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赐读 下——醉年

作者:醉年  录入:08-14

 第98章

 上元节,在大城市里绝对是要热闹办的。在望镇这样的乡下地方的话,就完全是看当年情况。 现在有文家庄出头,今年镇上收入也还不错,还有不少人家得了文家庄临时招人手的工钱,今年就十分自然的热闹办了起来。 除了文家庄自己准备的内容,镇上的居民们也有他们自己过上元节的一套规矩。 望镇上并没有寺庙,隔壁的清河镇上倒是有。不过那座太平寺香火一般,也自然没有舍利之类的。中元节还会安排人手组织下意思意思的放放河灯,上元节的话,除了庙门前挑两盏灯笼,也就没别的表示了。 这么一来没有望舍利这种活动,上元节其实就是完全的民间游艺活动。 这次有人带头,镇上能说得上话的几户大人家都派了人来请张静商量细节,最后定下来,既然要热闹办,那就从十四就开始,一直办到十六。 这期间民间的习俗不用管,各家自己会去做。但是有些事情却是需要有财力的人来提供帮助的,比如民间表演。 因为事情起头的仓促,这会儿再去外头请人已经不可能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镇上人自己来。 望镇的镇民们以往也有办庙会的经验,基本上现在就套用那一套。 反正文家庄这次是主导,也不用怎么全镇游行之类,能在文家庄划定办灯会的那片场地附近活动就成。也就不用提前规划什么游行路线之类的,只要找足人手,到时候披挂上阵,吹打热闹。 这些事张静不用担心,各家大户家里也有人手,再从镇上招募一点,就足够。 张静需要给大家详细说明的是文家庄这次的计划,包括具体打算在哪里办灯会,怎么办,要多少开销,各家需要承担多少,事后如果有收益,这部分收益又要如何处理。等等等等,零零总总一堆。 张静这次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操作一次活动,虽然有以往办学堂的经验,在这里却是完全不能通用的,一开始着实手忙脚乱了一番。 好在文家庄还有个吴方,老先生年纪大,阅历深,这种事在他眼里绝对算不上什么事。三下五除二,就帮张静拟好了一张详情单。 张静这会儿就觉得,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吴老先生毫无疑问的就是那宝! 有了这样有力的助手,很快开销清单就制定了出来。也就是到这个时候,张静才突然有了自己是在策划一次大活动的感悟。因为和当初在京里的开销比,各方面单独来看确实都不怎么费,只是叠加起来的话,确实是不小的一笔开支。而且最重要的是,文家庄必然是要出大头的。 张静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是不是考虑不周了。 文家庄固然有那个财力,但他并不是真正的主人。就算现在没人反对他动用那么一大笔钱,但只怕落人舌根还是会的,搞不好还有人会来跟他秋后算账。 毕竟正经管事的那个刚刚出了事,他这个代主人的权力总归不是那么实打实。 发了会儿愁,他就不由自主的开始牵挂起文瑞来:也不知道他在京里现在情况如何?文大哥他们路上又到哪里了?如果文瑞在这儿的话,这些开销的事情就不用他担心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心有灵犀这种事,张静这儿真发愁,门上却突然有人跑进来说有马车到了。 想不出来这会儿会是谁来,张静往门外跑去看,小四跟在背后,眼睛比张静还尖:“小蚬子!” 跟着小四嚷嚷的一嗓子,张静也看到了小蚬子出现在大门口的马车后面。 虽然只不过几个月,不过小四也好小蚬子也好,都是正长个子的时候,猛一看去就能发现这小子又蹿高了不少。张静心里不由的就觉得一抖,小蚬子出现在这里,莫非文瑞突然来了? 可是现在也才初七,如果文瑞这会儿来了,那么就是说他年前就从京里出发了?不这不可能,那时候文瑞根本没可能走得开。所以,今天其实只有小蚬子来吧? 一想到这里,再看小蚬子抱着什么东西终于从马车后头转到了前头,另外有家仆帮忙卸车,但车上再没有别人下来,张静就知道果然如此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却依然控制不住的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不过终究是读书人,这一年来又经历了不少事,所以心里虽然觉得失落,面上却并没有让人看出来。小蚬子还是一团高兴的先过来躬身请安:“张公子金安。” 张静被他唬一跳,连忙摆手:“莫要如此莫要如此。” 虽然以往彼此其实也没什么规矩,但小蚬子好歹是文瑞的贴身仆人,他张静只是个还没考到功名的读书人,从身份上来说,小蚬子身上的官职都比他大好多。现在在这文家庄门前,人来人往的地方,要是被人传出去了,就不好听了。 可惜小蚬子是被文瑞嘱咐过的,一看张静推脱,立刻笑了:“张公子莫自谦,我家爷说了,公子前途无量,吾辈正该奉承才是。” 张静肚子里转念,这小蚬子几个月没见,怎么好像老练了许多,场面话也会说了。跟记忆里头那个活蹦乱跳,机灵有余稳重却实在不足的孩子相比,还真是不一样了许多。 看来京里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平,这才督促着连这样的仆从也跟着迅速成长起来了。 反观小四,依然一团天真烂漫,看小蚬子跟张静请过安,立刻上来扒拉住人家的胳膊,一脸的馋样儿:“你拿的是甚?”脸上那神情分明是在问:是吃的吧?是吃的吧? 他可想死稻花香的糕点了,偏偏文十一他们来去如风却不记得从京里捎点好东西过来! 张静被这小吃货搞的十分尴尬,小蚬子倒是没在意,眼中还流露出一股子怀念的神色来,安抚性的回答道:“莫急,车上都有。你且先等等,我与公子说几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小蚬子现在过于沉稳的样子终于引起了小四的注意,这孩子也不吵吵了,盯着现在都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小蚬子看了一会儿,突然耳根有些发红,愣愣的点头:“嗯。” 小蚬子温和的冲他笑笑,这才又转过头,靠近张静身边道:“张公子,吾们爷交代的,有给您的书信并口讯,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愧是文瑞手下TJ出来的人,张静从小蚬子刚才安抚小四的时候起,就觉得好像看到了文瑞本人在一样。但要说完全一样,那肯定又不是。文瑞的话,会更加的神采飞扬,那种仿佛肆无忌惮一样的自信最是抓人眼光。 小蚬子这会儿回头喊他,才把他从晃神的状态喊了回来,心里又是一颤:原来他自己都没察觉,对那人的思念竟然不知不觉中变的如此之深。 所谓相思入骨,又所谓不思量自难忘,这一种柔肠百转的滋味,不想起也就罢了,一旦想起,竟然似乎马上就要逼红了眼眶。 小蚬子很机灵,看张静面色不对,立刻向小四打眼色。总算小四从小跟着张静,一看他那脸色也觉得不对,立刻上来作势要扶。 张静被他们这一折腾,莫名吊起来的一口气倒是服贴了,人也就真正回过神来:“无妨。且先入内再说罢。” 小蚬子这次来,确实是年前就出发了。但他因为是轻装,又是专挑近路走,所以路上费时倒是不长。门口的马车是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兴元府才换的,车上装载的黄白物也是在兴元找了银庄兑的。 “这些儿银两,是吾们家爷特意关照给公子送来的。” 小蚬子一边说,一边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给放到桌上展开,露出里面金灿灿银晃晃一片。 “吾们爷说了,此处地方偏僻,公子走时又匆忙,且还带着小少爷。虽说庄上日常应用理因不缺,但恰遇年节,有点财物防身也是好的。” 那一包金银也不知道总数是多少,但看那金锞子,花生样大小,黄灿灿一片足有二十来个;白银就更不用说,张静不用数都能估摸出来这少说也要有二百来两。这一包加起来,少说只怕也要上千两。 如果只是百十来两张静也就收了,现在这个金额明显不止,让他有了些犹豫。 不收吧这说起来也是文瑞给儿子用的,他给拒绝也不算那么回事;可真要收下,他又不是傻瓜,文瑞也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借着给儿子送东西的名义给他塞东西了,真要拿,又总觉得有些别扭。 小蚬子看他面露难色,沉吟不语,心说他家爷果然了解张公子,就知道他不会爽利收下!这不,专门他家爷就关照过,这种时候,只管找别的能说得动话的人就行。 本来这会儿就应该找文十一了,不过他路上遇到过文十一的队伍,知道现在他人不在这里,所以小蚬子很直接的把吴方给抬了出来: “爷并也嘱咐了,公子清流,只怕不耐烦这些黄白物,教我交予庄上其他管事,公子只需知晓此事便可。小的稍后便去寻吴老爷子。” 张静听他不说其他人,单单就提吴方,不由奇怪。小蚬子这才又说到路上遇见文十一的事情: “是小的来时路上遇见文十一。见他一行人行色匆匆,只嘱咐了小的如今庄上是公子主事,吴老爷子帮衬,便自离开,不曾多说得其它话。却不知所为何事?” 小蚬子是文瑞的人,张静自然也不瞒他,当下就把事情大概交代了一下。反正他本来也知道的不多,并不怕隔墙有耳。 小蚬子是明白人,听张静大概说了下,就知道这事儿没到需要他管的时候就最好什么也别知道。所以就算张静的解释其实挺模糊的,他也没盯着问,只是跟着含糊答应了几句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是张静眼看着小蚬子大半年前还是个多少有些迷糊的小子,这半年来却成长的这么迅速,又听他说从京里过来,轻装骑马,到这里不过大半个月,心里不由一动。 这里眼下还在年里,就算出了正月,距离春耕也还有段时间,这个时期,基本上庄上人都是闲着的。如果只是轻装,来回也就一个多月,那么是不是说,自己其实有可能趁这段时间偷偷上一次京,见见文瑞? 第99章 心里起了这个念头,就有些遏制不住的架势。只不过现在他还不能走,眼看着上元节的活动他是个起头的,怎么也要等这事儿完了才能离开。 小蚬子倒是原本打算过来给完东西就要离开的,结果一听张静这个想法,先把他唬了一跳。心说他家爷把这位小爷和自家小少爷送这里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能远离危险,结果现在这节骨眼儿上这小爷怎么就有这个想法了呢?! 要知道京里现在的情况可谓暗潮汹涌,万一张公子这一过去,出了点什么事,那可是劈了自己也赔不出来的啊! 小蚬子着急着拦,张静想想自己反正暂时也跑不开,也就不和他争。只是回头还得对方给自己带路才能进京,所以在问清楚小蚬子不着急赶回去也没问题之后,就尽量拖着他一起参加元宵灯会。 小蚬子本来就是个机灵人,这会儿来的路上就知道文家庄里差不多能站出来管事儿的都因为意外情况跑了,就留着吴方老爷子和张静这个年轻的公子。这俩又都没一个是文家的人,如果这会儿文瑞在这里,铁定会担心。 所以对于张静的挽留他也没怎么拒绝,虽然次数不多,好歹以前也跟着他家爷来过,这里的仆从看到他也要喊声蚬大爷,有他在这里,他家爷看到文十一他们回去,应该就不至于太担心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蚬子暂时也就在文家庄住了下来。 对此小四和文祈都是相当的欢迎,只可惜他们很快就发现,现在的小蚬子好像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会和他们玩闹,却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就有所收敛。 好在这种淡淡的失望还不至于让他们觉得沮丧。 马上就要过元宵节,手里有了可以随意支配的银子的张静,自然事事都尽量往好的安排。对此早已有所了解的小四可不会只顾着自己开心,所以早就喜滋滋的把事情全都告诉了小蚬子。 小蚬子原本是没怎么在意这事儿的,毕竟望镇算是相对比较偏僻的地方,未必能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出来。不过听小四兴高采烈的说来说去,渐渐的,让他自己也有了兴趣。 忙碌中时间总是过的十分的迅速,转眼就到了十三,第二天就是元宵节正式开始庆祝的日子。这一天文家庄上下都忙了个够,光是预先抬出来预备在办活动的场上的各色元宵就让镇上许多人提前先跑过来看热闹。 元宵在大家的印象里基本上颜色也就那么几种,糯米的是白的,掺玄米的是黑的。但是文家庄这次抬出来的元宵颜色可以说是五彩缤纷,赤橙黄绿蓝青紫简直各色都有,看得人啧啧称奇。 看到大家的反应,原本对于张静的提议还有些怀疑的张妈妈也都不说话了,只是笑的开怀。 原来这些元宵的制作过程和常规的不同,常规的元宵,是做好小颗粒的馅料之后撒在铺了糯米粉的笸箩里不停的滚动,让馅儿自己充分沾染上米粉,形成一颗颗元宵。 而张静这个想法来的元宵却是和汤团一样,是先和好了糯米粉剂子,压出薄薄的皮子,再包上馅儿来的。 这个做工其实很烦琐,因为元宵个头实在很小。不过因为很新奇,其实庄里厨娘们做的也很开心。并且充分的发挥了想象力,把庄子里各色储备的蔬菜水果都拿了出来尝试。 所以最后的成品里甚至还有紫色的茄子元宵和橙色的胡萝卜元宵,最后连张静都对这些女性的创造力叹为观止。 说是十四开始,但因为十三就在准备,结果实际上望镇人的心情差不多在十三的下午就被调动了起来。 先是当地自发组织的龙舟队来彩排了一下热了一回场,这之后,其他本来就有打算当天也要来卖卖艺的乡亲们就开始自觉在空场上划分领地。 当然,坐北朝南最大的一块地方,文家庄早就占了下来,因为要放灯,这一片是已经拉好了竹竿灯绳之类的了。 场子中间则是元宵铺,原本张静想的是派发元宵,后来充分听取了人民群众的意见,于是改成那些五颜六色的新奇元宵是拿来卖的。 于是一般百姓只能在其余的地方占位置了。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大家的热情,不仅有卖艺的来占位置,还有不少人占的是卖吃食的摊子。在这寒冬腊月,倒也算得上热闹。 本来这事儿是文家庄的主场,各家大户凑了份子就图个新鲜。没想到百姓这么给面子,现在的规模倒是像个大集了。 这么一来,自然需要按律办事,文家庄要出人手保证集会期间百姓的安全,而百姓们占的摊位地方可就得给租金了。就连镇上那些大户也都在观望,就等着文家庄发话,好安排是给钱还是直接出人力。 这种事张静一时还想不到,本来吴方倒是应该能想到,只是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也不是很经得起折腾,这会儿根本没跟出来。 还好小蚬子是有这个意识的,看这光景,又看几家大户家里的管家师爷都在往张静这里看,心里就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发现张静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头,他凑了过去: “公子,如此人众,文家庄倒要保护大家周全,这人力又是一桩开销。只是庄上已然花销了不少,倒不如让本地大户多出人手搭把力?” 张静先头是没想到,这会儿听小蚬子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好像是这么回事。 文家庄组织活动可以算是善举,但是现在总体来说活动规模却比之前预计的要大了不少,尤其有不少人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商机。如果还照之前的来办,确实不妥。 只是要他做决定,张静对于自己在这方面的零经验状况是认识的十分清楚的,心说幸亏小蚬子来了,否则搞不好这就要给大家看笑话! 当下也不隐瞒,直接就跟小蚬子开了口:“确乎如此,只是其中门道,我却不懂,还要劳烦你了。” 这自然没问题,小蚬子也不扭捏,直接点头:“公子放心。这些儿事体,旧年里府中每有计划,都是有规矩可以参比的。不过此地不如京都繁华,且待我与那几家大户商议,横竖比照着降格来办就是。” 张静听他答应的痛快,也就放下心来,还多了个心眼儿,小蚬子去跟那几家大户商量的时候,他这个记名的主子也跟着去了,着实还学到不少乡里办活动的规矩。 以后估计还得在望镇住上一段时间,文家庄在望镇又等同于镇长,这些经验,确实是有用的。 虽然因为这事儿整个计划略有变动,中间增加了划分摊位跟设置收费点的事情,但总的来说,这种大型活动,摊位费本身收的也不贵,大家还是挺捧场的,十四日元宵灯会还是十分完美的拉开了序幕。 张静作为这次活动的牵头人,自然被推上台讲话,看着台下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突然之间他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这种感觉和当初新学府落成时候的祭孔典礼上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参与了那样一项大工程的心境有些相通,但却又并不一样。 那时候他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豪情壮志,而现在,却突然感觉到了责任。 他站在这里,面对着望镇几百口人,而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他就是本地的某种象征,他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人们绝对相信,他们的生活甚至生命都有可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发生完全的改变。 虽然要说的话,他其实算不上是文家庄正统的主人,更不可能真的左右这些人的命运,但这种沉甸甸的感觉却是十分清晰,并且,还不赖。 在这种被鼓舞并激动起来的心情下,张静不由意气风发的说了不少话,引来了台下百姓阵阵掌声。等下台的时候,甚至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一到台下就被戳破了,只见小四焦急的候在台阶旁,一看张静下来,一把就拉住了他:“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张静被他那样子唬得一惊,连忙把他拉到台子后头百姓们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何事如此惊慌?”他这会儿最先想到的就是别是文十一他们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小四的话让他更心惊:“文、文少爷,不不见了!” 文祈过来这里之后,除了开始花了点时间适应之外,后头基本上到过年前就完全的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这里又不像在京里,整天被拘束在方寸天地,还有钱夫子牢牢的禁锢着。所以这小子越来越淘,渐渐的简直有点皮的没边儿了。 本来张妈妈,王姐儿还有丹青三个女人看他一个,多少还能顾得过来。但这阵子大家忙着准备上元节活动,总归难免有疏漏。好在一般来说,庄子里人人都知道那小少爷的金贵,都会帮着看顾,所以总得来说都还算好。 然而今天这事儿却是完全出人意料。 早上张静起床之后洗漱完就出来主持活动开幕,因为要赶早,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后院里没多久就兵荒马乱起来。因为王姐儿一早醒来就发现,文祈的床上没人了! 文祈原本是跟王姐儿或者张妈妈一床上睡的,后来因为要来这里,文瑞跟他很是嘱咐了一番,大概说了不少男子汉要有担当之类的话。再加上临出门钱夫子也有各种训导,这小子在经历过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就开始想起来那些教育了。 只不过他到底年纪还不大,大人们嘱咐的话,经过他自己的理解,就变了味儿,比如坚持要自己睡一个床就是。 可惜的是整个文家庄真要按身份说起来,他还是个最大的。再加上小孩儿特别能折腾,磨了几天,大人也就不得不随了他的心意。 在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他也确实乖乖的自己睡。但是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竟然自己一大早的溜了。 第100章 王姐儿在发现这点的时候,几乎没急的想直接上吊了。还好那时候张妈妈也正好来喊他们起床,一看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第一个反应就是文祈那小子又淘了! 王姐儿被张妈妈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她是关心则乱,毕竟文祈要有个什么,她大概一家都不够赔的,但张妈妈相对要冷静许多。 文祈怎么说也是张静的干儿子,她的干孙子,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更多的还是等找到这小子之后一定得好好教育教育,实在不行,哪怕捶一顿,也不能随便这么说了就算! 至于文祈会不会是被人偷走之类的可能性,张妈妈也不是没考虑过,但很快就否定掉了。 一来庄里虽然现在没什么高手,普通的人手却是不少的,并且彼此互相熟悉,真要有外头的人混进来,完全不被发现很难。 二来文祈之前经过一次绑架,那么小的孩子要让他马上学功夫可以自卫不现实,但可以由其它途径来达到保护他安全的目的,比如吴方给王姐儿的,每晚点在文祈床边安神香。 这种东西如果提前服下另外一种药,那么两者配合起来,可以在睡眠里对人体进行调理,改善睡眠质量的同时还有一定的强身健体效果。但如果没有配合的药物,一般人如果晚上闯到文祈房间里,会直接被催眠。 后来文十一他们带着杨管事上京,文家庄里武力空虚,吴方干脆给每个主子屋子里都配了这种香,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想利用夜色前来对他们不利,最后会栽的八成是对方。 但应该没有危险这点另说,现在人毕竟不见了,自然也必须马上找,不然万一在没人注意的地方磕了碰了,同样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这一找自然不可能惊动其他人,于是很快就成了全庄发动。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张妈妈也才开始着急了,因为就这样全庄子的人都在找,竟然还找不到! 张静带着小四回到庄子里的时候张妈妈已经到了前厅里,王姐儿和丹青都跟在她身边。老太太倒是还没慌神,一边听底下人一处处回答寻找的结果,一边还能抽出时间安慰一下身旁两个现在心里完全乱成了一团的女人。 张静的出现几乎是给了她们新的力量,丹青立刻就扑了过来,几乎要给张静跪下,王姐儿虽然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也差不多了。这架势把张静很是吓了一跳,等完全弄清楚事情原委,这才略微定心。 说真的,开始他还以为文祈已经确认出事儿了。现在听明白只是找不到,多少放下一点心来。就算他对别的没把握,对吴方老先生的药现在可是有十成十的信心的。 但人必须尽快找到,张静深呼吸一下,并不着急去跟着人一起找,而是先再跟王姐儿仔细问了一遍早晨的情况。问清楚之后,又联系这几天的情况一合计,立刻就有种心里一动的感觉,立刻带上小四往中院里跑去。 中院一直是文家庄做灯笼的基地,因为之前已经有不少成品出来,围着院子的屋子跟边廊前面都支起了棚子,棚子下来回拉着绳子,挂着一盏盏成品灯。其中有不少今天一早就已经被摘走挂到外头去,余下的回头也都会被悬挂出去。 不过张静的目标不是这些,而是院子中间的那盏百鸟朝凤。 可惜等他跑到地方一看,才发现这盏最大的好像已经被搬走了,于是不得不立刻掉头往屋外跑。 这盏最大的会被安置在整个场子最中间最醒目的地方,而且和其它灯笼不同,这一盏原本的计划就是安放好就会点起来的。要是文祈真的就躲在那里头,回头那上头上百根蜡一起点起来,那可就真闯祸了! 因为往文家庄里跑了一趟,这一来一回中间,那盏百鸟朝凤已经被推到了场中。 因为这灯体积实在太大,得差不多五个成年男人才围得拢,所以从开始正式做骨架,就预先在底下安放了带轮子的木板,灯就是扎在木板上面的。 灯有差不多近两米的高度,最顶上是一只半人高、仰天望的火红色凤凰,翅膀和尾羽上都描了金,十分奢华。底下则是一圈圈围绕着凤凰的各色禽鸟,而蜡烛除了凤凰肚子里的那根最大的之外,其它的就隐藏在这围绕着凤凰的鸟类之间。 由内圈到最外圈,虽然没有真的扎出一百只鸟这么多,但扎的和画的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了。画的鸟上面缀了琉璃片,而扎的鸟许多肚子里都有装蜡头。这样一旦全部点亮,这座百鸟朝凤就会显得金碧辉煌。而它附近的温度也是十分明显会很高的。 同样也因为这盏灯十分复杂,所以在场中安置好之后,要花很多时间才能真正点好,所以计划里就是从一开始就要点的。 张静赶到的时候最顶上凤凰里的蜡烛已经点了起来,烛光透过凤凰身上一层层覆盖着的金红相间的羽毛,虽然天色已然亮了,却依然能感觉得出那种光芒所带来的温暖和炫目。 凤凰身上的羽毛并不是手绘的,而是直接用染色的纸剪出细细的丝,然后一层层贴上去。中间的蜡烛又够大,连带着那烛光都被带出了层次感,底下围在那里看热闹的百姓们已经有开始叫好的了。 张静连忙大声喊停,顿时场上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往他这里看了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点凤凰身边内圈的灯,因为离的远,点起来有技巧,得拿长长的杆子把里头的灯一盏盏小心的挑出来,点好了再小心放回去。这原本就是件细致活儿,现在被张静这么一喊,顿时所有人都不敢动了。只愣愣的看着张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灯体积大,扎的时候只能在外围动作的话会十分不便,所以在底部一直留有一扇差不多到成年人胸口高度的小门。当然这门外头也有纸扎的彩鸟挡着,那几只鸟是做在门上的,合拢之后外面的羽毛会把门缝都挡住,轻易看不出来那里是个门。 张静弯腰沿着灯笼下方细细的看,百姓们不知道是怎么了,在点灯的几个人倒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其中一个立刻丢开手里的竹竿儿,过来帮张静把门开开。 这门周围的百姓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惊叹,然后就看到张静一个弯腰钻了进去。正奇怪,就见张静又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个娃娃。 这些天来文祈在整个望镇都已经混的十分脸熟,虽然百姓不清楚他名字,但不妨碍大家——特别是大娘们——对他的喜爱。现在张静一站出来,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他怀里那个就是庄子里的小少爷。联系到前后因果,人群顿时都哄笑起来。 人们的哄笑并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娃娃未免也太逗了,也够淘的,怎么能钻到那里头去睡觉。但架不住场上人多,那声音立刻就喧嚣起来,文祈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原本一大早溜出来,就是为了来看这盏大灯。他已经期待着看它被点燃很久了,知道今天终于到了日子,这才克制不住的一早溜了出来。 可惜小家伙醒的太早,摸着黑跑到中院的时候人都还没到。他在那里转了一会儿,到底扛不住冬天清早凛冽的寒意,开始发起抖来。 不过这种时候想要他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他都巴望这天那么久了!所以最后小家伙灵机一动,钻到了灯笼的肚子里。因为巨型灯笼的内部对于他也一直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地方,所以那小门的位置他是烂熟于心,要钻进去绝对是小菜一碟。 进去之后终于不那么冷了,周围又黑,灯笼内部空间也不大,反而给他带来一种安全感,于是不知不觉里,小家伙倒头睡起了回笼觉。 等到后头大家把这盏百鸟朝凤推出去的时候,他虽然被吵醒过来,却也知道这是时间到了,很快灯就会被点起,心里兴奋,反而憋住了劲儿一声不吭,结果硬是那么多人都没发现灯里多了个馅儿。 其实文祈自己也知道,灯一旦被点起,自己待在这里头大概不太对,尤其是待在这里的话肯定就看不到灯的样子了!所以他也一直在等机会可以钻出去。 可惜的是大家把灯推出来之后,场上一直有各式人等来往,就没一点时间可以让文祈偷偷的人不知鬼不觉的再出来。小孩儿怕被人发现挨骂,也不敢冒险在外头还有人声的时候就往外跑,结果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又熬的睡了过去,直到张静找过来。 人找到了,小四连忙往庄子里去报信,让张妈妈她们安心。这头一早就跟着张静在外头的小蚬子带着人也过来,问清了前因后果,看着还在揉眼睛的文祈,也是好气又好笑。 心想还好张公子反应快,否则一会儿灯笼全点上了,这小爷还在里头,那乐子可就大发了。回头小家伙再一个慌张想闯出来,那绝对会酿成大祸!偏偏这小东西似乎一点也不清楚有那种可能,还睡眼惺忪一脸懵懂的四处张望! 张静一看文祈那样子就知道他是在找百鸟朝凤。这小玩意儿平常喜欢这灯喜欢的不得了他是看在眼里的,但没想到他会因为这种喜欢就做这样不顾后果的事情。 虽然说文祈年纪还小,但他从小聪明,真该懂的其实都懂,今天这事儿摆明了就是不听话。这种事,如果不从一开始就让他充分认识到严重性,只怕以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这可绝对不是可以冒险的事情! 尤其自己还打算这之后跟小蚬子回京里一趟,就只放文祈一个在庄上的话,他现在这个样子,可是绝对无法让人放心的。 想到这点,张静的眉头也不由紧紧的皱了起来。 第101章 之后一直到灯会结束,文祈都再也没能走出他的房门一步。 张静这次是铁了心要罚他,小蚬子作为整个事情从头到尾的见证人,这次也态度坚定的站在了张静这边。 他也是被文祈给吓到了,倒不是之前找不到人时候受惊吓,那时候他还在外头,根本不知道。他是看到张静从已经点了一部分的灯笼里头把文祈抱出来的时候才被吓到的。要是万一大家都没注意,整个灯都点起了,而文祈还在里头,那真的是不敢想象会发生些什么!只怕最轻也是要严重烫伤! 这次出门的时候他家王爷也嘱咐过他,让他见着张静之后特别关照下,如果文祈调皮,只管严加管束,不用顾虑什么。现在看文祈这么能折腾,他自然是十分支持张静好好的管教一下。 文祈开始的时候也哭闹过。 想他小爷打从到了张家之后,除了在钱夫子面前会装小狗之外,基本上只要不是太折腾,都是随心所欲的。到了文家庄之后更是地位越来越尊贵,简直连个对他大声的人都没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这次事情的严重性,在他看来,也就是早上偷溜了一下。以前他三天两头这样偷溜出去找三伢子玩儿呢都没见要挨罚的,为什么这次就要罚?尤其还是在有花灯把戏看的日子里! 所以头天基本上进到文家庄中院就能听到他的哭声,那叫一个凄惨可怜。 可惜这次连张妈妈都不帮他了,就是丹青这个亲娘,在知道最后张静是从哪儿把小孩儿弄出来的之后,也狠下了心,直接回了文家庄隔壁的小院落。在庄子里的话,听到孩子哭可能又会心软,但这次小家伙是必然需要好好的懂点事儿了。 于是文祈身边只剩下王姐儿,在张静和小蚬子都意见一致、甚至张妈妈都觉得应该管教一下的时候,她也就没有别的意见了。除了确保这三天里文祈的起卧饮食之外,唯一的事情就是牢牢的看住他不许他往外跑。 文祈第一天是哀兵政策,哭的那叫厉害,结果小嫩嗓子到了晚上就彻底哑了。大人都听的心疼,给他又熬了各种润喉的汤水。最后小孩儿发现他把汤都喝完,也没见任何一个大人有想放他出门的迹象。 文祈很聪明,第二天就不再哭了,改成闹。首先是闹王姐儿,各种抓挠撒泼,半个上午王姐儿手臂脸上都多了不少的伤。 小孩儿得意啊,心想这下总该放我出去。结果没多久,王姐儿出去,换了小蚬子进来。 原本是张妈妈想进来,但是别说张静不敢,其他人也都不敢。万一文祈不管不顾起来,张妈妈毕竟年纪大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来遭这个醉。 再考虑到文祈今天是来武的,小蚬子就自告奋勇了。他从小跟在文瑞身边,虽然是个书童,三拳两脚还是学过的。这点功夫上街打坏蛋不太容易,但要说对付个毛孩子,那绝对是易如反掌。 结果文祈吃过午饭就老实的睡了,一觉醒来正好晚饭,吃完洗漱一下继续接着睡。小蚬子身手太灵活,他根本闹不到人不说,反而因为追逐目标,把自己狠狠的累着了。 等小家伙再睁开眼,第三天的日头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今天没等他想出新的花样来折腾,张静就自己带着一摞书本纸张到了他屋里。上午背课文下午习字,不做好不给吃饭。 简单明了的规矩一下子让小孩儿傻了眼,半张着小嘴愣愣的看着张静。自从离了京都,这段时间里张静虽然也一直在督促他念书,但力度总没有钱夫子那么大。今天这种阵仗,小孩儿还是第一次见识。 张静自己其实也是不喜欢念书的,反倒是对大刘教他的那些数学之类的还比较有兴趣,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也只能板下脸来充一回严师了。而且怕小孩儿耍无赖,还把小蚬子也带上了。 文祈原本还有的一点点撒娇的念头在看到不久后也进了屋子的小蚬子之后就彻底熄了。昨天他已经跟小蚬子折腾够了,和那种吃力不讨好、特别是自己完全没好处的事情相比,念书还算是比较开心的事情,尤其是能按时念完的话也有好东西吃,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有机会出去玩一下。 心里把两件事迅速比较了一下,也是小孩儿天赋比较好,对于念书这种事情比较上手,所以倒并没有太大的抵触,于是迅速的就选择了好好用功。 不过张静今天的目的可不仅仅是督促他念书,前头已经关了小孩儿两天,但是看样子虽然惩罚是惩罚到了,为什么要惩罚这点小孩儿却好像完全不知道,所以今天他是要来跟小孩儿讲道理的。 白话道理给文祈讲,估计以他那个小心思,是装不到心里去的,所以他特别准备了今天的功课:《孝经》。 文祈一看,内里的字虽然只识得半数左右,但书名他是认识的,并且也记得很清楚这整部书钱夫子都给他讲过,所以小脑瓜一转立刻提出了“建议”:“此书我晓得,我与干爹讲过便算我功课做好,可好?” 他可精明着,要是说了这是夫子曾经给他讲过,那现在能再讲出来就不算什么了,所以他很干脆的把这一节给瞒掉,只说自己懂书里的道理,指望张静听他讲完知道他真的懂就会放过他。反正张静之前在京里的时候确实不怎么在意他的功课,那次夫子给他讲这书的时候张静也不在,估计是不知道他听过夫子讲解的。 不想张静却不卖帐,对小孩儿的提议完全置若罔闻。把书本纸张放到桌上之后也不着急铺开,反而往桌子里头推了推,桌上空出了一块地方,小蚬子就摆了一个大铁盘上来。 这下文祈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就见铁盘中间是一座只有半尺高的百鸟朝凤灯,虽然尺寸很小,但做工精致,上头竟然连蜡烛数量都不少。 文祈这下子彻底惊讶了,两只小手扒住桌子边沿,小脑袋搁在手上,一眨不眨的看的愣了神。 平心而论,小孩儿这样子是真的十分可爱。文瑞是丰神俊朗的人物,丹青本身也长的极美,文祈的先天条件太好,导致他虽然现在只是个小娃娃,却是眉目俊俏,皮肤更是嫩的透明。 现在这样一全神贯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上长而翘的睫毛都仿佛挺立了起来,小嘴红嘟嘟的摆出一个“哦——”的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小蚬子看他那样子都觉得好笑,不由捂住嘴偷偷的笑。张静倒是好像完全没发现小孩在耍宝,自顾打开了小灯笼上一扇很小的门,往里头塞进去了一块年糕,接着关好门,开始一个个点那上头的小蜡烛。 这盏灯毫无疑问就是这两天里赶出来的,连上头的小蜡烛都是现化了蜡特别浇的。为了让文祈这小子充分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静这次也算是下了大工夫。 不一会儿所有蜡头都点起,灯笼瞬时越发的好看起来,而桌上也靠近那附近的空气也开始变的比较热。张静这才把还趴在那里看的目不转睛的文祈拉过来: “你既然晓得这书里的道理,便与干爹先讲上一讲。” 文祈俩乌溜溜的眼珠子还盯着桌上的玲珑百鸟灯,被张静抓过去,心里就有些不乐意。可惜张静掌握着他吃饭的权利,而且看过桌上这盏小的,他也越发的期待能在最后看一眼外头的大灯,所以最后还是克制住了再跑回桌边的冲动,老老实实回忆当初钱夫子的讲解,给张静讲起来。 《孝经》虽然不算很长,但对于文祈来说也不算短,尤其和孔夫子所有的书籍一样,中间其实还牵扯到很多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以文祈这个年龄,能记住也无非靠的就是天生的超强记忆力,要说真的理解,基本上大部分还理解不了,更不要说通篇背下来,他虽然天生聪明,也不过能背出开头和结尾。 所以他给张静讲的时候,边回忆边讲述,偶尔还会穿插进去自己的“见解”,这些“见解”自然有着孩子气的让人哭笑不得的理解,张静对着书本再给他纠正,一来二去,一个时辰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桌上那座迷你百鸟朝凤上的蜡头都是很细小的特制蜡头,这么多时间,早就燃了个一干二净。并且很诡异的,有一种年糕的香味若有似无的出现在室内的空气里。 张静看时间差不多,就让文祈暂停:“说有一个时辰,你当也有些饿了。方才你也见到,那灯中间有块年糕,现在便去取来食用罢。” 文祈早上光想着今天要怎么折腾,确实没吃多少,这会儿虽然还不至于饿的不行,但有东西给他吃,他自然不会推辞,立刻就乐呵呵的往桌子边扑。三两下爬上桌边的椅子,伸出白嫩的小爪子就去开那扇小门。 第102章 小孩儿的屋子里因为怕他冻着,是有十分特殊的专门盘的地龙,和火盆一起烧,屋子里进来都要把外头大衣服脱了才行,不然铁定一身汗。 那灯上的蜡烛虽然十分细小,但用的蜡比较好,数量又多,所以其实全部熄灭也不过是一刻钟都不到之前的事情。在这么暖和的屋子里,温度自然来不及退去,所以小孩儿一伸手就被烫的“呀!”的惊叫了一声。 张静却不去管他,小孩儿向他望去的时候也是一脸的淡然,一点伸手帮忙的意思也没有。文祈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扭过了头,再次去尝试开那扇小门。 可惜温度下去的太慢,这次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烫就是烫,想要比较长时间的接触那灯依然很要命。 灯上的那扇门又小,要开开必然要双手合作,一手扶住灯,另一手才有可能摸清门上的情况进而把它打开。几次之后文祈的两只小手都有些发红,小孩儿脸上也渐渐的渗出了汗珠。 张静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让小孩儿亲身体验一下那天的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所以虽然看到他这个样子,却克制着自己依然保持一脸的淡漠,让文祈充分体验到那种温度。只有他自己有了充分的体会,那才有可能让他明白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要说文祈虽然身份尊贵,但从小并没有像一般的王府小世子那样被过分的娇宠,而且性格里也有一种随他爹的执着。张静不开口,小蚬子他又不指望,结果竟然真的憋着一张红通通的小脸,硬是忍着两手上的烫,一边往灯笼上呼气,一边硬是给他慢慢把那扇小门给开开了。 小孩儿的这种硬气还挺让人意外,要不是今天这事儿不对,张静说不定还要因为这个表扬他两句。不过眼下他自然不会表扬,而是继续冷眼看着文祈接下来的动作。 那微型的百鸟朝凤只有半尺高,直径也不大,那小门自然更小,刚才那年糕张静是用一个手指推进去的,文祈现在也用手指去勾。 大人的手指自然比小孩子的要长一些,现在文祈要去够,虽然他可以比张静多放一个手指进去,但对于缩短手指和年糕之间的距离是完全没有帮助。而且他也想不到,那灯笼内部的温度会那么高。 这里的冬天不比京里的情况好,屋子外头天寒地冻,托老天的福,这几天是没下雪,但那年糕拿到文祈屋里的时候也是硬邦邦的一块。但现在再看,早就被灯笼内部的温度烘的膨松柔软,外表甚至带上了一丝金黄。 这会儿虽然外头的蜡都已经熄了有阵子了,但屋子里温度高,那热散开的不快,文祈的手指伸进去就觉得烫。原本还想忍忍,最后发现忍不住,只得抽出来一边呼呼,一边大眼珠子里还含着隐约的被烫出来的小泪花儿,就在那里找是不是有什么可以替代手指的东西。 可惜这盏灯和外头的原型一模一样,底下也是带着一个座儿的,并且灯和座被牢牢的粘在了一起,不然小孩儿估计就直接把灯给搬开了。 那样子看的张静好笑又好气,看来这小子竟然不觉得吃惊,好像还根本没想到原本他自己就可能是那块年糕的下场。 看来等他自己吃到教训有点不现实了,张静终于站起身,把文祈拉到自己身边,捏起他一只红红的小爪子问:“可痛不痛?” 文祈手上的情况还算不上烫伤,但是如果被捏一下的话还是会觉得皮肤上刺刺的痛。再加上张静原本许诺让他吃年糕,现在年糕还没拿到呢,又被捉了回去。 小孩儿气性大,顿时隐约的小泪花儿就现了形,开始在眼眶里转,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委屈:“痛!” 看他这样子,张静差点要破功给他去找药膏擦了。还好一想到今天的目的,心思又收拢回来:“你可知为何会痛?” 不知道张静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文祈的直觉很准,知道如果不好好回答估计自己讨不到好,于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点了蜡。” “你可知为何这几日要罚你?” 这个他还真的觉得有点委屈:“因我早起,不曾与王姐儿说,便跑出去玩。” 张静就知道这小子没抓住重点,不得不继续引导:“此前你偷溜出去,可曾如此罚你?” 文祈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好像以前真的没有因为这个罚过他!那这次为什么要罚呢?难道是之前跑太多,这次数罪并罚?!这个成语还是这次离京之前钱夫子教他的,本意是让他记得懂事听话,否则回去就要一起罚。 小孩儿虽然天赋十分好,记性强也足够聪明,鬼点子也多,但是毕竟年纪小,从小又环境单纯,小心思里终究没那么多弯弯绕。觉得想不通了,就干脆直接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因、因我屡教不改,数罪并罚!” 说罢眼泪汪汪的看着张静,摆出一副“我知错了饶了我罢”的小可怜样儿。 张静这会儿是真被他气笑了,弯下腰在他肉乎乎的小屁屁上拍了一巴掌:“吃下去的饭没帮着长脑子,净长肉了!” 张静拍的不重,又因为被小孩儿气乐了,面上看上去就有点松动。小孩儿鬼机灵最不少,一看这样,立刻往张静怀里一扑,眼泪还在脸上挂着呢就开始撒娇:“我以后不了,干爹就莫要再罚我罢~~~~” 小孩子嗓子嫩,但恢复的也快。虽然前天给他自己哭哑了,但汤汤水水的一补,昨儿一天他自己也知道说话嗓子疼也没怎么开口,今天就基本上没事儿了。这会儿撒起娇来,拖着长音,那脆生生的,简直就是在人心肝儿上轻轻的抓挠一样。 好在文祈平常没少撒娇,张静对此早有免疫力,一把把小孩儿架开一些:“莫闹。我且问你,你方才看那年糕如何?可还冷硬?” 这个问题比较跳跃,实在有点出乎文祈的意料,小孩儿刚把一脸的眼泪在张静衣服上蹭开,花着一张小脸儿就愣了。年糕?哎呀对呀!他的年糕! 这么一想下意识的扭头就去看,他个子本来也就跟桌子高度不差多少,如果站在桌旁,还要垫脚才能看到桌子上的情况,但现在因为离开了一些距离,视野比较开阔,倒是反而能看到更多。 年糕体积虽然不大,但是一角金灿灿的还是落入了他的眼里,让他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不冷了,热的,很香。”什么时候能让我吃到哇? 张静接着问:“年糕在何处?” 哎?这个问题更奇怪了!文祈不由仰头去看张静,心说难道干爹看不到?不可能啊?不过还是乖乖的回答:“在灯笼里。” “你那日一早偷溜出去,去了哪里?” 嗯? 文祈这会儿觉得似乎自己好像回过点儿味儿来了,可是又模模糊糊的,下意识傻愣愣的回答:“躲在灯里。” “若那日不曾找到你,那灯笼点起,你可知你便要如那年糕一般。” 张静一边说着,一边又捏了捏小孩儿的爪子,虽然因为又过了一会儿,上头的红褪了不少,应该不怎么痛了,但是刚才的记忆小孩儿应该还不至于忘记的那么快: “你瞧那熄灭的蜡头尚且留有余温,让你双手疼痛,若你在那灯笼中不出来,外头蜡却都点上了,你便要变成那年糕一般,被烤个金黄。” 张静把话说到这里,文祈脑子里总算是拐过弯儿来了。不过小孩儿养太好有时候也是让人很头大的,张静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小家伙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会受伤,而是十分的惊奇甚至好奇,就好像还想再去试试! 这当然不行,张静把那又扭过去看年糕的小脑袋给转回来:“我问你,孝经第一件道理说的是甚?” 回答这种问题文祈在行,而且刚刚才讲过,当下不用思索就脱口而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我再问你,若你将自己藏于灯中,如那年糕一般被烤个半熟,便是你自己不在乎疼痛,可对得起父母?” 大概也是和他天性聪慧有关,文祈有一点特别好,那就是和绝大部分小孩儿在这个年纪根本讲不通道理不同,他是很服贴先贤道理的。而且他自己就有一种求知的欲望,虽然很多时候会表现在比较奇怪的地方,却也不妨碍他接受钱夫子所给予的正确教导。 现在被张静这么一说,小孩儿终于真正的愣住了,也终于发现自己之前的行为有可能带来怎样的后果。 张静看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终于松了口气。这孩子说好带其实真的挺好带,让他明白通透不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做,他以后就一定不会重复错误。但要说难带也确实难带,如果你没办法说服他,那就只能等着他小爷给你拆天。 比如今天这件事,如果没让他充分理解到自己的行为不仅会让他自己受伤,也会让别人,特别是关心他的人担忧的话,只怕一回头,他会因为各种原因再去重蹈覆辙。 而自己马上就要跟着小蚬子离开,把这样的文祈放在这里,未免太无法放心。 不过现在看来,小孩儿毕竟足够聪明,还是能明白的,这让他多少能松一口气。 “如今你再说说,为何干爹要如此重罚你?” “我……我……” 明白过来的文祈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现在还小,还无法体会大人对自己的那种关心的心情,但他至少充分明白了自己的任性是有可能会违背先贤教训的,有了这个认识,小孩儿就不由觉得羞愧起来。 “你却如何?” “孩儿不该让干爹担心!” 这下连张静都没想到,小孩儿这句话居然是哭喊出来的,还连带着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第103章 或许是从小的经历所致,虽然身边的人都很爱自己,但文祈毕竟从来生活的环境就不是正常小孩儿会生活的家庭环境,所以他对身边人的身份其实是相当敏感的。 张家对他好,这种好和偶尔才会出现给他带很多好东西来的亲爹文瑞的好不一样,张妈妈会管他,张静会教他,这种好是在生活里点滴累积起来的,润物细无声。 文祈虽然平常看来没心没肺的厉害,而且鬼点子贼多,捣起蛋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但毕竟总归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年纪还很小的孩子,对大人的依赖,对周遭环境的敏感,很多东西表面上或许看不太出,但实际上小孩儿都是在意的。 比如虽然平时会淘的没边儿,但如果张妈妈或者张静、甚至是王姐儿,真的生气的话,他也是会乖乖听话的;又比如如果看到大人们情绪低落甚至难过,他还会很自觉的蹭到大人边上,用小孩子特有的幼稚却纯真的办法去安慰大人。 张静这次连罚了他三天,本来没想通的时候还会哭闹,现在被张静这么一仔细解释,闹明白了问题关键,小家伙就能理解这次为什么大人们没一个帮他了。 这一理解,不用设身处地也能很明确的明白,这次自己做的事情是让大家有多生气。本来大人们要真生气了他都会变的分外乖巧呢,现在自然是把自己吓到了。 看他这样,张静也觉得心里发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把人扶起来,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不再罚你,你若知错,便自己再想想。横竖总有那日长辈都再管不到你,也便只能由你去了。” 说完站起身,开了门招呼王姐儿进来给小孩儿准备午饭,就在小孩儿直愣愣的目光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文祈终究年纪太小,看张静这个样子,竟然好像是对他失望透顶,不想再理会了。小孩儿这下是真急了,可是看张静的样子又不敢追出去,愣了半晌,王姐儿准备的午饭也没吃几口,一下午竟然真的乖乖的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反思了。 张静最后会那么做,也算是灵光一闪。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是淘的没边儿,四岁那年有一回偷溜出去玩,差点栽到河里把自己淹死。当时自然是吓的魂飞魄散,等后来回到家之后又担心会被一顿暴打,浑身湿淋淋的冻的不行,一边还在害怕挨揍,整个人抖的跟筛糠一样。 结果那天爹娘竟然都没打他,但是也没给他多说什么话,他爹只是磕了一袋旱烟锅子,望着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就把他丢在院子里不管了。他娘没马上不理他,但也只是给他烧了两壶热水,在木桶里灌好后让他自己去洗,也就离开。 那晚一家子全都没吃晚饭,半夜他饿的不行,偷偷爬起来,想去厨房里摸点吃的,就听到隔壁爹娘床上有低低的哭泣声,是他娘一直在念叨:“要是真淹死了,我也干脆随那小冤家去了算了。” 张静小时候没有文祈那种聪明劲儿,但那晚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记忆。尤其半夜里母亲那压抑的低低哭泣声和父亲偶尔劝慰、却带着重重叹息的声音,印刻在心里,仿佛刀割一样,诉说着他们对他的无奈和失望。 从那以后,张静虽然还是会淘,但再也没做过过分危险的事情。后来更是刻意锻炼,硬是在京都那种本身河流稀少的地方练出了一身很不错的水性。 至于后来护城河里那一幕,或者该说是机缘巧合命运的齿轮在推动,那就是因为他刘大哥要过来了才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否则以他的水性,确实不应该出事才对。 眼下他不日就要离开,文祈却是那么一副完全不能离开人的样子。虽然庄里还有张妈妈王姐儿和丹青,但终究女人的话,在很多时候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他就担心万一自己走开的时候文祈又乱来一气,自己在好歹对他还是个约束,自己要不在,这小子无法无天起来,真要有个什么情况,那自己也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这种心情,无意中让他突然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也想起了当时父母面对自己时候的那种无奈和失望,并且突然间,感同身受。 可怜天下父母心,其实无非也就是这些事情。不求孩子如何出息,能平安一生已是不易。 这么想着,他才会突然不想再给文祈训导什么了,而是让那小子自己去想。 文祈天性聪颖,会做很多没脑的事情也无非是任性所致,如果这一次能让他充分认识到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认真先考虑过这一点的话,教育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文祈果然也没有辜负张静的期待。到了掌灯时分,文家庄因为忙碌于最后一天场上物品的拆除工作而推迟了晚饭,张静正在场上督工,王姐儿陪着文祈找了过来。 文祈开始还有些瑟缩,不敢上前跟张静搭话,还是王姐儿给他鼓劲:“小少爷这又不是又闯了祸,是懂了道理,去与你干爹说,他必然是欢喜的。” 鼓了好几回劲儿,小孩儿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了张静跟前。 张静之前就看到他们了,不过感觉那气氛好像自己不应该去破坏,于是憋着只当没看见。这会儿小孩儿到了跟前,他才低头看了文祈一眼,却不说话。 文祈被张静这难得的气势又吓的一个激灵,但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总算忍住了没马上掉头就跑,反而大着胆子往前又凑了凑,一脸严肃的向张静递过去一封折好的书表一样的东西。 张静被他那小样子逗的好奇心也起来了,也不言语,结果那封东西拆开看,发现竟然是小孩儿的悔过书。小孩儿很乖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下午这事儿他知道,感情小家伙还不只是关在屋子里思考,竟然还把自己认识到的错误给写了下来! 有一瞬间张静突然走神了,因为他想起来他刘大哥曾经不小心说出来自己小时候调皮,被老师罚写检讨书;还想起来曾经因为调皮,也被钱夫子罚写过悔过书。 但无论是他刘大哥还是他自己,对于写这玩意儿那都是头大如斗,恨不得立刻发生点什么天灾人祸,好让自己逃过去不用写了。 没想到文祈小小年纪,在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之后竟然就懂得要自我总结! 这么一比,只觉自己其实真是连个三岁小孩儿都不如。呃,好吧,文祈目前来说其实三岁都还没到,只不过因为出生在下半年,虚岁什么的满打满算勉强够得上三岁。 再看文祈那悔过书。虽然篇幅不长,并且其中还有他不会写的字,有些有点印象的,写下来就写错了;至于没有印象的,干脆是个圈儿。但每句话都很诚恳,虽然说不上有多么深刻的想法,却也足以表达他后悔难过的心情。 文祈于文学一道是很有天赋的,这悔过书虽然不可能出现骈四俪六那种华丽的文字,甚至也没有通常八股文那样的起承转合,但言简意赅,思路通常,中心思想表达的十分突出,并且一笔楷书横平竖直,隐隐已经有了自己的气势。 单以他这点年纪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看,这孩子还真是个小神童的胚子。 到这时候张静心里的气也早就消了,抬眼还看到庄子门边似乎他老娘也站在那里,正偷偷看着自己这儿。心说大概文祈下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悔过书这事儿他娘也已经知道了,这么乖巧,估计他老娘肯定是已经把小孩儿原谅的不能再原谅了。 再看看那文章,还有小孩儿那一脸紧张看着自己的神态,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柔软下来,蹲下身和文祈平视:“这封悔过书干爹收到了,只你所做保证,你可能遵守?” 文祈看张静那样子,也发现似乎终于可以雨过天晴了,只是还不敢随便说话,咬着下嘴唇用力的点头。 看他那样儿,张静终于忍不住,一呼噜他脑袋:“嘴在何处?” 这是这三天里张静第一次终于露出了往常的亲昵态度,小孩儿大眼睛里瞬间又开始水汪汪,不过很硬气的忍着没哭出来,反而很大声的回答张静的问话:“文祈一定遵守!” 这一声广场上还在做工的人们都听到了。 文祈这次这事儿动静挺大,大家多少都知道一点,张静平素里也不是喜欢摆架子的人,工人们和他也比较亲,一看这样,不由都笑起来,帮文祈说话的都不少:“公子,小少爷既然认了错,便饶了他罢。” 张静也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也罢,既然大家都为你求情,此次便暂且饶过你。但你要记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今日这保证,干爹会与你收着,到来日你成家立业,方能交还于你,到时你还自己来看,可曾做到。” 张静这几句话很有煽动性,边上就有大人跟着教训自家小孩儿:“你们也都看着些,言出必行,这才是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为。” 到这个时候,文祈的情绪也终于真正放松下来,再被张静这么一督促,加上周围还有人在看,立时挥舞起了小拳头:“文祈一定做到!” 不再紧张兮兮的小孩儿眼里恢复了那种灵动的活力,实在是可爱的不行,张静把人抱起来,做为奖赏,终于带他去看了那盏百鸟朝凤。 那灯是这次中元节的标志,第一个点,最后一个熄灭,所以现在还点着。再加上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其实场上已经都暗了,人们都是点了火堆在做事,那灯自然越发显得好看。 不要说文祈看呆了,就是张静,因为这几天一直在想着文祈的事情,也没心思多在意游玩的事情,这会儿也是第一次仔细看那灯。果然色彩缤纷光华烁烁,煞是好看,不枉大家费尽心思给灯上缀上了那么多的琉璃片! 说来琉璃片在这个时代可是金贵玩意儿,为防万一,这几天都是日夜有家丁守着这灯的。等撤回去之后还要一片片拆下来,然后妥善收藏。张静不在庄里的这段时间,万一有急需用钱又周转不来的地方,还指着这些琉璃片呢。 至于灯笼本身倒是没那么麻烦,因为这灯做的实在精巧,隔壁清河镇上有富户特意出高价把它订走了。等拆完上头的琉璃片之后,会重新上色,然后由对方派人来取就是。 至于卖灯所得钱款,虽然是张静全权做主,他也没想过要把这钱给吞了,早就安排好给参加制作这盏灯的众人分一下,对于这些庄户人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是这次上元节里的又一个特别意外的彩头。 这之后,他就要整装出发前往京里了。而且在看到文祈的自觉行为之后,他还起了另一个心思,为了不耽误小孩儿的功课,他觉得应该从京里再带个好老师回来。或者干脆把钱夫子说动了跟他到文家庄,那就再好不过。 第104章 说服小蚬子回去的时候带上他是张静进行自己计划里的第一步。 本来这事儿还挺麻烦,小蚬子来之前被文瑞嘱咐的就担心张静只身在外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各种不放心。听张静意思还想跟自己回京里,就差跪下来求他别了。 张静这次是难得下定决心要做什么,自然也不愿意让步,天天盯着小蚬子,甚至还扣了他的路引,就怕他一个不注意自己偷偷跑掉。 好在这种僵持的情况没持续多久,因为十七那天文十一竟然就回来了。 大清早跑到前厅里就看到文十一一身风尘仆仆,正坐那儿喝茶,张静不由一愣。文十一看上去倒是十分镇定,虽然眉目间有些疲倦,精神却似乎还不错,一看到张静出来就站起来拱手行礼:“公子,我回来了。” 张静也迅速回了神,立刻上前两步:“文大哥,这一路可好?” 文十一这一趟是真没白跑,文瑞一直在发愁的问题没想到在杨管事身上有了相当的突破,文谙里通外国的证据竟然就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简直让文瑞喜出望外。 不过这些事,一来张静离的比较远,没得再吓到他也没必要;二来也确实是少一个人知道就好一分,所以文瑞虽然并不想对张静隐藏什么,这次也还是在文十一回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只挑其中部分让他跟张静说。具体事情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就不用再和张静详细汇报了。 所以现在张静这么问,文十一回答的十分顺溜,先是说了一下过去的时候一路上的惊险。 追着杨管事的就是往日里跟他接头的团伙,文十一他们上路的时候做得是十二分隐秘,不过那些人能力也不错,出发之后第四天,也就是文十一他们和小蚬子遇上的时候,就发现那伙人又追了上来。 他们自然没时间和小蚬子多说,匆匆打过招呼就连夜赶路,中间又安排了好几次金蝉脱壳暗度陈仓的行动,这才有惊无险的把人给押送到了京里。 这也是他们这次上路的一群人基本上都有功夫傍身,其中还有文十一这样的高手,有时候背着人跑上一天山路都不会影响速度,才有可能办得到。 这些事听的张静咋舌不已,眼睛都不由瞪大了。又过了会儿,后头张妈妈她们也都起床,带着文祈都往外头过来,也加入了听众的行列。 文家庄本身所在的地方就比较偏僻,平常的生活中并没有太多的娱乐。张静来这里两个多月,知道的也就是镇上有说书人讲故事。他去听过一回,比京里茶馆里讲的故事质量差多了。 于是今天文十一回来之后讲的路上这些事儿,成为了大家这几个月来听过的最好的故事,就连原本是重点的到了京里之后怎么处置杨管事的部分都变的不那么重要起来。 这种情况虽然有点出乎文十一预料之外,但不可否认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只不过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就又给提了起来,因为张静突然给他说:“既然文大哥已回来,我便能走的安心了。” 文十一瞪大了眼:“走?你要走去何处?” 看他那样紧张,张静自己反而笑了起来: “文大哥莫要担心,我只是听小蚬子说可以寻那捷径,即便走的不快,往来京中也不过月余。便想着回去看看,顺道也好帮文祈再请个好些儿的先生来。文祈聪慧无匹,我的学识,不瞒文大哥,如今要教导他竟是已觉吃力。” 一听是请先生的事情,文十一立刻拍胸脯:“请先生这些事公子不用担忧,包在我身上便是。” 张静心说都你包了我就不用挪窝了,这可不行!而且他确实也还有想再试试说服钱夫子来这里,尤其是在听文十一讲过送杨管事上京的事情之后,虽然具体怎么处理的杨管事文十一没说,但他已经很敏感的觉得京里的情况肯定会越来越不太平: “其实吾还有个打算,倘能说服钱老夫子一同来此,便是大幸。但此事必然只能吾去,即便是吾都未有十足把握能说服他老人家动身,旁人的话,只怕……” 这是实话,文十一在之前离京之前就见识过老先生的固执了,这次来回一趟,自然也去看望过老先生,发现对方要留在京里的想法依然十分坚定。 其实文瑞这段时间里也不断在劝他,但是钱夫子打定了主意人在学府在,到最后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了。张静再去劝说,还真的是未必真能见效的。 但无论如何,文十一的担忧和小蚬子是一样的,尤其现在小蚬子还一脸焦急的站在张静背后看着他,显然张静也有点劝不听,他也不由皱眉:“可是……” “自古有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况静幼童丧父,是夫子他数年一日,淳淳教导。更兼多方扶持,方才有静今日。虽静不才,此恩毕生未敢忘也。如今京中暗潮汹涌,今日未卜来日,静心不忍,还请文大哥成全。” 想到钱夫子,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不是假的,张静眼眶都有点发红。幸亏听完文十一的故事,张妈妈带着文祈回后宅吃早饭去了,否则估计也要跟着担心。 张静这话说的就比较重了,文十一一看这还真不是事儿,如果一门心思拦着,就算能拦住了人,心也留不住,要是回头再出现一个人偷跑的事情那可就大大不妙。 文十一的直觉很准,张静话说到这个份上心里确实起了自己走的心思。原本思念文瑞他还能责备自己怎么如此儿女情长,现在想到钱夫子,心里的自责就转换了方向,成了责备自己怎么能真的把老人家丢下不管。 眼看张静一副快要急得哭出来的样子,文十一终于叹了口气,招手把小蚬子喊过来:“你便辛苦些,陪公子跑这一趟罢。倘你不敢,索性再等一日,明日我与你们一同上路。” 文十一都这么说,小蚬子一比二,不得不也放弃了让张静留下来的打算: “十一大哥你才回来,这一趟赶的又急,就在庄里歇息罢。那来回的路并不难走,我服侍公子上路尽够的。” 就算万一遇到个把劫匪什么的,他这半年来也不是在吃干饭,拳脚功夫虽然比不上文十一他们这些影卫,但要对付些宵小之徒还是绰绰有余。 何况就他们主仆两人的话,又没什么钱物带在身上,难道还要来抢他们王府的出入牌不成?真要有人敢做这种事,那脑子估计也是有问题的,回头不是送官就是送医,那才是真无聊瞎折腾了。 小蚬子不知道,张静虽然表面上看上去还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但因为这大半年来一直每天都在坚持大刘教他的那套有氧健身,这会儿轻易也不会被人欺负。 既然最终张静还是赢了,小蚬子在庄上待的时间也有点长了,两人收拾了下,当天下午就上了路。这样的话晚上正好到隔壁清河县,休息一宿后直接租车马翻山到隔壁州,大约四天就能到兴元府。 这之后再换长途的马匹,背上足够的干粮和水,依然走山路,往东北方向一直走,可以在十天内直接到达京都。 当然这路上是必然要吃苦的,特别是现在数九寒冬,有时候能在山坳里找到住户或者猎户搭的临时歇脚的小屋,那么能稍微休息的好一些,否则就只能裹着厚毯子扛着。 好在这条线睿王府里的人长跑,哪里有落脚点,哪里需要加急快跑免得耽误在半路的,都有地图绘制的十分清楚,照着路头走,可以把危险降到最低,还能尽量避免一些不必要吃的苦头。 对于这种急行军式的赶路方式,张静是第一次亲身体验。他虽然身体素质这段时间来锻炼的颇有成效,但很多时候为了确保行路速度是要骑马的,马术却是现在才开始锻炼。 虽然冬天穿的比较多,而且考虑到路途颠簸,里头的小衣他都穿了平常根本不会穿的文瑞送他的那些,但十来天下来,依然折磨得他路都要不会走了。 张静不太懂面料,只知道那种小衣触手轻滑软腻,贴在身上仿若无物,是他所有衣物中间最不容易磨损皮肤的。可就算是这样,经过这段时间马背上的考验,他的两条腿大腿根部的皮肤也依然都红肿了起来。更别说那两爿屁屁肉,每次坐下来都觉得好像已经烂掉了。 不过这些事他都自己咬咬牙忍下了,也没跟小蚬子说。只是如果能找到歇宿的人家,晚上洗漱完他会自己给自己上些伤药,然后第二天继续赶路。 也亏得吴方老大夫的医术确实高超,就是这样高强度的磨练,靠着这些伤药,张静虽然苦头是吃了些,但硬是没让自己真的破了皮。甚至到了最后几天的时候,他还隐隐觉得好像经过这些天的锻炼,那些地方的皮肤似乎也变的厚实起来。 不过就算皮肉伤控制住了,身体的颠簸却是没办法靠吃药或者抹药就能克服的。还好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老天爷也算帮忙,中间没让他们遇上大雪,时间并没有怎么耽误。 到十四天头上,张静自觉身体已经快要真的支持不住散架的时候,远远的,能从山上看到山脚下有大片的水域,小蚬子也变得激动起来:“公子,你看,那便是锦湖!你我再熬一日便可回府!” 第105章 这绝对是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消息,张静不由精神也跟着一振,坐在马背上,脊背都挺直了不少:“当真?你我且快着些儿!” 