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是一场磅礴的大雨。 他和它，在那个雨天里相遇。 那只猫就这样站在那里，幽亮的眼睛格外清晰。隔着雨幕和他遥遥地相望。 他伸出手，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猫，“呐，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他知道，他和它，会一直一起走下去的。 一个关于人与妖怪的细腻故事。 一段温馨动人的情感。 属性分类：现代／灵异鬼怪／未定／正剧 关键字：叶晓、于言 配角 温馨，妖怪 第一话：少年与猫 （上） 是一场磅礴的大雨。 雨滴漫天的倾下来，那雨落到屋檐，落到绿化带的树叶，落到沥青的马路，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转瞬又汇聚成小股的水流，顺着某个方向流入城市的排水道中。 雨打落在他的伞上，是一把素色绣有简单花纹的伞，远望像是一朵雨中寂静开放的花。他把伞稍微放低一点，就能感觉到豆大的雨打落在伞上的凹点，水气弥漫在四周，仿佛在蒸腾着形成一小片积雨云。 有猫叫的声音传来，在这边的空旷无人的街道，即使雨声再大，也依然能清楚地听到“喵、喵”的声音。 那叫声纤细稚嫩，传入耳中不由让人心里一紧，像是有一只厚实的爪子在拨弄着人的心。他仔细侧耳听了听，就迅速地下定决心要找到这一只猫，连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 顺着声音的来源处一路寻觅，他走到了夹在两家商店间的一个小巷口。那巷子幽深漆黑，被四周高大的建筑群所阻隔，散发着浓浓的暗，仿佛只要光线进入到里面就会被吞噬掉一样。 “喵、喵” 猫叫声又响起来，接着看到黑暗处浮现出两点幽绿的光，猫的轮廓逐渐显现出来。像是一块从水中上浮的物品，一点一点将模样拼凑完整地出现在视线里。 那只猫就这样站在那里，并不走近，幽亮的眼睛格外清晰。隔着雨幕和他遥遥地相望。 他于是上前了几步，在它的面前蹲下来，低头细细地观察它的模样。 这是一只说不上漂亮的猫身子和四肢都是细细小小的，皮毛时灰白掺杂的不纯色，巴掌大的脸上染了团污迹，又在雨水的冲刷下化为污水流淌下来，只有眼睛——那双眼睛乌黑圆亮，却又散发幽幽的光，像是两片夜深无云的天空，久久凝望着油然而生的莫名感伤。 “喵。” 它又叫了一声，却并不动作，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是肚子饿了，想要食物吧。” 他笑了笑，从提在手上的超市购物袋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放在它的面前。它也不迟疑，低下头就吞食起食物，似乎真的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伸手抚摸着它，浸了水的毛发像是一件粗糙的毛衣触感。 “我叫叶晓，你叫什么？” 对着小猫不自觉地说出了这句话，回过神来的他也不禁生出“我这是在干什么啊”的念头。而它似乎听懂了这句话，停止了进食，抬起头来“喵”的一声望向他。 雨下得愈发的大。 叶晓心里一动，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和眼前的猫，他将手放到猫的面前，“呐，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回到家中依旧是昏暗一片，叶晓将雨伞收束好放在玄关前，把怀里的猫放下来，换上拖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啊”，走几步去把走廊和客厅的灯都打开。暖暖的光映照下来，明亮一片的房子。 “走，我带你去洗澡吧。” 回来的叶晓这么说着，又抱起猫。一路走到浴室中猫不住地四处探头张望，显现出对新环境的好奇。 “这里是客厅，放在角落的是冰箱，在最里面的是厨房，我们正对着的尽头就是到二楼的楼梯，呐，现在在左手边的就是目的地——浴室了……” 随着猫将脸转向不同的方向，叶晓一路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走到浴室门口，猫看了看眼前漆红色的门，又看向他的方向。 “……觉得奇怪吧，‘怎么这么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因为是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父母都离婚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他们都要跑向自己的人生了……” 或许是太久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面对着它，叶晓自然地就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即使是努力想带着轻松玩笑的语气，却总有几分酸涩的味道。就算过去有一段时间了，自己还是无法用释怀的心态去面对。 叶晓苦笑着摇摇头，扭开门走进去。 洗了一个神清气爽的热水浴，出来时整个人的精神也好了很多。猫还在一边用力地甩着身上的水，叶晓见状笑了笑，用手上的干毛巾把它包裹住。 “别动，我帮你擦干净身体。” 这猫似乎通人性，不管是先前在玄关还是在浴室里，都听从了他的话。现在也一样，这样说了以后它立刻就乖巧地一动不动，任凭叶晓上下搓揉着它的身体。 “好了。”看了看自己努力的成果，果然还是那副模样，但比先前干净顺眼了许多，叶晓自我赞赏地点点头。 而猫似乎还不习惯，不断用爪子拨弄着毛发。 “好了，该做晚饭了。” 叶晓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向猫问道：“你要一起来吗？” 猫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独自盘坐在地板上给自己顺着毛，对叶晓的话丝毫没有反应。 叶晓无奈地摇头，离开走向厨房。而在他的背后，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眼睛莫名地看着他，幽蓝的光闪烁不定。 屋外雨依旧下个不停。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时突然在水气弥漫中显现了一个少年模样。他通体素白，撑一把油纸伞，秀丽的眉毛一动，寂然的脸看向面前一栋两层的住宅。 “叶晓吗？……你的新宿主就是他啊。” 少年轻声呢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转身又消失在雨中。 第一话：少年与猫 （中） 夜渐深，云层间露出了月亮的半张脸，月光融在连绵的雨线中，“哗哗”的雨映衬着亮色挥洒在这个冷旷宁静的城市。没有更多的声音了，城市就像是匍匐在地的温顺幼兽。 透亮的光晃到叶晓的房间里，他在床上熟睡，地板上是一个临时盖起的窝，猫正在里面酣眠。细微的雨丝从半开的窗飘进来，猫的耳朵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 两点幽绿的光，像是两簇绿色的火焰，它朝四周围警觉地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又看向叶晓—— 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叶晓紧闭着双眼，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很久、很久以前的吧。在一片灰暗色的背景中，自己坐在一个空旷寂寥的车站的候车室里。列车轰轰地开过，没有人留下也没有人上去，似乎这个站点不存在一样。自己守着一堆老旧的行李，看着眼前的车辆一班次接着另一班次次第而去。 空气中浮游着细小的尘埃，孤独的、孤独的游走着。 忽然有车停了下来，有谁在站台上喊着自己的名字，叶晓起身就赶过去，远远看见母亲在对着自己挥手告别。 “叶晓，再见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啊。” 想要喊住她，但怎么也说不出口，眼看着她走进了车厢里。车缓缓地开动，带着自己的母亲驶向远方。 父亲呢？父亲在哪里？ 意识到这个问题，叶晓发出探寻的目光。看见在铁轨的对面就站着自己的父亲。 他看了叶晓一眼，没有说话，又摇摇头转身离去。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没有听到叶晓的心里的呼唤，他的身影越来越远，逐渐模糊。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呢？为什么不留下来呢？为什么……要离婚呢？ 站在原地的自己，双手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握向何处。 叶晓张开眼睛，昏暗一片的天花板，空空荡荡的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气息。 “是梦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起身四顾，冷冷清清的月光掠过窗大片的落在地板上。屋外是潇潇的雨声。 “咦？你怎么——” 猫不知何时起来的，在他的床边看着他。静静的、静静的看着。 “是因为下雨夜被冷醒的吗？” 叶晓把它抱起来，猫钻到他的怀中，用脸颊蹭了蹭叶晓。像是要安慰他一样的动作。 安慰？ 叶晓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个词语，鼻子里嗅着它身上沐浴露的味道，幼小的脸贴着自己的脸。 “你的身体真暖和啊——很温暖呢。” 叶晓叹息着说道。 重新睡下去，把猫抱在胸口，一人一猫的心跳紧贴在一起。 一夜到天明。 清晨，叶晓在玄关前换好鞋，打开门看一眼天色，喃喃自语着“这雨怎么还不停”。带上了雨伞，冲来到玄关前目送自己的猫说一句“那就拜托你看家了”，撑开伞走出去。 门“啪”地被合上。 猫呆在那里静看了大门好一会儿，才又转身往回走。走几步，停在了客厅的门口，久久不动。 “又被你发现了，你的感觉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随着话音落下，通体素白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它的身后，虽然被发现了闯空门的行为，却还是淡然的表情，“还以为你居住在人类的家里，警惕性多多少少会下降来着。” “你来干什么？”猫居然开口说人的话。 “看你。” “看我？” “是啊，十年一轮回的衰退期，连人类的身体也无法持续维持的你——不觉得很有观赏价值吗？”少年看着它。 “我可不是用来观赏的——”猫转过身来。 少年摇摇食指，“那我来看看你的新宿主，这个理由可以吗？” “来看叶晓？——”猫的眼神迟疑不定。 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雨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即使有排水系统，地上依然有不少的积水，坑坑洼洼，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溅起至脚踝的水花。 有轿车在旁边驶过，拍打起高高的如浪一般的雨水，叶晓连忙闪到一旁，等着轿车过去后才重新走到路上。 行人稀少的街道，叶晓正想着怎么没有别的声音，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他连忙把书包夹在腋下，掏出手机，泛着蓝光的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离自己已经很遥远的称呼——爸爸。 他按下通话键，手机举至耳边：“爸，什么事？”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浑厚的男声：“叶晓，爸爸这几周可能没空去看你了，爸爸的婚期近了——就是和你见过几次面的玲子阿姨，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忙……” “那妈妈呢？有说什么吗？” “哦，我和她没有太多的联系过，不过上次碰见的时候她在忙着公司的事情，说最近非常多的事务，要我多来看看你。我估计她也是没什么时间来看你的。叶晓，你是一个人住，万事都要多加小心……爸妈不在也要自己注意自己啊。” “我知道了。” 寥寥的回答后，叶晓迅速地挂断了通话。比以往都要迅速。 他撑着伞，伫立在别无他人的大街，无声无息，长久而漫长的凝视。天空一直阴沉，仿佛没有被擦拭干净的窗玻璃，尘埃浮游。 他觉得，这场雨好像在父母离婚的那一天就在下了，一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停。在他的世界，始终是灰而沉闷的天气。 他想起了某年的一个雨天，他们三个人还是一家人的时候，父亲撑着一把伞，遮蔽着三人，而他牵着两个人的手，一个是右手一个是左手，父亲对自己说“我和小叶晓永远是一家人”，当时的自己撅着嘴“还有妈妈”，父亲一愣，然后微笑着说“对，还有妈妈”。 而现在，伞失去了支撑它的力气，没有了可以把它撑起来的手，就这样从叶晓掌心中滑落下来，顺势跌落在了厚实的积水上。 那雨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淋湿了全身上下，也淋湿了他的心。 滑落到嘴角的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第一话：少年与猫 （下） 猫趴在一栋楼的天台上，隔着栏杆向下望，少年的伞把雨隔绝在外，在它旁边和它一起漠然看着雨中的叶晓。 “不下去吗？”少年开口问道。 “下去干什么？” “安慰他，或者只是去捡起伞帮他挡挡雨什么的。” 猫甩甩尾巴，“我是一只猫，不是人，这种事不应该是我做的。” 少年摇摇头：“你就嘴硬吧。” 猫没有接话，只是仔细注视着叶晓的动作，看到他的脚步终于动起来，就站起身来。 “回去吧。到时间了。” 也不管少年的回答，就径直跃下了这栋楼，看不清楚它的动作，毫发无伤地穿行而去，在雨幕中消失无踪。 少年对着它离去的方向说道：“随便你怎么样吧，不过我总会找机会和他见上一面的，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声音随着水汽飘散，消失无尽的虚空中。 “赶上了。” 猫才从窗户进到家门就听到了钥匙插进门孔内的声音，盘坐在客厅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听到叶晓的声音。 “小猫，你在家吗？” 听到了叶晓的呼唤，猫从客厅里溜出来，瞳孔里映出叶晓浑身湿漉漉甚至还在往地板滴水的样子，轻轻地“喵”的叫一声。叶晓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把超市里买来的猫粮拿出来，放到它的面前，“来，这个是今晚的晚餐。” 没有注意到猫嫌恶的看一眼猫粮的动作，叶晓摸了摸它的头后径直往二楼的房间走去。他打开门，随便把书包丢在一边，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也不管散落在四周的衣物，就这样躺在了床上。 他觉得累，不明来由的累，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想要休息。仰躺着，看着慢慢暗淡下去的光线。 于是意识渐渐地模糊，他的眼前的所有东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被黑暗吞噬殆尽。 有谁走上了楼梯，推开半掩着的门走进来。 “真是的，这样下去你会感冒的。” 在叶晓的旁边，猫对着已经睡去的叶晓低声嘟嚷了一句。 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一会儿被双眼通红的母亲拉着手说“对不起，叶晓，妈妈也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我和你的爸爸，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一会儿是和父亲面对面坐着，他的脸上是没有清洁的胡渣，面带疲倦，摇摇头说“叶晓，我和你妈妈……或许我们真的是合不来的”，长长的一声叹息。还有那一天，签订离婚协议的那一天，对着“你以后要和谁生活在一起”的问题，看看母亲，看看父亲，他们都对自己露出恳求的眼神，最后自己却是扔下一句“我要自己一个人生活”跑开了。 好像跑进了一条漆黑的隧道，声音和光线都无法进入。一直跑一直跑，想要逃离哪里？又想要逃到什么地方？父母的脸不断重复着在黑暗中出现，哀伤的眼神，恳求的眼神，一直包围着自己。面前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不留神撞了上去，把自己吸进去，卷入浑浑噩噩的洪流里。 是谁呢？在梦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叶晓、叶晓、叶晓——” 迷迷糊糊中，看到黑暗里，一个男生将他的脸靠过来，额头贴着额头，那样的温暖，他的体温仿佛一路暖到了心底的某个角落。 真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闪烁着光，担忧地看着自己。 瓢泼的大雨下，男生背着叶晓在奔跑。雨水打落在叶晓披在外面的雨衣，又顺着往下流淌。路灯间隙与间隙隔得远了，就变成了光暗交错的区域。 感觉到背后叶晓的体温又高了些，男生不禁加快了脚步。还不时回头对昏迷的叶晓自言自语。 “虽然本来不想管你的，毕竟不管是感冒发烧甚至病死在家里都是你自找的。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宿主，也暂时没有变更的想法，姑且就帮你一次吧——毕竟都已经快一点了，附近的场所都关了门，打不到车就只好背着你送去医院急诊，为了这个还浪费了我难得储存起来的妖力幻化出人形，你可要对此怀感恩之心。” 连续不断地说了一大串，背后的人也只是无意识地把身体更贴近了点。男生摇摇头，自嘲道：“嘛，对着一个烧得昏迷不清的人类说什么啊。” 这时候的叶晓却喃喃自语道：“会记得的……” 男生惊异地回头看去，叶晓依然是紧闭着双眼，嘴里的声音含混不清。“一定哦，要记得。”男生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嘴边扬起弧度。低下头，继续奔赴在这一条漫长的街道中…… “还好及时送来急诊——发高烧到39摄氏度，再继续下去就危险了……” 医生隔着办公桌对他训话，男生只能不断地点头应是。医生轻敲了几下桌面，“……这样吧，今晚先在这里开个病房，留医到明天早上检查没事以后再走吧。” “还要住院？” “不然你想怎么样？”医生瞪了他一眼，男生只得屈服下来点头应是。 回头狠狠地看了躺在病床上的叶晓一眼。我可是还要再为你维持一晚上的人形，这个恩情你也得给我记住了。 叶晓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不同于自己房间的布置，环顾四周，不知自己处于何方的感觉。 “你醒了。” 推门进来的一个男生说了一句，叶晓转过头，面容俊秀但却是陌生的脸，只是那双眼睛——像是夜深无云的天空的眼睛，让他觉得莫名地熟悉。 “你是——” 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男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露出浅浅的笑容，“忘记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就是你抱养的那只猫，虽然说出来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是一个猫妖，现在的人形是我幻化出来的。” “不过对那些医院的人我就是宣称是你的哥哥啦。”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报恩的仙鹤？” “不是！我不是那种白痴童话故事的主角！我是猫妖啦猫妖，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 男生竭尽全力地否定。 “昨晚我发烧，是你送我来医院的？” 叶晓提出自己另一个问题。 “只是不想看到自己的饲主就这样死掉而已，而且妖怪有时候也是要积点功德的。” “谢谢了。” 叶晓微笑着看到他有点脸红，在心里暗暗说道：这不就是报恩的仙鹤的故事吗？ “也没什么啦……以后你记得我的恩情就可以了……”话说到一半，男生才突然惊觉，“咦？你怎么都不怀疑的？你就这样相信我的话了？” “我相信你。”叶晓信任的目光直视他，“因为你的眼睛和它的一样。” “随便你了。”男生显然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追究，走过来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嗯，温度正常，烧应该已经完全退了吧。” 真的是，一样的温暖。 “我觉得完全好了。” 男生看着他，眼神透露出些什么。 “没关系吧？” “没关系的。” 不知道是回答他还是在对自己说。 转头望向窗外，雨已经变得稀疏，高大的槐树经过了洗涤，枝叶清新，预示着必将到来的晴天。 第二话：同归 （一） 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奔跑，好像越过了一条街的距离，又好像穿过了一条隧道，这时候的你停下来，发现四周围尽是黑暗的虚空，和之前并没有不同。即使你跑了再久也是白费力气，无论如何只能像是在原地踏步，你的努力都是无用的。 这时候的你，应该怎么办 “哟，大病初愈回来了。” 虽然请假了一天，但回来时同桌依然是给了自己一个嬉皮笑脸的招呼。还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嗯，我回来了。” 叶晓点头回应，拉开桌子坐下来，前排的班长夏颖就起身向自己的位置走来。他关心的问了一句：“怎么样？完全好了吗？” “当然。”叶晓对他微笑。 夏颖推了推鼻梁的眼睛，“那就好。”把手上拿的一个本子递给叶晓，“这是昨天上课的笔记和老师讲的一些重点，你找时间看一下把落下的课补回来吧。” 同桌探过头来插话：“班长大人，你的字好像不怎么样喔，除了你以外其他人会看得懂？”还煞有其事地给了他一个疑惑的表情。 夏颖把手上的笔记本卷起来打一下他的头，“韩磊你给我闭嘴！”他摸着被打的地方又把头缩回去。然后夏颖转过来向叶晓解释道：“这个是班主任让其他同学帮忙抄的笔记，叫我转交给你，字迹都是端正清楚的，不用担心。” 叶晓把笔记本接过来：“多谢了。” 