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生气,他把我的电话摔下楼,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他说,你个贱货,你到底要不要脸!够了吧你,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我是想死,那你呢,你开心吗?我死了。"
啪!
太大力我甚至站不住,夏漠北以前也经常动手,但从来不打我脸。我疼,可我不说话,我看他,他也不说话。他在生气,眼睛是一潭深沉的黑色,微微喘着气。
"别说死,谁也不能死,也不会死。谁也不会被留下来,我们都会活着,直到最后,直到尽头......"
"......"
"陶树,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改,你不要再这样了,你不要作践你自己,这样快乐吗?"
"你改?你改什么?不和女人上床?不打我?忘了胡清还是爱上我?你根本做不到!"我站起来推他一把,"滚,老子知道你他妈这辈子到死也就这样了,我们到死也就这样了!"
他站着不动,我拿起衣服要出门,他沉默,然后说,"陶树,你到现在,还觉得我从来不爱你么?"
"你爱么?"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他。我的心脏快要超过负荷。我快不行,早就快不行。我要一个回答,一个关于爱的回答。
他不出声,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他说,"陶树,你过来。"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说,"陶树你看我的眼睛。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也不知道,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他的眼睛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似乎就不受控制汹涌地流,一定极其丢人,可我就是不能自己。一遍又一遍,哭着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他妈只爱你,爱到没了自己、爱得那么卑微也不放弃。
他抱住我,说,我也爱你,陶树,我要爱你。
老天有眼,让时间停下来、停下来,这个男人,他说他爱我,天那么黑,空气都冷得让人颤抖,这个男人,温暖的男人,他说,他说他要爱我。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时的昏暗的灯光和夏漠北说完那句话后的忽然而至的清风。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就想那样死去,带着幸福的眼泪。
如果时光当时可以停止,我不止一遍祈祷,几近疯狂。可上帝始终冷静,人类的喜怒哀乐不能改变他的初衷。多残酷,他不仅赐给我不幸,还给了我那么庞大的幸福。
多残酷,那样的幸福。
第 11 章
只有曾经拥有过幸福的人才会期盼幸福,只有尝过自由滋味的人才会想要自由。那样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人,不会渴望未知的道听途说的快乐。
后来我再没有跟左颜联系。我断绝和任何人的关系。我让我的世界只有夏漠北,我孤注一掷。
我们陷入了一种近乎热恋的状态。
彼此的世界里都只有彼此。那是从没有过的激情。我们歇斯底里,几乎已经深信可以相守一辈子。
其实这想一想就像一场悲剧,只是当时幸福太美好,我陷入太深不能自拔,太不冷静太不清醒。
所以那么突然就如同一场呼啸的狂暴的雷电风暴,将我打得体无完肤,几乎不能再次站起来。
□□□¤□自¤由¤自¤在□¤□□□
那天,我站在车站对面的空地上,等夏漠北。人来人往,上车下车,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夏漠北终于从车上下来,很漠然地扫了一眼周围,像那许多人一样,冷漠的,孤独的,封闭自己,大家都戴着面具,都有着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又迅速地转过头来,瞪着我,神色吃惊。我笑,欣赏我的情人这一瞬的失态。
多么美妙,多么完美的面具,在看到我的时候,不须一秒,就可以全线崩溃。
他看着马路这边的我,走过来,把胳膊搭在我肩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贴着我的耳朵,"说,今天你怎么想起来接我。"
我站在风中久了,耳朵都冻得有些红。他的热气萦绕,我马上颤了颤,他用双手站在我后面捂住我的耳朵,"个傻子,想冻死啊?"
他搓搓揉揉,一会手一会耳朵一会脸,大大的手掌,粗糙的,和我喜欢的温度。
傍晚,在这样的季节,却近似一片黑。昏暗的,然后在那一瞬,灯光突然打开。我看清他的脸,英俊的,对别人从来单调的表情,又绝情又冷淡,可是我竟然可以是特别的。多庆幸,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我那么特别。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一辆小车开过,又缓慢开回来,车窗打开,是左颜。
他调侃地笑,"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看了看夏漠北,我也转头看,夏漠北的表情却是僵的,他只盯着车里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那里面坐着一个少年。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清丽,是一个非常清丽的少年。冷漠地,眼睛不看人,只是有些微微低着头。
左颜看了看我们,笑了笑说,那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然后准备发动的时候,旁边的少年抬了头,看了我们一眼。
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你,可是你又觉得他仿佛早在想什么别的东西了。但夏漠北却突然开口说,等一等。
他走上前,看着那个男孩,说,你,叫什么?
