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锦便将东父子住的别院大肆整修一番。
整个别院加上专业级的空调系统控制维持温湿度,避免东再因天气变化感到不适。怕东长时间不能出门感到气闷,还将临院子的半边房子全部打掉,重建成整大片落地玻璃,就连屋顶都采用强化玻璃。
东站在这半边玻璃屋里,抬头只见初初放睛的夜空幽深、星子幽远、月光幽静,低头整个院子的景致一览无遗,溶了几天雪,枝头上还挂著些许残冰、映著月光反射出如梦如幻的迷蒙。
如果不是室内明显温暖的温度,东几乎要以为自己便沐浴在这夜空之下、星月之中。
难得锦竟为他如此费心...东唇边笑容才起,但一想到锦这般费心也不过是要自己别再纠缠他父亲,再美的景色此时又哪里看得进眼里。
锦为了今日博君一笑,不但让设计公司日夜赶工,自己还破天荒当起监工,就怕工程有任何一点瑕疵。
方才见到东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正自满心欢喜,谁料到他笑颜还未展尽,下一秒钟便已意兴阑珊。
没想到自己费尽思量的体贴讨好只换来一张冷颜相对,东淡漠表情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锦的兴奋、期待和热情顿时全被浇熄。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你是想到谁了吗?」锦冷冷笑问。
锦这般出言相讽,自然意有所指。
东唇角微撇,淡淡笑答:「是想起了一些事,不过与你父亲无关。」
与父亲无关你会是这种郁郁寡欢的表情? 简直是欲盖弥彰!
锦哼了一声,说道:「他早就忘了你了,你以为像你这种人能让人惦著多久?」
「你说的没错,这世上再没惦著我的人了...」东低声轻喃,原本一直望著窗外的视线也收了回来,眼帘半垂,眼睫颤动。
锦一说完便後悔了,再看到东的神态,心里更是百味杂陈,既悔自己说话失去分寸伤了他,又恨他对父亲念念难忘,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又觉不甘心,况且,他也没必要替自己的情敌讲话。
二人就这麽沈默下来,气氛便和屋外突然阴霾的天空一样,沈重而阴翳。
过得一会儿,东病後体弱,站不住了便随地坐下,双手抱膝,头枕在膝上,没有焦距的看著前方飘落的雪花。
屋里虽然暖,但地板还是凉,看到东就这麽随便坐著,锦不禁皱起眉头。
拿过二个坐垫递给东,锦说道:「还是垫著吧! 地上凉,没人惦著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东没说话接了过来,一个垫在地上,一个抱在胸前。锦自己也拿了一个垫子,迳自坐在东旁边。
二人距离那麽的近,近到伸手可及,但蔓延的沈寂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遥远。
「锦...」东终於开口,语气平静:「其实你不必为我大费周章,我已经保证过,不会再去纠缠你父亲、也不会再和你锦织家有任何关系。」
锦心头一惊,脱口说道:「你答应要住在这里的。」
「好方便你看管吗?」东轻轻笑了起来,接著又道:「等我伤好就带小完离开。如果你不放心,我会带他离远一点,九州或是冲绳...离开日本也没关系,反正我的身体也禁不起东京这种气候。」
「我什麽时候要看管你了? 又什麽时候要赶你走了? 知道你禁不起才改了这屋子,你...你就半点不能体会我的用心?」锦愈说愈是燥乱,最後手一挥,结论一句:「总之,你不准离开!」
遗忘 63
「我什麽时候要看管你了? 又什麽时候要赶你走了? 知道你禁不起才改了这屋子,你...你就半点不能体会我的用心?」锦愈说愈是燥乱,最後手一挥,结论一句:「总之,你不准离开!」
脾气还是一样呢! 知道这时候跟锦争辩也争辩不出结果,东轻摇摇头,没再说话。
「你那是什麽表情? 敷洐我?」锦却是不肯放松。
东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别以为笑一笑就能混过去。」锦继续紧迫盯人:「快回答,说你不会离开这里!」
「我怎麽觉得自己变成宠物了? 这间玻璃屋是我的宠物室?」东还是笑,话里也听不出几分认真。
「就算是宠物室也是最豪华的宠物室了!」锦咂了一声:「比买间新房子还贵,可没辱没你。」
「以前我们住的地方有个小阁楼,」东突然讲起不相干的事情来:「阁楼两面也是大片玻璃,屋顶还开了一个天窗,下雪的夜晚和现在很像,好像伸出手就能接到雪花,纽约的雪和东京的雪...看起来没什麽不同,」东抬头看著细雪纷飞的天空,絮絮又道:「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家,把天窗打开,浪漫是够浪漫了,结果隔天得了重感冒,被念了好几天,二个月不准我一个人上阁楼...」
东虽然说著自己的往事,但锦在脑海中好像也能描绘出那一幅景像...