他刚想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 “对了，明天全校组织去露营，老师昨天下午宣布的消息。你那时候请假没有来应该不知道，记得去问一下老师有关注意事项，然后晚上回去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在学校集合出发。” “露营？” “对啊，”韩磊接过话，用手指着自己，“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问我也是可以的，老师说的我都有全部记住。” “唯独你不可以！”夏颖随手拿起一本书又敲了下他的头。 叶晓好笑地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打闹，又转过头来看着教室外。天空还在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的，虽然蔚蓝但也见不到日光。 这样的天气，去露营没问题吗？ “这样的天气，去露营没问题吗？” 刚和家中的猫说完这件事情，它立刻就提出了自己当时在心里的问题。 “不会有事的，他们说学校领导看过天气预报也打电话去问过气象台了，明天一定会放晴的。所以才会选择这一天出发。”叶晓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回答道，“所以那天我会准备好你一整天的食物，就麻烦你留在家里看家了。”东西太多了以至背包塞不下去，不得已叶晓只好又把一些较少用到的物品拿了出来。 “我才不要。”猫从沙发上跳下来。 叶晓瞥了它一眼：“难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可是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带宠物参加活动的，校规也有明令禁止的。” “当时是谁说着要记得我的恩情的，那么快就忘记了。” 叶晓低声嘟嚷着“我可不记得有说过这种话”，被耳尖的猫听到了，冷哼一声，他只得停止关于这个问题的探究。 “可是……”叶晓露出迟疑的表情。 “没问题的，”猫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有妖力可以用，可以让自己在不呼吸的状态存活，你只要把我塞进行李包里当作行李带去就好了。” “也可以啦……” 叶晓才想起来它是一个猫妖，虽然平时会和自己说话，但不提到还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让自己感觉好像猫会说话很平常一样。 他一面低头思索着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一面继续收拾东西，猫似乎也对这个结果满意，当作叶晓是默认了，跑到旁边去翻阅一本杂志。 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说起来，当时的你为什么会愿意跟我回家呢？——明明是妖怪不是吗？即使是独自一个人，也完全可以生活得很好，妖怪的话，总不会像那些流浪猫一样需要别人的庇护吧。” 叶晓突然开口道。 “那当然了。”猫翻着书页回答道。 “那为什么呢？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猫想了一会儿：“是寂寞吧。” “？” “一个人的话，总会有寂寞的时候，不可能老是孤单的一个，偶尔也会想要有另一个人陪着自己，在冬天的时候也可以互相问候对方‘你冷吗’，两双手靠在一起取暖吧。”猫又翻过一页书。 “这样啊。”叶晓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动。远望外面的街景，一整排正在抽新芽的绿树。 他又忽然笑了一下，“那不想自己被留在家，硬是要跟着我去露营，也是因为害怕寂寞把。” “罗嗦。才不是这样。” 虽然第一时间被否定掉了，但仔细看的话，多少会发现它的脸变得有些不自然了。叶晓只有捂住自己的嘴才能忍住不大声笑出来。 妖怪，虽然以前不曾碰到过，但其实也挺可爱的嘛。 第二话：同归 （二） 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学校集合。 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陆续有人到的时候。叶晓眯着眼在人群中寻找到自己班级的集合点，一连两圈也没有发现。反倒是负责协助指挥的夏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在东张西望的叶晓，喊一声就向他走来。 “我们班是在前面正中央集合的，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颖无奈地看着对他露出不解表情的叶晓，指了一个和叶晓位置刚好相反的方向。 “是在那里吗？难怪我找了好几次都找不到。”叶晓恍然大悟地点头。 “我说你啊，不是让你去找老师把事情都问清楚吗？” “但韩磊和我说是在这里没错的。”叶晓现在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同桌是怎样不容置疑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一定就是那个地方了，我记得很清楚的”。 夏颖锤一下自己的右手掌心：“我就知道那家伙靠不住！” “既然这样，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晓又想到一个问题。 “我是被班主任派来做义工的啦，来帮忙执勤老师一起来维持纪律。”夏颖朝自己来的方向呶呶嘴，果然对面正有一个老师在挥手招呼他过去。 “那就不妨碍你的工作了，我先去那边集合吧。” 叶晓说着就把放在地上的两个行李袋提起来。说话时没有注意到，他他点头应是的时候目光扫过去，才发现了叶晓带来的两个超出常规的巨大行李袋。 “叶、叶、叶、叶晓，”夏颖镜片下的眼睛瞪得浑圆，“你这带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点吧。” 是多了非常多才对。叶晓苦笑着在心里面接上一句。都怪那只猫，明明是妖怪，却连把自己变小一点的能力都没有，还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还不是那时候为了救你幻化出人形消耗太多妖力的缘故”。结果最后只是自己受罪，除了本身的行李还得加上一个大型物件。 “咦？咦？叶晓你的行李怎么好像在动的样子？” 夏颖再次惊呼。 “哈，是你看错了吧。” 叶晓一边装着糊涂，一边往塞有猫的行李袋拍一下，小声地说道“你给我安稳一点”。 为了避免再被发现什么端倪，叶晓匆匆地对他说一句“那我就先走了”，点点头不等他的反应就拖着沉重的行李溜到人群里。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 夏颖暗自嘟嚷了一句，也转身回到原来的地方。 载着学生的校车十点钟准时出发，虽然只有高二总共七个班外出活动，但也是浩浩荡荡的车队十分之壮观。 出了市区以后一路行驶，两边的景色一下子显得开阔起来。大片大片青色的稻田浮掠而过，风把它们压得低一点，就变成了起伏的波浪状。连绵的山停歇在远处，依然像是笼在一片雾中，只看得见满山的绿色植被。 那些学生起初在看到新鲜的景物还吱吱喳喳地谈论个不停，不久就厌倦了它们毫无变化的出现，又各自忙起各自的事情。 叶晓把车窗打开了一个空隙，夹杂着清新原野味道的空气就扑面而来。他伸了个懒腰，背靠进座垫里，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头随着车子的颠簸一点一点的，慢慢地陷入了梦中。 顺着黑暗前行，脚下的路是黑暗，周围的空间是黑暗，走到哪里也只能看见黑暗。 虽然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但也会忍不住后悔起来。这样的时刻，无法抑制的寂寞。你缓缓地蹲下去，双手抱膝，在空旷无人的黑暗里，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近傍晚的露营场地，斜阳只浮现出半张脸，细碎沙砾般的黄光涂抹在这个有大片林木环绕的空地。早早到达了的学生们纷纷开始齐心协力地支起帐篷，虽然对这些以前没接触过的东西还不熟悉，但也干劲十足，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叶晓把最后一根木桩钉了进去，擦一把脸上的汗，看着眼前被支好的帐篷，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哟，干得还不错嘛。” 背后传来声音，叶晓转过头，是韩磊在一边摩蹭着下巴一边发出“啧啧”地响声，一脸师傅评价出师弟子的样子。 “你也别光顾着看——负责准备晚饭的那边怎么样了？” “还行，材料全部都准备就绪了，现在应该开始烹饪了吧。”韩磊漫不经心地回答，又看了一眼帐篷，双手插在裤带里准备走开。 叶晓抓住他：“结果只有你闲闲没事做吗？好歹多少也得分担一点工作才行啊。” “没办法，我在他们帮忙的时候不是把菜切得不合要求就是洗菜时不小心把洗好的菜全部倒掉，被他们说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的，然后给赶了过来。想要来给你帮忙但是你又已经全部完成了，到最后就什么事都做不了。”韩磊双手摊开耸耸肩，一脸“我也是被逼的”的表情。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干什么啊？”叶晓无奈地垂下手。 韩磊理所当然地回答：“吃和睡啊！” “你是猪吗？！” 第二话：同归 （三） 露营的分组叶晓和韩磊被分到了一起，加上班上几个同学共同组成了一队。当时就有预感韩磊此人可能派不上用场，但也没有想到无用到了如此程度。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才会成长为现在这个情况？” 叶晓看一眼在火堆旁边正欢快地吃晚饭的韩磊自言自语道。 这是夜晚天幕被完全拉黑的时候，星空低垂在头顶，每一个帐篷前都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每一组各自围在一起吃晚饭。 在开动时，叶晓突然想起了那被自己遗忘了的猫，当时一到达就随手把行李扔在了一边，完全没有记得那里面还有着一件活物的存在。 那家伙应该被关在里面很久了吧，不知道怎么样了。叶晓看着眼前丰盛的晚饭想到。还是把晚饭给它带过去，赶快放它出来吧。 于是叶晓起身，用盘子装了些食物，找了个借口就离开。 望了望眼前的树林，深处阴暗一片。 希望这个猫妖不要生气就好了。 “可恶，居然把我给忘记在行李了，那么久都把我关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叶晓这家伙绝对不可原谅！” 好不容易从开了个缝的包里钻出来的猫咬牙切齿地说着，以示气愤还在空中虚挥了几下爪子。 它向四周张望，不远处火光通明，一小簇一小簇的火焰间隔着生起，远远的飘来了食物的香气。 “唔——这个味道，是香菇牛肉盖饭……” 猫用灵敏的鼻子嗅了嗅，香味让它两眼放光。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又适时地响起来，简直就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原本还打算留在这里等着叶晓送来晚饭时好好地把他给骂一顿，现在想想——“这件事以后再做也不迟”心里下了这个决定的猫立刻跳下车，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跑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 而当叶晓到达这里的时候—— “真是的，猫它居然擅自就跑出来了，明明出门的时候有告诫过它不能随便乱跑的。” 看着眼前已经被完全打开空无一物的行李袋，叶晓忍不住抱怨道。 “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就这件事好好地说教它。” 不知道和猫做了同样决定的叶晓如此道。 不过，如果不在这里的话，它会溜到哪去呢？ 叶晓对着面前“失踪猫”的状况烦恼起来，转头又看到那片树林，阴影和阴影重叠在一起，起起落落的枝叶交错中仿佛藏匿着什么可怖的生物。 该不会跑到那里面去了吧。 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的叶晓又赶紧挥着手否定掉。不会的，不会的，它再怎么样也会懂得常识的，毕竟是妖怪嘛。 但话又说回来—— 叶晓对着眼前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陷入了思考中。 结果还是走了进来。 叶晓为自己这个爱操心的性格苦笑了一下，举着本以为不会派上用场的手电筒四处探查。光柱扫过密密的树叶，只能照亮前方三、四米的距离。 “喂——，嗯？……” 才刚想着用喊的方式会比较容易找到，叶晓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它的名字。“猫啊猫啊的称呼，最终最重要的事情却忘记了。”他的苦笑更深了。 “不过，虽然是妖怪，可能也不像人类一样使用名字。”转念又想到的。 继续向前走去，只能一块一块区域搜寻了。他沿着这条羊肠小道一路向各个方位晃动光源，还是没有收获，在几分钟后出现了一颗高大的杉树挡住了去路。 刚想沿路返回，眼前的杉树就响起“沙沙”的叶片摩擦声，叶晓惊得向后退一步。 “刷”地一声像是从树上掉下了什么，叶晓拿手电筒照过去，圆形的光圈中出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白衫少年。 他微笑着向叶晓打招呼。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白凌，是一个魅灵。” “也就是说，你认识那猫妖，而且还是朋友。” “是这样没错。”少年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会想来特意和我见上一面呢？” “想要和你谈一下那只猫的事情。” “关于它？”叶晓闪着疑惑的眼睛。 “是啊。” “但是为什么？” 少年的目光深邃：“先前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吧，我们魅灵是由无生命物体修成的妖怪。而每个无生命物体想要成妖不是简单的事，还需要一个妖作引导者。它就是我的引导者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眼间泄露出一点温柔，“……所以，对于它的事我都很在意。它会想要选择你成为宿主，我很想知道原因，因此要来单独见你一面，顺便谈它的事。” 他拂一拂衣袖，又对着叶晓补充道：“不过，你能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妖怪这件事很让我吃惊。毕竟你几天前才刚知道有这样的存在。” “妖怪其实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只是说法不同而已。”叶晓将自己在医院时想通的道理说出来，又看着他，“只是，你刚才说的‘宿主’什么我都不太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所以才想和你好好谈一谈，我都会告诉你的。可以吗？” 叶晓点头同意：“好吧。” 两个人一边对话一边沿着林间小道走，身形逐渐消失在树林间。 第二话：同归 （四） 回到营地附近的叶晓，虽然还对白凌“猫啊，它并没有走到森林里来，应该还在营地里”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但确实是找不到它，只好先回去再想办法了。 本以为离开了那么久会被骂，结果从远处就看到学生们隐隐地骚动，一群人围拢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们在看什——”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映入眼前的场景塞了回去，一只猫——它舒适地躺在地上，旁边堆着留有食物残渣的盘子，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旁边的人窃窃私语“这里怎么会有猫啊”“不知道，可能是在这里的野生猫吧”“总觉得像是突然跑出来的”。 人群对面的韩磊发现了叶晓。 “诶，叶晓，你那么久都干什么去了……” 但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叶晓已经一脸气愤地上前将猫拖离了人群，一人一猫就这么消失在围观者的视野中。 韩磊一撇嘴：“真是的，又走掉了。” “你准备要带我到哪里去啊？”被拉到偏离人群的角落，猫才终于开口说话，不满地盯着叶晓。 叶晓叉着腰，刚要对它训话，猫又奇怪地凑上前来，上下嗅了嗅叶晓，“你身上的这股味道……”它向叶晓问道，“你已经和白凌见过面了吧？”带着肯定的语气。 “是，到树林找你时遇到了他。”叶晓也不隐瞒。 “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只是简单地和我说明了你的事——” 叶晓遥望前方，月光温柔如水银般泻下来。 “你现在因为一些原因处于力量的衰弱期——是什么原因他没有和我说，但现在的你，需要找到一个人类的宿主，通过其身上的气味作为一个庇护者使你的妖怪身份得以掩饰，然后平安度过这一段衰弱时期。” “他就是和你这么说？” “嗯。” 猫和他对视，眼睛仿佛长夜，“那你现在知道我的真正目的了吧。不会失望吗——和我之前说的不一样。” “但我觉得那也是真的。” “？” “你觉得寂寞，你希望可以有一个人可以陪你走一段路，我觉得这也是你会找我的原因——我们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啊，你的那双眼睛——像是夜空的眼睛，它是这样告诉我的。” 一人一猫良久静默不语，只是一起站在这个角落。 叶晓知道自己在等待，等待着它说出那句话。 这一段黑暗的路，到底要如何才能走到尽头？迷失了方向，在途中停下脚步。 你哭泣、彷徨、不知所措，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你迫切地想要走出去。 如果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话—— “那么，你还愿意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我的宿主吗？” 月光下，它终于向他说出了这句话。 叶晓说出早已在心中练习了几次的回答：“我愿意。” “那就赐予我契约之名吧。我们妖怪，只有和他人签订契约才会拥有真名，而这——就是由对方所给的。” 他低头沉思：“于言吧。” “于言吗？” 猫微微一笑，面朝着这片天空，“以天为契，以地为约，以月为证，于言，现在欲以人类叶晓为吾之宿主。” 月亮突然大放光明，两道有如实质的光束笼罩住一人一猫。猫扭头对叶晓大喊道，“接下来跟着我念。” “……吾与汝，行于世显于身，今当共行，不落于荣禄，不堕于尘埃，存亡与共……” 随着声音一点一点地响起来，叶晓仿佛看到了在黑暗中的自己，那是内心的自我，他向四周张望，然后看见黑暗像是破了一个洞，亮起了一点光，洞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黑暗完全自他的世界中退去，光如潮水般淹没他。 有谁从光芒中走了出来，看不清楚模样，却直觉他是带着温暖的表情。他在明亮的世界里朝叶晓伸出手，对叶晓说，“来，跟我走吧。” 叶晓毫不迟疑地将手叠放上去，被他拉着一起奔跑。 ——黑暗的尽头是光明。 第二天一早启程返回。 “你还是带着这么多东西，跟来时对比没有减少多少嘛。” 夏颖看着那两个大行李袋叹息道。 叶晓拍拍其中一个：“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啊。” 旁边的韩磊也扭头看过来，问他，“说起来，叶晓你昨天把那只猫带到哪里去了？” “带回家了。” “哈？” 叶晓微笑着不解释。 小时候害怕一个人走夜路，被父母说“男孩子要学会勇敢一点”，但每一次还是父亲牵着自己的手走过去。长大后要多久才会明白，那个又温暖又可靠的大手已经不在了，那已经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不再有那样的一双手来握住自己走过长长的暗路，他要去牵起新的妻子和新的家庭。 但现在，我也有了可以陪自己走下去的同伴了。叶晓看着迅速向后推移的景色这样想道。 车子一路车向前，清晨微薄的雾和微凉的空气，两旁荞麦青青，露珠自叶上滚落。一路驶向家的方向。 第三话：如果相遇 （一） ——你在等待着遇见谁呢 又是一个明朗的早晨。 叶晓打开冰箱，往里看了一眼，“于言，你怎么又把冰箱里的东西吃光了？”近乎绝望的声音。 而那只猫——现在名叫于言，一边嚼着嘴里的鱼干一边走过来，“谁叫你只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猫粮罐头，晚餐给的食物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当然是要自己想办法补充营养才行。” “可普通的猫不都很喜欢吃这种猫粮的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才对。”叶晓说道。 “不要把我这种高贵的猫妖和那些没智慧的猫同等看待！” 想到之前向韩磊请教的时候他拍着胸脯说“一定会喜欢的，没有猫会不爱吃这种猫粮”“包在我身上好了”，结果还是这种情况，开支里也多了一笔无用功。叶晓暗地里发誓再也不能相信他了。 不过，明明自己买的是三天的食物，隔天就被吃光了，“你也稍微控制一下你的食量吧。”叶晓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叹口气。 于言尾巴一甩，“都说那时候为了救你消耗妖力过多，现在当然是要用食物补回来啦。” “没办法，还是得去一趟超市才行。”他站起身，看向蹲在地上的于言，“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要再睡上一觉。”于言说着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往房间里走，“你只要记得买上鱼干就好。” “路上小心。”猫挥了挥尾巴。 门哢嗒一下被关上。 外面空气清新，因为这里是居民住宅区，所以来往的车辆相对来说比较少。叶晓伸了个懒腰，天空是团团漂游来去的云朵，远远看去像是松软的棉花滩。 叶晓才走到巷口，微风撩起他的衣衫摆角，感觉到了不同以往的异样感。 “……” 叶晓猛地转身，回头看去，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和风吹拂过行道树的枝叶摩擦。 “奇怪，是我自己太敏感了吗？” 叶晓挠了挠脑袋自言自语道。仔细想一想，自己既不是重要人物家里也不是大富大贵的那种，应该不会有人闲着无聊来跟踪自己吧。 “算了，还是先去超市吧。趁着今天有促销的之口先把要买的东西买好才行，用于言要求的鱼干也不能少……” 伴随着声音渐远，在叶晓没注意到的拐角处，一个人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欢迎下次光临。” 叶晓在门口售货员小姐礼貌地送别声中离开，走出超市就由原本来时的身无一物变成了负重累累，手边一袋是要补充的日常用品，另一袋则是……嗯，整整一袋的鱼干。 虽然抱怨着于言的大食量，但露营回来后它确实是不同寻常的胃口，叶晓猜测是不是由于签订契约造成的后果。所以叶晓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于言的要求他还是会尽量满足的。 “嗯？” 叶晓疑虑地转过头，身后是人潮汹涌的商业街，所谓的“车如流水马如龙”。但每个人都是各自冷漠地朝预定的方向走，没有多余的停留和目光。 再一次感觉到了，违和的异样感。 到底是谁呢？ 叶晓在心里思索着，脚步却并不因此慢下来，反而加快了些。一路穿过十字街口，看见在自家附近熟悉的公园时才松口气，走到这里就意味着离家不远了。 那是个不大的绿化性质的公园，植满草皮和有宽阔叶子的树木，错落的几个石凳和供人休息的长椅，唯一的娱乐设施就是一个滑梯和一个落满铁锈的秋千。以往早上很多老人都喜欢来这里散散步打打太极什么的，现在却是空无一人。 叶晓扫视一遍这个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那时候一家三口常常来这里玩。自己热衷着在那条秋千上滑一遍又一遍，父母就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懒懒地晒着太阳，时不时向自己挥挥手微笑。平和温馨的一家人。 只是现在也就成了自己一个人提着东西匆匆地路过。 正感慨着，叶晓没注意到四周的情况，等到发觉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一个人，已经被对方扑倒在地。叶晓看见的只能是远处一片蔚蓝的天。 “我终于找到你了——” 家里面，于言已经睡醒起床了。它正站在窗沿边，眺望别处的风景，云层间投下稀薄的光。 叶晓汲着拖鞋，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于言，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做的话，就帮忙做点家务吧，拖拖地板什么的。” 于言回过头，“你是要一只猫干活吗？” “可是你不是自称是很厉害的猫妖，与普通的猫不一样。” “既然是这样，我更不会做拖地板这种小事了。”于言跳下来，慢慢地走过叶晓，“没什么要说的，我现在要去客厅看电视了，八点钟新版的《还珠格格》要开始了。” 猫妖会去追看八点档的肥皂剧吗？ 就在叶晓对着于言走后的房门在内心吐槽时，于言又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还有，忘记和你说了，这几天有个妖怪一直在附近徘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你自己注意一点。” 接着它又补充一句，“不过不用太担心，只是小妖怪，还不放在我眼里。” 叶晓沉默了片刻，“已经见过了。” 第三话：如果相遇 （二） “你是说，找错人了？” 叶晓看着眼前鞠躬三十度向自己道歉的男生。 “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在这个城市里找一个人，已经找了几天了。本来感觉你身上的味道和我要找的人很像，以为就是你，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弄错了。’ 他又是一个鞠躬道歉，只是表情是垂头丧气的。 叶晓喃喃自语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能了。 “……虽然你的味道和他很像，但是你既没有我留下的记号，还已经和别的妖怪订下了契约，所以不可能是他来着。”男生说到这里抬起头看看叶晓，又低下去，“本来还很庆幸能这么快就遇到，认真想想果然是不可能的事。” “妖怪？”总算这个词语叶晓还能听懂。 男生倒是有点惊讶他的反问，“作为妖怪的契约者，你看不到我的真正样子吗？” 在他的提醒下，叶晓仔细地打量他。先前慌乱之中没有发现，现在看见了，隐藏在发间的两只耷拉下来的耳朵，浅白色的，像是兔子的长耳朵弯下来。 “你也是妖怪吗？” “没错，你现在才发现啊。” “本来就很难看出来……” 除了多了一对长耳朵，他和普通的男生无异。穿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及耳的头发，只是脸被反衬得有点小，像是某种可爱的鼠类。 叶晓站起来拍拍粘在衣服上的草屑，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小心地检查了一遍，幸好还算是完好无损。 “既然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那我就先走了。”叶晓对他说道，“还有，以后找人的话，就不要用这种方式了，会把别人吓到的。” 男生看着叶晓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在那之后，男生又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没有得到任何的进展，只能回到先前的公园里。 突然下起了雨，他找不到避雨的场所，匆匆之下只好变回原形——一只兔子，一溜烟小跑进滑梯底下的空间。 雨打落在漆红色的钢铝材质的滑梯，啪嗒啪嗒的声音。他竖起两只耳朵静听外面的动静，车辆滑掠而过，行人四散杂乱的脚步，没有谁会注意这个小小的公园。 他抱起之前藏在这里的一小颗白菜啃起来，这是他的午餐，也是他最后的食物了。之前就已经听说过城市里的生活竞争激烈，远不如住在山林里来得自在，仅仅只是几天而已，他自己带来的食物就都被全部抢走了。只剩下这棵白菜，还是一个卖菜的老奶奶看到自己人类模样的可爱，好心送给自己的。 弱小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只能在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下小心翼翼地生活。 他吃完了手里的白菜，从昨晚饿到现在的肚子只是勉强不难受而已，于是干脆就趴下来，避免消耗额外的体力。 注视着在窄小视野里的天空，他自言自语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呢？我现在……呜，好像有点想家了。” 没有谁会注意到这里。 “叶晓，好像这只小妖怪一直在我们这附近徘徊诶。” 于言从二楼望下去，向在书桌上学习的叶晓说道。 叶晓正在为一道数学大题绞尽脑汁，笔来回在指间转了几次，听到于言的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唔”敷衍一声。根本就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我说——这只妖怪该不会缠上你了。”于言看到叶晓还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漫不经心的模样，霎地跳到他的书桌上，“我说的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说什么？”叶晓一脸迷糊地抬起头。 果然是没有听进去。于言真的是要败给他了。 “你自己到窗边看一下。” 叶晓迷惑地看了看它，还是顺从地俯过去看着窗外的街道，那上面，上次看到的男生像是围绕着圆心转动一样在走着，不会离他们这里太远但也不会太近。 “他怎么一直在绕着这里走？” 于言看一眼叶晓，“谁知道呢？” “说不定是找上你了。”接着补上一句。 “算了，应该没什么事吧，毕竟上次也说清楚是找错人了。”叶晓观察了一会儿无果后就折返回书桌上重新尝试解决那道数学题。 “喂，你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叶晓对于言笑了笑，“不是还有你吗？” “倒也是。”于言嘟囔了也不再说什么了。 出门的时候，于言将叶晓送到门口。 “那我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看家啊。”叶晓握着门把手对于言说道。 “知道了，你很罗嗦啊。”于言不耐烦地说道。它的视线又往街道扫视一遍，“看样子还没有死心啊——这家伙。” 在它的眼睛里，很清楚地映出那个在电线杆后躲躲藏藏的身影，偏偏被发现的本人还没有自觉。 “他也没做什么，就随他去吧。”叶晓倒是无所谓。 “那一路顺风。” “嗯。”叶晓点点头出去了。 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在意的。 第三话：如果相遇 （三） 在学校的时候，叶晓和韩磊、夏颖，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午餐。 “夏颖，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叶晓问道。 夏颖正在低头吃着手里的面包，听到这个问题眉毛略微上挑，“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而已。” 就在叶晓以为夏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我认为这个世界也许是存在妖怪这种生物的——毕竟现在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还很多。但相信归相信，我还是不想和妖怪什么的扯上关系，因为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可以普通安稳地过一生的。” “夏颖你这很像是高板京介的发言诶。”韩磊不放过任何一个嘲笑夏颖的机会。 叶晓垂下眼睑，“这样啊。” 是一天的黄昏时分。 “叶晓，我家在这边，明天学校再见咯。” 和韩磊一起同行了一段路，在一处分岔口他和自己告别。叶晓笑着说“再见”，夕照在韩磊身后拖出长长的影。 在这里离家只剩下一条街的路程，叶晓干脆就推着自行车走，权当做放学后的散步了。走出一段距离，叶晓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看着电线杆后的人影，“你都跟了我一天了，出来吧。” 起先他还不相信，直到叶晓又喊了一次，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正是公园里见到的男生，于言口中的小妖怪。 “上次你不是说过是找错人了嘛，这次为什么又要跟着我呢？” “……” “虽然被你跟着也没什么，但你一直这样，我很困扰诶。”叶晓对他说。 “但你身上有我要找的那个人的味道。” “嗯？” “既然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以致让我认错人，那就表示你一定经常和他接触，只要跟着你的话，也许就可以找到他了。”男生抬起头，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如果敢不让我跟着，那我就把你——”猛地扑过来。 “嘿。”凭空飞来的一团灰白相间的物体将他挡了回去，稳定住身形后叶晓才看清楚，除了于言还有谁。 “上次你不是抱怨我什么都不做吗？——既然这样我就稍微活动一下。”于言挠挠脸，又看向对面的人，“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安分，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身为强大妖怪的能力吧。” “于言，等一下……”叶晓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两个妖怪就像是流氓一样战作了一团。 “都说叫你们等一下咯。” 叶晓无奈的看着颓废地坐在地上的两人，于言身上的皮毛花了一点，而男生则是脸上多了几道划痕。 “切，如果不是我的妖力还没有恢复，今天我一定轻轻松松地就干掉他。”于言不服气地说道。 男生想要反驳它，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安分一点吧。” 叶晓拍拍手，看向男生，“你也太心急了一点，我有说过不准你跟着我吗？” “可以吗？”男生惊喜地望着叶晓。 于言着急了，“叶晓，不行啊……” “没办法，就算我不允许，他还是会这样做的吧，是吗？”前面的是对于言说的，最后一句是问男生的。 男生却是老实的点点头。 于言本来想要反驳，看看男生，想了想又缩回去，“这样也可以，不过你要承担我们的家务劳动。”就知道它没打什么好主意。 “没问题。” 才刚答应下来，就听到男生肚子里咕噜作响，让他的话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先给我吃点东西吗？” 尽管叶晓很客气地说尽管吃，但他的食量确实惊人，不仅将中午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光，还外加叶晓买的两斤苹果和一斤新鲜的生菜。果然是饿了很久的妖怪。 但他的劳动也不含糊就是了。 叶晓从浴室里洗完出来后，就看到走廊、楼梯、各个房间的地板都被拖得闪闪发亮，整洁到感觉只要自己的脚一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污迹的脚印。 “确实是……很努力啊。”叶晓最后总结道。 晚上睡觉的时间，于言钻到床下为它铺设的小窝里，叶晓原本想要从柜子里帮兔妖收拾出一床棉被，被男生婉言拒绝了。“我只要呆着就好了，妖怪对于睡眠的需求不大。”他说着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坐下来闭目养神。 叶晓也不强求，只是将他和于言对比——于言早已迅速地进入了睡梦中，雷打不动的样子，得出于言果然是妖怪里的非主流存在的结论。 夜深人静，只有偶尔汽车呼啸而过，在窗边一闪而过的车灯。叶晓翻了几次身，还是睡不着，侧过头看着隐藏在暗处的兔妖，试探着问，“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他睁开眼睛。 “有点睡不着，一起聊聊天吗？” “好啊。”男生点点头。 叶晓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可以和我说说关于你的事吗？” “我的事？” “是啊，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接触过于言这一个妖怪，别的都没有见过。对于你们妖怪的事，我希望能够多了解一点。” “也可以，但我未必能作为妖怪的参考代表。”他略作停顿。才继续说下去，“别的妖怪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我是从小在山林间成长起来的妖怪……” 回想起来，幼时的天空是特别的蓝，有清澈的溪水和遮天的森林，远望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从一个山头走到另一个山头，山的那边还是山。 小时候的自己，不知道父母是谁，懂事以来就是一个人生活着。渴了喝溪水。饿了吃野果、青草，慢慢地，好像逐渐逐渐地懂得了一些东西，糊里糊涂地就成了妖怪。 但变成了妖怪，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在草地上奔跑，一个人晒太阳，一个人呆在小溪边，看着月亮悬挂在树梢上，水里倒映出银灿灿的光。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样？”叶晓追问道。 “——有一天，我就来到了这里。” 男生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良久良久的沉默着。 叶晓打了个哈欠，感觉困意席卷而来，也不再继续对话，对他道了声“晚安”，就重新睡下去。只剩下他，没有立刻合上眼，而是转过头，一半脸融在冰凉的月光里，一半还隐在黑暗中。 一直是、一直都是寂寞的一个人。 第三话：如果相遇 （四） 走在上学的路上，为了照顾男生而没有骑上自行车，叶晓推着车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外面的街道还很空旷，只有买早点的摊贩等着面前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的买主。路过一些开得早的商店，透出微亮的灯光，春天早晨的天空是柔软的乳白色，却并不显得单调。 “那天你跟着我有发现什么吗？你要找的人有出现吗？”叶晓问他。 “没有。”男生回答，“因为我并没有跟着你走进学校里。” “那为什么不进去呢？”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因为被你们学校的门卫给拦在外面了。” “……” 如果现在是在漫画里，叶晓的额头上一定会出现豆大的汗。 经过一排青黛色的槐树，经过小簇小簇含苞欲放的野花，稀薄的雾像是绸缎的影子，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和车轮一路的碾压。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打算要怎么做？” “还没想过。”男生摇头，“不过我想，如果我找到了他，我也许会想要和他签订契约，让他成为我的宿主吧。” “为什么？”叶晓回过头看着他。他始终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要问为什么的话……或许是想要留在他身边吧。” 听到他的回答，叶晓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于言的样子。 还记得那天看到他的样子。 他和他的家人一起来爬山，他还是六七岁的年纪，背着一个小小的登山包，一步一步地跟在父母的后面。 小兔妖就躲在丛林间，红色的眼睛看着抿着嘴不服输的他，不需要家人的帮忙，也没有抱怨，倔强的表情配合着清秀的小脸，让兔妖不知怎地想要帮他一把。 他一路走，兔妖就蹦蹦跳跳地跟着，不时在山路间调皮的穿梭来回。 但因为光顾着看这个小男孩，没有注意到脚下，兔妖在路中央被捕兽夹夹住了腿。 “好痛、痛、痛……” 没有谁会注意到这里。 还没到早读的时间，所以也许走进教室的时候里面还是乱糟糟的一团，聊天的聊天，赶作业的赶作业。同桌韩磊也是不完成作业大军中的一员，看到叶晓来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眼睛闪闪发着亮光。 而书包里的兔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进到教室以来就骚动个不停。 “叶晓，你一定已经做完了作业了吧，快点借给我抄一下。”他对叶晓投以恳求的眼神。 叶晓叹口气，“真是服了你了，每天都要回学校赶，真不知道你回家都做了些什么。” 正站在一旁和别人聊天的夏颖走过来，右手搭在叶晓的肩膀上，“不要借给他。”转过头看向韩磊，“按照他这个人的前科，不是沉迷于新出来的网游以致忘记了时间就是外出游荡一个晚上到夜深才回家，总之就不会认真学习就是了。” 书包里变回原形的兔妖骚动得更加厉害。 “昨天晚上我可是有想要认真学习来着，可是瞌睡虫太强大了所以我只好小憩一会，没想到一睁眼就天亮了。” 夏颖推一推眼睛，“有什么区别吗？” 趁着两个人在针锋相对，谁都没空理会叶晓的时候，叶晓悄悄地俯下身，对着书包轻声说道，“你怎么了？要是不安稳一点的话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的。” 书包里的动作沉寂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我感觉到了，我要找的人，他就在这里。” 上午有六节课，数化英物语，五大科目轮番上阵。 叶晓在下课铃响的一刹那刚好给英语笔记画上了一个句号，扔下笔长伸一个懒腰。英语老师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剩下的语法内容显然不可能在短短的课间十分钟里讲完，只好无奈地宣布自由下课。 “啊，又是昏昏欲睡的一节课。” 旁边的韩磊揉着脑袋感叹道，看向叶晓，“怎么样，一起到外面走廊走走吧。” “不了。”叶晓笑着摇摇头，“我还要整理一下我的笔记。” “那随便你了。”韩磊起身离开。 班上的人大多数人都和韩磊一样，三三两两地在走廊上倚着栏杆看风景。叶晓看一眼，夏颖和他一样呆在座位上没有离开。 “夏颖——”叶晓喊一声，对夏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怎么了？”夏颖走过来。 “那时候你说地讨厌妖怪的事，是真的吗？” “是这个啊。”夏颖笑了笑，“我并没有说讨厌妖怪啊，相反，我对妖怪还是很好奇的。” “但你上次又说……” “但是，我想过的，是一种普通人的生活。过着单调的高中生涯，考一个不算很好但自己喜欢的大学，接着工作，谈恋爱，娶妻生子，过着平庸但美满的一生。这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希望有超出常理的事物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叶晓侧过头，窗外是枝条伸到窗口的榕树，昂扬挺立在那里，枝叶随风摆动。 “你找我，只是想问这个而已吗？” 叶晓看着夏颖，风吹动他的鬓角，“当然不是，我是想问，我这里有一只流浪的兔子，你愿意收养吗？” 第三话：如果相遇 （五） “你说的兔子，在哪里呢？” 放学后特意等到学生离开得差不多了，叶晓带夏颖来到一个凉亭边上。 叶晓把一直捧在胸前的书包的拉链拉开，“在这里。”等了一会儿，里面竖起两只浅白色的长耳朵，一只头探出来，泛着红眼睛的小白兔四处转了转，最后盯着前面的夏颖不再移动视线。 “就是它吗？很可爱啊。”他瞧了瞧，“很像我小时候看到过的小白兔呢。” 夏颖伸出手，想要抱起它。它对于夏颖的拥抱也不抵触，反而像是阔别已久的朋友一样，紧抓住夏颖的衣袖。 “你身上的味道，也很熟悉呢。”兔子蹭着他的外套，夏颖抱住它，轻声地念叨着。 他忽然觉得，此刻怀里抱住的，好像不只是一只可爱的兔子，而是有着精细、惹人怜爱的脸庞的男生。那个男生，他把头靠在夏颖的肩膀上，反抱住夏颖，轻轻地在夏颖耳边说，“你的怀抱，和那时候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呢。” 