有了奔头,行动的速度提升的立竿见影,不过两个时辰,近中午的时候主仆二人就踏上了往京都南门的官道。 虽然宫里的情况眼下算得上是紧张,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不打仗不逃难,皇帝没颁禁令,日子就照样还得过。 现在已经是二月,离春耕还有一点时间,正是交易活跃的时期。来往买种卖种,收粮放粮,乃至鸡鸭活禽种猪种羊交易都可谓是往来不绝。 也就是京里这块只有个锦湖算是比较大的水域,渔业不发达,而且现在也冻的厉害,不然还得有鱼贩子往来弄鱼苗。 更别说除了这些农耕生计的交易,还有其它做买做卖的行商队伍,虽然这会儿雪都还没化开,但也都开始准备开春的买卖了。人一多,官道上自然热闹。 反正城门也就不过还半个时辰的路头,又正好到了饭点,主仆两人不再紧赶慢赶,随便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馄饨摊子,一人一碗馄饨,再配上包裹里还剩的两个高粱饼子,先垫了肚子再说。 一边吃着张静就一边跟小蚬子说他的计划:“用完饭后我再与你一道走一刻钟,那处恰是往新学府的路口,到那里,我便把马儿交与你,你进城中也好归还。” 小蚬子不由奇怪:“公子,你不与我一道进城?” 张静点头:“吾此番回来,首先要紧便是夫子之事。你家王爷那里,还烦你与我先告个罪,此番再离京前定当登门答谢。” 小蚬子心说这估摸着可不是告罪的问题,他家爷要知道这位偷偷回来了,并且回来之后还不先去看他而是先来了学里,虽然猜不到百分百准吧但大概的也能想象得出那得是张多黑的脸。 不过这事儿张静无论是义还是理都是占着的,小蚬子也不好拦他,只能点头: “公子莫要说谢,真要论起来,小少爷也是多得公子家照拂,否则如今还不知是何境况。这个谢字,便是我家爷,亦是断然不肯听的。公子只管放心回去,若能说服得老先生动身,千万支会一声,也好让我家爷放心。” 这是自然的,张静也很清楚钱夫子留在这里文瑞是有多担心,如果这次能说动老先生跟他一起走,那肯定会和文瑞说,让他好放心。 一边吃着一边聊着,等人感觉略微恢复过来一点,张静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我如此赶路,到此间也要半月。但我看文大哥来回都只需半月,却是为何?莫非他另有道路,虽则越发崎岖,但路程极短?” 听张静问这个,小蚬子忍不住笑了: “哪里还有其它路好走,十一兄他兄弟几人与你我不同,那是真正武士,身上功夫了得。寻常马匹,譬如此行所用马匹,驮着人与物,走那山路,日行极速不过二三百里。若是十一兄或他兄弟,即便负着人,运起轻功,日行八百里也是有的。寻常少说也有四百里的脚程,如此来回岂不快哉。” 张静听的只管咋舌,没想到人跑的快起来竟然可以到这个程度,看来自己果然还是孤陋寡闻了! 小蚬子说的兴起,顺便还爆八卦: “旧年里曾服侍爷进宫赏大宛名驹,有外国进贡宝马,日行一千两百里。那日十一兄亦随行,爷与圣上言语间一时兴起,便命十一兄与那宝马比赛脚程,一日间往返都中府。那日十一兄换过一身劲装,所有无用物品全都不带;马匹则只驮策马人,其它不用。最后十一兄竟是与那策马人同时返回,那马确是良驹,十一兄的功夫却也是不差的。那日便是圣上都赞叹不已,直说能得如此手下,爷的运气实在好。” 想不到文十一还有过这样的经历,和以奔跑着称的马赛跑都能不落下风。张静听的眼睛都有些瞪大了,只觉简直太不可思议,文大哥果然不是普通人! 说话间手里的东西不知不觉也都吃完,虽然连日奔波这点东西确实不太够,但是一想到很快就能回家,到时候总能再休息进食,两人也就无所谓了,结了帐出来上马,直奔城门而去。 张静按原计划和小蚬子分手之后,往学府过去其实还要再走上一段。虽然这几天走路实在是挺要命,不过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精神头还是很好的。 学里看上去就和民间情况一样,并没有因为朝廷里的暗潮汹涌而有所影响,该念书的努力念书,该教书的也在认真的教。 张静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午课开始的时候,下午差不多都是实践类的。念正统经史子集准备赶考的都在作文,学算学的不是练算盘就是背口诀。和这两个院子隔开有段距离的技艺馆里,则是各种现场操作。 新学府里其实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技艺馆,差不多把整个新学府西院的一片地都占了,这还是在把出纳分类的学生安排到读书馆下算学分类学生邻近的位置之后的结果。 这个分类在大历也算是十分新颖的设立,毕竟一般来说学手艺都要单独去拜师的。而且考虑到从学徒期开始,其实就是锻炼小孩、并且让小孩培养属于自己的人脉关系的起始,有不少家长对于新学府的这种集体教育的做法并不是很理解。 所以正经想学艺的,其实在这第一批学生里算不上很多。只有那些投名师无门的,想着这里的老师好歹都是知名人士,怎么着起码将来说出去那也是高手的徒弟了,这才送来学习。 另外一些则是本身并不需要靠手艺吃饭的,或者家里有点闲钱,自己又感兴趣,这才来学;也或者是家里有相关买卖,慕这些先生的名而来,目的本来就只是攀关系。后者经过开学初的层层筛选,最后能留下来的倒也不能说完全是不学无术之徒,也多少是有点灵性而且虽然目的不纯但好歹也是愿意学习的。 但就算这样,因为这几样学科实践起来需要场地,所以虽然学生总人数远不及读书馆的多,占的地方却和读书馆是一样大的。 新学府东院和西院中间隔开一条大路,是按标准规格铺设的三辆马车宽的一条大路。这条路从学府前门直通后院蒙童馆,并且因为足够宽敞,有效的把两个院子里的声音给进行了隔绝。 张静现在就走在这条大路上,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冬日里的新学府。 头顶冬日午后明亮而带着温暖温度的阳光肆意的洒落,地面上被扫到路两旁的积雪却因为整体的温度不高而融化的十分缓慢,有些地方甚至结了冰,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路两边都种有花卉植物,现在大冬天的,基本上都秃了,唯独差不多两丈远就有一棵的腊梅正值怒放期。灿烂的花凌冽的香,把这一条路都渲染出一种出尘的风格来。 就连路边白墙黑瓦已被皑皑白雪所掩盖的建筑,都仿佛因为被这种清香熏陶而显出了一种雅致。 张静原本还有些行色匆匆,不过走到这里,慢慢的脚步也放缓了下来。深吸一口空气,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冰雪洗涤过一样的澄澈。 耳边隐约传来两处院子里不同的声音,交融在这路上,偏偏显得闹中有静。而这种幽静却又更加的衬托出那些声音的纯真,莫名的,张静竟然联想到了空谷幽兰这种形容词。 摇摇头把自己脑子里不找边际的念头甩出去,看看日头,这个时候估计钱夫子八成的可能是在学里督导,张静决定还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好歹拾掇一下,把一身的风尘去掉。 蓬头垢面的就去见夫子,礼仪上就不合规矩,回头刚回来就被夫子骂什么的,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他住的那个院子原本是和文瑞共用的,自从他离开之后文瑞也回了睿王府,这里就封了。不过说是封,实际上也就是不让人随便往里跑而已,并不是真的上封条的那种封。而且每过段时间也会专门有人来打扫,文瑞偶尔来学里视察,还是会住在这里。 张静今天到的时候就是凑巧,正好是打扫日。离老远就看到自己那院子的大门敞开着,三三两两的仆从进进出出的,门旁有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十分熟悉,似乎是文宪? 张静大腿根儿还疼着,就算努力加快脚步,其实也不比慢慢踱步能快出多少去。不过终究快走和踱方步是有差别的,起码他走的快了之后没多久就引起了院子里人们的注意,那个原本躲在门洞里头的人影一下子站了出来,果然是文宪。 看到文宪见到自己之后那一脸吃惊的好像天塌了一样的表情,虽然身上是各种难受,张静还是笑了出来:“文管家,如何不认得我了?” 张静这一声调侃总算把文宪的魂儿给喊了回来:“哎呀果然是张公子!你却如何回来了?!” 文宪一脸的紧张,搞的张静都要跟他紧张起来:“怎地?此间有甚事发生?” 文宪心说这里可没什么事儿,有事的是小爷你!你怎么就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回来了呢?王爷他不知道吧?! 转念一想不对,这之前小蚬子才刚去了文家庄,算算时间,保不齐就是小蚬子给把人带回来的!哎呀那小子这半年来看上去好像成长了不少,结果还是十分不靠谱啊!看看这办的什么事儿! 第106章 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话总是要回答的:“不不,此间无事。只是看到公子突然回转,有些吃惊。公子院中今日洒扫,老太太院里倒是已经打扫完毕,莫若公子先去那里歇息片刻,免得脏污了鞋袜?” 张静打大老远就看出来这似乎是在洒扫,自然也不会犟着一定要进去:“是王爷今日要来小住么?” 文宪给他大概解释了下文瑞的意思,这里差不多隔个几天就要来打扫一次,有人住没人住都一样,这样随时随地有需要都能入住。张妈妈和文祈住的那个院子离的不远,说话功夫这就到了。 反正张静院子那头下人们做事都有规矩,不用文宪一直盯着。张妈妈这个院子现在刚打扫完,还没关门落锁,里面人倒是已经都跑去隔壁张静那里。文宪想着反正还有话要问,就跟了进来,也正好可以服侍张静洗漱休息顺便吃点东西。 张静看文宪跟进来帮自己弄这个弄那个,心里过意不去,想他毕竟堂堂王府总管,虽然名义上是个副的,但实际上绝对是文瑞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这样的人他使唤着都觉得浑身难受,立刻上前拦他: “文管家,这些儿小事,我自己来便是了。” 文宪不是会在意这些事儿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跟过来了。看张静要上手拦,他动作更快,三两下就兑好了温水放到堂屋里:“公子旅途劳顿,莫要争这些个事情。且先洗着,我去安排点心。” 中午吃的馄饨加高粱饼本身就不是太扛饿的东西,再加上这半个月路上也确实没怎么好好吃过饭,被文宪这么一说,张静的胃里立刻应景的大大“咕噜”了一声。 这下文宪也绷不住了,笑着就出了门去安排吃食。反正话回头还能再问,要真让张静在地头了还受罪,那就是他失职了。 还好这会儿离晌午时间不算太久,灶台上虽然火已经埋了起来,捂在里头的饭菜倒还是热的。洗漱用餐前后加起来也就花了小半个时辰,张静这才略微觉得舒坦了一点。 反正他只要不是正式席面上,一般也不讲究食不语,而且这会儿都过饭点了,就是拿着些现成的饭菜拌一拌饱肚子,也就更不在乎什么。文宪也不在意,两人就张静吃饭这点功夫,迅速的就把张静为啥会突然赶回来的事情给交流完了。 文宪在各方面经验都比小蚬子足的多,也更加会察言观色。虽然张静说的理由是回来再劝说一下钱夫子,不过文宪还是看出来,就算这是回来原因的重点,估计也不是回来原因的全部。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毕竟文瑞那种地位,其实真要说起来,想要追求真爱什么的,那九成都是天方夜谭,能在利益联姻中遇到个看得过眼也能安心过下去的就算是大福分了。 张静的性子并不热衷于仕途,甚至在钱夫子常年的熏陶下,也并不在意是不是能大富大贵。算来,文瑞身边的人里,这样的就算是难得。 只不过张静平常看上去总是淡淡的,从维护自家王爷的角度出发,文宪多少会觉得有些不爽。但这次这事儿明显能感觉的出来,文瑞在张静心里并不是毫无份量,这让文宪有种欣慰的感觉。 至于难过,那无非就是张静的性别问题。可这从根本来说并不是张静的错,最初跑去撩拨人家的是他家王爷。 一定要埋怨的话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他家爷那么钟灵敏秀的人物,又不是对着女子就不行,结果却栽在个男人身上,说到底大概还是老天爷太随性! 张静可不知道文宪肚子里这些弯弯绕,吃完东西,整个人感觉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没等文宪动手就自己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收了。 好在书院里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来的,眼明手快的很,知道这院子里有主子回来,早就已经等候在门口,张静刚把碗筷叠巴起来就立马有人进来收拾,不一时整个桌子上就整理的干干净净。 这么一倒腾,文宪的心情也终于缓了过来,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先跟张静提个醒:“如此说来,公子此番回京是突然之举,爷事先也不晓得。小蚬子此番回去一说,今日晚间爷可能就得过来。如此文宪倒要先行准备,暂且告辞,还望公子恕罪。” 文宪的话确实让张静挺意外的,而且看上去这家伙一副不会解释自己为啥那么说的样子。张静有些郁闷,但人家不说也不能逼着人家说,何况他也有种奇怪的直觉,总觉得文宪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果要是自己开口问了,有些事儿就真的麻烦了。 把文宪送走,正好自己的院子里也打扫干净了,张静回了屋,这才得以一个人静下心来。又想了一会儿文宪的话,终究是没敢下定论,只能先丢开一旁不提。 冬天的天气也是有些麻烦的,张静中午回来的时候天上还有太阳,这会儿在屋里歇了阵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钱夫子该下课,想往外找过去的时候,天色就阴了,并且很快就飘起了雪花。 那雪虽然不算顶大,但也不小,并且十分密集。好在路上之前是扫干净的,所以这会儿还不算难走,但是天一阴,又下雪,人一下子就感觉到了那种彻骨的冷。 张静打着伞一边小跑一边哆嗦,琢磨着今年这天好像比去年还冷,可能得嘱咐柴房里给各个教室里多分一些碳。又想到钱夫子节俭,屋子里往日都是一个火盆就完了,但是看今年这样,怎么也得给他把地龙烧起来才不至于冻着。 正胡乱想着,前头顺风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是蒙童馆已经下课,学生们顶着雪往宿舍跑的声音。蒙童馆下课时间比其它学馆要早半个时辰,知道了具体时间,张静原本往书院前头跑的脚步拐了个弯儿,向着夫子们的议事堂过去。 结果跑了没两步,突然就听到前面又热闹起来,不过这次却不是下课的小孩子们,好像是有人十分惊慌,在催人去找大夫。 虽然离得远听的不太真切,但张静就是觉得心里突然一激灵,隐隐就有很不好的感觉冒了出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向着喧闹的地方转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看清发生了什么,张静这一吓真的是几乎让他也跟着背了过去。 原来邻近下课,钱夫子只是督导不是正式的授课先生,想着还有些事情没弄完,就提前一点先走。没想到刚跨出东院,也不知道是被寒冷的空气呛到还是怎么的,突然就大咳起来,而且咳了好久不见停。 最后老先生腿脚发软,扶着墙要歪下去,旁边有人过来扶了一下,不知道惊动了什么,引得他又是一阵大咳,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钱夫子出东院走的是后门,这里到夫子们的议事堂距离比较近,同时学里那些少爷们的书童也会在邻近下课的时候聚集到这里接各家的小主子。之前过去搀扶钱夫子的就是那么一个小书童,因为天天来这里,早就知道这位老先生的地位,看他好像有事,自然比较上心。 不过那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孩童,虽然够聪明也够有心眼儿,看到老先生吐血那也是立刻就慌了神。偏偏这会儿时间还算早,提前来这里候着的人也不多,他情急之下只能先喊了起来。 等张静到的时候已经惊动了东院靠近后门附近的所有教室,也有人立刻就往西院跑,那里有教医术的大夫,来头很大,比去附近请这片儿的老郎中要更可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放在一般人身上,如果读书也一般的话,基本上顶多也就是见到当年的授业恩师会比较客气,绝对不会真的以老师的亲子自居的。 但这事儿搁在张静身上就不太一样了,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可以说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就是张妈妈,大刘,和钱夫子。而这里头,钱夫子是特别有长辈风范的,在张静内心里,早就把这位老人当成了另一个父亲一样的敬重着。 现在看到这种事情,只觉眼前一黑,人跟着就晃了两下,手里的伞也拿不住了,丢在一边就抢上前,把人群分开挤进去:“夫子!” 这会儿围观的学生早就被赶回了屋里,现场只留下两名教习夫子还有几名仆从照顾着,看到张静突然出现都是一愣,不过也来不及仔细问张静怎么会在这里出现,立刻先给张静解释: “今年冬天尤其的冷,钱老夫子节俭,吾辈劝他多次,屋中木炭也不曾增加得。约莫年前开始便轻微有些寒热咳嗽,游大夫与他开了药方,叮嘱厨中每日与他熬了服用。只夫子一心为学,这几月间尤其的禅精竭虑,往往废寝忘食,莫说药,便连饭食都多有耽误。这才渐渐似乎落下病根,至今咳嗽不止。今日这咳的尤其厉害,着实令人担忧,不知游大夫可有办法也无。” 张静听众人说明,又看到雪地上那一抹殷红,再看老夫子已经在众人搬来的凳子上坐下,但明显全身绵软,靠在身后人身上,竟是站不起来的样子,甚至都似乎没办法自己走到屋子里去,心里就直觉不好。 钱老夫子年纪大了,又是孤身一人,在这里虽然有下人服侍,但估计怎么也不如自己人来的贴心。再加上老先生平时也有些固执,有的念头他打定主意了,旁人就再也没办法说服他更改,这么一来,对于自身的照料必然有所疏忽。 冬天本来就容易冻着,现在老先生会这么咳血,张静是真怕了,万一风寒转成了痨瘵,那是真会要人命的! 第107章 西院距离不算太远,去请游子昊的人跑的又快,游子昊自己年纪还比吴方稍微小一些,也懂保养,身体比较好,听到是钱夫子出事儿,跟着人直接就跑了过来。 这时候已经有人把钱夫子给背回了最近的屋子里。 新学府的教室都是特别设计的,在每一间大教室边上都有一个小小的耳室,面积不过五六平米,简单的放着书桌椅子,贴墙还会摆一张小床,是为了夫子们万一有需要,无论是准备什么还是稍作休憩都随时可以有个地方。 有时候夏天,有学生体质弱,课堂上撑不住了,也会放到这里让医生帮忙看看,再根据诊断结果决定是不是可以继续回教室。 因为是经常会用到的房间,屋子里炭盆什么的都烧的很旺,十分暖和,这会儿倒是正好可以让钱夫子先躺着休息一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原本老先生恹恹的,眼皮都有些耷拉,游子昊到了之后只扎了四针,精神就振作了起来,也能在众人的搀扶下靠坐在床上了。 钱夫子精神头一回来,张静就明白到底是怎么闹到这种地步了,因为老先生一看清游子昊,第一句话就是:“莫要浪费药。” 边上跟着进来的是王夫子,就是之前主要工作是陪张静但其实是大刘下棋的那个。张静没有下棋需求之后,他倒也没就这么离开。 毕竟说到底他还是有点料的,不然也不可能曾经能进入翰林院。现在留在书院里,虽然依旧嗜棋如命,逮着机会就要和人杀一盘,但平常也会参与学生功课考校之类的事务。特别是命题,他有种天生的直觉,每年推断出来的试题范围都基本上中奖率能到将近七成。 虽然钱夫子主张的是要全面学习,上考场之前最佳状态还是应该要做到无论考官怎么出题都不怕。但毕竟这种要求只有极少数人能做到,对于大部分学生以及他们的家长来说,胸中有沟壑和拿到押宝题是不冲突的,所以王夫子在学里虽然不是正式的授业先生,地位却也还算比较高。 也因为他并非正式的授业先生,这会儿虽然临近下课但毕竟还没下课,之前被惊动的师生们都回了教室,他倒是反而有时间可以在这里陪着。现在看张静听到钱夫子的话一脸吃惊,他就凑过来给张静告状。 之前在外头的时候已经有人给张静讲了个大概,这会儿再听王夫子这一通抱怨,张静才知道钱夫子的固执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不由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头游子昊早就见识过钱夫子的别扭劲儿,也不理会他,自顾写了方子喊过跟着自己的小药童: “方子上的药,你先找你大师兄将价目估了,交去账房报账。煎药的活计交与你二师兄,他最是心细,钱夫子这病已拖了许久,让他多加仔细着。” 钱夫子有了点力气,看游子昊不理会他,还在吩咐下去,不由吹胡子瞪眼睛起来:“你就是煎来我也是不吃的!” 张静刚听王夫子解释了钱老夫子为什么会坚持不要吃药,那原因实在让他哭笑不得,但也有些担心。 钱夫子年纪大了,虽然一直看起来耳聪目明,可是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夫子这把年纪,有些问题还是很容易发生的。 比如按钱夫子的生活经验来说,肯定应该是知道越老越不能小看风寒病痛这道理的,现在却因为认为现在是天将降大任的时期,应该苦一下自己的筋骨劳一下自己的体肤,所以生病了还拒绝服药。这听上去就让人担忧,只怕别是年纪上去,思维已经开始糊涂了吧? 张静这种担忧其实也并非完全杞人忧天。 游子昊嘱咐完自己的小药童,转过头来冲钱夫子挥了挥拳头:“你已经多日不肯服药,今日就咳了血。从今往后,你若再如此,吾便是强迫也要与你把那药灌下去!你倒来试试,可是胜得我否?” 张静有些吃惊,不过看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好像都挺适应的,看来这位游大夫和吴方老先生不同,性格还是挺跳脱的。 论体格,钱夫子虽然个子比较高,骨架也比较大,但实际上病了这一个来月,身体确实是感觉到虚的,和精神头十足的游子昊自然没办法比,所以一听到对方拿出那种无赖言论,立刻被气的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用力的拍床板,却想不出要怎么反驳才能又有力又不会失了读书人的身份。 游子昊对于自己的针灸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知道这会儿老先生就算生气也不会再咳起来,也就不去管他,只管收拾自己的东西。反正回头让他吃药估计还是个麻烦事,只怕少不得又得一番兴师动众。 这些事儿说起来慢,实际上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所以等游子昊开始收拾,就注意到一旁站着本来早就已经离京的张静,并且还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 虽然不明白张静怎么突然又出现了,不过看到这位少东,游子昊倒是想起来一些事情,一些他在这里没办法跟其他人商量的事情。张静既然突然出现了,那是最好不过。 眼看着张静似乎打算上去给钱夫子请安,游子昊一步跨过去拉住了他:“少东家,借步说话。” 张静刚才确实打算先去见过钱夫子,无论到底是怎么了,总归这些礼数上也不能缺,这是他为人学生的本分。结果还没来得及跨出去就被游子昊一把拉到了一旁,接着直接拖出了屋子。只留下屋子里钱老夫子愤怒的吼声:“游子昊!你却把我学生拉去作甚!” 张静被游子昊拖出去挺远一段距离,直到他们说话钱夫子在的那屋里肯定听不到了,这才停下脚步放开手,躬身作揖:“同济堂游子昊,见过张公子。” 张静被他这架势唬了一跳,连忙搀扶住:“可使不得!折煞学生也!本来吴老医师不在此间,所有医学部教习事务都仰仗先生,正是学生当向先生赔不是才对!” 游子昊一摆手:“非也,吾向少东行礼,正是为了那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 看张静被自己的话弄的一愣,他继续补充:“少东与钱老夫子情深如生身父子,但小老儿却有些话不得不讲与少东,但求少东看在那一拜的份上,莫要直起暴怒。” 张静心说看来这位的性格果然和吴方老先生不太一样,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不算他还做出来了!不过听上去好像他要跟自己说的事情是有关钱夫子的,而且似乎会比较严重,当下心里就是一沉: “先生但说无妨,钱夫子他年事高了,又事事务求完美,学生也正担心。” 游子昊看他那个样子倒不像是假装,是真的在担心,也不再逗他,认真起来。 “钱老夫子身体虽然尚且硬朗,但终究年纪大了,且入冬这两月来性情变化显然。小老儿从小学医,从手中经过病人不知凡几,这样情况,只怕就是身子尚不曾出大问题,这里,”他轻轻抬手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却大概……” 这个暗示已经十分直白,张静的心顿时有种沉到湖底的冰凉感。 他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是个廊檐下头,背后是准备学生午饭分配的备膳间。因为只有中午这屋子才有用,这会儿里头工人早就离开,门窗紧闭,只有廊前似乎比之前更大的雪簌簌的落下,是院子这一角里唯一的动静。 两人都不说话,不多时就连雪落的声音都仿佛能够听清,在这种扑扑簌簌的声音里,张静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切而沉重。 “夫子这情况,依先生看法,可是严重?” 游子昊皱了一下眉头:“眼下其实情况尚不严重,只是偶尔糊涂起来,会十分执拗。至于寻常人家老者最易见记性衰退,或者是他老人家平素里惯做学问的,倒是情况尚可。以小老儿经验,这便是老夫子他至今尚且不曾大病的根源。只这失心症终究是极为麻烦,当早作防范为佳。” 失心症这种病张静自然听说过,也知道如果发展起来,那绝对是病人和家属都会相当痛苦的一个病。钱夫子老伴儿早就过世,现在也就他孤身一个。本来所有学生中间,和他最亲近的就是自己,可是偏偏眼下自己却不能在京里长住,要怎么照顾老先生就绝对是个问题了。 想着张静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起来。 说来钱夫子其实是有过儿子的,还有两个。但是他从小对孩子们的家教就严,大儿子出仕之后派去涂远县,结果刚上任没三个月,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那孩子十分听钱夫子的话,这种事自然身先士卒,奋战在抗洪第一线,结果竟然生生被水卷了去,过了将近一个月才在下游的江面上浮出来。 当时钱夫人悲痛不已,小儿子原本也是要考学的,出了大儿子这样的事情,她是吓怕了,就拼死拦着不给小儿子去考。 那时候钱夫子年纪还轻,虽然他自己倒不是主张读书就必须出仕,可是被自己夫人这么一闹,年轻心性,就有点赌气。当时就给自己小儿子下了死命令,要么去考学,不然就逐出家门再不认这儿子。当时正是前朝后期,政治混乱,清官难得,要说起来,家国责任,都是道理。 没想到小儿子比他大哥活络的多,一看老子这架势就干脆偷偷跟他老娘商量了,连夜拿了些银两跑了路,打算过几年等老头子想开了再回来。没想到这一跑,没多久战乱就起来,再之后就彻底的失了联系。到现在老先生跟前竟然是一个亲人都找不到了。 第108章 游子昊对钱夫子的情况了解的不如张静,但这不妨碍他明白老先生身边大概除了张家也没什么人会照顾他。 虽然说钱老夫子学生很多,其中也不乏有孝心又有能力的,但老先生固执,人家的好意他也未必会接受。也就是张静家,这么多年了,也是缘分,明明这少年读书上也算不上多好,但就是得老先生眼缘,也一直在照顾老先生。 现在看张静皱眉,七七八八也能猜到问题所在。怕张静太担心,连忙又补充道: “少东也不用太过担忧,小老儿手中经过此病者亦有百十例,自忖尚有些些经验。倘少东信的过小老儿,便稍等几日,小老儿与夫子拟出一个防治的单子来,只要凡事注意,不令病情恶化,安度晚年当无妨。” 听到有办法,张静略微安下心来,连忙答应了让游子昊快去拟防治方子,他这才回去刚才那间耳室。 药这点功夫还来不及熬好,张静暂时还看不到钱夫子拒绝吃药的样子。不过老先生刚才倒是已经看到了张静,可惜来不及说话,所以这会儿功夫也没着急离开,就在屋子里等张静。 说真的如果不是之前见识过了一次,和钱夫子说话的时候,张静是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如果没有先前那点事,有人来直接跟他说钱夫子有可能得那种病,他绝对会以为是对方在造谣。 钱夫子可不会因为张静胡思乱想就放过他,反而因为看他不集中精神,心里有些着急。张静这样偷偷回来,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原因,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又不敢和自己说,才会让张静那个样子。 眼看着老先生也着急了,张静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一下心神,有点小心翼翼的开口:“其实,学生此次回转,是想再请先生与学生一同暂避。” 这事儿迟早也得说,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死早超生。 其实这话题这俩月里头文瑞也没少找老先生说,他和张静的担心是一样的。但是年前政德帝身体好转之后召见了一次老先生,话里话外,满是对钱夫子的敬仰,于是老先生心意更加坚定了。 现在看张静又提,就有些不耐烦,摆手直接打断了张静的话:“你远途而来,必是劳顿,下去歇息罢。横竖回来了,这几日也去学里看看,把功课与我讲讲,莫要荒废了时日。至于你所想那事,不要再提。” 虽然明显能感觉得到以前夫子绝对不会这么说话,这就是不太对劲的前兆,可这种事历来无论是从为患者考虑的角度出发,还是因为忌讳,都是不能当面对患者讲的,张静只能把所有担忧都憋回肚子里。 眼下的情况就是钱夫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静也确实不好再死赖着,但他也确实是各种不放心,只能躬身作揖:“学生先扶先生去后堂?” 王夫子本来一直守在这里,看到张静回来才离开的。钱夫子对待自己又要求很高,自觉没什么问题了,原先候在门前廊下的仆人也就被他散了,这会儿屋子里就他跟张静两个。虽然现在先生在赶自己,可也总不能真把先生就这么丢在这里。想起钱夫子刚才从后门走,张静估摸着他就是要去议事堂,这才这么问。 钱夫子很想大气的挥手来一句“不用”,可惜身子确实软绵绵的。而且之前都咳的出血了,自己也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这会儿刚才扎针提起的精神头已经散了,手脚就有些发软。想想去后堂也还有段路,只能伸出一只手:“也罢,你且扶我一把。” 游子昊的针灸不仅仅是帮钱夫子醒神,也略微压制了他的咳嗽。这会儿有张静扶着,旁边也有机灵的下人立刻打了伞跟过来,一路走到后堂倒是没问题。 不过到了地方张静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先生今日里可要早些休息?学中事务,有孙张二位夫子把持,必然无碍的。” 钱夫子走了这一路,刚才那种看到自己咳出血来的心悸感下去了不少,听张静这么说,态度又强硬起来:“无妨。稍后吾与几位夫子还要商讨春闱事宜,你若不忙,一起旁听也好。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此间少东,多少也要明白这些关节才对。” 之前就感觉到的不对劲这会儿越发明显起来,钱夫子这辈子最重礼仪,信奉有理不在声高,说话从来没有大声过。现在这样,虽然说的话似乎也没差,但是口气上却强硬了不少,和老先生一贯的脾性确实不同。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是和钱夫子朝夕相处可能也未必能感觉得出来。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因为新学府这里事务比较重,所以老先生也不得不更加的强硬起来。 但张静跟着钱夫子也念了十年的书了,其中又有七年多的时间几乎都是有着钱夫子的帮扶,关系亲近,又加上离开了一段时间,中间也没个过渡的,这种违和感就越加的强烈。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有点疑惑以及侥幸,觉得或许不至于会是那种问题。但现在的话,张静已经迅速的明白了事情只怕不会有侥幸的可能。为今之计,只希望游老医师的方子能有效,能尽量减缓症状发作的进程就是万幸了。 另外,自己必须想办法,或者劝服老先生跟自己回文家庄,或者自己还是要留下来。之前不知道会有这种事,走了也就走了。现在知道之后,他也再没可能就这么丢下恩师不管。 张静这里纠结的时候,文瑞那头却是五味杂陈,既有幸喜若狂,也有万分焦虑。 他是完全没想到张静会这么偷偷的回来,这会儿京里的情况表面上平静,私下里其实已经剑张弩拔。他身边的人,除了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其他他封王之后才来的人,已经都七七八八有所动作起来。 不要说李秀那是早就已经摆明了是二皇子文歆的人,就连大管家屈山最近也隐约流露出和右丞相魏顷有瓜葛,而这个右相曾经也担任过太子太傅。 就连他房里的那四个大丫头,除了春桃家里比较单纯,目前还没什么事之外,其他三个也都有些不安分起来,最近的一次让他十分恼火的事情就是除夕的时候秋菊竟然想借除夕宴喝多的缘头爬上他的床。 不过那事儿的发展却十分的狗血,那天晚上他是在宫里陪他大舅的,回来的很晚。结果秋菊的这个打算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已经安分了有些时间的春娘这晚也有了差不多的想法,而且同样付诸实施。 于是文瑞大半夜的回家,刚走到自己院门口就被带着丫鬟小厮提着食盒的春娘给拦了,说是守岁的时候一定要陪文瑞喝一杯。 无论文瑞看这女人是个什么意思,这种微妙的时期确实也还不能马上和对方撕破脸,只是没想到屋子里床上还躺着个秋菊。 文瑞屋子里的这四个大丫头,其实开始的时候人品确实都不错,不然当年政德帝也不敢就这么拨给文瑞用。可惜时过境迁,人也都是会变的。 文瑞这些年虽然有个风流的名声,在外人眼里他屋子里的大丫头估计就都是通房了。可实际上只有那四个丫头自己知道,文瑞对待她们那是真叫以礼相待,跟亲姐似的。不要说有什么瓜田李下的事情,就是摸一下手,亲一下嘴这种事都没有。 这事儿说出去,十个得有十个不信。所以除了比较单纯的春桃之外,其他三个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考量。比如秋菊就打算直接勾引,而夏荷和冬梅心思更加弯弯绕一点,认为这种没品的事情不能做。 她们家小王爷主意大着呢,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被挟持,反而没得让自己在爷的眼里掉了身价。不过有人这么做了,她们也不介意看场热闹,甚至还主动拉住了觉得不妥要去把人弄出来的春桃。 所以秋菊放肆的躺在文瑞床上,云鬓散乱酥胸半露的,竟然也没人管。 再说春娘,本来她的来路目的就不正,带来的饮食里都是加了料的。文瑞有顾虑,拒绝她的时候给她留了脸面,她就干脆当作是欲拒还迎式的故作姿态,一副“我知道”的表情直接就闯进了文瑞的院子。而且进去之后不是只停留在中堂就算,直接就闯到了最里头。 文瑞府里的建筑就像他的为人,清雅是足够清雅,却并不怎么富丽堂皇,这种时候就显得有些麻烦。因为他院子里的屋子也就是一个套房的格局,卧室就在中堂后头。春娘这一闯,直接就闯到了他的卧室里。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对春娘这种行为说什么,春娘就先看到了躺在文瑞床上的秋菊。 文瑞十分无奈的跟在后头,等他看清秋菊竟然那副样子在自己的床上的时候,春娘已经不管不顾一句“小婊子!”就撕了上去。 文瑞自己知道他对这几个大丫头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但是在旁人眼里,他和这几个美貌又正当年的小姑娘之间本来就不可能是怎么清白的。 春桃自己有打算,偏偏文瑞又一直晾着她,她自然要找原因。之前听手下打探来的消息,还以为文瑞只是太忙。虽然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到了睿王府之后这位风流王爷就突然忙起来了,但好歹还是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现在亲眼看到这一幕,心里的醋意就完全的压制不住了:感情什么忙什么没时间都是假的!根本就是屋子里有这种小狐媚子在才冷落了自己! 于是文瑞这一个除夕夜注定过不好了。 第109章 不过所谓塞翁失马,本来文瑞还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妥当的解决掉春娘的问题而不牵扯到其它。屋子里的这几个丫头,如果不闹起来也就罢了,要是闹了,也要想办法解决。 现在倒好,两个蠢女人虽然没商量过,却很好的制造了一场足够给他留下把柄同时把人遣送掉的闹剧,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赞她们一声识相! 新年第一天没办法把人直接送回家,所以开年之后正式可以处理公事了,文瑞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俩女人先弄走。虽然宫里的事情要紧,但正因为这种时候,他更不能让自己府里还折腾起来。 因为这事儿,春娘那爹没少去太子那里哭诉,还试图直接来找文瑞。不过文瑞一过完年就跟年前一样,几乎又都住在了宫里,老头找他也找不到。 只是文谙没想到会文瑞会这么来一把,肚子里把春娘的愚蠢骂了个透,却还不知道自己很快也要大难临头了,还在想着这个女人不行,那要不要再找一个拎得清的送去。 不要怪文谙的这些念头都创意,失败了一次还想着弄人过去。 实在是文瑞虽然有意隐瞒,但他可能有个儿子这种事也算得上是纸包不住火的事情,再加上他自己看到儿子的时候都不会隐瞒,还弄那么大阵仗给儿子认干爹,有心想要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而文谙打的主意算得上是放长线钓大鱼,他自己肚子里清楚,文瑞这辈子都恐怕不可能让自己完全捏在手心里,那么将来自己当了皇帝,会更难控制。所以他很干脆的盯上了未来的小世子,如果这个继承人能和自己有联系,那么就多一重保障。 现在都风传文瑞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而是必须得加油努把力了。 至于文瑞为什么会把保密工作做的这么糟糕,不想苛刻自己的儿子是原因之一,故意放出一点风声也算是一个原因。 他皇帝大舅之前对于他长这么大却一直没娶妻的事儿算是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偏爱这个孩子,如果他没有娶妻生子,对皇室的威胁就小很多,也就不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 但自从这次大病之后,大概是也有了自己大限将至的预感,对文瑞的亲事也开始操心起来。甚至几次三番暗示文瑞,有一些好人家女儿,本身家长品行也信得过,也不是削尖脑袋往上钻的那种,要不要挑一个干脆娶了,然后直接回封地,这样万一自己过世,他这个安乐王爷还是能逍遥的做下去。 对此文瑞也是哭笑不得,最后不得不暗示了下老皇帝,不用担心他的子嗣问题,至于老婆,他自己会解决。 也因为此,这个秘密就渐渐变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虽然没有得到过当事人的亲口认证,却基本上已经算是差不多可以确认的一个事实。 这也是文瑞着急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张静和儿子都尽快送出京的真正原因。 不过眼下每个人都只是在偷偷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政德帝表面上看起来也还算硬朗,所以暂时,事情还没到爆发的时间。 年后老皇帝完全恢复了早朝,文瑞在宫里陪了一段时间,等春娘那糊涂爹也自觉无趣了,也就是昨天,才刚刚算是正式回府里住。 经过这一次,他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大丫头,除了春桃和以往没啥两样,另外两个明显心事重重了许多,不过倒是也安分了,算来是个意外的收获。 今天是连续俩多月来略微可以放松一下的日子,顺便也可以把之前文十一送来的杨管事那头的事儿仔细再考虑下。没想到小蚬子正好赶着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那么一个消息。 文瑞欢喜又焦虑的纠结了一会儿,很快就拍了板:马上去书院! 反正他皇帝大舅也才跟他嘀咕过,既然钱夫子不计前嫌,那么就多请人家进宫来坐坐。毕竟政德帝跟前难得有个不怕说话的人,又是老皇帝自己这辈子都很尊敬的老学究,年纪大了,难免就有见一面就少一面之感。这点事也不麻烦人,他这个当晚辈的自然要做到的! 这么一想,去学里的理由就更加充足,小蚬子这半年多成长的极快,一看文瑞这架势,也不用多吩咐,立刻就一溜烟儿的跑出去背马,乖觉的不得了。 看着小蚬子这样子,文瑞的思想有一瞬间有点溜号儿。 他知道丹青那里有个小丫头,和王府里雇的一个长工关系很好,有结亲的意向。小蚬子虽然年纪比那个长工要小了那么一点,但也不过就是两三岁的差距,似乎也应该给这小子考虑下媳妇的问题了? 不要看小蚬子现在还只是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书童,但他人够聪明,人际关系也很擅长,将来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文宪肯定会有更加重要的职务等着,他这睿王府的总管一职,八成是要交给这小子的。 自己屋子里还剩仨丫头,虽然眼下是安分了,但估计夏荷和冬梅也不会安于现状的,将来肯定得找机会继续往外送,那么就剩下一个春桃。 这个春桃家里很单纯,就一个当县令的爹,这位县令也只娶了一位结发妻子,并没有三妻四妾的。而且这人算得上是老实不善经营的类型,明明政绩不错,也算是开国时期就上任的老资历,女儿还在睿王府里,结果却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完全不得上司重用。 其他几个大丫头平常有时也会跟文瑞“不小心”提起自己家里的情况,拐着弯儿暗示文瑞帮忙,文瑞多半是听过就算,但这春桃却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说来她当年其实只是个县令女儿,按品级是不可能进宫的,结果最后会被弄进宫里,据说还是她爹被人算计的结果。 将来他把张静接回家成了礼,房里总也要有人伺候,这样老实的女孩儿,倒是合适。何况年纪和小蚬子又仿佛,如果能婚配的起来,那么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可以安心的。 反正小蚬子的前程,虽然将来多半只是个管家,可那是王府的管家,本身都有官职的,也算不上耽误人家好女孩儿了。 就不知道这俩人各自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不过从他们平时的情况来看,似乎也不是培养不起来。因为小蚬子在这问题上也是有趣,他房里那四个大丫头,这小子跟其他几个都保持着远远儿的距离,也就是和春桃最没大没小,要说两人之间完全没有感情基础,感觉也不像。 这一通胡思乱想,路上的时间倒是显得快了不少。就是小蚬子一直觉得头皮发麻,不清楚为啥他家爷一直用着那种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品评的眼光盯着他。 小蚬子到王府的时间就已经不早了,再跟文瑞汇报过了这一趟的情况,文瑞再从睿王府出来,去学府的路上还遇到了往回走的文宪,停下来说了几句话。这来回一倒腾,冬天天黑的又早,等文瑞到新学府的时候,学里已经掌起了灯。 这会儿正是学生晚饭的时间,学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主仆二人不想惊动谁,也就没从大门走,直接溜边儿从小路直接到了后头住宿区里。也亏得文宪之前见到了张静,早就在这里预备好了,不然文瑞这一趟来,估计晚上连能睡的被窝都得现弄。 张静因为白天里被文宪提醒过,这会儿突然看到文瑞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是并不怎么吃惊,只是毕竟有好几个月没见到面了,之前又很想念,第一眼就发现文瑞看上去清瘦了许多,脸色也说不上好。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体会到这种心痛的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热,一时间竟然就这么愣在院子里,相顾无言。 文瑞也是有些呆了。 虽然说他之前有过一个丹青,但少年慕艾,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好奇。也因为感情并不深沉,几乎从来没有从对方角度出发考虑过。 但张静对于他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明明同样身为男子,论外表只能说是个清隽的小公子,不要说丹青那种国色天香,就是普通小家碧玉,打扮起来也会更好看一些。可就是这样清清凌凌的样子,就好像上好的贡品碧螺春,令他观之意动闻之心醉。 这或许根本无关外貌,纯粹的,就是那种心动的感觉。 这种动心,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气质,因为秉性,因为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这比单纯的外貌更难以描述,但如果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处处感觉都妥帖的人,那种怦然心动却又是言语无法形容的绝妙滋味。 在文家庄的日子,平心而论张静过的肯定比文瑞好,但总归是事情也没断过,人也跟着确实清减了几分。再加上这半个月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虽然精神头还好,脸上神采却必然会带着一丝疲倦,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黑眼圈。现在因为看到文瑞的模样里有着从未见过的憔悴,更是眼眶都不由有些泛红。 这个样子落在文瑞眼里,那种百味纠结百爪挠心的感觉几乎是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人前一直风流倜傥冷静自持的睿王爷终于也难得的失了态,三两步跨到张静面前,狠狠的把人圈进了怀里,紧紧锁住。就仿佛这百多个日夜的思念,都在这一刻里喷发出来。 第110章 对于文瑞的不可自制,张静只是挣扎了一下,眼角瞥到小蚬子很机灵的立刻把院门关上了,也就随文瑞去。文瑞的心情他能理解,毕竟,自己何尝又不是。 或许这种关系开始的契机并不那么纯粹,甚至回想来还有些莫名,但事到如今,对方已经成为了心里头割舍不掉的那一个,张静自问还做不到继续矫情。 不过今晚注定是没办法好好的两人单独相处了,文瑞紧紧的抱着张静,身体都有些摇晃,刚想用力的再给人来亲一口,脚下却莫名其妙的一绊,差点让他直接在院子里把张静扑倒。 这院子因为事先规划就是住学院东家的,制造规格上比其它院子要高出一档,所以院子里的地面都铺了整齐的青花石板。这要是扑下去,张静垫在下头,只怕就要酿成血案! 文瑞心里这一咯噔可是真被吓到了,拧住身形就去看脚下是什么东西。张静被这么一冲,这才突然意识到刚才还提在手里的包裹不见了,也下意识的低头去找。于是两人同时看到了那个掉在张静脚边,现在被挤到了两人中间,差点酿成大祸的布包。 文瑞的脸色一下子就纠结起来:“静弟,你这是……” 张静这会儿理智回笼,脸色也不好:“我本想今晚宿去钱老夫子院中,他白日里咳了血,着实令人担忧。” 钱夫子入冬之后一直有点感冒的样子,这事儿文瑞是知道的。不仅文瑞知道,政德帝也知道。这甥舅俩为此也想了不少法子,太医也派过来好几位看过。不过钱夫子说到底还是年纪大了,这种毛病上没办法用猛药,只能慢慢调理着。 调理这种事,是需要病人自己配合的。钱夫子连正经药都不想吃,别说这些调理的补品。宫里送来的好东西,能退会去的都给他退了回去,退不回去的,被他干脆的折卖给了药房,所得银子则直接补贴到了学里。 文瑞这阵子也忙,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顾得上来学里亲自看看,平常都是文宪或者小蚬子过来。钱夫子虽然咳嗽的有点厉害,但白天还不怎么显。再加上他在学里的吃食都是文瑞特意送过来的厨子准备的,食补这道做的还算不错,面色什么的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一干人竟然就都没注意到。 现在猛然听张静说老先生白天咳的都吐了血,文瑞也是一惊,连忙拉着张静仔细的问。再算算时间,估计正好卡在文宪这头整理好离开的时候,所以文宪也不知道,路上遇到的时候才什么也没提起。 这事儿就算是在年轻人身上都不算小事儿,何况钱夫子年纪还大了。而且张静还担心着另外一个问题,见文瑞问,也就不隐瞒,把下午跟游老医师所说的话都给文瑞说了一下。 文瑞听完不由皱眉:“那游子昊老先生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件事上却实在……也罢,我还是命人去宫中请太医一同来看看罢。” 倒不是他听到这结果就不相信游子昊了,实在是失心症和痨疾无论哪样,都不是小病症,自家皇帝大舅对钱老夫子又是推崇备至的,既然有这个力量,还是谨慎一些更好。 “今日里先请太医来看,来日若老夫子精神尚可,便还是请他去宫中一趟,与他做个会诊,你看如何?” 如果是别的事情,张静也就拦着了,不过现在事关钱夫子,听文瑞说可以请太医再来看看,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 “若果能请太医院的医师来自是最好,有劳文兄了!只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必然关了,还是等明日一早?” “不妨,命小蚬子持我腰牌入城,交予文宪入宫请太医便可。” 本来这种事可以让影卫去,速度还快些。不过这段时间私下里绝对不太平,文瑞也不敢轻易让影卫离身了。 小蚬子现在可机灵,刚本来他是已经回避了的,但还留着心眼儿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看一会儿是应该去准备晚饭还是直接铺床。现在听听事情整个变了,立刻跑出来,接了文瑞的腰牌就往城里去。 张静这会儿已经把刚掉地上的包裹抱了起来,看小蚬子走了,蹙眉想了想,跟着往外走:“今晚我还是先宿在夫子那头……” 文瑞虽然也担心钱夫子,但他比张静冷静客观的多。听张静刚才的说明,觉得游子昊也没太着急的话,这个问题虽然在,但应该算不上是心急火燎。 今天难得张静突然回来,晚上是万不可能放他去钱夫子那里住的。不过现在拦估计也拦不住人,只能跟着过去,再找机会:“我同你一道去看看夫子。” 钱夫子白天里出了那么一次事故,结果依然坚持着和几位管事的夫子讨论完了春闱的问题,这让本来十分担心的大家都稍微放了心。再加上老先生一直坚持他没事,所以张静到的时候,院子里依然跟往常一样,只有一个听吩咐的,并没有更多的下人在看顾。 还好老先生自己其实也有点被吓到,晚上屋子里不敢再冷着,给他专门准备的地龙今天总算是烧了起来。张静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同时看到游子昊正在屋里跟钱夫子气鼓鼓的对峙。 这场面其实有些滑稽。 俩老头都是年纪一把了,钱夫子是三缕清须,须发皆白,面色这会儿看上去则很阴沉;游子昊则是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一大把,不过因为营养跟的上又懂保养,面色十分红润。现在则因为跟钱夫子吹胡子瞪眼,两颊鼓鼓的竟然有点娃娃脸的感觉。 钱夫子的屋子没有关门,只是挂着厚棉帘子遮得严实,张静一挑帘就进去了,顿时屋子里四道灼灼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阵仗把张静唬了一跳,看清屋子里的情况之后又有些奇怪:“先生,游老先生,你们这是……?” 游子昊看终于有人进来了,满肚子气有地方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右手食指直直的指向钱夫子鼻端:“你这老匹夫!讳疾忌医你难道不懂?!今日这药我便是硬灌也要与你灌下去!” 他已经给钱夫子看了俩多月的风寒了,无奈钱夫子一直不肯好好吃药,导致这病好一阵坏一阵,今天都干脆的咳吐血了。这简直就是当面砸他的招牌,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他一定要好好讨个说法! 好吧,其实老医师也是孩子脾气上来了,又发现终于有个能略微对抗钱夫子的人出现,所以决定今天就算耍赖皮也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钱夫子对此视若无睹。 刚才屋子里就他和游子昊,故意忽略对方的话,对方能直接跟他掀桌。现在屋子里有了其他人,尤其他还注意到张静背后跟着文瑞,他也就不怕游子昊再发疯。随便游子昊去嚷嚷,他直接转向张静: “你来何事?” 张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包袱往旁边的椅子上搁下:“学生打算今晚就宿于夫子这里,夜间也好有个照应。” 钱夫子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让张静回去,结果话还没出口,游子昊已经几步跨到张静身边,一把拉住张静的胳膊:“少东家,你且先来帮我把药与那不听话的老倔驴蹄子灌下去!” 这下就连跟在张静身后的文瑞也没能绷住,终于扭过头去咳嗽了好几下。 钱夫子这下是真怒了,一拍桌子也站了起来:“游方勇你莫要得寸进尺!”子昊是游老医师的名,老先生字方勇,钱夫子连姓带字一起喊,显然是真的恼他了。 张静这会儿的脸色也不是怎么好,亲耳听见别人骂自己的老师是老倔驴蹄子,偏偏骂的那个平常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又不能帮老师骂回去,这会儿那个尴尬啊。 游子昊才不管他尴尬,连拖带拉的就把人拖到了桌子边上:“来来,少东你帮我按住你先生!” 张静自然不可能配合他,还是文瑞在后头实在看不过眼,走上两步扶住游子昊的胳膊:“游老医师。” 游子昊瞥他:“原来是睿王爷,失敬。”手上还拉着张静不放,显然并不觉得自己对这位小王爷真的有多么的大不敬。 文瑞哭笑不得。 游子昊当年和他家也算有渊源,他大舅刚登基那会儿,前朝政治腐败,偌大一个皇宫,真正的能人几乎没有,更别说太医院。 偏偏那时候小文瑞突然得了天花,而且症状来势汹汹,差点就病成了个大麻花脸,后来就是幸亏这位游子昊游大夫,才让他安然痊愈。 再加上游老医师的脾性跳脱,所以就算是十多年之后的现在,他对待文瑞是不是会讲究上下尊卑,那也是要看他的心情的,他要心情不好,来十个文瑞那也是给他十个不理。 第111章 张静对这些陈年旧事自然完全不知道,不过看目前的情况多少能猜到文瑞的王爷威风在游老医师面前似乎没什么用处。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文瑞倒是先开了口: “其实是小王有些儿事情想同游老先生讨教,可否请老先生赏个脸?” 文瑞的态度简直可以算是低声下气,而且满脸赔笑,游老医师再能折腾,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时候倒也不好意思再怎样。只是跟钱夫子还没争出个胜负,就这么罢手总也觉得不服气。 张静在旁边看得明白,连忙上前劝:“夫子这里我会看顾,游先生莫担心。” 游老医师还是一脸不太相信,张静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了好几遍,连文瑞也在一旁帮腔,最终才不情不愿的被文瑞拉到隔壁屋子里去“讨教”。 张静松口气,转过头来,钱夫子已经回到案几前,埋头整理着一沓子文书,看起来是为晚上的晚课做准备。文祈虽然不在这里了,但是三伢子的功课老先生也没耽误,晚上还是会给小孩儿开一会儿小灶。 因为屋子里暖和,那碗药搁在桌上有点时间了,却没有变冷。张静看了看,还是走过去把药碗端起来:“夫子,你不愿喝药,可是因为这药太苦?不如我去取些白糖来?” 话音刚落,果然钱夫子的脸色就难看起来:“胡闹!” 张静心里吐舌头,面上还是一派沉稳:“既然不是,那便趁热吃了罢。少时小王爷同游大夫话毕,必然要再过来。” 钱夫子皱眉。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生病不吃药,年纪大了,靠自己扛能扛过去的概率实在不大。可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反正已经年纪一把了,扛的过去是运,扛不过去是命,也没必要浪费药。不过这话他也知道没道理,不能跟别人说,于是别人问起,他就干脆搬天将降大任的大道理出来。 不过现在看来,游子昊那老家伙是明白过来了,所以才会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死磕。想到这点钱夫子就觉得堵,虽然明知道对方也是为自己好,可就是觉得不能听对方的。 他自己也觉得这种情绪有些奇怪,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猜测或许是老来脾气也会变的更加执拗的缘故。 但面对游子昊是一回事,这会儿面对张静却是另一回事了。 瞧着面前的少年毕恭毕敬的捧着药碗站在自己跟前,耐心的等他把药取过去喝,钱夫子突然有了一种儿子承欢膝下的感觉。 张静离开这几个月,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一些,面色也晒黑了一点,眉宇间也多了一丝属于青年的英挺。现在低眉顺目的服侍自己,如果自己的俩孩子还在的话,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想到这里钱夫子突然有些伤感,也不想死扭了,接过碗来品了品,仰头一口气喝完,然后才喝口茶漱了漱口,把碗放回去的同时吩咐张静:“你去把那头书架中间左边屉中面上那封文书取来。” 张静看老师终于吃药,心里略微松口气。连忙去屋子右手里取了老师说的文书,恭敬摆到钱夫子案上。钱夫子却不去拿,而是示意张静:“你拆开看看,哪个合你心意?” 这话说的张静有些奇怪,取过那封文书拆开一看,却是一串的名字。这下他完全不明白了:“这是……?” 钱夫子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 “男子及冠而赋字,只为师这把老骨头,未必能等到那一日了。你家中无父,这表字为师与你拟够数个,你或者拿去家中,与你老娘商议,选定一个。万一那日为师已然不在,也可无需挂心。” 钱夫子这话说的伤感,张静白天才被吓了一回,这会儿又听夫子这么说,觉得自己简直腿都要发软了。 一看张静这样,钱夫子就明白自己这是把人给吓着了。不过这些话迟早要说,与其憋到最后万一来不及,还不如现在先说开。说来提到这事儿了,倒是让他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 “还有件事,既然你此番回转,或者倒是可以与我了愿。” 这件事儿对于张静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虽然听起来更是让他有种心惊的感觉。 钱夫子原先的打算是差不多想要老死在学里,也算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有这样的决心,其实还是跟他身边的人年纪都比他小多少有关。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并没有确实的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但是不久前进宫,和老皇帝聊过两次,那之后,他突然对自己的年龄有了明确的认识。有些想法也就渐渐开始改变,比如某种落叶归根的想法,还有把未来让给年轻人去发展的想法。 这些想法都是从政德帝那里来的,老皇帝经过这回鬼门关前走过一次,虽然依然勤政,但和之前相比,雄心壮志少了许多,退意倒是逐渐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想着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很能折腾,如果趁着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直接传位,或许能避免许多问题,所以甚至已经开始拟传位诏书了。 这些事儿算得上是大事,所以老皇帝连文瑞也没给说过。但是对于钱夫子,或许是长久以来的崇拜导致的盲目信任,他觉得以对方一生的为人处世来说,也肯定不会随便乱传这些话,所以就毫无顾忌的说了。 对于这种社稷大事,钱夫子自问虽然现在因为学堂的缘故挂了个出仕的名头,也有个官位,但终究自己算不上是真正朝堂上的人,自然也不会跟别人去说。只是在听过政德帝的感叹之后,突然也萌生了一种退意。 有些事情,不去想它的话也就那样了,但如果念头起了,就会越来越让人难耐。 他还记得老伴儿在世的时候曾经有过回乡的想法,也觉得如果二儿子如果还活着,说不定也会回家乡去看看。不过那时候他刚在京里开起小学馆,事业心重十分放不下,这事儿就一拖再拖,最后一直到老伴儿过世,都没能成行。 “为师这数月来也想明白,学中孙夫子本就是睿王爷的先生,自是能担这个重任。至于张静你,学府地契文书都在你手中,只要你来日里能够因循规矩,总归还是学府的少东,衣食住行当不用担心。故此为师想要带你师娘返乡,最后过几年清净日子。” 张静本来还在发愁要怎么说服钱夫子跟自己走,听他有这打算,自然赞成。不过他只知道钱夫子原本老家应该也在文家村附近,具体是哪里到不是很清楚。而且这事儿牵扯到了扶灵返乡的问题,起棺什么的都有讲究,倒不是随便能弄的。想了想才开口道: “这自然好!但不知先生家乡何处?而且要请动师娘绝非小事,待明日学生便去请风水先生。” 钱夫子也知道,要给自家老太婆重新起灵然后运回乡,故乡那里的坟地也得再寻,这都是麻烦事儿。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也老死在京里了,这些都没怎么想过,现在有了这样的念头,倒是也不能太仓促,点头道: “无妨,你既回转,略多留几日,待择定了日子,为师便与你一同走罢。” 虽然说对学里的情况不是很放得下,但要说做事,还是要一鼓作气。钱夫子自己都有点担心自己回头又改主意,也就干脆趁着现在当机立断,也算圆了自家老太婆一个心愿。 这事儿对于钱夫子尚且不算小事,张静打从听说起就开始觉得沉重,琢磨着等明天要上哪儿才能找到比较好的风水先生。屋子里一时就安静下来,直到文瑞和游老医师再次挑帘入内。 文瑞之前跟游老医师在隔壁谈了下关于钱夫子的病情,然后也跟他提起了已经去宫里请太医。游子昊虽然资格算得上极老,但天性比较活泼,对于文瑞的做法并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还很赞同。 太医院经过这些年的整顿改革吸收新血,也是有不少好医生的,他甚至还有了想要跟来者讨教讨教的想法。 所以这一番谈话下来,两人都感觉不错,回到钱夫子这屋的时候脸上都有些带笑。等看到钱夫子居然老老实实把药也喝了,游子昊觉得一天里堵在心口的那股气终于散了,心情彻底舒爽起来: “你若早早便老实服药,何至于今日下午白咳了那些血出来!” 钱夫子瞥他一眼,并不答话,拿起案头整理好的书册就往外走:“睿王爷,老夫还有些事,怠慢了。张静,为师去前头给三伢子开晚课,你留在这里陪小王爷说会子话罢。” 张静答应过,文瑞则连声说“不妨”,钱夫子打过招呼就干脆的挑帘走人,一眼多的也没给游老医师,于是心情刚刚好转的老大夫顿时又给气的差点吹胡子瞪眼。 不过游老医师的性子确实比较好,跟着钱夫子后头骂了两声,回头看到空了的药碗,又乐了,之前的事情也就烟消云散。倒是拉过张静又嘱咐了好几次,中心意思就是既然现在钱夫子能听他的话,那么就让他每天好好督促钱夫子吃药。 张静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会反对,连连答应。 钱夫子给三伢子上的晚课要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小蚬子回去的急,也就一个时辰多点,已经把刘泽沁给拉了来。也就是刘泽沁年纪不是太大,经得起快马加鞭,再加上老皇帝也信得过,听说是给钱夫子看病,就急忙把他给派了过来。 游老医师一看到的人是刘泽沁,顿时泄气。 这人是吴方的徒弟,有多少斤两他还是有点数的,之所以泄气倒不是因为觉得对方医术不如自己,而是知道这人特别尊敬自己的师父,所以在吴方没点头之前,他绝对不会随便把自己的经验之类的拿出来跟别人探讨。这么一来,他本来的打算就算是落空啦。 第112章 果然刘泽沁一到,跟文瑞见礼之后就来跟他说明: “晚辈见过游老医师,今日时间晚了,太医院里的诸位老大夫年事都高,不宜如此夜奔,陛下便命明日一早再另派人过来,今晚却是小侄叨扰了。” 这话说的,就跟他是被派过来夜间看护的一样。游子昊瞪了他一会儿,一甩袖子:“钱夫子的药方稍后我命童儿取来,你且看着他服完药再休息。” 再扭头冲文瑞拱手:“吾今亦觉岁数渐长,晚间精神不济,先行告退,还望小王爷莫要怪罪。” 文瑞自然没道理拦他,只能放人。刘泽沁也不会和前辈怄气,恭恭敬敬把人送走,这才折返回来。这人虽然看上去挺老实,实际上很机灵,就送游子昊出去那点时间里,已经差不多把游老医师对钱夫子的诊断都问清楚了。 回来之后,文瑞又给他正式介绍了一下张静,刘泽沁这才明白,感情这位站在大家背后不声不响的少年原来竟然是书院的少东家,当下又是一躬身:“啊呀刘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少东家切莫怪罪。” 从刚才刘泽沁进门张静就在偷偷打量,看他四十上下的样子,似乎还挺沉稳。尤其是面对游老医师的时候,那样子一对比,更加的显得有气质。可是现在这招呼打的,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 文瑞看张静发愣,想了想就明白张静在想什么,笑嘻嘻的拉起他的手:“你莫要看刘兄一派君子样,其实他那脾性,同游老医师真便如同父子一般。” 张静脑子拐了个弯儿才明白过来文瑞话里的意思,再看那刘泽沁笑眯眯的,哪里还有刚才那种稳重样,顿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一下子,之前的拘谨感觉倒也消散了许多。 钱夫子的晚课是一个半时辰,差不多起更前就结束,回到屋里的时候很欣慰的发现游老头子不在,接着却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刘御医?” 他去过两次宫里,对于这位年纪不到四十就被钦点为御医,并且日常里会经常伺候政德帝的年轻医师还是有挺深的印象的,不可能看错。可是对方这深更半夜的,不在宫里值夜,跑书院来干嘛? 