回到家後找不到人,想著他定是贪看美景又上阁楼了,爬上阁楼只见天窗大开,雪花纷纷而下,那人就睡在天窗下面,虽然屋里开著暖气但积雪也已经薄薄一身,走近一看更是糟糕,全身衣裳都给雪水浸湿了,睡沈的人却是全无所觉。
重感冒还说得轻了,差点并发肺炎...自己气得天天叨念他,平时最讨厌人家罗唆的人这次理亏了倒也安份,就是不让他上阁楼的事闹了几天脾气。
这些细节...自己怎麽会知道? 难道全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锦若有所思的看著东,半句话也接不上。
转头见到锦疑惑迷茫的表情,东淡淡一笑,道:「放心,那个人不是你父亲。」
所有的疑问全因为东这一句话而抛诸脑後,锦怒上心头,口气不善的问道:「你到底有几个情人?」
「一个。」东想也没想。
「那我父亲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麽?」
「老板。」东没有半点迟疑。
只是老板?那他伫在父亲床前落泪是为了什麽?那他情迷意乱时不断的喊著"锦"又是代表什麽?
锦一时无语,只是怔怔的看著东。
与他对视的眼神恁般清澈、表情恁般无辜,因为病弱的关系,多了几分温和脆弱的气质...锦突然往前一倾将东压倒在身下,居高临下的看著他,竟不见他有丝毫畏怯不安。
「要是对我没有感情,就请你下去。」东淡淡开口,眸子平静无波。
「若是...有呢?」锦问道。
东的眼眸晃动了,这显然不是他能预料到的答案。
那摇晃不定的眼波、微蹙的眉心、轻抿的唇角...既像蛊惑又像邀请,锦的思绪瞬间停摆,再也管不了什麽,低头吻上东的唇瓣。
这时才想到要挣扎已经迟了,锦扣著东的头不容他躲避,强硬的吻既深又缠绵。
这滋味分明熟悉,隐隐的,心中便有一股轻怜蜜爱升起,锦不由想起那次东醉酒时的情形,虽然那时存著教训报复的心态,但也不至於失控到那种地步,彷佛...一碰到这个人,身体便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
手轻轻划过身下人的腰际,果然如锦预料的引起一阵颤憟。
「东...东...」锦在东的耳畔轻轻喊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如此自然的喊了出来。
闷著声逸出的呻吟简直诱人至极,眯著的眼挑著淡淡的情色更是让人心荡神驰。
捧著东的脸,锦低喊道:「爱我好吗? 你爱我好吗?」
遗忘 64
捧著东的脸,锦低喊道:「爱我好吗? 你爱我好吗?」
是在做梦吗? 锦怎麽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东看著锦,那双眼睛仍是深邃黑润得像要将人吸进去一般,里面真挚的情意也如记忆中一般,往日的甜蜜如潮般涌上脑海。
一个"好"字已经在舌尖打转...
「不准离开我、不准离开这里、不准再爱我父亲...」
"不准再爱我父亲"...原来...这才是锦的目的...
说到底还是怕他纠缠锦织老会长,为了达到目的,锦竟然用上这种方式,原来在锦心里,他始终是个睡上几次、给点好处就能收买的人...东的眼神瞬间黯了下来。
看到东倏然黯淡的神情,锦的心也跟著冷了...