仿佛还是初次相遇的时刻。 “小白兔，你的伤很严重啊……” 六七岁的小夏颖，小心翼翼地把被捕兽夹夹住右腿的兔子抱出来，然后放下自己背地小登山包，从里面拿出药水和绷带。 “放心吧，不会很痛的。” 一边安慰着它一边替它包扎好，小夏颖又细细地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的地方。 “夏颖，你怎么那么慢？” 山上传来父母催促的声音。 “知道了。” 小夏颖应一声，用脸碰了碰小兔子，“你的身上有一种很舒服的香味呢。”这才把它放下来，又从包里取出一些兔子可以吃的食物。 “你好好地回山林里养伤吧，小心不要再被抓到了。以后我会再来看你的。”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小夏颖背起背包急忙追上去。 而它，或者说他，只记得那天的天气晴好，少年的怀抱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还有那个约定，他一直都不曾忘记。 “就这样回去了。” 叶晓向眼前对自己告别的男生问道。 “嗯。”男生回答，“城市的生活不适合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也应该要回去了。” “那你说要签订契约的事怎么办？”叶晓想到夏颖。 男生看着远方，“我想过了，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和妖怪有牵扯的。可以来这里再见他一面，我觉得就已经足够了。” 叶晓看着趴在脚下的于言，不再劝说。 “那……祝你一路走好。” “谢谢。”男生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但还是告诫你们一声——最近这个城市有除妖师在活动，我就曾经遇到过，你和你的猫妖都要多加小心。” 于言站起来：“不用你担心，我可是很强大的妖怪。” “那最好不过了。” 男生挥挥手，渐行渐远，背影消失在落日中。 和于言亦步亦随地走在一起—— “说起来，于言，当初你被我在在雨中抱起来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很温暖呢？”叶晓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于言坚决否定掉。 “真的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于言恼羞成怒，作势欲咬。 “喂，开个玩笑而已，不要生气啊——” 一人一猫在街上追逐打闹，欢笑声传得很远。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最远处又重叠在一起。像是一张温馨的，紧靠在一起的合影照。 如果相遇就意味着邂逅的话，那么每一次，遇到一个人，一件事，那都是独属于你自己的，闪闪发光的回忆。 第四话：点一盏灯 （一）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的天空。 那是个无月的晚上，夜星稀疏，周围是浓郁得像沈底的淤泥的暗，四下空旷无声，偶尔的虫鸣也很快就匍匐下去。 只有远处，远处亮的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仿佛铺陈在虚空中的一条路，一点点、一点点的由彼处到此处地伸向他的方向。就像是要引领他的脚步，引领着他走向这样一个光明的地方。一个没有伤害、没有欺骗的地方。 也许这样就可以幸福了吧。他这样想着，不假思索地迈开脚步。 一声巨大的坠响，清晰钝重。风吹动杂草，只有窸窸窣窣的切切私语声。 永远地，永远地停留在那个晚上。 叶晓走出超市的时候黄昏已经步入末尾，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由远及近的连成一条线，像是一小簇一小簇的火焰，汇聚成温暖的光照明这座城市。 提着两大袋用来填充冰箱的食物，自从于言入住以后总觉得家里的冰箱空得特别快，没过两天就要来超市进行一次采购，叶晓无奈地看一眼自己手上的东西，猜想这点食物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周末。 虽说是自己一个人住，但生活费还是需要父母提供，以往每隔两周他们就会来看望自己一次，并留下足够自己花销的钱。但是最近两个人都在忙，母亲忙着工作，父亲忙着再婚，这两周都不会来，剩下的那点钱要支撑起于言的胃果然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或许可以叫于言忍耐一下，只要熬过这两周就好了。 叶晓在心里打定主意，感觉脚步也轻快许多。走出这条繁荣的商业街，穿过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转了个弯，叶晓走进一条以居民住宅为主的街道。 这里的照明设备明显不如之前的繁华地带完善，灯光于灯光间还有一片光线触及不到的区域。叶晓快步走，经过了一个覆盖在黑暗处的小区入口，眼睛不经意间扫到了什么，“咦”一声，停在了这个小区入口。 那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似乎是一个人蹲在小区靠左边的墙下。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烛火映照在窗上的一个剪影，隐隐绰绰地分辨不清。 好奇地走过去，还是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但确实是一个人，双手抱膝地蹲在那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晓出声问道。 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连动都不动，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请问一下，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做什么？” 再问了一次，叶晓半弓着腰低头看她。似乎是终于听到了叶晓的话，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叶晓，虽然在黑暗中仍然是看不真切他的脸，但莫名的，叶晓就能感受到他传达了过来的疑惑的表情。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意外的，一个很平常的温和的男生的声音，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和风抚动过树梢轻微的摩擦，这样的柔和感。 “对啊。”叶晓点点头。 他的疑惑更深了一层，黑暗中闪烁的眼睛。 “你能看得到我？可是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啊？” “啊！——” 于言一边走一边说着。 “真是的，本来还在想着你这家伙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结果是被残留在死亡地的一缕执念连魅灵也说不上的东西吓到了，你要怎么补偿我饿了这么久的肚子啊！” “抱歉抱歉，回到家就立刻给你做晚饭。” 叶晓双手合十地向气鼓鼓的于言道歉，心里叹一口气。按这样的状况看来，原本想要让它忍耐几天不要吃太多东西的想法是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意识重新清醒起来的时候，守在路边的那个男生的已经完全不见了影迹，只看到因为担心自己而跑出来找人的于言，一张放大后的猫脸。 叶晓懊恼地拍拍头，也真是的，自己也太过胆小了，即使对方是一个鬼，但什么都没有做，也不至于被吓晕吧。不过照于言的说法，不是鬼什么的，只是一股执念凝聚成的形体，类似魅灵的后背役。 “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快点回去了！” 于言在街口冲还停驻在原地的叶晓喊道，他从思绪中惊醒，看着在积蓄着不满的于言，连忙应一声赶上去。 回到家，先把两大袋的食物一点一点拿出来整齐地放进冰箱里，又选好晚餐的材料走进厨房。 “今天晚上吃什么？” 于言钻进厨房里抬头看他的动作。 “红烧鲤鱼可以吗？” 叶晓拿出今天买的新鲜宰杀的活鱼晃了晃，于言的眼睛紧盯着鱼不放，隐约可以听到它吞咽口水的声音。 “勉强算你过关吧。——动作可要快点啊。” 于言好不容易把视线移开，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算是视察结束，它踱步离开，但一步三回头的行为着实和它想表现的淡然联系不起来。 即使是妖怪，再怎么说也是一只猫啊。在它终于走出去后，叶晓在厨房里窃笑。 客厅里想起了电视机的声音，应该是于言打开了电视机。表面上看不出来，作为一个妖怪的它还有看所谓的综艺节目的爱好，应该算是妖怪群中特立独行的一个吧。 间中出去拿一些要用的东西，看到客厅里的于言端坐在沙发上，尾巴一甩一甩的，原本盯着屏幕，听到叶晓开关冰箱门的声音，又转过头来看向他。 “对了，待会儿吃完饭后你给我好好洗个澡，身上的味道很浓。” “有吗？今天我没有出很多汗啊。” 叶晓左右闻了闻自己，并没有于言所说的味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那个未成形魅灵的味道。你今天和他接触过，很容易就闻到了，这种自杀者的执念的味道最奇怪了，好好地给我把味道洗掉。” “就算你这么说也……” 叶晓刚想反驳，又发现它话里的讯息，“你说自杀？” “是啊，这个执念是自杀的人留下的，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听着于言的话，叶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在意起来。像是一个平静无波的水面，悠悠地从底下浮起的一个气泡。 第二天早上，叶晓上学途中经过那个小区，下意识地眼睛扫视过去，像是想要找到什么，但除了一个方正的入口和两边刷得徐白的墙壁，其余什么都没有。 不过也是，要是能在大清早的看到他，不就是一大早见鬼了吗？叶晓在心里用轻松带过自己的一点失望。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找到他。但拥有那样温和声音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男生，叶晓总是找不到他自杀的理由。 希望能再次见到他。 第四话：点一盏灯 （二） 放学回家，还是走过这条路。不知道为什么天色暗下来时这条街道的人影格外稀疏，空旷冷清的一条街，只有叶晓的脚步声，还有一路排过去的灯光。 这次却见到了他的身影，远远的藏匿在黑暗里。他好像也看到了叶晓，慌忙地想要躲起来，叶晓在那之前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面前。 “等一下！” 他真的就听从叶晓的话不动，站在原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叶晓。 “那个……那个……”叶晓张合了几次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害怕吗？”反倒是他先开口。 “害怕什么？” “我已经死了啊——上次你知道以后还不是被吓得晕过去了吗？这次见到我不会害怕吗？” “上次是上次啦，那是一时没想到……”叶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看向他，“这次见到我就想要躲起来，是怕吓到我吗？” “对啊，晚上晕倒在街上很危险的。” 直白的回答让叶晓的脸有点发烫，不过像是热传递一样，顺着血液流动，心底跟着一路暖起来。 这样的男生，果然应该不是自杀的。 “可以聊聊天吗？”叶晓询问道。 “咦？和我吗？——” “当然。”点点头。 和他一起坐在石阶上，背靠着墙壁，叶晓抬起眼睑，这个城市的夜空一直是暗淡稀疏的星光。 “要聊些什么呢？——”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叶晓，你呢？” “光阳。”男生回答。 乍一听到就像是按下一个开关，啪的一下，有一种温暖亮起来的错觉的，这样的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叶晓下结论道。 男生轻轻地笑起来，“会吗？” “是啊。”叶晓只是微笑。 “说起来，为什么会想要找我聊天呢？” “很奇怪吗？” “怎么说——有点不可思议吧，明明之前看到我是害怕的，现在却能平和地坐在一起。而且只有你能看到我，如果有经过的话就只能看到你对着一团空气说话，一定会以为你是神经病的。” “就当是一个空气朋友咯。”叶晓耸耸肩，“不过你一直呆在这里一个人也蛮无聊的吧。” “说的也是。刚死的时候，每次坐在这里，看见路过的人开心的打声招呼，但都没有一个人理睬我，都是匆匆的走过去。后来就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看不见就是看不见。所以我啊，还是蛮高兴你能看见我的。” “那你没有想过到处走走吗？” “想是想过，但我发现自己走不远，不能离开到太远的地方。而在这附近，我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好，每一处似乎都不是属于我的。” 他的声音淡淡的、平铺直叙的，仿佛一首远处送来的歌谣，暧昧不清的在耳边徐徐流淌。 “其实只坐在这里也不错，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担心。偶尔发会儿呆，数着来往的车辆，它们的车灯是圆的，一束光就能照耀到很久以后，但始终只照在一个小区域里。只是有时候，某个夜晚，看着城市亮起来的万家灯火，会想我的那一盏灯在哪里呢？” 似乎某个角落被触动，柔软的表层。叶晓感受着肩膀相接处传来的冰凉温度，不明来由地产生一种冲动。 “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要不要来我家？” “什么？” “我家离这里不远——”叶晓伸出手去，“呐，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家。” 叠上来一个冰凉的手，看不到光阳的表情，但直觉他是笑着。 “好啊。”他回答道。 钥匙对准锁孔，啪的一下就扭开了门。叶晓看一眼跟在后面的光阳，招呼他进来。 虽然答应时很自然，但临到家又变得拘束。光阳不安地四处张望，小声地问道：“要不要先换鞋？” 叶晓低头看一眼他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腿，说道：“如果你能穿得上鞋子的话。”光阳这才想到自己只是一个虚体，一时紧张却忘记了，不好意思地飘进来。 也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于言从客厅里溜出来，嘴里还嚷着“叶晓你怎么身上沾了那么大的味道”。等到在走廊中间看到站在那里对自己微笑的光阳，霎地停下来，猫眼眯成一条缝。 “叶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你都带了什么回来！？” 于言对着刚好走过来的叶晓大吼，叶晓一脸茫然地看看它又看看光阳。 “有什么关系，你们不都是妖怪吗？” “不要把我这个强大的猫妖和一个只有形体连魅灵都谈不上的家伙相提并论！我们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个……给你们添麻烦了吗？”光阳显然有些坐立难安。 叶晓转头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不会的，不用管它，反正也轮不到它做主来着。” “谁想理你啊！我只是担心宿主的安全而已，这种自杀的家伙留下的执念大多都是怀抱着怨念的，我可不想还得给你善后！”于言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一定是搞错了，光阳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是自杀的，所谓怨念什么的肯定是不会有的。” 叶晓和于言对视着，如果有具象化能力者存在的话一定能看见两人之间滋滋的电火花。这时的光阳拍了拍叶晓的肩，叶晓转过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脸。 “叶晓……那个，我是自杀的没有错。” “咦？怎么会——” “我就说吧。”于言一脸趾高气扬的表情。 “也就是说，那天你是没有注意，一不小心从窗台失足掉下来的咯。”叶晓一板正经地向对面的人求证。 “是这样没错。”光阳点头。 叶晓一拍手，“我就说嘛，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自杀的样子。” “但当时确实是……”光阳还想要解释什么给他听，急切之下却又找不到可以表达自己想法的句子。叶晓没在意，自顾自地拉他起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厨房准备晚饭？“ “叶晓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了？这样还是没有办法说清楚啊！”于言在一边抗议。 “今天的晚餐——糖醋鲤鱼和咖喱牛肉。” “好吧你就先去做饭吧。” 光阳还没从于言迅速地改口中回过神来，就看见叶晓转头问自己：“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厨房？帮不上忙看看也可以。” “好。”光阳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拒绝他。 他们一起拿了菜来到厨房，叶晓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流水拍打在他手背上。光阳站在一旁看着叶晓熟练地洗菜、择菜、切菜，动作行云流水，由衷的佩服道：“你做饭很厉害啊。” 叶晓顿了一顿，然后又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么，一个人做习惯了而已。”语气像是一朵在空中被吹散的云。 “至少我就不行……” 这时候的于言走进来，四处张望，但光阳总觉得它视线的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 “于言你不去看电视吗？你不是在追上面的一部连续剧吗？” 听到动静，叶晓扭过头看到了来回走动的于言。 “那个我已经厌倦了，现在不想看。” “但你不看电视也不要老是在这里晃悠，会影响我的工作的。”叶晓指指准备开始腌制的鱼。 “那这家伙……”于言眼睛瞥向静立在一边的光阳，刚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放弃了争辩，“算了，我出去好了。” “反正没过多久你这家伙就要消失了……”于言一面小声地嘟囔着一面迈步离开。叶晓虽然直觉它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但却听不清楚，想要叫回它最后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继续吧。”叶晓叫一声发呆的光阳。 “喔。好。” 第四话：点一盏灯 （三） 晚饭时间，叶晓给光阳打开了电视机，按着遥控器转到了一个时下正流行的综艺频道，对他说“这段时间觉得无聊就看一下电视吧”。光阳的身体是虚体，连碗筷都碰不到就更不要提吃饭了，叶晓却能碰触到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光阳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电视，翻来覆去都是节目主持人可以甩出来的老梗，没多长时间就失去了趣味感。他觉得无聊，又四处打量所在的客厅——整个房间以浅色调为主，青白的瓷砖铺地，一套浅紫色的真皮沙发环绕着电视机，两者之间隔着一张玻璃面茶桌的距离。在客厅的最右边是一面宽阔的落地窗，窗帘被拉起来，能清楚地看到正对面的街道。 光阳走到窗前，面前是墨汁般的暗色，与屋子里的光亮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他和那个人面对面地站在一条再无旁人的长街。 当时也是没有路灯的映照，只有月亮模糊的光拓落下来，冷冷清清，连对面的那张脸也映成了青色。 那时候的他，从哪里油然而生的勇气，紧握的手心里满是他的心情。 “我——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了这句藏了很久的话，上面积蓄的灰尘甚至让光阳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然后就看到男生的脸先是不解、接着惊讶，最后变成了慌乱的样子。 “你、你说什么啊，我们都是男生不是吗？你是变态吗？” 或许是被好朋友告白，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本身并不带有恶意。但是，但是啊—— 光阳望着那片寂寥的天空，手伸出去就轻易地从窗玻璃上穿过，仿佛中间被挖开了一个洞。和他的心一样，空荡荡的找不到依附。 愤怒、伤心、难堪……都不是，这些都不是可以用来形容自己那时心情的词汇。像是淹没在水里的人抓在手中的只是一条水草，像是压在不堪负重的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杆，内心的壁垒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灰白色的里层。 “在看什么呢？” 旁边传来声音，光阳从回忆中抽身转过头来——叶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晚饭走里进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看窗外。 “不，没什么。” 光阳笑笑，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了光什么也看不见啊。”而叶晓也不深究，只是点点头“这样啊”。 然后叶晓仔细地看了一下他，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话说回来，好像没有看到你换衣服，你是一直都穿着这样一套衣服吗？” 光阳低头看自己——长袖的白衬衫，在袖口处折了两折，一条灰色的休闲裤，洗得有些发白了，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他的衣裤上沾染的污迹，衣摆、前襟、裤子的各处都是大团的泥污，在黑暗时看不清楚，灯光下确实明明白白。 “还真是……估计是死时造成的。”光阳自己也哑然，自己倒是最吃惊的，“不过我应该也没办法换衣服就是了。” “好歹也要清洁一下。你把衣服脱下来给我，我去问问看于言能不能把这些污迹弄走——起码它也是个妖怪。” “也是。” 光阳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叶晓的提议。他解开衬衫的扣子，自上而下一颗接一颗，裸露出大片的肌肤。 “这个是……” 叶晓震惊地指着他外露的皮肤。 从他的肩头到胸前，各种各样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你怎么会……”叶晓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是我父亲。从小他就是个脾气暴躁容易动手的人，长年累月地下来也就变成这样了。”光阳平静地向他解释着，手上的动作也不停，脱下衣服就递给他。 叶晓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 看出了叶晓内心的动摇，光阳给他一个爽朗的表情，表示自己没在意。而叶晓似乎没有接收到，心神不定的离开了。 其实那个夜晚并不是就此为止而已。 那天因为告白的失败，他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其实自己早就已经清楚，这种感情见不得光的，就算说出来也只能徒增对方的烦恼，本就该埋在心底任由它腐烂然后风化才对。更多的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更多的什么…… “你这臭崽子这么晚都死到哪里去了！” 刚打开门就是父亲扑面而来的一巴掌，力道之大让他后退了几步才停下来。他抬头看对面的父亲，两颊通红满身酒气，喝醉了所以才会比平常更容易动怒。 “对不起。”光阳低头认错。 父亲又是一巴掌扇过来，“说对不起就完了？没告诉你不准迟于六点半回家的吗？！”父亲怒瞪着他，提起他的衣襟就把他拽进去，门在背后被父亲一脚踹上。 他心里清楚，反抗是没有用的，只能任由父亲发泄怒气。工作上积累的怒气，附近人际交往不顺的怒气，生活的重担和社会的碾压都让身为最底层的父亲疲于喘息。所以父亲需要发泄，不管对象是物还是人。 何况这次本来就是自己有错在先。光阳一边在心里自嘲着，肩胛、背部、肋骨……全身上下的痛楚混杂在一起，反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痛了，大概是身体也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伤口吧。他看到自己的手臂，划开了一条细长的口，隐隐的血渗透出来，在那个时候，他真的产生了那么一丁点这个念头，只有一丁点，但确实是产生了。 他当时想着，要是就这样被打死了就好了。 第四话：点一盏灯 （四） “因为这样的心情，所以我才说也许自己可以算是自杀的吧。” “我早就说过里面还有隐情了吧。”于言仰头瞥一眼叶晓。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担忧的望着光阳。 “但只有这一点而已，除此以外我的父亲并不坏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和他离婚了，留下他一个人抚养我。他也是很辛苦，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能去做一些体力活，还有我这个拖油瓶。所以整日地借酒消愁，后来他的脾气才愈演愈烈变成了这个样子。” 光阳慢慢地回想起来，“我还记得，当我还很小的时候，一岁或者两岁，他虽然喜欢骂人，但还是那个会用胡须扎我，逗我笑的父亲。” “会觉得不甘心吗？”叶晓开口道。 光阳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始的时候会有过愤怒，但后来也就释然了。我理解他的压抑，我明白他的不满，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他的眼睛因为什么渐渐地亮起来，“曾经有个人，他给我念过一首诗，‘……不要悲伤，不要着急。相信吧！忧郁的日子将会过去，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是普希金的诗。” 闭上眼，那个场景仿佛就停留在眼前。少年坐在草地上，大腿上翻开的诗集，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诵读出来。日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落在他的发梢，落在他的手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那一天，天空高远，物影偏移，光阳就是在那一刹那，突然地、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他。 叶晓说道，“会遗憾吧。” 光阳始终微笑着，“难免会有的。记得在一本书里看到过，‘……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意味着有希望。因为活着才有转机，才能期待遇见好的人和好的事情’。有时候想想，还是后悔的。” 叶晓欲言又止。 这是第二天的早上，距离叶晓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后的一段时间。当时追问他没有说，但在叶晓起床后突然对叶晓说“愿意听一下我的事情吗”。然后，慢慢地，向叶晓和于言讲述起来。 三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 终于下定决心，叶晓问道，“为什么会突然又想把这些事告诉我们？” “因为我快要消失了。”微笑着，却带有不舍的悲伤。 这还是于言告诉他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坐在熄了灯的客厅里，两点幽绿的光在门外亮起来，然后有一只猫走进来，是于言。 它走到光阳的脚下，抬起头看他，眼里的光流转不定：“本来是不准备多管闲事告诉你的，但看在你也是个未成形的魅灵份上，还是让你有点心理准备吧。”光闪烁了几下，“你啊，差不多快要消失了。” “怎么可能”首先出现的是这个念头，但理智让光阳端坐在沙发上回问它，“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形体化的能力，但你最近几天，是不是越到阳光强烈的时候越是发现形体像是被风吹散的雾一样淡得看不清？”于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虽然疑惑着它怎么知道，光阳还是答道，“是啊。” 于言眨了眨眼睛，“那就是了，你作为才死一两年的执念来说还是个初生者，可能不清楚，但对于我们妖怪来说，你这样的情况被称为不完全的形体化。你可能是死后经过一段时间积累才碰运气得到了形体化的能力，但那不完整，也不长久，很快就会消散。而且本体在那之后也会消失。” 它跳上了沙发，对他说，“现在明白了吧。你后面的这种情况，就是本体快要消失的前兆。” 光阳看见眼前密密麻麻的黑暗，“那还有多久？” “大概三四天吧。”它最后回答。 “所以我想，现在不说的话，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这样……” 叶晓失落地低下头，随后又希冀地望向于言，“于言呢？你不是很厉害的妖怪吗？难道你没有办法解除这种状况吗？” “不可能的。”于言无奈地摇头，“真正要成为魅灵，是需要走一段很艰难的路的。单靠恰巧变成一部分的魅灵，就只能得到这样的后果。” “是吗。”叶晓无法掩饰的失望。 “不过我很好奇——”于言流露出不解的眼神，“明明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为什么还要我帮助你实体化？” “实体化？” “嗯。”光阳回应叶晓的问句，“可以让我短暂地接触到实物，但代价是加快我的消失，这是于言告诉我的。” “那个人，他在我死后一定很自责，认为是他的责任，但我想，我要告诉他这是和他无关的，他要连同我的份一起生活下去。”他说着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给叶晓，“所以我用这个能力写了几句话，希望你能帮我转交给他——” “我知道了。”叶晓握紧手中的那张纸，“除此之外，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出来没有关系。” 他想了想，“还有，最后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临近傍晚的时候，再次走到那个小区的入口。日暮昏黄的色调作背景，像是抹上一把细碎的黄沙。 “就是这里吗？” 顺着光阳指点的方向，来到了一栋陈旧的住宅楼。上面的“A栋11楼”字样经过了风吹日晒，褪去了原有的色彩，变得黯淡无光。 “嗯，就是这里了——我原本住的地方。” 光阳上前一步，在逐渐暗下去的光线里认真地打量着它。玻璃窗、略显破败的瓷砖、附加的小阳台、往墙壁处攀援生长的爬山虎……这栋楼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那时候我和父亲就是住在这里的502号，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那里。”随着话音他的视线偏移，在略左的地方，光阳的眼里是一扇映着暖色光线的窗户。 不远处一个中年男子追着一个小男孩跑过来，男人跑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半蹲着朝面前的男孩喊道，“小阳，不要跑那么快，叔叔很累了，追不上你。” 注意到那边的情景，光阳眼睛看过去，顿时愣在原地。 “叔叔真差劲。” 男孩做了个鬼脸，继续跑过来，然后指着这栋楼的某处对他喊道，“叔叔、叔叔，你的家里没有人在，为什么还要开着灯呢？” 男人走过来，看了看男孩所指的方向，摸摸他的头，“那是为了给叔叔的儿子指明回家的路。”男人像是想起什么，露出怀念的神色，“叔叔有一个儿子，也和你叫做小阳。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叔叔担心他不懂得回家，就一直开着这一盏灯，告诉他家永远都在这里。” “喔。”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两个人走进那栋大楼里，身影逐渐消失在光阳的视线里。 “回去吧。”光阳转头对等在身后的一人一猫说。 “不上去看看吗？” 光阳又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已经不需要了。”声音里透露出释然。接着转身就走。 叶晓呆了一下，然后和于言追上去。但光阳走得很快，始终在前面，经过了一个拐角，光阳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不见了。只看到路两边的树在摇曳着枝桠，像是一个挥手的告别。 “已经消失了吗？”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循着那束灯光回家了吧。” “是吗。这样也不错呢。” 叶晓抬头望去，城市一点点亮起的灯火阑珊，暖色和夜色交映得绚烂辉煌。 终究还是有人在为你点起那一盏守候的灯。 第五话：少年 （一） ——少年，少年你还青涩如初吗，在我已经很斑驳的时候。 “叮铃铃”，久候的休息铃声终于响起来，学生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打哈欠、伸懒腰，原本沈郁的教室氛围瞬间变得熙攘。 叶晓正收拾着课本、笔记，夏颖从前排走下来，敲敲他的桌子，“叶晓，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买午餐？” 叶晓抬起头，笑了笑，“好啊，正好今天也没有准备中午的便当。”要问为什么的话，归根结底还是于言的缘故。自从它和自己一起住以后，每天早上光是要为它准备好当天的午饭时间就已经够呛的了，哪里还有空余给自己做便当。 “那我呢？不叫上我吗？我也要一起去。”旁边的韩磊像是小学生提问一样举起右手。 夏颖瞥一眼他：“闭嘴！每天都有家人爱心便当的家伙没资格和我们一起。” “可是我偶尔也想尝一下小卖部的饭团和面包啊……”韩磊的手缩回去，声音由高到低。 “那你的便当怎么办？要浪费吗？”夏颖推了推眼睛。 叶晓好笑地看着韩磊的苦瓜脸，“那等会儿我们买回来的时候分一点给你就好了，这样怎么样？”然后看到韩磊迫于无奈地点头，于是转向夏颖，“拿走吧。”把书本一把塞进抽屉。 和他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走廊来来往往都是赶着去小卖部的学生。叶晓侧头看着夏颖的脸，在那以后，按照于言的说法，他似乎真的忘记了那天的事情。 “人类虽然偶尔会发现妖怪的存在，但妖怪为了不在人类社会引起恐慌，一般都会一些记忆清洗的法术，除了妖怪契约者外的人类，只要知悉了妖怪，都会被给予有关记忆的消除。” 脑海里又闪现出于言对自己说的话。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察觉到叶晓的目光，夏颖转过头问道。 “哦，没什么，没什么。” 叶晓摆摆手，拙劣地装作透过他看窗外风景的样子。夏颖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得不出什么结果，就把注意力转回去。 好险。叶晓在心里擦了一把汗。 从小卖部回来，叶晓买的是罗森饭团，夏颖买的是奶油面包和豆沙面包，走上三楼阶梯时，叶晓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夏颖，你知道高三的学长里有一个叫魏其风的人吗？” “魏其风？”他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说过。你问他做什么？” “没，只是突然想到的一个熟人。”叶晓含糊着敷衍过去。 魏其风……就是光阳想把纸条交付到对方手上的人的名字，虽然很惊讶他是和自己同一个学校的人，但光阳没有告知班别让他在整个高三里找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怎么说也是光阳最后的期望，再难也要把它完成。叶晓鼓励自己。 “如果你想要找他的话，放学后我和你一起去高三那边问一下吧。我在高三那里也有认识的学长，应该可以找到的。”夏颖看了叶晓一会儿开口道。 “真的吗？”叶晓喜出望外，“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也没什么啦。”夏颖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视线转向窗外。有白云飘浮的天空，飞鸟展翅掠过，除了残影，就留下一道浅色的划痕。 “什么，已经回家了？” 经过几次周折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对方所在的班级，谁知道向班里的人一问才得知本人早在一放学就拿起书包离开了。 “对啊。”被询问到的学长点点头，“好像是半年多以前开始的，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参加社团活动，而是一放学就直接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没关系，好歹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明天再来这里找他就好了。”夏颖拍拍沮丧的叶晓安慰道。 “也对。”叶重新打起精神来。两人对着那个学长道了谢以后就一起离开。叶晓离开时抬头看一眼，铭牌上的三年六班落了大大小小的灰尘。 魏其风提着书包走在这条熟悉的长街，身上还是学校的制服，夕阳染上一点，米其色的外套就烫了一点金。 一路轻车驾熟地穿过红绿灯，转弯，换个方向，最后走到那个小区的门口。他吸了一口气，走进去，来到这栋住宅楼前，眯起眼看了一会儿“A栋11楼”的字样，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记得什么？又忘记了什么？空气中浮游的尘埃，在沙砾般金黄色的光束下，像是一条铺垫而出的通透的路，轻轻巧巧地有个人从远处向自己走来。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眼睛，熟悉的温和的笑。仿佛一切还是昨日模样。 魏其风的那口气还是吐了出来，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妄想了。 他走进了这栋楼，顺着楼梯一直走到五楼。向前走几步停下来，停在502的门牌前，按下门铃。 “叮咚”，响了两声，有个中年男子打开了门。 他向男人微笑，“许叔叔，我又来看光阳了。” 第五话：少年 （二） 许延侧过身让他进来，在背后关上门。魏其风打量着这里，小平米的空间，简单家具的摆设一直都没有过改变，视线移到电视机，顶上是裱在镜框里的一张黑白照片，里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面带微笑地注视着自己。 许延走到他身旁，“要不要来点点心？”把一杯冲泡好的茶水递给他。 “不用了，”魏其风摆摆手，“叔叔你不用招呼我的，你去忙你的吧。我和往常一样，到光阳的房间里坐坐就走。” “那好吧。亮着灯的房间就是了。” 许延把手上的杯子放回茶几上，看着他向自己礼貌地点头后向唯一的光源处走近，叹口气，“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魏其风脚步一顿，“叔叔你不也是一样，一直都忘不了。”说完就走进了房间里。而许延望着从门缝泄漏而出的暖光，怔怔出神。 魏其风总是在想，也许光阳并不是死了，他只是失踪了而已。他只是跑到了某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让自己伤心＼悲痛，惩罚自己那时候对他的伤害。 眼前的房间，还是光阳住在这里时的样子，地板＼桌子＼书柜依然是洁净无尘，床铺得干净，天蓝色的枕头摆在正中央。似乎是光阳今天起床后整理过才出门，而不久后，他就会打开门走进来，一边丢下书包一边向自己打招呼。 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魏其风在书柜里抽出一本书，虽然看得出被经常翻阅，但还是保存得平整干净。他在床沿边坐下来，食指滑掠过硬皮封面，上面的“普希金诗集”印得显眼夺目。 这还是他送给光阳的，在光阳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他知道光阳很喜欢这一本书，因为每一次他给光阳朗诵诗集里的诗时光阳总是听得很认真。所以为了找到一本一模一样的，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书店。 有多久没看到了，光阳托着腮坐在一边，伴随着自己的诵读一点一点舒缓的笑容。曾经以为那就是永远了。 而现在—— 魏其风翻到里面的一页，其中的一首诗被光阳用深色的笔标出来，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在诗的末尾处，还附有光阳用同样的笔写下的短短几句话： “我相信生活还有未来，所以我不放弃。我相信未来还有希望，所以我不放弃。我相信希望的彼处有一座灯塔，等待着照亮我，所以我不放弃。——期待遇见你。” 现在呢？你的希望还在吗？ 他合上书，看着房间，光将外面的暗衬得格外分明。 许延坐在椅子上，外面的天空渐渐地沈下来。他注视着相框里光阳始终不变的脸，没有动作。 许延回想起了那几天，光阳刚刚死去的那几天。他选择了给光阳火化，于是那布满伤痕的躯体就变成了装在罐子里，抱在胸前的一捧灰。 不是没有过后悔，也不停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但做过了就是做过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人生没有后悔药，知道那天他才意识到自己施加在光阳身上的是怎样巨大的伤痛。 在家里布置了灵堂，头七的那几天里，拜祭的人来了又去，许延只是空洞地重复着鞠躬感谢的动作。只有那个人，名叫魏其风的学生，每天都来，来了以后就跪拜在灵相前，不像旁人，只是久久地在那里，从天明到天黑，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延不清楚他和光阳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但那时候自己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点安慰。许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光阳总归还是找到了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至少，他猜测着，光阳也有过的，在家里得不到的快乐和满足。 一声响雷劈过天际，许延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里雷云涌动。又转过头看着相片里的光阳，掠过的闪电将屋内擦得明亮，许延笑了笑，自言自语着： “这样也好，起码还有人可以和我分享关于你的回忆。” 像是不懂得他的悲伤，光阳微笑着回应。 将近七点的时间，雨哗啦啦地下起来。 “就要走了吗？”许延对着扭开门把手的魏其风问道。 “啊。”他点点头，“打扰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带上伞吧，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就这样冒着雨回去会感冒的。”许延从杂物柜上抽出一把折叠伞递给他。 魏其风看着那伞愣了一下，“谢谢许叔叔。”没有拒绝。 走出这栋大楼，魏其风撑开伞，雨水顺着伞柄滑落。他记得，这把伞就是光阳曾经用过的那一把，浅蓝的雨布不掺一点儿杂色。回首望向亮着灯光的那扇窗户，光线和夜色都交融在雨水里，密密麻麻的雨线。 想要说的那句话，一个“我”，一个“你”，“我”和“你”，中间还有三个字，没有机会说出口。 想要告诉光阳的，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对自己说“我喜欢你”后，不是“什么啊”，不是“变态”，真真正正想要回答他的，在那之后才终于明白的那句话。 “我也喜欢你。” 空旷的灯光下，是一片寂寥的雨声。 第五话：少年 （三） 叶晓关好窗户，雨点扑打在玻璃上。