游老医师虽然性格跳脱,但是对于诊断病情还是比较直来直去,这从他会逼着钱夫子喝药就能看出来。但刘泽沁则不同,或许是因为老师是吴方,性格和他自己截然相反,倒是让他学了更多比较婉转的手段出来。 比如现在看钱夫子问,他根本不提是来给他看病的,而是很恭敬的回答:“是陛下惦记着夫子,今日宫中有上好的补品送来,便着我连夜与夫子送些儿过来,顺带看看夫子身体可好。” 刘泽沁年轻轻就成了御医,本身身份地位就和普通医师不一样,再加上他态度谦和,也不提是来看病的,钱夫子一时间还真的被他唬住了,跟他客套了一番,还老老实实的让对方把了脉。 因为刘泽沁说了,皇帝送来的都是大补之物,一定要看过他的身体情况才好决定留下那些。既然是皇帝送来的,那就等于是圣旨,不遵守就是抗旨了,老先生自然只能配合。 这之后,因为之前钱夫子已经把游老医师给准备的汤药喝了,睡前总算没人再让他吃什么乱七八糟的。刘泽沁在等钱夫子回来的时候也看过那方子,感觉就是他自己来给老先生看的话也是差不多的结果,所以并没有提出新的意见。 因为他来了,是专业的医护人员,文瑞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把原本想留在钱夫子这里的张静给拉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小蚬子早在钱夫子结束晚课回屋的时候就先回了自家院子,等张静他们回来,就看到正中堂屋里已经摆好了热乎乎的夜宵。 钱夫子睡下之后刘泽沁又到他们这屋来了一趟,主要是跟他们说一下自己的诊断结果,基本上和游老医师的差不多。同时他也觉得依老先生的脉象,心火过盛,不是好兆头。何况下午才刚咳了血: “若那血痰尽是由风寒所起,则不用多虑。只恐它实乃心火盛而伤肺阴,并由此引出血液,此便是大事。但从老先生脉象来看,尚不至如此,说到底,忧心操劳而疏于治疗才是根本。” 听他的诊断和游子昊的基本一致,张静略微放心。但这个问题始终是问题,钱夫子年纪又大,用药上就算是比较年轻的刘泽沁也不敢直接上猛药,也是主张要慢慢调理比较好。 所谓调理,张静也是知道的,在钱夫子这个岁数,基本上也就是不能指望痊愈的意思了。能让老人家过个几年舒心日子,走之前不怎么受罪,这就算是无论子女还是医生都已经尽到了本分。 想到这点,又觉得心酸,乃至刘泽沁走了都有一阵子了,他还有些发呆。 文瑞的本意让刘泽沁来是为了让张静宽心,结果现在看来效果好像反而有些适得其反,心里也有些小小的郁闷。 他毕竟是经历过战乱的,对生老病死这些事儿比张静要看的透,所以觉得虽然钱夫子的情况听上去好像不怎么好,但上年纪的人多少都有些这个病那个病的,并不需要太过担心。说的那个一点,生死有命,有些事情,确实是只要用心尽人事就行。 不过他很识趣的没直白的就这么跟张静讲,而是旁敲侧击引经据典的说了一通诸如老莱子娱亲之类的典故故事,渐渐的把张静的注意力从负面的状态吸引回来。 对于文瑞的体贴,张静还是觉得挺受用,很快就想起来还有事情得跟他商量: “对了,你是王爷,可能帮我寻个可靠的风水先生?” 听到张静用“可靠”来定义风水先生,文瑞不由失笑:“如何是‘可靠’的风水先生?若要寻几个灵验的倒是可以。” 明白自己被拿来逗乐了,张静瞥他一眼,看的文瑞只觉小腹一紧,心口处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张静完全没自觉,还摆了一张正经脸,跟文瑞继续说钱夫子想要带着师娘的骨骸扶灵返乡,落叶归根的事情。 这些事情对于文瑞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麻烦的事情。 好的风水先生他都是有数的,文宪那里甚至还造了册。就是皇家自己,也有专属的太卜。至于钦天监和太卜署之类的部门,那更是专门搞这个的,要这方面的人才绝对是信手拈来。 至于钱夫子乐意回去,这对于文瑞来说也是让他能松口气的事情。他皇帝大舅都跟他嘀咕很多次了,落叶归根,他是归不了根了,皇陵肯定得在都城附近,但是像钱夫子这样的老乡,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让他们安然返乡之类的。 所以张静这边絮絮叨叨的说,文瑞一边听着,一边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本来饭后张静是主张各自回房的,后来刘泽沁一来,来了文瑞房里,张静就也跟了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就算刘泽沁没来,张静想起钱夫子的事儿,估计也会自己找上门。这么一想,文瑞就觉得心里更加的痒痒,眼看张静还在叽叽咕咕的说,不由上去就在那因为说话而有点鼓起的粉嫩腮帮子上嘬了一口。 “贤弟莫要担心,这些儿事情,明日一早吩咐小蚬子去办便是。起棺是大事,并非一二日可成,急不在这一夜之间。你若放心,便交予我,定然与你办的妥当。” 张静被文瑞这一下偷袭弄的一愣,等意识到是被亲了一口,脸上立刻就火烧火燎起来,随后文瑞说了啥也没听清。 文瑞看他那愣愣的样子,面皮却红了,甚至连耳朵脖颈都在发红,越发觉得可爱有趣,腆着脸凑上前把人拢住:“这些时日,想死为兄了,你可想我?” 这个样子的文瑞,就算当年最中意丹青的时候也没有出现过,也就是对着张静,他就觉得莫名的各种以往觉得恶心肉麻的事情都想做,这样的话都想说。 不过张静可不知道,本来还有些愣,结果听到文瑞这些话,立刻反应过来,就有些恼怒:“小王爷莫要如此!” 文瑞福至心灵,虽然张静没说为什么突然恼了,但他本能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是做的有些过了,立刻端正态度,表情委屈:“贤弟放心,你所说之事我定与你办妥。你我阔别多日,莫非贤弟并不牵挂与我?” 对于张静来说,文瑞这种耍宝一样的表情基本上算是他的死穴,明知道应该骂对方一句“不正经”,却怎么也骂不出来。反而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憋出很小声的一句:“如何不想。” 基本上这话对于文瑞就跟终于下了圣旨一样,转身就熄了烛火:“贤弟今晚就留在此间?” 张静本来就是因为突然想文瑞想的不行才赶回来的,虽然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有点没心思,但这会儿文瑞一边问一边就在动手动脚,两人又不是从没有过经验,没两下就把他捏的手脚都软了: “你……如此……急色不成!小……小王爷的气度……都不要了么?!来日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这话把文瑞逗的差点笑场,立刻堵上那张还在喋喋不休的嘴,一番纠缠,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张静只觉自己的舌头都被嘬的麻木,这才放开: “我却不怕贤弟与人说,横竖旁人必是不信的,皆因我这般模样只你见过,无从对证,口说无凭。不若便让为兄与你留些把柄,好拿去说嘴?” 话音落,就在张静胸口茱萸上略微用力咬了一口。张静只觉一股激流由那一点起,蹿过全身,顿时就没了追究文瑞那些混话的力气。 第113章 书院后头有几进院子的建造规格特别高,一座是钱夫子的,毕竟老先生是书院的灵魂人物,他的院子代表的是地位;两座则是张静和张妈妈的,因为分别还住了文瑞和文祈父子。另外还有两座院子,却是空关着,是以防万一可以用来招待贵客的。 这几座院子用的建材就特别好,另外窗上都没糊窗纸,而是直接镶嵌的透明琉璃瓦。白天的时候分外的敞亮,就算不开窗,房间里也比一般的屋子都还要亮堂。 于是第二天张静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窗外的阳光竟然真的晒到了他的床上。 虽然昨晚被文瑞留了下来,他现在在的这屋不是自己那屋,但是他知道两个房间的格局相似,床的位置都比较靠里,阳光都能照进来,说明现在的时间绝对不早了! 一想到自己回来第一天就睡了个大懒觉,张静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结果腰上使不上力,一阵酸麻,又把人给摔回了床上。这才想起来昨晚文瑞算是彻底的展现了禽兽的一面,只怕自己这会儿身上都带着各种痕迹。 好在那家伙虽然难得的表现的十分急切,该有的温柔却也没有丢,并且也很体贴,并没有索求无度。事后还细心的记得准备了热水,帮他洗了澡。如果昨晚是睡自己屋的话,一趟回来也够累的了,估计都不一定会有那个力气去洗。 说来他刘大哥曾经说过,情事除了能带给人欢愉和繁衍后代,其实也是一种很有效的解除压力的方法。 他昨天回来之后就被钱夫子的事情弄的人都懵了,本以为晚上肯定睡不踏实。没想到的是这一觉竟然连个梦都没有,一闭眼一睁眼,太阳都晒屁股了!看来刘大哥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七想八想的又躺了一会儿,感觉腰上的酸痛感觉略微好了些,后头虽然还有些感觉奇怪,却并不痛,只是有些异物感,忍忍的话,行动应该肯定没问题。张静这才挣扎着爬起来,掀被子下地。 在他穿衣服穿鞋这点时间里,外头一直候着的小蚬子听到了屋里的动静,直接就推门进来,摆上了脸盆热水盐,还打开了靠窗的镜台。 等张静摸索着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绕过窗前的屏风来到卧室前半间,就看到小蚬子笑嘻嘻的迎上来,一手漱盐一手热水杯,一看就是来伺候他洗漱了。 之前听到外屋动静的时候张静还以为是文瑞,没想到出来看到的是小蚬子,一愣之后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心里立刻就纠结起来,舌头也有些不利索:“你你你你……” 小蚬子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爷早上起来关照的,说公子昨夜同吾们家爷商议事情,讲说的太晚,便留在这屋里休息了。公子此番回来的急迫,并没有带人,所以爷就吩咐我留在这里伺候公子洗漱。”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张静觉得脸上的烧略微退下去了一点。昨晚的事情后来他迷迷糊糊的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好像去灶上搬热水的确实不是小蚬子。所以他跟文瑞的事儿,小蚬子应该还不知道吧? 侥幸心理在很多时候都有安慰人的作用,张静这会儿也不例外,觉得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才想起来连现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而且怎么起来到现在也没见到文瑞? 听他问,小蚬子就一五一十的汇报: “现时还差两刻便到巳时,学里早课已毕,现下正上午课。因公子困乏,爷一早已同钱老夫子告罪,并嘱咐吾们莫要打扰公子休息,还请公子莫怪。至于爷,他今日城门一开就回府了,说是去帮公子请风水先生。公子,莫非是此间房屋要改动?” 小蚬子问的好奇,张静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跟文瑞去钱夫子那里的时候,小蚬子虽然一直跟着,但没一起进屋,而是一直在廊檐下候着。 当时虽然雪没再下,但是夜里天气阴冷,他也是一路上跟自己一起紧赶慢赶跑回来的,不说有多疲劳,反而今天一早还等着服侍自己洗漱。 再联想到自家小四哪回不都是跟着自己进屋,冬天的话,缩在暖炉边的时候比自己还多,不由有些感叹,没回答小蚬子的问题,先愧疚了一把: “你与我一同赶回来的,必然也累了。我这里不用服侍,你也去歇歇罢。” 没想到小蚬子一听这话,吐了吐舌头,难得又露出了比较孩子气的样子:“小的不问了,公子切莫赶我走。不然等爷回来,必然说我不曾尽心做事,又是一顿好骂。” 知道他理解错了方向,张静也不由失笑,只得跟他再耐心的解释了一下。听得小蚬子唏嘘不已,颇有岁月易老的感慨。 小蚬子年纪也就比小四大些,正紧算起来比张静都要小,这会儿一本正经的感慨,终于把张静彻底逗乐了。等听说今早钱夫子在刘泽沁的督促下依然认真的服了药,昨天压在心里的沉闷感也终于完全消散掉,心情总算爽朗起来。 今早文瑞的心情也很好。 本来一大早赶回府去和文宪商量要去哪里请风水先生最好,结果被文宪告知这种迁坟的大事不是算个日子就完,还得准备新坟地的资料一起,甚至是最好要让先生上新坟地看过,再结合相关人士的生辰八字,才能算得出时间,他就觉得心里一凉。 原本只是觉得这事儿是大事,不能随便乱来,现在听起来似乎不仅仅是大事的问题,还是个很需要慎重的大事,如果要请先生来回去看,那只怕一俩月都未必能马上解决得了。 一想到张静还满怀希望的等着自己的消息,他就有些发愁。 结果正愁着,文十四却突然回来了。 他之前在文家庄跟着文十一处理过杨管事的事情,后头押送杨管事上京之后,文十一回了文家庄,他就留在王府,继续彻查。前些日子刚摸索到一些线索,所以按着线索去了一趟邻府。文瑞原以为他还得一些日子才能回来,没想到今天一早,人就出现在了王府里。 文十四这头的事情是大事,他既然回来,文瑞自然没有不见他的道理。文十四此行收获颇丰,甚至还在那地方找到了个大人物,文瑞跟他两人在书房里详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把所有事情来龙去脉都理清,心里对未来也突然有了明确的概念。 他皇帝大舅最近有禅位的意思,而且也并不想重新立太子。对此,文瑞能理解,但是也很头疼。 毕竟不改太子并且通过禅位的方式让新帝登基,这对于国家来说确实是最好的方法,因为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皇室兄弟之间操戈相向,进而避免因为内乱而影响民众的生活、国家的发展。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是完全有了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和老皇帝的选择截然不同。之前的话,还能从遗诏之类的入手,现在老皇帝有这个打算,那么就只能从文谙本身来入手了。 说白了,就是要有办法让老皇帝对这个太子十分不满,才有可能让老皇帝自己推翻自己的想法。 文歆不是那种为了权力丧心病狂的类型,如果他们在这段时间里找不出办法来绊倒文谙,那么为了社稷稳定,他会采取韬光晦迹的办法,养精蓄锐从长计议。 而且他和文谙怎么说也是亲兄弟,不到逼不得已,也并不想害文谙的性命,所以到底要怎么做,确实需要谨慎的考虑。 可文歆或许等得起,文瑞却等不起。张静及冠也不过就在眼前的事情,张妈妈年纪还不算老,回头要真逼着让张静娶了妻子可怎么办? 这种时候,当权者的私心其实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一项很重大的动力。文瑞本来就一直在考虑这事儿,今天文十四带回来的消息让他精神一震,怎么栽赃陷害文谙但又不会让事情严重的不可收拾,他心里终于有了一个大致的办法。 不过这个办法肯定还得想办法和文歆先通个气,看看他的反应。当然这事儿就不急在一时了,所以文瑞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脸上再度扬起了笑容,心情愉快的上马进了宫。 然后很快,他发现他的好心情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被太卜署里那群老头子的一大堆建议给砸了个七零八落。 文瑞到的时候政德帝刚下早朝,听文瑞说了钱夫子的打算,老皇帝也是觉得应该支持一把。毕竟年轻的时候没能给人提供好的当官的环境,人都老了,这点心愿还是应该帮忙他达成。所以他就直接下旨,把太卜署里的太卜令太卜丞卜博士全都宣了来给文瑞出主意。 要知道这些官儿全都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平常上朝都不可能轮到他们,今天突然之间接到圣旨让直接进宫,那些老先生们立刻慌了神,整个太卜署里顿时就鸡飞狗跳起来。 虽然据来的公公说是不需要面圣的,只是进宫给睿王爷出主意,但仅仅是要进宫这一点就够这些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可能进一次皇宫大门的老头们亢奋了,各种准备自然做的更加充足。 所以文瑞刚开口把有需要迁坟这事儿一提,立刻这些老头就把各种规矩习俗注意点什么的全都给他罗列了出来,要多详细有多详细,要多让人头晕有多让人头晕。 文瑞耐着性子听他们唠叨了小半个时辰,期间老头们互相之间还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争论起来,最后文瑞实在熬不过,干脆截了他们的话头: “这些儿事情,只怕小王一时也弄不清楚,做得差了,惊扰了死者倒是不好。或者诸位老太卜们可有可担当此任之人选推荐?本王必有重谢。” 这句话一出,刚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老头们瞬间息了声。 要推荐人跟直接出主意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出主意,睿王爷用了谁的就是谁的荣耀;可推荐人的话,那就是要担责任的,万一睿王爷用了自己推荐的人却感觉不好,自己被牵连了,那就糟了。 第114章 文瑞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帮老头子心里在想什么,心说本朝才不过十几年,官僚腐败的问题就已经很明显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办。 如果文谙登基称帝,以他那个性子,只怕还要去打边上的小国。到时候对内政治腐败,对外边境吃紧,那就是真正的内忧外患了。 想到这里不由烦躁,看这帮子老头也越发没劲,让他们把相关的内容罗列成册,就把人又赶了回去。 但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都答应张静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了,言而无信可不像话。为今之计,反而是文宪那里或许还有找到可靠人的可能。 不过这些事儿文瑞也没去跟他皇帝大舅再多说,反正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找这些小官吏的麻烦,只要他的计划能顺利实施,那将来有的是机会整顿朝政。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快午饭的当口。本来政德帝也打算留他吃饭,不过文瑞心里惦记着事儿,不想多耽搁,就带着那些书册直接回了睿王府。 府里前些日子处理了春娘和秋菊的事情,整体上所有人都安分了许多,文瑞现在倒也不反感回府了。不过到了府里却发现文宪不在,顿时让他又觉得不爽。宫里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结果文宪都不能依靠么? 文宪是真冤枉。 一大早听他家爷说了这个事儿,他就琢磨开了。他手里确实有一份京都及附近州府里有名望的风水先生的名单,但是对于迁坟这事儿,他比文瑞知道的多些,所以他一开始想的是只在京里找人只怕没用。 可如果不在京里找,那么就是得去文家庄附近找了。 钱老夫子的老家和他们文家算是同乡,离文家庄不算太远。如今老先生要返乡,他儿子的消息也没有,就成孤老头一个了。这个无论如何不行,所以赡养老先生的义务,必然也要落在文家庄头上。 文家庄附近可以下葬的山头不多,而风水先生,方圆百里,也就一位比较有名望。文宪想了半天,觉得或许应该直接飞鸽传书一下,或者派一个影卫直接带着钱夫子和他发妻的八字直接跑一趟。 可这事儿是他们求人家,就算是睿王府,也不能直接用分派任务的方法去请人风水大师开工。于是文宪又愁了,多跑来回明显耽误工夫,要怎么才能让去的人一次就能请动对方呢?不然多给银子? 一边纠结他一边翻手边的册子,然后突然发现,以前没注意,那位文家庄附近的风水大师名字和京里某位风水大师竟然十分相似。顿时他就有种直觉,这可能就是个突破口了。 可惜文十一不在府里,文宪要打听消息都没以前顺手。十二十三应该是跟着文瑞的,十五十六轮休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唯独十四一大早赶回来,跟小王爷汇报完之后就回房去休息了。文宪考虑了一阵子,决定还是去骚扰他。 从某种角度来说,文瑞的这六个影卫,每个都是万事通。文宪问的事情果然文十四也十分清楚: “那是一对双生子,坊间都传闻他兄弟间互有感应,故此在玄学一道尤其擅长。他兄弟平素里分居两地,但每有大事,必回相互感应,甚或无需通信,梦中便能相会。” 文宪听完就乐了。 感情这还是对双胞胎兄弟,而且关系应该还不错。他才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梦里就能见面互相交流,他只要确认他们的关系就行。既然听起来这兄弟俩关系应该还挺亲密,那么估计求到了京里这位的同意,直接再去和文家庄那头的那位接触就不会有意外了。 文宪是个好管家,好管家是一定会很认真的为主人分担各种麻烦的。所以一确定这个情况之后,他就立刻准备了帖子,直接找上人家家门去了。 然而这位风水大师确实很有名望,是被人喊成天师的。自然每天的行程都安排的很满,一般人想要见他,除了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家底之外,还需要预约排队。 文宪带着睿王府的帖子,来头很大,那位仇天师的门人不敢乱来,还是把他迎了进去。但天师本人不在家,就算进了府里也没辙,文宪只能坐在客厅里慢慢的喝茶,耐心的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文瑞一顿饭吃完,文宪居然还没回来,这让他有些忧郁。 本来他是希望下午就能把消息带给张静的,可眼下看这样子,只怕难了吧?文宪不是办事不得力的人,他都要耽误了这么久,难道以睿王府之力,要请个好些的风水先生就那么艰难?还是说,这中间有谁在阻挠? 好吧,文瑞这段时间精神绷太紧,已经有点分辨不清什么事情是真的重要,什么事情是即便是他的对手也不会花心思去做的了。 没有消息,文瑞也觉得不好意思就这么回学府面对张静。想想,反正要等文宪,不如先把他上午想到的计划给文歆那边通个气。 最近这段时间宫里的气氛实在微妙,文瑞甚至已经完全避免和文歆单独见面了。所以他们的通信,都是写成密语的小纸条,然后派自己最心腹的手下通过特殊渠道传递。 在文宪回来之前,文瑞足足写了三张蝇头小楷的小纸条,然后分别一一装进特制的细小竹管里,密封好,这才交给文十二,让他给悄悄送出去。 文宪进文瑞书房的时候,就感觉眼前一花,似乎是文十二掠了出去。可惜定睛去看的时候,只看到还压着皑皑白雪的院子,那地面上除了自己来时的一行脚印,就没有别的了。 文瑞在屋子里,外头的动静倒是听的很清楚,文宪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就等着文宪好好汇报一下到底是去干了什么。 一看这架势,文宪也不敢提是不是可以让他先去吃点东西,捂着瘪瘪的肚子就开始给文瑞把请仇天师兄弟俩的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尤其是那位仇天师竟然是在别人家用完了午饭才回的自己府里,白让他等了一中午,导致他现在粒米未进,饿的眼前都有些发晕。 看文宪的脸色,文瑞也能知道他肯定没瞎说。尤其这家伙一边说,一边胃里竟然还很配合的传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横竖总算事情有着落,那位仇天师已经亲自写了信,嘱咐他弟弟一定要帮他们这个忙。那么接下来就是去请了钱夫子和他发妻的八字,然后和那信一起快马加鞭的给文家庄那头送去就是了。 反正一来一回,时间也肯定还得起码个把月,眼下倒也确实不急在一时了。终于安了心的睿王爷于是心情很好的格外开恩,直接让厨房里送了一份热饭菜到文宪房里,让他回去好好用饭休息。 当然,有了结果,事情还是要做的。文宪走后,文瑞排了排人手,最后让文十三把正在轮休的文十六给喊了回来,让他一会儿跟自己去新学府,等拿到了钱夫子一家的八字,文家庄这一趟就是他去跑了。 事情都安排完,文瑞总算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想了想,原本一直在发愁的事情也是张静回来带给他的灵感来怎么处理,这会儿钱夫子也终于决定回故乡养老,京里他还真是可以放心不少。越想越觉得张静真是自己的福星,也不睡午觉了,直接带上文十六,赶回了新学府。 张静听完事情的始末,开始还想跟着文十六回去一起看看。结果被文瑞把文十六拉过来,问他:“你来回文家庄需多少时日?” 文十六老老实实的回答:“属下来回路上只需六日,其它却不好说,端看那小仇天师推算速度如何。” 三天去三天回,张静一听就呆了。这日行千里的速度,除非他的骑术突飞猛进而且还有好马配,否则是打死他也跟不上的。最后只能安下心来耐心等待,反正文十六回去文家庄也会给那边的人带信,倒不用担心他老娘在文家庄上等他等的心焦。 文十六的速度确实很快,文家庄那位小仇天师也很神奇,三天后文十六站到人家屋门前的时候,里头门就主动开了。 据那位小仇天师说,他是在梦里就得到了兄长的嘱咐,现在文十六又带来兄长的亲笔信,自然早做了准备,那天就专门等候在家。 这让文十六对这位小天师肃然起敬,毕竟不管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这点很明确。文十六的日常工作里最重要的一块就是情报搜集,就算对方并不是真的有灵通,就冲这个情报搜集的能力,估计事情也不会被弄糟! 所以最后张静听到的版本就是那位小仇天师确实灵力强大,给钱夫子选好了新的双穴,位置极佳,还因为钦佩老先生一生为学的精神,竟然分文不收!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是有了个圆满的解决,接下来就是安排起灵,然后是怎么扶灵上路。那位仇天师知道事情不仅仅牵扯到睿王府,还是有关新学府的,对此也十分重视,竟然最后不仅帮忙确定了他兄弟的推算结果,甚至还提出愿意从头到尾全程提供各方面的相关指导。 这种时候,张静都会分外的觉得,睿王府的脸真不是一般的大。因为他能肯定,如果是他去找这位仇天师的话,哪怕是扛着新学府的名头,估计就光是预约也得耗上个好几天。 第115章 无论如何,反正有睿王府这么好用的招牌,钱夫子返乡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过根据大小仇天师联手推算的日子,还不能马上走,首先是二月二十三要起灵,然后重新装殓,最后等到二月二十八才能启程。 而与此同时,文家庄那头也开始准备。那头的事情自然比这里的更多也更烦琐,除了要挖新坟坑,另外还要准备很多其它的东西。比如回殃日的酒席,这就有规矩,提前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相比之下,钱夫子作为整件事里真正的当事人,他的要求反而最少。除了最开始问过确定的坟地在哪里,在不在他要回去的地方附近之外,其它的要求他几乎都没有提,只是一再的强调要简单而已。 不过有了睿王府的介入,再简单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了。钱夫子最后发现自己闭嘴不提出任何要求才是最明智的,因为无论他提出怎样精简的要求,最后都会被理解并执行成更加复杂更加耗费财力的结果。 一团忙碌中,二十三这天很快就到了。 这天的天气不错,早春二月,京都地势偏北,还没来得及桃红柳绿起来,不过这天太阳看着也不大,却挺暖和,确实很合适做挖地刨坟这种需要人力物力的大工程。 因为大仇天师隔天特意说他会做法,让第二天能是个好天,以方便大家行事。所以在所有人集合到书院然后整装出发的时候,这位天师大人面有得色,虽然没有直接开口夸自己一番,但是个人就看得出他是相当得瑟的。 这种时候,钱夫子除了感谢不会多说什么,张静直觉应该给天师说点好话,可是他并不习惯做这种事,就有些僵硬。还好文瑞也跟了来,他是最会看气氛行事的,当下就迎了上去: “小王听闻昨日天师曾做法令今日适宜行事,今日果然天清气爽,天师神通,名不虚传!” 文瑞什么身份?本朝唯一的王爷,皇帝面前的大红人!他这一句话,顶得上钱夫子夸这天师几个来回的。当下那大仇天师面上得意的神色又加深了几分,嘴上谦虚,催促手下人帮忙是更勤快了。 迁坟这种事,确实很麻烦。 虽然事先都说好了,全部交给仇家兄弟俩主持,他们让干啥就干啥,所以对于当事人的钱老夫子来说事情都已经是尽可能的简化又简化了。但实际到了地头之后,真正执行起来还是相当的麻烦。 而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钱夫子的身体有点扛不住。 事实上因为预料到今天的事情会很烦琐,估计去的人都会很疲劳,所以刘泽沁也好,以及后来专门赶来为钱夫子看病的太医王博之,全都跟着一起来了。而且两人还带着一箱子的药,就是专门来以防万一的。 可就算准备的如此周全,也不可能直接给钱夫子的体力值翻番,再加上老先生最近感冒,精神本就没有以前好。上山之后又先祭扫完毕,默念完了迁坟缘由,这一通折腾下来,老先生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眼看着一会儿起灵之后要捡骨,这绝对是个体力活儿。因为棺木在土里埋了这么多年,不是特别好的板材的话肯定都有些腐烂,这样的棺不可能直接整个取出来运回去。毕竟就算挖的人本事大,给它完整的取出来了,回去的路上肯定也经不起折腾。所以必须要由至亲之人把死者的遗骸一根根捡拾出来,再在新棺里按正确的位置摆放整齐。 钱师母在京里就只有钱夫子这一位亲人,捡骨这事儿就只能由老先生来。可这事儿是要蹲到坟坑里弯着腰一点点做的,怎么看,钱夫子都不是合适做这种事情的人。 何况这事儿有时间限制,如果上午弄不完就麻烦了。 要说那大仇天师,眼里估计也只有睿王府和睿王爷,钱夫子的八字他明明都知道的,却硬是把老先生可能做不来这些事儿的可能性给遗漏了。 这一看就是他的疏忽,自然让他面上十分不好看,不过他也不可能直接把责任就推给别人。文瑞又从旁安抚了几句,最后决定,还是现场找人给帮这个忙。 这种事儿不能随便找人来做,必须要找福泽深厚的人才行。最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写了下来,让大仇天师来挑合适的人选。文瑞还怕人选不够,把山顶上义庄里凡是合适做这事儿的人都喊了来,一起让大仇天师来挑。 动静一大,难免时间就耽搁的比较厉害。好在一边起棺的人手下并没有停顿,等这头下坑捡骨的人终于确定好,那头也把土清的差不多了。 钱夫子一生虽然算不上一贫如洗,但也确实十分清寒,给自家老太婆用的棺木当然不会是什么贵重的,这么多年下来,早就酥烂了。今天动了土,等泥土扒开,就发现里头果然已经经不起什么折腾,开盖的时候棺盖上的木头就一直不停的往下掉。 无论如何,这事儿还是得钱夫子先动一下手。张静在一旁打着伞扶着老师,慢慢的下到坑里。 虽然事先已经做好了各种处理,不过毕竟是二十多年的坟包,人一站进去,那种感觉自然而然的就不怎么对劲。 好在这会儿周围全是人,还有天师跟着,棺里的还是亲人,虽然坟坑上搭起了遮阳的黑纱,阴嗖嗖的感觉倒是真没有。 张静一手打着伞一手端着个托盘,钱夫子一手垫着布另一手扶着袖子,略微下蹲,捡出了第一块骨头,放到张静手里的托盘上。 张静把托盘送到坑边接应的人手里,遮着骨头的伞也跟着递了过去,立刻空出两只手来,这才使了把力,把钱夫子先送了上去,自己这才跟着爬上来。 过了这一段,后头的事情就比较好办了。捡出来的骨头自有人仔细的记录位置,在新棺里全部按照正确的顺序和方向排放整齐,这才重新装殓好。后头还要烧坑平土之类的,一上午来不及,只能留到下午继续了。 中午所有人都直接上了山顶的义庄里用饭,席间大仇天师推脱今天一会儿还要给死者做法事不能喝酒,最后文瑞干脆送了两坛子上好的锦湖春。这种酒是直接取京城外锦湖里的水酿造的,不满三十年不能启封,宫里大宴群臣用的就是这种。 这些天的事儿张静看在眼里,钱夫子自然也看在眼里。按老先生的意思,根本算过日子其它的就不用再劳烦那位天师了。不过文瑞不同意,后头就连老皇帝都开了口,最后老先生拗不过,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心里是一直觉得这破费的太厉害。 张静心里清楚他恩师的想法,想着下午的法事文瑞还准备了一大堆东西,估计老先生看到了都要心绞痛。干脆偷偷的跟刘泽沁商量了一下,让两位太医出面,劝老先生用完饭就在庄里休息,等仪式结束之后一起回去。 好在整个义庄都是睿王府的产业,准备个休息的屋子还是很容易的,而且条件也不错。老先生折腾了一上午,这和做文章还不同,不仅劳心还劳力,他是真的乏了。 现在听两位太医都坚持说自己最好应该休息,那位天师也保证下午的法事他不在场也不会有问题,于是很快就被说服,回了屋里躺下睡觉。张静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转身出来,准备下午的事情。 说来原本上午的事情,本身都是在挖坟头了,张静甚至自己跟着下了坟坑一次,都没觉得怎样。结果下午的法事一做,过程里就看着天渐渐的阴起来,风也越来越大,鬼气森森的感觉突然就明显了起来。 尤其这个仪式也可以算作是死者返乡的第一步,虽然天师算是道家的,但他要求的仪仗里也有经幡之类的东西,还有童男童女的纸扎和大量的纸钱。 这些东西一出现,下午风又大,迎风招展的厉害,再加上炮竹一点,气氛一下子就烘托出来。 张静只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一边的坟坑里还烧着不能给死者带走的东西,比如原本的那口烂棺材,还有一些零碎的其它用品,味道也不是很好闻;这头天师做法,抬棺的却显得一脸苦逼,似乎棺材重的起不来。 看到这样,天师取出了符纸,随便迎风一晃,符纸烧起来,他一手举着桃木剑咿咿呀呀的就唱开了。 这会儿就算是边上围观的人群也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们也注意到,那抔被放在新棺棺盖上的、被黄纸包着的、从旧坟坑坑底挖出来的泥里渗出了血色的液体,浸透了黄纸,慢慢的似乎要渗到新棺盖上。 气氛顿时就变得十分诡异起来,明明还是大白天,不少人却已经不由自主的脸色发白了。张静心说这是幸亏夫子没下来啊!不然万一再把老先生吓出个什么事儿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文瑞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走到了张静背后,手臂垂下,在大袖管的掩盖下,悄悄的碰了碰张静的胳膊。张静扭头看他的时候,就对他露出一个十分温暖的笑容。 这段时间留在学府里,文瑞虽然不能每天过来,但也总会一两天间就尽可能的在学府里留一晚,两人的关系自然突飞猛进。这会儿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笑容,张静心里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起来,仿佛那种阴森森的感觉也消散开来。 其实仔细想想也确实,这些天师们的把戏,玩的不就是这么一套么! 第116章 心里有了底气,观察的也就比较仔细,然后张静就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他看到大仇天师跟领头的抬棺人做了什么暗示。 那时候天师手里的符纸正好烧完,就见他把还烧剩下一点点的一个符纸头丢到了半空里,然后一剑扎过去,把最后剩下的一点点符纸扎到了地面上。而就在那一点点符纸完全燃烧干净变成灰的瞬间,原本愁眉苦脸的抬棺人们突然一起发力,“嘿!”的一声,棺材终于离了地。 围观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哎呀”喊出了声,大仇天师更是高声呼喝,说这就是鬼魂已经真正意识到自己要回故乡了,接下来的事情一定会顺利云云。 不过张静分明觉得他看到那大仇天师剑扎中符纸目标之后,给领头的抬棺人丢了个眼色,然后那个头领的脑袋就幅度很小的侧了一下。这之后,棺材就起来了。 联想到他刘大哥曾经给他讲过的各种江湖把戏,张静莫名的觉得自己大概可能真相了。 无论如何,这个鬼气森森的仪式结束之后,灵柩就算是已经启程。只不过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就算是钱夫子打算扶柩返乡,回去的路线怎么走也是有讲究的。而目前,因为还没到正式出发的日子,那新棺还得另外找地方停,不能留在活人待的地方。 这个时候,山顶的义庄就充分的发挥了作用。 棺椁运到山顶的时候钱夫子也休息好了,正好出来把队伍迎进去。 老先生因为休息的还不错,之后的安置时候的仪式问题也不大。跟着大仇天师的指点进行完了各种步骤,一行人终于可以下山,接下来就是等五天之后正式上路了。 不过五天后正式上路的是钱夫子和他发妻的返乡队伍,而张静则不会跟他们一起走,他差不多三天之后就要先开路。 虽然文家庄那头有人看顾着,不过作为主事人之一,他留在京里跟钱夫子一起走的意义不大,这边队伍里的人数绝对富裕,老先生有足够的人照料。所以他还不如尽早回去,好在文家庄那头早作安排。 本来他甚至是决定这头起灵结束就要走的,不过文瑞不舍得就这么放人走,硬是让他又多留了两天,变成比钱夫子一行早动身两天。 考虑到张静这一路肯定不会像钱夫子的车队一样走的比较慢,这最后的几天文瑞也没敢再拖着他做些欢愉的事情,顶多只是晚上搂搂抱抱亲亲摸摸,就算是摸也不敢太过分,就怕万一擦枪走火。 张静天性在这种事情上算不上太热衷,能这样每天看到文瑞他就已经觉得很开心,感觉还算好。文瑞是比较惯经风月的,对张静又是十分特别的有感觉,这种喜欢的人在面前自己却不得不学习柳下惠的情况着实让他痛苦。 只是一想到如果自己不克制,回头张静一身疲惫的上路,那就真的是不知道会有多难受了,于是再痛苦也只能忍着。好在对此张静也是明白的,心里感动,态度上自然更加的亲密,多少算是弥补了一点文瑞的遗憾。 这样依依惜别的日子里,时间总是流逝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张静先启程的日子。 这次回去文瑞无论如何不舍得他再千里走单骑似的一个人一匹马狂奔了,硬是安排了架双套车。而且反正钱夫子那头大队伍是有老皇帝专门拨的军队护航,所以文瑞干脆让文十六跟着张静这头走,路上也能安心些。 钱夫子这次返乡绝对算得上是衣锦回乡,因为不管他要不要,老皇帝硬是赏了他一个正二品的礼部侍郎,然后恩准返乡。钱夫人也追封了诰命,老钱家这一下子就不是普通人了。 对此钱夫子开始的时候表现的十分不适,具体表现就是各种推拒。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二品官,就算是告老还乡的,那也是有一定的待遇等级在的,确实很多事也不是他说不要就能省略掉。 这么一来,大仇天师也不敢只抱着文瑞的大腿了,对待钱夫子的态度,之前的话还只是表面上的恭敬,现在则明显是由内而外的恭敬了。 这点还算让张静满意,毕竟他之前一直挺担心,就怕回头上路之后文瑞不会跟着,那大仇天师就乱来。现在的话,老师自己就有官职,还有封赏,就算是个返乡的退役官员,但那和皇帝的关系也是摆在那里的,不怕会被人欺负了。 有了这一层,张静先离开的时候多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 不过文瑞就没这么好过了,一想到之前张静在京里时候自己的好日子,再想到之后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人,巨大的落差让他几乎立刻就有了恐慌感。 不过作为一位年轻有为又有担当的王爷,这种心慌自然不能流露出来。所以这几天张静除了经常会感觉到文瑞幽怨的视线,但扭头去看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没发现之外,其它的倒是并没有什么让他觉得奇怪的。 启程这天前一夜文瑞自然赖在书院里,抱着张静絮絮叨叨的说了一晚的话。第二天一早又是各种嘱咐,又恨不得再塞个一千两的银票给张静,就怕他路上苛刻了自己。 张静被他说的头大,原本回文家庄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文瑞这一通折腾,倒是让他莫名的紧张起来。 想起昨夜文瑞各种唠叨,末了自己干脆堵他:“那莫若我便不回去罢。学府里夫子离开,事情也是多的,我若留下,多少也能相帮些。” 文瑞却又坚持他一定要走,一听他要留下,声音都慌了,听得出是真心的担心:“阿静你此番定要听话,京里虽则看起来无虞,实则暗潮难料,倘吾一个顾及不到……” 这话说的张静都有些好奇起来,不知道文瑞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些天在书院里,文瑞并不会瞒他事情,所以也多少了解到一点老皇帝的打算,自然也很为文瑞担心。但他也听文瑞说了文十四探查的结果,那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之前最麻烦的就是文谙里通外国的事情抓不到把柄,而他其它各方面都还挺优秀。 虽然文瑞跟老皇帝提过文谙有那样的情况,但在没有把柄的前提下,老皇帝自己又萌生了退意,这个太子还真不是一下子就能扳倒的。 可是现在,文十四那里调查的结果却相当的出乎人的意料,没想到那个杨管事竟然就是文谙一直以来和对方联络的线人,所谓峰回路转,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突然之间张静就有了个异想天开的歪念头:“你说那鞑子查塔尔族的皇子竟然就留在都中府,他隐姓埋名混迹与大历,却又暗中与太子联系,倒真如这二人心意相通却苦于无法相守一般。” 听张静这么一说,文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连念叨和张静实在心有灵犀:“吾也如此想。他往年对待府中下人,态度十分苛刻,有男子相爱,竟被他杖责致死。如今看来,倒像是恼羞成怒。” 张静心思单纯,立刻就愣了:“此事当真?” 文瑞看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心里痒痒,忍不住在他眼皮上亲了一口,笃悠悠的回答:“真假又如何,此事断乎是真的了。” 张静的眼睛都瞪圆了,“啊?”了半天说不出下一句,文瑞看人都要被他逗傻了,这才笑着开口:“你可知有些儿事情,只要有‘证据’,便无论真假都是真的。此事倘若是真,太子与鞑子皇子相知,罪不至死,却也再难当社稷大任。” 因为文瑞乖乖的什么都会跟张静说,所以文歆比较希望能在不要伤到皇室元气的前提下,让文谙乖乖的主动退位,这点张静也都知道。 现在听文瑞这么说,嘴都不由自主张的更大:感情文瑞他们这是打算栽赃么?! 不过其实文瑞也没有完全跟张静交代。 比如那个皇子已经被他安排在都中府的人抓住了,连同那人手下一票人都在;又比如其实文谙和这个鞑子皇子倒是真的没什么太深的交往,所有往来只是跟人家手里购买一些关外的马匹之类的;再比如那个杨管事才是真的奸细,而他的主子却并不是那位鞑子皇子,而是皇子身边的一等带刀侍卫头子。 因为那位皇子只是他们部落里的小皇子,没什么权力,所以他的手下早就效忠了他们的大皇子,这次就是借着这个贪玩的小皇子出来乱跑的机会,到大历来帮他主子搜集情报的。 这其中还有许多错综复杂的事情,文瑞怕真的吓到张静,也就全部省略了。反正横竖这次不仅能栽赃文谙,还很意外的破获了一个大的窃取国家情报的外国人机构,等事情报给他皇帝大舅,不怕老皇帝不龙心大悦。 不过这会儿,最让文瑞开心的是,他的想法竟然和张静不谋而合了!桃色绯闻什么的,还是和同性,还是和敌国皇子,多么劲爆!反正文谙和那位皇子之间的通信本来就为了掩盖他们的行踪,写的挺暧昧不清的,再经过文歆的加工,绝对让人无法分辨真假,不怕文谙到时候不服贴。 当然文瑞也依然有着担心,文谙这些年培养的势力毕竟不是吃素的,所以也不能排除他狗急跳墙,直接带手下冲进皇宫里,来个鱼死网破。万一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京里肯定得乱上一阵子,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张静必须不能留在这里! 第117章 好在张静只是跟他讨论了一下,对于文瑞坚持他还是应该回文家庄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异议。其实在张静看来,文祈还在文家庄呢,他要真的不回去,文瑞肯定也不能够放心。 这种时候,他一个乡野小民,大事上实在帮不上文瑞什么忙,能不给他添乱就不错。所以他也并没有逞英雄的想法,哪里最适合他,最能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到文瑞,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真到了启程的时候,文瑞一脸的纠结不舍,张静反而显得比较淡然。人前也做不了什么太亲密的动作,最后只是拖着文瑞的手说了句“保重”就上了车。 文瑞目送着张静的套车离开,文十六这会儿是以睿王府家丁的身份直接骑马跟在张静的车后,注意到文瑞一直盯着他们,又在马背上扭头向文瑞一抱拳,意思请他家王爷放心,他一定不会让张静出任何问题。 文瑞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现在各种事情都还没有发动,京里气氛虽然紧张,但还属于大家对峙的阶段,张静他们这一路应该问题不大。等过个十来天,他们都已经远离京都了,到时候再动手,就可以少很多顾虑。 他们的计划,其实也不是那么的极端,但是有些准备却是一定要先做的,而且要做的隐秘。这很不容易,尤其是准备龙袍龙冠这些东西,一个不慎万一暴露了,那有心谋反的就是他们了。 不过好在抓住的那个查塔尔族的小皇子和文谙并不熟,也就是说,他们彼此其实并不清楚对方到底在做什么。那么这中间可以动手脚的部分就会比较多,也比较容易。 那个查塔尔的皇子就不说了,就是文谙自己,估计也没有太多的证据来证明他们之间只是纯粹的买卖交易。 毕竟跟敌对国家买东西这种事儿,在老皇帝面前本来就是走不过的事情。就算文谙不吃他们的安排,最后跑到老皇帝面前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在跟人买东西,就冲他这么做,这个太子位也是保不住的了,而且还不好说老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但如果文谙识相,看到他们为他准备的东西之后乖乖的同意他们的条件,自己把帝位让给他弟弟的话,至少他自己能落个全身而退之外,除了皇权,其它的利益是一概不会少了他的。 只是这样的计划,终究是有它的风险性。所以在等待发动的这十多天里,如何安排人手,把应该压制住的地方都压制住,就是文歆必须考虑的事情了。一旦他那里准备妥当,那么和文谙的最后谈判也就到了时间。 而文瑞这段时间要做的,则是要把三皇子文韶从文谙身边弄开。 这也是文歆的意思。 文歆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不太像皇家子弟。 比如说,现在明明是权位之争,他会去跟文谙争的出发点却是很诡异的他觉得文谙一旦上台天下会不太平,他同样身为皇家子弟,既然发现了,就要帮这天下避免这样的灾祸。这点在很多人看来,肯定是很假很装的,但文瑞却知道,那孩子是真的这么想。 可惜这事儿他没有跟张静说过,如果说过,张静就会告诉他,这就是所谓的中二期,他刘大哥教他的。不过好在文歆本身有能力,这个中二也不是中二的完全自我自大。 另外就是他对待自己的同胞手足的方式。 照理说他都已经打算要夺权了,兄弟情义什么的,也就可以丢开一边了。可他不是,他从一开始考虑的就是最好就算三兄弟经过了这一次,也不会有人真正受到伤害。 虽然他从小就对他大哥的母亲是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这点十分确信,也在很小的时候就亲手报了仇。但对于大哥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仇视,所有的不满也都只在于不喜欢文谙的脾气,认为他太过激进和暴躁。 而对于那个傻乎乎的三弟,关系看上去是没有文谙那样和文韶亲近,实际上对文韶的关心却是一点不少的。甚至文韶的娘这些年在宫里能过的安逸,除了老皇帝本身的关照之外,来自这位二皇子的维护也是很多的。 这么一来,现在文歆终于决定下最后对文谙动手的日子,他自然是一点也不希望文韶到时候不小心被卷进来。所以文瑞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不露声色的想办法把文韶从文谙身边引走。 这事儿文瑞自己不能出面,否则太明显了。好在文韶在他那个乐天知命从不奢求的娘身上没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是真的没什么心思,十分好哄。 文瑞以前就知道这个小孩子嘴比较馋,但小时候还不是特别显,现在大了点,吃货的属性是越来越明显。什么地方有好吃的,或者是新奇的吃食,只要是他没尝过的,一定都会想办法去尝尝。 小的时候没什么主见,还算不怎么折腾,这几年大了,跟着文谙,文瑞知道这小子在宫外还偷偷的买了宅子,自己住不了,专门用来豢养一堆门客。 这些门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武林人之类的,基本上除了厨子就是说书人。厨子当然是专门给他研究各式新鲜吃食,说书人则有一条要求,必须精通各类美食典故,或者就是游历的地方多,要知道全国各地都有什么好吃的。并且最好是要能把菜式的配方也报的出来,能方便厨子去依样画葫芦的做。 这样的人,要弄开倒也不难。 没多久,文韶就从他的门客嘴里听说了都中府来了位外国厨子,长的红眉绿眼很是吓人,但却做的一手好番邦菜,那些菜色就算是宫里的御厨都没听说过。 文韶跟他们把那些流传开的菜色单子拿来看了,发现真的有很多听都没听说过的,不由兴趣大增。 他是不知道,这些他当然不可能听说过,这是文瑞特意跟张静“请教”来的。至于张静,自然是从他刘大哥那里听来的,这些本身就不在这个时空里的西式菜肴文韶一个小皇子能知道才怪! 不过作为三个皇子里年纪最小的,要想出宫可不容易。平常他跟着文谙,在京都的范围内还算可以来去自如,但要跑的再远,就得另外想办法。所以一开始,他也只是觉得心向往之,却并没有下决心一定要去那边看看。 文瑞自然也清楚这点,所以过了不久,文韶的门客里的那些说书先生们都陆续从不同的渠道获得了一份据说是出自那位番邦厨子之手的菜谱。 有菜谱,文韶那小宅子里的厨师们自然要拿来研究的。没想到这份菜谱是实打实的一份真真正正的菜谱,一帮厨子捣鼓了几天,竟然就真的做出来了一份香烤羊排。并且这份羊排口味真的和以往的烤羊排十分不同,文韶吃过一次就觉得自己跟这菜一见钟情了,于是终于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跑一次都中府。 都中府离京都并不远,就是京都隔壁的一个州府,如果是寻常人,有钱的话,跑这一趟根本不算什么。但文韶想出宫,就必须想借口。 本来他还想央求文谙带他去,只是眼下时机多么关键,文谙根本不可能离开京里。文韶有些发愁,就他自己的话,还这的找不太出什么有用的借口来。而且最糟糕但是,听说那厨师是个喜欢各个国家游历的家伙,据说不多久就打算离开大历了! 至于为了这种事去央求他皇帝老子给他下旨把人召进宫什么的,文韶在他老娘从小的淳淳教导下是根本不敢想的。他皇帝老子要求严格着呢,为了这些吃喝玩乐的事情滥用国家权力绝对是第一就会被批判的事儿! 正一筹莫展,结果那帮子说书先生又带回来新消息。说都中府今年真的是不知道走了什么运了,那天突然天降流星,降落在府中茂林县里。 原本那么大一块流星落下,多半就是天灾了,结果没想到那流星却不是灾而是福。那家被砸了地的人家,搬家后就在新家地皮下挖出了黄金好几十两;此后陆续有当地的民众去给那石头烧香祈愿,竟然是求什么灵验什么,求生男孩儿就绝对不会生姑娘! 这种坊间流言从来都无法追究根本,但眼下文韶正需要一个去都中府的机会,那茂林县又离番邦大厨所在的殷黎城不远,这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处处都在为他提供往那头跑的条件! 这事儿如果搁在别人身上,说不定就会思考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了。但文韶心思单纯,而且因为从小不争不抢的,虽然是小皇子的身份,经历却不算太多,当下就什么也没想,立刻跑去他爹龙案前请命,要为他爹也去求一求老天保佑。 政德帝自然也不可能对这些传的很厉害的流言一无所知,并且他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和文韶是截然不同的。他就怕这是什么妖言惑众的事情,回头再搞的满城风雨。 虽然大历眼下还没这种先例,但以往的朝代里,因为异教突起,最后影响到政局动荡的情况却不是没有。作为皇帝,哪怕是已经在打算要退位的皇帝,他依然还是需要把这事儿整顿整顿的。 老皇帝正考虑应该派什么人过去查这事儿,文韶就跪到了他的龙案前,恭恭敬敬的来主动请命了。 第118章 文谙知道文韶领了皇命成了钦差,打着替父祈福的招牌去彻查隔壁府的天降陨石那事儿的时候,文歆已经笑嘻嘻的带着他的筹码坐在了他的面前。 文谙之所以把文韶留在身边,也并非只是兄友弟恭。文韶的母亲秦贵人娘家虽然势力不大,但她的三个姐姐里头有一个嫁的却是镇远大将军李成。 这位大将军当年是在开国将军李显全家被抄之后才崛起的,年轻有为,而且老实安分,很清楚自己的本分,所以才会不过三十多岁就当了这样的重任,到现在也不过四十有三,正是壮年有为的好时候。 这层关系对于文谙来说,隔手过面的,其实算不上很好用,所以他原本还打算借着他爹给他选太子妃的时候,把人大女儿娶了,以后就不用这么郁闷了。 结果那事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就无声无息了。他旁敲侧击的问过一次,老皇帝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竟然顾左右而言他,于是他也只得耐下心来,再做打算。 事情既然这样,有文韶在,总归聊胜于无,毕竟眼下手里真正握有兵权的也就这位一年只有一个月时间在京的将军了。就算他无法控制住对方手里的权力,但只要文韶还很听自己的话,那么他至少可以确保,这位大将军不会在他这里有所动作的时候突然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结果现在文歆终于有所行动,他想透过文韶去确认一下这位将军那里的情况的时候才发现,文韶这次竟然什么都没跟他说,就自己领了皇命跑了! 这在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自然给文谙的感觉也不会好。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糟了,秦贵人这里原来隐藏很深,其实和自己并不是一个阵营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以文韶那个白痴的性子,做不来这种事。秦贵人的话,不说她本来就是软软糯糯的性子,就她一个普通的贵人,这么多年都没能再往上升一升,也应该不是懂得权术之道的。 那么,显而易见的就是,有人在这里头动了手脚。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以往在宫里下的功夫真是还不太到家,本来遇到这种事,如果以前一直借着文韶的缘故和秦贵人走的近一些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进宫去问。就算别人能猜到他是去干嘛的,只要他没把柄留给别人,别人也就拿他无可奈何。 可他之前一来是觉得这个秦贵人实在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根本谈不上话。二来他皇帝老爹虽然表现的不明显,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老头对这个贵人与众不同,他多少还是有些顾虑的。 秦贵人本身进宫的时候年纪也还小,就算现在文韶都十几岁了,她也不过才三十刚出头。 民间的女人,常年操劳,或许三十来岁就真的是人老珠黄不好看了。但宫里的女人,本身又没什么心机,保养的好,心又宽,就算三十多了,看上去也还是白白净净的,跟人家二十来岁的小媳妇似的。 文谙就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男人了,整天泡在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贵妃宫里也不像话。所以去的很少,只是偶尔去找文韶的时候,遇到的话,就请个安而已。 现在看来,曾经的小心和规避到真的是天大的笑话了! 可这会儿懊恼已经来不及,只能铁青着脸让人把文歆迎进来,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后来的事情,等文瑞完全了解到具体的内容,都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这三天里,文谙把自己关在太子宫里,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文瑞大概能猜得到,他应该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毕竟文歆手里的“筹码”有很多都是他们自己添加进去的,文谙再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接受。这段时间他虽然没出宫,但肯定是在四处搜集消息,看文歆的话里有多少是真的。 文谙的反应基本上也在文歆和文瑞的预料之中,而京里会不会面临腥风血雨的境况,也就看文谙会不会在这段时间里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了。 这几天,所有人都过的很紧张,所有人都准备着,说不定半夜梦中,宫里就翻天了。 但文谙最终的决定却有点出乎文瑞他们的意料,当第四天一早文瑞在自家王府大厅里看到一脸疲惫却还强撑着精神的文谙的时候,就算是他也吃了一惊。 原本他以为经过这几天的信息情报搜集,就算抓不到把柄,文谙也应该明白,他文瑞现在其实是跟文歆一条船了。可如果文谙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么以他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再来睿王府。 所以,文谙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文谙其实是满肚子的苦逼说不出,眼下跑来文瑞府上,给自己的理由是过来探探风声,但实际上自己也知道,他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而且还存着最后一点侥幸,觉得说不定文瑞还能在最后关头拉自己一把。 这也是文瑞平时功夫做的深,很多事情,就连老皇帝的手下都查不到,别说文谙的手下,他是真的什么也没有查到。所以就算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他还给文谙留着一个印象,那就是就算他没怎么帮文谙,也应该不至于会去帮文歆。 这次文歆直接找上门,话语里就直指他和查塔尔族那个小皇子克勒塞有联系的问题。而且听上去,文歆似乎已经找到了对方有意要在大历窃取国家机密的证据,甚至还了解到对方已经有了另外一些很不得了的打算。 这对于文谙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之所以会冒着风险和对方做一些私下的交易,也就是看准了这个小皇子没什么野心,纯粹就是闲得慌跑敌对国家来找刺激而已。 再加上查塔尔部族盛产名驹,正好他自己弄了个小军队养在离京都不远的山坳里,马匹总是有需要的。一来二去,供需关系正好成立,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买卖来往。 所以一开始,文谙对于文歆所说的事情完全没放在心上。 只是文歆是有备而来的,自然不可能那么随便扯两句就走人。他是一门心思要来震慑文谙,手里的证据一套出完还有一套,各式各样的信函来往之类的,塞了一衣襟。跟文谙说两句,就拿出一封书信来,不由得文谙不上当。 到最后,文歆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还是打着“因为是亲兄弟所以先来大哥这里稍微问一下”这种幌子,但文谙却已经在这初春依然很冷的天气里,汗湿重衫。 他不可能不清楚,如果那个克勒塞真的有问题,那么就算他本身并没有和对方有过多的交涉,但单凭自己和对方有过交易这点,自己的立场就已经完蛋了。 何况他跟对方买的那些马匹的去向也不能说,如果说破了,一国的皇太子,却偷偷屯兵,这怎么都是于理不合的。这可不是他培养几个自己的亲信影卫,之多不过百来人的事儿,他屯在那头山坳里的部队,人数可是逼近了两万! 而且他皇帝老爹的脾气他不是不知道,平生最恨的就是和鞑子有来往。为此,朝堂上颁令不算,甚至还不惜动用国库给民间的商人大补贴,让他们不要和那边的国家做生意。如果被他爹知道了这事儿,那他就真的不用混了。 所以有一瞬间,他甚至起了杀心,觉得干脆把文歆弄死算了。 不过好歹他的理智还没完全被吓跑,这种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立刻他也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 如果在文歆找他之前,他能先了解到对方手里有这样的证据,然后痛下杀手,那么局势对他无异还是有利的。但现在文歆已经动手,如果他再马后炮的想要灭口,那只能是加速整个事件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恶化。 可惜的是他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就算很想立刻惩罚下手下办事不利都已经于事无补。所以如今,他只能想办法尽量扳回局面。 文瑞听文谙说了几句就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心里不由都开始觉得有点同情文谙,能蠢到这个程度,确实不容易!又有些感慨,就这脑筋,竟然也给他在太子位上坐了这些年,这绝对是福泽深厚了啊! 他和文歆的计划眼下只是第一步,也就是先给文谙稍微透露一点,让他感觉到压力,然后根据文谙的反应来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最差的情况就是文谙听了跟没听到一样,按兵不动。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指望文谙自乱阵脚,要想把他弄下来,就只能想办法跟老皇帝那儿想办法了。而文歆手里的“证据”,真的要摊到老皇帝面前,还是有点风险的,万一被认出来是假造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文歆了。 所以如果文谙不给他们任何回应,那么他们就必须以最坏的打算来考虑,而且这样的前提下,他们自己反而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提醒文谙提前行动。万一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么文瑞也只能走到明面上来,在老皇帝发现证据里头有假货之前,先背水一战了。 而如果文谙没那么沉得住气,那么在文歆造访之后,他必然就会有所行动。或者对他自己的那支队伍做出什么部署,或者调动京里他能调动的力量,甚至也有可能会想办法透过秦贵人找找李成之类的。 一旦他能有所行动,文歆安排在文谙身边的人就能抓到最新鲜热辣的真实证据,这么一来,文瑞他们的目的也就基本上达到了。有那种东西在手里,不怕文谙不低头。除非这家伙跟亡命徒一样,打算来个鱼死网破。 可如今,文谙简直是在替他们省事儿!他竟然自己找到了睿王府,自己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文瑞的手里! 第119章 文瑞这头一切进展顺利的时候,张静这里却遇到了小小的问题。 本来张静到京里都已经是二月初,中间又因为钱夫子的事情等了一段时间,再离开已经是二月底。这次路上又不赶,虽然走的也不慢,比起大车队算是快了很多,但也花了二十多天。等张静回到文家庄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春耕早就开始了。 这时间其实是掐准的,因为钱师母下葬的时间,根据两位仇天师的推算,还是在正清明里比较好。 张静到了之后也没什么时间休息,他们是先头部队,回到文家庄把庄里的事务大概看了一看,歇了一晚上就直接再次上路,去拜访小仇天师。 平心而论,这个时候出门造访别人是挺惬意的事情。天气已经不是冬天的那种寒冷,阳光懒洋洋的照下来,鸟鸣阵阵,春暖花开。 小仇天师住的地方离文家庄大概坐马车的话是有一天多两天不到的路程,张静他们现在就是过去把人请回庄子里。 钱夫子的故居早就在战火里被毁了个干净,本来的文家村村民们在政德帝登基后有不少都迁往了京都,老文家村就渐渐的消失了。所以钱夫子这次回来,并没有直接回原来的文家村,而是在距离文家庄不远的地方重新置办的房产。 好在老文家村和文家庄的距离算不上太远,两处的坟地都是在同一座山上,之前小仇天师也是在这座山上给点的穴。坟地的事情有文十一看顾着,不会有什么问题,张静他们回来之后就直接以主人的身份先去邀请小仇天师过来,好让他们兄弟汇合,一起给钱师母安排下葬。 反正钱夫子现在本身也是个朝廷告老的大员,钱师母都是有诰命的,他们返回的时候,隔壁清河镇上的知县都得亲自出来迎接,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小仇天师那头会出问题,张静跟文十六出发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只是这种轻松张静在走了小半天之后就感受不到了,因为半路上他突然听到了他刘大哥跟他打招呼:“哟,弟嘿,哥哥我又来了。” 他们之间的这个脑内电话张静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他只知道不需要开口说,用想的对方也能听到,所以听到他刘大哥打招呼的时候,除了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之外,更多的还是惊喜:“刘大哥!” 大刘从年边开始就没怎么和他联系过,本来也是有点牵挂了,这会儿对方突然出现,兄弟俩很是好好的聊了一下彼此的近况。末了大刘才开口问他:“你现在是住在农庄里吧?那你能弄到块田帮哥种点东西试试不?” 大刘的想法简单,张静住在文家庄里,文家庄是个农庄,农庄农庄,那自然是要有农业的。虽然他还是觉得看不惯文瑞那小子吧,但他也相信,文瑞既然能让张静住过来,肯定就是把文家庄的管理权限也给了张静的,那么让张静帮他安排一下,弄个一小块试验田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说来这个试验田也是因为在他的时代里,农业已经完全科技化和集约化。曾经嚷嚷应该要搞的返耕还林早就已经成了现实,全球除了必要的居住区域,基本上都完成了大面积绿化。 这种前提下,种地根本不是种在泥土里的,而是大型的厂房里集中分层种植,统一数控管理。那种大厂房,一个种植车间一个月的产量就抵得上以前相同面积的土地一年的出产。 