆腐被捏碎了一个角,他犹犹豫豫的开口:"陆哥?"
陆离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他个头较高,微微弯着腰,两个人贴的那么近,呼吸都喷在彼此的脸颊上。
沈渲注视着陆离,几乎把眼睛瞪成斗鸡眼。
陆离开口,声音有些恍惚:"你是谁?"
沈渲半张着嘴,伸出手去摸摸陆离的额头,手指冰凉的:"我是沈渲啊。"他把身子转过去,完全面对着陆离,斜靠在橱柜上,一脸担忧,"陆哥?你怎么了?"
陆离不说话,只腾出一只手来把沈渲的头发向后拨拨弄弄,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突然笑着拉住沈渲的手:"头发长了,我替你剪剪吧。"
沈渲满脸的莫名其妙但还是随着他走到客厅里的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好,陆离变戏法一样的拿出一个黑色的包,拉开拉链,里面各种型号的剪刀、梳子、夹子一应俱全,还有一块黑色的布。他展开布,围在沈渲的脖子上,系好,塞进衣领,又用夹子固定住边边角角,拿了个喷壶出来对着沈渲略长的头发开始喷水。
沈渲缩着脖子一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扭过头对陆离陪笑:"陆哥?不用你动手,我随便找个店剪剪得了,掉了一地头发不好收拾啊。"
陆离说:"反正也是你收拾。"沈渲耷拉着脑袋闭了嘴。
陆离把他的头扶正,开始仔细的梳理,沈渲的头发很柔软,被水一喷都趴在头上,陆离把一部分头发向前梳,头发确实长了,有几根扎进眼睛里,沈渲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收收下巴。
陆离绕到他面前,轻轻的抬他的脸:"别低着头,地上没钱。"
沈渲把腰挺挺直,双手交握着,十指在黑布下捏的紧紧的。
陆离笑道:"那么紧张干嘛?"
沈渲试探的问:"陆哥你真的会剪头发么?"
陆离反问:"你看我工具那么齐全,看起来不专业么?"他开始仔细的动剪刀,"你放心,你看阿忧,两年之前他都没去过理发店,头发都是我帮他理的。"
沈渲惊道:"那你两年都没动过剪刀了?"陆离默认,手上的剪刀口滑过沈渲的耳廓,他明显的感到沈渲的身体一僵。
他笑得开心,把沈渲耳边的头发向后夹起,露出耳朵,把他的脑袋微微向后扶,拍拍他的脸颊:"放松放松,不会剪到你的。"
他想到什么似的又一笑:"刚开始的时候帮阿忧剪,水平还不高,剪着剪着我自己都笑了。"他的脸上露出些微怀念的表情,手上开始动作。
手指擦过皮肤,指腹有些粗糙,皮肤却光滑。
陆离捏捏沈渲的耳朵,指着软骨上面一颗暗红色的小耳钉说:"把它拿下来吧。碍事。"
沈渲嗯了一声:"你帮我拿吧我现在不好动。"
陆离轻手轻脚的帮他把耳钉摘下来,托在手掌心仔细的看:"你们就喜欢在耳朵上打洞,不过你怎么不随着潮流打一串的?就这一个?"
沈渲向后仰着头,仰望着陆离的脸,脑袋半靠在陆离腹部:"从小就有了,我记事的时候就在耳朵上了。"
他努努嘴:"你看那个红石头的面上,还有两个字母呢,据我奶奶说是我爸和我妈姓的缩写。"他一笑,"挺浪漫的吧?"
陆离摘了眼镜,对着光凑上去仔细看了看,也笑道:"是挺浪漫的。"他自言自语的念着,"一个Y一个S."
沈渲从黑布下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摊开,陆离把耳钉慎重的放在他手心,沈渲攥紧,又把手缩回去,坐好。
陆离的手指穿梭在沈渲的发间,灵巧的摆弄着。
沈渲慢慢的放松下来,看着偶尔出现在眼前的白皙而细长的手指,和陆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