骗人! 全都是谎言! 如果只是"老板",为什麽一说到他父亲就露出这种落寞悲伤的表情。
想到这里,锦心中的柔情蜜意哪里还剩半分,就著东的颈项重重咬了一口。
「啊...」东不由痛哼一声。
锦还不肯罢休,在东颈项耳际又吸、又吮、又用牙齿轻轻磨著,指掌在他身上滑来划去、搓揉扭捏,蓄意的挑逗,弄得东呼吸渐粗、气息凌乱。
还是可以的呀! 刚才还一付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但即使不是他爱的人,一样能让他情动意乱...
既然他不稀罕自己的爱,那就不要爱好了;既然他的心里只能装著父亲,那就让他的身体为自己狂乱好了!
至少...在这刻下,他的一切都只属於自己...
锦确信自己是爱上东了,但他也有骄傲尊严,他曾经那麽卑微的祈求东的爱,可是答案却让人太过难堪,所以,他再也不提"爱"字。
於是,他只能很悲哀的将他和东二人定位为肉体关系。
一次、二次、三次...然後就变成理所当然,东并不会刻意拒绝,二人在身体上契合得就像一对真正的爱侣,做时激昂快意、做完满足愉悦,这些锦从来不曾在旁人身上得到过。
可惜在性事上鱼水交融并不等於在感情上也能和谐进展。
虽然比起从前,二人关系改善了很多,尤其在二个孩子的润滑下,甚至亲如家人一般,但锦知道,在东的心里深底,有一块地方被紧紧的封锁著,他根本碰触不到也别想进入。
东只是纵著他,把他当成孩子一般,就像对小完、小广那样,只要撒娇几句或是任性一下,东便无可奈何的由著为所欲为。
他...始终是以父亲爱人的身份看著自己吧? 因为爱著父亲,所以才会对爱人的儿子这般包容放纵。
只要想到这点,锦便无法忍受,也愈在床上折腾东,因为只有在那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东真真切切在他身边。
到了樱花绽放的季节,东终於不用镇日关在屋子里,天气好时,在院子里待上大半天也没问题。
原本的工作辞了,案子虽然还在进行,但锦只要他安心休养当然不会拿公事烦他,二个小家伙虽然缠人却也有分寸,这段期间反倒成了东最悠閒安适的一段日子。
难得有空读起长篇小说,东看得津津有味,都没察觉别院进了人来。
「东...果然是你!」来人口气只见欣喜,不见讶异,显是早已知道东在锦织家。
遗忘 65
「东...果然是你!」来人口气只见欣喜,不见讶异,显是早已知道东在锦织家。
东转头一看,也是又惊又喜,脱口喊道:「正彦!」
正彦大步抢了过来,拉过东上下看了一阵,叹了口气:「真後悔那时没坚持让你养好身体再走,中野说起你旧疾复发时,我...唉...」
「也没什麽,不过痛上一阵,现在已经都没事了。」东宽慰著正彦,说得轻轻巧巧。
正彦却是脸色凝重,望著东,半晌才道:「东,是我梅宫家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自私...」
「不,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和铃香毫无关系,说来还要感谢你帮忙隐瞒。」东说道。
「既然铃香已经去了...那麽你和锦...」正彦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确定东明白他的意思。
他对东始终存有歉疚,虽然不是他亲手拆散东和锦,但为了铃香的幸福,他还是牺牲了东,现在铃香既然已经逝世,他当然希望锦和东二人能够重新在一起、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也算弥补梅宫家对东的伤害。
「不可能了...」东遥望天际,话声却是平静。
「为什麽?」正彦环顾四周,说道:「看看他为你所做的一切,简直是费尽心思。」
「他是对我费尽心思,」东对著正彦无奈苦笑:「不过,只是要我别再纠缠他父亲。」
「为什麽不把事实告诉他?」正彦问道:「铃香已经死了,老会长也醒了,你为什麽还要瞒他?」
「事实?!」东苦涩笑道:「被人认知承认的才叫事实。和老会长的赌注是我输了,就算我对锦说出实情,老会长会承认吗? 锦会相信我还是他父亲呢? 更何况,现在说出来又有什麽意义?」东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那段过去...永远只能是"过去"了。对锦没有任何意义,对我...也只是回忆了...」