但这种流水线式的种植也有不好的一面,人工干涉过多的粮食产物,虽然颗粒饱满产量惊人,味道却始终和泥土地里经过天然的日晒雨淋得来的产物有着差别。并且这种差别,经过近百年无数农业学家和植物学家的联合努力,依然没办法做出根本性的改良。 只不过一直以来,人类都充分认识到了自然环境对于自身生活环境的影响,不忍心再过多的破坏,于是这种味道不怎么样但也还算可以接受的种植方式就一直延续了下来,直到两个月前。 大刘以前看科幻小说和电影,一直会接触到一个词汇“第三类接触”,并且很多小说里都把这类接触定义在人类科技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发生。 后来等他进了郝教授的实验室才知道,其实在第三类接触之前,人类已经经历了数百年的第五类接触尝试。 从最初漫无目的的录制关于地球的影像文字资料并发送到太空里,到推断太空中那些区域有比较高的概率存在智慧生物并定向进行接触尝试,直到两个月前,突然的,从临近的并列银河系亘古里传回了反馈。 这个反馈信息几乎震撼了整个世界。因为这个信息不像以前搜集到的那些信息那样,只是“疑似”来自地外文明,而是明确的表达了发送信息者本身的存在。 在这条信息里,他们声称自己处于新宇宙文明第三级,目前已经可以进行大范围的时空旅行。同时询问地球的具体位置,文明程度,以及是否乐意接受来自地外文明的拜访。 这种事情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完全不了解的、科技水平远高于自身的地外文明来访,首先带来的绝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当时整个国际上的反应普遍是紧张的不得了,一副全民迎战的架势。 不过这些事儿跟大刘的关系不大,作为最高国立研究室里的成员之一,虽然他不在地外文明探索组里,但消息总还是有一些的。特别是其中一条,为了表达沟通的诚意,对方愿意和地球交换技术,比如提供给地球进行时间旅行的方法。 大刘找张静要试验田,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技术支持。 一直以来,大刘那个时代的农业学家们都在幻想如果有一天能回到过去那种直接在地球的土壤里大范围种植庄稼的时代。 在他们的设想里,只要农作物的种子培育的好,那么一旦播种,除了浇水之外,应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只要让作物自己成长就可以。 但这种假设是必须要有前提的,那就是天然土壤和天然环境。 姑且不论他们的这种设想是否有根据,是不是因为眼下过多的人工环境而对“天然”这个概念产生了某种执着的情结,这个以前只是幻想的事情本身现在却不是完全无法尝试的了。 有了外来技术力量的支援,再加上光能技术的充分普及运用,郝教授的实验室自然搭上了这班车,迅速展开了时空旅行的实验,而实验项目则是配合隔壁物种改良科室的种植申请。 大刘最后总结: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小块试验田,把我们那儿的种子在你们这个时空里种一次看看。你们这儿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可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因为种子本身的原因,还是外界环境的原因,才导致这些粮食一年比一年难吃。” 张静虽然和大刘朝夕相处了好几年,但毕竟不是大刘同时代的人。对于大刘今天所说的这些事儿,他其实听的有些糊涂。但有一件事儿他能听明白,他刘大哥需要一块田,然后用来种东西。至于种子,听起来似乎是他刘大哥那头负责弄过来。 张静这会儿还考虑不到在不同的时空之间传输物品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技术、成功率有多高之类的问题,他现在先想到的是,这会儿都已经开始春耕一阵子了,只怕抽不出空地来。 文家庄的地每一亩都有人租,每一亩每年也必须要交一定量的税,这是每年都有定量要求的,也会落实到户。如果大刘的需求早一点提出,那么说不定还能临时想办法挪一下。现在的话,要调整就比较要命了。 张静把这事儿大概的跟他刘大哥解释了一下,大刘目瞪口呆。 在他的概念里,当年生活在那个时代,就感觉比起现代来说,各方面的管理实在是太松懈了!这直接导致他有了一个错误的观念,那就是这个时代各种随意。所以他才会觉得,以张静现在的情况,要个一亩试验田应该问题不大。 现在听张静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主观了。 “啊?这样啊……” 大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还有些失落,张静顿时就有些不忍心。想了想,提议:“或者刘大哥你先等我几天,等我从小仇天师那里回来,再帮你在庄子里问问,兴许有自留的地可以借。” 他之前看到过,在整个庄子背后,有大概一亩左右的田地,里头没种粮食,就种了一些花椒之类的调料植物。并且种植的密度也不高,稀稀落落的,相比较正经麦田一畦一畦整整齐齐的样子,那块地一看就是随手种的。 当时他没想太多,现在回忆起来倒是觉得,那很可能是庄里自己留着,不算在要交租的份子里的私有地,就跟庄子前的空场一样。 不过那块地本身也不大,种了那些调料植物之后,还零碎种了不少果树,要从上头挪地方出来,肯定还得和庄里商量,不能擅自做主。所以他一时间也没办法马上答应大刘,只能说先想办法给他问问看。 其实按照那些外星朋友们的说法,等地球人完全熟练掌握了他们的时空旅行技术之后,随便去什么时代都不是问题。 他们甚至推荐地球人如果需要大面积种植的话,完全可以跑去远古时代地球上还没有人类的时候开垦荒地,那样的话对后期人类文明发展的影响程度会最小。 不过郝教授的实验室却一致觉得,在实验的初期,还是有定向比较好。他们和张静所处的时空已经建立起了比较稳定的联系,那么,就从这里开始,能最大把握的确保实验成功。 所以现在大刘一听张静还能去问,立刻又精神了:“那成!哥我过两天再和你联系。你可一定记得帮我问问哈。”第120章 张静对于大刘那头那一群科学狂人们的想法一点也不了解,不了解就不会担心,所以他有条不紊的先跟着文十六请回了小仇天师,把人在文家庄里安顿好,这才有心思去考虑大刘的需求。 以前他虽然住在这里,但是对于地里的事情还真的了解的不多。一来他们到的时候都已经是冬天了,农活儿早就忙完;二来作为东家,一般也是只管帐不会去多干涉租户们的种植计划,这就是所谓术业有专攻。 所以他一直以为文家庄的自留地就只有庄子后头那一亩。 结果这次跟文十一一问才大吃一惊,原来庄子后头的青城山都属于文家庄的私有产地,山脚下还有大约百来亩地,都是文家庄的自留地。 以往来说,文家庄庄子里的住户们自己的口粮就都是靠那几块地里来产出,租出去的田地里的收成除了交税之外,都是拿来摆到隔壁清河县上文家庄名下的粮店里去卖的。 不过最近文家庄刚吃下了临近清河县的一片地,那是一片临水的肥沃土地,土质好,灌溉也更方便。庄里种地的老把式们看着就觉得不舍得往外租出去,于是就把口粮地移到那里,庄子背后青城山脚那一片土地就这么空了出来。 原本的计划,空出来的那百来亩地就打算种果树了,但是也有人觉得可以适当的种些草。因为庄子里这两年畜牧业发展的不错,放养的牛羊群春夏还不愁粮食,到了秋冬就有点捉襟见肘。 但又有人提出那样的好地种草未免浪费,青城山上有大片的杂草地,稍微清理下,种些适合猪羊牛吃的就行。而种果树的话就不是买树苗种下去就算了,得有计划,不然很容易赔本。 一来二去,再加上突然插进来钱夫子的事情,那片地怎么个用法的讨论就有些耽搁。这会儿倒正好,凑巧就好像是特意给张静留下的一样。 反正文家庄也不缺这点地上的产出,听张静一提是不是能弄一点地,他想试种一些东西,文十一和庄上管田地产物进出的管事一合计,直接就给张静划拉了五十亩,随便他种。 文十一还很认真的问张静钱够不够,需不需要账房里先支一些。毕竟买种子开销不算小,既然在文家庄了,这些开销自然不用张静自己来。 种子的来源张静没办法跟文十一解释,只能一口咬定他不缺钱,让文十一不用担心。并且一再强调,他的朋友会直接把种子送来,不用文十一安排人手帮他去取。 钱夫子的大部队路上不耽搁,预定是三月底的时候到,而大刘的种子早在二十号左后就准备好,然后再次联系了张静。 等听说张静给他弄到了五十亩试验田,大刘一下子兴奋了:“哎呦喂弟你太能干了!那这样,我再让我们教授多准备些,五十亩啊!能种很多不同的品种了!” 兴奋完了他才想起另一件事:“那啥,弟啊,那么多亩地,有人帮你种吗?不会就你一个人吧?”他没说出来下半句:要你人手不够,我再让咱们教授也给你传几个人过去? 他总算还知道传送活人和传送物品毕竟是不同的,如果直接提出送人,估计不用郝教授说什么,全研究所的人,随便哪个见到他都会跟他念叨。最要命的是那家伙肯定也会跟他念叨,那可不是一般的经箍咒,他还不想没事找事儿让对方来训。 这事情其实也不用大刘担心,文十一给张静考虑了那么多,自然不会考虑不到种地需要的人手的问题,对于这些人,他早就有了安排。 青城山之所以叫青城山,原本在半山坳里曾经确实有过一座小规模的城市,叫做青城。 文家庄本身就是在山脚下,这个山脚可不是京都附近的那种普通小山,是真正连绵起伏的山脉。整个蜀中就被这样的群山环抱着,而文家庄靠在山脚下,不是在山里的山脚,是在山外的山脚下。 前朝青城山也算是一座挺繁荣的小城市,因为它的位置很微妙,正好处于入蜀的关口要道上,进蜀中的数十条山路小道里最平坦的一条就是通过青城山。 但是后来战乱四起,这座迷你城市很容易就被摧毁了。本朝建立之后,政德帝的一大工程就是凿通入蜀的通道,于是新路建起之后,旧有的这些小道逐渐被废弃,青城也没有能再恢复往日的繁荣。 但就算没有恢复往日的繁荣,那也还是具有一座小型城市规模的人口聚集区。只不过在建制上是连望镇都比不上,只沦落为了一个比较大的村子而已。 青城村的人多半都外出寻找工作,留下的人口也不多,有些下山来租了文家庄的地种,另外不少则是完全的靠山吃山,打猎挖野菜过日子。 这样的村庄,最不缺的就是富裕而没饭吃的劳动力。 以往文家庄都要为这些人考虑一些活路,或者雇佣他们下山来做活,或者给他们提供去外埠工作的机会。今年有了张静的需求,这事儿就简单了。所以文十一让张静不用担心人手问题,他保证给解决的妥妥儿的! 五十亩地,按常规的操作来种的话用不了两个人,但张静的情况比较特殊,最后文十一给他配了五个人,应该怎么都够了。 大刘在送种子过来之前就跟张静充分的打了招呼,他那些种子,因为现在地方足够,所以还会搭配他们那个时代的农药。 “就是浸种的过程麻烦些,然后种下去之前还得先育一下苗。等真种下去了,除了赶赶家雀儿就不用管了。”大刘这么交代。 张静虽然自己没种过地,但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听大刘这么交代,分外惊奇:“不用管?” “对,种下去就等它长了,什么都不用管!”大刘十分确定。 以前的种植是需要人看顾的,每个成长阶段人的劳动介入都必不可少,否则必然无法确保收益。但大刘的年代,集约化集成化早就已经是所有社会性生产事务的基础,种植也是同样。 农业种植科给张静安排的这些种子,都是他们科室里最新的研究成果。而在大刘这个年代,种植技术也已经厂房化了,只细分了几个重点阶段,至于每个阶段内部的细节操作,都已经被简化到了极致。 张静一句不用管,勾出大刘许多的解释,听的他有些迷糊:“浸种与育苗,也只要与它地方就行?” “不仅是这样哎傻弟弟,这些种子,等出了苗,往地里种的时候也不用跟你们那儿种粮食似的每棵苗之间都要留那么一大截,差不多密度在每平方米一百棵左右就行。” 平方米这些后世的度量单位张静从小跟着大刘也学了一些,不至于把他难倒。但听说一平方的地块就种一百棵秧苗,他直接就目瞪口呆了。 倒不是说认为大刘这说的太不可思议。 对于他刘大哥,因为一开始就是在十分奇特的情况下两人才遇到的,“超常”这个概念从来就不算什么。 并且他也知道在他刘大哥那个年代,科技十分发达,很多现在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那会儿都已经是家常便饭,所以一小块地能种许多的秧苗什么的,并不会让他太吃惊。 他呆愣的原因是,回头要怎么跟他那些帮手们解释。他要跟人说这样种植,估计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不懂装懂浪费银钱的败家少爷了!被人误解还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估计没人会听啊! 大刘看张静没反应了,又喊了他几声,张静才猛的回神。把自己想到的问题跟大刘一说,大刘也是一愣:“哎?还会有人因为种地方法简单反而不乐意的?” 大刘这是想的太简单了。 在他的年代,虽然粮食的味道有所下降,但量还是很充足的。所以就算他从小并不是出生在富裕家庭,但也从来没有为三餐烦恼过。 而在张静的年代,农民就是靠天吃饭,粮食于他们,就是活命的根本。随便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那么把那么多种子就这么乱种,自然也是不可接受的。 张静提了出来,大刘才意识到这里头有一点价值观不同所造成的问题,不过他没纠结多久就想出了简单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这样,本来这些种子我们也希望你能帮我们分开种,一半就是按照我们给你的方法来种,另一半则是按照你们本身的种植方法来种。那,如果有人觉得我们的方法不合适,你就告诉他这是新的试验方法。我可以说服我们科研组长再同时试试给你传一点黄金什么的过去,要是有人死活不同意,就用钱砸到他同意呗。” 无论什么时代,只要人类还有经济活动,钱就总是能管用的。 张静本来想的是,万一实在有人说服不了,那就干脆给他付一点工钱然后让人开路。大刘这个提议倒是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 “刘大哥,你这些种子,可有甚特殊之处?” 要是有的话,那工钱就不能少给了,因为得买人一个保密。 文家庄毕竟风头在这里,有什么动静,估计这周围的人都盯着。万一要是他这五十亩的试验田里冒出来了跟冬瓜一样大的地瓜什么的,总得有个说法才好。而如果不想费神去解释,那么从源头上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就是最方便的办法了。 第121章 张静这么一问,大刘毕竟不是笨蛋,立刻也就理解了他的顾虑: “啊这个不用担心,这些种子在我们那儿都是已经种过的,除了味道不怎么好之外,其它的没什么问题,而且产量还比较高。咱们头儿说了,如果在你们这儿种出来的味道能有所改善的话,就送给你们留种都成。我们只要最后的成品,每个品种有一份够拿回去分析的就成。” 大刘的性格,张静还是比较了解的。他刘大哥虽然很多时候确实挺可靠,可不靠谱起来那也是无敌的二。所以这会儿虽然听他说的明确,有鉴于张静还是无法抹消自己心头那种莫名担心的预感,于是又追问了一遍:“真的吗?” 果不其然,这个追问立刻就让大刘不确定起来:“应该……是的……吧……” 虽然说这些种子的本源都是他那里种了许多年的了,但这次的多少还是有一些新技术的基因改良。在他们的实验室环境里可能没什么问题,但是张静这儿可是纯天然无污染完全手工种植,万一这些种子感觉外界环境太好于是爆发小宇宙了什么的,大刘突然觉得十分不能确定了: “算了,我还是再去问问咱们教授吧。那啥,弟啊,你可以先给那些地周围拉布帘嘛,不给别人随便看。” 五十亩地面积就不小了,就算全部用围栏围起来那也是个挺够呛的工程,何况还要拉布帘儿。张静在脑子里估摸了一下,一大片一起拉是不可能的,只能一亩一亩的围,就算都用的最不值钱的破麻布袋片儿,这笔开销都很不小了。 “我回头再合计下吧……” 年后文瑞让小蚬子送过来特意给他的私房钱多少还有一点,那就先垫着,这笔开支就可以不用动到庄子上的公帐里。回头等地里有出产了,多少应该能抵上一部分。 这么想着,张静也没跟大刘多解释,两人说定了时间,张静又跑去地头看了下。根据大刘的说法这就是确定目标地址,确定完了,就等时间到,大刘那边能把东西给送过来了。 大刘那头实验室里是个怎样的兵荒马乱群情激昂张静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来一回就又是七八天的功夫,他老师的大部队这就差不多该到了。 按预定计划,钱夫子他们的大队人马会在路上走一个月左右,也就是三月底到文家庄。 因为根据大小仇天师的推算,四月初八下葬应该是最好。那么三月底到达,稍微休息一下,把一些乱七八糟要提前准备的事情再弄一弄,时间上也就差不多正好。 张静是差不多三月中就回到文家庄的,这之后请小仇天师,再加上大刘的事儿,来来回回的也就月底了。 好在钱夫子的事情算是一桩大事,反而需要张静插手的就不多了。文十一和文十六俩人在庄上,那效率真不是盖得,基本上事情都不用张静去考虑,就已经都准备好了。 特别是小仇天师到了之后,有了专业的指导人员,文十一他们的工作就更有目的性,效率也更高。 虽然说钱夫子是张静的老师,他也很积极的想要过问事情的各个准备阶段,但无奈文十一他们实在是太能干了,最后导致张静仍然基本上就是甩手掌柜的状态,十分逍遥。 于是张静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专心准备大刘这头的事情。 指派给他的五个壮劳力都是青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年战乱的时候他们都是才三四岁大,没有跟着大人逃难,对于外头的了解不多,心底都十分的实诚。 一听张静的要求,又知道除了文家庄之前说好给的工钱之外张静还会再给他们一笔钱,当下就表示一定照张静的要求办,绝对不多说一句话! 这里的人不像京都里的那样心眼活,张静看他们答应了,就知道应该问题不大,心就放下大半。 文十一那边是早就知道他这次要种的东西来路比较特殊,以防万一,张静还暗示过他,有可能长出来的东西和以往大家习惯的有所不同,所以对于张静开始大张旗鼓的把那五十亩地都围起来的做法也没多说什么。 劳动力充足,又没有人阻挠,张静最后采取了那几个劳力的建议,直接在距离那一片地一丈开外的地方筑起了三尺高的泥土墙。反正这种墙不用夯的多严实,主要是防止别人靠近就行,五个大男人,垒起来还是挺快的。 这么一来,和最初计划里的用布围相比,成本立刻就大幅度下降。张静手头宽裕了,就听从大刘的建议,又在地里搭了好些棚架,虽然眼下他还不知道具体会种些啥。 棚架搭到一半的时候,钱夫子的大部队到了,同时到达的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政德帝又一次风寒,这次情况似乎不比上一次轻。 本来跟着钱夫子返乡的太医有两位,就是刘泽沁和王博之。但老皇帝这突然的又一次病倒,走出京没多久的王博之就又被召唤了回去。刘泽沁到底资历还不太够,就留着他跟着钱夫子回来了。 这对于刘泽沁来说倒也算不上坏事,他和老师吴方的关系很不错,但自从进了太医院,师徒二人就很少能再见面。这次到文家庄,听说老师也在这里,自然高兴。 大仇天师见到自己的同胞弟弟也挺高兴,张静看到钱夫子终于安然到达也很高兴,文祈见到队伍里竟然还有三伢子也相当的意外和高兴。 本来钱夫子的队伍就很庞大,再加上大家都挺高兴,也更加没有刻意保持低调,于是一时间文家庄上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文家庄门前天天有人跑过来围观就不提,四邻八乡但凡有点品级地位的也都带着帖子来拜。二品大员,就算是个告老的,那在这小地方也是几十年才出一个了! 钱夫子旅途劳顿,身体也不怎么好,自然闭门谢客。弟子有事服其劳,于是张静又一次首当其冲。并且之前大家已经对张静多少有些了解,这回听说那位宿儒大员还是他的老师,这下不得了,没几天功夫,光是送来退还不了的礼就把文家庄门房旁边的一间屋子给塞了个七七八八,根本来不及整理。 张静的记忆里,对于这种人情往来,还是以前跟着文瑞到处送拜帖时候的印象。有文瑞有睿王府的拜帖,主家就会比较热情,没有的话,对不起,你塞人家看门的多少钱都未必能见得到主人。 相较于京里高官们的冷漠,现在这种架势,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坚持了两天就坚持不了了,抱着文祈缩在厢房里哑着嗓子跟文十一耍赖:“文大哥你去罢,你看我如今说话都不便。” 文十一看着他哭笑不得,不过张静的嗓子经过这两天的高强度操练,确实已经哑了,就这么再出去也是有点不妥。最终文十一也只能妥协,自己焦头烂额的出去想法子应付还在络绎不绝往文家庄赶的乡绅们。 看文十一出去,张静松了口气,手里一个没注意,文祈就直接跳到了地上,撒腿就往外跑。他才不要被张静抱着,他要去找三伢子! 这次钱夫子告老,学府里的事情还能交代下去,但三伢子的功课却是最让他感觉难办的。这孩子明明开口都很迟,在文祈出现之前,他甚至一直以为这小孩儿不怎么聪明。 结果因为文祈的缘故让他跟着一起启蒙之后才发现,三伢子的先天资质或许没有文祈那么好,但相较于一般的小孩儿,却实在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 而且重点在于,一般聪明的孩子都有些小滑头,三伢子却没有这些不良的习惯。 这孩子很多事都很通透,平时并不用跟他费心多说什么。念书尤其认真刻苦,如今启蒙到授课的时间也不过大半年,他的学力已经赶得上学里五六岁启蒙眼下七八岁的孩子。 文祈有个好爹,将来应该不用太担心,钱夫子就越发的放不下三伢子。小孩儿家里条件一般,现在还有个一心想考状元的二哥。就怕他家里父母觉得供养两个孩子读书负担太大,浪费了这样好的条件就太可惜了。 所以这次返乡,钱夫子思忖再三,最后还是把三伢子的父母找了去,很谨慎的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让三伢子继续念书。 俩大人的反应和钱夫子估计的差不多,所以他把自己之前想好的办法提了出来,问他们难得三伢子资质条件那么好,比他兄长还要更好一些,是不是愿意他将来能有个好前途。如果愿意的话,他乐意收三伢子当个关门弟子。 如果他们同意,那么就不用担心小孩儿念书的开销问题,只管把三伢子交给他,一应所需由他来承担。就算将来自己老了归西,他也会拼着自己临死的老面皮让张静同意培养三伢子到考取功名为止。反正张家的情况宋家夫妇俩是清楚的,至少这些年里三伢子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了。 天下父母,毕竟绝大部分是不会希望孩子过的不好的,只不过很多时候条件所限所以没办法。现在老先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同意那简直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宋家夫妇是老实人,当下差点就给钱夫子跪了。当官儿的好处他们怎么会不清楚,起码将来他们夫妇俩的摊子轻易不会被衙门里的人掀! 本来一腔希望都只在二儿子身上,其实二儿子心里头的压力有多重他们也是知道的。但心疼归心疼,却又没办法让孩子放弃。现在突然听说小儿子也行,那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再加上钱夫子一再强调,因为三伢子资质太好,所以他们不用考虑孩子未来的开销,只要点头,孩子就能继续读,将来还可以考功名。譬如三伢子如果现在不念书了,去学徒,那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那出来的前途肯定还不如念书当官啊! 于是在俩夫妇依依不舍的眼泪里,三伢子成了钱夫子的关门弟子,并且跟着钱夫子上路回了文家庄。 毕竟放眼整个书院,眼下名头和实力都能比钱夫子大的老师也确实没有,再加上老先生把这孩子交给别人自己也不放心,于是干脆当自己的小孙子一样,直接带在了身边。 第122章 文祈吵着闹着终于到了三伢子房里,却发现对方完全就是小大人的样子,屋子里是早在刚到没多久就整理干净了,而现在,文祈还想着玩儿,人家却已经开始正经功课了。 钱夫子路上到底是有些累到,暂时没那个精神给三伢子上下午都按常规开课。但三伢子自己十分有自觉,夫子早上给他讲了一个时辰的书,回来之后他就自己在那里复习。 文祈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三伢子在背课文,全神贯注的,也没什么停顿,对于文祈的到来也视若无睹。文祈一张小脸顿时就皱成了个包子,鼻子眼睛都挤在一处,奶声奶气的就去拉三伢子的袖口。 张静还是第一次看到文祈这个样子跟年龄相近的孩子撒娇,不由目瞪口呆。 在京里是没这个机会,文祈身边跟他年纪相仿又能玩在一处的也就个三伢子。 到了这里,文家庄上人口不算少,自然有一些年纪还很小的家生子。不过一般来说差不多四五岁也就不会光吃饭了,都会跟在父母身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样的孩子普遍都比较懂事,再加上文祈本身的地位,结果就算和这些小孩子一起玩,文祈也会变成孩子王。偏偏这小孩儿敏感,几次之后就不乐意找庄里的孩子玩了,因为他能感觉得到那些孩子对他多少还是有着一层隔阂。 所以张静还真没见过文祈会跟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撒娇,尤其还是这种把声音放的软绵绵的、嗲的不行的、连跟文瑞或者张静他自己都没用过的撒娇法。 不过张静没见过不等于三伢子也没见过,从三伢子的反应来看,这种程度的撒娇似乎是早就司空见惯。小孩儿根本连目光都没从课本上移开,被文祈拽袖子拽的狠了,就拉住他的手: “夫子回来这几日,你可有去请安?” 一个问题就把文祈给问哑了。 其实文祈作为钱夫子的学生,自然不可能没去请过安,而且夫子也已经给他安排下了新的课程。有鉴于之前几个月他几乎是放养着的,功课上落下了三伢子一大堆,所以那份量还不少。 只是文祈这孩子猴儿精,早就看出钱夫子这几天精神不济,所以钻起空子来那叫个顺手。 比如一样的早上请安,三伢子是先吃完早餐,然后恭恭敬敬的带着课本去请安,顺便就让夫子给把早课上了,完了回来再继续复习。 文祈就是起个大早,天都还蒙蒙亮,他就跑去钱夫子屋里请安。这个点儿差不多正好是厨房给送早膳的时间,钱夫子不可能一边吃早饭一边盯他的功课,小东西自己也要吃饭,于是顺理成章回屋,早课什么的就跟着逃了。 好在他聪明,年纪虽然小,过目不忘的本事却已经初见端倪。钱夫子每天布置的功课都有一个大概的范围,而且夫子会说定第二天要检查什么。所以小孩儿就会隔天先跟张静或者三伢子问好了,第二天再对付钱夫子的检查。 钱夫子知道他这点小把戏,不过眼下确实精力有点不济,只能先由着他折腾。反正等休息回来也不过就是这两天里的事情,到时候看他怎么收拾他。 文祈毕竟才两岁多点,再聪明,阅历摆在那里,完全想不到秋后算账什么的。这会儿被三伢子这么一问,虽然心虚,却仍然不死心,闷了一会儿就继续去拉着人家的袖子撒娇,活脱一个小无赖,根本没有一点世家子的样子。 张静看的又好笑又郁闷,总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教育是不是完全失败了?否则文祈怎么会成这样? 明明离京之前虽然小孩儿也皮也爱在读书的时候溜号儿,但总不至于跟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功课丢在一边。难道说他无意识中把自己不喜欢念书的想法给流露给文祈了?!要真是这样,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张静正胡思乱想,却见三伢子被文祈干扰的生气,一本正经的板起脸来了: “文祈你莫要胡闹,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凭借的就是自己的本事。你却有何本事?倘身无一技,你又如何安家立命?整天玩闹,莫非就能玩出番事业来?倒头来浑如京中那些纨绔,你却愿意?” 所谓一物降一物,三伢子这么一摆态度,文祈竟然也就不闹了。 就见他嘟了嘟红艳艳的小嘴,脸颊鼓了两下,张静本以为他是不是打算反驳什么,结果小孩儿什么也没说,自己去一边翻了张小凳子出来,拖到三伢子小书桌边上,两人并肩坐着,他一手拖过三伢子没在看的课本,竟然也跟着乖乖背起书来。 张静这会儿是真正的哭笑不得,反正俩孩子也挺安分,三伢子显然带文祈是熟手,他干脆就把俩小孩儿都留在这里,让王姐儿去把文祈读书的用品都拿过来,照顾着他们学习,自己则抽出身来,往庄子后头跑去。 这两天光顾着应付上门来拜的士绅,他后头那五十亩地里瓜棚架子什么的也不知道进度怎样了。 说来也巧,跑到一半大刘的声音就突然出现了:“弟啊,现在方便说话不?” 张静放慢脚步:“可巧我正要去看地里准备的情况,大哥你说。” 大刘今天这通联系就是来敲定事情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找张静的时间点都能掐的挺准,因为他们那边的技术跟上了。所以张静根本没想到,这次他刘大哥和他的联系距离上次他们的联系,这中间大刘那里已经过了将近半年。 半年的时间,自然准备就比较充分。所以种子肥料什么的准备不用说,连投放地点都考虑到最好不要吓到人,所以给改成了在青城山山坳里的某个比较人迹罕至的地方。 因为时空传送涉及到高密度能量的使用,在着陆点有很大的可能会发生小范围的小规模爆破,在有人聚集居住的地方估计会引起恐慌。 只不过这么一来,如果是投放到山里,张静要去把种子取出来可能就比较麻烦,尤其是大刘也不知道这青城山里会不会有老虎之类的猛兽。 所以他今天就是来跟张静确认这些事儿的,如果投放到山里比较不安全的话,那么他们会再重新选择投放地点。 如今不是冬天,这附近都是开垦过的农田,要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绝对不是轻易的事情。 好在青城山本身就有住户,后来经过战乱,山上的野物曾经几乎被狩猎一空。现在虽然修养了十多年,环境已经好了不少,但是猛虎之类的大型肉食动物倒是并没有看到过。 另外山坳里也有一些面积不算太大的草坪,水草丰美,望镇上的住户们平常放牛放羊都会赶到山坳里去。有时候忙起来就丢在那里两三天,也不会被什么动物杀死,还是挺安全的。 所以张静一听大刘提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犹豫就点头:“那自然可以。” 不过也不能让大刘那头直接随便把东西丢过来,所以他半道上又折返回去,牵了匹马,直接往青城山跑去。 好歹在这里也住了段时间了,当地人喜欢放牧的几个草甸他都有数,要让他刘大哥记录一下,不能投放到这些区域。 经过正月里上京那一路狂奔的强化训练,现在张静骑马跑一下这种短途根本不在话下。不过一枝香的功夫,已经到了山里。 四月初的山坳,草木都已经完全绿了,不少山坡上野生的果树也已经开花。头顶太阳暖暖的照着,被行人踩出来的泥土小径边上也开着各种小野花,微风吹过,一阵阵的异香扑鼻。 这种惬意张静看的太多,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大刘却依然忍不住感叹。 这次为了观察地点记录数据,他跟张静的通讯是开启了图像反馈的,可以直接捕获张静大脑的生物电数据进行分析,然后生成画面。只要张静看到的内容,他也能看到。 虽然曾经他也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张家的活动范围都在京里,张静再喜欢玩儿,也就是家附近的一块地。就连城外的锦湖边都因为离的比较远,基本上很少会去。 所以今天这种原汁原味的乡野风光很是让大刘赞叹了一番,并且十分可惜暂时还不能进行嗅觉系统信号反馈,否则他一定还能闻到那种清新的空气! 张静一路把三块牛羊群放牧比较集中的草甸都指给大刘看过,并且让大刘都做了记录,时间也就接近中午了。大刘切断通讯,回去画地图找合适投放的地点,张静这才调转马头向着田地的方向过去。反正也中午了,干脆就去地里看看情况,顺便在那里吃个午饭。 这是张静最近的一个小小的私心。 来的五个青年有一个已经成家,家里婆娘做的一手的好菜。那真是就算熬的白米稀饭什么都不放,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别人家的要更香。张静偶尔吃到了一次就一直惦记着,有机会去就地头蹭饭。 他甚至还琢磨着将来要不要给文瑞引荐引荐,那女子虽然长的普通,但这一手菜烧的,在张静看来真算得上是可以当御厨的水准了! 地头工人们的干劲十足,已经按照张静的要求垒好了土墙,也搭好了瓜棚架子。至于翻地之类的事情,也都顺手就做了。并且张静还惊讶的发现,他们在田地四个角上都挖了五尺见方、深六尺不到的小土坑。 这四个小坑边上已经挖好了渠,直接通向附近的地下水井。池子本身看起来也已经晒了好几天,可以灌水了。 “俺们那会子山上种地,下山担水不易,山顶流下来的山涧又忽大忽小,便都会挖这种池子蓄水。这里虽是平地,但靠近山脚,离镇上小河也不近,留这几个蓄水池,将来地里不会旱。” 领头的赵二蛋看张静盯着那小池子瞧,摸了摸脑袋,凑上来解释道。 张静突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活到老学到老,术业有专攻什么的,还真不是胡话! 第123章 地里的情况不用他担心,门前的访客有文十一扛着,张静总算摸到了一点休息,可以陪陪老娘陪陪先生了。 张静在庄子后头折腾种地的事儿钱夫子和张妈妈都有所耳闻,不过态度还不太一样。 张妈妈一个妇道人家,又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地了,对于儿子在折腾的事情半懂不懂,干脆就随他去。钱夫子也没弄明白张静到底在搞什么,还以为他到了农庄,有了锻炼自己的自觉,十分高兴的嘱咐他: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人就当如此!汝既有心,便认真去做,凡事身先士卒,万不可拈轻怕重。” 张静也没办法跟他先生解释,只能恭恭敬敬答应。结果钱夫子体恤他以前没做过田间劳动,估计身体一上来会比较吃力,干脆让他专心田里农活: “有老夫在,文祈他二人学习之事不用担心。汝专心农事,必有所得。只你母亲处务必说明,免她担忧。” 钱夫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静自然没别的可说,全部应承下来,就差当夜就卷铺盖搬去和那五个农夫一起住。 隔天大刘再次联系他跟他确定种子的投放地点的时候他把这事儿跟他刘大哥一说,把大刘乐得不行:“哎呦喂弟你这就算是被你家老师给发配来劳动改造了么!” “劳动改造”的概念大刘以前跟张静解释过,于是他顿时炸了:“非也!此乃‘体验生活’!读书是为天下人,天下人里当官的有几何?大多数不过都为农为商,不知他们如何生活又怎知世道艰难!” 大刘看他说的认真,撇撇嘴:“弟啊,咱们兄弟可不是今天刚认识了,你这拽给谁听呢。” 被大刘这一堵,张静也泄了气:“这是夫子说的,我又待如何?总算务农不算落了为人根本,夫子这才反而命我专心致志。” 这话说的大刘有些感叹,钱夫子的气节平时未必会感觉得到,甚至有时候还只会觉得那是个有点固执的老头。但在这种地方,那种如同固执一样的坚持却完全体现出了一个读书人最朴实最无私的价值观。可惜但是,这样的价值观,在未来世界的发展历程中,始终还是会逐渐被改变。 不过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大刘也明白自己感叹也是白感叹,直接丢开这些有的没的,把话题扭转回来:“弟你再去弄匹小马驹儿,咱们去给你看一下投放的地点。” 大刘他们这次决定的地方确实稍微有点远,而且投放过来的种子数量不会太少,张静这一路过去除了认地方,还努力的辨认有没有前人走过的路。如果有路,到时候就能弄个车来运,这就要比单纯靠人力往外背好许多。 不过大刘那头的考虑却是不同的: “弟啊,抱歉了哈。咱们这次选的地点比较偏,可能你回头得带人进来手动搬。因为我这儿的那些科学家们之前做了个短距离的传递实验,结果发现开辟时空通道消耗的能量实在挺惊人的。如果不是比较靠近深山的地方,估计会给你带来麻烦。” 大刘虽然看起来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儿,但他毕竟是个军人,在进入郝教授的实验室之前也是经历过一些任务,身上有些军功的。所以张静知道,他这么说了,那就是说那传送估计动静实在是挺大,遮掩不了。 果然大刘马上又跟着问了一句:“你们这山里会下雷阵雨吧?山里打雷下雨外头的人不会专门进去看吧?” 这问题让张静一愣:“会,但如今才四月初,断下不来的。即便有,山外镇上如今正是春耕,应该……不会有太多人入山查探……” “偶尔也会天气反常一下嘛,如果回头你听到山里有什么动静了,别人问,你就这么告诉大家呗。” 张静一下子明白过来,囧囧有神:“我知道了……” 其实大刘这也是考虑的比较周到而已,他所选的地方,距离山口足有五六里的路,有点什么动静的话,除非是惊天动地的大响动,否则山外也听不到。 所以事实是三天后张静进山查看才发现,地上出现了一大堆的粮食袋,而在此之前,望镇上似乎也没人听到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但是东西是顺利到了,却马上又有了新的问题。 张静有些感叹,看来麻袋什么的还是得去买。因为送来的这些种子,外头套的袋子所用的材质他连看都没看到过! 而且这些袋子十分的结实,他随手在地上捡的尖利的石子儿根本划拉不开,要不是每个口袋上都有专门用来启封的口子,这些袋子他就无能为力了。 好在种子每亩地的用量有限,这一堆大概也就二十多斤,加上一旁专用的农药,也不过三十来斤的东西。每个口袋体积都还不大,张静一个人完全倒腾的过来。 他出山转了一圈,弄了好多小布口袋,又捎上几个大麻袋,回来按照原先袋子上的标注给重新装过,标注好,再用大麻袋装成五大口袋,这才敢把几个农夫都带进来,一起把这些东西弄出去。 地里是早就翻好了,甚至因为等的时间比较长,几个工人一起,还给沃了一层肥。而现在这些种子搬出来之后还要按照一起给过来的指导说明先浸种发芽,这就又要等上十多天。 所以那地的状态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是唯一的一点让工人们都很担心的是,等正式下种这时间都过了正经春耕很久了,还能正常成长吗? 而且那些种子他们也看过,除了常见的小麦高粱大豆什么的,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然后问题是,张静的要求是这些种子一起浸泡发芽然后一起种!他竟然完全不在乎正确的播种季节什么的,直接要求一次性全部种下去! 赵二蛋纠结了几天,在钱师母落葬前一天还是找到了张静,把他们的纠结跟张静提了下。 那会儿张静正被两个仇天师的要求烦得脑袋都大了,又要说服钱夫子有些步骤不能省,又要照顾着钱夫子的意愿,有些不是必须的内容得砍。文十一和文十六也是忙得团团转,也不可能把事情都丢给他们不管。 赵二蛋一看张静这忙乱的架势就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给这位少东家添乱了。毕竟就他跟张静说这两三句话的功夫,接连着来给张静看各种用具样子的、批开销条子的、征求摆放意见的,一波一波就不少。 其实张静这头情况真的是还算好的,文十一文十六他们只把家里当天要做的一些安排交给了他,重头戏的坟头那里要怎么张罗,两人已经全包了。要是换了张静去坟地上,只怕能直接把他折腾晕了。 只不过就算这样张静这会儿也不好过,千头万绪,身边又只有个小四跟着帮忙记录。这孩子这大半年也没什么长进,记点东西有时候还不会写字,这半天下来没给张静添乱已经算是他超常发挥了。 看看赵二蛋再看看小四,其实俩人年纪相差也不过三四岁的样子,但一个已经能负责指挥一个小组的人了,另一个……张静叹气。 这一叹气赵二蛋心里就更加没底,连带着神态上都有些唯唯诺诺。张静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地方吓到人了,连忙安抚: “赵二哥不用担心,按我所说去做便是。那些儿种子同吾每以往所用不同,就是如此种的。” 赵二蛋本来还想再多问问,但是看张静这忙的不行,也不敢多说话了。反正东家已经明确告诉他就是要这么做,那就照办吧! 傍晚的时候张静这头事情算是七七八八都落实,他才有空再往地头去看一次。前几天是用专门配给他们的农药兑水浸种,现在已经换过另一批催生剂,是应该逐渐发芽了。虽然庄子里事情忙的不可开交,但他心里也还是惦记着地里这点事儿的。 因为是傍晚时分,张静干脆带了个菜篮子过去,里头装了一些家常小菜,算是给地里几位稍微改善下伙食。 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但今天这一路过去就看到太阳红通通的挂在西边,说明明天天气应该还不错。张静的心情略微从白天的疲倦里解放了一些,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因为那五十亩地是用土墙围起来了,所以这一片远远看去倒挺像个小农庄。四面进出都有栅栏门,旁边还有临时的屋子,用来存放东西跟晚上守夜用。 张静到的时候大伙儿都没在地里头,全在东面角上的木屋外头蹲着。张静凑过去一看,发现他们在盯着泡在催生剂营养液里的种子猛瞧,不由乐出声来: “这是怎地?莫非要看它如何长成?莫若先来食些新鲜肉菜,吃饱了方有力气。” 这五个人加上赵二蛋家媳妇,以赵二蛋为首,全都蹲着看的聚精会神,竟然连张静走近都没发现。这会儿他一出声大家才回神,立刻纷纷站起来跟张静打招呼。 赵二蛋笑的腼腆:“那啥,少东家,俺们还真是在看它发芽。俺们长恁大,第一次看种出芽如此快。” 被他这一说,张静好奇心也上来了,把手里菜篮子递给赵二蛋媳妇让她去安排,自己不由也低头去瞧:“是有多快?” 这不看不知道,看了真把他吓了一跳。 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喊大家,那会儿也低头看了一眼,所以有个大概印象那一盆种子都还是种子的状态。现在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一盆种子就全都吐了小尖尖儿! 看他表情也很吃惊,一伙儿庄户人都乐了,纷纷陪着他蹲下: “少东家,你看可是快?这催生水可了不得!白日里发芽,已经发了一多半。便是这一盆,吾们方才不过才将它们放到这个催生水里头,少东家便到了,你看,如今就能看得它长成。若果将这水当肥料使,可不知能否让庄稼快长?” 张静脸上看去还算平静,心里实际上已经翻江倒海,心说刘大哥你太不地道了!我早问过你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你跟我说没什么特殊的!那这简直就是肉眼可见的成长速度可怎么解释?! 也就是这些庄户人心地单纯,这会儿还沉浸在巨大的惊诧之中没反应过来。但他们迟早是会反应过来的啊!到时候可要他怎么跟这些人说?!难道就一句“给过你们钱所以请你们闭嘴”能打发走?这感觉绝对不可能了啊! 第124章 张静心里头的惊涛骇浪还没平静下来,赵二蛋又跟着给他加了一锤子: “前手里泡的那些种子,并没有浮壳坏了的。只这催生水着实厉害,少东家您来看,这一屋子都是已然出芽的。俺们寻思着,明日里便与它种下,不知可好?另开种前可要个仪式?这些个仙家物,总不能由着被俺们怠慢了。” 要说本来他们还有些按照寻常种植的思路来的想法,但在看到这些种子一颗不落全都能发芽之后,那点想法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他们就觉得这位京都来的少东家果然了不得,这些种子还是从深山里背出来的,莫非是仙人给的?不然为什么会长那么快! 张静本来还在愁怎么跟人解释,在一看那一屋子大大小小水盆里发好的苗芽,简直有种脑中轰隆一响头都发晕的感觉。 结果正发愁呢,一听这赵二蛋话里的意思,感情这些人好像已经帮他找好了借口,认为这些都是神仙给的了? 这可不错,张静立刻顺嘴往下编:“嘘,你可小声着些儿。本以为尔等认不出来也就罢了,既然认得出,少说为妙。” 张静这一咋呼,赵二蛋立刻瞪大眼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们本来还只是猜测,现在张静一给他们证实,这可不得了了,在这些人心里,这些种子立刻就真正成了神物。 赵二蛋当下一脸严肃的表决心:“俺们嘴紧着呢!少东家只管放心!” 结果第二天一早,张静赶在钱夫子那头大部队出发之前再去地头看一眼的时候,被赵二蛋他们折腾的香案直接弄了满头的黑线。 那会儿庄子里已经忙碌起来,很快就要出发了。而且因为下葬的时间都是算好的,出发的时辰不可能更改,更不可能等张静回去。 所以现下他也来不及多做阻拦,只能让他们赶紧把案头先撤:“那仙人的意思便是莫要招摇,你如此这般,倒是要人来看了去的动静!快快撤了是正经!” 这一来一去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张静追上大部队的时候,队伍都已经走出去了半里地。 这一次因为是落葬,整个是做了全套的。从庄子门口出来就是遍地的白纸钱,还有道士和尚一路跟着唱经做法,至于纸人纸马之类的更是必不可少。 折腾的结果就是张静发现虽然是后头去追大部队,但还真不容易跟丢!因为不仅队伍本身就一路遗留下了各种踪迹,就连四邻八乡跑来看热闹的人群聚集成的队伍,都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都能直接定位到大部队所在位置了。 因为大小仇天师这次都在,办的自然是尽心尽力,大仇天师带着一队道士在灵前开道,小仇天师则带着念经的和尚跟在队伍末尾压阵。 队伍迤逦出去也有将近一里,钱夫子在哪儿张静眼下看不到,他刚追赶上,正被小仇天师拉着说话。 这小仇天师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开始就被关照的太好还是怎么的,态度上比大仇天师更热络。看到张静赶上来就拉着人说这个说那个,无非就是为了今天他家兄弟二人做了多少多少的准备。 张静着急想到前头去找钱夫子,却又不好直接甩脸子走,一边应着一边就往前头看,结果没多久还真被他看出来了人。就见文十一突然从大部队中间脱离出来,调转马头往他这里找过来。 钱夫子这次这事儿动静很大,但是钱师母灵前却没有孝子,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虽然寻人的文书是广泛的撒出去了,但钱夫子回到文家庄也有九天,却还没人上门来,可见就算他家老二人还活着,也必定是住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很难联系。 这么一来,为了下葬时候的规矩以及场面考虑,张静就不得不顶替了某些位置。 他一早先去地里看一下这事儿文十一知道,现在听人说他已经赶上队伍了,却发现人没跟上来,就主动往回去找他,让他能尽快去做准备。 随行的也有车马,那马车里都准备好了孝服,张静之前去地头的时候穿的是寻常衣服,路上也得抓紧把孝衣都换上。虽然缺了孝子在队伍前哭嚎,但张静作为这些年和钱夫子走得很近的晚辈,回头也得披麻戴孝,在一些比较关键的步骤里充当一下必不可少的子嗣角色。 虽然心里头惦记着地里的情况,但这毕竟是先生的大事情,张静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听着指挥,做着需要他做的事。 这事儿其实钱夫子心里都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张静只是他的学生,并不是义子。今天这些仪式上的事情,就算张静不答应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张静当然不会这么想,做人不可忘本,要说现在的这一切,如果不是当初钱夫子和自己莫名的很投缘,甚至在自己念书不成器的时候也没把他丢开的话,就算那时候捡了老皇帝的金锞子,也未必会有今天的日子。 说来如果那时候捡的那个金锞子被别的有心人先注意到的话,光是私自持有内苑物品这一项,就够他个小老百姓死几个来回了。 所以今天这半个孝子,他是做的相当的尽心尽力。 好在大小仇天师都很有分寸,知道张静不是真正的孝子,很多事情能免的就免了,只在必不可少的环节上才让他顶上,比如热坑之类的。这让张静也松了口气,如果是要他跟真孝子那样在坟前大哭,那他绝对是哭不出来,只怕到时候就只能干嚎了,那可得多难看! 因为是移迁,不少细节上和普通的下葬还有所差别。不过所谓钱多好办事,两位仇天师收了足够份量的孝敬,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同时也努力替主家考虑,把能省的折腾人的环节都省了。 但就算是这样,一场将近四个时辰的仪式下来,钱夫子也还是觉得精神有点跟不上。 这时候天色将暮,本来有些细雨,这个时候倒是散了,就剩下西边一点点日头还挨靠在山头上,正好是时候下棺。毕竟这是自己的发妻,老先生被抬到队伍落脚点的半山腰里的凉亭里,喝了点参汤,就继续挣扎着回到了仪式现场。 那时候抬棺的八仙已经将棺木移到了穴子附近,等张静从穴子里出来,就要把棺木下葬。 这中间还有讲究,从文家庄停灵的地方出发,一直到棺椁落地填土,这中间除了可以在天师划定的范围内略作小憩吃个午饭之外,棺材是不能着地的。 所以这八个大男人虽然个个身强力壮,但这一天下来,也都有些气粗。好在张静动作很快,热穴捡穴一气儿完成,并没有耽误什么,等钱夫子一回到仪式现场,八个壮汉分两队走到了穴子两边,就手慢慢的,从肩上往下卸。 跟着最后一点太阳消失在山头,这边棺材也终于落了坑,刚刚歇了一会儿的天师兄弟俩这会儿又再次手舞足蹈的唱念起来,张静则扶着钱夫子过去添第一把土。 或许是触景生情,也或许是一天下来着实累了心情比较容易起伏,本来钱夫子一直看着还淡淡的,这会儿这一抔土撒下去,突然控制不住的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老先生打从记事起,除了送自己爹娘走的时候之外就没流过泪,小时候是够乖家里大人从没有打骂过,后来一直到当年老太婆过世的时候都忍着没哭,但今天这一场算是真正让他感觉到了自己是叶落归根了,心里突然涌上来的感情让他再也控制不住。 老先生这一哭刘泽沁汗都下来了,出门之前他师父吴方还反复叮嘱他,今天一天的体能消耗绝对不能小看,一定要小心,不能让钱夫子的情绪过于波动,不然很容易出意外。好容易一天都没什么事儿,这会儿老先生怎么突然就哭了呢! 要说吴方确实是比较有经验,亏得他这么反复叮嘱了刘泽沁,这会儿一看到钱夫子情绪起伏很大,他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往钱夫子身旁挤。 在场的都知道他是钱夫子的大夫,一看他这样子,自然也没人拦他,看就算这样,还没等他跑到老先生身边,就看老先生身子突然一软,接着张静就惊叫起来。 好在老先生只是情绪激动之后心跳加快,手脚发软,人的神智还很清醒,甚至在张静叫起来之后还喝止住他,让他注意仪态,看上去问题应该不是顶大。 这下天师的仪式也只能暂时中断,刘泽沁立刻给老先生把脉看情况,发现确实除了因为疲劳而心律有些不规则、脉象有些虚浮之外,并没有其它大碍,大家这才终于放心。 只不过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再说让老先生多在山上待一会儿的话了。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不多久就要暗下来,到时候山上会很冷,可就真的很容易让老先生的身体出问题。 反正本来填完土再绕一下穴,仪式也就差不多了。事情都是有可以通融的办法的,一看这架势,大小仇天师立刻合计了一下,又请示了文十一,最后还是安排钱夫子提前回文家庄,不用等到整个仪式完结了。 反正如果老先生不放心的话,大不了他们兄弟俩在文家庄多叨扰几天,等老先生回头再来看过满意了再走也行。 第125章 钱夫子是真的累到了,回到庄子里不久就睡了,晚饭都只吃了平常的一半。不过年纪大的人,这种情况下硬吃多的东西也不好,还不如让他好好休息过来再说。 钱夫子是睡了,张静却一直觉得有点不定心,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就是觉得一阵阵的心悸。自己踅摸着莫非是因为今天是下种日,那些种子之前发芽的情况太过惊人,所以让他觉得没办法安心? 反正横竖也没办法定下心来,张静最后决定摸黑去地里看看。 现在初春的天气,晚上虽然有点凉,行动却不会觉得艰难了。披上件厚袍子,夜风吹过来也不觉得冷;手里提个气死风灯,牵了头小毛驴,二里不到的地,转眼就到。 到了地跟头,十分意外的发现,今晚竟然人都没走,而且他到的时候好像还起了什么争执。 张静本来就觉得紧张,一看大伙儿这架势,连忙催着小毛驴跑过去:“怎的了?” 一看到张静大天黑的还来了,本来还在争论的几人立刻停了下来,一边招呼张静下驴,也有人去给他端茶倒水弄宵夜,余下的人就开始给他解释。 原来是有些种子,今早全都发芽了才发现,好像不是原来以为的那样。 比如那个标了小麦的袋子里的种子,种子本身看着也是麦子,结果发出来的芽苗怎么看都很像是水稻。还有标了油葫芦的,大家开始完全闹不明白,油葫芦不是虫子么?怎么能种?还以为是不是葫芦的特别叫法,结果种子发出来才发现那好像是荷花? “少东家,这东西俺们几个都不太识,也不晓得要怎地种。本想着太晚了,去庄子上请教未免唐突,不想您倒是来了。” 张静也有点晕,好在跟种子一起来的那个册子他是一直随身带着的,当下找了个灯火足的地方,立刻翻书查找。 其实这本册子从到了他手上起,他几乎是天天都在翻看,上面的内容就算不是滚瓜烂熟,也多少可以算是基本通晓了。今天这种情况,在他的记忆里好像那册子上就完全没有提到过。 结果也如他所记得的,怎么翻也没发现有关于发芽之后芽苗情况这些内容的说明,本子上只有每种作物种子的名称以及浸种育苗的要求,和是不是要有特殊种植要求比如是不是要棚架、是不是要水田或者干脆要种在水塘里等等的说明。 好在虽然没有明确描述芽苗的问题,但怎么种还是很清楚的,关于“油葫芦”那一项,底下的备注确实是水塘栽种。这就怪他了,看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忘了提前关照! 关于植株幼苗长相和名字的问题,张静决定等回头他刘大哥再和他联系的时候再去详细的问,眼下其它的芽苗还好办,差不多的可以全部按照册子上的要求来种,就是这个油葫芦,他看漏了要水塘,这下子难道要马上再现挖? “若这些子苗苗都按少东家那神仙本本上说的方法种,倒也不用另外挖塘。”听到张静的自责,赵二蛋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俺们在地四角都挖出蓄水塘,这油葫芦种子不多,倘真可随便撒,那便尽管够。” 那四个塘子每个都不大,水面也就四平方不到的地方,光看水面的大小,根本就是水洼子。只是深度倒是不浅,就张静这样的,下去了够不到底,要是不会水,就能直接淹了。 这样的蓄水池其实一般来说是不适合养东西的,顶多暂时放养个几条鱼,那回头也得马上捞出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四个水塘里的倒都不是死水,赵二蛋他们按着上下游的水流流向挖了进水和出水的水路。 虽然说册子上对于这些种子要怎么种,说的都很简单,张静到底还是不敢擅自做这个主。干脆让赵二蛋先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腾出来,底下铺一层薄薄的河泥,上面注一层浅水,然后把那些小荷花秧子都铺了上去。 适合这样铺完了泥再放水深度还要不太深的容器不多,几个大木盆两个水缸就是全部了。 那种子小小的,只有五分像莲子,大小更是特别,就跟小鸡头米似的。发出来的小芽一棵不过半寸,细细密密的铺下去,倒也尽够。 嫩绿嫩绿的小芽苗铺了一盆又一盆,这些盆子也就摆在露天,星月光芒下盆里水光潋滟,绿意浮动,偶尔火把的火光漏进盆里,折射出一片金黄,竟然十分的好看。 张静站在这些木盆子中间看了好久,远远的听到二更都起了,小四也找了过来,这才上驴回庄子里去。 这之后对于钱夫子和文家庄来说,都是了了一桩大事,张静也就有了更充分的时间花在他那五十亩地里。在大刘再次和他联系之前,那些之前落了土的小苗们就先都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我靠!”大刘这次接通和张静的通讯之后,看着跟随转播回来的画面,直接爆出了一声粗口。 张静被他吓了一跳,顿时紧张:“难道有不对?” “不是啊!”大刘那个激动啊,简直要语无伦次,不过这也难怪,不要说他,估计就是那些整天在实验室里实验新改良物种的科学家们也没见过长势这么喜人的作物。 不过四天功夫,原先种下去的芽苗都已经抽出了尺把高的条子,那些个藤蔓类的就更别说了,爬架子的爬架子,不爬架子的,那几块地里早就被遮的绿油油的一大片一大片。 至于之前泡在盆子里的荷花秧子,这会儿也早就钻出了水面,在盆子里铺出一片片巴掌大的荷叶,甚至还能发现几个只有拇指大小的花骨朵。 大刘对此表现的比张静还大惊小怪:“我靠!那些家伙都在想什么!给你粮食种子试种也就罢了,这种油葫芦是观赏植物,怎么也给你了?!” 张静好笑:“可不是都给我了么,这是观赏用的?不能吃?” “不能,”大刘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惋惜,“这玩意儿结果的时候你小心些,别吓到人。它看起来像荷花,实际上会结葫芦,而且那葫芦可以榨油,可惜经过好几次改良之后,反而不能吃了。” 张静听的新鲜,连连追问,大刘也被问的起劲起来,陷入了回忆里: “怎么榨啊?就跟榨猪油似的,放在干油锅里,旺火翻炒到一定程度就出油。那油一股子的清香,那会儿小时候在乡下,一家榨油葫芦,四邻八舍都能闻得到,完全不可能偷吃。说来榨过了油的葫芦条干干脆脆的,还有点土豆那种淀粉食品炸过之后的香味,那是真叫好吃!” 这下不仅是他自己馋了,张静也被他说的下意识开始咽口水。 不过这油葫芦在这里种了之后是不是能吃,现在也不好说,只能等它长成了再看。 说来其实这东西本来就是杂交产物,并且也有两三个世纪的历史了,曾经是作为炼油植物的。但后来有了更方便的合成油,这东西又被慢慢的往观赏植物方向改进,导致最后完全结不出原本那种果实了。这次会被送过来,其实也算是对张静他们这里种植条件的一种衡量。 反正得到大刘肯定之后,这些油葫芦全部都被撒到了田地四角的水塘里,有了充分的生长环境,接下来只要看它们到底能长成什么样就行了。 这期间倒是有个汉子来专门问过张静,这个油葫芦长在水里,和水葫芦有没有关系。 原来他家里大姐嫁到了南方,有次托人带信回来提起过婆家这里有缺德的人把村里人赖以为生的一片小河里投了不少的水葫芦,结果来年小河里整个长满了水葫芦,看着是挺好看,可是那水就彻底坏了。一村子的人费老大劲儿才把那河重新整治好,至于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主,直接被县衙扣去关了半年。 所以他对水葫芦的危害认识的很清,十分担心这个油葫芦会不会就是水葫芦。 张静跟他解释了半天,又让他仔细的看那花确实是荷花的样子,而不是水葫芦那种喇叭花一样的外观。讲了好半天,才终于让那汉子放下心来,安心去干活儿。 正赶上全程旁听的大刘不由感叹:“果然还是古代好啊,人多淳朴!” 张静知道他刘大哥三不五时的就要抽下风,很配合的感叹:“可不是,钱越多,人越奸。” 如此“坦诚”的张静顿时让大刘哑口无言,过了会儿直接转移话题:“弟啊,咱再去别处转转呗。” 自从知道了这里的作物生长速度惊人之后,大刘现在是天天出现,用他的话说就是“监控植物生长过程”,所以张静现在也天天骑着他的小马驹儿来地里遛弯儿。 五十亩地,那真的是好大的一片,但对于文家庄这种有着良田千顷的大户来说,还算不上是多少地方,这才能轻描淡写的划出来给张静随便折腾。 但就算如此,张静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压力的。毕竟望镇上不说最穷,只说生活比较拮据的人家,男丁比较少的话,一般租种的田地也不过就三四十亩到五六十亩不等。也就是说,这么一片地方,基本上都可以维持一家夫妻俩人外加两三个孩子的生活。 要是这些地在他手里这半年什么也没出产,虽然说没人会怪他,他自己却也没办法接受。所以大刘提出要每天都来看看情况,他是相当的配合。 这样天天看着,好歹总算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经常被吓一跳,不过吃惊还是时时存在。好在经过开始五六天的疯长之后,可能是芽苗根部附着着的催生剂终于完全消耗代谢掉了,这些植株的生长速度有所回落,至少不会再一天就蹿高一尺。 只是再回落,也依然比一般农田里会出现的生长速度快了许多。而且这些植株还很会自己寻找发展的地方,之前种植的距离比较密集,它们竟然会自己慢慢往外扩张出去。 比如本来只铺满了田里一个角的土豆秧子,到后来那大肥叶子舒展开的时候,虽然地面上看只比原先种植的面积多出了一圈,但实际上去挖的话,那一亩地里有八分都长了大土豆。 幸好地多,种植的也就比较分散,一类种子一亩地的种,这些植物互相之间才没窜了门子。 第126章 对于这种植株自主扩展生长范围的情况,大刘也很惊奇。 这些种子虽然说是最新的研究结果,但毕竟也不是凭空出来的,都是以前已经有的改良种子的基础之上再改良的成果,而一般的种植情况他在研究院的培养里都见过。 分层无土栽培技术下,又有催生剂的辅助,一般来说一棵植株从发芽到果实成熟,所占的空间都不会超过五千立方厘米,这样才能实现大面积密集种植。 也就是说,在大刘这里的研究院里,最新最好的粮食型作物全都是迷你植株,单株产量再大也有限。要支持一个国家民众的日常所需,靠的完全就是极大的种植量和极端短暂的成熟期。通常一个技术成熟的种植基地,一个月里能种起码三到四批作物。 所以这些种子在张静这里长得快,大刘没怎么在意。但当他看到这些作物开始跟有自主意识一样,似乎意识到了它们现在到了一个土地不要钱的地方,拼了命的努力把自己往大里长的时候,他是被深深的震撼了。 不过这些农作物的生长速度虽然比张静他们日常里的农作物快,要是跟大刘那头研究院里的情况比较,那就属于长的很慢了。 所以虽然它们都在努力的长,而且已经逐步显示出了彼此过于拥挤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但暂时眼下还没有因为过于密集的生长密度而造成大的损失。 起码因为营养不足而导致植株枯竭之类的事情是完全没有发生,甚至相反的还隐约出现了一些主动适应环境的进化,比如位于中心位置的植株,因为周围都被兄弟姐妹们占据了,它就会高空发展,枝叶也会更加的铺展开去。 植物的枝叶扩展程度基本上和底部的根系扩展程度成正比这点张静是知道的,看着地面上这些疯长的植株,他觉得地面下的战况估计已经惨不忍睹。 大刘原本就是从农区出来的,对这种情况自然更清楚。他那个年代虽然已经没有明确的城乡区分,而只会按照发展的技术不同来区分不同的区域,但顾名思义,农区就是以种植业为主要生存技能的居住区,他从小可没少接触各种种植室。 所以又观察了两天之后,他终于带来了他们那里研究员们的建议:“那啥,弟啊,这些植物的生命力挺强的,你不用担心会弄伤它们的根,所以,给它们稍微分开点吧?” 其实这个事情赵二蛋早好几天就跟张静请示过了,本来看这些作物长的这么茂盛,按他们的经验是必须要分开的。但现在地里这些是神仙给的种子,他们不敢擅自做主。 只是张静也不敢自己做主,只能等大刘的答复。结果一等二等,就等成了现在的结果。 听到张静开口让分,五人都倒吸了口凉气。早几天这些植株还小,要分开还不会太难。但是现在又经过了几天的生长,已经到了彼此挨挨挤挤的程度,地下的根系只怕早就互相纠结不清,真的可以无所顾虑就动手? 结果张静个甩手掌柜,吩咐完就跑了,留下五个大男人面面相觑,纠结得不行。 张静跑得快是因为今天文瑞又有信到了。 自从清明前回到文家庄之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张静除了知道老皇帝又病倒了之外,京里就再也没有什么新消息过来,文瑞的信也一直没有。虽然他也很忙,也会自我开解,但总归内心深处还是有着那么一丝希冀的。 今天终于看到了信,虽然面上努力克制着,心里却早就“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地里的事情也完全没了心思,草草安排完就回了庄里书房。 文瑞以往的来信就经常长篇累牍的表达思念之情,这次的更是厚厚一沓。虽然明明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光就是捏到那个厚度,想起文瑞以前的那些信,张静还是不争气的两颊发热。 不过文瑞这次的信却比以往的要正经了许多,先是把京里的情况大概跟张静交代了下,接着就问他地里的情况。 张静弄庄稼这事儿自然也跟文瑞说过,地里的情况虽然没有特意的去告诉文瑞,但有文十一在,那种奇怪的生长情况自然文瑞也是知道的。而且相比较文十一的各种不解,他还更能猜出来张静手里的种子大概是从哪儿来的。 大刘那些都是未来世界的高科技种子,本身可以生长在十分苛刻的条件下。如今跑到这个农业社会,有的是广袤的大地让它们随意生长,自然就跟长疯了一样。这种情况看在文十一眼里很惊悚,但对于文瑞来说,却恰恰是送上门来的契机。 政德帝这次生病,老皇帝自己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油尽灯枯什么的,虽然很不想面对,但也不得不考虑了。 老皇帝之前是已经有了想法的,只是后头文歆和文瑞里应外合的各种不着痕迹的敲边鼓,原本他就想着直接禅位让文谙登基算了,现在却很有些犹豫。 一方面他是觉得无法相信文谙会做那种事。毕竟虽然父子感情一般,但那孩子也算是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自己看着他长大的。要说他性格毛糙脾气暴躁,老皇帝信;要说他对大历江山没感情,似乎就不像了。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敢完全不信。这无关他的影卫搜集到了什么证据,也无关是不是偏心文瑞所说的话,而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疑心病。只不过他这一生大半辈子都是在重重怀疑里度过的,到如今要他完全放下心防去相信谁,这已经不可能了。 文歆深谙这一点,所以他做给他皇帝爹看的得并不多。 多做多错,尤其是假的东西,一旦多了,穿帮的可能性就大了。还不如就稍微露一点点出来,只要能让老皇帝看到,怀疑的根源种下了,就没有那么容易拔除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老皇帝在纠结过一阵子之后,终于没有直接颁旨禅位,而是先让文谙领了个摄政王头衔。 文谙在这点上其实比文歆要单纯一些,他虽然觉得和他爹的关系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亲密起来,但却不妨碍他全身心的信任老皇帝。所以他爹的决定一出来,他就乐呵呵的应了,完全没考虑本来他或许有能直接称帝的可能。 只是他犯傻,他手下的人不会全都跟着犯傻。尤其他的门客可不是文韶家那种只知道吃食和八卦的,其中自然有那种出身低微却长袖善舞的,宫里也有他们的眼线。虽然消息不见得能做得百分百准,却也有一定的价值,对于老皇帝做出的这个决定,心里就有了疑惑。 被这些门客提醒,文谙原本快乐的心情也低沉下来。如果他的门客们的消息是真的,那么是什么让他爹做出了现在的决定? 一直以来文谙对政德帝的信任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明显的动摇。 文谙府里的风吹草动文歆都十分清楚,所以在他陷入猜疑之后没多久,文歆再次上门拜访,这次就是要一锤子把他敲到底了。 文歆那头利用各种真假掺半的证据威胁文谙的时候,文瑞也在动脑筋思考怎么才能让群臣百官甚至老百姓们都能感受到文歆才是天意所向的新帝。 老百姓的看法其实在这种时候一点也不重要,但他们的看法如果集中起来,却足以撼动整个朝堂的看法。这看似很不可思议,却是每个当权者都会意识到的一件事。 要让朝中那些原本的太子派中绝大部分人不抵抗,至少明面上不抵抗,的接受二皇子,利用百姓的呼声其实是很有效的一个途径。 只是在一开始,文瑞始终没能确定要用什么方法来煽动民间,而张静最近来信里告诉他的文家庄里那些特殊的作物一下子给了他灵感。 