他看了眼还坐在沙发上沉浸在电视剧情里的于言，喊了声“于言——”没有反应，再喊一声“于言——”还是没反应。最后终于怒气上升，中期数组地吼道：“于言，不要再在这里看电视了！快点去给我把厨房里的窗户关好！” 它这才反应过来，“哦”一声跳下沙发，甩着尾巴小跑着离开客厅。 “真是的，每天只会宅在家里一点事情都不做，这家伙真的不是猪妖而是猫妖吗？”叶晓低声抱怨了一句，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落地窗是否关得严实。才转过身，就看见于言叼着一盘烤鱼愉快地跑进来。 它把烤鱼放在桌子上，挥了挥猫爪，“叶晓你太狡猾了，有烤鱼也不告诉我，还偷偷地藏起来，如果不是我去厨房的话都发现不了。” “那个……“叶晓还没来得及制止，就看到它用嘴咬起了一条烤鱼。 他抚额，“……不能吃啊，那是我明天要装到便当里的食材。” 于言已经哼哼哧哧地吃起来，“有什么关系嘛，明天早点起床再做一份就好了——呃，不要忘了加上一份留给我。” “你说的倒是轻松，这可是很费功夫的。”叶晓觉得全身乏力，“再说晚餐你不是吃过了吗，现在还吃。” 于言嘴边露出半截鱼尾，给于言一个“你是白痴啊”的眼神，嚼几下把烤鱼吞了下去，“……单凭晚餐的那点食物已经满足不了我的胃了。” “你是什么怪物啊？！” “因为是发育期嘛。” “都是妖怪了哪里来的发育期啊！”叶晓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于言也察觉到了气氛愈趋于紧张，赶紧把话题转移，“对了，你今天找那个魏其风的事情怎么样了？” 虽然很刻意，但对叶晓还是产生了效果。 “虽然是找到了，但那张纸条还是没能交给他就是了。”叶晓脸上露出一点遗憾。 “找到人就好。”于言倒是显得浑不在意，“对了，那张纸条的内容你看过吗？” “没有。”叶晓抽出随身放在口袋里的纸条，看着它摇摇头，“毕竟是光阳要交给对方的东西，虽然他没说不能看，但随便打开来看总归是不好的。”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来看看好了。”于言一个飞跃扑向叶晓拿着纸条的手，叶晓一闪身躲了过去。再一下飞扑，叶晓又是一个转身避开来。 “给我STOP！”叶晓伸出双手制止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于言。它果真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叶晓，叶晓松口气刚想说什么，于言就趁着他防备松懈的时刻一把咬下纸条，溜到客厅的角落里。 “你不看的话我看也是一样的。”于言带着胜利的笑容打开了纸条，低头查看起来。 叶晓见到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也就随它去了。 “咦？——”于言发出惊讶的声音，“原来光阳是姓许的，叫做许光阳，我一直都以为他是姓光名阳来着。” “只有你才这么白痴，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叶晓为自家猫妖的低智商叹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告诉你。”叶晓开心的看到于言对着自己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算是小小的报复回来。 于言“哼”一声，把纸条折几下还到他手上，“算了，没什么好看的，还给你吧。”还故意面露不屑的表情。 “这样最好。”叶晓细心地把纸条收好。 于言回去继续啃自己的烤鱼，一边吃一边说道：“那你明天就把纸条交给那个什么魏其风吧。” “嗯，明天回学校我再去找他。” 叶晓走几步，伸手抹一把潮湿的落地窗，夜色和雨水撞击在一起的啪塔声，依稀记得他当时站在这里的样子。叶晓低声念叨着：“许光阳，许光阳……”油然而生的感伤。 于言还在一边低头啃着鱼。 大雨冲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反衬着一地亮闪闪的光。 昨夜大雨洗过的校园，今早格外的清新喜人。 叶晓来到高三的教学楼前，凭着记忆爬上二楼，拐个弯就到了三年六班。里面晨读还没有结束，一个人站在讲台上领读英语，叶晓就缩在墙后等着铃声响起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终于到高三正式下课的时间。叶晓走到门口，才想着要不要再找人问一下，没想到昨晚的学长看到了他，还留有对叶晓的印象，学长转身就往教室里大喊：“魏其风，有人找你。” “啊？” 听到喊声，先前领读的人目光转到教室外，诧异的眼神在叶晓身上游移。尽管对来找自己的这个学弟觉得陌生，但还是配合着走出来。 原来就是他啊。近距离看得更清楚，有着利落线条的脸部轮廓，剪一个清爽的短发，制式的学生服套在他身上，透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明亮光彩。叶晓明白了光阳会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 “有什么事情吗？” 魏其风看着初次见面的学弟，他有一双和光阳一样清澈透亮的眼睛。 “你好，”叶晓这才反应过来，“初次见面，我是高一三班的叶晓。虽然很突兀，但有点事情想和学长你说，可以耽搁你一点时间吗？” “没问题。” 下课后的走廊人流渐渐多起来，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学弟多数都投以好奇的眼神，其中一些女生不知怎么视线总在两个人之间来去。叶晓显然不太适应，魏其风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换一个地方再说？” “嗯。” 叶晓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离开，穿过校园的林荫道，来到学校里人工湖的湖畔。微风吹动水波，细小的纹路随之飘荡到很远。 前面的叶晓转过身：“学长，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灵魂的存在吗？” 第五话：少年 （四） 晚上魏其风照旧去了一趟光阳家才回家。 父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在等着自己，三荤一素，都用一个盘子倒扣在桌上保温。魏其风放下书包，掀开盘子，里面还在冒着热气，他看了看，“爸，妈，不是都说让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嘛，怎么都没吃？” “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当然是要坐在一起吃饭啦。”魏爸爸笑呵呵地说着，招呼着老婆把碗筷拿出来。 “那就随便你们了。” 魏其风坐下来，接过母亲递来的一碗汤。是冬瓜排骨汤，浅褐色的液体映着青瓷的碗，母亲给每个人都添上一碗，厚实的冬瓜片沈在碗底。 “对了，你最近单位升职的事怎么样了……” 间中谈论着家常琐事，两个大人说起一些魏其风还不想去在意的事情。母亲先是问完了父亲公司的情况，又转过头看向魏其风。 “其风。最近你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你的成绩又下降了。” “哦。”魏其风起身又舀了一碗汤。 “这已经是这个学期来的第三次了。你都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学习成绩不升反降。你到底还想不想考个好大学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 或许是魏其风的冷淡态度惹怒了她，她的声音提高了一阶，“……被老师问到‘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以前是个认真负责的学生’‘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该怎么回答她呢？我也不晓得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我自己也想不通——” 魏其风沉默着不说话。 “——只是因为一个好朋友的自杀吗？但那并不是你的错啊。一直在缅怀过去很好吗，你是活着的人，应该向前看才对，别人的死不是你堕落的理由——” “算了算了，别说了。”眼看着她越说越过火，魏爸爸赶紧出声制止住她。 “我吃饱了。”魏其风放下手中喝到一半的汤，声音平静，“我先回房间去了。”起身离开餐桌。 “这孩子……”魏爸爸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仰躺在床上，眼看着窗外夜空静谧而深沉，万千的霓虹竞相亮着光彩。 什么时候开始燃放的巨大烟火？“砰”“砰”的响声一下接一下，红色、蓝色、金色的花在夜幕中次第盛开又陨落，将半边天都染得流光溢彩。 魏其风轻轻地捂住胸口，在靠近左胸膛的位置，小小的异样感。他轻捏一下，衬衫的口袋就凸现出来的，一张硬纸片的轮廓。 魏其风摊开手掌，空荡荡的，想要握住对方左手的右手不知该停在何处。 是谁说的一句话，也许我不能喜欢你直到天边的花火都枯萎，但真的梦想过与你并肩去看一场烟火。 做了一个梦，异常真实的梦。 梦里他和光阳并肩走在一段漫长的路上。偷偷地侧过脸看光阳，浩荡的阳光洒在光阳的身上，框出一片温暖的图景。 “呐，其风，你有没有想过人死后会去哪里啊？” “不知道。”魏其风老实地摇头，试探着说，“是变成灵魂吗？” “答对了一部分。”光阳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一片舒展开的叶子。魏其风觉得，这样的光阳是很可爱的。 “我觉得吧，人死了之后，一定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生活的世界，他们在那里无拘无束，再没有了尘世的烦恼。不是有这样一个说法吗？——离开人世的人会到天空中，变成一颗星星守护还在地面上的人。” “可是我……我不需要你的守护，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陪着我，即使只是灵魂也好，我也想要你在我身边。”魏其风想要捉住他的手，却只是一片空气而已。 “你还记得我们约定好要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事吗？” “当然记得，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那么，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光阳微笑着说。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分岔口，自己不由自主地走向其中一个，而光阳则走向另一边。 他忘记了，即使是再长的路也会有尽头的时候，更何况他们呢。 魏其风对着光阳，拼命地，想要在最后，给他留下一如既往的笑容，但却怎么也做不到。 “再见了，各种我没办法做到的事，请连同我的份，一起努力下去吧。” 光阳转过身，逐渐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魏其风睁开眼，是一片低矮的天花板。他看看挂钟，将近午夜时分，觉得口渴，起身走出房间。 走到一楼的客厅，在饮水机前装了一杯凉开水，离开时经过父母的房间，那里的门开了一条缝，透出未熄的灯光，魏其风停下来。 父母还没有谁，里面隐约流泻出说话声。 “……你啊，今天也说得太过了一点吧。儿子虽然有错，但也要考虑他的心情啊。” “我知道我说得过火了。” “那你怎么还……” “但如果不这样说的话，我想他一直都没有办法明白的吧，一直沉浸在过往里无法自拔…… 我希望他可以明白，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有朋友而已…… 我们有多担心他，他都没有意识到。除了他那死去的朋友，他还有我们这些活着的家人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多为我们想想呢…… 我一直都、一直都担心他，担心得不得了啊……” 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到最后，母亲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魏其风站在门外，一直没有办法移动脚步。他想起了今天在路灯下看到的纸条，那上面的字迹端正清秀： “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我想你就是我期盼的灯塔吧，光明又温暖，希望以后也能再见到你，所以，你要好好的生活下去，等着我。 史铁生说，‘人生如路，我们需从荒芜中走出一片繁华的风景来’。” 没有发觉滚烫的泪水已经汹涌而出。 在这个夜晚—— “魏学长，这就是光阳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叶晓将手上的纸条放到对方的掌心，看见魏其风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微笑，“还有，光阳告诉我，他会死，只是意外地失足而已。” “回去了。”脚下的于言催促他。 叶晓朝还没有回过神的魏其风点点头，又看一眼小区里亮起来了灯光的住宅楼，转身离开。 一面走旁边的于言还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着，“……居然还会有人把一直贴身携带的纸条给忘在家里，害我还得陪你来这里把纸条交给他，又浪费了我看电视的时间……” “是——回去我就做一大盘烤鱼来补偿你。”叶晓已经熟悉它的套路了。 “还算你懂事。”于言满意地高抬起头。 叶晓看着眼前这条长长的街，路灯驱散了黑暗，光芒一直延续到很远。顶上的夜空露出了月亮的半边脸，从未有过的，漫天灿烂的星星，在一齐唱着动人的歌。 第六话：家人 （一） 八点钟吃完晚饭，叶晓将语言赶到浴室里洗澡，帮它放好洗澡水，才又出来将餐桌收拾干净。毕竟是妖怪，在独立生活能力方面叶晓是用不着操心的。 捧着一叠碗筷经过浴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于言轻哼的曲调——某部电视剧的主题曲，叶晓笑了笑走进厨房里，好像已经很熟悉有它的生活了，尽管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现在回想起于言没出现前地日子，感觉就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的一层灰白表象。 洗碗池上方的水龙头水流不住流下，叶晓戴着塑胶手套清洗餐具。刚洗了过半，流水声中似乎还掺杂了异样的声音，叶晓停下动作。 四周围打量了一下，叶晓才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一个微型的人，只有巴掌大小，他正一边“一二一”地替自己加油一边使劲地拖动着一条烤鱼。往边上剩菜的盘子看一眼，果然是少了一条烤鱼。 “喂，你在干什么？” 叶晓刚出声问道，那个小小的人就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哇”地一声放开了烤鱼，慌慌张张地就往门外跑。 “等一下，不要跑啊——” 叶晓一边说着一边追上去，在走廊处小人的身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于言洗完澡走出来，看到叶晓的行为，诧异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刚才、刚才那个——” 没等叶晓说完于言就打断了他，“只是一个住家的小妖怪，你理会他做什么？” “住家妖怪？” “对啊，这种妖怪是寄居在别人的家里，靠着剩菜剩饭维生，能力低下又胆小，几乎每个人地家里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妖怪。不用去管他的。”于言用不屑的语气说道。 “家啊。”叶晓却是注意到了另一个字眼。 从前大而空洞的一个房子，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冷清到需要用电视机营造出热闹的声响。现在也可以被称作“家”了吗。 叶晓看向于言，它刚洗完澡，全身的毛发往下滴水，很快就将所在的地板染湿了一大块，他无奈地说道，“不是告诉过你洗澡后要立刻用毛巾擦干净身体了吗，你这样不仅得麻烦我打扫，还很容易感冒的。” “我不会用。”于言倒是理直气壮，“而且妖怪是不会生病的。” “我知道了。”叶晓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电吹风插上了电源，转头望着它，那你要不要我帮你吹干呢？“ “要，当然要。”于言动作迅速地跑到叶晓跟前。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第一次时于言肯乖乖地让叶晓用毛巾帮它擦身体以外，它都不愿意再用毛巾。但叶晓尝试了一下用吹风筒替它把湿漉漉的毛发吹干，它就立刻喜欢上了。 真是搞不明白于言这家伙。叶晓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 于言趴在地板上，任由叶晓用手拨弄着它的毛发，热风吹得它的身体暖呼呼的，表情慵懒又惬意。 “来，翻过身吹另外一边。”叶晓捅捅它。 于言顺着叶晓的话翻过去，露出开始养出一点肉的肚皮。叶晓轻轻地抚摸，上面细小的绒毛在掌心里是微微的痒。 “喵呜……嗯，真舒服……” 它低声呢喃着，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近，逐渐合上，最后尽然就这么仰躺着睡着了。 叶晓感觉到手上的触感已经变得干燥，关上了运作的电吹风。“真拿它没办法……”他对着地板上的于言喃喃道，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正想把它抱回房间，客厅里的电话就“叮铃铃”地响起来。 叶晓跑到电话机前，拿起来，“喂，你好，这里是叶家。” 耳边是父亲叶天明的声音，“叶晓，是我。” “爸，有什么事吗？”叶晓不自主地抓住边上的电话线。 “是这样……这几周我不是因为太忙了，一直都没有来看你吗。所以这个周末我打算过来一趟，你妈妈她也已经办完了公司的事，周末她也会来看你的。” “我知道了。” “……” “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这样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周末我来的时候……我打算带上铃子阿姨一起来……毕竟你和她也算是一家人了，你会介意吗？” “没关系的。”叶晓手上的电话线抓紧了一点，“铃子阿姨的话，叫上她一起来吧。” “那就好。”叶天明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这样咯。” “嗯。”叶晓肯定地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学校的课间时间里，，叶晓和韩磊、夏颖三人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徐徐流动的云朵像是一艘随风驶动的船，蔚蓝无垠的天空就仿佛深色的海洋。 “今天是星期几啊？”韩磊开口问道。 “星期五。”夏颖用手敲了一下他的头，“都上了三节课了还问这种问题，你到底都听了些什么啊，白痴。” “就是因为你老是打我的头才会害我智商下降的。”韩磊习惯性地抗议了一句，却没有和平常一样和夏颖在这上面纠缠不休，兴致不减地看向叶晓，“呐，你说，我们周末一起去哪里玩比较好？” “周末？” “是啊。”韩磊兴奋地掰着手指数道，“听说附近有一个美术展会在周末开展，水上乐园也很久没去过了……对了，好像还有一个新近建成的游乐园也正式对外开放……” “你只是想趁机满足自己的私欲吧。”夏颖冷冷地打断他。 “怎么会——”韩磊向没有发表意见的叶晓寻求同盟，“你说是吧，叶晓。” “啊，什么？”叶晓像是才回过神来，看到面前韩磊投来的征询目光，摇摇头回答，“不好意思，因为周末我的父母会来看我，所以可能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出去。” “这样啊。”韩磊的热情一下子就被泼熄掉。 作为叶晓学校里少数的几个朋友，他们也大致都知道一点叶晓家的状况，尽管不是很了解，但对于叶晓家的事还是会抱有相同的默契。 夏颖拍拍叶晓的肩膀，没有说话。 在叶晓的视线里，几次麻雀在树荫中起落，啄食着落在地上的食物碎屑。 第六话：家人 （二） “于言，今天我的父母会来，你就在这期间稍微安分一点可以吗？”叶晓向趴在沙发上的猫妖拜托道。 “安分的意思是——”于言甩了甩尾巴。 “就是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就可以了。” 于言轻描淡写地回答，“没问题，那很简单嘛。” 门铃恰到好处地响起，叶晓跑去开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记得你说的喔”。 打开大门，门外是父亲叶天明，身后站着铃子阿姨，她提着大大的超市便利袋，侧过头微笑着和叶晓打了个招呼。 “你妈妈在路上塞车了，可能要迟一点才到。”对于叶晓还在向门后探头找什么的视线，叶天明淡淡地给了个解释。 “哦。”叶晓收回视线。 两人走进来，在玄关前换好拖鞋，叶晓眼睛不经意地掠过他们的手，原本叶天明摘下了戒指的无名指又重新戴上了另一个款式的戒指，铃子的手上是配套的女戒。 知道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但叶晓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失落。 铃子提着买好的食材走向厨房，叶天明到客厅里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联播》。叶晓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叶天明指着窝在一侧睡觉的于言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你收养的那只流浪猫？” 叶晓点点头。 虽然没有空来，间中还是通过几次电话询问叶晓的生活情况，对于于言入住的事情也就或多或少地跟父亲提及到。 叶天明表示知道了，拿起茶杯啜饮一口，没有再问更多的事。 叶晓走到厨房，里面铃子已经熟稔地开始准备晚饭，他探头进去，“铃子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回头对叶晓露出一个笑脸，“你平常在家里一个人就很辛苦了，周末就难得放松一下吧。毕竟我也算是经常在做了。” 的确是经常的事。