男孩也看他,缓缓说,我是胡谨。
我注意到,他用了是,不是叫。他们彼此凝望,仿佛隔着时空,隔着身体,凝望过去。
然后他微微地笑,转头对左颜说,我们走吧。
车子开走,夏漠北什么都不说,就那个样子。我觉得不安,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安。
第 12 章
今天,我去见一个出版商。约在咖啡厅,谈的还比较顺利,双方也都很满意。临行时意外看到了杨周,他坐在比较靠里的座位,神采飞扬,他的对面是那天见到的男人。
我站起来,他也看到我。他冲我招手,我也走过去。
"嗨!好久不见"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地和我打招呼。
"好久不见。"最近这句话真是常用。
"坐下来一起聊吧,好不容易有见你的机会。"
我坐下来,大家闲聊一些,二人默契异常,眉来眼去,绝非关系平常。谈话间,我多次用目光询问杨周,他刻意避闪,装没看到,看到也装不解。
其实那个人也绝非什么俊美非凡,相反我觉得和杨周比起来还很是一般。只是举手投足很有儒雅之风,教养良好,品位一流,很有好男人派头。
可我觉得这也不能成为让杨周倾心的充足理由。杨周与在一起时显得过分欢乐,又持续这么长时间,似乎对此人信任之极,未免太过轻率,又投入太多,我觉得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爱情就是这样,先陷入的,爱得多的注定输。
"对了,那天晚上你过的好吗?"杨周看像我,"你们一会就不见了,应该过得很美妙吧。"
"419而已,何必还在乎,都已经过去了。"
"不是哦,我听魏危说,他可一直忘不了你呢。"他转过头看他,给以眼神示意。
魏危得令,马上接口,"是啊,左颜跟我提了好几次你呢。他那个人,很少会记得一夜情的对象,你是他很少跟我提起的人之一。"
我想起那个少年,就随口问道,"还有谁呢?"
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们都有些吃惊,魏威开口说,"陶树,你别真的对他动心哦,他不会给你幸福的。左颜爱的人,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成为其中之一,怎么会快乐?趁早打消主意,不管和什么人,都比和左颜在一起要幸福。"
杨周也有些急,忙问道,"你和夏漠北怎么了?"
我觉得也有些可笑,话题竟然这么快就转到我身上。"怎么会,我昨天碰到他,车上有个漂亮的男孩。"
魏威沉默了一下,说,可能是胡谨。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有什么真相即将要揭开的感觉,但是杨周却突然拉住我的手,很严肃地说,"陶树,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要介入那个男人的生活,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离他远一点,有很多人爱他,可他们最后都不幸福,他的残忍就在于不是他不爱,而是他爱,但却是所有的人。"
"杨周,我不是......"
"从来没有人从他那里得到过幸福,也没有人留在他身边过,不过那个男孩是个意外。"魏威看着我说,"你和他,是我认识左颜以来,看到的唯一两个意外。"
我想具体的事情也不一定能从这里了解到什么,那个特别的男孩和夏漠北的关系,和左颜的关系,甚至还有什么更复杂的关系,我觉得也只有从左颜那里才可能了解到真相。
我走到车站的时候,正是傍晚,和那天我接到夏漠北的时候差不多,路灯在一瞬全部打开,我收到夏漠北的短信,他站在马路对面,笑得风淡云清。
他的短信是,宝贝,你转头看看。
第 13 章
时间就是在那一瞬间被分割的。
就是他笑得如此风淡云清的瞬间。他似乎很开心,看我的样子也如此专注。
怎么可以这么专注。我怎么可以同样专注。我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在那凝视的一刻,我们究竟在想什么呢,想起了那一次美好的夜晚,想晚上的晚饭,还是想一会是轻轻拥抱,还是原走我们经常走的那条人流稀少,可以偶尔牵牵手,耍耍流氓的小路呢。
可是事实真的是,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辆急行的车。
仓促的,怀有希望的,盘算着,期待着,然后全部终结。
这从来不是第一次,可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几乎连悲伤都没有力气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就瘫倒在那里。我甚至都不记得那时的场景。甚至我的脑中还想着那条小路格外幽暗的光,我们可不可以轻轻接吻,然后迅速分开,装作没有事的样子继续走,像很多次从前一样。
我在等他,我们离那么近,我们只要几步就可以拥抱。
几步的距离,是生死的界限。
夏漠北死了。
杨周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是第几天,他蹲下来,和我贴的很近,可我什么都听不到,我说,"我听不到。"
杨周将他的手覆到我的手上,温暖的,然后他握住我的手,把它拉开,他轻轻的声音渐渐传入,"陶树,不要捂住你的耳朵,听一听我的声音。"
我抬头细细看他,几乎深入每一个毛孔,然后我迅速捂住耳朵低下头,我害怕听到,任何声音。我说,"我不要听,什么都不要听。"
我发誓我的声音是冷静的,我发誓。可是杨周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流下泪来。他说,陶树,不要这个样子,求求你。
我那么冷静,一点都没有失态。我没有失态,我只是失去了一个男人。仓促地,意料之外的失去了他。