再加上本身也要给文歆为何会发现杨管事给文谙和查塔尔小皇子传递消息这件事找个妥当的说法,两厢里一联系,一个主意立刻浮现在文瑞的脑子里。 只是虽然有了想法,他却不敢立刻就着手安排,而是又给张静去了封加急的信,询问张静的想法。 以前和丹青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会有这种感觉,对于对方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想法这点如此上心。因为这样,他甚至完全不想自己单独做主,而是一定要和对方商量,一定要在张静亲口说出可以之后,才会着手去做。 这种感觉客观来说确实是有点束缚了他的手脚,很多时候让他会多了一层顾虑,有时候也会延误最佳时机。但即便这样,他也丝毫不想改变。 那种和对方商量的过程,和对方取得统一结论的结果,每一刻都让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愉悦。这种感觉,虽然同样都是获得别人的认同,但和有多少人听命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 这样的小小愉悦或许甚至都上不了台面,却能让他感觉到内心里的柔软,以及一种仿佛被滋润的滋味。这种滋味会把空荡的内心渐渐的填满,并且最终成为自己心中最强大的支持力量。 所以文瑞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这种感觉,这已经完全不再是出于理性上的对喜欢的人的尊重之类的简单认知,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需求,完全感性的,却强烈的足够让他乐此不疲。 这种情绪也不自觉的带到了他给张静的每一封书信里,在看到文瑞信里提到的事情的时候,虽然理智上张静觉得这是对自己这里情况的一种利用,感性上却完全不在乎了,因为他能感觉得到,如果他不同意,文瑞也不会强硬的安排下来。 不过当然,本来他就苦于自己无力多帮文瑞些什么,现在既然自己这里的情况能起到这种作用,那他自然也是要配合的。 于是不久之后文家庄迎来了自当年政德帝返乡之后到目前为止,最为尊贵的一位客人。 第127章 其实最初文瑞的计划里并没有文歆下乡这一环。 在这个时间点上,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于情于理,其实文歆都不应该离开京里。何况如果是替老皇帝祈福的话,已经有个文韶了,他再去另外个地方跑一趟,很有点多此一举,而且也不好看,就好像要跟幼弟争什么似的。 但文歆的性格十分跳脱,反正文谙那里他已经弹压住,为了让自己的计划更加的顺理成章,也为了想要亲眼去看看文家庄那头那些神仙庄稼,他硬是给自己挤出了二十来天的时间,要快马加鞭来跑这一趟。 说来他本来甚至还想请政德帝同行,后来看老皇帝一副虽然应该还能硬撑一段时间但绝对不可能再旅途奔波的样子,这才作罢。 所谓真命天子,虽然更多的时候是很玄乎的说法,说到底也不过是刀枪底下出政权。但如果真的完全不以为意,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又起作用了。 文歆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在出发之前他只有好奇心,完全没想到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能在文家庄有那么大的收获,甚至让本来一直敢怒不敢言暗地里还在不停小动作的文谙也感到了惶惑。 文歆从小聪慧,学文习武速度都快。再加上比一般小孩要更早的多就有了明确的自我认知,学习的过程中早早就有了明确目标,所以那一身本领在本朝皇家和高官的孩子里来说,是相当出挑的。 这次回文家庄他的打算就是早去早回,干脆也没安排什么排场,跟着文瑞往文家庄送信的人就跑了回来。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这么赶路,李秀是不可能跟的上的,没办法把他也带上了。不然现在事情反正已经摊开,他倒是很乐意带上李秀,俩人一起来玩一圈。 于是张静收到信的同时就接到了这位从京里过来的文二爷。 其实张静跟文歆之前见过,不过那时候在猎场外情况比较特殊,知道对面过来的都是皇子,张静自然也不敢抬头去看,所以今天第一眼完全没认出来对面的贵公子是谁。只是觉得来人贵气逼人,而且五官轮廓隐隐和文瑞也有些相像,显然是皇亲国戚。 好在跟文瑞耳鬓厮磨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至于看到有地位的人就下意识的想躲,而是大方得体的先把人让进了中厅里。就连小四也跟着沉稳了些,在一旁招呼上茶,并没有手忙脚乱。 文歆对张静还有点印象,这会儿再见面,觉得面前的少年虽然年纪比自己要大几岁,但看上去依然挺稚嫩的。不过身量却是高了不少,竟然已经比自己要高出半个头了! 这让他有些郁闷,要说他这个二皇子几乎样样完美,就是个头不太爱长,虽然说可能和自己年纪还不够大有关吧,但一直这么不见长其实也挺心烦的不是么! 不过转念又一想,去年见到张静的时候对方不过跟自己差不多高,这大半年不见就长这么快,莫非也和在庄子上干活儿了有关?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自己未来这段时间也可以期待下了? 想到这里,文歆的兴头又转上来了,面上也不由自主笑了开来。 因为文歆是和信一起到的,又显然一看就是位贵客,张静也不好撇下他一个在中厅里自己躲去一边看信。对于要怎么安排这位京里来客,一时也没了计较。 这次跟着来送信的虽然是睿王府的人,但其实是和李秀一路的,也是文歆很早前就放在文瑞身边的一枚棋子。文瑞这次派了这人,还让文歆跟着,也就算是表面上也公开立场了。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到了地头之后,张静因为对对方并不熟悉,也不好多问,反而尴尬起来。 最后张静只能自救,自己在这里陪着,一头让小四尽快去找文十一回来。文十一今天去镇子上统计今年的租田情况了,一大早就出门,如果不是家里突然来了这么一位贵客,本来中午是不会回来的。 文歆开始的时候一方面是新鲜,另一方面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比较多,还没意识到张静有些无措。等两人分宾主落座又看了茶,端起来喝了两口,他终于发现了张静的局促。 这让他不由起了逗弄之心,虽然论起来张静年纪还比他大一些,但从人情世故方面来看,显然和他自己不是一个段位的。而作为文瑞心尖儿上的那一个,文歆对他就有了种小孩子见哥嫂的戏谑意味。 所谓同类相惜,文歆对文瑞一方面是十分欣赏,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对方和自己怎么说都有点臭味啊不对是趣味相投,尤其是在枕边人的选择方面。 他自己这辈子估计是就栽在李秀手里了,原本还觉得挺凄凉的,有种会不会被世人孤立的悲伤。结果没想到后头就发现文瑞心里头藏着的那个也是个带把儿的,这让他立刻就有了找到了同志的共鸣。 等再后来两人联手,文瑞渐渐的露出想要在新帝登基后把同性可以婚嫁列入法典的意思,这让文歆大为感叹,同时更加的惺惺相惜起来。 一方面是感叹文瑞真是敢想,毕竟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夫妻两人性别相同,这就绝对不可能生出孩子来了,这种可以说是对先人大不敬想法文瑞都敢提出来,显然这家伙的胆大还远在自己估算之外。 而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真是一直以来都没看错,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将来自己登基之后想要做点什么,一定会得到很大的帮助。 毕竟他这个堂兄能做出这种提议,而且到后头一步步的安排下去,现在几乎已经把所有前路都铺好,只要等待合适的时机行动就行。这就说明他不是个思想僵化的家伙,或者应该说不仅不僵化,简直是思维活泛的不行。 这么一来,直接导致他在感情上也和文瑞比较亲近,而人互相一亲近,有时候做事就会有点抽风。比如现在他看到张静局促,顿时玩心就上来了,眼珠子一转,张口就问: “张公子,吾闻说庄上有仙人庄稼,可是真的?” 张静哪儿知道文歆肚子里那些弯弯绕,本来对坐着就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肚子的“文大哥你快点回来”,这会儿猛然听他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当下就懵了。 他刘大哥给他的那些种子生长情况实在惊人,之前赵二蛋他们还觉得植株都长到那么大了,要再分开只怕会给这些植株造成很严重的伤害,这让他们提心吊胆了很久。 但实际情况却是那些植株的根系就算被碰伤了一部分也完全没关系,蔫个半天,多浇点水,很快就能缓过来。中间甚至有不小心被拦腰截断的,当时吓出大家一身汗,后来发现只要往那个催生水里泡一夜就会完全没事! 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庄稼汉子的理解,同时也更巩固了他们对于这些庄稼都是仙人给的的意识,所以口风都十分紧,生怕自己做了让仙人不开心的事情,会导致恶报。 所以至今除了文瑞,其实连文十一对整件事都只是大概知道,却并没有完全了解。 现在突然听到对面的贵公子这么一问,张静真是冷汗都下来了,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是哪个环节泄漏了秘密。何况如果只是文瑞告诉对方的,那对方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但万一这要不是文瑞说出去的呢?那是不是说,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文歆看得出对面的少年在听到自己话的一瞬间紧张了一下,随后一副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样子,想要故作冷静。但实际上那伪装技术真的不怎么样,脸上的笑都僵硬了。 文歆觉得好玩。 因为张静看起来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好像有气势了一点,也更加不卑不亢了一点,本以为他是不是真的已经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结果一吓唬就露出了原型! 欺负人都这样,对方没反应或者很隐忍就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对方的情绪能轻易的被自己的言语行动所影响,那么就会很有成就感。 文歆本质上不算恶劣的人,但就是喜欢开个玩笑什么的。张静这样,自然是逗的他兴头上来了,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中厅通往后堂的侧门里突然扑出来个小身影,打断了他。 文祈早上上完早课就回房等着吃早饭,就王姐儿跑开去端盘子的那一点点时间,小孩儿听到了院子里路过的下人在讨论,说京里来了位高贵的少爷。 不要看文祈年纪还小,似乎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小孩儿心里什么都记着。他离开京都也已经有大半年,在京里的时候虽然不是天天,但也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他老爸。到了这里,猛然间那么久见不到,小孩儿想爹了。 要说其实丹青对这孩子自然也很好,只是行动上始终会有一种隔阂在。她身份尴尬,而且现下看样子就是将来要么独守终生,不然就是改嫁,永远不可能成为文祈名正言顺的娘亲了。 丹青自己年岁也不大,本来也正是孩子气的时候,又是从小被买入勾栏里,对亲情的体验记忆都很有限,所以对待小孩的态度上,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只是一种天性的舍不得,但行为里却实实在在的带着一点疏离。 文祈敏感,这点自然感觉得到。张家也对他好,但是张静整天不着家,他就只能粘着张妈妈。张妈妈再喜欢这个孩子,也没那个能力提供给他各种持续不断的新鲜玩意儿和小零食,于是小孩儿一天比一天想他亲爹。 今天听说有从京里来的贵公子,小孩儿一下子联想到会不会是他爹。当下也等不及早饭了,正好王姐儿不在,他就自己往中厅找了过来。 第128章 其实正经要是是文瑞来了,文家庄肯定不会是现下这个样子。好歹睿王府也是文家庄的正经后台,大老板来了,怎么也不可能不引起骚动。 就算文瑞已经很多年没亲自来文家庄,眼下杨管事也已经完蛋,但其他的副管事还有主事的也都认得文瑞,就是在文家庄时间稍微长点的家仆都有人还记得文瑞,怎么可能还传成是“京里来的公子”这种不确切的说法。 不过文祈不知道,所以他心急慌忙的就往外头跑。后头王姐儿刚端着早饭回来,远远就看见文祈直接已经跑到了中厅后院里,连忙放下早饭跟过来,一叠声的还在喊:“少爷,快回来。” 文家庄的院子规格比较特殊,因为这里是个庄园。固然田地不在庄子里头,但庄子本身的设计却是照顾到了干活儿的工人们往来方便的。 所以整个文家庄就数前院最大,中院和后院加起来也就不过一个前院的大小。平常工人往来做活都是在前院,像之前张静弄灯会,除了扎灯笼的被放在了中院,其它的准备其实也是在前院里做的。 所以相比起院子,文家庄的前院更像是个大场;而后院则有女眷。于是有了比较重要的客人,一般都会让到中院中厅里先坐。 中厅本身又有前后院,前院依然比较大,之前扎灯笼就在这里。再往前是前厅,出去就是宽大的惊人的前院。而中厅后面则是相对稍微小一些的附属中厅的后院,院子两侧有数间厢房,来了客人就住在那里。 文十一在杨管事出事前也住在那里,后头杨管事事情出来,他回到文家庄暂代总管事,才搬去了杨管事建在文家庄旁边,和文家庄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宅子里。 后院也叫正院,因为文家庄上女性也多,正院里依然被正厅隔开前后。前面部分是正经老爷才能住的,也就是文瑞来就住那儿,现下文祈是住着。正厅后部又分了两层,女眷和仆妇们住第一层,最后一层则是完全隔开,是整个文家庄的大厨房和大后院。 现在文歆在中厅里坐着,文祈从他的房间里往外跑,其实也就只隔着一堵墙和一个小院子,王姐儿一路又喊着,文歆早就发现了动静。 他不由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一个小团子跌跌撞撞的,速度却不慢,正急急穿过后面的院子往自己所在的中厅奔来。 虽然是刚过清明没多久,这里已经明显热起来,中厅夹在前后院中间,尤其的憋闷。所以厅里门窗大开,通往后院的落地长窗自然也开的笔挺,一眼就可以望个通透,这才让文歆立刻了然。 张静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文歆都注意到了,他自然没可能注意不到。虽然面前的是贵客,但文祈始终还是更加重要。何况他还担心万一被这位贵客看出了点什么,连累到文祈甚至文瑞。 不过今天文歆是打定主意要惊吓张静到底了,眼看着张静要迎过去,他微笑着又笃悠悠甩出一句:“那可是六王爷的小世子?” 如果说之前张静还只是觉得担心,那这会儿就绝对是惊吓过度了。文歆这一句话说完,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虽说文祈的身份并不算是太保密的厉害的事情,但说到底,文瑞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正经提出来说过,甚至在很多场合反而是刻意回避的。这些,张静都知道。 特别是来到文家庄之后,文瑞还好几次在信里也提到这点。说万一文家庄上有多心的人多问,就直接说是张家亲戚就好。 所以在张静的心里,除了信得过的那几个人之外,基本上外人就算疑心这是文瑞的亲生儿子,也不太可能就这么把握十足的就说出来。 结果今天来的这位,是敌是友都还没能弄明白,就丢了这么大一个炮弹出来。张静还没心宽到认为这就是对方和文瑞是至交的证明了,他第一反应是不会是有人来他这里套话吧?!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了,连忙矢口否认:“六王爷?公子说笑了,那不过是在下远房亲戚的孩子……” 文祈人不大,腿脚速度却很快,就张静搪塞的这点功夫,已经冲到了中厅里。他原本是盯着文歆的,但打老远儿就意识到那不可能是他爹。 文歆再表现的老成,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身条儿跟文瑞相比较说单薄都勉强,跟张静比都很明显还是个刚进入发育期的少年,虽然气度不凡,但在文祈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哥哥”的范畴。 不过他都已经跑到这儿了,反正张静也在,小孩儿一头扑到张静身上,抱住张静腿:“干爹。” 张静很自然的接住他,发力把小孩儿一把抱起来,扭头跟文歆告罪:“小儿不懂事,四处乱跑,在下送他回屋中,还望公子见谅。请稍坐片刻,张静去去就来。” 文歆自然看得出他要跑,也不拦他,直接去逗文祈:“小弟弟你可是叫文祈?我是你二叔,你可认得?”按文歆的想法,文祈年纪尚小,应该很容易就能被套出话来。 无奈文祈之前就被文瑞反复叮嘱过,这段时间钱夫子来了之后更是经常性的耳提面命,小孩儿对于自己的身份问题也变得相当敏感。这会儿听文歆这么说,立刻面露警惕,一把抱住张静脖子:“我叫张祈!” 张静心说小祖宗你就当没听见还好些,现在这样一脸戒备的否定,还欲盖弥彰的说自己叫张祈,那不等于就是承认了么! 不过文祈终究年纪还是小,张静私心里也不太希望他过早就接触这些欺骗蒙蔽之类的事情,小孩儿现在能做到这样,说明该有的警惕还是有了,他也不好再苛责。只能忙忙的想要把小孩儿尽快送到内院里去,免得再被多套出什么事情来。 好在小四这次腿脚比较麻利,没在外头多耽搁多久,文歆折腾这点功夫,他竟然已经迅速的通知到了文十一。 文十一不是张静,听小四大概一形容,又听他说起跟来的人都什么样儿,立刻就反应过来。嘱咐小四让他慢慢的回家,他自己则直接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没柱香的功夫就赶回了文家庄。 刚到中院天井里,就看到中厅里张静被文歆逗的脸都红了,看上去快要大汗淋漓的样子。 他对这位二皇子的为人还是多少了解的,知道张静虽然有些小聪明小调皮,但在文歆这种级别的人面前基本上就是肯定不够看,连忙大步跨进中厅,一边撩起袍子下摆单膝跪了下去: “属下睿王府文十一,参见二皇子殿下。” 张静正窘迫呢,他越是想往里走,这位贵客就越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搞的他都弄不懂对方到底是想干嘛了。眼看着文十一出现,刚觉得救星到,结果就听到救星嘴里冒出来了十分惊悚的称呼。 “二皇子”?! 二皇子的名号张静不陌生,文瑞对他算得上是极为信任,虽然最核心的联系和操作方法文瑞从他的安全角度考虑没跟他说过,但二皇子是自己人这点张静还是知道的。现在听文十一这么一喊,刚刚还悬在半空里的小心肝算是安全着陆了。 像是知道他的担心,文十一虽然因为还没得文歆的话不能站起来,却偷偷的对着张静咧嘴笑了笑,这就是明确表示“没错,别担心”了。张静一下子也放松下来,立刻跟着下跪:“学生张静,叩见二皇子殿下。” 两人都跪了,文歆也不好再装,尤其张静怀里还抱着文祈,看就知道小孩儿很重,这会儿抱着张静脖子还在瞪自己。 他也立刻弯下腰,一手一个把文十一和张静扶上:“两位快请起,此处不是宫中,无需如此多礼。” 文歆是皇家孩子,从小在那样的氛围里浸银着,这会儿收敛起不正经,气势立刻就出来了。虽然因为年纪还小,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少年模样,那架势却已经能让人无法不尊重了。 张静被他扶起身,不敢再多说什么。反正文十一也回来了,他干脆站到一边冒充闷嘴葫芦,把现场控制权全部交给文十一。自己则和文祈一道,骨碌着眼偷偷瞧。 也亏得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坚持每天锻炼,否则就文祈现在的份量,怕用不了一刻钟就能让他胳膊都抱折了。 张静的这点小动作不要说文十一,文歆也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暗暗好笑,就觉得这人还真挺入他六哥家门的,不然怎么能和六哥儿子那么反应一致! 不过心里好笑归好笑,现在挑明了身份,他倒是不好再逗人家,毕竟这就是准嫂子了。所以当下一摆手:“两位请坐,文歆来此叨扰,还要两位多多照拂。” 文歆那点脾气在文十一和张静那里也都不是秘密,知道在他跟前自然放松还更好些。何况文歆和文瑞之间的联系也比较密切,基本上算得上是一家人了。 本朝是大历朝的开元纪,老皇帝是戎马出身,皇室人丁又比较单薄,皇家兄弟之间虽然有争斗,但比起前代亡国帝的后宫争斗来说,绝对是温和的让人郁闷的类型。 所以基本上,文家虽然是帝王之家,但总体还算是兄友弟恭的类型。不然文瑞这个其实父亲姓齐,本身已经是外姓的孩子也不可能让他还能用“文瑞”这样的名字,看上去就仿佛是姓文、实际上也根本就是和姓文一样。 不过这些就真的算是文家的内部家务事了,就算是张静,文瑞也没觉得有必要去跟他详细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反正总的来说,事情都在自己人的掌握之中,张静只要能快乐安心的过日子就行。 当然,虽然这些事情不会说,但文歆的性格脾气多少张静也还是知道的。现在一看文十一也是十分坦然的就按着文歆的意思坐了下来,他也就不扭捏,跟着一起落了座——这简直太好了,文祈个熊孩子体重也快赶上熊崽儿了,死沉死沉的,他已经抱了有一会儿,直觉自己已经没可能再坚持多久。 第129章 因为文十一也在,张静也就可以分心做点其它的,比如招呼一直躲在中厅往后院侧门边上的王姐儿过来把文祈带后头去;又比如终于有时间来把之前的信看一看。 文十一很文歆倒是有点话可说,毕竟之前关于杨管事的事情都是文十一亲自经手的,关于后继发展之类的,两人这一通聊,文歆和他颇有英雄惜英雄的感觉。 利用这点时间,张静也把文瑞这次的信从头到尾都看完。看完之后只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后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信里关于文歆到文家庄的事情是上来就说的,这部分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后头解释文歆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的部分,着实让张静跟着看得心都悬了起来。 文家兄弟间的争斗虽然说已经算是十分平和的了,甚至文歆还有那个意思,只要能和平解决,那就尽量和平解决。但毕竟事关皇位,也不会就简单的跟过家家一样。 文歆这次离京来文家庄,其实是真的有需要张静帮忙的地方。 他给文谙栽赃,事情半真半假,文谙知道对方是诬赖自己,但苦于提不出反驳的意见。 而且文谙私下里确实是和幕僚们提过要预先准备龙袍之类的,只不过他当初的目的很简单,也没想到谋反这种方向去。他就只是想着自己将来横竖也是要当皇帝的,有些东西可以提前准备就准备起来也不错。 但是这事儿他也就只是提了提,并没有真的付诸实施,倒是京城边上他私下里的军队力量是一直在认真的养着,就为了以防万一。 没想到的是,文歆这次先是把他比较心腹的几个幕僚里的一个给骗了出去然后拘住了,而且偏偏就是他跟对方说过要做龙袍那些话的那个!而后又捉到了查塔尔的小皇子,竟然还从人那里搜出来了龙冠龙袍,那衣服尺寸竟然还就跟给他定做的一样! 到这里,他自然知道那是他好二弟给自己设的圈套了,并且他二弟还做的架势十足,明里暗里的暗示他,只要他承认和查塔尔小皇子有私情,那些“证据”就绝对不会给他们的爹看到。 承认的话意味着什么,文谙不可能想不到,所以他觉得自己大概差不多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绝对要在他二弟发难之前先把人给拿下才行。 否则一旦被他先在老皇帝面前告状成功的话,自己不可能不搏最后一把。到时候以他们爹那个疑心重的性格,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就是两败俱伤,那皇位谁也别坐,直接便宜老三。要是自己运气差一点,那就很可能直接让这个弟弟上位了。 这样的结果毫无疑问是他不想要的,所以权衡再三,即便手下人都在劝他再慎重一点,这个时候让自己的兵力暴露不是什么好决定,但他最后也还是认为,这一步他是必须做的:既然比文的已经输给文歆一步,那么就直接来比比谁的拳头大吧! 文谙对他这支部队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然暂时没办法争取到三弟姑父的支持,但他也有确切的消息表明那人也不会跑去支持他二弟。这么一来,最大的威胁不存在,如果只是拼京里驻扎队伍的实力的话,他有信心自己这支队伍绝对能直接把皇城里的近卫兵都吃得死死的。 所以当他把文歆拐到京郊地头打算动手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那一支养在山里,人数近八万的军队竟然消失了,那时候的心情简直无法言喻。 而相对的,文歆则是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文谙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但实际上这支队伍的存在文歆依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一直假装不知道,为的就是让文谙能放心,然后放松戒备。 文谙被逼急了之后会主动出击,说不定更是打算直接消灭自己这点,文歆推想过文谙可能采取的各种做法。其中自然也包括把他弄到驻军所在地,将他软禁起来或者干脆就地正法。 这支军队人数众多,硬碰硬,虽然他自己手里也有武装历练,当实打实的来说,要硬拼,胜算不算大。 何况文歆一直都有种悲天悯人的想法,能不动刀枪,他就绝对不想动刀枪。他是绝对早慧的类型,当年随军的记忆还在,那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虽然会让人热血沸腾,但同样也让人心痛如绞。 他要做皇帝,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这人民就是他的人民。无论对方曾经效忠于谁,只要最后愿意归顺,那就是他的属下,是需要他来庇护的人。 这种想法粗看很傻,但仔细想来却又会觉得很狂妄,只是无论是怎样,文歆却始终坚持着这点不放。所以对于可能的发展,他也早就有了准备。只是那个准备有些冒险,不过从结局来看,他那一局赌赢了。 文瑞给张静的信里写的简单,只提到了文歆当日事发前不过一个时辰才派出亲信去让文谙的部队转移,实际上那天的情况是十分危险的。 因为要让文谙充分相信自己的军队是他自己最后也是最安全的保障,所以在文谙动手之前,文歆什么也不能多做。这不仅是为了麻痹文谙,也是为了杜绝他再做更多手脚, 而一旦确定事情发生了,那时候再去动作,时间肯定不足。为了弥补这一点,文歆在准备那八万人的撤退的后路上可算是费劲了心思。 毕竟要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在不远处挖出足够那么多人盘踞下来的地下工事,这种事没有策反好可以配合己方行动的内线,以及经年累月的累积,是不可能完成的。 事实上,文谙的部队在那里多久,文歆的人在那里就基本上也活动了多久。这是真正隐秘的行动,就算多年后文谙终于知道了当初的情况,也依然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认为那是文歆杜撰出来继续糊弄他的。 但就算有这样充分的准备,当天的情况依然十分紧张。毕竟要调动八万人的军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这还不是有准备的撤退,而是突发情况。 当天文谙是早就做了部署,一部分精锐在山坳里待命,大部队则整装原地集结,打算捉住文歆之后直接就给他来个下马威震慑一下。 针对打探到的文谙这头的情况,文歆的人马兵分两头,一部分乔装了文谙与文歆一行,把待命的精锐部队吸引开;另一部分则直接跑去接触文谙部队里的奸细,用仿造的文谙印信假传命令,说是朝廷突击搜山,让大家立刻躲入地下防御里。 文谙这支队伍里大多数都是亡命徒,这些人不怕干坏事,但也绝对知道惜命,高风险的事情自然需要高回报来让他们听命。 对于文谙的身份他们甚至都不是很清楚,但明显知道自己这队伍肯定是不合法的。为了钱他们也就干了,但现在突然上头有人来告诉他们让他们躲躲,又没说要扣他们薪水,底下的大兵们是绝对不会有异议的,反而十分配合。 相对麻烦的是将领们,他们都是文谙的亲信,没那么好糊弄。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文歆布了这么多年线,从来没牵动过,为的也就是这一天。 他的旗子们在同一时间发难,或者用药撂倒,或者干脆直接武力镇压,尽然硬是把所有可能让事情凸锤的文谙亲信都在时限内摆平了。然后立刻带领人马从附近山洞里的地道撤退。 文谙兜着文歆到达山里的时候,他的先头部队已经被引开,那时候他就觉得不对。文歆则算是长出了口气,又在语言里挤兑文谙,逼着他不得不跟自己跑到了山坳驻军所在地。 本来文谙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毕竟驻军数量庞大,就算被文歆发现了也不怕,完全可以当场把人拿下。结果到了地头一看,好么,别说人,连顶帐篷都没留下! 这一下绝对是让文谙彻底吓蒙了,一度甚至都不敢去想是不是他那些手下叛变了,而是觉得自己不会是遭了天谴吧?否则自己一大早还确认过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口可以在不到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里就这么消失的一干二净? 文歆当然也不是傻的,不会让事情就这么结了,然后回去等着文谙部队回来之后再重新纠集人马找自己麻烦。当下软硬兼施,硬是逼着文谙终于签下了“坦承状”。 至于文谙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文歆一点也没担心。那份东西当天下午就到了老皇帝龙案上,几乎没把老头子直接气死。文谙这时候还想靠武力翻盘,势必就要成为全天下唾弃的对象了。 文家虽然是靠武力赢的天下,但真正行兵打仗的是老皇帝,他皇兄弟几个真正上战场的历练全部加起来都不过他们爹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的次数,要大动干戈刀兵相向,他就不信文谙心里会一点嘀咕也没有。 经过那一次之后,文谙心底里就对文歆有了忌惮,老皇帝对于未来新帝的人选也终于彻底动摇了。但文歆想要正式上位,他还需要一个契机。 他需要一个能让全天下都惊叹的机会,让所有人都觉得,二皇子不仅能力上足可以让人安心,并且本身也确实是上天命定的天子人选。这个契机,他希望能在文家庄里找到。 第130章 一封信,看得张静只觉心惊肉跳,什么把敌人的军队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之类的事情,在他平稳的十八岁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算是以往街市上有的说书故事,那多半也是说的当年政德帝的丰功伟绩铁血丹心,这种用数年时间细心布置一局棋,最后一举将军的事情,不要说是看到现实版,就是听别人讲传奇版都几乎没听过。 这直接导致他看完信之后再看文歆,连眼神都控制不住的变了。尼玛这就是传说中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虽然说他们兄弟间的争斗连京都都没离开,但实际上凶险程度却完全是你死我活。这种事情,离他这个小老百姓的生活感觉好遥远…… 张静已经很有点日子没有表现出这种呆样,文十一眼角瞥到,略微有些吃惊。倒是文歆,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是已经被人惊讶太多,早就适应了的样子。 看张静既然也已经看完了信,就扭过头来继续最初的话题:“张公子,可否允我去你地里看上一看?” 戒心消除,对于文歆的请求张静自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立刻起身拱手:“这个自然,只是二……公子长途跋涉,必然疲累。那田地与庄子也有些距离,二公子可要先歇息片刻,用过午饭再做打算?” 作为东道主,张静还是考虑的比较详细的,不过他不知道文歆从小因为境遇比较奇特,又早慧,对于自身的武力值锻炼从来没断过,到现在年纪不大本事却已经很不小了。 只不过因为他为人低调,外头没有什么传扬而已。实际上就算是文谙这个全国都知道拳头很硬的太子,跟他一对一的话,最终谁能撂倒谁,也得比过才能说。 所以虽然一路马不停蹄,但文歆这会儿的感觉其实还好,自觉再让他骑马快跑个百十里也还没问题。不过他也知道张静这么问是一番好意,生硬的回绝人家就不好了,想到这里,不由笑嘻嘻的回答: “不妨事,本公子吃得消。” 文歆五官比较随母亲,不像政德帝那样看上去就十足的威严,尤其笑起来更是有种诡异的妩媚,这点和文瑞十分想象。 看着他摆出那么一张笑脸,张静吃惊之余不由有些恍惚,心说这些文家人莫非真的都很闷骚么笑这样是要怎样?! 当然,恍惚也只是一瞬,既然文歆自己坚持不用休息,张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文十一也很拎得清,立刻让人备马。而且担心张静初次和文歆见面,别出了什么岔子,他自己也跟了一起。 对于文十一的体贴张静简直是感动的泪流。他之前一口气就应承下来,回头想想,反射弧才突然起了作用,严重意识到那甚至都不是文瑞那样的王爷,那是真正的深宫里出来的小金龙啊! 和这位说不定还是未来天子的小爷一道出游这种事,对于他这种庶民来说,不知道对方身份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压力可想而知,就怕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错。 好在文歆的跳脱是表现在方方面面的,又有文十一跟着,三人带着个骑小毛驴的小四一起上路,不用太过担心行差踏错,在文歆各种大惊小怪式的好奇下,那层权势附带来的威压终于慢慢从张静的心上消退下去。 在张静他们眼里,文歆的表现实在很符合十多岁少年郎的样子。但如果这时候他们注意到跟着他们的文歆自己的影卫们的表情的话,估计会很吃惊。因为那些汉子们普遍一副惊悚的下巴都要掉了的神情,显然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主子展露出童真的一面。 毕竟文歆的童年也经历过皇室孩子普遍都会经历的过程,真正能深入民间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 这辈子长这么大,小时候襁褓里跟着他爹过过一段苦日子,倒是没人拘着他,但那时候实在太小,虽然已经有一点印象,终究不是太过深刻。除了记得母亲的仇之外,其它生活里的琐碎就实在不记得什么了。 等他稍微长大一点,那时候政德帝已经登基称帝,每天忙于政务,又给自己的儿子请了好多个老师,文谙三岁不到就启蒙,文歆因为早慧,启蒙的时间甚至比文祈还早。这么一来,自然也就不可能像普通人家小孩那样拥有一个到处乱跑乱玩的童年。 不要说不能乱跑乱玩,基本上从启蒙起,他的生活就只剩下了读书习武以及和大哥各种明争暗斗,甚至十一岁以前都没有离开过皇宫。 即便后来终于有机会出宫,每次也都是有安排有计划,不可能给他充足的时间到处乱看,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骑着马在田间地头遛。 这种舒心自在让眼前的明媚春光显得更加美丽,性子里那些一直被压抑着的情绪难得有了释放的机会,文歆终于从稳重的皇位准继承人顺利切换成了好奇宝宝。 幸好虽然地头离文家庄有点距离,但也不是离开一大截的那种,文家庄的小马驹儿脚程也都不差,文歆不过问了几个三四个傻问题,在文十一详细的介绍、张静也听的津津有味中,一行人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赵二蛋还是第一次见到东家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到这里,远远就迎了上来。好吧,其实他眼力没那么好,开始纯粹以为是来什么刺探消息的人了,打算跑出来拦的。 五十亩地面积不算小,赵二蛋的小毛驴是他自己家里养的,胜在耐操,脚程却普通。他迎上去的功夫张静一众人也基本上到了围墙附近,正打算让小四先进去喊人,就见赵二蛋主动找了出来。 自然文歆的身份在这里是不会提起了,但他一身贵气逼人却是掩盖不了的,眼看着赵二蛋腿都有点哆嗦,张静连忙让小四带着他先去地头准备。 赵二蛋这会儿机灵了,立刻磕头然后跟着小四开溜,那速度,跟有人在背后赶着似的。 文十一不觉讪讪:“二公子您莫在意,乡下粗人,不曾见过爷您这般气度。只怕已经吓破了他狗胆,再想不起该有的规矩。” 文歆倒是无所谓,他也觉得好玩。 以往就算来民间,接触到的也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最底层的粗汉也不过是比如文谙那种地下部队。这些人本身要么就是有一定的见识,不然就是贼胆包天,看到他顶多表现的比较恭敬,绝对不会有人吓到腿软的。 今天猛然见到个真正的庄户人,对方那身打扮就因为过于粗陋而让文歆觉得有趣,结果盯着人看了没两眼,居然对方就吓跑了。一瞬间,他心里甚至升起个有点不靠谱的念头: “果然爷乃真命天子,这凡人定是被吾身上真龙之气震慑,这才落荒而逃!” 好在张静或者文十一都看不到他如此欢乐的内心,只觉得他自从赵二蛋落跑,脸上神色就一直很晦暗难测的感觉,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好。可是文歆从来没有过会以欺负人为乐的传闻,所以他们是不是理解错了? 无论有没有理解错,这反正不是今天的重点。小四和赵二蛋抓紧往回跑,他们仨则笃悠悠的信马由缰。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空气里满是山野间青草树木特有的芬芳,活脱脱一派悠闲风光。 这种悠闲在几人穿过围墙上大门的时候就立刻被打破了,主要是因为文歆。 文十一好歹之前也来过那么几次,虽然今天一看那情况又比前几日有了天翻地覆一样的变化,但因为有心理准备,还不至于过于吃惊。 文歆是第一次见,还不知道这些东西的生长速度能到什么程度,但他多少还是有常识的。四月份的西瓜能长到跟冬瓜那么大?!为什么荔枝这种南方水果在这里的这个月份也能熟了?!还有刚进来时候看到的,靠近门旁有水塘,那里头是不是已经有莲蓬了?! 亏得他贵为大历皇子,从小就练修养,不然这会儿只怕要完全控制不住了。但就算他努力克制再克制,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许动容,一双眼睛更是亮的不行,就跟发现了肉骨头的小狗似的,瞬间王霸之气就泄了个干净。 赵二蛋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文歆,顿时觉得之前被老婆教训的太对了!自己到底开始的时候在怕啥啊?!他再贵气,也不过是个小孩儿嘛!看吧,一看到这一大片神仙庄稼,还不是照样被惊的一愣一愣的! 心里的紧张感消散开,能干的赵二蛋同志又回来了。立刻手脚麻利的上前再次给张静他们几个请按,然后接过身后他婆娘端着的木盘: “几位东家辛苦,此间离主屋尚有些距离,可要下马喝杯茶,略做歇息?这茶是地里前天新下的大麦打磨泡制,清香爽口,滋味绝佳,张公子是晓得的。” 从文家庄过来这里那点路还不至于让人觉得辛苦,不过考虑到文歆之前刚结束长途跋涉,而且这东西也是这里的特产,别处肯定吃不到。张静比文十一还快就做了决定: “二公子若不嫌简陋,请一定品尝一下。” 那茶端来的时候就是用细瓷碗装好的一碗一碗——碗还是张静之前心血来潮拿过来的,不然这会儿还拿不出可以招待人的家伙事儿——量算不上多,但和皇家一般“饮茶”概念里的小茶盅比,绝对是海量。而且重点是,那茶水端过来就能闻得到一股子清香,莫名的文歆竟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饿了。 当下也不客气,翻身下了马背直接接过来:“叨扰了。” 第131章 赵二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文绉绉的说“叨扰”,原本还挺放松的心情莫名又紧张了起来,被他婆娘在背后抬脚顶了下腿才终于没再次露出怯来,脸上的笑容却直接成了僵硬的傻乐。 文歆专心喝茶没注意到,张静和文十一自然都注意到了,心里都不由好笑,也各自取了茶碗来喝。 这大麦口感和平常的大麦本身就有差别,炒过之后喷香扑鼻,简直有顶风香十里的架势。磨了粉冲茶,虽然用量很少,但滋味却极好。茶水味道不算浓,但是香味馥郁,收口回甘,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清香满溢口中。 就算是文歆这样从小就浸泡在美食堆里、对吃也很讲究的家伙,也完全被这种香味和口感征服,就觉得宫里最好的珍珠米,配着最好的御厨做出来的饭,都没有这碗茶的粮食味道来的正宗。 本来文歆到的时候也已经是辰时光景,几人说过一阵子话,再弄马到这里,这会儿已是巳时二刻时分,早上要是吃得饱那还好,吃得不够饱的话,也就会开始觉得饿了。 文歆本来就是疲劳状态,之前仗着身体好,一鼓作气倒也不觉得需要休息。这会儿一碗大麦茶下去,就觉得四肢通泰,肚子里却因为经过了粮食,开始发出不满足的抱怨。 “咕噜噜”一声响,张静他们还在吃惊,一时没反应过来,文歆自己的脸却霎时间变的通红。打从记事起,除了当年军中兵荒马乱的有时会饿肚子之外,他就再也没出过这种囧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种时候女人往往比男人要细心,张静几个刚明白过来,一时还没想出来要怎么化解这个尴尬,赵家媳妇倒是先站了出来: “几位东家,时辰不早,主屋里备得有新鲜饭食,可要先去来用饭?都是些地头新出的菜品,说不得简陋,只胜在新鲜,尚可入口。” 赵家媳妇的话听上去好像挺像场面话,但张静知道,她可是真没瞎说。 也就前两天,第一茬作物成熟,因为有他刘大哥的保证,他可以动这些果实,再加上帮工的这些庄户汉子大家也实在好奇,所以他们就小心的收了第一波的菜粮,然后就在地头做了一大锅地瓜饭。 说是地瓜饭,其实里头杂粮可不止地瓜。除了基础的米和地瓜块之外,还放了青豆豇豆粒、白菜青菜叶、萝卜丝瓜丁等等,还兑了不少现磨的玉米高粱面进去。 结果那一锅杂粮煮开锅之后那个香的,明明就只下了一点点盐花调味,香油都没放一滴,更没有荤腥调味,却硬是把人馋的不行。就连张静平常只一饭碗的饭量,那天也硬是填了整整两大海碗下去,后来肚子涨的差点要请吴方师徒来看。 赵家媳妇是个盐巴炒白菜都能炒得鲜香扑鼻的做饭好手,更别说这地里的菜本身有多神奇。有她这句话,张静立刻把之前那点尴尬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是在下自夸,这些些地里的物件儿,虽则微不足道,滋味却还是有的,二公子若肯赏光,定当令此间蓬荜生辉。” 虽然张静说的是套话,但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何况还有之前那一大碗大麦茶留下的美好印象。文歆很自觉的就顺水推舟:“既如此,倒要多多打扰了。” 吃货之间在特定的频道上最容易引发共鸣,然后发现彼此。一看文歆的神情,张静顿时觉得亲切起来。虽然对方还端着贵族的架子,但那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是瞒不了任何人的。要不是真感兴趣,绝对不会有如此兴奋的表情! 赵家媳妇的手艺也确实不负众望,虽然调料依然是简单的盐糖黄酒和一小碗猪油,连点面酱辣酱都没有,但越是清淡越容易吃出食材里头天然的醇香味道来。 那米饭嚼起来劲道,满口芳香,竟然比吃肉还带劲儿;几份菜蔬有汤有小炒,明明素口清淡,偏偏吃到嘴里却是咸鲜香甜,滋味十足,而且并不单调。 尤其那份丝瓜蛋汤,用的是山上新鲜掏来的野鸡蛋,更是衬托出了刚摘的丝瓜天然就有的清香甘甜。文歆本来不喜欢丝瓜,嫌它有味儿,今天却不知不觉中把那一大盆丝瓜蛋汤捞走了足一半。 一顿饭,算得上宾主尽欢,文歆那点架子也终于在美食面前变成了浮云:毕竟吃撑了的人再架势足也总是会显出一股子懒洋洋的劲头来。 午饭的地点是在田地中间主屋外头的空场上,午饭之后一众人都瘫了,幸好屋子里放了不少竹编的躺椅——这是发现催生剂强大功效之后,张静拿去山脚下竹林里单独做实验整出来的增值产品。 因为那催生剂显然不仅仅是对配套的来自未来的种子有效,对张静这里本地产物也有效。张静用的自然不多,但还是导致那一小片竹林疯狂扩张,最后为了遏制它扩大的太过分,不得不连根掘了一片。 弄出来的竹子就这么扔了可惜,反正地里的活照顾起来简单,赵二蛋就带头让大家一起来编了不少竹制品,本来打算等地里的东西收完之后还可以拿去镇上卖。 现在倒是派了用场,张静几人都有点吃撑了,在场上走了两圈,最终发现还是直接往躺椅上躺着休息感觉最妙。 躺下来,文歆这才有心思来慢慢跟张静问这里的情况。 张静虽然对他已经没什么提防,但有些事,比如关于大刘的部分,还是不敢随便说的。好在这部分基本上除了文瑞,张静对外的说法全是碰上了仙人,倒也不用再另外编新借口。 文瑞虽然和文歆算是一挂的,但也没到这种事情都会告诉对方的程度。所以文歆虽然对于张静遇仙人这种说法很是怀疑,却也没办法逼着人家承认那就是瞎扯。 何况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要追查这些东西的来路,而是希望能从这里得到他需要的帮助,对于这片土地上出现这种奇迹的原因,也就很明智的直接接受了张静的说法。 只不过,这里的情况虽然确实很特别,也说得上是百年难遇,但要跟“祥瑞”“天定”之类的含义搭上关系,却还是有些勉强。毕竟要说种地种的特别就是有好含义,那除非全天下都大丰收,否则就一个地方的特例,是很难说得响的。 文歆听完张静的介绍,肚子里也终于不再涨的难受,干脆站起来,摆摆手不要他们陪着,自己摇摇晃晃的往地里踱过去。他要再多实地看看,想想要怎么利用才能对自己的目的有帮助才行。 文歆在动脑,这头张静和文十一也在动脑。张静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但却不知道是不是能让文歆觉得满意。看他自己跑了,就直接来跟文十一商量: “我有个主意,只不知是否合适……” 文十一也在想,看张静提出,自然要先听下:“公子但说不妨。” 张静的想法其实简单,祥瑞什么的,无非就是要一些人力达不成的东西出现那就可以算了。这在其它地方或许要做的话,无论是去找还是偷偷的人工培养,不说有多少技术难度吧,起码得耗费很多时间。 但在这里的话,果子什么的都是疯长,还有催生剂那种简直跟法宝似的东西,要弄点特别的作物出来还是比较简单的。当然了,做这个事儿就不能让赵二蛋他们发现,偷偷的来,最后让他们当奇闻散布出去,这才更像回事。 张静悄悄的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跟文十一说了说,文十一其实念头转的也是差不多。不过他想的比张静还细致: “若说祥瑞,金龙麒麟都是瑞兽。曾听说前朝开国皇帝登基时有地方上献了一个大倭瓜,瓜皮累累,竟是隐隐一条金龙盘踞。” 他这话说的更技巧,也没提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就说有这么一回事。 张静这会儿自然拎得清,立刻话锋就往回缩: “那前朝开国皇帝倒也是天命神授了,可惜无有福缘,后辈子孙如此不肖,将大好河山百般摧残,自绝后路。我大历朝政治清明,天命所归,四野臣服,那样祥瑞必是能够再现人间的。倒是小弟鲁莽,这样天意的事情,岂是我等小民可以左右。” 文十一看张静表情,知道他不是在瞎扯,而是真弄明白了,也就微微笑:“那是自然,若有用的到处,愚兄随时听命。” 张静有了想法,细节执行起来却肯定是文十一这个武术高手来的更好。比如半夜偷偷在地里动点手脚什么的,那绝对是文十一去更合适。现在听他毛遂自荐,求之不得: “既如此,未来还要请文大哥多来此间看看,说不得那天意便真落在此处也未可知。” 文十一点头:“愚兄晓得。” 第132章 文歆跟地头晃了一圈,他本来就是心思细密的人,自然也就注意到了这里和别的田地最根本的差别。开始他觉得张静说的遇到神仙之类的事情大概八成是胡扯,但现在他却觉得搞不好张静是真的有了什么奇遇。 这里的东西不要说有各种反季作物,就是普通来看,那个成长速度也不是正常植物应该有的。 比如他刚刚从中间空场那里走出来,场子边上有挂了果的小黄瓜,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大概大小跟他自己的指头差不多。但等他一圈晃荡回来,那些小黄瓜已经长了能有半臂长。 再怎么地肥能长,也不可能以这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此前还觉得那些庄户人说什么半个月不到就收了第一批的话大概就是王婆卖瓜,看来倒是自己小瞧了人家。 果然等他回来的时候,就见赵二蛋带着其他几人,准备再次下地去收新一茬的庄稼。这会儿正跟张静报备: “这些都是一样,一株能收两次。第一次出的果实肥厚味道好;待第二次便是留种的样子。前几日留出的种子俺们比照前面方法侍弄,长的不如第一批的快,味道却丝毫不差的。” 这些种子的基因改造都是做到了极致的,原本在完全人工而且条件可算艰苦的环境下依然能高产。现在终于被放到一个合适植物生长的地方,基因优势完全得到充分的发挥,不要说产出的第二代没问题,能让它们一直在这样的土壤环境下生长的话,起码百代以内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突变的。 这些大刘都试图跟张静解释过,不过张静属于听过就忘。在他的概念里,“基因改造”的概念也就跟神仙造人的概念差不多,都是要在骨子里动手脚的事情。这个年代外科医学都还不怎么发达,能做到这种事的,虽然他刘大哥都管人家叫科学家,可在他看来,其实也就是神仙了。 现在赵二蛋跟他汇报,他心里有数,面上也就显得十分云淡风轻。反而是刚回来的文歆听的咋舌不已,又看张静一派闲适,似乎一点也不吃惊,莫名的就对张静产生了一种是不是应该另眼相看的感觉。 注意到文歆回来,赵二蛋很识相的带着人就下地了,张静和文十一要迎上去,文歆摆手,快步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方才走那一遭,才算晓得此间奇妙,怪不得要筑围墙。” 张静一时有点拿不住他这话的意思,只能讪笑,还是文十一比较明白文歆的脾气:“二公子见笑,乡野村庄,村民粗鄙,没得惊扰了他,反为不美。故此才弄那矮墙,也不过是防君子罢了。” 听他这么说,文歆眨眼:“那赵二蛋他几人如何?” 这话意思就明白了,也就是这位二皇子是在担心这几个人嘴巴不严了。 文十一连忙笑着回答: “他几人虽不是庄上家生子,但就住那青城山上,祖孙三代都在文家庄上讨饭吃的,并且人品也过得去,这才将他寻来使用。否则如此一片地,种的又都是仙家种子,如何敢随便找人看顾。” “喔……” “况且,他几人也不过帮忙照顾庄稼,做一些收割之类粗活,仙家遗留书籍图册是绝不会让他过眼的。” 这话文十一原本的意思就是告诉文歆不用担心,真要做点什么,自然不会让他们发现。但话里透露的内容多了点,文歆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重点: “张兄弟所遇仙人还曾留的图书文字?” 这么会儿功夫,文歆直接就自来熟的连“兄弟”这种称呼都用上了。 文十一脸上瞬间尴尬起来,大概是中午吃的太饱人太放松,他怎么就忘了这位小爷敏感着呢!他要表达这个意思,换个东西比方多好!要是张静本来希望那些书册还是要保密的话,他现在就闯祸了。 还好张静也没想这么多,在他看来文歆是文瑞欣赏的家伙,那么就是说嘴巴一定牢靠,人品也应该不差。对方问了,作为未来的合作者,也是应该可以享有知情权的。 何况,就算直接拿出来给对方看,他也不怕会出什么纰漏。那些说明小册子都是按大刘时代的图书规格来的,外观上就和这里的书籍很不一样。 至于里头的文字更是各种简化,虽然看上去还有六成跟他们现在用的文字接近,但要说能前后贯通的看明白,没有他那样的际遇,曾经有机会跟着未来时代的人学过的话,立刻要拿来看,会相当的吃力而且无效。 现在文歆问,张静并不怕他真看懂了明白些什么,十分坦然回答:“确有一些,只是那书籍珍贵,学生却不曾带得在身上。” 这是实话,自从解决了那些莲花的问题之后,后头就没再出现过什么不可解决的问题,那些指导册子就被张静妥善的收藏了起来。 张静这个回答不算意外,文歆也觉得这么珍贵的东西八成肯定是藏的好好的。只要张静不回避这个问题,就说明他对自己不打算玩虚的,那么迟早他还是有机会见到的。 他其实也不是说有太多想法,只是事情到现在,好奇自然很大,也就很想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仙家物品”,好让自己也开开眼。 “那是自然,这些珍贵物品必是得好好收藏。只不知回庄上之后,张兄可否请出与吾一观?” 就这么一转瞬间,张兄都出来了!张静被唬的直接站了起来:“学生不敢当!这个自然,待得回到庄上,学生必取来与公子赏看。” 看张静那样子,文歆也不敢再多折腾。只是心里就有些嘀咕:心说明明文瑞都说这少年性子还是很活泼的,可怎么到自己面前就拘束的这样呢? 一直在一旁看着他们互动的文十一这会儿觉得书的问题解决了,大概就应该谈正事儿,看准时机插话:“二公子难得来此一遭,倘就此返回,吾等必然抱憾不已。” 文歆是所谓七窍玲珑心,文十一这句话一般人来听肯定就觉得是套封赏,但换成文歆,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八成是文十一已经暗示他他们有办法了,这是让他留个印记在这里,他们好接着往下安排。 有了这个打算,那倒要想想留点什么比较好了。一般这种情况都会留墨宝,但一来这里算不上名山大川或者风景胜地,没有名目;二来留个墨宝,只怕将来要敷衍点什么上去也有难度。 文歆四下里一看,乐了:“吾虽从小读书,无奈于此一途实在天赋有限,倒是刀剑拳脚上还略有些成就。吾既是武人,便留些武人的印记,二位可莫要嫌弃。”说罢就跑到空场边,呼呼舞开一套最常见的小擒拿手。 要真论起来,文歆的文学修养绝对不算差的,可他偏偏要弄武术。而这功夫又不是什么稀罕的绝学,只是常规的基础入门功夫。文十一心里知道这是这位小爷又在折腾什么,无奈一时站在旁边还真捉摸不透。 反而是张静,没多久就看出了端倪。他对文歆的情况不怎么了解,但他站的位置比较好,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文歆虽然耍的是套平常功夫,但双脚简直就跟绑了石头一样,一踩一个坑。 倒不是说他这样能采出坑来很了不起——这里的空场只有中间铺了石面,文歆现在站的地方只是夯实的泥土低,脚下用力,还是能踩出坑的,只不过深浅可能有差——而是他这一踩,显然就是给他们划定了将来出现特殊作物的位置。 再看看那附近的作物,一边是黄瓜,另一边是地瓜,张静的脑子里立刻有了种“叮”一声响的感觉: “二公子身手不凡内力深厚,这地方今年突然便遇了神仙指点,如今再有公子这一番动作,必然会天降祥瑞之兆!” 文十一平常不伺候庄稼,暂时还没想到张静到底想通了什么。但是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有十足把握,于是也跟着附和:“二公子从来福运昌隆,必是有好兆头的!” 文歆看看他们两个,知道他们已经明白。这些事儿他也不需要参与过多,只要最后能有结果给他就行。既然现在对方已经表示没问题,他也跟着放声开怀:“哈哈哈,借二位吉言。吾不图如何富贵昌隆,只求这天下安泰便是。” 事情定了,几人又坐下来东拉西扯一阵,日头就偏了西。回去文家庄的时候,张静看文歆那依依不舍的表情,最后还是架不住装了一麻袋的米菜回去。文歆一直看着他招呼厨房里单独做了,才笑嘻嘻的回了给他安排的屋子,洗漱休息了片刻。 文歆的精力确实很充足,这么一天下来也没见他喊累。晚饭后又跑到张静屋里,等他把那些“神仙书卷”都取出来,他要仔细膜拜。 张静心里汗了一把,心说膜拜什么的也就算了吧,看过不会有问题就谢天谢地! 大刘那头来的这些册子数量不多,也就两本。一本是所有植物的种类特性介绍以及养殖注意点,另一本则是病虫害防治方面的。不过这里气候条件太合适这些植物发挥基因优势,目前为止还没见到长虫的情况,所以这一本张静自己也没怎么翻看过。 这些书能来到这里就是经过了时光通道的,本身都十分皮实,就算放水里煮都煮不烂。不过张静为了表现对“神仙”的尊重,还是当当心心用绸布包了,底下垫了托盘,这才恭敬的把它们端出来给文歆看。 第133章 文歆最后还剩的那一点点疑惑,在见到那两本册子之后就彻底消散了。 对于张静的奇遇,不要说张静自己不会去跟他讲,就算是文瑞,也是很小心的完全没有提起过。何况“未来”的概念,在这个时候多半代表的也不过就是几十年百多年之后,而不可能去想象数十个世纪之后。 所以张静展示出来的在后世最为普通的东西,在文歆眼里则一下子成了不可思议。 看那册子多么轻薄!看那书页多么洁白!那纸张竟然发硬,上面印刷的文字分明很小,却比宫里最好的印版出来的效果都清晰!这这哪里是印刷!这分明就是字自己从书页里显出来的一样!果然是神仙物件! 单看文歆的表情张静就知道这两本册子达到预期效果了,虽然文歆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嘴角的僵硬和眼里的惊讶这次却完全来不及隐藏,十分真实的暴露了他的心情。 要知道大历的造纸和印刷术可是目前周围所有国家之中最先进的,这就意味着大历的皇室所用的纸张书籍绝对是以目前的技术来说质量最高的。但就算如此,和张静拿出来的这两本册子一比,依然有种十分明确的落差。这让文歆不得不吃惊,同时对于张静这次能帮到自己这点越发的确定了。 肚子里念头兜兜转转,但无论如何,对于张静这个人,却是真的接纳了,这一来嘴上就不知不觉有点缺了把门:“六哥好福气,竟能遇见你这般妙人。” 张静花了一天的功夫,好容易现在看到文歆不觉得心里打鼓,结果文歆这句话一出来,来不及体会话里的意思然后脸红,就先让他立刻又滋了一后背冷汗:这小爷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他娘的听起来好像调戏哪?! 张静默了,文歆才回过味儿来,自己刚才好像说了昏话?不过这种事明显是没办法解释的,所谓越描越黑。最后只能尴尬的摸摸鼻子,转开话题: “小王在此间逗留不宜过久,迟则后日,一定是要走的。张兄可否予小王一个确认,事情可有把握?”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张静就算在这一套上不是很敏感,也不至于听不出话里的意思。文歆这似乎是在特意的表示亲近示好?是为刚才的唐突道歉? 无论是不是,对方态度都已经摆出来了。而因为文瑞的缘故,彼此已经完全是一挂上的。对于文歆这样的主动示好,张静自然也不能不识好歹,当下敛容拱手:“二皇子只管放心。” 其实在晚饭前文歆略做休息的时候,张静已经把自己的计划写了下来然后让人给文瑞送过去了。他也清楚这些事文歆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背后需要做的安排还是得交给文瑞去处理。 大家都是明白人,得到张静明确的答复,文歆也不再多话,又闲扯两句,对那两本“天书”表达了一番崇敬之情,文歆也就回屋洗洗睡了。今天一天基本上的事情就都妥了,这是他意料外的高效率,所以心情也不错,这一觉算是睡的又香又甜。 文歆这头呼呼大睡,张静那头却事情多了。文瑞那里一来一回,估计也就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肯定就会有人来文家庄了。而这里的“发现”自然要早于那个时间才行,否则无法形成一种“名声在外惊动京里人”的效果。 地里的东西虽然长的快,但这次得弄个大家伙,这么一来,要长到足够大,还要它能按需要的样子长,这里头需要的做的事情就一点也不简单了。这不仅仅是手段和时间,因为要瞒着基本上所有人来做这事儿,还得顾忌很多方面。 好在在瞒天过海这上头有文十一这个高手,不用张静太操心。当夜两人合计好了,文十一就偷偷把他又带回到地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地里挖了两个半大地瓜回来。 虽然地里那些东西疯长的厉害,他们最近吃的也多,对于赵二蛋他们来说,有多少出产,他们还是按照张静最初的要求,详细记录的。比如这地瓜的个数,挖出来之后都会一一清点记录,什么时候用掉多少,都会有登记。 所以张静想要悄悄的干活儿,还真不能直接去拿,只能从地里还没起的部分动脑筋,并且还不能拿大的已经差不多结果成型的,因为那些也都有计数。 催生剂倒是没问题,因为张静实行的是限量供应。每天按照需要的用量给赵二蛋直接用完就算,其它的都在他自己手里,匀出一点做点小动作还是绰绰有余。 两个盆都放在文十一的屋子里,文十一的屋子本来也不是很大,这会儿更是有点走路都艰难的样子。张静倒是有心想弄一盆藏自己屋子里去,只是一想到他那屋子不要说张妈妈她们,就是文祈都没事也会去逛逛,只得死心。 文十一在这文家庄上下威望是绝对的,他的屋子里基本上没他同意没人会来。两个直径一米的大盆,一个塞床底,一个就大咧咧的摆在屋子当中,上头用大叶子盖了。估计就算有人不小心看到,也没那个胆量直接来问是什么。 安全问题暂时不用担心,张静现在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动手之前只考虑到文歆踩过的地块接近什么植物,没想过这植物本身够不够金贵,现在两颗地瓜摆在面前,他才突然觉得好像有点寒酸。 地瓜这东西,可算是上不了台面的,就算将来能长成麒麟样那它也还是个地瓜啊,这不会让人觉得亵渎皇室么?! 文十一看他瞪着俩地瓜却迟迟不动手,不由担心:“莫不是做不成?” 被他一问,张静猛然回神:“小弟只是突然有个疑虑。” 听完张静的担心,文十一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事情做不成就行:“地瓜虽然物种本贱,但都乃天地生养。天地灵气所聚,莫非都只得那些人参灵芝?愈是稀松平常物品,每出奇异则愈证其珉秀,绝不用担心。” 张静知道,文十一话能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说他肯定已经对过几天怎么散布言论有了打算,也就不再钻牛角尖,立刻实际动起手来。 催生剂兑水,以往泡的都是种子或者切好的块根,没有泡过成品果实。这俩地瓜本身都是半大的,切开育芽也不可能,张静只能先给它们泡下去看看是不是能长成。 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要是万一催生水对长到半大的植株没用,那就只能另外想借口去直接拿完整的植株了。 真要这样做,虽然赵二蛋他们肯定也不会多问什么,但将来事情成了之后,他们中间要是万一有人不要命的把之前的事情不小心说出去,那欺君之罪降下来可就真的不是闹着玩了。 好在地瓜本身就和别的植株不一样,它自己不是果实而是个根,他们挖的时候也很注意不要碰伤上面的根须。这样的话,吸收应该还是可以的,那么就应该不至于完全没希望。 虽然想法是这样,但张静在开始动手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眼皮都不眨一下的盯了大半个时辰,发现那俩半大地瓜确实不负所望,就那么点功夫也长了一大圈,本来不过掌心大小,现在竟然已经快赶上两个拳头大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麻烦的部分,两人把已经长的比正常都大的两个地瓜先捞了出来,擦干水分放到一边,这才开始动手弄给它们定型的物件。 他们的计划其实不复杂,就是如何给地瓜规范外形这点有点麻烦。开始的时候张静想的太简单,觉得可以直接用元宵里用剩下的竹篾条来扎外型,然后把地瓜丢里头让它自己长就行。 结果还是文十一比较仔细,先并排了几条竹片在自己胳膊上压了一下。这一压问题就很明显了,篾条之间的缝隙还没细密到能被忽视的程度。万一真用了这种东西来做,回头成品身上肯定有一道道细痕,那就绝对会穿帮了! 可是这外壳又不能大张旗鼓去做,要能悄悄的做好,又不会在使用过程中在地瓜本体上留下痕迹。最后文十一提出来用绸布缝袋子来代替之前的想法。 反正这东西在催生水里能死命的长,先缝一个差不多大小的袋子,在头尾和四肢的部分留下缺口,然后让地瓜充分成长到从那几个缺口里涨出来,再缝其它小袋子接上去。一截截到最后要印出五官的时候,再换篾条编织的笼子上。 这笔张静之前的想法靠谱不少,所以这会儿他只能满头大汗的跟文十一学针线活。好在做这种袋子用不了多细腻,只要大致能缝出样子来就行。按文十一的说法,那就是只要大概有个形状就行,太规范了反而一看就是假的。 张静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也就乐得不纠结,跟着文十一又缝了有两刻钟,终于把一大块布跟缝成了一个边沿歪歪扭扭的筒状。再用剪子在相应位置绞出洞口来,把地瓜塞进去往盆里一泡,就算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是等时间过去,看它们的成长情况了。 第134章 文歆这次来虽然文谙那里是必须让他妥妥的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对外来说,还是以微服的名义过来的,名头就是来调查杨管事那事儿是否还有遗漏。 因为呈给老皇帝的是文谙被逼签下的“坦承状”,和之前单纯的里通外国又不一样。老皇帝心里虽然已经对大儿子丧失了信心,但要他相信儿子竟然还是个断袖,这实在还是挺挑战的。 所以对于送上这份东西的影卫,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 更换皇位继承人是一回事,儿子搞了鞑子小皇子,这虽然从性质上来说可能比里通外国当卖国贼要稍微好些,但从人伦公理来说却是差到了一定程度了。 何况在外人来看,明显这种事情里头是不是还混杂了间谍成分,这点是十分不可能撇清的。其实不要说外人,就算是老皇帝自己心里,也已经是很难跨过去的一道坎了。 搞定老皇帝身边这个影卫,文歆下了很大的功夫。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功夫最终被证明下的十分值得。 被搞定的这个影卫是个油盐不进的愚忠类型的,当年跟着爹娘逃难,路上大人都死了,他一个十来岁的萝卜头被文家收养,也是缘分,就被当年还年轻的政德帝看中,带在身边做了个小长随。 这之后政德帝揭竿起义,他也就成了将军账前一名小传令兵。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都闯过来,等到政德帝登基,他也没别的想法,还想跟在主子身边。 反正有那一身从部队里摔打出来的硬功夫,于是从殿前侍卫做起,两年之后终于顺利成了老皇帝的贴身影卫。到如今三十有八,已经在老皇帝跟前仅是当影卫都已经有足足一纪的年份,是实打实的老人。 这样的人,几乎是不可能被买通的,所以老皇帝对他也特别的放心。事实上他也确实不容易买通,文歆甚至都没敢起心思打算能真把那人收为己用。 他只是仗着先天条件,知道这人影卫的身份,所以很早前就刻意的和人交好。