父母离婚之后，在他们还没有确定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前，铃子阿姨就时常以父亲朋友的身份来照顾叶晓的生活起居，周末来给房子打扫、定期清理冰箱的物品等等。 “那就拜托你了。”叶晓说道。 “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客气。”铃子笑着摇摇头，又转回去仔细清洗着空心菜。 叶晓转身离开。 说不清楚是怎样的感觉，像是镜子倒映出一块灰色的毛毯。 记得那时候，自己刚开始尝试着独立生活，各种生活的基本技能都还处于低下状态，母亲没有空，父亲也是从不做家务的大男人主义，只由铃子阿姨手把手地教会自己，结束了整日被杂物包围和靠外卖方便面过活的日子。 第一次用吸尘器、第一次用电饭锅、第一次知道衬衫是要用手洗靠洗衣机是不行的……还有第一次在空旷冷清的房子里想起父母，一瞬间红了眼眶，她轻拍着自己的脊背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当初听到她和父亲交往的事情时，没有办法对她抱以释怀的心情。 无法释怀的，还有对铃子阿姨无法释怀的自己。 叶晓走出来时，父亲叶天明到门口给母亲开了门。顾琳脱下高跟鞋，把黑色外套和皮包挂在架子上，看到了久未见面的儿子，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来，叶晓，给妈妈看看长高了没有。”顾琳三步并两步走过去，伸手就比划叶晓的身高。 “就算我是处于青春期，才两三周没见也不会突然拔节的啦。”叶晓对自己母亲的行为哭笑不得，“还有，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动作感觉我很幼稚诶。” “你这样子不行，要多喝牛奶多吸收钙质。”顾琳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妈！” 顾琳放下手，眼角含着笑意。“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太容易生气是暴躁症的前兆哦。” “真是败给你了。”叶晓对母亲这种交流感情的方式还是做不到自然地应对。 顾琳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给他，“这是出差给你带的礼物。” “太狡猾了，儿子有礼物，那我的呢？”看到的叶天明故作不满地说道。 “你又不是我儿子，当然没有你的了。”顾琳瞥一眼叶天明，也顺势开玩笑道。 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以为是感情和睦的一家人吧。叶晓在心里想着。 但也只是“以为”而已。 第六话：家人 （三） 近六点半时接到韩磊打来的电话。 “你今天没和我们一起出来真的很可惜……这个新开的游乐园不仅设施齐全，而且要比别家的好玩十倍以上。特别是那个鬼屋……”说起今天的游玩情况，韩磊滔滔地聊个不停。 “嗯，以后有机会再去一趟吧。” “一定要去！没去过你会后悔终身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激动。 “我知道啦，一定会去的。”叶晓将听筒拉远一点，等到韩磊平静下来时，才重新贴近到耳边。 “说了这么久我的事情，那你呢？”停了一会儿，韩磊问道。 “我？我有什么事情？” “你今天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我在家里很好啊，今天家人都在……” “可是昨天看你就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话说到一半，被突然进来的叶天明打断，“叶晓，饭做好了，快点讲完电话就来吃饭吧。”对着叶晓做了个手势。 叶晓按着听筒，回答他“我知道了”，看到他走开了，才重新和韩磊的通话，“对不起，我家人在催我了……” “没关系，我家正好也要开饭了。” “……” 结束了通话，韩磊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夏颖说道，“还是老样子，只会嘴上说着没事没事的。”夏颖低叹一口气，“这家伙，什么事都憋着不说出来，让人想安慰都安慰不了嘛。” “是啊。”难得这次韩磊没有唱反调。 窗外摇曳着斑驳的树影，日暮已经沈到了地平线的一边。 叶晓家今天是久未有过的热闹，四个人加上一只猫，以往即使是有于言这样胃口的存在，也只是多用点材料的两荤一素，今天却是难得的六菜一汤，排开在餐桌上顿觉有点狭窄。 叶晓的右手边是铃子，她低着头剥干净虾壳，将色泽明亮的虾肉放到叶晓的碗里，“叶晓，这次买的虾很新鲜，多吃一点吧。”她笑着说。 “铃子，你这样做太娇惯他了。”顾琳虽然这么说着，却又顺手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叶晓。 于言在地板上埋头于它常用的盘子中，里面是叶晓刻意给它添的饭菜。但偶尔它也会走到餐桌边，撒娇似地叫几声，叶天明就会给它几条烤鱼，看它心满意足地叼回去。 还真是个贪心的家伙。叶晓下意识地用筷子捣几下饭。 没有格格不入的气氛，间或的闲聊和谈笑，不管是父亲抑或母亲都是坦然自得的态度。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应该都可以自然地面对。 时间会冲淡一切，离婚后的双方都能像朋友一样来往。 叶晓低头扒拉几口饭，才在碗里叠得像小山高。 但谁能来告诉他，那个执着地捉住过去的一点羁绊不肯放手的自己，谁来告诉他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晚饭之后，叶晓和铃子一起收拾碗筷。顾琳去洗了个澡，叶晓整理残局完毕时看到她换了身家居服，素白色的棉质上衣，没有了父亲说的给人“女强人”的压力，和普通的家同主妇一样，屈膝在沙发上无聊地摆着遥控器。 听到走廊里有声响，叶晓看过去，叶天明穿戴整齐拿好了东西，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站在那里。 “爸，你要走了，今晚不在这里住下吗？” “嗯，今天是周末，要去陪陪铃子的父母。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见到你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叶天明走过来，伸出手揉揉叶晓的头发，“抱歉，难得见一次面，我也想多和你聊聊的。”走廊的光落在他鼻梁的阴影上，他看着叶晓的眼神像是有着些许的感伤。 “天明，我已经收拾好了，要走了吗？”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铃子问道。 叶天明没有再看叶晓，转过头，“啊，可以走了。” 叶晓将他们两个人送到门口。 叶天明先拿着车钥匙到停车处把车子开出来，铃子在即将分别的时候，给了叶晓一个轻轻地拥抱。 “叶晓，对不起，抢走了你的父亲，但我是真的爱他的。我会努力让天明幸福的。”她在叶晓耳边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叶晓想要开口，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 黑色的轿车开过来，叶天明摇下车窗，“铃子，上车吧。” 铃子放开手，“那再见了。” 叶晓挥手，眼看着车子驶进了更深的夜色中。 万籁俱静的时刻，熄灭了所有灯的房子像是一个怪兽的口。叶晓推开卧室的门走出来，轻声细步的动作，以防惊扰了还在睡梦中的人。 他走到了客厅里，挂在墙壁上的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在沉寂的夜里更显得格外清晰。叶晓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四处走走看看，屋外的月亮圆得很明亮，铺陈而下的光线一直延伸到他脚下。 叶晓看到边上的桌子最顶层上的一张合影，当时没被发现所以没有清理的全家福。是过去一起去一家游乐园时让路人帮忙拍下的，照片上的自己举着一支棉花糖坐在父亲肩膀上笑得很灿烂，现在因为没人打理，上面已经遍布了旧时光的颜色。 有什么事是永远不会变的。 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意识到时已经面目全非了。 叶晓在大片的月光里，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去。 “我就想着会不会变成这样。” 伴随着无可奈何的口吻，对面的墙上映出了另一个人影。少年的胸膛贴着叶晓的背从身后温柔地低身环抱住叶晓。 “不是说变成人形会很耗费妖力的吗，怎么突然又变回来了。”叶晓说话间还带着啜泣后的鼻音。 “没办法，我最不能看到宿主这个样子了，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到应该怎么安慰你了。”于言的体温让叶晓热得有些心跳加速，“大不了以后由你负责帮我补回来就好了。” “你还真是……” “只有为了你而已。”于言一句话让叶晓不知为何心跳得愈发快了。 很空旷、很安静的一个深夜，一个少年的怀中是另一个少年，彼此依偎，互相聆听，投影在墙上是一个囫囵的轮廓。这让叶晓想起了那一天，他们在雨中的相遇，茫茫的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不开心吗？”于言问道。 “不是不开心，只是看到我的父母在渐渐远离了我的现在，好像我慢慢地失去了他们，感觉有点不舍得而已。” “那我呢？” 于言将怀里的叶晓搂紧一点，“我是妖怪，我也是你的契约者，我有足够的生命可以陪在你身边。让我来代替你的父母。” “我来成为一生的家人吧。” 叶晓感觉这是十分重要的承诺，重重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而在门外，原本打算进来的一个人影，在没有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第六话：家人 （四） 天依然是蔚蓝的天，晴朗得像是一绸柔软的水波。墙角下的花朵悄悄地探出了头，颤颤巍巍的像是想要和路人招手。 “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 叶晓不解地看着一大早就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母亲。 顾琳拍拍他的肩膀，“怎么？舍不得妈妈吗？还真像容易寂寞的小鬼头。”调侃的语气。 “妈——，我是认真地在问你。” “我知道啦，开个玩笑都不行，你这孩子幽默感太贫乏了。”顾琳笑着捏了一把叶晓清秀的小脸，“实际上我今天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有一宗大生意需要我出面，所以只能回去加班了。” 叶晓摸摸被捏的脸颊，“是这样啊。” “不然！？”顾琳提起她的女式皮包，“你啊，什么事都不要想太多，多喝牛奶多运动，努力长高吧。瘦胳膊瘦腿的，老是这么弱质彬彬，以后一定找不到交往对象的。” “妈！” 眼看着儿子的脸涨起奇异的红色，顾琳适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把一张银行卡交到叶晓手上，“好了，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你自己保管好，计划着用啊。” 接着她蹲下身，看向站在叶晓的脚边，和他一起出来送自己的小猫，对它说，“那么，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以后就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猫似懂非懂的看看顾琳，又看看叶晓——叶晓表现得特别激动，“你和一只猫说这个干什么——” 顾琳示意他安静，“我是在和它说话又不是在和你说，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也不理会纠结的叶晓，重新将注意力转到猫的身上。 “你的名字——嗯，是叫于言是吧。”顾琳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就将他给你了，可以吗，于言。” 等了一会儿，于言“喵”的一声，像是一个首肯的点头。 在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毕以后，顾琳叫他着高跟鞋离开。脱离了唠叨母亲的角色，这时候的她才恢复女强人的模样，连背影都尤其的精明强悍。 于言趴下来，自言自语道，“你这个妈妈，还挺厉害的嘛。” 家里回复成一人一猫的状态，于言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在沙发上吃着烤鱼看电视了。叶晓在它的身后开着吸尘器打扫，即使是在周末也不能忘记了必要的清洁。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她给我的那张银行卡里完全是足够两人生活的家用，比以前多了差不多一倍。”叶晓一面清理着地面垃圾一面感慨道。 “那不是好事吗？”猫啃着烤鱼回答。 “是好事没错……”叶晓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出后面的结论，干脆就放弃了，“算了，既然是这样，为了庆祝家用提高，今天晚上就加菜吧。” “太好了！”于言欢呼。 “不过，相对的，要想吃上你喜欢的菜，你今天就老老实实地帮忙打扫吧。”叶晓趁机提出条件。 “没问题。”于言滋啦一下就去找劳动工具了。 真是的，只有在这样的情况它的行动才会特别迅速。叶晓为于言这样的特性有点头痛。 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叶晓看过去发现是于言所说的“住家型”妖怪，“一二一”地努力拖动着于言丢下的半条烤鱼。他笑了笑转过头，没有对这个妖怪多加理会。 春天温润的风穿过大开的落地窗，晾晒在外的衣服被吹得鼓动起来，手洗过的白衬衫亮得很显眼。 地板悠悠地飘落一枚还泛着绿色的树叶。 在学校发呆的时候托着腮看着走廊边上嬉闹的人群，脑袋处于漫无目的地放空。注意到韩磊和夏颖在不远处拉拉扯扯地磨磨蹭蹭，不知道在争论什么事，最后向叶晓的方向走来。 递过来一个护身符，简单的三角形样式，上面写着“如意平安”四个字。叶晓抬头望去，韩磊害羞似的别过脸，口里解释道，“这个是去游乐园时顺便给你买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微微地咳一声，“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但……希望这个护身符可以给你带来好运气，打起精神来吧。” 叶晓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低下头，“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知道就好。”夏颖一只手使劲揉乱叶晓的头发，另一只手把藏在身后的雪糕拿出来，“嗯，你要不要吃个甜筒？” “当然要。” 买完于言指定的晚餐回家，一路上，路灯已经亮起来。 叶晓提着步子走，在那个街角，远远的就能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在暮色中亮着橘黄色的暖光。 一路留下了很多东西，遗忘了很多东西，错过了很多东西，始终还是有人在远处等待着自己。 他加快脚步，甚至小跑起来，比以往都要迅速的，向那盏灯光的方向跑过去。 他知道，当他打开家门的时候，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只猫，原本端坐着看电视，听到响声转过脸来，看到他，慢慢浮现在嘴角的微笑，轻轻地说一句： “你回来了。” 第七话： 梦见路 （上） 记得这样的一个地方。 密集的树林从山腰一直蔓延到山顶，宽阔的篷盖下是遥远的天光，从下往上看天空像是扯散的绒絮，薄薄的一层。有一条石台阶一路蜿蜒向上，墙根下悄悄滋生着滑腻的青苔，路的尽头是一株巨木，巨木下栖息着小小的神社。 “这个是什么？” 男孩弯下腰指着里面供奉的神像问身后的母亲。 “是保佑我们全年健康平安的神。”母亲笑着回答，也跟着蹲下来，奉上准备好的新鲜水果，在香炉已经燃尽的线香旁重新点上一根香，微微的光亮映在她的眼中。 女人双手合什，默许下自己的心愿，“啪”地一击掌，然后拜三拜。 男孩好奇的看着，“这样做就可以让我们今年都平安了吗？” “神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念想而已，到最后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把握。”她轻声回答。 “哦。”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来，你也过来参拜一下吧。”母亲招手让他也跟着做。 男孩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也有样学样，对着神像参拜。参拜时悄悄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就看到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微笑地看着他。 这……就是神吗…… 结束今天的参拜，母亲拉着男孩的手回去。走到石阶道旁时男孩回头看了一眼，清晨的薄雾里，一支贡香在缓慢地萦绕出烟雾。 其实也没有想过那么多。 叶晓照例从超市的方向回来，因为是周末，所以一大早就去大采购，难得于言没有睡懒觉，还陪他一起外出，虽然猫妖的目的可能只是右手边那一大袋的鱼类食品。 “盯……” “于言，你不要一边看着袋子一边流口水好不好？！很难看的诶！”叶晓对于言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一定就是为了这个了，没错的。叶晓在心中确认道。 不过大概也是多了它的缘故，使得回来的时间比叶晓预定的要晚了很多。此时太阳已升至正中央，叶晓尽量沿着街边房屋投下的阴影走，无论何时直射的阳光都不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去喜欢的。 要不是于言一直流连在海鲜特价区赖着不肯走的话…… 但这么好的天气，今天的衣服应该会干的很快吧。叶晓转念又想到的。 于言走在叶晓的旁边，怏怏地打了个呵欠，完全不复先前在超市里的亢奋模样，话也不多说几句，只是偶尔会像刚才那样盯着袋子出神。或许这样强烈的日光也会让猫妖觉得困顿。 走到一个路口，这里不知为何发生了大塞车，车子的长龙七歪八扭密密麻麻的一路蜿蜒向远处，完全挡住了叶晓前进的路。不时有脾气急躁的司机按喇叭，一声追着一声，连续地灌进耳中。 “怎么办？”于言回头看叶晓。 “等等吧。”因为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叶晓的回答也多多少少是有气无力的。 叶晓回头想找一个树荫比较多的地方，转过身，却看到了一层薄薄的阴影覆盖下来，抬起头，是一个身着长夹克的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对着叶晓抓抓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叶晓问道。 “那个……”男人擦了擦额头上被日光晒出的一层汗珠，有些拘束地问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做安明神社的地方吗？” “安明神社……”叶晓在自己的脑海仔细搜寻了一番，却没有任何结果，只能摇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是这样啊，”男人有点失落，“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了。”礼貌地鞠了个躬后就离开了。 “怎么了？”在一边看着的于言走过来。 “没什么，是个问路的人。”叶晓看向于言，“是叫做‘安明神社’的地方 ……” “没听说过。”于言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而男人的背影已经远远地消失不见了。 如何才能看得到那片天空的底端。 “叶晓，后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刚从教室外回来，坐在隔壁桌上的韩磊就没头没脑地对叶晓说了这么一句话。 “？……”指望韩磊是不行的，因此叶晓将疑惑的眼睛转向夏颖。 夏颖一副早知道得轮到我出马的表情，“是这样，我们明天打算去探险，你要不要一起去？” “探险？去哪里？” “是偏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座山，算是还满偏僻的，”韩磊凑过来，“我听别人说，那上面曾经还有过一个神社，满久远的，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我也是听隔壁七十多岁的阿婆说的，问别人都不知道呢？” 叶晓听到神社这个词，心中微微一动。 “是怎样的地方？” “应该蛮破落的吧，都隔了好几十年了，”韩磊小声嘟囔着，“……好像是叫做什么‘安明神社’来着……” 夏颖用手肘碰了碰叶晓，“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我对这个古老的还挺感兴趣的，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 安明神社吗…… 叶晓想起了那天看到的男人。 第七话：梦见路 （中） 城市的街道车水马龙，来往的人流络绎不绝。叶晓为了防止于言乱跑，把它紧抱在怀中，从旁边看只能看到一对猫耳朵在叶晓胸前转来转去。 “我觉得肚子饿了。”于言看得久了就没兴趣了，转过头来对叶晓说。 “忍一下吧，很快就到家了。” 于言不满地撇着嘴，“可是我现在就要……” 它的抱怨还没有说出口，突然小巧的鼻子动了动，一股香味从某个地方飘来，让于言忘记了要对叶晓说的话。 “往这边走。”于言突然伸出爪子指了个方向。 叶晓不明就里，“为什么……喂，不要突然跑下去啊！” 于言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不理会叶晓在身后的呼喊，一路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一路跟在身后跑的叶晓累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在它停下来后，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看过去时就看到一家新开张的拉面馆，以及在门口对着贴出来的精美海报大流口水的于言。 