魏威拉着失控的杨周,对我说,去看看他吧,他的葬礼。
多么残忍,我竟然站在这个男人的葬礼上。这个男人不再会发怒,我们不能再伤害,也不能再相爱。来来往往的人,我都不认识,都看不到。他的同事他的同学他的遥远的亲人我都不认识,我的眼里只有他,从来只有他,即使他那么寂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醒来。
李布站在我身边,静静地,很长时间。然后她缓缓开口,她说,陶树,你应该哭泣,放开自己,尝试去哭泣。
怎么可能哭泣。我为什么要哭泣。我凭什么要哭泣。
我回家,躺在床上,每天每天,只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干。无休止的梦境,无休止的睡眠。梦见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不想梦见的事情。
我不想醒来,可也不敢触碰。我好象知道那些是梦境,可仿佛又不甘心只是梦境。每一次醒来都缘于惊恐,我看着天花板,一切都没变,一切却又全部都变了。什么于我都没有意义,可是什么都似乎于那个人有关。
没有什么比那样更可怕。因为这个世界都与他关联,整个这个世界都让我觉得恐惧。
第 14 章
然而什么都没有世界尽头这句誓言来的更具有讽刺意味。夏漠北曾为有人会抛弃对方先行死去而大发雷霆,现在想起来多么可笑。你凭什么打我,你同样不能,遵守诺言。
失去一个人,什么都会被荒芜。失去你,比什么都要残忍。
我觉得绝望,并且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我想他,想念他。
我几乎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什么都不做,只是躺着,像死了一样,或许死了更好。
然后我觉得自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无止境的幻想与梦境。直到那个少年出现,他看着我,冷冷的,不带表情,他说,"你想杀死你自己吗?"
我看他,不说话。
他转身给我拿了杯水,然后说,"杨周出了点事,左颜已经去看了。"
我很想问怎么回事,但我基本不能开口说话,我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似乎懂得,端着水喂我,说道:"他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来。"
波澜不惊。但我着实吓了一跳。杨周从来不是会得罪人的人。他看着我说,"你知道的,是因为魏威。"
我喝了水,尝试说话,非常难听沙哑的声音,我说:"你是谁?"
他说:"我是胡谨。"
我看他,他就着刚才给我喝的被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说,"就是这样。"
他从桌上的袋子里拿出他带来的水果和饭桶,打开来热气腾腾,是粥的香气。我觉得我一定面部表情僵硬,我确实做不出任何表情,我感受不到饥饿,感受不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来,我也拒绝去感受,他看我,说,"你想听故事吗?"
我不说话,表示默认。
他也不看我,又问,"你想死吗?"
我确实不能活。我无法看到任何与夏漠北有关的人,无法看到任何与夏漠北有关的地方,甚至都不能去想象这会让我怎么样,我无比惊恐,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都可以让我崩溃。满世界都是我的回忆,我不愿独活于世。
"你想不想再见他?"我猛然抬头,他还是那样没有表情。低着头。
"你觉得我是谁呢?"
我看他,始终不能移开视线,我心中有期待,虽然很荒谬,但我却有一种我也不明所以的期待。
"你觉得我是胡清的弟弟,是不是?"
他十指相扣放在膝盖上,眼睛看像外面,窗外一片清晨暗淡的光,是阴沉的天,灰蒙蒙的厚重的云。
潮湿的风,似乎是欲雨的前兆。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有弟弟,是不是?如果我是她弟弟,怎么会没有人提起,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夏漠北又怎么会从来不和你提起这件事。我不是她弟弟。胡清是孤儿。"他注意到我在听到夏漠北名字时脸色骤然的变化,于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她的养父母把她从孤儿院里接回家来,是很好的一对夫妻,他们很温和,对胡清非常好,并且送她去学画画,胡清之前就很有天分,然后变得非常耀眼。"
"你知道的,后面的事情,她不肯走,不肯去任何地方,夏漠北其实对她做过一些承诺,我觉得是履行了的,虽然他自己也许很自责,对胡清的死。"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回来,看着我说,"你想不想,见他?"
第 15 章
我简直被这忽然而然的一切弄得乱七八糟。一切问题在我脑海里全部乱成一团,但胡谨却好象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转身去盛粥,盛了大半晚,冒着热气,他把粥放在一边,站起身把窗帘拉到最大,我觉得大概他觉得从那样一个两半窗帘交叉的小缝看外面的风景几乎太累也不够过瘾,虽然我并不认为从这间屋子可以看到什么美丽景色。然后他把窗户也开大了一点,把枕头垫在我后面,扶我坐起来一些,其实我自己也可以,但是他看起来并不关心我的意见,只是抿着嘴,然后又在床边坐下来,端起刚刚放下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