经过这些年的感情培养,对方对他不再有强烈的防备之心,有时候甚至偶尔还会在他面前不小心表露出一点对太子有些做法的不赞同。 直到二十天前,他已经把所有准备都做好了,才最后把文谙那张要命的“坦承状”给“不小心”露给了对方看。当然对方十分上路的就把这份东西给送到了老皇帝跟前,期间还完全没想到自己其实是被利用了。 而且当老皇帝提出要他再去调查仔细的时候,他依然十分一根筋的直接就想到了来请文歆帮忙。 对此文歆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当然不会表露出来,而是经过了好一番“挣扎”之后才勉强同意。这之后他就在准备这事儿,正好文瑞又跟他提起文家庄这里有奇异的庄稼,两下里一凑合,此行也就定了。 现在事情的重头已经解决,对于余下的“调查”部分自然也是要装模作样弄一弄的。 另外他还知道钱夫子也跟着回了文家庄,目前已经在他夫人埋骨之地山脚下买了个小院住下,吴方师徒陪着他。那里离文家庄距离也不远,每天文祈还得跟着老先生念书。别人也就罢了,钱夫子的话,他还是打算在离开前要去拜访一下的。 他在这里计划逗留的时间很短,毕竟这会儿京里正好是当口上。文谙虽然被弹压住了,但所谓狗急跳墙,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决定拼个鱼死网破算了,然后趁着文歆离开的当口直接逼宫。 这个可能性不是不存在,毕竟文谙的军队之前那次只是被他巧妙的藏了起来而已,而不是直接瓦解了,如今那些人早就回了原来的地方。 只不过文谙再被逼着签下“坦承状”之后就一直被文歆的人控制住没让他出府,也没让他过多的和外界接触。对外就只是说摄政王突然抱恙,不得不卧床静养。这才让他暂时还没能立刻接到最新的消息。 但如果文谙机灵点,掌握了正确的消息的话,文歆也知道凭着自己在京里不足八千的兵力,想要以一当十的和文谙战斗,几乎是不可能获胜的。 而且事情如果发展到了那一步,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其实就完全是白费了。功亏一篑的打击,那绝对比从来没有过成功的希望要大的多。 所以虽然文家庄这里显然有有趣的事情,文歆也不可能定心在这里待下去。第二天就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跟张静他们仔细说了下,提出上午想再审一下杨管事那个姘头,下午去拜访钱夫子,隔天就打算把那女的一起押解上京交差完任务。 对于文歆的安排,文十一没什么异议,张静知道钱夫子的性格,替先生婉言谢绝了几句,看文歆一脸坚持,也就罢了。只不过还是强调了一下拜访可以,但是绝对不要大阵仗,特别是不要送东西。 别看文歆这趟来得快,轻装上阵好像带不了什么,这些人手头也是阔绰惯的,万一想到没东西直接拿银票充,拿出几千两上万两的银票给钱夫子,那绝对会是马屁拍到马脚上。 文歆之前在宫里见到过一次钱夫子,平常也没少听到关于这位老先生的传闻,对于钱夫子的某些坚持他都很清楚,所以礼物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 那是一支绝对不可多得的百年老山参,还是前年机缘巧合,文歆从东北深山里带出来的。本来准备给他皇帝爹当补品用,不过老皇帝收了之后没吃,反而一转手,又找了个名目赐还给了他。 那举动让他还琢磨了大半年,实在想不通老皇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最后还是李秀一句话点醒的他:“听说圣上近年来常想起当日那几位开国元勋?” 那几位早就都家破人亡了,老皇帝在这方面算是相当的决绝,该奖励的开国之后就奖,那不是一般的奖励,是实实在在的大奖,那几位都先后被封了王,还各自领了封地。 本来和老皇帝一起从军里出来的人,多半都没读过什么书,心里也没太多弯弯绕。被这么大肆封赏,在心理上对于自我的肯定也自然就达到了一个极致。对于政德帝,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老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果然在奖完之后不过一两年里头,这老几位就先后爆出了各种丑事。贪赃枉法横行乡里什么的就算是平常,甚至里头还有人在公开场合使用完全超规格的仪仗之类的行为。 那一整子朝堂上着实的热闹了很久,每天都有人拼死弹劾这老几位的。一直到最后政德帝铁面无私,直接降旨查抄了他们,才算消停。 那时候文歆年岁还不怎么大,但因为天性聪慧,这前后的经过全部看在眼里,对老皇帝不由就有了深深的惧怕之情,但同时却又不得不佩服,并认真的将自己的爹当作了人生榜样。 这段回忆可谓根深蒂固,但最近几年里老皇帝感情上其实很想念那几位跟他一起打下这天下的老伙计,这点他也很清楚。被李秀一提,他才恍然大悟,这其实没什么深意,无非是他家老爹在变相的关心儿子! 但明白归明白,他年轻轻的,也不需要大补,这支老参就被妥善的保存了起来。直到这次出发调查,对外并没有大张旗鼓,但对内,老皇帝是必然直到的,想到钱夫子在这里,身体也不怎么好,文歆就提出把这支人参给钱夫子送来。 这个举动无异比直接把东西送给老皇帝更能让他开心,也更对这个二儿子多了一分好感。本来太子就已经不行了,现在二儿子明显实际上比大儿子更拎得清,政见也不差,所以老皇帝已经决定,只要二儿子这次能把事情办妥,回来之后他就重新立太子。 不过这个决定老皇帝自然是谁都没说,文歆也确实不知道。如果他要知道,肯定这次出来会更加慎重。也亏得他不知道,否则张静这头就肯定不能够像现在这样轻松。 反正眼下他们全都对老皇帝肚子里的算盘不清楚,文歆还一门心思在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张静则是认真的照料着藏在文十一屋子里那两颗地瓜。 用过早饭之后文歆跟着文十一去审胡桂花,张静则偷偷摸摸的又去了文十一的屋子。昨晚折腾了半宿,他这会儿其实十分犯困,很想回房去睡个回笼觉。但一想到早上文十一的暗示,又觉得不定心,最后还是决定先来看一下。 不看也就罢了,这一看立刻把他的瞌睡都给看没了。昨晚缝好的绸布袋子本身体积不大,大概也就是普通成年男子两个前臂并排的大小。 结果现在来看,那地瓜已经完全涨满了布袋内部的空间,地瓜上的须子也催发的老粗,因为没办法戳破布袋长出来,只能沿着边缝往外遛,结果就在地瓜表面压出了一道道的杠印。 张静哭笑不得,这些须子会出问题是事先完全没想到的。只能先手忙脚乱的把它们捞出来擦干,把外头的布袋解了,另外再想办法。 不过这么一来他倒是真正定心了,毫无疑问催生水的功效是很明显的,也就是说,只要能让果实带着一点藤蔓枝干之类的东西,浸泡在水里应该就能让它们疯长,要长什么样儿都可以。 本来他就觉得地瓜有点上不了台面,虽然文十一说了不少安慰他的话,但他每次看到这东西的样子,总还是有点觉得好像对不起文歆。现在发现事情既然是这样,或许也确实可以考虑换其它东西试试。 至于文歆留的脚印要怎么和那东西挂起钩来,相信以文十一能把地瓜都说成天赐祥瑞的口才,是不可能难倒他的! 第135章 上午文十一陪着文歆审犯人,下午文歆去拜访钱夫子,自然就是张静陪着。这中间两人只来得及大概交流了一下,张静把自己要换果子类型的想法表达了出来就急急忙忙的跟着文歆走了。文十一回房间一看,才明白张静坚持要换的原因。 那些须子如果能控制它们的生长位置倒也罢了,可那是不受人为控制的,被挤压在袋子里,涨足了之后无处可去,自然只能挤压地瓜表面留下印子,这还真是挺让人头疼的。 可惜张静这会儿已经跑了,也没办法问他到底有什么详细的想法没有。文十一以自己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发现如果不用地瓜,事情似乎会变的有些麻烦。 因为地瓜这东西本身是在地下的,它的生长过程别人也看不到,有什么异常也只有当把它刨出来才会被发现。这样的话,要做手脚就比较简单,弄完了再给它埋回去就行。 文歆留脚印的位置离水池比较远,能被水面掩盖住的水生植物也是不可能考虑了。可如果换了其它的,只要是暴露在地表上的,一定就都会有一个能被人看到的生长的过程。如果突然凭空出现,只怕有点问题。 而且张静那田情况特殊,要是被外人注意到那里的植物生长速度那么奇特,一定会引起议论。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万一形成众口铄金的局面,那就彻底把事儿搞砸了。 倒不是说文家庄没办法证明这一片地里出现的情况是因为有仙法加持——反正有张静那里的书册,要证明这点还是不难的。问题是总有人会提出不同看法,如果让不利于文家庄的言论优先散布了出去,那就不妙了。 看样子为今之计,就是要抢在别人之前先自己散布消息出去。也就是说,等不及等京里睿王府的人来再动手了,差不多这几天自己这头就该运作起来。 打定主意,文十一先开始自己做规划,等张静回来就能直接跟他讨论了。 张静这头一下午过的挺轻松。要说人情往来,文歆绝对是个中好手,拜访钱夫子的过程不要说别人,就是最挑剔的钱夫子本身都没办法说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来。 文歆甚至还考虑到了那参的价值说不定钱夫子也不肯收,于是干脆送礼都没过老先生手面,是直接给的吴方师徒俩。这师徒俩自然没道理不收,毕竟先不说送礼的人身份尊贵,就是礼物本身,那也是极品,对于调理钱夫子的身体绝对是有帮助的。 所以最后老先生只知道这位二皇子给自己送了很好的药品,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他都不清楚。 老先生一辈子清流,这种做法在他这里十分讨巧。 毕竟人本身都是社会性动物,能收到别人送来的礼物说明自己受到别人的重视,这事儿本身总归是开心的。但社会对读书人又有着严苛的要求,尤其是到了钱夫子这个地步,自我要求更是高,所以这里头其实是有个需求和要求之间的冲突在的。 文歆这种绕开本尊送礼的方法,实质上和走夫人路线异曲同工,并且还因为他送的东西很贴心,让这一行为更少了些许功利的感觉而多了不少人情味儿。 钱夫子搬到这里之后,少了学堂事务的压力责任,精神气都好了不少。虽然依然虚弱,但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咳嗽甚至呕血。人生七十古来稀,到如今这个年龄,所求也不过就是能安度晚年,然后寿终正寝,所以对于目前的生活,老先生是很满意的。 下午文歆突然上门拜访,文祈那时候还在屋子里背书练字,钱夫子刚睡了小半个时辰午觉。突然就见刘泽沁跑进来说二皇子来了,还把老先生唬了一跳。 不过文歆也没带人,就自己以晚辈的身份跑来探望,这个做法很合老先生胃口,也就少了膈应。 两人落座之后攀谈了小一个时辰,张静和刘泽沁在一旁作陪,气氛算得上是其乐融融,也是老先生到这里之后难得的心情精神都很好的一个下午了。 这种轻松美好的氛围让张静一直到回到文家庄,都还保持着十分欢快的心情。以及对于文歆要离开这点,甚至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感觉。 因为张静虽然从十二岁起就成了学堂少东,但同龄的朋友却不多。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郁闷,明明学堂是少年人的聚集地,可他因为有个少东的名头,反而和他真心交好的朋友却少了。 以前也不是没遇上过能说得来的人,不过大多念完几年之后就分道扬镳。大刘的话在那几年里倒是他亦师亦友的兄长一样的存在,可惜也是最终变的并不能经常联系到了。后头遇到文瑞,更是算不上是纯粹的朋友。 现在突然出现个文谙,在各种环境下都能如鱼得水,和各种人都能侃侃而谈,并且办事处处体贴,简直就是知心朋友的不二人选。可惜囿于身份,不能深交,这实在是让人十分遗憾。 张静在这些问题上一向不会想的太复杂,还是最后文十一劝了他一句:“二皇子之所以为二皇子,恰因他乃二皇子。” 这话听着拗口,仔细想想,张静也就明白了。确实是这样,所谓七窍玲珑心,固然先天要够聪明,但后天也要有那种环境来培养才行。文歆那样的人,注定还是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么想着,依依不舍的感觉才淡了许多。 文歆隔天按计划提着女犯胡桂花离开。 虽说是按犯人的身份提走的,不过胡桂花很领的清,态度尤其好,对于文歆之前的审问,不仅全部招认的一五一十,甚至连文谙的暗示也听明白了,硬是“披露”出许多“秘辛”。 这点很出文谙的意外,觉得这个乡野村妇倒是有点见识,日后加以TJ,说不定真的能为自己所用。毕竟文谙那里也不可能一直监控着他,到时候总要给他准备好一些好用的“人手”。 有了这个打算,胡桂花上京虽然依然不能去掉枷锁脚链,但行动坐卧却有了一辆还算舒适的马车配给,一日三餐也是正常供给。 这女人脑袋也清楚,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是不知道文歆的真实身份,但却很明确知道文歆是个比杨管事大不知道多少的金主。 这样的男人,色诱是不太可能,但对方显然对于精明的人也会赏识,她自然是十二万分的配合。既然对方要杨管事的把柄,那就算没有她也能给对方制造出来。 胡桂花自从丈夫早逝,就十分明白了千靠万靠不如自己牢靠这个道理,眼下发现了机会,自然牢牢把握。 这之后她被文歆安排到文谙身边,硬是靠着自己各种察言观色心思灵活体贴入微,最后成功劝说文谙彻底放弃皇位之争。甚至让文谙能从最初对她厌恶提防,直到最后终于想通,不管她出身低微年纪又大,硬是纳了她为如夫人,并将家里一半店铺产业交到她手里,也算是成就了她的一番传奇人生,这个略过不提。 眼下张静和文十一送走了文歆,就要专心来面对文歆留下的任务了。文十一把自己此前的想法都写了下来给张静仔细看,张静看完就不由开始担心。 说实在的,这事儿他们之前确实没准备,所以一开始的计划带着临时起意的仓促和杂乱。 但经过一晚上地瓜们疯狂生长的打击之后,两人都冷静了下来,又认真思考了一晚上,今天再来看文十一写下来的内容,就有条理而且有安排了许多。 只是看着这份计划,张静还是有些犹豫,文十一这次的规划做的好像有点大了,他没把握他们能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就安排好一切。 按文十一这次的计划,张静那些“神仙庄稼”终究还是不能完全掩人耳目的,所以与其遮遮藏藏,不如干脆主动大方的公开出来。 与之配套的,则是文歆这次微服的事情,也可以公布了。 当然,他留在地里的脚印是重点,这个必须被单独圈出来供人膜拜。而在这个范围附近,要把之前种植的庄稼移开,把外观更加美丽的植物移过去。 这么一来,整个地里的情况就要重新规划和建设。不过好在乡野风光,要的就是原汁原味,不用怎么修建亭台楼阁,只要把种植的区域规划好就行,可以省下不少手脚。 而在这个翻修的过程中,要动什么手脚也会更加容易。按文十一的原话就是:“到时必然忙乱,就便塞些儿什物进去,也人不知鬼不觉。” 张静犹豫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文十一说出这句话,才恍然大悟。所谓混水摸鱼,他们现在要的又不是一个完整的建好院子的结果!他们现在需要的只是建造过程中间的消息透露和混乱,在这过程里,就可以随便他们折腾了! 想着他不由崇拜的看了一眼文十一,姜是老的辣,这种搅浑一缸水的办法,果然他这种年轻没阅历的人就想不出来! 第136章 有了比较靠谱的既定方针,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 建院子这种事儿,对于文家庄来说,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要建个留有皇家人印记的院子,这在四里八乡都还算是独一份的。事情真格动起来的时候,不要说望镇,就连隔壁清河镇,甚至百里之外更远的乡镇都惊动了。 张静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这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热闹。 以前建新学府人也多,但多虽多,却不乱。每个人都各安其职,工地上热火朝天却井然有序。文家庄这里的建造就不对了,不说别的,就开始连着三天,他见到的建筑工人就都不一样! 另外送来各种建材的,其中有文十一确认过买下对方东西的,但更多的却是各种小老板。好些甚至还是其它镇上以前见都没见过,现在因为听说这里有大买卖就直接赶了车拖了东西来地头贩卖的。 张静看的哭笑不得,但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要真直接让人再运回去,总也不太好。文家庄名头太大,回头让他们回去再瞎扯什么文家庄没信誉,定了东西又不买之类的,最后吃亏的还是庄里。 倒是文十一对此挺得意,本来他就在打算要怎么把这里的事情散布出去,好让周边的城镇也一起参与进来。他们现在弄的这事儿本来就是个需要口口相传的,没人关注才问题大。 他之前甚至还计划好了要请几个说书先生特别编一些段子来说,这样宣传的效果能好些。没想到他这里才刚开始动作,人手都还没完全寻觅妥当,附近的城镇上消息倒是灵通,已经自发行动起来了。 其实他是忘了,今年文瑞那里为了把文韶从京里引开,已经刻意的放过类似的消息,时至今日,三皇子殿下亲访茂林探察祈愿石真假、破除谣传并从中揪出一干煽风点火从中牟利的不法官员的事儿已经不胫而走,成为了最新的皇家美谈。 人之间总是有攀比的,你茂林有这么一个东西出现,其它地方自然也希望自己这里能出点什么吸引人眼球的事情。而且茂林的事儿说到底是个公案,虽然很有传奇色彩,却不能让人觉得满足。 甚至祈愿石的事儿是假的,这本身就很让人失望,民众都会在潜意识里希望能有更好的结果出现,毕竟古往今来群众最喜闻乐见的还是大团圆结局。 但这种事所谓可遇不可求,并不是你期待它就肯定会出现的。现下文家庄虽然说有先天优势,但到底也是很多年没见过真正皇族的人来访,猛然间突然二皇子来过了,这本身就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不要说普通老百姓来劲儿,就连隔壁清河县知县知道了之后都亲自来登门拜访过了,就为了亲自瞻仰一下二皇子宝足留下的宝印。 这位知县回去之后立刻修书一封给了再隔壁县的知县,那是他的同窗,两人算得上有难同当有福互相炫耀的情分。 就连当官的都在这么不遗余力的替文家庄免费宣传,普通百姓自然更加起劲。 张静之前连着三天看到不同的建筑工人,就是因为来报名参加文家庄建筑大队的人数实在太多,文十一最后没办法,只能给他们分了批,然后每天考核不同的队伍,从中再挑出合适的人选来用。 不过文十一这个举动与其说是甄选,还不如依然说是变相宣传。 工人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自然还不是张静的田里,但也是一片田地,里头种的,是从张静那五十亩里移植出来的一部分长势不怎么好的。 因为长势本身不是很好,再加上移植出来之后就绝对不再会用催生剂了,这些瓜果的生长状态倒是和常规地里的情况差不多。但枝头结的果子相较常规还是很不一般,那水灵灵个大果圆的劲儿,文十一都敢打赌,这四里八乡里绝对没有第二家! 而且这些瓜果不仅个头大,味道也绝佳。不像一般地里,如果长的太大,往往就干了柴了。这里的瓜果,哪怕是那种一臂大小的黄瓜,体积已经大的让人吃惊,但咬在嘴里却依然还是清脆可口,齿颊留香。 这些奇异之处,在第一天工人进场干活儿之后就流传开了。因为他们的伙食里不仅有三餐饭食,还每人配了一份地头新鲜采摘的果蔬当作下午的福利。 那一小份生拌果蔬是张静从大刘对“沙拉”的形容里得来的概念,里头不仅有黄瓜,还有葡萄和香瓜,以及小西瓜,淋上糖水,又洒了少许一点点盐。 旧历四月底五月初的午后,到两三点钟的时候,温度是一天里最高的。工地上又没有什么遮挡物,更是晒的厉害。 这时候来那么一份精致的混合水果,入口那种鲜爽水润的口感,简直就是毒辣日头下的一种救赎,直接就把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彻底征服。以至于后来还有人就为了这一口,宁可不要工钱来工地上白干。 有了这样的效果,没过几日,接连在“二皇子到此一游”的消息之后,就又很顺利的传出了“二皇子福泽深厚,文家庄物产奇异”的流言。 对于能获得这样的宣传效果,文十一表示很满意。不过满意之余,他也有些担心,所以不止一次跟张静确认过“仙人他确实不会因吾们如此作为而动怒?”这件事。 张静没办法直接说那不关仙人什么事儿,只能一遍遍的保证肯定没事。 大刘那里需要的果实和种子样本在几天前就让张静准备好了,顺便还采集了不少土壤和水质样本,全部让张静装好之后运到了之前山里那个位置,这之后就被运送了回去。 也就是说,对于大刘来说,整个实验里涉及到张静这个世界的部分已经完毕了,而且结果令人欣喜。这样的结果也让大刘那边实验室里的老头老太们十分欣喜,开怀之下,也就很干脆的同意让张静那边自由处理多余出来的种子果实。 反正他们对自己种子的特点也掌握的很透彻,现在几代繁殖肯定还是保持着优良的势态,但经过二十代之后,无论外界有没有杂交的情况发生,种子的活性都会下降,百代以后就和普通作物没差了。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外泄之类的问题,因为这些种子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彻底改变一个朝代的农耕面貌的。 这些家伙们无所谓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大刘对张静转达可以随意处置多余物品消息时候的态度,进而也就让张静有了一个十分有把握的确认,那就是剩下这些东西,确实都归他了。 既然都归他了,他们又有了新计划,他也就不用跟以前那样再努力隐藏。赵二蛋他们早几天就先结算了工钱,这会儿想回家的回家,还想留下继续干的,就另外跟文家庄签协议了。 对于这几个人的去留,张静还担心过一阵子,因为毕竟他们都是知情人——虽然只是部分知情——万一说漏了嘴,可就收不回来了。 结果文十一一听,大手一挥,把赵二蛋那一群人都喊来,每人派了一颗丸子,看着他们都吃下去,才笃悠悠的告诉他们,那是种解药,专门暂时缓解他们体内刚接下文家庄试验田这活儿时候就被偷下的毒的解药。 那几人一听这意外消息就慌了,扑通扑通在文家庄前院里跪趴了一片。文十一看恐吓效果达到,又老神在在的丢出一句: “其实那药也是仙人给尔等下的,若非如此,如何你就一无所知?现下里仙人归转天庭,这些儿造化留与吾辈享用。但仙家有规矩,尔等此前所做之事,还是不要对外人声张才是。若果声张,性命不保,却是那药的效用,便是来此求你家老爷也是无用。仙人留下的解药仅此一份,如今已与尔等服下,只要乖乖不漏仙家痕迹,自然保你无碍。” 乡下人本就朴实,文十一之后又许了他们各种作物种子若干,恩威并下,几人也就立刻服贴了,绝对比签保证书还好用。 张静躲在院子后头屋子里看得咋舌,早知道开始的时候都不用特意给他们加工钱,直接让他们吃个什么下去,骗他们不听话就会死,绝对更放心啊! 有了这几个熟手的加入,工程进度越发的顺利起来。与此同时,张静培养的麒麟瓜也终于顺利出炉,只要找准机会摆出去就大功告成。 这麒麟瓜可不是新品种,只是一颗外表上有着麒麟图案的大西瓜。 初夏时节,各种果蔬成熟的本来就多,张静地里除了那些秋季才会成熟的作物比较特别,早就被他让赵二蛋他们收割储存起来之外,其它应时的瓜果都还留着。 这其中其它水果香瓜之类的体积都不是很大,唯独西瓜,翠绿翠绿的,又水灵个儿又大,十分扎眼。张静从琢磨重新选材料起,就不由自主的看上了它们。 但是要在众人眼皮底下突然出现一颗外形像麒麟的瓜,那不太可能做的完全天衣无缝。所以考虑再三,最后张静还是决定用画的。 当然这不是说真的用颜色给画上去,张静他们可用的时间也短,自然也没办法利用天然的光照之类的办法留下印痕,必须要想办法弄快速成型的。 最后尝试的是利用催生剂的功效,选小西瓜,在瓜皮上先炙图案,然后催生,等西瓜长到一定个头之后,再挑选其中图案看起来最自然的那个留下来。 这想法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操作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实在很多。先不说图案,就是那炙痕要控制在怎么个程度才能在瓜彻底长大之后只留下黑色印记却看不出曾经受过疮,就让张静跟文十一研究了足足两个晚上,黑眼圈都熬出来了才总算琢磨出合适的碳条温度和下手力度。 相对于这个技术活儿部分,图案反而比较简单了。其实真要做的太明显反而假,有个大概的形状就差不多。而为了追求自然,张静一连串按各种大小十足做了好几套,最后又从中挑出了一套由小到大瓜型基本一致只是体积有差的,这才开始仔细的按计划给它“投放”出去。 第137章 张静和文十一的投放计划很简单,却十分考验人的功夫,确切的说,是十分考验文十一的功夫。 本来他们也想过直接在采摘的时候混进去,到时候就当意外发现一样大喊“啊呀这个瓜却稀奇!”之类的,但后来想想这样做却还是不怎么妥当。 这里的田地,外头那些现在根本就是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要说瓜上长出这样的异象,这中间竟然完全没有被人发现,本身就容易让人起疑。 而在大田——也就是原先那片田,现在被围起来要修建鹤来馆的那一片——的话,因为有皇子足印,目前暂时还是寻常人等不得靠近的状态,要动手是更方便,但效果却肯定没有在外头来得好。 而且考虑到要在众人眼皮底下突然长出一个硕大无朋上有麒麟图案的西瓜,这中间要有个过程的话,无异会更加的让人觉得可信。思来想去,他们才最终决定了这个慢慢“培植”的计划。 托催生剂的福,这个计划才得以有实行的可能。因为在之前努力做实验的过程中,张静意外的发现那玩意儿竟然还能促进嫁接植物的嫁接面迅速愈合。 比如两根瓜藤,切开之后再互相交叉贴合,只要固定好然后在催生剂里泡上两刻钟,它们就能完全长到一块儿去。等过个一天再去看,除非仔细瞧,否则就很难发现嫁接口位置了。 比较麻烦的是要达到这个功效,只能用完全没有稀释过的催生剂,兑过水的效果就没这么明显了。 不过好在张静之前弄来的瓜都是个儿小藤长的,在开始的日子里文十一只要把那长长的瓜藤往瓜地中间藤蔓纠结的地方一卡就成,等到了“成熟”之前再把最后一颗瓜的瓜藤嫁接上,收获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出纰漏。 给瓜地里的瓜做手脚,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瓜本身吸引,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瓜藤,这个计划是有能顺利实现的可能的。 恰好鹤来馆的位置上再过那么几天也就要开始动工,到时候筛选过的工人入场,很快就能一起来“见证”这颗神奇西瓜的成长了。 这之后的几天里,文十一开始天天夜奔。他的轻功绝对好,就算背着人依然能健步如飞而且声响全无,抱着西瓜就更不用说。 文歆脚印附近早就围了起来,除了最近重新栽种过一遍郁郁葱葱的植物们之外,是没有任何人员被允许靠近的。文家庄的护院们虽然武功不怎么高强,但全都很敬业,日夜都看管的十分严格,也就更加便于文十一动手脚。 当然计划里第一天的时候,还需要张静陪着演一出“惊现”的戏码。 只是大约文歆也真的是有点天命所向,这出戏码没等到张静亲自去地头上演,就被经过了威逼利诱之后现在已经对文家庄忠心不二的赵二蛋给主动承担了。 作为一直管理大田的人中间的领班,虽然晚上为了预防万一已经被严禁靠近大田,但赵二蛋白天还需要来大田这里照顾这些作物。 最近上头为了照顾美观,要把靠近二皇子宝足印的地方的植株全都换成果实和植株本身样式比较美观的种类,他和他的伙计们已经连续忙碌了好几天。托这些植物本身先天条件特别好的福,暂时还没遇到什么问题。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敢松懈,所以每天还是一大早就去地里仔细的查看,争取万一有问题的话,可以早发现早处理。 今天一早他也是按照习惯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地里,虽然主子们没来之前他要有所行动都必须身边跟一个文家庄护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工作的热情。只不过今天地里走了一圈之后他就发现,这地方好像和昨天不太一样! 那确实必然是要不一样的,后半夜文十一刚来这里地头折腾过。虽然他已经足够小心了,但西瓜藤是满地长的,他也没可能从那上头直接飞过去,下脚处总是会碰到。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点挪移肯定没感觉,但赵二蛋不同,他最近是简直把这田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可以不夸张的说,这附近的植物有任何变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现在一圈看下来,他立刻就锁定了感觉不对头的地方,带着身后的护卫跑了过去。 其实赵二蛋也好,他身后的护卫也好,全都没想过会有人闯进来,他们所紧张的是害怕有会破坏田地的动物跑了进来,比如会钻洞的耗子和会偷瓜的刺猬之类的。 只是等靠近之后一看,两人都愣了。 那片瓜地看上去和边上的好像没什么区别,但赵二蛋知道,中间那瓜上头有什么不对。立刻蹲下去把上面盖着的叶子拂开,把那瓜捧起来仔细一看,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忍不住招呼自己背后的护卫: “大兄弟,你来看,这却不是个花样?” 西瓜本身上头就有花纹,那护卫原本还想笑他几句,只是下意识看过去之后也愣了:“仿佛确乎是?那是……一头幼犬?” 文家庄本地的西瓜其实多半还是那种瓜皮颜色比较淡,也没有太多明显纹路的瓜。上头有黑色条纹的多是南边过来杂交过的西瓜,在当地市场并不多见,所以这里的人们对于这个瓜的纹路其实理论上应该不会乱长这点还没很明确的见识。 可巧今天在地里的这两位也没有哪个是去南边跑过的,对于瓜皮上出现图案,第一反应是好奇,完全没想到追究那是不是合理。 按照张静的计划,这西瓜要有个一天天“长”大的过程,今天这是第一个,个头只有大概一个小灯笼大小,要不是那一片瓜地看上去有些凌乱,赵二蛋本来是没什么可能发现的。 这么小的瓜,上头的图案其实也是挤做一堆的一些黑色纹路,那护卫站着,一眼看过去还勉强看出个动物的形状;赵二蛋把那小西瓜捧在手里,开始还觉得那花纹长的奇怪,到后头反而嘀咕起莫非是瓜生了什么黑斑病? 在图案和生病之间,不要说赵二蛋,连那护卫都很斩钉截铁的选择了后者:“怕真是生了病!这瓜田可了不得,你快些儿去禀报主人知晓才好!” 听到别人的想法和自己的一样,赵二蛋心里都有些慌了,可也不敢随便就伤了怀里的瓜,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瓜妥当的放置好,这才拔脚往文家庄大院儿的方向跑去。 这大田现在就他们几个在照顾,以往从来没出过事儿,所以他们一直很放心。这要是在当下这种节骨眼儿上被他们养出问题来了,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从大田到庄里,几里地,赵二蛋一个夺命狂奔,刻把钟不到就到了地方。 那时候张静正在吃早饭,带着小四,文祈和三伢子也跟着一起。今天上午张静还给俩小孩儿约了清河镇上书馆的先生送书来,所以他们早上跟钱夫子那头告了假,在家里等着一会儿挑书。 赵二蛋这次是真急了,也顾不上文家庄前院里仆人的阻拦,当场喊起来。张静在中厅里吃饭,隐约听到前头似乎在喊他,闹了一会儿还没消停,不由奇怪,就让小四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等小四把人带过来,张静听完前因后果,差点就乐出声来。心说看来他们的计划比预想中的实行的好,他还没动手,就有人来帮忙了! 不过面上当然不敢显露,现在有人送上门,原本的计划需要略微做些修改。当下也十分配合的立刻放下碗筷,敛容正色道:“如何会有这样事情?昨夜确不曾有人进入大田罢?” 赵二蛋来的慌忙,这些事自然也想不到问,现在听张静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张静的意思是还有可能是人为陷害。 想到这个可能,单纯的老实头气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不过到底他也没确认过这点,只能立刻跪下实话实说: “小人愚钝,不曾想到先确认,公子恕罪!” 张静架势十足的摆手:“无妨无妨,便真是有人进去捣乱,也非你等的罪过,你且起身,我这便与你一同去地里查看。” 而作为大田安全的负责人,“田里有可能被人偷溜进去捣乱”这事儿足以惊动文十一一起跟着过去。再加上两人各自带的随从,一群人真是惹眼得不行。等到地头的时候,这事儿已经在望镇上传播开来。 那西瓜俩人心知肚明自然是没事,但是到了地方之后还是各自装模作样仔细处理了很久。文十一负责仔细询问昨晚的巡夜情况,而张静就负责直接到田里进行技术指导。 只是这东西哪有什么可以指导的,赵二蛋他们谁都比张静更有种植经验,要不是这是特意弄出来糊弄人的玩意儿,他们也没可能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静蹲在地里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再把周围的其它西瓜也像模像样的观察了一遍,最后掏出他的“天书”认真的翻了小半个时辰,差不多把所有人的精神都吊足了,这才站起身,以一种十分疑惑的语调下结论: “无论怎样比对,这仿佛确乎并非虫害病灾,莫若再观察几日?” 这会儿文十一那头也反复问清楚昨晚的情况了,当然结果也是并没抓到闯入者。昨晚甚至安静的连个偷偷来看新鲜的村民都没有。 张静正式宣布结果的时候,人已经从大田里出来,到了外头工地上临时搭建的屋子里。 那屋子就是个简单的土坯房,门窗都没装,也就可以临时落脚坐一下。这样的屋子最大的优点就是方便各色人等围观,听说大田里出了事儿,来听新闻的人数量很多,屋里没人敢进去,屋外却是站了好几十人。 等张静汇总文十一那头的调查结果,两人一起给出目前最合理但也最让人疑惑的答案:“还要再观察看看”之后,基本上屋外的人群好奇心都被提了起来。 张静眼看时机差不多,继续加码: “说来仙人也曾说过,若那果实得遇有缘人,未必不会出现瑞兆。莫非……” 有缘人什么的,瑞兆什么的,果断是乡里缺乏娱乐的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张静这话一出口,顿时屋外的议论声就大了起来。 第138章 张静和文十一对视一眼,知道煽风点火的已经差不多了,可以见好就收。后头的事情,百姓们口口相传里自然会主动替他们补全。 喊过赵二蛋,嘱咐他这几天仔细点看着,文十一直接留下来继续处理工地上的事务,张静则回去文家庄监督后勤。 他们还屯了一屋子的废料西瓜,那瓜虽然外皮上有各种诡异的黑炭图,但内里的瓜瓤并没问题,不仅没问题,因为是直接在催生剂兑的水里催出来的,绝对新鲜可口。 这些西瓜也不能看着它们就烂在那里,张静这几天不得不费尽心思的想办法处理它们。 因为外皮的缘故,这些瓜也不能见人,只能由他自己亲自一个一个把瓜瓤挖出来,然后瓜皮削干净切块,再一起送到厨房里去。 也是亏得这天一日日的热起来,这些西瓜不至于浪费。 西瓜瓤可以做每天下午的解渴果蔬拌,那东西最近里头又添加了蜜桃颗粒和甜玉米粒,味道更是丰富,已经有馆子专门来打听卖不卖配方了。而西瓜皮更是可以放酸辣味凉拌,也能用来炖鱼炖排骨,甚至还能做成酱菜,味道爽口又清热解暑,意外的受到全庄上下的欢迎。 好在全庄上下,加上地头干活儿的人,每天的果蔬消耗量都是极其庞大的,没几天,那些屯起来的西瓜就处理的一干二净,只是要认真算起来,这些天张静干的厨房活儿绝对比他过去一年里加起来都要多! 而余下的那些削下来的瓜皮,他都包起来,然后半夜文十一去地里动手脚,他则偷偷的跑去文家庄后头自留地边上的大粪坑里抛尸。那里头什么都有,这些东西丢下去,管保绝对没人会注意。 这么一来,张静终于可以略微放心一点,耐心等待群众的口口相传形成新一波的舆论。 二皇子离开之后文家庄大田里的西瓜上就出现了奇异的麒麟花纹这件事,在花纹形状被正式确认之后的一天内,就在整体面积不过一横一竖两条大街就能划分清楚的望镇上传了个遍。 那时候距离整件事的开始已经过了十来天,文十一算了算,睿王府的人估摸着最多也就再等个半旬,应该也就要到了。 地里的瓜已经换到倒数第四个,因为那些瓜在拿出去之前张静还每晚给它们泡一泡兑开的催生剂,体积都普遍比同期的瓜大出不少来。 最大的那个眼下已经有差不多普通冬瓜两个大,上面的麒麟图案清晰明了,那须发怒张的架势,任人如何看都不会错认成别的了。如果钱夫子看到,一定会十分意外于原来张静还有一定的绘画天分。 这天张静早上又去大田里转了一圈,看看工程进度如何。 他们的计划不复杂,虽然新建筑的名字叫鹤来馆,有个“馆”字,但实际上最重要的也就是靠近文歆足印位置的那座凉亭。馆本身就是把原来地中间的屋子翻新一下,求的是农家朴实原味,并没有多少雕梁画栋的玩意儿在。 而这两座建筑在文人雅士中间的卖点则在于未来文歆会给它们赐的字——当然这事儿眼下还只是计划,暂时文歆这个正主儿都还不知情。 眼下最热闹的就是因为有了那奇特的西瓜出现,大家都说那绝对是瑞兆,纷纷想来沾点光,文家庄这次的活儿抢着干的人是越来越多。 无论如何,工程不复杂,人手又充足,计划中等睿王府的人到的时候,也就差不多可以收工了,正好可以招待京里来的贵客。不过越是到最后的时间,事情越是节骨眼儿上,半点疏忽也不可以出现。 虽然人越多口口相传的力量就越大,但人越多,发生意外的可能也越大。所以越是靠近最后的时间,张静他们的精神越是紧绷,所谓成败在此一举,万一失败了,后果实在无法想像。 好在他们的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毕竟对外只提到了仙人留的种子,催生剂的事儿却被瞒了下来。地里现在的情况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那日长夜大的西瓜在一般人眼里看来是绝对做不得假的。 至于有可能联想到真相的赵二蛋他们,就算有疑惑,也会乖乖的闭嘴。 何况就算他们有疑惑,也想不到要怎么做才能成现在这样。地也是他们照顾的,催生水早就停用了。就算还在用,也没见过只催生一个瓜的情况。现在这种事情,不是仙家神力还能是什么? 所以现在文家庄的名气算是一夜之间打起来了,就张静一早上到处看一遍这点功夫,就应付了数批来自百里外其它城镇慕名而来的访客。 这些人是真的十分有精神,就算听说这里为了保护起见还在建造相应的建筑,暂时不能对外开放,只能站在大田外围的矮泥墙外往里看看,那也相当的给面子,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尽量想能多看一眼。 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好奇心,更是为了这里的事情能更加活灵活现的被传扬出去,鹤来馆工地外头这几天多了很多在这里“休息”的护卫以及工人。每当看到有生人造访,他们都会状似不经意的凑过去,然后和对方详细的讨论最近这里发生的事情。 张静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也去客串了一把,过了一下吹牛皮的瘾,这才结束了一早的巡视工作,来到了外头的临建土坯房里。 文十一这几天地头这里也盯得紧,张静到的时候他正跟几个管事的在合账。 为了方便以及免去重复劳动起见,建材之类的都直接堆在工地附近大棚里,再派人看着。要用的话需要先找对应的管事写下批条,才能去棚子里领取。这么一来有一件开销就有一件记录,每天的用度都要一笔笔清算,算是个十分烦琐的事情。 看到张静进门,几位管事纷纷起身作揖,文十一也要跟着站起来打招呼,张静连忙抢上几步一一拦了,就在一旁坐下,让小四去倒茶:“众位先忙。” 张静平常就不是太讲究上下尊卑的人,和庄里人相处的挺融洽。看他自己端过茶喝了慢慢休息,众人也就继续算账,又过了小一个时辰才总算把过去五天里的账目都又整理清对了一遍。 这期间张静帮忙处理了好几批来请示工程进度和审批领取材料的,等看文十一周围的人终于散了,这才笑嘻嘻看着他等他先开口。早上文十一让小四带话给他说有重要的事情,算算时间,莫非是睿王府的人来的日子已经定了? 屋子里人散的差不多,文十一也就直奔主题,可惜和张静料想的还有点出入。 “爷那里派来的人,大约再五日便能到达,他一行落脚之处都早已安置好,这件不用担心。” 文十一先挑省心的事儿说了,看张静点头表示知道,这才提起另外一件不那么省心的: “只是今日里突然有河中府府尹秦开来函,称他府中亦听说文家庄瑞兆大名,想要前来拜会,并称愿自荐修书上启天听。” 文家庄所在泰川府地处大历偏西,那河中府就在泰川府的北边,两府毗邻。然而无论再如何毗邻,那也只是邻居,一般来说,没可能邻居能把事情管到自己家里来的,这秦太守好像手伸的有点太长了? 张静不解:“咦?如何是河中府太守来说此事?本府赵太守却不曾有所表示?” 这会儿屋子里也没外人,而且这屋子四面通透,有没有人躲在什么地方听墙根,那都是一目了然的。文十一说话不用忌讳,不由嗤笑出声:“你可知那秦开原本是谁的人?” 看文十一这架势,张静瞎蒙:“莫非……他是太子那头……” 文十一摇头:“非也,他本是三皇子一亲信门客的亲叔叔。原本搭着三皇子这条线,他也可以算是太子那头的,但说到底,他还是三皇子的人。” “哦……” 张静其实不是很明白,是三皇子的人的话,就只是来争功了吧?之前因为茂林县的事情,三皇子文韶很是在百姓和他爹面前都露了把脸,所以这个秦开收到启发,觉得这种事算是机会? 看张静那样子就知道他没想通其间的关窍,文十一也不卖关子,直接点破: “如今太子因为那点事名存实亡,只需圣上一道旨意便要换人,这事儿虽还不曾过明面,该知晓的却也都已知晓。恰在此时三皇子却突然异军突起,他手下人自然未必不会有想法。” 秦开本来跟文谙的关系就远,一看苗头不对,自然要另外动脑筋。三皇子本身登基的可能是太低,但二皇子不同,随着太子的地位越来越摇摇欲坠,二皇子的呼声却在稳步增加,他也就开始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在二皇子面前搏个好印象。 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他一个,但这个秦开算是其中一个典范,没头脑兼情报不完全就冒进的典范。所以文十一才专门拿出来给张静说,毕竟这种笑话也不是经常能看到的。同时也能让张静尽管放宽心,他家爷的计划,从来不会有问题的。 这些天张静各种担心焦虑的神情他也看在眼里,作为文瑞的好部下,帮主子照顾好在意的人也算是他分内的工作。 第139章 张静除了从文瑞那里听说一些,本身很少接触到这类事情。现在听文十一这么解释,依然有些不太明白:“便是他欲要讨好二皇子殿下,但他以河中府尹身份如此行事,终究不妥,却是为何?” 所谓急功近利,虽然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张静还真想不到会有人急切到这样的程度。 他们泰川府的府尹是个朝中出了名的耿直老头,从不趋炎附势。这样的人,在秦开眼里自然就是最会暴殄天物浪费机会的典型。 比如这次文家庄出了这种稀罕事,毗邻的州府都轰动了,唯独泰川府本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在秦开看来,绝对就是大大的浪费。 毕竟二皇子如今呼声正高,三皇子从茂林回京之后也和二皇子的关系突然热络起来。如果换他做了泰川府尹,文家庄这事儿必然要给它大肆渲染,上奏天听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泰川府对此无动于衷! 要知道二皇子微服来一趟或许还不稀奇,留下点踪迹之类的也算历来比较常见,但就像被福泽了一般,紧接着文家庄里就爆出出现了瑞兆的植物,这事儿绝对是鲜见的皇家福运的体现,怎么可以不当回事呢! 何况他还听到一些不是很确切的消息说,文家庄里这些种植的植物要比普通的庄稼果木都好,因为那是神仙留下的种子。对此他暂时还是持保留意见,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敷衍出来的,万一不是呢?万一是真的呢?这大大的拍马屁好机会,如何能坐看它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所以既然你泰川府至今都没有动作,那就怨不得我隔壁河中府有所打算了。 总算这人还没利欲熏心到丧失理智,在给文家庄送来的信函里,只是以私人名义提出想要来拜访,然后可以帮文家庄通过三皇子的关系,让这件事直达天听。 文十一把秦开的打算前后这么一解释,张静总算恍然大悟:“他莫非不晓得文家庄的背景?”真要不知道那可算是傻的了。 文十一一脸又是厌恶又是好笑:“文家庄向来避世,文姓虽贵为皇族姓氏,圣上却也不曾要求民间避讳不用。倘是寻常人等,不晓得文家庄根源,实属情有可原。只可笑他堂堂一方太守,却依然毫不知情。” 他没说完的是要是自己有这种不中用部下,连要巴结的对象情况都没摸清就敢动手,他早就扇不死他了。 张静听的又囧又好笑,实在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等急于钻营的人:“那赵太守便由着他?” 说到赵太守,文十一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可知那赵太守是何人?” 张静摇头,文十一继续爆秘辛: “当日二皇子甫出生,军中无人看顾,他一个小小婴孩,前方战斗,他便被随便留在帐中,饥寒交迫,险些命赴黄泉。正在那命悬一线之间,却有一头黄犬主动钻入帐中,以乳哺之,以身暖之,这才让二皇子死里逃生。这故事你可听说过?” 关于文歆当年的离奇身世,坊间早就当传奇故事一样说烂了,张静自然知道,不由点头:“这个却是晓得的。” 文十一知道的自然比说书先生们传说的那些要多的多:“你道当日那黄犬为何如此通灵性?竟能以犬身而辅幼主?那黄犬饲主姓赵名衡,正是如今本府的太守大人。” 张静听的眼睛都瞪大了:“咦?!既如此,赵大人他岂非……那如何那秦太守又……” 文十一继续侃侃而谈: “那赵太守为人内敛,当日送黄犬进帐的便是他。但多年来除圣上及圣上身旁亲信,并无他人知晓。他当日也不过军中一名小小的训犬官,地位尚不如伙夫头子,但却十分有见识,更懂得随机应变。难得的是,便是后来圣上登了基,他也不曾将此事大肆渲染以求为自身谋利益。他能得如今太守之位,却是他多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缘故。不像那秦开,不过是借儿孙辈之力罢了。” 这些都是当初文瑞查文歆当年旧事时候查到的内容,刚知道的时候文十一自己也十分感慨。就说忠犬救主是有,但是聪明到会自己找去给幼主哺乳什么的,未免有点匪夷所思。等知道这里头其实还是有人力所致,这才顺理成章起来。 而且文十一还有件因为缺乏证据而没办法确认的事没跟张静讲,那就是当年文歆之所以会被单独留在营帐里,很可能和文谙他娘是有关的。而赵衡则在当日亲眼目睹了那女人的安排,后首才偷偷给文歆施以援手。并且文歆小小年纪就和那女人不对付,这中间原委,也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赵衡后来把真相告诉了文歆。 不过这些就都是把当年线索串联起来之后推测出的结果了,并无确切佐证。赵衡其人做事十分严密,滴水不漏,他们查到他这一块的时候,除了当日他当过训犬官这点没办法掩盖之外,其它的全都追查不到什么真凭实据。 所以要说心思深沉,这个赵衡可以甩出那秦开不知几百里地去。文歆其实也多次私下里感叹过,幸亏这人是跟他一头的,这样的人,要是跟了文谙,绝对会给文歆的事情添上无数的麻烦。 既然是这样的人,有可能让秦开那种家伙踩着自己上位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有人能踩过他一次两次,那也是他故意让给别人来踩。 其实本来赵衡也不用外放到这里,无奈泰川府这一带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又是当今天子家的发源地,一般人来驻守,老皇帝根本没办法放心。只有这个面上完全不显山露水,内里却对皇室忠心耿耿的赵衡,本身又没有什么大来头大靠山,政德帝还能多信任他一点。 而随着二皇子日渐长大,虽然赵衡人不在京里,和文歆的关系却并没有因此而冷落下来,只是本来就没怎么走明面,现在更是暗的让人几乎无踪迹可循。 他有他自己的看法,但这个看法他从来没有和别人交流过,同僚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除了忠心二字还有什么。在他们看来,那就是一个老实耿直到迂腐的家伙,这些年偏安一隅,简直更是连上进心都没了。 这样的人,自然没人会联想到他会追随什么势力,更防范不到他其实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会跟几位皇子中间的一个是一党的。 现下,秦开欺的就是他这一点。 虽然泰川府比他的河中府要富饶许多,但这些年也没见这个赵衡有多大的作为出来,更没有看他谋到了多少私利。再对比一下他在同僚中间的评价,秦开也没再多去搜集证据,直接就把人给贴上了老实可欺的标签,认为只要不是在赵衡地盘上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争功劳之类的,只怕对方是拿他没办法的。 秦开这个计较本身其实也算有一点道理,可惜他不知道这事儿本来就是不是一个单纯的事情,而赵衡也并不是真正的软柿子。 如果只是一个单纯争功的事情,按赵衡低调的做法,说不定也就真的睁一眼闭一眼吃下这个闷亏了。但这次这事儿,文歆这里的安排牵扯到太多事情,他自然不可能坐视别人来横插一杠子。 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后果他承担不起。他这么多年韬光晦迹,所为只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结果,决不能因为任何疏忽而让它有产生漏洞的可能。 当年他能成为训犬官,从而在军中谋得一席之地,避免了饿死他乡的命运,都是因为二皇子亲娘无心间那一碗稀粥以及帮他向军中原本的训犬官求了情。他也是读书人,滴水之恩尚且应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所以这次的事情,虽然明面上他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将很多事情提前准备好,只等睿王府的人到,他这里就能配合行动了。 这其中,除了用作大噱头的麒麟瓜之外,更重要的,也更能起决定作用的,则是一份高产作物种子目录。这也是这次文歆要亲自来文家庄一看的原因,只有文瑞的保证还不够,张静是不是真的能够信任,他必须自己来验证一下才能放心。 大历不禁神佛,民间也有很多人追求成仙了道,所以文家庄的瑞兆才会如此轻易就引发轰动。但仙佛指示能作为皇族统治的手段之一,却没办法成为根基。 要想一个国家稳固,皇帝要为百姓做什么?各种政治谋略布局自然是必须要的,但这些政策性的东西,其实只要不勒掯住百姓,百姓就不会真的太上心。 但农耕就不同了,那是百姓的民生根本。好的种子在群众中间意味着什么,这自不必说。而一旦皇家有人能出面主动为天下提供这样的种子,这份人情,卖得就是全天下人的。 得人心者得天下,大历开国十几载,总算人心还是齐的。有了政治清明的老皇帝做对比,要在这样的前提下再拉拢民心,对于本身并不是顺位继承人的文歆来说,不下点血本是不可能的。 确实文歆也算是运命所归,就撞上了张静,这一份好处,几乎就是从天而降。那么作为受益者,自然也不可能就由着它去。 这点,文歆想到了,文瑞想到了,文十一都想到了,张静就算想不到也一定会知道。所以他也在文十一反复问自己是不是地里的庄稼都能随意处置的时候,就也反复的跟大刘核实过这点。 而文十一很效率的,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所有地里的产出都做了统计,并且把账目都送到了赵衡手里。这点,打死秦开都想不到。 第140章 文十一讲完前因后果,最后总结呈词: “所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京里人到,泰川府自然会有相应动作。至于那秦开,那位虽然如今失势,心却还是不死的,正好可以拿这位秦大人来做个警示。能将那位的朝中党羽震上一震,也是好的。” 张静听的入迷,完全没意识到文十一的意思就是事情已经说完了,还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文瑞虽然事情都不瞒自己,但一般只会说个大计划以及最终结果,中间的过程,出于不想让张静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之中来的心态,往往就一笔掠过。难得今天有机会这样痛快的听一听二皇子的布局,就算只是其中一部分,也够让他感觉新奇不已。 结果半张着嘴等了半天,却发现文十一端着茶碗认真喝茶,竟然没有继续了,不由有些失望:“那……如今便只是等京中来人了?” 听张静问,文十一放下茶碗,面上有点犹豫:“其实那秦开来后还有个计划,便是杀鸡儆猴的第一环。爷他嘱咐莫要让公子担心,属下原先是不曾想劳烦公子的。只是如今来看,这却是请公子动手最妙……” 一提到正事儿,文十一惯常的上下级习惯立刻出现。张静被他尊称的各种别扭,却也明白文十一现在要说的事情应该是比较紧要,立刻接口: “如有任何小弟可做之事,文大哥尽管吩咐。” 文十一沉浸在思绪里,一边是上级指示,一边是实际情况,而且说实在的做这事儿也不危险;那秦开吃了这个亏,也就是丢官而已,靠他那点人脉来报复张静应该也是不可能的,那么果然还是应该让张静来最合适吧? 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替睿王府考虑的心情占了上风,文十一决定,这事儿还是让张静亲自来:“那秦开虽然无用,但始终也有些算计。这样人,总要有个由头引他入彀才行……” 文十一的计划其实不难,但原本由他自己来实行的话,如果秦开还不是笨到家,那么一定会有所提防。不过张静作为这些作物的直接所有者,单就这个身份,就已经足够让秦开无视掉其中可能存在的问题了。 果然三日后秦开赶在睿王府人到之前就到了文家庄,等听文十一“不小心”提起文家庄里真的有神仙庄稼一事之后,那小眼珠子亮的,就差直接发射镭射光束了。 当天下午,张静就在大田里“邂逅”了来“随便走走”的秦太守。有了文十一的提前解说,张静心里自然有数,面上却是一点也不露。 那秦太守虽然大事上无能,小算计还是有的。见到张静之后只自我介绍姓秦,然后就等着看张静反应。眼看着张静似乎没认出来他,老头放了心:想要套话什么的,当然是在对方无防备的情况下最好! 套话的过程是出乎秦太守意料的容易。 因为他遇到张静的时候,对方看起来正好要回中间刚修葺好的鹤来馆,他就跟着去了。结果没想到到地方大家刚落座,就有人来找张静,直接把他喊到外头去处理事情。 张静离开的匆忙,只能让来人帮他照顾一下老头。那仆人却是个滑头,看老头穿的一般,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跟他边上站了一会儿就找借口开溜了。 秦老头眨眨眼,心里有了计较。看起来那张姓少年似乎真的是和文十一话里透露的意思一样,只是个因为偶然得到了种子才被庄里收留下来的普通秀才,不然仆人也不至于这么不听他话。 既然主人家待客疏慢在先,秦老头自然乐得逮着这个机会四处溜达,反正就算被人看到,先有错的也不是他。 结果这一逛还就被他逛出了相当的硕果。 鹤来馆中间这座新楼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也不分前后进;并且虽然屋里空荡荡的,但是门窗之类做工都很精致,看得出主人家是有专门用途打算的。 这样的小楼,内里的隔间自然十分讲究有趣致。秦太守作为一个在享受方面还算有点小品味的小老头,对于这小楼的格局很欣赏,自然下意识的就前前后后看起来。 结果当他绕到后头楼梯口的时候,隔着墙,听到了张静的声音:“尔等如何在此弄这个!今日庄里来得长官,小心被看了去!” 秦老头一个激灵,顿时精神就吊起来了。立刻四下张望,很快就发现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有开窗。当下顾不得其它,撩起袍子轻手轻脚的跑上楼梯拐角,从那窗户里偷偷往外看去。 之间外头有三个泥腿子庄稼汉,正低着头被张静训。他们面前摆着一个水盆,盆里铺着一层水稻种子。 张静还在训话,老头的注意力却没办法集中在他身上了。因为就那一会儿的功夫,那盆水稻种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泛了绿! 老头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不由抬手揉眼,再定睛去看就发现刚刚还是斑驳的绿色,现在竟然已经成了绿油油一片! 显然外头的人也发现了,张静也不再继续训话,只是不耐烦的催促:“快些将它们移走,稍时即刻插秧!” 但他威信似乎确实不够,那几个庄稼汉虽然听了吩咐开始动手,动作却拖拖拉拉的,显然做的不情不愿。说来也是,那盆子可不小,足有一个圆桌面那么大,要挪地方显然是很费力的事情。这些乡下汉子的惫懒之处,这位秦大人可是十分清楚的。 眼看着众人各种不配合,张静终于恼了,言语里就有些激烈,那三个庄稼汉也不卖帐,直接就呛起声来。你来我去,把个秦太守听的不亦乐乎,并且听到了极为有用的消息,那就是那些神奇的种子放在哪里。 没错,秦太守现在已经完全确认那些种子的神奇之处了,因为就在张静他们吵架的时候,那盆里原本的那一层嫩绿颜色逐渐转深,竟然已经都发育成了极好的秧苗! 秦太守早年也种过田,稻秧好不好还是会看的;而且他虽然年纪已近知天命,但一双眼睛可谓火眼金睛,视力绝对不输年轻人。那盆子里的稻秧情况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也着实的吃惊。 屋外还在吵,老头却决定不再听下去。反正横竖也没人注意到他,他一个人悄悄的出了小楼,就往刚才听到的那个地点摸过去。 他要亲眼去看看是不是有种子在那儿,如果真的有,文家庄却瞒而不报,那就不要怪他替天子家考虑,帮他们把消息送上去了。 看着秦太守略显臃肿佝偻的背影走远,张静这头才停止了争吵。以赵二蛋为首的三名庄户人全都一改之前的无赖样,拱着肩缩着头,无比忐忑的用小眼神儿瞄着张静的表情。 他们刚刚是按张静的吩咐做了,不过和主人家对骂什么的,真的不会被秋后算账吗?带着这种担心,三人那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说来都幸亏新楼层高足够,秦太守的注意力又都被那一盆水稻秧子给吸引了,否则一定会在刚刚就发现吵架的人虽然嗓门很大,但脸上神色其实是惶惑不安的。 张静看他们那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其实是有点为难他们的,想了想,收起脸上神色,淡然的摆手:“你等将事情弄完便散了吧,今日之事日后绝不可提起,否则下场自知。” 这话有威胁的意味在里头,不过赵二蛋他们虽然看上去面色又白了几分,身体的僵硬程度却显然好了很多。显然张静这番话比较符合他们的心理期待,让他们在紧张之余也有了“果然如此”的感觉,反倒潜意识里放松了下来,不再认为会马上就被算总账了。 看他们纷纷磕头表示绝对知道厉害轻重,张静也不再杵在原地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横竖这几人做事都是熟手,该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也都清楚,他是可以完全放心的。 所以张静丢下他们不管,也往秦太守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毕竟不管怎样,那也是一郡的太守,张静还是很难想象对方会如同喜好八卦的村妇一样到处打探。 可惜秦太守的行为注定要让张静失望。 老头的警觉心和机敏都用在了诡异的地方,偷偷摸摸避开了鹤来馆里头的巡逻,躲躲闪闪的还是来到了张静他们安排下的假粮仓附近。总算老头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他只是在粮仓周围转了两圈,看好了地形就离开了。 张静是第一次看到当官的竟然也真的会这样做,不免失望。回来跟文十一说了,文十一见得多,宽慰了他两句,问他有没有兴趣晚上再看一场好戏。 张静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他就帮文瑞把事情做踏实了就成,这种官场丑态,自己知道了,并且参与了剔除的活动也就够了,实在是没心思再去一幕幕的详细看下来。 可怜文十一,张静可以躲一边,他却不行。为了确保计划进行顺利,他晚上又特意到了鹤来馆,把假粮仓附近的守卫情况再安排了一遍,务必确保来者感受到真实性以及呢个顺利得手。 总算秦太守手下的这个贼身手还算行,没让文十一放太多水就拿到了种子样品,并且还偷梁换柱的兑进去了一些普通种子,确保外表上不可能马上分辨出来。 跟在他后头的文十一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勉强忍住,没有上前插手。 第141章 秦太守带来的贼当然是有正式身份的,是老头身边的一个亲信长随。地位不怎么高,但深的老头信任。一击得手,他也不敢多做停留,立刻就跑向马棚,把东西藏到了马鞍下的隔层里。 作为长随,每次出门给老头备马都是他分内的事情,马鞍又是直接留在马棚旁的小屋里,就算有人发现不妥开始查,要查到这里也需要花相当的时间。 文十一感叹一下老头果然歪脑筋动的很到位,看着那仆从回了下人房真正睡下,也就撤了。 第二天一早秦太守果然就提出政务繁忙,不得不马上离开。张静已经得到文十一消息,两人都假模假式的挽留了老头一番,就放人离开。 看着老头的车驾终于消失在马路尽头,张静这才回过头跟文十一确认:“文大哥,计划确实可行?” 文十一笑眯眯:“安心,京中自有人‘接应’于他。” 既然文十一这么笃定,张静也就把这事儿丢开不管。睿王府的人消息已经到了文家庄上,目前大部队和赵衡已然汇合,回头会一起到达文家庄,张静现在手里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泰川府尹的队伍到达的时间不过就在两天之后,当然队伍的规制则大了许多,毕竟里面还有睿王府来的人。一行人马以赵衡为首,进了文家庄安顿下来,这才有时间开始把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梳理一下。 在看到文瑞这次派来的使者的时候张静愣了,文十一也有点愣,但随即就反应过来,迎了上去:“屈大管家,旅途劳顿,可要先歇息片刻?” 文瑞原本给文十一和张静的信里都提到了这次会特别派人来,但却没提是谁。按以往的情况推论,张静也好文十一也好,都觉得来的如果不是文宪,那必然会是李秀。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来的竟然是屈山。 但既然屈山能站在这里,文十一心里当下有数,看来二皇子清剿太子党派的工作做的十分着力。 屈山虽然曾经是文谙一派,但他为人比较耿直,能力也还不错。虽然是作为文谙的内应待在睿王府,但于本职工作却是从来都一丝不苟。 睿王府人口不算多,但好歹也是个王府。唯一比较好管理的是内宅年轻女眷没几个,就文瑞房里那几个大丫头,所以下仆互相勾搭之类的事情算是比较不需要操心。 但除此之外,好歹那也是个王府,该有的配置还是必须要有的。光是管理那数十个日常进行各类事务必须要有的大小太监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不要说还有其它零零总总各种杂务。 文宪平时操持的是文瑞核心的那部分事情,对外的职务是司掌文瑞内务;李秀算是专管财务;其余的事情就全落在屈山头上。 如果本人能力不足,又或者私心重,这个职务是绝对无法胜任的。 那屈山原本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可惜因为为人过于耿直,得罪人还不自知,参加会试的时候遭人诬陷,差点被完全剥夺了资格。幸亏那次文谙闲来无事晃荡过去看,案子正好就撞到了他手里。 文谙这人从小就于文学一途不耐,但是喜好舞刀弄枪,顺便在刑侦方面也有一定的天赋。那一场主考官要巴结太子,就把这案子连人一起送到当时还是幼童的文谙面前由他发落,让他过过当权者的瘾。 结果一问两问,就算那时候的文谙还是个小孩儿,也被他问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进而追查起来,让事情水落石出,算是挽回了屈山的声名。 可惜的是屈山那个性子,本来就有些淡泊功名,经过这一次之后对前途的看法更是灰暗,竟然就自行放弃了考试资格。 文谙那时期正好听太子太傅们教导他要注意广泛搜罗人才,觉得这样的人放任他在民间随波逐流太浪费,就把他拉拢过来,最后还帮忙趁着睿王府招管事的时候把他送了进去。 那时候大历建国还没几年,文谙年纪也不多才几岁,野心也还没成型,送屈山去睿王府的本心还是相当单纯的。 至于后来文谙野心起来,想起留在睿王府的这个人倒是可以利用,几次三番暗示屈山帮他做一些事情。但屈山始终秉承着他自己的道德底线,做事始终有着他的分寸,所以文瑞才能留着屈山这些年,并一直重用着他。 不过就算如此,曾经屈山也始终是属于太子党一派的,真正重要的事情绝对没可能让他经手。这次文瑞竟然派了他来,那无异就是带来了一个信息,京里头能倒戈的基本上已经七七八八都倒了。 只不过这消息还真是出人意表,上次文瑞的信里还在担心太子党太难对付呢。看来京里的情况也是瞬息万变,而且对于文歆的能力,显然大家的估算还太过保守了。 文十一心念电转间已经把形式估摸的差不多,也就不废话了,直接开口询问:“此番前来,爷他可有嘱咐?” 屈山点头,从胸前摸出两封信来,一封递给文十一,另一封却给了张静:“确有。京中如今情势多变,此是离京前老爷嘱咐要亲手交予你,另有一封,则是要交予张小公子。” 两人把信取过来,屈山也算不上是外人,当着他面就拆开来看,这才知道屈山这次会来都是临时的决定。 如今睿王府里也是在配合文歆的活动进行内部人员大清理。 原本文瑞屋子里有四个大丫头,秋菊之前跟春娘对上,给了文瑞借口把两人都送走,那春娘爹还不依不饶了一阵子,后头是被督察院寻到错处弹劾成功降职了才消停。 从那之后,除了春桃还是个实心眼儿,依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之外,夏荷和冬梅都收敛了很多,很是有阵子没给文瑞找到错处,自然也没办法把人往外赶。 不过眼下情况就不同了,文歆开始在朝中有所动作。那俩丫头会有非分之想无非也就是家里有人撺掇,现在被文歆的动作一逼,那些家长自然要来找女儿想办法。文瑞终于不用愁找不到借口,很是大方的就把人都赶了回去。 连文瑞屋子里都进行了大清理,整个睿王府这段时间绝对是人心惶惶。文谙也自然不会甘心就这样兵败如山,也多次找屈山让他想办法从文瑞这头找找有没有松动处切入点。 文瑞这些年虽然权力没有真正下放,但对屈山还是很不错的。 摆明了说,如果屈山当年仍然参加科举考试,即便中了状元,以他那没有出身的背景,能得到好外派的可能也不大。反倒是在睿王府里待了这些年,挣到了相当的社会地位。 因为文瑞给了他足够的权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睿王府里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一般只要官职不算太大,即便是个京官儿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屈山本来就是个耿直的人,这些年会听文谙话也是承了当年情而已。现在在这样全府整顿的形式下,又被文谙逼迫,终于抗不过自己良心的谴责,主动找文瑞坦白认罪,并请求辞去睿王府总管一职,听凭文瑞发落。 