「就算没有过去,你和他还能重新开始啊!」正彦说道。
「怎麽开始?」东低低笑了起来:「你能爱上一个你一直不屑、厌恶又提防著的人,那个人还是你父亲曾经的情夫? 再说,」闭上眼睛,幽幽说道:「我...已经被他伤得不知道该怎麽爱他了...」
「你们现在住在一起不是吗?」正彦急急说道:「你不试试怎麽知道不行呢?」
「我会离开的,等我伤好之後。」东说道。
正彦再次看著在阳光下闪著耀眼光芒的半幢玻璃屋,说道:「锦不可能让你走的。」
他从中野那里听到不少关於这间玻璃屋的事,也知道锦改造这别院的目的,他或许不能确定锦对东的感情,却能明白锦要留下东的用心和决心。
「我不需要他的同意啊!」东只是淡淡一笑。
「你...又想像上次一样?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东耸耸肩,不以为意的说道:「一开始锦或许不会放心,不过等他确定我对锦织家毫无企图後就会忘了我的。」望著天空,东的目光幽远:「那时,我和他便再各不相干了...」
正彦看了只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样一对爱侣,在命运的捉弄下,到最後却是形同陌路...不,是真正的陌路...
独自背负所有的东固然让人同情痛心,但不知情的锦就真的幸福了吗?被迫遗忘的记忆和感情,说不一定是他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他却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便这麽被生生剥夺...
看著东,正彦突然说道:「东...别对锦太残忍...」
愕然的望著正彦,东竟是无言以对。
遗忘 66
看著东,正彦突然说道:「东...别对锦太残忍...」
愕然的望著正彦,东竟是无言以对。
说完这句话,正彦便後悔了,眼前人所受的痛苦磨难他最是清楚,怎麽还忍心加重他的负担。
拍拍东的肩膀,正彦整整情绪,说道:「你不想和锦织家扯上关系就来帮我吧!」
东摇摇头还没来得及拒绝,正彦又道:「彻底消失的事你已经做过了,事实证明并不成功。你的目的只是要和锦织家再无纠葛,这一点,即使到梅宫集团也能做到。」
叹了口气,东说道:「正彦,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补偿。你真的并不亏欠我什麽。」
「我是商人,只懂在商言商,哪来同情、补偿那些东西。」正彦笑道:「要我眼睁睁看著一个可用人才从我眼前溜走那才真是笨蛋!」
东沈吟著没有回答,不是在考虑留下,而是在想该怎麽拒绝才好。
「你这次回来带了一个孩子,叫小完是吧?」正彦突然问起。
东抬眼望著正彦,有些诧异他忽然问起这事。
「等锦确定你的心意後或许真的会放弃找你,但那是多久以後的事?」正彦说道:「这段时间你打算带著一个孩子跟你东躲西藏? 你一个人忍个几年也没什麽,但小完已经上学,也懂事了,他需要安稳的生活。」
东不禁迟疑,他不是没考虑过小完的问题,确实也是最大的难题。
「东,到梅宫集团吧! 与他锦织家画清界限的办法多的是,又何必委屈自己。」
思虑了好一会儿,东终於点头答应。
吃过晚饭,打发二个孩子去游戏室玩,二个大人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锦转头看著东,只见他神情专注的看著电视,眉头也因连串沈重严肃的报导而微微蹙了起来。
心里叹了口气,锦将目光转回电视。
一直到新闻结束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锦知道自己是等不到东的一言半语了。
终於忍不住,锦开口问道:「今天正彦来找过你了?」
「嗯。」东点点头应了一声,神情十分平淡。
「跟你聊了什麽?」
「请我到梅宫家帮忙。」东好像在说天气那般平常。
「你答应了?」锦再问。
「没理由拒绝。」
「如果我不问你,你打算什麽时候告诉我?」
东终於把视线转向锦,唇角撇了一下,说不出什麽意味:「离开的时候。」
锦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一直知道他留不住东,也知道东不可能为他留下,今天听到正彦上门,心里也不知是喜是忧,直到刚才听到答案,竟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