文瑞知道这人本性,深知这种人与其处罚他,不如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主仆二人进行了半宿的深入谈话,最后以文瑞成功说服屈山转而真正投靠睿王府结束。 那时候距离睿王府的人出发前往文家庄已经不到三天,原本文瑞是计划让李秀去的,毕竟那是文歆的人,让他去文歆肯定能放心。 不过眼下屈山突然成了自己人,文瑞权衡了一下,认为让这个原本的太子派来跑这一趟,结果会比让李秀来跑更给力,于是临时和文歆支会之后换了人。 文瑞给文十一的信上就是交代了这些事,内容不多,文十一很快看完,再抬头看向屈山的时候,神色又温和了许多。倒是一旁张静,也不知道文瑞给他信里写了什么,看了一会儿面色就不由自主的涨红起来,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看完,就把信纸一合,塞回信封里了。 屈山因为性格耿直,很多方面也跟着没那么敏锐。张静虽然去过睿王府很多次,还有好几次被文瑞以各种借口留宿,但他绝对没想到过这俩人中间会有点什么。 这会儿看张静好像样子不对,而且信也没看完就收起来了,不由担心起来:“张小公子可是身体不适?若公子要休息,在下不过区区管家,不敢令公子劳心。” 张静原本就在腹诽文瑞京里的事情稍微上了轨道就轻骨头了,什么荤话都往信里写,面上还在努力维持正经样子呢,屈山这一问,直接就把他给戳漏了,瞬间控制不住的耳根都红了。 原本还想推脱没关系之类的,现在自己都知道自己这付死样子是完蛋了,只能顺水推舟站起来拱手:“学生得罪了,约莫是早饭用的不当,腹中如今有些不适,还容学生暂离片刻。” 屎遁尿遁什么的,所谓人有三急,这绝对是十分有力的借口。本来文十一还多少有点感觉张静那样子难道是自家爷给他的信里有什么,结果张静这么一说,他都跟着担心起来,怕张静真是憋着了: “无妨的,公子快些去吧,屈大管家便是自己人,不讲究那些虚套。” 对于张静这种基本上还是好孩子的小青年儿来说,欺骗老实人这种事儿绝大部分情况下是会让他十分羞愧的,于是他的脸皮涨的更厉害。只能拱拱手,拔脚就往屋外跑。背后还隐约听到屈山十分担心的声音:“可要请位大夫给小公子看看?他是我文家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张静脚下不由跑的更快。 第142章 不过丢脸是一回事,等跑到自己屋里,心里平静下来,张静还是不由拿出刚才没看完的信,接着往下念。 这会儿四周没人了,再看到文瑞那些亲密的话语,终于不会有种当众调情的羞耻感。张静这才定下心来,把文瑞的信好好的看了一遍。 刨开那些充分体现了发信人相思入骨之情的肉麻话不说,文瑞的信里有一个十分明确突出的主题:作为神仙种子的持有者,张静这次也要随队伍入京,而且有可能还会被授予特殊官衔。 虽然张静一直觉得他和文瑞的关系确定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已经明白了彼此在各自心中的地位,作为一个从小被大刘塞了各种现代意识在脑子里的人,他对于这种关系接受的也算是几乎没有疙瘩。 只是也正因为此,在这段关系里,他始终有点担心。他们之间——不说外界情况,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话,似乎过于顺利了一些,这种顺利,让张静总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特别是很多时候,文瑞虽然事情并不瞒他,但却也只是告知,不会让他参与其中。 虽然被人呵护的感觉不错,但作为一个年将及冠的少年,正是豪情满志的时候,听说了很多自己却并没有参与其中,总归是有一点遗憾的。同时也有一种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厉害,所以只能被保护起来。 不过每当他心里升起这种感觉的时候,文瑞总会在信里有意无意的提起他能代替他守在文家庄,代替他守在文祈身边,是多么让他安心的一件事。这些天以来,这样的暗示确实让张静定心了许多。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京里的情况越来越多变,张静虽然没有说,但心里其实对于自己现在留守文家庄这种仿佛在后方支援前线战斗的丈夫的小妻子的感觉是有一些不满的。 如果文瑞一直坚持这样的做法,张静不会和他闹,但日积月累,对两人的关系必然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张静没有什么感情经验,但他也隐约感觉得到,一旦真的存在了那种可能,后果绝对不会是他们所期望的。 然后现在,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文瑞来和他商量,请他帮忙到底的事情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文瑞的信里其实除了相思之苦,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张静就是能从他寥寥数句要请他随队进京的话里看出来,文瑞知道自己在这里憋得有些闷了。 或许是之前自己冲动之下硬要跟着小蚬子回京那次,提醒了文瑞?张静猜不出来。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感觉对于他自己来说感觉相当的熨帖,并且透露出一种夹杂着亲昵的信任。 从来他都觉得文瑞是聪慧绝顶的,但真要说,却又仿佛无迹可寻,因为文瑞的聪明并不外露。确实他的文学和艺术修养相当不一般,但对于一位皇室中人来说,这些也算是必不可少的。 眼下是有不少人意识到这位睿王爷其实很有手段,而且很能忍耐,但曾经,文瑞所有的声名都不过是花名而已。 现在回头再想想,或许文瑞的聪明正体现在这种地方。木秀于林,如果没有保护,往往后果是灾难性的。而文瑞这种韬光晦迹一样的做法,却正是他真正聪明的地方。这之中,又最难得他还保有着一颗细致体贴的心。 张静从来不是耿直过头的性格,会认为这时候文瑞提出这样的请求是要扶植自己,然后认为自尊受到了伤害,一定要严正拒绝之类的。 种子的事情,本来就是由他这里而来,如果有相关需要去做的事情,他有这个责任,也有这个义务。他知道文瑞现在希望他去做的,不仅仅是当官这么简单。这里头必然还包含了其它的深意,比如这个职务绝对不能落入有心人之手。 一想到几天前刚刚来过的秦太守,张静下意识的就是一个哆嗦。如果当官的都跟那老头似的利益当前什么脸面都不要的话,大历只怕都要支持不下去! 而且最要命的是,很明显秦太守这样的人,可能不是很多,但绝对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文瑞希望自己能直接上,也就是打算完全不给那些人可乘之机吧? 官场上那一套张静虽然自己还不曾完全经历过,但钱夫子以往讲的就不少,市井说书也有很多段子,张静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 这些好种子对于未来意味着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既然有这么大的好处,相伴相随的自然是巨大的利益。 所以如果皇帝真的要针对这些种子设立特殊官职,恐怕除了自己这个出品人之外,随便换人来都将是一场互相拆台的年度大戏。 眼下文歆刚刚开始掌握权力,立刻撞上这种争夺战的话,对于稳定大局没任何好的影响。并且由于种子的存在肯定最终是要由文歆来提出,如果因为这事而引发了其它连环问题,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来对付文歆。 这种时候,文瑞需要帮文歆找一个能暂时压制住这件事,让所有人起码明面上心服口服的人。这个人,也恰恰是非张静莫属。 既然这样,这事儿他张静自然是不会推脱的。早在他和文瑞确定了关系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是命运共同体了。文瑞现在需要他介入,他自然要全力以赴。 主意已定,张静把文瑞的信收好,平复了下心情,再次回到中院。 文瑞给文十一的信里没多写,只写了临时任命屈山这件事。毕竟他平常给文十一下达的指令很多,有不少事情事先已经做过安排了。所以很多事情,文十一还是要听屈山转达。 张静回到中厅的时候正好俩人把前头的一点事儿都了结了,正谈起这次运粮种进京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张静出现的可谓恰到好处,屈山立刻就把话题转到他身上: “张小公子现下可好?” 张静点头,脸上不由又有些热辣辣,连忙拱手道谢:“多劳先生牵挂,学生方才失态,让先生见笑了。” 屈山是个爽利人,看张静的样子不像是强撑,觉得他应该也是没事了,也就把话题转回到他们眼下讨论的事情上来,提起要请张静随车队一起进京,有可能会被封官的事。 文十一不清楚文瑞给张静的信上是怎么写的,进京甚至接受封赐什么的之前文瑞也提过,后来又被文瑞自己否决了,所以文十一脑子里一直有的概念就是张静在这事儿里头还是能保持不介入就保持不介入。 现在听到屈山突然提起,下意识的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钱夫子还在这里呢,那位老先生会同意放张静去做这个官么? 这官差,任何人都能看得出里头的巨大油水,抢夺起来必然厉害。可除了油水之外,却又承担着很大的责任,可以说到事情真正公布出来,肯定是全天下都盯着的,一个略微的行差踏错,说不定就会换来个再无挽回可能的结局。 张静是钱夫子亲子一样的存在,钱夫子本身又是个淡泊的人,能同意放人走?可如果张静这里不愿意,他家爷这一开口,难道是打算威逼了不成? 总算张静早就拿定了主意,听到屈山提出,自然顺利的应承下来:“吾辈读书人,一生所求无非为国为民,但有所需,学生断不会推辞。” 大概是他答应的太顺,文十一甚至有些惊诧的看着他,仿佛突然间才发现张静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人照顾帮扶的少年,而是开始有了自己明确的主见和担当,是个有自己主意的成年人了。 再回想一下近段时间的事情,文十一甚至都有些恍惚,所谓意气风发,或许真的就是这个年纪才特有的权力。 无论如何,张静答应了,事情就没有什么阻碍。晚点时候赵太守安顿妥当,也出来到中厅,大家见过,基本上也就确定好了未来两天里的计划。 不过张静是没问题了,不代表张妈妈没问题,更不代表钱夫子也没问题。 他刚把这决定跟老娘说,张妈妈就先提出了担心:“小王爷一向待吾们不薄,你那性子,为娘的如何不清楚。这样重要事情,你能干得来?莫要弄的小王爷面上难堪。” 张静从没像现在这样郁闷过自己读不进书,他家老娘的意思,分明就是觉得他能力不足,无法胜任!虽然吧他自己也有点这方面的担心,但是雄心壮志已经有了,热血也已经被激励起来了,现在老娘突然兜头给他来这一盆水,感觉还是相当的复杂。 张妈妈还不是最难摆平的,钱夫子那头才是真正不好糊弄。老先生虽然半生都对仕途无心,但不等于他对那中间的关窍全都不通,恰恰相反,他是太明白了,所以担心的问题更让张静无法随便搪塞。 张静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时间泡在钱夫子那里,拖着吴方师徒俩一起,给老先生又是解释眼下情势,又是下各种保证,才终于勉强让老先生点了头。 只是到最后张静离开的时候,钱夫子还是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若觉不对,立刻回来。老夫好歹也算个告老的二品,保你一个小逃官总还可以。” 说到底,老先生现在所顾虑的问题已经不是张静能不能胜任未来职务之类的,而是怕他被人利用遭人陷害。 对于这样的感情,张静虽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改变自己的计划,但心里要说不感动不领情,自然也不可能。 回想起小时候淘气调皮,没少被夫子训,那时候是满肚子的不以为然;然而到了现在,却全都转化成了深切的尊敬和依赖。这种感情,又因为夫子的教导,如今终于蜕变成为了支持张静正视自己能力的不足,勇往直前的勇气。 第143章 两天的时间不长,按计划进行的话实际上时间还有点紧巴巴的。这次因为连赵太守也一起过来了,虽然不至于每个泰川府下属的县府官员都随行,但跟来的也有一串,要安排这些人更是费手脚。 好在文十一是提前就得到消息的,望镇上本来数量就不多的旅店全都被文家庄包了下来,这才勉强安置下了这数十位官员和他们的随行人员。 头天用来办了最重要的事情:给赵太守展示一下那些神奇的农作物。 催生剂是不能用了,这东西虽然神奇,但用掉一支就少一支,就原先那点量,如果要大范围种植,也不可能支持的起来。 但就算没有催生剂,现在在地里长势良好的作物们也让赵太守和随行的官们都两眼发光。这些作物的状况实在太好,可以说现场的人里,还真的就没人看到过长的这么好的作物的。 下午是核对具体上京种子名册和实物的时间,不过张静被钱夫子宣了过去,没办法继续作陪。 屈山不用说,对此绝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赵太守也是多少有数张静未来的作用,自然也不会没眼色的阻拦;这俩都不说话,底下的官们就算有些小嘀咕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傻了吧唧的往外说。 第二天则是对外的重头戏:采瓜仪式。 鹤来馆已经基本上落成,也会在这一天跟着开馆。四邻八乡都来看热闹,望镇上的人潮创了近十年来的历史最高记录。而且因为旅店已经被包了,无数人找不到落脚点,最后只能求助于镇上的普通百姓。八成的人家都乘此开了一回家庭旅馆,小赚了一笔。 当然,也有有钱人,隔天住在清河镇上,仪式当天一大早的就雇马雇车赶过来。 本来张静他们的计划里,采瓜仪式的时候能进鹤来馆的就只有以赵太守为首的这些父母官们,但赵衡也好屈山也好,都不是思想僵化的人。看到望镇上的人潮,就跟文十一建议仪式当天允许普通百姓入内观看,当然,要收费。 门票是屈山临时定下的,一两银子一位。如此高价门票,张静原本还以为这是屈山用来挡住人流的拒绝技巧。结果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对这个价位接受的出人意表的顺利,甚至有人提前就来文家庄打听消息,问能不能早些买票,或者加价能让他们入馆之后尽量站到人群的最前面。 到这时张静才明白过来,麒麟瓜的噱头固然吸引人,但恐怕更吸引人的是这次来的那一群老爷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中间多数还是本府里的人,都是各乡各县有头脸的,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绝对跟和他们本乡本县的老爷近距离接触有关! 而拜这些人的带动所赐,就连本来不是特别爱凑热闹的人现在也起了兴趣。 因为文家庄的庇护,望镇历年的赋税都比较低,所以镇上本来就不穷。毕竟虽然物产算不上种类丰富,但数量上绝对是充足的。而这也就导致了本地人兜里多半还有几个闲钱,遇到热闹,花钱看个新鲜,还是可以接受的。 结果仪式当天就算鹤来馆内里空间有限,光门票那一项也净收入了二百三十两——估计如果里面空间大些的话,这项起码能给文家庄创收五六百两。 再加上当天在馆外限量贩售的特制水果羹,那可是之前建馆的时候就在群众中间极负盛誉的美味,几乎是出来之后就被一抢而空。结果那晚结账的时候文家庄的账房乐坏了,差不多未来一年的基本开销,这一天就全出来了! 入馆的人多,给当天的保安工作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幸亏来的老爷们都有随身带一些差役,这些人当仁不让,也各自编队加入了当天的鹤来馆保安队伍行列。 虽然忙乱,但事情总算还是七七八八全都准备好了。 鹤来馆的大门招牌是赵太守的亲笔,也没在文家庄这里弄,是赵太守做好了这次亲自一起送过来的。里头鹤来小楼的招牌是文歆专门给写的,不过眼下使用的还是普通的一块牌匾。 文歆的那副字帖先收藏了起来,等将来他登上大宝,到时候再拿出来,那才叫显摆。 头天晚上张静跟着文十一又把第二天要用到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了,才略微定心。 虽然说有之前的新学府落成仪式打底,他已经算不上是没见识过。但那次好多人帮着他,钱夫子和文瑞都比他有份量,他真正起到的作用也只是类似吉祥物,并没有需要他正式出头的。 但这次不同,文家庄里主事拿主意的虽然实际是文十一,但从地位来说,文十一只是个下属,他张静却是正经的读书人,还是文家庄小主子文祈的干爹,于情于理,都是必须跑在第一个的。这种压力,很有分量。 眼看着亥时已经过半,不睡不行了,张静这才往自己房间里来,结果远远就看到屋子里竟然亮着灯。 文家庄的护卫虽然最近大量的都抽调到鹤来馆去了,但相应的文十一也另外新招了不少。新来的就算受训时间不长,武力值还不太够,但让贼堂而皇之的来庄子里点了灯偷东西还是不可能的。张静不知道是谁在自己屋子里等着,不由加快了脚步。 结果还没到房间门前,就看屋门被推开,一个小身影踉跄着就冲着自己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站在门口满脸的无奈。 张静一把抱起文祈,就觉得臂弯里一个软乎乎的小屁屁带着同样软乎乎的小身子以不可思议的份量压了下来。 这孩子到了文家庄之后貌似成长速度比在京里快了不少,这才半年多,他已经沉甸甸的都有点托不动了;更不要说张妈妈是早就抱不动了,连王姐儿平常能让文祈走路也是尽量让他自己走了。 眼下按正常时间来算,文祈早就应该睡下,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在这里等自己?可惜小孩儿打从张静把他抱起来就搂着张静的脖子乖巧的趴在他的肩头,一句话也不说。 屋外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张静抱着孩子进了屋,三伢子和王姐儿也跟着进来,三伢子没说什么,王姐儿先开口解释:“公子,这实在是小少爷执拗的厉害,必要在此等候公子,奴婢也是无法……” 张静本来也没打算责备王姐儿什么,看她着急,连忙摆手:“婶子莫说这样话,文祈的性子,你我还能不晓得?定是他闹。” 被说闹的孩子不依的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张静的脖子搂的更紧。这下张静再怎么也感觉出来了,这孩子不对劲。 王姐儿很识趣,这就福了福,退到门外去候着。三伢子抿了抿嘴唇,盯着文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也跟着王姐儿退了出去。 张静不由皱起了眉头,最近他忙了些,对文祈的情况是有些疏忽了,但自问应该还没到不闻不问的地步。 何况文祈一直跟着钱夫子念书,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夫子也会跟自己说。下午的时候才刚去过夫子那里,也没听他老人家提起啊?文祈这到底是怎么了? 把小孩儿放到腿上,张静抓住小孩儿肉肉的小胳膊,把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挪开,攒在手里,这才意外的发现小孩儿竟然不声不响的流了一脸的泪。 文祈从小会撒娇,各种扮乖扮柔弱卖萌技巧都是信手拈来,但像今天这样不声不响的哭,张静记忆里还是第一次遇到。看上去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默默的忍耐着一样。 这下不由他不心慌,连忙给文祈擦眼泪,轻声的问:“如何便哭了?” 听到他问,文祈抬起泪汪汪已经有点肿的双眼看向张静。小孩儿五官像妈,十分的精巧细致,但偏偏那一双杏核眼里每每波光流动,那种天然的风流却是十足十的他爹的翻版。 这会儿哭的厉害了,眼皮有些肿胀,红红的,眼里水光泛滥,几乎要把张静的心都淹掉了。张静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又温和了几分,平常不会说的话这会儿也脱口而出: “是受何人欺负了?你是主子,倘有那不长眼的,直管按你所想处置便是。” 这种在钱夫子看来百分百教坏小孩儿的话,平时张静绝对不会跟文祈说。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小孩儿这委屈看上去好像受大发了,他不由担心就算这次自己能帮小孩儿出头,万一还有下次那又会怎样。 结果小孩儿摇摇头,眨巴了一下眼睛,本来就在眼眶里翻滚的泪珠又落下一串来,这才糯着声音,鼻子瓮瓮的开了口:“无人欺负孩儿,是,是孩儿想爹爹了……” 文祈从京都出发到文家庄住下,实际上离开文瑞的时间已经有足足六个月不止。文瑞那爹虽然当的不怎么负责,经常把儿子当玩具,但总的来说,他喜爱孩子的感情还是很真挚的。小孩儿对这方面的情况最为敏感,自然也就和文瑞感情亲厚。 开始要离开亲爹的时候,因为身边还有丹青,又有对外界的好奇,再加上文瑞平常也是三天两头看不见,这种依赖表现的还不是太明显。但经过半年多见不到亲爹的日子之后,小孩儿早就对回去京里有了期待。 尤其这中间还发生过干爹一个人回去没带上他的事情,这回下午听到干爹和夫子在堂屋里又说起要回京里,结果一直偷听到张静离开都没等到他提出要带自己一起,小孩儿顿时就觉得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承受了。 第144章 张静的记忆里,文祈这么又乖还示弱的样子也是很少的,多半时候是这孩子淘的没边,各种被罚。所谓反差就是在这种地方特别能明显的体现出来,很显然这次小孩儿是真委屈了,这比言语强调有力的多。 张静要是不喜欢小孩儿,文瑞当初也不可能用儿子勾搭他成功。这会儿看文祈这小模样,心上就像被人狠狠的掐住了小肉又转了一下,那个疼的,几乎要跟着飙泪。 好在怎么说他也比文祈多吃了不少年的饭,这点自制力还足够,没有马上投降。稳了下心神,又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文瑞的信里是真的没有多提到文祈,也就是说,在文瑞的安排里,文祈还是应该留在文家庄的。 从张静目前所知道的来看,他也觉得应该把文祈留在文家庄比较好,至少安全。可是看看小孩儿这样子,说完那句之后又不吱声了,只是把头低低的埋在张静胸前,小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显然还在哭。这种想法就又矛盾起来。 但是文祈年纪毕竟还小,上次一路过来就大病了一场,这次如果把他带回去,不说到京之后如何,就说路上,只怕也是问题多多。毕竟他们回去的计划也是属于急行军类型的,连着运粮车队一起,路上计划用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天。 正犹豫不决开不了口,就听到屋外王姐儿突然说话了:“文管事,你来了?” 接着是文十一的声音:“有劳姐姐,张公子同小少爷可是在屋里?” 张静不等王姐儿继续,抱着文祈站起来开了门:“文大哥?” 门口文十一尴尬的挠挠脑袋:“无事,只是……听说小少爷哭了?” 难得文十一的消息能快成这样,张静眼睛一扫,就看到跟在文十一背后的三伢子。挺着小胸膛,一脸担心的盯着自己手里的文祈。 心下了然,张静招呼他们都进屋:“进来说罢。” 文十一不矫情,之前的尴尬是因为感觉好像打扰了张静,眼下看张静的态度,明白确实是有事情,也就放开了。进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可是小少爷闹着要回去?” 张静叹气,怀里的文祈这会儿见到屋子里人多了,终于抬起了头,只不过依然满脸泪水,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一看这架势,文十一都不用再多问,心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爷的意思,小少爷还是留在庄上的好。” “我晓得,”张静点头,眼看着文祈因为文十一这句话,小脸一皱小嘴一瘪,又有继续哭的架势,不由也跟着苦了脸,“只是文大哥你看……” 文祈要是撒开了闹大家反而有办法,可这会儿小孩儿就是不闹了,只是委屈的流泪,一抽一抽的却偏偏硬憋着一个字都不说。文十一也觉得看得心里难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会儿,还是文十一先开了口:“除去京中情况之外,若只是论路上,小少爷倒或许吃得消了。” 文祈来文家庄那一路上生病可是把大家都吓到了,所以到了文家庄之后,文十一就把文瑞之前的计划提前展开,开始教文祈一些拳脚功夫,一方面可以自卫,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强身健体。 文祈的先天条件算是很蒙上天恩顾,不仅头脑聪明,身体筋骨也不错。而且小孩儿一直很好动,又看张静每天都有锻炼,对于文十一这样的安排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顶多只是累了的话哼唧两声,找张静撒个娇,或者找张妈妈多讨一点零嘴吃。这样半年下来,不仅身子骨比之前硬朗了不少,长高长壮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张静他们天天见他还不是感觉很明显,如果文瑞现在看到就一定会吃惊。因为原本只是个软乎乎糯米团子一样的儿子,现在绝对已经隐隐有了传承自他这个老子的玉树凌风的姿态。 虽然脸上还堆着肉,看上去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身子骨架却已经开始体现出文家基因的良好。长胳膊长腿的,等长大了,绝对也是个老少通吃的大帅哥。 不过未来大帅哥眼下哭花了脸,顿时就成了可怜巴巴的小花猫。只是在听到文十一的话之后,小脸儿顿时跟着就亮了,忙不迭的对着张静点头:“是!是!” 张静低头去看,文祈那一脸的眼泪都还在呢,眨巴眨巴眼睛,就劈哩啪啦的往下掉泪珠,偏偏眼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希望,嘴角紧张的绷着,就怕张静又开口吐出来个“不”字。 面对这样的文祈,张静觉得自己根本硬不下心来。想来文十一会说出文祈可能能吃得消路上颠簸的话,也是因为硬不下心了。 但路上是一回事,京里的情况才是最重要的。张静虽然不舍的文祈,但事关文祈的安危,他也不敢随便答应。纠结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文祈莫哭,此事事关重大,需待干爹与屈先生商议过再定。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屈先生乃贵客,不可打扰他休息,明日干爹便去问过,如何?” 文祈对屈山有印象,知道这次来要带张静走的就是屈山。现在听张静这么说,更加努力的抬起红通通的小脸儿,用同样红彤彤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张静:“干爹不、不骗人……” “不骗人,明日便问!” 文祈遗传的确实好,小孩儿情商可高,知道眼下要达成目的依靠的绝对不能是无理取闹式的撒泼。 听张静这么说,立刻也不再多提要求,只是拽住了张静的衣襟,软软的问:“那、今夜文祈、可以、可以和干爹同睡么?”小嗓子里还透着一股子水汽,要多可人疼有多可人疼。 这种情况下,就是文十一都有点心疼的不知所措了,张静自然更是没心思去思考这是不是小孩儿撒娇的手段这种事。 又想到万一明天屈山那里证实下来的情况京里确实不适合小孩儿跟过去,那今明两晚就是这段时间里最后和文祈相处的时间,心疼的感觉就又重了一分。最终点了头: “也罢,今夜你便同我睡罢。” 得到张静首肯,文祈自己给自己抹了把泪,扭头向一直等在一边十分担心他的三伢子道:“三三,你且去睡罢,我今日留在干爹这里,不会有事的。” 然后又转头,向着还等在屋门口的王姐儿喊:“王嬷嬷你也去罢,明日一早再来便是。” 张静看着小孩儿嘱咐朋友,又关照下人,突然意识到在这些日子里,文祈虽然还在肆意玩闹,但内里却确确实实的成长了。这种少主的架势,还真不是一般家庭能养的出来的。 而他对待三伢子的态度却又是另外的一种体贴,不再像以前在京里时候那样张扬,却多了一些为对方的考量。这种品质,曾经只有在三伢子对待文祈的态度上能看到,如今看来,倒是给文祈做了相当好的榜样。 张静恍惚间有种陷入傻爹爹模式的趋势,看着文祈明明脸上都还没擦干净,却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就觉得好像天底下的孩子,就只有自家这个才是最好! 总算时间确实太晚,看看文祈情绪安定下来,文十一也就告辞回自己屋里。张静这头一大一小洗漱过,也就睡下。明天一天,还有相当重的任务等着呢。 虽然答应了文祈第二天就要问屈山京里情况如何能不能带小孩儿上京,但实际上张静从睁开眼,就没能捞到空闲。 今天聚集在鹤来馆的都是有地位的人,半点疏忽不得,一大早天还没亮,张静就爬了起来。文祈还在迷糊,张静悄悄唤了王姐儿进来照看着,自己就抽身往前院去。 前院儿里果然文十一已经等在那里,跟他一起等着的还有文家庄的其他管事,甚至家丁,每个看上去都相当的紧张。 文家庄在这片地界地位虽然高,但说到底也就是乡里一个农庄。当年万岁爷来视察的风光早就过去好多年,这些年也没什么大官来造访,不少近些年才招募进来的仆从都是第一次经历大场面,要让他们不紧张几乎不可能。 索性反正都紧张的不行,文十一干脆一大老早就把人都召集了起来,开始做最后的讲话动员。张静到的时候就听到他在教大家: “如若实在害怕,你便当他是个大倭瓜。横竖那端茶递水的事情轮不到大家,只要做好你份内事便可。” 张静听的想笑,确实外院这些汉子们不会去做那端茶递水的细致活儿,但以小四为首,带领的那群管这事儿的内院的小丫头们紧张程度其实不比这些人差。 他刚路过中厅后院的时候,就看到庄子里的仆妇领班深大娘也在召集婢女们开动员会,并且拖着小四发言。小四的说辞是这样的: “如若实在害怕,你便当他是个大倭瓜。横竖那不过便是端茶倒水、平日里做惯的事,旁的轮不到大家,只要做好你份内事便可。” 看来,这俩事先绝对是已经互相通过气了。 屈山和赵衡都不在前院,也不知道是先去了什么地方还是还没起。张静现在暂时还没时间管,他直奔了门前套好的马车。今天这事儿是大事,钱夫子也是必然要出席的,他现在得先去接他家夫子。 第145章 钱夫子自从来到望镇,虽然身体机能扛不住年龄,仍然在明显的衰退,但精神头却着实好了不少。 毕竟在这儿的话,山明水秀,又没有需要他劳心劳力的事情,每天教教小孩儿,自己念念书,闲来还能拖着吴方手谈一把,养老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小儿子至今不知人在何方,是否安康。 不过很多事都有天命,老先生也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性格,除了后悔当年自己太过冲动、对小儿子始终抱有愧疚之外,别的也无所求。 所以张静每次看到夫子都觉得老先生气色还行,心情应该是一直挺好的。 今天也是一样,张静到时钱夫子已经洗漱完毕换好衣衫,等在堂屋里,看上去精神不错。 钱夫子年纪大了,熬不住夜又觉少,晚上亥时前必然入睡,然后等早上过寅时不多久就睡不着了。横竖今天也有事,他干脆就早早的起了床。 好在如今跟在他身边的书童兼贴身小厮澄墨是文宪亲自给老先生选的,人聪明又勤快,跟着钱夫子的老人家作息虽然辛苦,却从来不抱怨,还把老先生服侍的相当舒坦。 比如今天,老先生精神好的一大早天还是乌漆麻黑的他就起了。澄墨昨晚跟着刘泽沁给老先生准备补品药材,磨药粉磨到过了子时才睡下的,现在也依然抱怨没一句就跟在老先生身边。 张静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跟着钱夫子跨出门的澄墨脸上的黑眼圈明显的张静都感觉看不下去了。刚想开口让他今天别跟,就听背后大门“砰”一声响,接着刘泽沁的声音跟脚步都一起冲了过来: “夫子,公子,稍等。” 大家都停下脚步扭头去看他,就见他背了个药箱,急急忙忙赶上来就对澄墨道:“你今日留在家中陪着我师父罢,夫子这里有我看顾。” 又扭头对张静道:“夫子年事已高,今日又是大场面,少不得吵杂哄闹,家师担心夫子吃不消,又不便半途离开,便着我带上药箱跟着夫子,也好以防万一。” 吴方这顾虑听上去有道理,张静又看看一边强忍着不让自己打出哈欠来的澄墨,果断顺应民意:“如此甚好。” 钱夫子也不是铁石心肠,况且老先生自打到了望镇这里,心旌开阔,原本不知缘由的暴躁感觉也跟着下去了许多。老先生不固执的话是很将道理的,而且也不会苛刻人,眼看着澄墨还看着自己不挪窝,只能对他摆手: “去罢去罢,得闲儿也记得休息,莫要熬淘坏了身子。” 澄墨被主人这么直白的说了,这才腼腆的笑笑,打了个千儿,回了屋里。 钱夫子现在这个小院儿虽然地理上还算在望镇的范围里头,但实际上已经贴到边边儿了。屋子后院儿出去七八里地就是钱师母如今安息的麓山,左近也只有一些零星的住户,多半都是租了麓山脚下田地的农户。 这里虽然地理位置更偏僻,但确实宁静悠远,十分有农家特有的那种悠闲意味。钱夫子手里又不缺钱,日常所需都有人帮着跑不用他自己操心,在这样的地方养老,算是相当的休闲。 就是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万一文家庄上有什么事情,比如今天这样,要从这里往文家庄赶,路上还有点费时。 张静是驾了马车来的,天没亮就上路,接了夫子就直接去了鹤来馆,等到地头的时候也已经过了辰时初刻,虽然官员们还没到场,但附近来看热闹的百姓早就把鹤来馆围了个结实。 由于人来得多来得早,甚至还有一些平常就是做小买卖的,临时摆起了摊卖些早点米粥面食馒头,生意也很不错。人群中间还有望镇上的地方保甲,领着文家庄的牌子,挨个摊点上收取租赁费。 一看这势头,赶车的师傅立刻调转车头,不往前门去了,改走鹤来馆旁边的侧门。这是他们提早就说好的,万一前门太挤,钱夫子也不是喜欢被人围观的人,还是挑人少的边门走就好。 侧门和后门今天都不会对外开放,游客不能走,围在那附近的人流自然就少了很多。马车稳稳当当进了园子,这才发现屈山和赵衡的车驾已然停在后首,两人竟然也都已经到了。 张静和刘泽沁一人一边扶着钱夫子下了车,就见小四埋着头绕过前面屋子拐角就往这里冲过来。 有了之前小蚬子的对比,张静都觉得这孩子大约是在庄上日子过的太舒心,人家都是越长大越成熟,自家这个怎么就越长越毛糙了呢? 看看现在,明明低着头跑,结果还能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大马趴! 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出一身汗的小四终于刹住了车,一抬头,顿时惊喜非常:“少爷,夫子!啊,刘先生也来了!快走,赵大人同屈先生已然到了,正在鹤来小楼里用早点。” 张静琢磨着回头是不是得给小四单独开开课了,或者这次去京里干脆把他带上?平常在家里是惯着他也就罢了,如今搞得人前都开始没大没小的,这就不好了。 好在钱夫子也是把小四当小孩儿看的,刘泽沁也不在意这些,并没有对小四的态度提出什么批评意见,反而也跟着附和:“既如此,你我这便过去罢。” 钱夫子起得早,早饭已经吃过了,年纪又比较大,到了小楼里大家见过,老先生就上了二楼休息。鹤来小楼二楼是布置有书房和休息室的,软榻锦帐,十分舒适。 张静和刘泽沁都还没来得及吃,知道赵衡和屈山都是自己人,也就不客气了,一桌上一起随便吃了一些,等东西都收拾下去,辰时已经过半,园外陆续的住在望镇上的那些官员都三三两两的开始到达。 张静他们包括赵太守都是为了省事儿直接走的侧门,这些官员过来却不能直接侧门了事了。毕竟门外那么多百姓在看着,也不能落了他们面子。所以张静急急忙忙的塞完早饭,丢了碗筷就又被喊到前门去了。 门外这时已经由文家庄的护卫们清理出了一条一丈多宽的马路,足够那些官员马车通过。张静到的时候文十一已经候在门前,看他到了,立刻招手让他跟着站过去,一会儿好一起来迎宾。 张静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一时间手脚都有些僵硬,文十一看他那硬邦邦拗着的肩膀脖子就觉得替他累得慌,最后不得不开口:“一会子来的客,哪个能有赵太守官大?你便只当他都是大倭瓜!” 这是张静这个早上第三次听到“大倭瓜”仨字,不由抬眼瞪向文十一,没想到文十一还有后续:“倭瓜大便大,并且能说话,可惜说到底,仍是大倭瓜!” 四句话,还押韵,张静纵然神经紧绷,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十一这才一脸欣慰的感叹:“这便是了,无须担心。” 张静明白文十一是好意,那四句俏皮话透露的意思其实也没错。 这里的官再大也大不过赵太守去,而文家庄虽然只是个农庄,背后的水也深着。而他现在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文家庄,他的背后支持的力量可比今天来的这些官里任何一个都大,这种情况下,他完全用不着担心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也没人敢笑他! 心里有了底气,张静也算是找回了精神气儿,抬头挺胸,遥遥的就见路尽头有马车拐了过来,应该是第一批官员这就到了。 张静这头在门外迎客,后面屈山和赵太守也用好了早饭,仆从把碗筷都撤了,两人干坐着也无趣,干脆一起往屋外走来,乘着这一点点闲暇再四处看看。一会儿人都到了,仪式开始,也就没游玩的时间了。 鹤来馆整体也就占地两亩左右,主要是围绕着文歆留下的足印和鹤来小楼建造的。 小楼朝南正面的田地比较开阔,种了各种应时瓜果蔬菜,这会儿枝头挂满了成熟的果实,翠绿嫣红,十分好看。田垄间间隔很开阔,并且铺了泥砖路面,也就突出了这里赏景而非种植的重点。 小楼后则比较随意,搭了许多瓜棚架子,黄瓜丝瓜不说,还有不少的小葫芦小葡萄已经结了果,沾了清早的露水,水汪汪嫩绿嫩绿的,看着就可心。 两人沿着瓜架子边上的林荫道走了没多久,突然就听到身后有小孩子还带着童稚却又一本正经的声音响了起来:“前面两位大人,请稍等。” 这会儿有谁来跟他们打招呼都不稀奇,但有小孩子这么一本正经的来找他们,那就绝对稀奇了。不过他们都知道文瑞的儿子文祈在这儿,倒也不怎么吃惊,立刻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没想到转过来才发现喊住他们的娃娃有点面生,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圆圆脸,一双凤眼,满脸严肃。身上是普通的衣料,虽然不是粗布的,但也并非富贵人家才会穿的绸缎。 文祈他们昨晚吃晚饭的时候见过,自然也见过一直跟在文祈身边的三伢子,这时候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就是那个宋家小子吗? 他一个小娃娃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儿?两人对视一眼,屈山先开了口:“宋小公子,何事指教?” 因为知道这娃娃读书很厉害,和自家少爷相比不差,将来估计也是前途无量。屈山问话的时候也就没因为对方是个娃娃而轻慢了,反而带了一丝尊重。 第146章 三伢子本来是跟文祈一块儿的,不过今天一早文祈就被张妈妈接走。他跟着去后院坐了一会儿,看文祈那没心没肺的早饭点心吃的高兴,似乎已经把昨晚的事情给忘了,不由替他担心,于是趁着大人们没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三伢子本来年纪就比文祈大一截,到了文家庄之后衣食用度比在家只好不坏,又和文祈一起跟着文十一练了有一个月武,身体成长的速度极快。 现在只是站着就已经隐隐有了儒士之风,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种天然的风流,气质斐然。所以虽然到文家庄的时间不长,但在下人们中间,莫名的就有了一定的威信。 今儿早这么偷偷一个人出来,并且还找人把他送到鹤来馆这里,路上竟然也没人觉得奇怪他一小孩儿怎么自己跑出了门。 不过他到的时间不算太早,也就是刚刚才到。这才没能在小楼里见到屈赵二人,这会儿总算找到了,自然要立刻喊住他们。 因为三伢子是一路小跑着过来见人就喊的,站的稍微有点距离,只要略微抬头就能把屈山和赵衡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毕竟是小孩儿,第一次接触这种正经衙门里出来的人,心里其实还是十分的紧张,但一眼看去却发现无论是那位屈先生还是赵太守,脸上的表情都很随和,心里总算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终究面对的是高官,小孩儿还是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拱手作揖,然后撩衣下拜:“小子宋祥,拜见二位大人。” 虽然同样是读书人,但张静有功名在身,文祈本身出生不凡,三伢子很清楚他们见了这两位都可以只行礼不下拜,自己却不行,这个头还是需要磕的。 屈山他们对三伢子印象还是不错的,这孩子进退有度,举止得当,昨晚见面的时候虽然因为整个都乱哄哄的,这小孩儿并没有被正式介绍出来,但就是冷眼旁观都能看得出是棵好苗子,将来也绝对是可造之材。 现在看他十分知礼的就要跪拜下去,心里爱才,就不忍心受小孩儿这一个头,两人十分默契的都跨上了两步——屈山更是直接伸手去扶:“宋小公子,不必多礼。” 三伢子被人扶住,一个头只磕下去一半。他内心坦荡,行事自然带了一番儒生特有的洒脱。当下也不矫情,就着屈山的力又站好,拱手垂目:“多谢二位大人。” 这看起来就是有事找,站在地当间儿说话也不是个事儿。 屈山和赵衡对望一眼,虽然眼下距离仪式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但估摸着这会儿鹤来小楼前应该已经被官员们站满了,要是直接回楼里,说话肯定更不方便,说不准就干脆没时间说话了。 两人四下里看了看,最后发现在不远处瓜棚架子下头竟然设有凉亭,屈山扭头邀请三伢子:“宋小公子,你我去前面凉亭稍坐片刻,如何?” 三伢子自然没有异议,到了亭中,这才再次恭敬开口:“小子此番,是有事恳求屈先生。” 要是换个人,屈赵二人说不定就直接走了,不说求人办事求到他们这里来的本来就没什么人能讨到好,就是三伢子这个直来直去的态度,相比起“求人”,更像是直接希望对方做什么,实在太不符合一般求人的样子了。 不过正因为是三伢子这么个小孩儿,屈赵二人不仅没有拂袖而去,反而起了兴趣:“宋小公子且先说来听听。” 三伢子刚坐下,这会儿又站了起来,再是深深一揖: “小子所求并非为自己,乃是为了文祈。小祈来此间已然半年有余,思念父亲,日不思食夜不成寐。闻说此次他干爹要随屈先生回京,他早有心思欲要跟随。无奈人小力微,大人每担心他或者无法承受旅途劳顿,或者又有其它种种因由,终不得行。小子昨日闻听张家少主称今日要来请教屈先生意见,故此冒昧前来,恳请先生届时为小祈美言一二,允他此番上京探望父亲。” 三伢子一口气把心里兜兜转转了许久的话都说完,仍然保持着之前弯着腰作揖的姿势不动,倒像是如果屈山不同意,他就会一直这样拜着。 三伢子会提这种要求,这让屈山觉得十分吃惊,不由看了一眼赵衡。却见赵衡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端坐在一旁拈须微笑,老神在在。 屈山心里郁闷,但还是先伸出了手又扶了一把三伢子:“宋小公子莫要多礼,且先坐下。此事可是少爷他着你来寻的在下?” 京里的情况,现在绝对可以说是瞬息万变,文祈如果一门心思要跟,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合适。至少就他家爷在他出发前的决策来看,小少爷这次是没在一起返京的计划中的。也就是说,他在文家庄应该比在京里更安全。 屈山觉得如果张静拿这问题来问自己,那对于自己来说也绝对是很难决定的事情,自然要慎重对待。既然现在小少爷的伴读兼玩伴先来找了自己,倒不失为一个多了解点情况的好渠道。并且如果只是小孩子任性的话,自己也不能惯着。 三伢子的态度十分配合,听屈山这么问,立刻回答:“并非小祈命我来此,实乃小子见他神伤,心下不忍,这才自作主张,还望先生莫怪。” 屈山微笑:“宋小公子不用紧张,在下也不过随口问问。说来这两日匆忙间尚不及问及小少爷在此情况,如今恰有刻余时间,宋小公子可否为在下约略谈谈?” 三伢子虽然想的多,但终究是小孩儿,看屈山态度温和,所提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也就十分配合,一件件如数家珍起来。 再说张静这里,眼看着宾客已经差不多都进了门,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就站这半个多时辰的时间,自己竟然已经腰背都硬了。文十一看他在一旁用力的捶腰,不由好笑: “公子可要先去后头喝杯茶略休息一二?稍时还有的忙。此间事已然将近了结,都交与吾便是。” 张静正暗暗嘀咕这站着不动真是比跑数十里地都累,听到文十一的建议,又仔细看了看他手头的来宾登记记录,发现确实差不多该来的已经都来了,门口这会儿应该没什么大事,也就不客气: “如此劳烦文大哥了。” 结果回到小楼后头附属的小厨房里,刚要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就见小四慌里慌张的找过来,一见他就扑了上来:“少爷少爷!宾客都到了,时辰也快到,屈先生同赵太守却不见了!” 张静看他那毛毛糙糙的样子就恨不得拍他一巴掌:“胡说些甚!两位大人如何能不见!” 看张静不信,小四更急了:“是真的不见了!吾们楼中前后都寻了,前头院子里诸位大人都在,便就是赵太守同屈先生,百寻不得!” 张静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才再开口:“后院可曾寻过?” 他想起来后院的瓜棚架子下头因为看着十分清净,所以后来也让人修了亭子。那两位一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今天这种时候也没可能乱跑。如果前面都找不到人,说不定是他们看着吃完早饭时间还早,就晃到后院去了。 果然小四一听张静这个问题,小脸儿就白了一白,结巴道:“这、这个、倒、倒是不曾……” 随即打个千儿:“小的这就去后院找!” “回来!”张静连忙开口喊住撒丫子就往外跑的小四,“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你回前头好好招待各位贵客,那二位大人我去找便是。”就小四那毛糙的样子,回头再冲撞了他们,那绝对得罪人。 一听不用自己去找了,就算张静这会儿脸色不是顶好,小四也无所谓了,立刻又打了一个千儿:“是!小的这就去前头。”话音落,立刻掉转身往小楼跑去。 张静忍不住终于叹气出了声,旁边统筹厨房顺便对刚才事情进行了全程围观的沈大娘很识趣的过来接过了张静放下的茶杯,顺便替小四说好话: “爷您莫生气,小四他年纪尚小,如今虽则脾性有点跳脱,心地却是再纯粹不过,再过几年定然是个好的。” 张静心说要不是看在那小子本性确实还不错的份上,怎么可能这么惯着他!不过也没必要跟沈大娘纠结这些,胡乱点头应了,这才往后院找过来。 这一来一去自然又花了不少时间,等张静到的时候,三伢子已经离开,屈山正和赵太守一边说笑着一边从凉亭里走出来,劈面看到张静急匆匆的走来,立刻拱手笑道: “张公子,吾等正好寻你!此间如此佳妙,你如何却不早些儿令吾等知晓?” 张静一看这俩人果然在这里,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也只能拱手回礼:“两位见笑了,此间不过乡野风味,粗鄙的很,入不得两位法眼,学生这才不敢唐突,并非刻意隐瞒。” 屈山他们本来也不是真的要追究张静点什么责任,都是顺水推舟的话,而且看张静这么着急的找过来,料想是时间到了,寒暄了这么两句也就不再多话,立刻往鹤来小楼前厅而去。 第147章 小楼门前这会儿确实是已经都准备的差不多,官员们有座儿的都已经落了座。 围观百姓没得座位,但是有有钱的,自己下人带了条凳什么的,院子里有给他们划好的区域,也能坐下。 至于最普通的出钱看热闹的群众,那就都是站着了。外围人群一圈又一圈,看得张静直感叹这里其实真富裕,普通家庭都能出那么多钱来看个热闹! 要知道不少人家明显一看就是全家出动,那少说都要三四两;有的一家人比较多,七八个十来个的挤在那儿,那花的门票钱都够他们开销半年了! 赵太守的到来无异是个信号,本来还在叽里呱啦互相说话的人群,在看到一身官服的赵太守出现在小楼里之后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虽然还不至于全场鸦雀无声,但有了刚才人声鼎沸的对比,这一刻尤其显的宁静。现场准备好的鼓乐手则很有眼色的在这一刻立时开始演奏,瞬间喜庆的乐曲在院子里漫溢开来,宣告仪式就此开始。 屈赵两人都是提前就换好了衣服的,赵太守一身官服十分隆重,屈山虽然作为王府管家没有特别的官服,但品级在这里,再配上一身的华服锦冠,又兼且气质儒雅,两人一正式出现在鹤来小楼前面,立刻就吸引了全场视线。 张静跟在他们身边听不到隔着官员们站着的百姓们的低声议论,但从那些大闺女小媳妇热烈的视线里都能猜到一二。不由下意识的又往两人身后退了两步,把焦点完全留给那两位。 起瓜仪式不是什么正经标准的仪式,也没有参考流程,整个过程的计划就是张静跟文十一和地方保甲请教过当地习俗之后拟的,虚套的东西也就没什么。 等赵太守和屈山都落了座,张静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迈步跨上了小楼前临时搭起的高台。作为主持人,他自然需要进行开幕演讲。 那高台面积不大,也就三尺见方的一个小台子。但是离地比较高,也有三尺。台子后面是个更高的案几,回头西瓜采下来就会摆到案几上,让今天到场的人都能亲眼瞧见。 这个布局曾经被大刘质疑过,因为案几的高度差不多有六尺,摆的那么高,西瓜又不是石头,太容易招人使坏了! 对此张静只能无声的抗议,好歹这也是大历,不是你刘大哥那个没有皇帝的年代,谁会有胆子给那么重要的东西使坏啊! 不过大刘这份闲操心倒是在经过张静无意中转述给文十一听之后就引起了重视。倒不是担心百姓中间有人敢使坏,而是来的官员中间,万一还有太子党,现场他们的家仆什么的做点手脚就不好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不大的台子周围,守卫被布置了整整八个,每个方向都有人看守。而入场嘉宾的随从和普通观众,在门前都需要接受检查,确保没有带可能造成破坏的工具进场。 虽然这么做多费了不少手脚,但效果也显而易见,因为过程中还真的发现了有一个官的手下在衣服里夹带着家伙事儿。不过因为被查出来了,被重点关照,这会儿已经完全老实了。 这会儿张静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一堆人头,靠他自己点数已经点不清,心里要说不紧张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转念又想到文十一之前的倭瓜论,还别说,那四句俏皮话儿很容易记,默念了两遍,竟然也就真的平静下来。 开幕词这种东西向来是没什么实质内容的,无非是歌功颂德。现在文歆还不是皇帝,有些话不能说的太露骨,全都归功到皇家头上就行。 反正在座的绝大多数就算不是二皇子派也是中立派,话该怎么说不用担心。就算是不乐意帮忙说话,也懂得干脆闭嘴。 张静声情并茂的把那祝祷词一样的骈四俪六发言稿念完,含笑拱手,在百姓们还在给面子的鼓掌的时候,又冲着赵太守一揖:赵太守作为现场官职最大的,当然也需要上台发言。 看到父母官上台,混在百姓人群里的文家庄护卫首先带头喊好,人群被带动,现场气氛又一次飙高,张静都觉得自己被突然又更大声了的呼喊声给吓了一跳。 换了赵太守上台,他就打算往瓜棚那边摸过去,不过一扭头,却看到屈山正在对他招手。 张静纳闷,屈山不听赵太守发言也就罢了,还喊自己过去是打算干嘛?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走了过去。 赵太守的位置在屈山左手,屈山右手边正好空着。到的时候自有机灵的仆从立刻又搬了把椅子,放在那里,伺候张静落座,这才退开。 张静小幅度的拱手:“先生可是有事指教?” 屈山本来没打算这会儿跟张静说文祈的事情,不过看看今天来的这些人的架势,明天一早又是马上就要上路的,晚上收拾行李估计都来不及,要说能定心说话,还不如眼下。 看张静坐下,他也立刻摆手,悄悄压低声问:“公子不必多礼,在下也只是想问个事儿。小少爷他可是想要跟随你我回京?” 张静自然吃惊,不过总算没惊讶的高声喊出来,只是讶异之情溢于言表:“屈先生如何知晓?学生本来想等仪式之后再同先生商量的。” 屈山笑笑,把一早上三伢子去找他们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那宋家小公子着实有趣,将来是个人物。” 张静默,三伢子会来这一出还真是意料之外。 不过屈山显然不在意这个,继续说道: “在下斗胆,其实那位日常里也思念小公子的厉害,只是不说罢了。如今京中一切都基本无碍,若小少爷路上确能承受,倒是可以考虑前去探看一番。只是能否留在京里,这个在下却不能担保。” 屈山这话就算是给了极大的自由选择的余地,张静没想到自己愁了一夜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想到昨晚文祈那哭的跟在水里浸过一样的小脸儿,心里又觉得能这么解决真是太好了,毕竟小孩儿哭成那样,谁看了都会跟着心疼。 赵太守的讲话时间不长,张静他们没说几句话,赵太守那头就完事儿了。张静也只能拱手告罪,回到了台上。 这起瓜仪式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人看到那瓜是真的从地里长出来的,所以把瓜从藤上采下来的步骤在计划里是需要组织大家一起来围观的。 张静这次上台,也不多废话,先让上了园子里特产的水果羹,然后就请了一架小日晷出来,还把小仇天师也请上了台。因为这次采瓜的时间也是预先请他算好了吉时来的,眼下就请他干脆连时间也一起帮忙看了。 水果羹的味道自然没的说,小小的一碗量也不多,差不多吃完的时候时间也就到了,张静立刻向台下拱手:“诸位大人还请移尊步随在下来。” 那瓜田虽然已经移到了鹤来馆左近,但还是有那么十多米的距离,这会儿外头还特别围了又围,从外头看其实真看不到什么。 来的这些官里,除了屈山和赵太守早就进了院子看过之外,其他的官员今天也都是第一次进来。事先虽然在望镇上听到了各式传闻,但总归没有亲眼所见来的吸引人,所以好奇心也都被吊了起来,听张静一招呼,自然而然的按品级大小排好队,往瓜田那头过去。 考虑到来的都是官,瓜田边上早就拦好了区域。普通百姓跟在后头的,过去没几步就会被拦住,眼前十步宽的路就是留给老爷们站的。 等大家差不多就位,瓜田中间原本被围着的地方外头的大布帘一条条都被撤掉,中间的情景露了出来,张静十分满意的听到现场顿时响起了一叠声倒抽气的声音。 不枉文十一一直到赵太守他们一行人到之前的一夜还在给那西瓜泡催生剂,如今虽然众人站在瓜田边上,离那颗大西瓜还有一丈多的距离,但绝对不会看走眼,因为中间那颗西瓜实在是太大太扎眼了。 将近半人高的西瓜,整体浑圆,瓜皮翠绿上带着深绿的条纹,条纹中间突然走向就变了,互相纠结盘缠起来,远远看去,竟然是活脱脱一只须发怒张的麒麟。 所以说张静他们一门心思就要让大家亲眼看到这是从瓜藤上采下来的,否则就这体积个头,只怕会被人当妖术。 众人议论纷纷间张静已经安排好人围住了大西瓜,并合力把它抬了起来,还往田外走了一段。这下瓜藤整个被拉扯出来,长长的一截,很明显是长在藤蔓上的。 这下议论声更大,有几个年纪比较轻阅历还不深的小官吏甚至脸上表情都变了,从最初的怀疑到现在演变成了完全的震惊,嘴巴都不由自主张了开来,却完全忘记了合拢。 张静这会儿心里其实十分紧张,就怕有人突然喊出来“假的”之类,不过看来那个太子党还是蛮识相的,并没有发难。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已经到位,这次是挺直了脊梁向天遥遥拱手: “诸位大人必然已经看清,这确是此间地里所出。天工开物,造化神奇,又得天恩圣眷,这才有了这百年难得的奇迹。” 然后扭身,向着那麒麟图案又是遥遥一揖:“麒麟乃万载圣物,而今形象降与此间,必佑望镇百年安康。麒麟影像乃循二皇子足迹而来,我望镇百姓必永感恩惠!” 话音落,屈山和赵太守两个最识趣的立刻跟着遥遥作揖表态:“天降祥瑞,必佑我大历福泽世代!” 一时间所有官员都跟着呼喝,突然整个场面就肃穆了起来。 第148章 等大家跟着表态完毕,就有人用红漆的托盘垫着红绸,送过来一把银剪刀。张静连托盘一起接过来,那人立刻又小跑到赵太守那里,给他把身前的围栏打开。 采个瓜,本质上并没有多少事儿,反正也不需要来判断这瓜熟没熟,弄出这么把剪刀无非就是请赵太守亲自下这第一刀。 看到赵太守在那下仆的引导下小心翼翼的踩入了瓜田里,张静立刻拖着托盘跟过去。 官员们之前走的路都是四边修葺出来的好路,赵太守这会儿进了西瓜田,这才是真正下了地。张静的这些种子长势又特别好,地上藤蔓纠结,绿叶密密麻麻的,如果不是有人搀扶着,确实稍有不慎就容易摔个跟头。 可怜张静跟在后头,也没人搀他,几次差点绊倒,还好他走的很慢,没有真的当众扑地。不过就是远远蹲在瓜田另一头的赵二蛋他们看的几次想要站起来过来扶,终究还是没敢,又在原地蹲下了。 如此缓慢而跌跌撞撞的来到超级大西瓜之前,赵太守拿起剪刀,象征性的在瓜藤叶子上剪下,“咔嚓”一声,这就算是正式采摘了。 围观群众自然十分给面子的一路鼓掌,赵太守笑眯眯的把剪刀放回去,这才继续小心翼翼回到队伍里,带着众官员返回之前的场地。这会儿那小台子上已经站了一位说书先生,在西瓜被捧到指定地点之前,暖场的工作就全交给他了。 这个表演张静自然不会有那个时间去看,这里赵太守他们离开,真正摘瓜运瓜的事情才算是正式开始。这瓜长太大,那瓜藤生得老粗一根,最后是用小砍刀给劈下来的。 张静在一旁督工,看得心惊胆战,各种不放心,简直就想自己上手去做。 同时一起摘下的还有其它一些普通的瓜,一会儿切开之后会一起送上场,给众位大人解渴。因为后头还有鹤来馆的开馆仪式,这就是让大家能先歇息一会儿。 大瓜的搬运是专门借了高级马车来的,车棚四面都被卸了,十分透亮,那一颗大西瓜摆在中间看上去清清楚楚。 车把式在前头慢慢赶着车沿着预先设定的路线在院子里迂回曲折的行进,张静慢慢的跟在后头,文十一这会儿也靠了过来仔细盯着。这个过程就是让院子里所有人包括老百姓们,都能看清楚瓜上的图案的意思了。 要说那催生剂的威力真的十分之强大,原本黑墨描了再用炭笔炙出来的痕迹现在全部印入了瓜皮内里,断断续续的,反而更加像自然的纹路。就算用手触摸,也不可能摸出明显的不对劲来。 于是这一路走一路就听到人群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各种议论声也越来越大。自然,这个时候没人会不识相的乱说,都在惊诧于造物的神奇以及大历皇家所承载的深厚福泽。 纵然整个鹤来馆占地不过两亩多,但因为这条刻意设计的路线,这一路也走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等最后在赵太守的监督下大瓜落座,起瓜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开馆仪式就好办许多,因为有标准流程。专门聘请的司仪一上场,张静除了再次站出来念一次稿子,其它不用他操心。 这个时候的大历还没有剪彩这种步骤,直接在匾额上覆了红绸,场子里需要发言的人一一讲完之后,门前放起鞭炮舞起彩狮,众人簇拥着赵太守出来揭了红绸,这就算正式开馆。 当然,在揭红绸之前,所有的官员又集体排队遛了一圈,这次的目的地是被围起来的鹤来小楼前面的小凉亭。 小凉亭里自然就是被井栏围拢的文歆留下的足印,所以凉亭的名字就叫鹤踪亭。其实脚印什么的真没什么好看,但架不住名人效应,作为如今新皇呼声最高的人选,各位官员自然是给足面子,一个个看了又看,充分体现出了什么叫做“流连忘返”。 揭牌之后,可算是轮到一直在鹤来馆门外等着热闹的人民群众们喜兴了。一时间搭台唱戏做买做卖,什么都有。而因为院子从现在起也就算是对外营业了,立刻就有许多人站到了院门口排队,就等着院子正式开门的那一刻,可以第一个进去。 因为鹤来馆的情况特殊,自然是不可能做比较俗气的经营项目,原本准备的就是茶庄。 茶叶是原来文家庄里存的好茶苗,再经过催生剂的滋养之后种植的新茶。植株不多,就在鹤来小楼东边一小片,这也就注定了茶庄里新鲜可用的茶叶数量有限。 张静他们自己是知道这茶叶的生长速度的,但在外人看来就是数量过于稀少。这已经少到不仅仅是物以稀为贵的程度了,所谓饥渴销售,文十一算是无师自通。 所以就算正式营业要收入场费二两一个,并且一天只限最多二十人入场,但门前此刻排队的人依然只多不少。 事情至此,总算七七八八差不多,余下的就是中午送各位老爷去镇上馆子里吃一顿,然后下午一起回鹤来小楼里品过鹤来馆专用的特级茶叶,这就算行了。 这期间自然还有各种吟诗作对的风雅玩意儿,就随这些老爷们各自喜好了,和张静关系算不上大。张静的任务除了午饭期间要陪同之外,下午还需要帮忙清点种子装车。 因为这样,中午吃饭的时候文十一又喊上了庄里两个酒量比较好的副管事,一起上阵来帮张静挡酒。 事情也果然不出所料,这些官都是人精,早就注意到了张静,席间张静作为东道主一桌桌敬酒,结果往往是被抓住反灌。如果不是有那俩副管事跟着帮忙,别说下午的事情做不了,第二天能不能准时起床上路都不好说。 这一路忙下去,等到把官大爷们都送回客栈安排好明天一早一起上路,街上早就起了更。 小四打着灯笼赶着小驴车把下午清点完装车种子之后立刻就赶去客栈的张静接回来,就见自家少爷累的瘫在车厢里就睡着了。 可惜就算这么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张静回了文家庄就被喊醒,用饭沐浴,晚上又盯着小四整理东西。另外文祈这次要跟着回去,虽然王姐儿白天已经整理好了大部分需要用到的,但还是有可能有疏漏,张静还得帮忙看下。 好在文祈因为要回京,张妈妈抱着他去隔壁看望丹青,也算是告个别了,小孩儿没在跟前添乱,让张静的整理工作轻松了不少。 但就算这样,这一晚睡下的时间也和前一天差不多,都是将近午夜。而第二天又得是一个早起,因为那大西瓜这次是需要运上京进贡到宫里的,所以在出发前还会有个安排上车启程的仪式。 这通折腾,可算是把张静彻底累惨了。等到车队好容易上路,他原本是打算骑马的,但最后还是扛不住,回了车厢里趴下了。 相比较这两天里的忙乱,这会儿颠簸的赶路反而显得还更轻松些。 一路紧赶慢赶,本来要走一个多月的路被压缩到了二十天左右。当张静再次看到京城郊外的锦湖的时候,简直有了种解脱一样的感觉。 马背上颠簸固然不舒服,但不等于马车就舒服了。尤其是当车队有了马车,晚上可以在马车里休息之后。 他们这一路,除了赵太守和屈山,其他官员都早回了本职岗位。而他们三个,可谓是风餐露宿,为了尽快赶到京城,白天啃干粮骑马,晚上就在车里缩缩休息。 几架马车的车把式都有三名,轮流赶路,到一个城镇就直接换马继续上路。个中滋味,没有亲身经历过,绝对形容不出来。 这几天张静都觉得自己站在地面上都站不稳了,就好像自己全身都被颠簸的重组了一次一样,尤其是大脑,晕乎乎的经常不在状态。 好在,京城终于就在面前了。 然而越是靠近京城,大家心里的感觉就越不对劲。 往日京城城外就必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了,尤其城门附近,更是人多热闹的聚集地。但是今天已经走到了离城门不过两三里地的地方,别说路边做小买卖的几乎绝迹,路上行人更是少的不可思议。 这种情况下,他们这支打着睿王府旗号的车队尤其显眼,又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地,就有城里的卫队迎了过来。 卫队领头的长官显然跟屈山是旧识,张静在车里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等他们交流完,屈山回到车上的时候面色十分的严肃,并且带来的消息也不是那么开心: “圣上前日废了太子的摄政王,昨日太子妄图领禁军逼宫未遂,如今下在天牢。京都自昨日起便全城戒严,排查嫌疑。” 究竟文谙是怎么个想不通才会选择了逼宫这种最铤而走险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愤怒,这点车里的几人都不是很关心。他们更关心的是,文歆在这中间有没有受到什么牵连?以及文瑞的情况如何。 好在那卫队头领也算是自己人,记得先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子:“此事只关乎太子殿下,其他人等并无干系。” 但就算知道了,大家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干脆决定中间也不停留用午饭了,直接回王府去了再说。 第149章 其实这事情要说严重,确实挺严重,但对于睿王府来说,还不至于需要归类到特别严重的程度。而且在文歆的计划里,文谙逼宫只是第一步,重要的第二步还要等两天才会发动。 所以眼下,张静他们到的时候,睿王府外虽然看起来十分肃穆,不时还有巡逻的军队路过,但王府内基本上一切照旧,文宪甚至还有闲暇拖着小蚬子以手谈为名欺负他。 那队迎接他们的卫兵在把他们安全护送到睿王府门前之后就离开了,文瑞得到消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立刻就自己跑了出来。把赵太守吓的,几乎从车上栽下去。还是屈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这才没出什么事儿。 文瑞身后还跟着鸿胪寺卿李生,这群人和那个大瓜并不都适合留在睿王府,所以文瑞已经提前联系好了收留单位。 因为赵太守作为下级上访到京的官员,有专门下榻的地点,但那瓜却不可能带过去。 好在反正本来那大家伙就准备要呈上御前,干脆文瑞就跟鸿胪寺打了招呼,跟他们借了库房,又运冰过去布置好了,一会儿就把那大西瓜运过去。 一路过来,为了防止车队被围观,大西瓜所在的车厢四面都蒙了布,内里也垫了冰块——张静这一路就觉得屈山的神奇之处似乎也不差文十一,起码如果换成他,就算给他足够的钱,他都没办法每天找到地方给换这么多冰。 如今到了睿王府前,王府跟前的路都是封起来的,不用怕百姓围观,干脆就把车外围着的布都解了。这大西瓜一出现在众人眼前,除了之前在文家庄就惊叹过的,其他人,就连文瑞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 王姐儿跟着文祈,是在最后一个车里。 小孩子到底娇嫩,这一路上虽然很骄傲的一直忍着,但贴身照顾他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这小主子其实很累,所以这个车另外有护卫队,走的也要比其他几辆车慢一些,这会儿才刚抵达。 文祈这几天一直满怀期待着,虽然累,但白天的话瞌睡都十分警醒。虽然进城前又睡着了,但是现在车子一停,小孩儿就醒了过来,懵懵懂懂的立刻就往车窗外瞧。 说来也可怜,孩子长这么大,亲爹家里还是第一次到,这一眼望出去,先看到的是右边车窗外王府门前的照壁。这东西虽然书上读到过,但亲眼所见还是第一次,小孩儿不由多看了两眼。 可惜王府门前没有来往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就没劲了,这才扭头往左边车窗这里看过来。这一下不得了,立刻那眼眶就红了。 文瑞这头一群人正愣着,也没留意到后头才到的这架车,文祈见没人看向自己这里,干脆下了车,一头就往文瑞那里扑了过去。 如果三伢子在这里,文祈这一下还不一定能扑成。可惜考虑到路上照顾的问题,最后三伢子没跟着一起来。没了约束,文祈就是最大的,王姐儿根本拦不住他。 也是这会儿大家正愣神,如果在走动,文祈那只不过到张静膝盖上面一点点的小身子说不定还容易受伤。但是现在大家都站着,就方便了他。个子小,直接就从人群缝隙之中冲了过去。 文瑞先头也没注意到这茬,在那巨大的西瓜面前,一向风流倜傥仪表非凡的睿王爷难得的震惊的失了态,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这会儿文祈这么一冲,他才惊觉过来。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就见一颗身着绯色衣衫的小炮弹直接向着自己撞了过来。 文瑞虽然功夫还不能和文十一他们比,但一定的身手还是有的,条件反射也是有的。文祈身子矮,扑过来就直奔了下三路。文瑞一时没回神,差点一脚踹出去。还好最后时刻醒悟过来,没酿出惨剧。 只是文祈的出现显然比大西瓜更让他震惊,接住扑过来之后直接把脸埋到他衣服上、依然不声不响的儿子,一瞬间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场面同样震撼到了众人,尤其是李生,眼神那个复杂啊。以前就知道有这么个谣传,今天看来是谣传被落实了!而作为直接亲眼目睹的见证人,这会儿他其实很希望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一群人里,还是屈山先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去搀扶。张静后首也跟着反应过来,跟着过去把文祈抱了。 文宪这次大大失职,直到这个时候才急匆匆出现在场上,一看那情况,什么也没说,上来跟文瑞行了礼,直接就先把张静让进了睿王府。 张静乐得直接躲开,顶着文瑞也不知道是看儿子还是看他的黏腻视线,跟着文宪拐过院墙,从侧门直接进了王府。至于外头那些人,就不在他眼下需要操心的范围内了。 一直到了文瑞的书房,张静落座,文宪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开口道歉:“不曾想小少爷会同少东一同到,怠慢了。” 这其实也怪不了他,虽然睿王府内务基本上都算是文宪手里的事情,但张静有落脚处,所以也轮不到他来多此一举的在睿王府里安排接待的屋子。 而这次屈山提前送回来的信儿里,虽然提到文祈也会来,却因为素来文祈是跟着张静住的,张静应该去书院,文祈肯定也就跟着过去了。 所以在睿王府众人的印象里,他们今天到,一定会先回书院安顿,第二天才会来王府,今天自然什么都没准备。结果没想到京城戒严,把张静他们严重吓到,中间也没停顿就直接跑了过来,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好东西都是现成的,一看张静和文祈那风尘仆仆的样子,文宪也顾不上许多了。扭头见王姐儿提着包袱也等在门口,这反正也是府里的老人,干脆让她直接去安排洗漱沐浴的那套东西,这边则跟张静请示: “少东同少爷可要先用点点心?倘或累了,在下这就命人去铺里间的罗汉床。” 张静这会儿虽然觉得累,但是一整个情势不明,也不可能睡得着。看看文祈,刚刚哭花的小脸上泪痕也还没擦干净,又觉得心疼,放软了声音问他: “你爹爹此时正忙,稍后你我便先洗漱沐浴一番,干干净净等他回来可好?你如今可要先用些点心?” 文祈哭的一抽一抽的,这会儿打了个小小的嗝,本来还想倔强一下,表一下他希望努力等爹爹回来的决心。结果门口下人们已经把食盒子提了过来,那小点心一样样往外拿,热乎乎香喷喷,小孩儿一路上也没吃好,不由自主就咽起了口水。 张静看他这样子好笑,文宪也觉得有趣,等张静招呼“还是先用点心罢”的时候,文宪已经让人在书房里另外抬来一个小桌子,把几样精致小点心都摆了出来。 紫叶芙蓉糕,核桃鲜酥饼,水晶包子,蟹粉饺,还有冰糖鲜梨银耳汤。文祈的眼睛顿时就圆了,小肚子也跟着配合的发出了一串咕噜声。 小孩儿好面子,这一下小脸立刻涨了个通红。文宪把笑憋回去,很识趣的退到门外: “少东同小少爷且请在此稍等,热面汤稍后便来,用完点心只管喊下人们预备洗浴便可。在下往前院照拂一二,告罪了。” 张静当然不会硬留他:“先生请自便。” 文宪走了,文家本来丫鬟就不太多,让老婆子们来动手,还不如王姐儿自己。所以她安排好沐浴的用品,也就迅速的回到书房,接过文祈,服侍他用点心。 这一来一去,又是将近两个时辰。 文瑞虽然心急想要看儿子如何了,但手里的事情还是得先做掉的。 赵太守不用他陪,自己会上驿馆,但去驿馆挂上名放好行李,还会回睿王府来汇报情况,这就需要文瑞等着人。 那大西瓜因为身份不同,李生又显然被之前发生的事情刺激的有些大脑似乎当机了一样,文瑞看着不放心,最后让屈山继续跟着李生往鸿胪寺去,反正横竖也要等赵太守,也就干脆一样等着屈山回来。 这个时间里,本来文瑞是有心想先回后院看看张静他们如何的,但是如果只是张静估计还好,一想到儿子那样子,他就直觉自己这一进去,大概就出不来了。 为了不耽误事儿,还只能忍着,自己一个在中院儿的会客室三省厅里枯坐了差不多两柱香的时间。 总算大历的驿馆和前朝不同,没有修在城门边上,离睿王府距离不算太远。赵太守去了没多久就又回到睿王府。当然提前送拜帖之类的事情现在都直接免了,进去就向文瑞汇报情况。 后首跟着屈山也回了王府。大西瓜安置妥当,那些实际上的重点:高产种子也都总算安排妥当。李生虽然看上去有些恍惚,事情还是布置的比较到位,没让屈山现场再折腾。 这么人来人往的,文瑞有心迅速处理完毕所有事情,也要受外界条件限制。最后等他终于能回后院,太阳已经西斜。 来到书房门外的时候就见王姐儿候在门前,见他过来立刻万福:“奴婢见过王爷。” 文瑞摆手,看她脸色也不是很精神,干脆的就让她回去找她老娘了。反正今天天色也已经不早,如今出城都有限令,张静他们今晚与其赶回书院,还不如在睿王府里留一夜更方便。 第150章 当然让王姐儿回去了,不等于这里就不要人服侍了。小蚬子如今也练成了个人精,之前一直跟在文瑞身后,看到文瑞让王姐儿走,立刻就十分机灵的喊过一个杂役小厮,让他去外院唤两个小丫头过来——自从文瑞房里那四个大丫头出问题以来,内院的小丫头数量跟着直线下降,如今要么直接让春桃出来帮忙,不然就只能去外院或者厨房里调。 等那小厮飞跑去外院,他又喊过另一个,让他去找文宪请示房间安排——如今天色不早,显然今晚那一大一小俩贵客是要在这里住下了。 知道小蚬子如今做事可靠,这些琐事文瑞放心不管,只管推门就进了书房。一边估摸着从刚才王姐儿守着的情景来看,里头那俩有很大可能是睡着了。 果然不出所料,大书房内间两面墙上的漏花窗已经拉起了窗帘,光线昏暗;中间罗汉床上的小机被撤了,铺上了软垫绸被;被子鼓起一片,里头大的抱着小的,睡的正香。 近六月的时节,实际上天气已经热了,不过这书房足够大,平地而建四面通透,屋子外又是竹林绿荫环绕,罗汉床所在的书房深处,自然就比外头阴凉了许多。 窗上拉起了纱帘,窗子却没关,微风不时钻入,墙上更有斑驳竹影晃动,平添一丝凉意。 这个环境用来睡觉实在是再好不过,张静抱着文祈,本来打算小小的打个盹就算了的,没想到一睡下去就直接进入了深眠。 这也实在是这二十天路上着实累的够呛,到了王府里之后饱餐了一顿又洗干净了,浑身放松,疲劳感瞬间涌上来,再也抵抗不住。 文瑞看他们睡的香甜,就是有一肚子话也只能先等着。横竖人已经在眼前了,没什么不定心的。他随意拿了卷书,坐着边看边等他们睡醒。 结果这一坐,就坐到了银月东升。天光皎皎,屋外自然灯笼都点了起来,书房里下人们要送灯盏进来,又被文瑞给挡了出去。 不过这一来二去,时间也确实晚了。这会儿快要戌时,按以往王府里的时间表,除非文瑞有应酬,否则这时候肯定早就用完饭,正在休息等沐浴了。 但今天因为张静和文祈睡的都熟,厨房里的饭凉了撤,已经重新做过一次。这情况小蚬子看着都有些着急,在书房门口来回走了好几次。 文瑞终于被门前来回的脚步声催的心烦,刚开门打算让小蚬子走远些,却听到背后屋子深处突然有了响动,是文祈软糯糯的小嗓子:“干爹,饿……” 声音不响,不过在这静谧的屋子里已经足够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一下午文瑞还只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有一点点发酸,现在竟然差点控制不住直接红了眼眶。 好在小蚬子拎得清,不用文瑞多说,立刻挥手让边上一直等着的小厮送灯盏进书房,自己则打了个千儿退下:“小的马上去传晚膳。” 文瑞这会儿自然顾不上他了,直接扭头就回了书房里。张静正好也被文祈闹醒,睡眼惺忪的想要强撑起来,却觉得浑身绵软酸痛,一点也用不上力。 正努力挣扎,就感觉怀里一轻,文祈被接走,接着自己后背上一暖,有人扶着他腰把他靠在了自己胸前。 好在张静还没睡迷糊,文瑞身上衣服的熏香又是比较特殊的一种山林草木气息,十分好辨认。他只是一开始僵硬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干脆放软了身体,直接靠着。 文瑞瞬间有了人生圆满的感觉。肩头是勾着自己脖子软软趴着的儿子,怀里是温顺依赖的情人未来睿王府的二当家,深觉所谓老婆孩子热炕头,真是话糙理不糙啊! 可惜这样温馨的时光目前还没办法好好享受,文瑞刚荡漾了没一会儿,就听儿子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噜”一声,接着是张静肚子里跟着来了一声“咕噜噜”。 张静也是才清醒不久,顿时羞的耳根都发红;文祈却不在乎这些,夫子教过的礼仪在实际的问题面前都成了浮云:“爹爹……饿……” 这声爹爹可是十足睽违已久,文瑞瞬间嗓子就哑了。硬是逼着自己深呼吸了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祈儿可起得来?晚饭已然备下。阿静你呢?” 之前看屋里这情况,小蚬子也顾不上书房是读圣贤书处理事务的地方,直接让人把晚膳就另外抬桌子摆了过来。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尤其这会儿菜香飘盈了满屋,更是让屋里的三人都有点扛不住,文瑞觉得简直自己的肚子都要跟着叫唤了。 小蚬子贴心,热水什么的自然也是一起准备的,文瑞抱着文祈站起来,张静自己摸索着下了罗汉床,洗漱完毕直接用饭。 虽然读书人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现在基本上就是一家子关起门来。文瑞也好张静也好,也都不是太固执拘泥的人,又是隔了那么久才见面,哪里可能憋得住。一边吃一边就迫不及待的开始交流,特别是关于文祈的话,那真是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趋势。 期间文祈各种努力想要插话,最后连自己的座位都不要了,直接爬到了他亲爹腿上,还试图站起来吸引他爹的注意力。 文瑞被这孩子弄的哭笑不得,拍了他肉墩墩的小屁屁一掌,笑骂道:“如此顽劣,夫子教导你的便都忘了不成?” 他手上舍不得用力,对于文祈来说不痛不痒,反而像是种骄纵的默认。小孩儿越发咯咯笑的厉害,抱住文瑞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就不动了。 张静看得好笑,挑那百珍丸的盘子挪到自己面前:“看来文祈是饱了,这丸子归我罢。” 那丸子是用各种野味肉混了最鲜嫩的山珍,一起捣成泥,搓成丸子之后再架大油锅炸,然后直接盛盘装饰上桌,那真是香味扑鼻外脆里嫩汁多味鲜,所有的精华都汇聚在丸子中间,口感极佳。 如果是寻常人家,不要说准备那些食材,就是那个油锅都没资本弄。 文祈虽然是世子的身份,但种种因由下一直过的很普通,小孩子又肯定比较偏爱油炸类香味儿重的肉食,一尝到这道菜立刻就爱不释手,大有一个人霸占到底的意味。 张静这一逗,算是直接戳中红心,虽然爹爹很重要,但眼下的话,爹爹没可能被干爹独吞,丸子却有可能!一想到这个,文祈一个激灵,立刻丢下他爹,直接扑到了桌子上:“我的!” 这会儿的文祈,全然没了往日鬼灵精小大人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稚龄顽童,看的文瑞心里越发的酸软。只恨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办法立刻解决,儿子明明就在面前,却无法立刻把他接回王府。 张静想的没文瑞那么多,跟文祈玩了一会儿“丸子是我的”的游戏,看着小孩儿又吃下去俩,盯着余下的丸子只是用眼光霸占着却不再继续,感觉孩子差不多应该是真的吃饱了,这才给他又添了一点蛋羹甜汤: “喝汤,晚上方才不致干渴。” 文祈对于张静的话还是比较听的,何况甜汤味道也好,小小的一碗,喝完正好就完完全全饱了。 之后文瑞接过去,给孩子洗脸擦手,看的张静啧啧感叹:父爱真是伟大,文瑞这么个从小被人服侍的主儿,伺候起自己儿子来竟然知道要如此小心翼翼,看文祈一边被擦脸一边还笑的嘻嘻哈哈的样子,就知道文瑞下手得是多小心! 虽然下午睡了一觉,但之前路上实在是累的够呛,文祈吃晚饭收拾干净,在那罗汉床上又玩了没一会儿就开始点头,软乎乎的小身子一歪一歪的,偏偏还不听话,不肯就这么睡下。 张静跟他好说歹说这孩子也还想要硬撑,结果自己战胜不了自己,张静说的口干,回头喝点水的功夫,再转过来,就见小孩儿一头栽在床上,已然打起了小呼噜。 文瑞保持着全程围观的姿态,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张静一瞪,勉强把笑容憋回去:“阿静你且稍等,我着人来将文祈抱回房去。” 张静连忙拉住他:“且慢。文祈同这府中人都不熟,王姐儿又被你放回去,今晚让文祈与我同睡罢,免他惊恐。” 张静一句话,文瑞突然有了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本来放王姐儿走就是怕被人打扰,结果就忘了儿子今天还是第一次来这府里,虽然服侍的丫头已经都安排妥当,但她们再好也没用,毕竟对于文祈来说那根本就是陌生人。 别说文祈的感受,文瑞自己想到这个情况都会觉得担心。总归还是自己看到他们俩过于开心,反而少了考虑。张静的顾虑有道理,今晚说不得只能放他和文祈睡了,可怜日日相思,临到人都站自己面前了,结果还是没得吃。 抱着一颗支离破碎自作自受的心,文瑞好容易熬过这一夜,第二天眼眶都隐隐有些发青。不过事情赶着事情,他也没时间休息,因为就在昨晚他辗转反侧的时候,下在天牢里的文谙跑了,还劫走了一同关押的那位查尔塔小王子。 第151章 张静早上起床的时候文瑞已经急匆匆赶去宫里,门口只等着昨天刚下车就被安排去仆从房休息的小四以及尽早文瑞特意留下的小蚬子。 小蚬子如今已隐隐是半个管家的身份,王府里其他下人一看他亲自候在张静屋子门前,不由的连路过时候的脚步声都放轻了,同时私下也都在揣测,那屋子里住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张静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对于下人们的反应浑然不觉,也没觉得让小蚬子帮自己做事和让小四帮忙有什么差别。一听说文瑞一早就匆匆去了宫里,不由紧张,连忙把人拉到屋里详细询问。 小四已经把洗漱物品准备好,小蚬子看张静着急,连忙安抚:“张公子莫担心,爷他无事。您且先洗漱了用罢早饭,小的再与您慢慢讲来。这其中曲折,委实有点子跌宕起伏。” 张静虽然担心,但看小蚬子一副“你不先吃饭我绝对什么都不说”的样子,又看看刚刚才终于醒过来,迷迷糊糊在床上揉眼睛的文祈,终究还是妥协了,先洗漱用早饭。 小蚬子也不食言,看他父子俩都吃完了,文祈被张静安排着开始皱着小眉头复习早课,这才给张静把这段时间京里的情况娓娓道来——这活儿本来昨晚文瑞打算自己干的,结果一来二去,也没办法跟儿子抢人,又不能让张静一直稀里糊涂,最后不得已,只能让小蚬子来科普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文谙这点事,都是文歆算计之下的结果。 文谙这人,虽然有点头脑,但远还不够。个人又比较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很多时候其实是可以考虑到的事情,他却会因为被激而头脑发热,在冷静下来做出最好判断之前就先做出错误的决定。 比如之前被文歆逼着签了所谓的坦承状就是。 那次之后他就发现自己上了当,可那是个暗亏,只能就这么吃下去。同时他那时候还有一点信心,认为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做那些事,就算文歆给皇帝告状,只要认真来查,结果一定会清楚。 结果那之后好多天,一点风声也无。文谙开始吃不透文歆到底在计划什么,但同样的,侥幸心理却也冒了头,认为文歆那么做很可能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落个把柄在他手里。 如果是这样,他当然无所顾忌,好歹他还是当朝太子,他们皇帝老爹最心爱的儿子,怎么也不可能因为那种虚幻的不得了的事情而真的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任。 可惜他能想到的事情,文歆如何想不到。老皇帝看到那份坦承状的时候就十分的吃惊,也不是很相信,但架不住文歆给出的证据:为了那个敌国小王子,文谙已经有了谋反之心,军队都已经养了很久。 文歆自己没办法把文谙那支军队整个灭了,但他派在里头的内线可是不少,各方面搜集起来的材料自然也相当丰富。 当下就跟老皇帝哭诉:“孩儿从未怀疑过皇兄,故此他私养军队之事,孩儿一直当是谣传。只如势态终究令人不安,孩儿费尽心力终于获得证据。事关重大,不敢隐瞒,如今告知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那几天老皇帝愁的,几乎觉都睡不着。文歆送上来的证据怎么看都不是假的,那坦承状也是文谙的亲笔签名加印信,显然是已经被识破之后才不得不签下的。 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大儿子,这皇位迟早也都是他的,老皇帝能接受自己儿子盯着自己的位子,盯着这大历江山,但实在无法接受儿子这么做的原因是为了个敌国王子。 文歆当然知道自己老爹的问题症结所在,文谙这会儿在老皇帝的心目里地位肯定已经跌到最低了,但老皇帝终究要顾虑很多方面。而且多少在感情上也会被以往所拖累,导致明明事情已经摆在眼前,却最终就差那一步,始终跨不出去。 然后秦开那个白痴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为了争功,这老头也算是费尽心思。不顾自己年纪一大把,从文家庄离开之后转了个道就直接雇马车带着手下偷弄回来的种子上了京,找了他的侄子,希望能通过三皇子这条线,得到二皇子的引荐。 这种人,文歆看不上眼,但不妨碍他正好拿来派自己需要的用场。于是老头在等侄子回音期间,“无意”中就听到了“虽然太子爷私下有些事情不好说但总归老皇帝还是信任他的不然他的摄政王怎么到现在还当的十分稳妥”这个议题。 墙头草的特性就是那边风大就跟着倒,本来老头在河中府,距离京都不算很近,消息都有些滞后。现在听到了这样的论调,心里自然憋不住又开始打鼓。最后实在忍不住,又去找他那侄子商量。 那个侄子也不是个靠谱的,会得文韶青眼是因为他是个厨子,别的菜也就一般,但一道八宝桂花鸭做的特别地道,文韶三天两头会让他做一次解馋。 和这样的侄子商量,秦老头自然得不到什么可靠的消息,反倒知道了不久前三皇子还去了太子府做客,吃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还有御赐的珍品。 老头外放做久了,有些事情上的灵敏度早就降低到惨不忍睹的程度。现在听说太子私宴都直接上御赐珍品,顿时心思又活泛起来,觉得可能他之前听到的消息不确切。 只是他在京中的可靠关系实在不多,而且此次上京还是偷偷摸摸的来,就指望着那些种子能让他一夜翻身。所以连出门都不敢大方的出去,自然更不敢随便去找门路打听,不然被人抓住把柄先弹劾他擅离职守就糟糕了。 这么一来,老头又纠结了一晚上,最后终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还是转投太子吧。 因为他那偷偷摸摸的做法,文谙也看不起他,但听说东西神奇,如果真的如同秦老头话里形容的那样,那无异绝对是令人垂涎的。所以最后人都没见,只是让秦老头把东西先送进府再说。 本来文谙也不至于那么着急,没有验证就把东西送进宫。只是这次却邪了门儿,前手秦开刚把东西送到,后手宫里就来太监传旨,说圣上宣他,因为二皇子有稀罕东西要给皇上看,所以请他和三皇子都立刻入宫。 于是文谙头脑一热,直接带上刚拿到手的种子就也进了宫。 欺君之罪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掉脑袋的罪名,文谙虽然是太子,并且还担着摄政王这个职务,但如果发生了欺君的情况,也不可能说就不治罪。 不要说秦开手里的种子本身就是假货,就算是真货,在缺少催生剂刺激的前提下,也没可能发生老头那天所见的情况。 秦老头是对于自己那天所见太笃定,文谙是觉得这人本来就是三皇子那边的,不可能来坑他,于是当事情一件赶着一件的时候,必要的确认步骤竟然就这么被忽略了。 事情的结果不言而喻,老皇帝虽然没直接把文谙砍了,但对于这个大儿子越大越不可靠这点却有了充分的认知,当下以他偏听偏信好不稳重需要吸取教训为由,直接撤了他的摄政王一职。 不过如果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文歆可不会定心。他要的结果虽然不是让文谙死,却是需要他永无翻身之地的。 所以文谙的暗卫在第二天就回太子府汇报最新情况去了,也就是关于城外的屯兵已然被老皇帝发觉这件事。 这是文谙真正的一处硬伤。就算他本来没打算要造反,但他养私兵这事儿一旦开始,就是无法挽回的局面。想要一直安泰下去,只有这事儿永远不被人发现。 之前文歆那里感觉就是已经没能瞒住,但看起来他这个二弟只不过是想要要挟他,而且还没有掌握真凭实据,以至于竟然可以满足于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坦承状。 而且事后部队自己回来,他也严查了好几遍,只知道当天有人传了他的手谕,让大家躲起来,却无论如何查不出到底是谁来传的手谕。他虽然担心,却也是没有证据。 于是他大意了,认为就算文歆嫌疑最大,但应该也还没到真正可以让事情发展到绝境的地步。 如今给了对方时间把事情捅到老皇帝面前,这种感觉就是世上没有懊悔药可吃。文谙越想越恼,同时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太子位只怕也要坐不牢靠了,热血上头,终于起了实在不行大家拼个鱼死网破的心。 逼宫这种事重要的是前期准备,真要发动起来其实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看谁的拳头更大。 只要你手里掌握的武装力量足够强大,把皇城的进出控制住,再带一队精兵直接杀入皇城,最后把皇帝的寝宫一围,基本上八成就能成了。 文谙自忖自己手里有八万兵力,这是去关外都能战一下的数量,直接入宫似乎都大材小用了。于是只点了四千精兵,把秦开那点破事儿当说头,打着“朝中有人妖言惑众直需清理,圣上宫中兵力匮乏儿臣愿为分担”的名号,直接翻了脸。 文谙的打算是不错,可惜他始终不知道自己的队伍已经被文歆策反的七七八八。虽然带了四千人马硬闯进了京都,最后真正关键时刻要攻打皇城了,竟然有半数的人直接调转了枪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才总算明白,自己这一路走来,莫非早就掉进了圈套。只恨就算人都已经被禁军制住,他也依然只能想到策划这一切的只可能是文歆,却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让自己钻进了这个圈套的。 第152章 本来政德帝还有点私心,反正江山迟早是儿子的,只要他能迷途知返,他也可以既往不咎。但现在这么一来,显然就不行了。 看着被卫队押送到自己面前,脸色苍白一脸绝望的大儿子,老皇帝虽然狠不下让按一般的规则直接砍了,却也不可能再多做其它,只能先发落到天牢里算。 其实就老皇帝本身手里累积起来的文歆给他搜集的那些证据,这会儿只是这么处理已然是看在了亲父子关系上的从轻发落了。因为他也没打算真的要关文谙一辈子又或者给他更重的处罚,虽然太子位是没办法给大儿子留了,但命还是可以留着的,将来只要文谙够聪明,一生衣食无忧总还可以。 可惜别说文谙自己没想通,就算他想通了,为了杜绝后患,也会有人出现让他的行为再更加的激进。 所以文谙在牢里待到第二天,就有“上道”的牢卒偷偷把他手下的暗卫给放进了牢里,并且给文谙带去了最新的消息:老皇帝这次只怕要下狠手,兄弟们已经准备好打算劫牢。 文谙如今算是两眼一抹黑,而且这些天情绪动荡的厉害,判断力已经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听手下这么说,内心深处虽然也有疑虑,却直接被他忽略掉了,反而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这次真的大难临头是不是抓紧跑比较好”这个议题上。 思维一旦跑偏,不能立刻刹车的话,最终绝对会跑向未知。何况这个未知也并不是完全的未知,早就有人替他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路。 被恐惧所笼罩的文谙终究还是败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下,没有再多仔细揣摩思考,就同意了部下的提议,决定越狱。 其实只要他稍微冷静想想就知道,天牢的狱能是那么好越的?他的手下凭什么表现的那么有把握?之前已经被人背叛过了,自己现在这些暗卫,难道真的有那么可信? 可惜文谙性格里不足的一面在面临巨大压力的时候全面爆发,哪里还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心只求能迅速离开这里。在他内心深处,依然还保留着一点期待:山里那八万军队,总还会有些人留下来吧? 树倒猢狲散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即便到了如今,也依然还抱有侥幸心理。因为他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太子爷,他的生命里从来不曾出现过真正的失败,这让他没办法接受眼下是真正惨败了这样的结果。 劫狱过程自然没有那么顺遂,只是当时“正巧”遇到了带着亲兵来“探望”皇兄的文歆。 这位二皇子如今在老皇帝面前可算是如日中天,虽然大皇子越狱是大事,但就算人已经被围,二皇子殿下发话最后还是让大家把人放了的话,基本上也没有哪个侍卫长脑子不开窍的就想拦着。 文歆当然有他的安排,放完人立刻就跑去老皇帝跟前赔罪卖乖去了。 文谙当时距离文歆的队伍还有一段,根本也没看到是有人让他跑,还以为那些狱卒护卫看到自己终究不敢下手,自己始终还是有威信在的。也没多想,跟着几个手下立刻夺路狂奔。 一直跑出京城外才突然发觉不对劲:就算他们能从皇城里突围,跑的时候那么大动静,怎么会没惊动京城城门卫兵?半夜明明是有宵禁的,为什么他们出来的能这么顺利?! 就算头脑再发热,文谙这时候也已经被迫冷静下来。立刻让跟随他跑出来的暗卫们集中起来,好商量对策。 这一集中才发现,原本来的暗卫是六个人,但这会儿竟然多了一个!刚刚一路狂奔,竟然连多了个尾巴都没发现! 文谙这一惊吓,冷汗都出来了。立刻让人把面罩都摘了,才发现跟着的那个高鼻深目,笑的一脸傻兮兮,竟然是个面熟的鞑子! 克勒塞作为查尔塔小皇子,从本质上来说实在是二了点。因为他对于自己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没真的有过自觉。 之前已然被手下钻了空子,借着跟他出来的名义,为自己的部落做探子,事情暴露之后他就被直接拿来顶了缸。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翻译不在身边之后,他更加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就算被抓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依然整天乐呵呵的。就连当时看守的牢卒都被他那一脸的傻笑感染,明明罪名是间谍,却也没让他真吃了什么苦头。 再后来文歆悄悄的见了他,跟他剖析利害,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可惜还没给他紧张的时间,文歆就把出路给他指出来了。 要说事也凑巧,这个小皇子其实是个双。不过在本部落的时候因为不受重视,也没人会主动往他床上跑,几乎没受到过什么勾引。而且他们部落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粗壮,他虽然是个双,却不是那种喜欢肌肉男的类型,所以这个隐藏属性一直没有暴露出来的机会。 结果这次偷偷跑来大历玩儿,民间养相公的虽然没有蔚然成风,但也是有的,戏子小倌更是不少。他过来玩身边总有钱,手下又指望他沉迷声色不注意自己的行动,自然哪里堕落就把他往哪里带。 于是几次之后,他就彻底被那比起女子还要更美貌温婉善解人意的男孩子们迷住了。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沉溺在温柔乡里,并没有真的对哪个男孩儿动心。在他的意识里,身边的伴侣总归最后还得是自己部落的女人,毕竟血缘传承也相当重要。 但是这次,他发现中原真的是神奇的地方,因为这里真的有能完全动摇他到重写人生目标的存在。 太子殿下的名头他自然听说过,因为手下跟他汇报过,这位太子有时候会跟他们买马。只不过他这次带来的那些马本来也算不上是多好的品种,只不过比中原这里的好些,所以这生意他只是大概知道就完了,并没有仔细去过问过。 这会儿猛然看到文歆带来的文谙绘像,只觉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自己的心脏,瞬间世界都退开,就剩下了眼前绘像中那个人。 血液在血管里狂奔,心跳声轰鸣,以往所受的教育,以往所有的禁忌,在这一瞬间全部轰然倒塌。唯一还能想起的就只有懊悔,当初这位太子派人来谈生意的时候,早点要求直接和他面谈可多好! 文歆本来带着文谙的画像也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的是效果居然出乎意料的好。看着对面被关在牢里好几天,已然灰头土脸的大个子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盯着画像脸颊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就知道这事儿基本上成了。 接下来的密谈自然变的相当顺利,皇位之争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克勒塞表示这种事他十分理解。而且画像里的美人既然曾经贵为一国皇子,知书识礼不说,一身功夫也是了得,这就更合他意。 最后文歆开出价码,只要克勒塞能配合计划,最后把人带走,那么他未来在大历可以自由往来,自己甚至能给他提供生活保障——当然,前提是他要先和他自己那个部族脱离干系,并且同样也要看好文谙,不能让他乱来。 这是文歆临时改变计划提出的条件,本来他只希望能让这傻大个儿把文谙带走就行,只要两人一起跑过一次,文谙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 不过显然这傻皇子十分上道,主动跳进了坑里。既然这样,自然要彻底的利用才能最大限度的体现他的价值。 对于文歆的提议克勒塞是没有异议的,作为查尔塔头领的幺子,从小虽然他的表现也不错,但有一堆哥哥在头上压着,也轮不到他来彰显自己。一直都得不到重视,这娃自然也就一直和自己的父皇哥哥们都关系不怎么样。 再加上文歆刚刚解释过他被抓的原因,他对他的哥哥们自然更加的不喜。要他和家族断绝关系什么的,从此留在中原什么的,听起来就相当的不错。 而且他其实最近已经开始学习讲这里的语言,他喜欢做生意,大历的贸易环境可比他自己部落里的好太多了。只要语言问题解决,做买做卖,他拳头也够大,不怕会吃亏。 有了这样的计较,文歆的提议越听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最后两人顺利成为同盟,目标一致的计划起如何坑文谙。计划协商的十分顺利,于是如今,站在逃离天牢成功的文谙面前的,自然就是这位克勒塞大爷了。 克勒塞的本地语言目前学的基本上还是浆糊,见文谙愣在那里,直接现搬文歆临时教他的几句:“沃是咂鲁它五皇子,现如今部族、依经脱离,沃爱慕兄……兄……艾木你!锁依救你。跟沃揍罢。” 这几句话,他学了个半像不像,叽里咕噜的总算也给说完了,然后立刻就抬头去看文谙的反应。 文谙这时候还能给出什么反应?无非就是惊呆了吓傻了郁闷坏了。拿眼把其余六名部下一一扫过,却发现这些人的神情明显不对劲,看来是早就被收买。 到这会儿他再想不明白就真是傻了,再联想到之前文歆逼自己签的那个坦承状,这下终于把前因后果全部串联起来。 可惜就算已经明白,目前来说他却也知道自己估计是大势已去了。 眼前这个家伙,虽然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并且他的自我介绍也说的疙疙瘩瘩,但是之前因为鞑子比较少见,有好事的部下那过画像来给自己看过,这会儿自然不难确认。 只是确认之后心里发寒的感觉就越加的严重,他可是记得这家伙的罪状的,如今突然能跑到自己面前来,毫无疑问也是个越狱货。明显这是有人在算计,而且,就算知道了,眼下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文谙这里还在各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克勒塞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们现在虽然已经出了城,距离却跑的不远。就算有人接应,但该派的追兵肯定还是有的,如果在这里多耽搁,回头被抓回去就不好玩了。 眼看着文谙不像是能马上回过神的样子,他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两步跨上前,一把就把人抱起来扛上肩头,扭头对那六个暗卫一挥手:“快、走!” 第153章 后头这些事小蚬子统统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也就是目前以讹传讹的消息:文谙逼宫失败,现在让人劫了天牢,并且还把他的姘头给带走了。早上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诏书,废了文谙的太子位。 张静听的各种惊讶,完全找到了在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古的感觉。只不过一想到这可不是故事,这事儿眼下正发生在眼前,又有些担忧。 虽然这来来去去的事情里文瑞没跑到明面上来,但他实际上没少在里头搀和,这要是追究起来只怕…… 看他表情小蚬子就大概能猜到一二,于是连忙宽慰几句。正说着呢,突然就有下人着急慌忙的从外头跑进来,冲到不远处刚要招呼,大概是看清了张静也在,顿时收敛许多,轻手轻脚起来,只是脚步依旧很快,显然确实有急事。 张静正打算开口让小蚬子先去忙,没想到那仆从直接就给他打了千儿:“张公子,小蚬爷,宫里来了两位礼仪大公公,道是来教导公子并小少爷进宫礼仪。现下人已经进了王府北门,要请公子尽速出外接旨。” 这次来基本上会被授予官位,这点张静心里有数。但进宫什么的,这可是文瑞从来也没提过的,当下就愣了。 小蚬子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就算这不是文瑞计划内的步骤,眼下人都到了,总不能抗旨不尊,急忙扭头对张静道: “此必是圣上恩顾,公子还请尽速更衣,外出接旨才是。在下先去外面替公子打点一二,小四你且手脚麻利些些,那宫中来人却是耽误不得。” 其实按正经做法,外地官员进京面圣都需要在驿馆里先驻扎十天,用来充分的学习上朝的礼仪,然后才可以进宫听宣。 张静这是才到京里,过了才一夜,突然就有人主动上门来教宫规,还要马上带他和文祈进宫,张静或许还没想到这事儿本身的奇怪之处,小蚬子却是感觉到了。 所以他要先出来给看下,那到底是来的是何方神圣。 结果一见到人,他就知道这次不是有人在搞鬼了,因为来人和政德帝身边大公公福寿长的有五六分相似,竟然是内务府大总管福礼。 这位福礼公公和福寿是姑表兄弟,老家比较偏远,条件不好,生的又多,家里负担不起,就往外卖孩子。 当时正好是开国初,宫里需要大批人手,全国各地的买卖或者招募。这可比直接卖给人贩子要强得多,他爹娘就直接把他送到衙门口里签了卖身契。 福寿长的好,人又聪明,教习的事情都是一遍就会,底下的人自然也要挑好的才往上送,他经过一层层筛选,竟然全都过了。 可惜他家出身实在太差,不要说没背景,本身就是贫困户,从小营养不良,身体条件自然就要稍微差一些。于是到了最后关头,没办法入选京城护卫队,只有进宫当太监一个选择。 那时候他也已经别无选择,本身的卖身契就是死契,除了乖乖按照安排进宫也没有别的出路。好在他人实在聪明,一年年熬着,终于熬出了头。 不过认到福礼这个表弟还是后来的事情,当时两人并没有机会见到,也不知道彼此家里都是把自己卖了。等到发现的时候,一个已经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另一个则发展的更加不错,成了内务府的大总管。 所以这兄弟俩,基本上皇家的人没有不认识的。 一看到是这位来了,小蚬子都有点发蒙,立刻先跪了礼。那福礼为人还是挺随和的,马上把人扶起来,又问了下张静和文祈什么时候能出来。知道马上就会过来,也不着急,端起茶慢慢的喝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蚬子聊天。 屈山他们几个早在这位大太监悄悄便服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过来了,这会儿继续陪在一旁,有意无意的就提起张静被突然宣召入宫的原因。 福礼还是知道些内情的,而且也清楚眼前这几个人不是外人,话可以说,不紧不慢的回答: “其实咱家知道的也不并非十分清楚,只是今早二皇子殿下跪于圣上寝宫门前请罪,称他放走了大皇子,罪该万死。圣上自然不致苛责,只是大皇子如此行事,终究心中不畅。恰逢六王爷入宫,提起新进的粮种,一来二去,也不知怎地就提到了小世子。六王爷见圣上烦闷,这才提起不如宣他入宫,也好承欢膝下。” 这一席话,几个人都是七窍玲珑心,自然立刻明白过来,文瑞这估计就是打算把有些事过了明面了。只不过张静对此并没有任何经验,只希望一会儿进宫之后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这些事,眼下担心也没有结果。与其想这些,不如相信文瑞,他既然敢把事情捅出来,自然肯定就是有了万全的打算。反而是张静那里,第一次入宫,又是这么仓促,很多事情都变的容易出错,这是绝对大意不得的。 张静没让他们多等,很快就带着文祈出来了。 文祈经过这次,又成长不少。以往虽然言语上比同龄孩子要通透些,但行为上还是很孩子气的,经常喜欢粘人,还喜欢要抱抱。今天听说要进宫,小孩儿却一本正经起来,猛一眼看过去简直比张静这个干爹还要严肃认真。 这幅小大人样子在福礼的眼里自然又有了不同的意义,本来他对这个据说从小就寄养在民间的小世子多少是有些担心的,但这会儿看来果然皇家的威仪就是和旁的不同,小世子这一身的气度,明明年纪还小,却已经有了六王爷的风范。 其实福礼这多少是有点偏心才看出来感觉特别好,不过这点偏心对于张静是有利的。虽然马上就要宣进宫,基本上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根本学不了多少,但无心人教和有心人教到底还是有差异,起码一些很细节的地方,福礼就交代的分外到位。 像就算皇帝让你抬头你也不能真的直接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皇帝这些常规礼仪不用说,就是连跪下时候的角度,腰背挺直的程度,衣摆在地面上该如何摆放等等等等,这些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福礼也都尽可能的交代了。 这些小细节虽然并没有太过严苛的规定,但是做的好和做的随便,其中给皇帝留下的印象差异可以是天差地别的。 福礼作为宫内总管财政礼仪等等事务的部门总管,当然最清楚这其中的区别,而且难得的是他对政德帝的喜好也十分清楚,指导起来自然极其到位。 张静努力记忆,实在不行就写下来,进宫的路上马车里继续背诵记忆。反倒是文祈,或许真的有血统的缘故,在这些事情上头一点就透而且记得十分清楚,简直让张静这个大人都汗颜。 福礼的指导十分有效,张静又背了一路,就算车窗并没有完全遮住也连皇城里有多么庄重森严都顾不上看,效果自然十分到位。起码他在御前遥遥一个头磕下去,远处高高在上的政德帝就觉得顺眼。 张静身上只有一个秀才功名,按品级是根本不可能到御前见驾的。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但就算政德帝再不讲究,御前这一段路却还是得他慢慢的磕头磕过去。 老皇帝每一声“近前些来”,他就只能按规矩往前走三步,这个规矩美其名曰不得惊驾,实际上就是个形式主义。但在这到处都是眼睛的宫中,却也不能不做。 毕竟皇帝和皇后不同,后宫里见长辈还能直接跑到近前再跪,在御书房这里,却是必须要把架势做足的。 老皇帝反复了三次“近前些来”,张静才终于走到他跟前三丈开外,这时候总算勉强能看清文祈的样子,政德帝眼里又是一亮。 他的三个儿子不是没心没肺就是心思太活泛,可是却没有一个在女色上头比较积极的。本来文谙好歹总算要选妃了,结果现在成了这样,老皇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第三代了。 然而文瑞这个惊喜实在是正中靶心,所以对于文祈,老皇帝本身就是充满了期待的,只可惜一直以来都没机会见一面。今天总算这小子松口,答应让小外孙进宫来一趟,老皇帝自然是万分期待。 所以之前远远的还看不清的时候他尚且还能忍住,按规矩让他们一点点往前走,但等能看到小外孙了,老皇帝也终于没了耐心: “张静,你便带文祈上前来,不用再跪。” 前面已经做足了架势,何况这要论起来还是老皇帝的亲戚,这会儿旁边的太监宫娥侍卫自然也没道理出来阻拦,张静心里暗暗松口气,又跪下磕了个头谢过老皇帝恩典,这才拉着文祈的手,走近前去。 打从下了马车,由宫人往里引开始,张静就谨遵福礼的嘱咐,头一直没抬起来过,这会儿也是,虽然牵着文祈在往前走,但依然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 所以他没发现,在他们往前走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命人把自己跟前的珠帘拉开,彻底搬掉了最后一层隔阂。而当他的眼光落到文祈身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154章 文瑞就跟在他大舅身边,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注意到张静完全没发现老皇帝神情异常,文祈也乖乖的低着头不乱动,连他这个爹都没注意到,心里有些叹息这是不是乖过头了,只能自己站出来: “阿静你带祈儿直管上前来,此间无有外人,不必如此紧张。” 张静被文瑞的声音惊了一下,文祈更是直接抬起了头。等看清真的是他爹,小孩儿终究还是小孩儿,一个忍不住,直接就喊出了声:“爹爹!” 这一声里带着惊喜又带着一丝委屈,刚才跟着张静进来,一路上的头小孩儿也没少磕,这会儿膝盖都疼啦!早知道是爹爹在这里,说什么他也不会那么认真的磕头的!从小到大的头都在今天磕完了! 小孩儿别扭劲儿上来,喊了一嗓子之后就别开头去,打算给他爹来个视而不见。 这点小动作文瑞自然看得清楚,老皇帝也看得清楚,就连张静都注意到了,心里就是咯噔一下,生怕文祈这么孩子气,惹恼了龙椅上的那位,那可就要了老命了。 可是在御前他也不好多做多说什么,只能偷偷的把文祈的手攒的更紧些,把孩子往自己身边稍微拉了拉。希望这样的动作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提醒文祈表现的好些。 文瑞一看张静这样子就知道他被惊吓到了,加快了从老皇帝身边跑下来的速度。三步并作两步走的来到张静跟前,直接从地上把文祈抱了起来:“祈儿,你如今竟如许沉重。” 文瑞都跑到跟前了,张静也抬起了头,反正文瑞正好把他的视线挡了个结实,估计老皇帝也就同样看不到自己,他用眼神示意文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瑞微笑着眨眨眼:“放心。” 看他表情还能这么轻松,张静七上八下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一点。结果刚觉得稍微定心,就听皇帝的命令又下来了:“文瑞,你却快些儿将祈儿抱上前来。福寿,你与张秀才备座。” 备座那就是要赐座了。 如果是在寻常百姓家,见了长辈,长辈一般肯定都会让坐下再慢慢聊天。可这里是宫里,张静一个无德无能不过比白丁稍微好一点点的少年,正经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给他座位坐的,能让他一直站着就算不错。 不过谁让他如今身份特殊,文瑞可是给他大舅把什么都说了,政德帝虽然不赞同,但面子上却还是会照顾到的。反正好在文瑞已经儿子都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静一听这个备座,立刻又跪了下来:“谢主隆恩。” 文瑞看的心疼,直接就手就把他扶了起来。老皇帝冷眼看着,有点气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捧着一个金丝缎的五彩团花牡丹蒲团过来,给摆在距离老皇帝案前差不多一丈左右的台阶下,然后过来引张静入座。 这个位置,也就是御书房刚进门的位置,又是个蒲团,张静就觉得比起正经往蒲团上坐,还不如他直接跪在上头似乎更合适。 文瑞也看的别扭,但马上讨座位还不行,心里念头转了转,抱着儿子先来到了老皇帝跟前:“皇上,这便是侄臣那不成器的儿子。只眼下局势动荡,侄臣尚未敢将他认祖归宗。” 介绍完了,用手托了托文祈的小屁屁:“祈儿,此乃爹爹舅父,你的舅公。” 如果是普通人家,这会儿大人多半会加一句“快喊人”。文瑞当然不会这么做,而文祈也总算对得起钱夫子的教导以及之前一个时辰里头福礼的各种关照,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面前带着鎏金冠的老者,乖乖的开口:“舅公。” 小孩儿的声音软糯清脆,刚刚还有点虎着脸的老皇帝这会儿这声舅公入耳,整个人都春风拂面起来,伸手就把文祈接了过去:“祈儿乖,可饿了?想用什么便说,舅公命人与你准备。” 大概是觉得这会儿抱着自己的老爷爷看上去和爹爹有些像,而且给自己的感觉很慈祥,文祈也没有闹,乖乖的窝在老皇帝怀里,好奇的看着龙案上的笔墨案牍,一时间老皇帝问的话也没放在心上。 儿子不开口,老子却闲不住。文瑞凑上几步: “圣上明鉴,张静便是那新学府少东,钱老夫子的门生。祈儿放养在民间,总算承他关照,不仅衣食无虞,更能读圣贤书,学做人的规矩,不致辱没了他世子的身份。” 政德帝瞥文瑞一眼,心说你小子想的什么我还不清楚?其实这事儿真要论起来还是文瑞去招惹的人家、祸害的人家,只不过很多时候人总归还是习惯于帮亲不帮理,就算明知是那样,心上梗着一道,言行里就没办法彻底放下。 看文瑞眼巴巴一副要替张静再求个好点的椅子坐的样子,老皇帝心里就来气: “若果如此,倒是劳动钱夫子了。来人,传朕的旨意下去,钱夫子德高望重,实乃当世儒者典范。可叹他半生坎坷,老来竟无人承欢膝下。现命他如今居处地方官员遇时逢节都要好好照顾,平日里也要多加仔细,不得怠慢。文瑞,你看如此你可能安心?” 文瑞当然不能说不满意,这个闷心亏吃的,顿时就噎住了。 不过他也是十分清楚他大舅这个脾气的,继续据理力争:“圣上隆恩,侄臣拜服。钱老夫子一生勤勉,合该如此厚待。更何况张静乃他门生,如今又为天下百姓谋来偌大的福利,自当重赏。” 那些种子的事儿老皇帝已经知道了,当然也清楚张静在事情里的作用。本来如果没文瑞这档子事儿,按着老皇帝的习惯,张静又是曾经见过的,说不得还是会以朝臣礼仪相待。 不过就因为文瑞这事儿,他就觉得郁闷,虽然说也不是怎么刁难,但确实对待张静的态度上就有了一点别扭。这会儿听文瑞又在提,老皇帝脸一板: “莫非你也觉得朕年老糊涂,这些儿都记不清了?文歆尚在朕寝宫前跪着,你若想陪他,朕自然无有不许之理。” 文歆昨晚放走文谙之后就去老皇帝寝宫门前跪着了,后来天牢里又传来消息说文谙还把那个克勒塞小皇子也一起带走,文歆一副罪莫大焉的样子,简直是打算在那里跪到地老天荒。 知道这小子是装的,老皇帝多少也有些生气,于是就干脆真的没让他起来,所以这会儿文歆都还在那儿跪着。 老皇帝不是讨厌看到他们兄弟内斗——身为帝王家一份子,不会内斗的如同三儿子那样,基本就是废的了——但是还是那回事,这毕竟是大历建国皇帝的朝代,宫闱内还是比较清明,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相对也要亲厚些。 文歆算计文谙没关系,但这次算计的文谙连名声都臭了,不仅背负了叛国的罪名,还是因为有断袖之癖才干脆叛国,这说出去实在是很不好听。老皇帝也就打算借这个势头给这二儿子好好的警戒一下,否则将来皇位给的太容易,只怕这小子登基之后会更乱来。 文瑞一听他皇帝大舅话说到那份上了,自然也就不敢再提。倒不是不愿意给张静出头,只是这种时候,强出头恐怕结果反而会糟。 好在政德帝的目的也就是吓唬他,看他垂着头不敢再开口,心里爽了,那口别扭气也就莫名的扭转过来。看看文瑞还恭敬的站着呢,就给他指派任务: “也罢,文歆从丑时跪至如今,午饭也不曾用得,想来也当吸取教训了罢。你去与我将他传来,正合张秀才在此,那粮种事关重大,也要他过来一起商议才好。” 虽然这种事一般都会差太监去做,但皇帝大舅开了金口,文瑞当然不敢有异议,立刻应了,躬身退了下去。只不过路过门前的时候又不无担忧的看了张静一眼,心说自己这跑内里一趟怎么也得起码两刻钟,张静被再吃了什么亏才好。 文瑞那没出息的样子看的老皇帝好气又好笑,气恼他为了个男人竟然这样,又觉得好歹这个一直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外甥如今也有了牵挂,总算也是有所成长。 看他退出书房门口,掉转头往二道仪门方向奔去,估摸着听不到书房里说话声了,这才再次吩咐福寿:“与张秀才看座,离近些儿,朕有些话要同他讲说。” 看座总算就是能搬椅子出来,没多久俩小太监抬了一张朱红大漆四方官帽椅过来,安置到龙案下不过三步左右的距离,福寿亲自过去扶了张静从蒲团上站起来,谢过皇帝恩典,正式入了座。 这个样子,才算是彰显了老皇帝体恤下民又礼贤好士的风范。 可惜这椅子张静是自然坐不舒坦的,半拉屁股沾着椅子边儿,腰背都挺直了,头却不敢抬起来。所谓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连呼吸都只敢一次吞吐半口气,唯恐一个呼吸急促惊了驾,那可是能直接被推出午门斩首的。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因为看他坐定,老皇帝就开了口:“你学中可是有位王姓的夫子,棋艺了得?” 这话问的张静一呆,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突然拐到这个方向上,差点条件反射的抬起了头。幸亏最后一瞬间克制住,只是压低了声音温顺回答:“是,确有这位王夫子。” 政德帝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叹: “那王君重朕还有些印象,当年在翰林院,他那嗜棋如命的性子不曾少被人嘲弄。不想他看来如此冬烘一人,骨子里却是清高硬挺如斯。朕这里拟有诏书,专为表彰他誓死抗争,稍时宫中自有人与你一同回转书院,你定要好好褒奖于他,为众孺子做个榜样才是。” 这事儿还是今天一早才传到宫里的消息。 自从钱夫子离开之后,新学府的人事有所变动。王夫子作为有十分重要特长的一员,也终于被编入了学府决策层里。 昨晚学府里得到消息张静要回来,他和张静多少来说私教比别的夫子也要好些,也是好心,就想等张静回来。结果张静没能回去,他就睡在了学府里。 后半夜克勒塞掳了文谙躲避追兵,正巧南门外最大的建筑群就是新学府,那蛮子就扛着文谙直奔学府而去。 他的本意是在那里悄悄的藏一阵子,然后就直接走人。没想到王夫子后半夜起夜,注意到有奇怪的动静,跑过去一看,大惊失色。 文谙在新学府落成典礼的时候来过这里,基本上这些夫子们对他都有印象,如今就见他衣衫褴褛的被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胁迫,王夫子几乎想都没想就要声张出来。 克勒塞手脚已经尽量放轻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注意到,又见那不过是个老头子,当下横眉竖目就拿刀往人家脖子上比划。还是跟着的那几个侍卫一看苗头不对,这才拦了下来。 那王夫子平时看上去稀里糊涂的个人,这会儿却突然清明起来。虽然被恐吓的全身都在发抖,但依然使出了浑身的劲道,在七个大男人的挟制下还硬是被他高喊出声,引来了其他人。 虽然最终没能把人留下,但因为王夫子的行为,让随后追踪而来的兵丁们更好的掌握了对方的行踪,实在也算是大功一件。 而对于政德帝来说,从王夫子的所见所闻来看,显然不是文谙主动救了那个克勒塞,而且从他所见来看,文谙虽然受制于人,却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也是能让老皇帝略微放心的地方。 从私心来说,这就像是在大家都在努力惹他生气的时候,却有人偷偷在安慰他一样,老皇帝私下里是十分领情的,这才有了想要好好奖赏王夫子的想法。 第155章 张静晚上没回去学府,这些事儿也是现在才听说,不由暗暗诧异。连忙起身答应: “小民懈怠,竟不知昨晚学府中有此事发生。稍时回去,必然厚待王夫子。威武不屈,方乃吾辈读书人典范。” 老皇帝颔首,他本来跟张静也没什么矛盾,何况张静这儿还有能帮他做的事,现在看他态度也不错,自然态度也就温和了不少。见他站的恭敬,摆手命他坐下。 结果文祈还在他怀里,老皇帝一点头一动作,胡子一动一动就挠到了小孩儿脸上,小孩儿痒痒,直接咯咯笑出了声。 这一笑,打破了一室带着些微压抑的安宁,顿时就仿佛空气也灵动起来。政德帝低头去看文祈,却见小孩儿正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心里不由就软了,一叠声让传糕点果子上来。 张静虽然还是不敢抬头,却也忍不住偷偷的试图用眼角偷看。被这大外孙逗的龙心大悦的老皇帝终于也看不过去,直接唤他:“罢了,从今后都是自家人,张静你便抬头罢。” 张静正犹豫着以前听说过,皇帝叫你抬头,你不能马上抬头,要等皇帝多喊几遍才可以。福寿揣摩出老皇帝这是真的不想继续端着了,偷偷跨前一步,俯身轻轻关照:“公子抬头罢,否则便是说话都不便。” 福寿的身份,在进宫前文宪他们就都轮流跟他强调过,现在听他来这样关照自己,张静才敢放心抬头,向龙案方向看去。 十二岁时候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印象里只有一位通身充满威仪的老者,递给自己一张银票,叮嘱自己要好好念书。 如今这位记忆里的老者同面前的老皇帝重合起来,张静眨眨眼,明明自己甚至还未曾到束发的年纪,却突然有了种对岁月时光流逝的感叹。 不过这个感叹没能持续多久,文瑞去得快回来的也快,并且身后还跟着文歆。 张静呆愣了一下的功夫,两人已经快步走到了御书房外。书房门这会儿是开着的,门口站着侍卫。两人也不等人通禀,直接在门口一揖到底:“儿臣/侄臣参见父王/圣上。” 老皇帝心里的气这会儿其实已经消的差不多,看他们过来,也不再折腾他们:“进来罢。” 两人恭敬跨入屋子里,又往龙案前走近了些,这才拜下去行五体投地大礼。老皇帝挥手让他们起来,又让看了座,恰巧御膳房里的点心送到,于是先把三个晚辈丢开一边,喂文祈吃了一会儿面点糖果子。 三人自然不敢打扰,只得互相用眼神询问关心。 老皇帝等他们眉来眼去够了,文祈也吃得差不多饱了,开始打小哈欠,这才拍拍手,让人把点心盘子撤掉,让福寿把文祈带回文瑞身边。自己则在龙案后端坐整齐,目光扫向了张静: “张静,御前听命。” 这一声来的突然,别说张静呆了一下,就是文瑞和文歆都瞬间惊了。不过皇帝的命令,也不可能不听,张静立刻又站起了身,横着跨到正对着龙案的位置,倒头便拜:“秀才张静拜听。” 文瑞有冲动陪着他跪下去,被老皇帝一眼瞪回位子上。政德帝捋了捋自己那副蓄了半辈子的美髯,这才开口: “秀才张静,前有设新学、倡百家之义举;今有进优种、惠天下之仁德。我大历百年基业,全赖汝辈全心支持方得安泰。虽汝进学仅至于秀才,但贤德之士,不当仅以书文为考。如今朕意已决,特授汝京都府学督导职,官从五品;赐新学府天下第一学府名,今后更需广纳贤才、自觉精进。另授汝种粮使职,官五品,代朕教导四方百姓种植新种,令天下都得益,令百姓都安泰。并特赐汝午门令牌一枚,许汝紧急闯宫谏言一次,张静,你可愿意?” 张静已经被砸蒙了,文瑞也瞠目结舌,就连文歆都眼里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本来都以为老皇帝把人都叫来,还是要再商量一下的,哪里知道等他们过来,老皇帝竟然已经什么都决定好,直接当面宣布了! 本来文瑞还打算着要给张静争取着多挣些福利,少承担些责任,这下完全没有机会,那大担子就直接压了下去,并且,显然是没得推脱的! 老皇帝看着仨小辈一个比一个震惊,心里不免有些偷着乐:让你们算计我!以为我老了,身体也不行了,就真的不管事儿了吗?! 看看张静还愣着,故意板了脸咳嗽一声:“张静,莫非你不乐意?” 这种时候,就算有一千万个不乐意也不能直接说啊!何况张静平常就不是什么特别有急智的人,被政德帝这么一追问,立刻就趴地磕头:“臣领旨!定不负圣上嘱托!” 老皇帝满意的点头,继续补充: “那种粮使非长久之职,只要教导得这天下百姓都知如何种植新粮,汝之使命便算达成。朕许你十年之期,期间文家庄所有田地都可为你所用,只要四方有人来学,你便教导他们。由你亲传或者择人传授都可,你看如何?” 张静自然没有异议,继续趴地磕头:“圣上英明,微臣谨遵圣上旨意。” 老皇帝想的确实周到,最后又补充一条:“然汝府学督导一职或有冲突,两者俱不可废,故此种粮使十年任期内,汝一年中只需半载在京。此为特例,待种粮使一职任满,再归入京官考核大表。” 张静依然伏地谢旨,暂时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文瑞却渐渐听出端倪来了。 府学督导这个职务可是本朝没有的,却特别给了从五品;种粮使更是算到了正五品。并且因为这两个职务本身需要调和,结果张静现在这状态就成了既非完全外放又非在京常驻。 这不用上朝不用被锁死在一个地方,同时却能领朝廷俸禄,至于他要承担的责任,其实本来他也就在做。一定要说的话,不过是多了个教人种地的事情,并且这个还能分派下去。 这么前后一看,感情老皇帝是在大开方便门啊! 张静有这个特赦身份,将来一般人也不会再随便动新学府的念头,这是一重保险;他在未来十年里会教天下人种植新作物,这事儿说白了就是给他机会扬名立万! 就算将来有大官不在乎他的职位,想要以势压他,估计也要掂量下他在百姓中间的威望,不能轻举妄动了! 想到这里,文瑞不由抬眼去看他皇帝大舅,眼神里也带上了感激。 老皇帝有自己的想法,文瑞毕竟还是他最在意的孩子,张静既然是他认准了的人,那么至少,在文瑞还没厌倦之前,他也想要尽量的能帮一点是一点。 如果自己还年轻,这些事儿也就不急。但最近的半年里老皇帝多少也对自己的身体有所感觉,只怕是大限将近的样子,不过多过一天就赚一天罢了。 既然有了这样的担忧,能给文瑞安排好的后路,他总也要安排一下,这也算是他对自己亡妹一家最后的一点心意了。 文瑞前后一串联,就七七八八猜出了老皇帝的意思。文歆也是个玲珑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不过要说的话,从小就看他们皇帝爹对这个堂兄特别偏心,这会儿心里嘀咕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好在他本身跟文瑞没什么矛盾,甚至来说两人还是合作者的关系,文瑞各方面也帮衬了他许多。所以这种不满也只针对政德帝,并没有延伸到文瑞身上。 老皇帝不用去看他们几个的脸色就能猜得出他们这会儿心里都在嘀咕啥,反正事到如今,能立为新帝的也就文歆一个了,就算他想纠结也没得可纠结了。 他是个干脆的人,这场宫闱之斗目前已然尘埃落定,他自己也早就有了退意,如今也算水到渠成,直接能把这事儿了了。 不过在跟文歆扯这些事儿之前,没必要把文瑞一家子也拖在这里陪着。老皇帝看张静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领了圣旨,点头道: “文瑞,你与张静带同文祈,这便回新学府待命罢。稍后便会有人前去传朕的旨意,且张静这是新官,总有诸多事务,你与他帮衬着便是。” 文瑞赶忙搀着文祈上前跪安,和张静一起退出御书房。 门外路旁早有小公公等候,领着两人拐了两个弯,上小马车,按朝臣礼送到东门。门外早有准备好的普通车驾,直接将三人送回了睿王府。 有了老皇帝那番话,两人也不敢耽搁。到睿王府挑紧要的东西收拾了个小包袱就直接又出门,直奔新学府。至于张静和文祈的其它笨重行李,反正还有王姐儿和小四在后头,让他们稍后随大车一起再送过去就行。 张静这一路都迷迷糊糊的感觉像是在做梦,坐在往新学府去的车上也是各种状况外,还时不时的拧一下自己的手背,确认自己确实不是在做梦。 文瑞看得好笑,又怕他把自己拧出青紫块来,拉住他的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如今京中算是出了大事,你可愿听听百姓如何评价?” 这话果然有效,张静猜不透文瑞的意图是什么,反而注意力集中了过来。就看文瑞挑起了马车窗帘,外头的声音立刻就大了许多。 他们这时候正巧路过南广场,这里是士绅商贩聚集的地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张静听了一会儿,渐渐的眼睛就瞪大了。 因为在开始听到的还只是大家对于这次出事之后的担心,但渐渐的,他竟然听到了有人站在文谙的角度声援他。当然,不是支持他逼宫,而是觉得他这种冲冠一怒为蓝颜的举动其实也很有男儿气概! 看着张静惊讶瞪大的眼睛,文瑞抿唇笑: “如何,虽则只需请那位挪个位置,但终究前头那些功夫并非白费,如今民间言论已然并非众口一词,假以时日,待得新帝登基之时,便是你我之事顺理成章之日。” 如果说在马车上的时候,文瑞那番话张静还只信了一半的话,等他们到达新学府,等待圣旨到期间,从夫子们的言论里听到的东西就真的让张静百分百信服了。 特别是以王夫子为首的十数人,虽然对于克勒塞胁迫文谙这事儿很火大,但同样的,因为他们当时也亲眼见到克勒塞对待文谙除了胁迫他和他一起亡命之外,其它各方面的照顾可是比谁都上心,所以他们如今已经完全把这两件事分离开来看待。 把家国因素加进去的话,当然他们还是站在声讨克勒塞的立场上;但如果单纯只是从事情本身出发,不涉及政治因素的话,张静从他们的话里竟然听出了赞同的意味。 这种事在之前绝对是不可想象的,看着文瑞对自己笑的得意的脸庞,张静终于觉得,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到这一刻,他算是真的感觉到了安心。 第156章 张静再次离京是在十日之后,这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文谙的行踪有了明确的下落,克勒塞动作也不知道怎么得就那么快,宫里收到来自文谙的保平安信件的时候,他们人已经到了大历东边的涅日普。 涅日普是个岛国,跟大历隔着海,两国还有邦交。既然文谙是安全的,他对外的名声还是畏罪潜逃,大历也不方便直接派兵去接。 至于打着擒贼的旗号出兵去追人,那更不合适。两国毕竟还有邦交,直接启用海军打上人家地盘,那就太说不过去。 于是这事儿暂时就变成了胶着状态,交给了两国的外交使节去处理。 至于大历国内,当然各种版本的演义就层出不穷了。 第二件大事就是文歆正式册封太子,老皇帝的禅位仪式时间也已经确定在下个月里。 同时他们送上京的那颗大西瓜也被在文歆的册封典礼上一起献上,之后被大张旗鼓的运到了皇城外广场上,供所有百姓围观。 张静本来还在担心那么多人围观,万一有人眼尖看出点什么来。不过事实证明,这种时候没人会想不开的和绝大多数人对立,来找这大西瓜的茬。 事实上,这颗大家伙为市井传播的那些演义故事又增添了不少话题,当然中心思想就是“如今新太子才是真正天命所在”了。 第三件大事则是新学府扩建计划摆上了日程。作为皇帝钦命天下第一学府,这里要在原本涵盖的教学范围基础之上,再进行拓展。 具体来说,就是张静架不过大刘罗唣而提出的女学建议,这次正经被批准了。 这在民间毫无疑问也是大事。自古以来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如今新学府作为天下第一学府,却首先倡导女子也应该知书识礼,通晓一些基本的文章道理,甚至也可以学习一些算学格物方面的知识。 这不仅能提高女子本身的修养素质,让她在嫁人之后,能更好的帮助丈夫管理后宅。同时也能在整体上提升女子的素质水准,适当懂得一些道理,知道该如何取悦丈夫的女人,总比粗鄙一无所长的女人要更能让男人喜爱。 这套道理大刘知道之后完全不屑,因为在他看来,这分明还是男权主义下的产物。不过他也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不容易,想要指望观念彻底改变未必太过不现实。 无论如何,改变始终在进行,那就是好事。 第四件大事则是张静也必须动身回去文家庄了。 如今已近盛夏,夏季稻的播种时间都已经过了。但拜新粮种美名所赐,跑来求张静教学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文瑞动用睿王府的人事帮他筛选了好几遍,这才挑拣出来一百二十名首期学员。这些人自大历各地的,品性都经过睿王府的严格控制,这次将会随张静一起回文家庄,近距离接触新粮种,学习如何种植和培育种粮。 等他们培训完毕,还会接受张静安排的种植考核。合格者再被集中送回京中,向皇帝直接汇报,并根据考核成绩认领对应数量的粮种回乡,正式开始在民间推广新种。 出发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文瑞一早就跟在张静车边,依依不舍。 文祈也是一副泪汪汪的样子,看上去很想留下来。但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铮铮男儿,现在回文家庄是必须的事情,不能耍小脾气,于是一直忍耐着,看的文瑞越发难受。 一百二十人的队伍集结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可也不容易。十人一组一个大车编队,行进的速度也快不到哪里去。 文瑞跟着队伍直送出去十二里地,眼看着日头已经接近正午,车队也到了京都和临近县府的接壤之处,再不能往前走,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纵然再依依惜别,这个时候也是必须分手了。不过好在,这一去并非从此天各一方,而是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了彼此共同的美好未来而奋斗。 文瑞看着张静,千言万语种种叮嘱,从昨夜说到如今,早已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如今分手在即,却只留得两字:“珍重。” 张静同样看着文瑞,嘴角含笑,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却在听到那一声“珍重”的时候,眼角终于泛了红。 午时灿烂的阳光洒满一路,车队缓缓迤逦而行,在京郊的官道上拖拽出长长的一列。正如同此刻的文瑞与张静,承载着新的希望和梦想,踏上了属于未来更宽广的旅途。 正文完
推书 20234-08-14 :花哥,快到坑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