你其实不是猫，而是狗吧，隔了那么远都能够闻得到。按照叶晓的估计，刚才自己起码有跑过了两条街。 “拉面、拉面……”于言对着叶晓嚷嚷个不停。 “别喊那么大声，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怎么办？” 叶晓上前几步端详海报，上面用几个艺术字打印出的“店家推荐，今日新品”，往下看去，最下面的赫然写着“鱼味海鲜拉面”，还附上了一幅精美的样式图片。 “难怪……”叶晓算是明白了于言的敏锐因何而来。不过“鱼味海鲜拉面”，那到底是何种奇特的料理啊。 “拉面，拉面……” 叶晓被于言念叨得有点无奈，“好吧，好吧，今天就吃拉面好了。” 偶尔的一次也算是让它开心一下吧。叶晓想着。 抱起于言，叶晓推开门面的玻璃门走进去，正在柜台处服务客人点单的老板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站在前面男人指着菜单上的某处说道，“就要这个吧。” 声音有些熟悉，但又记不得在哪里听到过，叶晓看过去。 “啊！” 听到叶晓的声音，男人也看过来，然后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是你啊，真巧。” 是那天过来问路的男人。 因为店里没有多余的位置，所以最后他们坐到了一起。 男人或许是粗线条又或者是接受能力过强，对于猫坐在位子上吃拉面的情景完全没有表示过惊讶。反倒是隔壁桌的客人频频转头看过来，让叶晓颇不自在。 “那个，你有找到你要找的地方吗？”叶晓说的是那天他问的“安明神社”。 男人摇摇头，“找不到，在这里问了好多人都说不知道这个地方，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 见叶晓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笑了笑解释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这么说，你是这里的本地人吗？” “啊，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男人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我七岁和家人搬离这里之后，一直都没有再回来过，这里熟悉的街道和店铺都不见了，完全像是一个外来人，稍微走一圈都有可能迷路。” 叶晓有些惊讶，“变化有那么大吗？” “或者说，已经不能算是我的故乡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微微的惆怅，连带着叶晓也觉得有些感伤。 “对了，”叶晓记起自己要告诉他的事情，“你明天有空吗？” “什么？” “我的朋友似乎知道关于这个神社的消息，明天正好我们要去试着找一下，可以让他们带上你一起去。” 男人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他说着站起来，“正好我过几天要回去了，能够在这之前找到真的是太好了。”他伸出手来，“说了这么久，忘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穆声，叫我阿声就好了。” “你好，我是叶晓。”叶晓握住他的手。 于言眼神奇怪地看过来。 “那明天见了！”张穆声先一步离开了。 “明天见。”叶晓回答。 明天的话……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好，正是适宜出游的时候。 “抱歉，我来晚了。”说话的是小跑着赶过来的夏颖，因为过于匆忙，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旁边多出来的一个人，“这个是……” 早就被叶晓告知缘由的韩磊拉他到一边解释清楚情况，夏颖这才恍然大悟。 “你好。”张穆声向他打招呼。 “你好，”夏颖也礼貌地回应，“既然这样，那就一起走吧。” “好，出发了！”韩磊兴奋不已。 夏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抄，“首先要去的地方是……” 只是路途过于遥远而已。 一路走去，韩磊的兴奋得跑得飞快，害得夏颖也不得不跟着他走在前面。于言左顾右盼，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于是剩下叶晓就和张穆声落到了最后。 “这里真的是变了很多呢……” 他似乎有些感慨，“你看，这里，这里，原本是一片非常大的空地……” 叶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两家被修饰得精美华丽的商场，中间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以前在这里长了许多草木，绿色的一片，夏天的时候我们都喜欢结成几对在这里踢足球，一起奔跑，一起欢闹，一起流汗……” “还有这边，本来是一家很旧的租书屋，但凡是新出的漫画都能在这里找得到，像是《圣斗士星矢》、《火影》、《犬夜叉》之类的，都是在这里开始看的。现在大概已经搬迁或拆了吧。” “还有这里……” 一边走一边说着过去的事，也许是因为来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下意识就说了很多过去的事。 叶晓侧着头倾听着，不时地点一下头。 于是张穆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副画面。 那是七八岁的年纪，自己很几个要好的同学走在放学后回家的路上，似乎也是走在同样的一条路，只是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建筑、商场店铺之类的，沿着这条坡道只零散地分布着几家杂货铺、旧书店、五金店，更远的就是一些插秧的稻田，沿着坡道走就能看到起落在那里的麻雀，看到了人就扑棱着翅膀飞走。 夕照缀连着晚霞，自己和同伴们谈论着今天发生在学校有趣的事，彼此推搡、笑闹，云朵连着高长的电线杆一直遍布至远方。 已经距离现在的自己很遥远了吧，张穆声这样想到，突然就觉得有些黯然。 只是那时候…… 第七话：梦见路 （下） 沿着这条路越往上坡道就越趋于平缓，眼前也就愈加开阔，两边的树木和草丛逐渐多起来，建筑之类的东西基本上看不见了。确实是较为偏僻的地方。 “跟上来，就快要到了。”夏颖向后对叶晓和张穆声招呼一句，又急忙追上韩磊防止他跑到看不到的地方。 路的尽头处是一个颇高的石台阶，最前面的一部分因为年久失修坍塌了，破落的砖块散落在一边，需要人使劲跨过去。前面的两人倒是很快就过去了，于言也是轻而易举地灵活越过，只有叶晓在张穆声迈开长腿跨过去后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穆声看着他笑了笑，伸过手来，“来，不用担心，我拉着你过来。” 叶晓将手叠放上去，他在对面使劲一拉，叶晓就跳过去了，短暂的交握后又迅速的分开，只有掌心里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 叫做山不合适，但说是山坡又要比它高上那么一点。繁密的树荫遮住了落在石台阶上的阳光，绿意渐浓，一片葱葱郁郁的青翠就这么绵延到山顶。仿佛某个与世隔绝的、适合隐居的桃花源所在。 叶晓和张穆声拾级而上，“虽然有些荒芜了，但只有这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张穆声说道。 “嘿，快上来——” 已经跑到了较顶处的韩磊在上边对着他们挥手喊道，于是两人加快脚步，迅速地跟了上去。 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一处平缓的坡地，应该就算是山顶了吧。叶晓站在边沿处自上而下俯视，就能看到起伏的山峦和大片青色的稻田，一条溪流蜿蜒而过，水流浸润过的田地闪闪发亮。 难得于言没有吵闹，只是匍匐下来安静地看着远景。 夏颖和韩磊四处搜寻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他们所听说的神社，夏颖摇摇头摊开双手，“找不到。” “大概是已经被拆掉了吧。”难得这么兴致勃勃的过来，韩磊有点失落。 男人却没有理会他们说的话，自顾自地四周围游走着，偶尔拨开密集的灌木丛，像是发现了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低下头顺着一个缝隙钻了进去。 “为什么……” 叶晓跟着他钻过去，想要发出的询问还没说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是一株巨木，宽阔的篷盖下是遥远的天光，从下往上看天空像是扯散而出的绒絮，巨木的树干底下就立着一个小小的供参拜的神社。 “想不到这里面还别有洞天。”跟着进来的夏颖推一下眼镜道。韩磊则是“嗯”“嗯”地附和着。 “这就是安明神社吧……” 叶晓走上前去，张穆声正弯下腰给神像处理旁边丛生的杂草，稍经整理后就能看到被掩盖住的神像的模样。石砌的神像因为长时间风吹雨淋的侵蚀，面目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依稀还能看清是一个和蔼的、微笑的表情。不过前面用于供奉的香炉还算是保存完整，只是被磨褪色后斑驳不清。 清理好神社后，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取出一根线香点上，恭敬地插在香炉上，然后双手合十，拜三拜。 良久，他才看着神像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的拜祭的方法还是从我母亲那里学来的。”像是对叶晓说，又像是和神像说，抑或是，对他自己说。 “你们要不要也来拜祭一下，算是来一趟的纪念。”他转头对三人说道。 “好啊。”韩磊是最为跃跃欲试的。夏颖也点头，“也好。” 叶晓应一声，“嗯。” 三人接过张穆声递给他们的三支香，都学着他的样子插上去，再拜三拜。 而灌木丛里的于言，则是趴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 嫋嫋的烟雾升起，张穆声仿佛穿越了重重的光阴，看到了当年自己那笨拙的鹦鹉学舌的模样。 待他们都完成后，张穆声拍拍手站起来，“好了，回去吧，晚点你们家里人该担心了。” “嗯。” 回到山脚下抬头望去，夕阳映照下的天空像是一处寂寥的布景，山坡安静、落寞地伫立在这个人流稀少的地方。 一直都记得、记得这样的一个地方。 回去时经过城市的河堤，夏颖和韩磊两人因为家的方向不同早已和叶晓分道而行，只剩下张穆声跟他一起走，还有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于言。 河岸两边植满了青葱的草被，男人忽然拉了拉叶晓，说道，“可以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叶晓顿了顿，答应道，“好。” 于是张穆声在一处视野开阔处坐下来，叶晓坐在他旁边，于言则是很顺其自然地爬到叶晓的大腿处趴下来。 面前夕阳已沈，水天一色，粼粼的江水“哗哗”地流淌。 “其实我来这里找这个神社，不仅仅是因为我对故乡的怀念，”男人开口道，“还是因为我母亲的遗愿。” “你的母亲她……” “她上半年去世了，”张穆声感慨地笑了笑，“她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可以回到这个神社看一看，那是她最大的牵挂。” “她总是对我说‘那个神社自从我搬走以后，大概也就没什么人去拜祭了吧’，因为当时闹着革命，凡是类似的封建迷信都是人人避而远之，只有我母亲，日复一日地坚持供奉鲜果和上香。” “再回来一趟，已经什么都变了啊。” 他最后这样说了一句，略带感伤的看着几片叶子被风吹落到水面，徐徐地飘走。 “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 而叶晓安静地听，一言不发。 后来的后来，叶晓再经过这条河岸，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 那天之后隔天他就离开了，叶晓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去往何方，只是他在最后来和叶晓道了一个别，自此不再遇见。 叶晓看向旁边的于言，它察觉到叶晓的视线，感到奇怪地抬起头，“怎么了？” “不，没什么。” 你会改变吗？还是像你说的，一直陪在我身边？ 这句话沉浮在叶晓的心里，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就像是无法企及的光。 却又想要追及温暖的心情。 第八话：你好吗 （上） ——原来你也和我在唱着同样的歌。 某个放学的傍晚，叶晓挎着单肩背包路过一个蛋糕店的橱窗，里面摆放的样品制作得精美诱人，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 这时有谁推开了蛋糕店的玻璃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带来门口一串“叮玲玲”地清脆风铃声，将叶晓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人也看到了叶晓，他左手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右手举起来向叶晓打招呼，“嘿，叶晓，好久不见了。”是认识的人。 叶晓笑了笑回答，“好久不见。” 他走过来，“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是小学六年的同学，初中因为由小学直升也分到了同一班，只是做了一半的初中同学后就因为父母工作调动的缘故随全家搬到了另一区，自然也就改到了在当地的初中上学。 “嗯。”叶晓点头，“你这是……”有点奇怪于他的出现。 “因为父母又调回来了，也就跟着回来了。”他故作皱眉叹气状，“老是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让我怎么能够认真学习啊。” 叶晓笑着说道，“初中时全校第一名就不要谦虚了。” “倒也是。”说完后，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还像是当年的那个人，随意地开着玩笑嘻嘻哈哈，横隔了几年的时光一下子被拉近。 “对了，我最近才回来，想要找以前的同学一起聚一聚，你要不要来。”笑闹过后他又说道。 叶晓想到家里的那个猫妖。 见叶晓不说话，他补充道，“到时候顾之炎也回来的。” 听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叶晓的动作一时间地迟缓。 “……你们以前不是最要好的朋友吗？”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晚上，叶晓穿好外出的衣服走下楼，按下靠右手边的开关，走廊的灯便“啪”地亮起来。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于言从沙发后探出头来，“现在就要去参加你的同学聚会了吗？” “嗯，早点去早点回来。” 尽管于言和他趴着胸脯打包票，叶晓还是忍不住担心道，“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这句话你说了很多遍了，你简直就快赶上更年期的欧巴桑，罗嗦又爱闲操心。”于言不耐烦地挥挥爪子，“去吧，去吧。” “那你记得不能偷吃橱柜里的烤鱼。” “……” 叶晓就说以往热衷跟着自己外出的猫妖怎么这次突然转性了，原来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 “罗嗦，要走就快点，担心的话不去不就行了。”于言是被戳破小秘密后的恼羞成怒。 “不能不去啊。”叶晓突然认真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去见一个人，”他的眼睛仿佛看向了远处，“有句话，我一直想要对一个人说。” 走出家门，夜风挟裹着一丝寒意钻进衣服的缝隙中，叶晓向上提了提自己的衣领，才走进浓密的夜色中。 想要说的是—— 到底是怎么要好起来的，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仍能回想起来第一次接触时的情景，一直在脑海里闪着！亮的光。 其实在那之前已经听过他的名字好多次了，班上孩子的领头人，孩子王，顽皮、淘气、性格开朗好动，被班主任评价“简直像是患了多动症”“和叶晓的完全不一样”。是的，和自己不同的一个人，不像自己，安静、多数时是一个人呆着、不会玩孩子间流行的游戏，也就不像他有很多的朋友。自己和他不一样，所以，非常的羡慕他。 于是某个午休后的活动时间，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玩抓鬼游戏——他也在里面，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那个……让我也加入……可以吗？” 其中的一个人挥着手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你什么也不会，跑得又不够快，在我们这里只会碍手碍脚的。” 虽然本来也没抱有多大希望，但被拒接时还是觉得鼻子一酸，黯然地往回走。 “算了，让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却突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可是……”原本反对的男生有点迟疑。 “都是一个班上的，一起玩嘛，别那么小气。”他说着向停在原地听着他们对话的自己招手，“过来吧。”等自己跑过去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是新加入的，所以就由你来当鬼了。” “好！” 说着其他人就瞬间四散而去。 怎么说呢，那时候的心里，只觉得满满地开心。 后来熟悉起来之后，很多事情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譬如说早上来到学校后，他睡眼惺忪地拉开教室的门，见到自己第一句话就是“叶晓快把你昨晚的数学习题集借给我抄一下”，譬如说课间休息时间他会勾着自己的肩膀说“叶晓昨天晚上你有没有看最新一集的《火影》，里面鸣人他……”。 或者还可以更加的具体一点，在父母都出差的日子，晚上睡在他家里或他住在自己家里，打开那时候还是很流行的小霸王学习机——明明叫学习机却普遍被用来玩游戏，通宵打《洛克人》想要通关，结果第二天照镜子两个人的眼睛都肿得像是桃子一样。 这些一点一滴，都像是浅绿色的枝桠，生长在灰色的枝干上，难以言说的感觉。 可是，顾之炎—— 第八话：你好吗 （中） 来到约定好的地点，是一家KTV，外面的招牌上亮着霓虹，走进去，在柜台小姐的指引下找到了506包厢。走廊逼兀狭窄，包厢里却是极为宽敞，里面打着五色的光，有两个人拿着话筒合唱《笨小孩》，声嘶力竭，高朝处一群人喝彩鼓掌。 怎么说呢，叶晓觉得是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 没有惊动任何人，叶晓悄悄地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用牙签戳起水果拼盘里一块被削好的西瓜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你也来了啊。” 房间里除了寥寥的灯光外其他各处都是笼在了薄雾般的暗中，旁边响起声音时叶晓才注意到身边早就坐了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叶晓似乎能感觉到有个微笑掠过他的眉梢，顺着脸颊肌肉纹路盘旋，然后才轻轻地放下来。 “我也是——” 叶晓在心里默念着对面的人的名字，顾之炎。 于言在家里看电视，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都看不进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它在心里问自己，但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电视机里正演到“小燕子悄悄对班杰明说∶以后不可以随便翻跟斗！他问为什么，小燕子调皮的说道∶因为中国有句俏皮话，斑鸠翻跟斗，是卖弄花屁股！”，以往会让他专注的剧情，现在却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 人物的对话声越来越吵，它索性关掉了电视。 客厅一下子清净了。 接着它就想到了叶晓，他经常对自己说，“不要老是看电视，即使是妖怪也是会变胖的，要多出去走走”。于言摸摸了自己腹下的皮毛，比以前多了一团小疙瘩肉。 算了，偶尔就听一下他的话，出去走走吧。顺便也去接他回来。 它想着，脸上露出不自觉地笑容。 虽然竭力想着不引人注意，但聚会的举办者还是很敏锐地发现了叶晓的到来，他在同一群聊着当年的趣事八卦的人中抽身而出，隐约能听到“……那时候两个人都吵得好厉害……”的内容，拿着一罐冰可乐朝叶晓走来。 “哟。” 他打招呼，在叶晓的左手边坐下——右手边坐的是顾之炎，笑着说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然后转向隔着一点距离独自喝着啤酒的人，“顾之炎你也是一样。” 顾之炎放下手里的玻璃瓶，“那不是为了不让你这个主人的风头被我抢光嘛。”自然而然地调侃的语气。 “你这家伙……”他又看向叶晓，“说起来刚才也有说到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是哪个人眼尖地顺着举办者的位置发现了顾之炎的存在，短暂的骚动后一群人围到顾之炎的旁边——和他刚才说的一样，吸引众人的目光，对着别人露出灿烂的、熟络得笑容，轻松地打成了一片。 “既然来到了KTV，怎么可以不唱歌呢？顾之炎来一首——” 他推托了一下，在众人的起哄下就欣然地接了话筒过来。 “叶晓，你也来一起唱吧。”顾之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诶，我……” 没容得叶晓拒绝，另一只话筒就不知道被谁塞进了他的手里。 适时地响起音乐来，光线变换着角度，大屏幕上显现出两个女生的甜美笑容。前奏过后，顾之炎将话筒举到嘴边，“最多握握手，一起散散步……” 仿佛受到了他的感染，叶晓也不由自主地唱起来，“……你大量，你宽容，你是未来滨崎步……” 顶上的灯投下的光点从他墨黑的头发跃到眼睑，一直顺着滑落到鼻翼两侧。当年的那个男生，长成了现在的挺拔少年。 “原来朋友仔感情再天真 亦是我永远也会爱惜的人 明日爱他人 也记住学会不要紧 原来朋友比恋人更高分 亦让我开始懂得不记恨 若大家 都敏感 我更要永远记得 拒绝再因小事怪人 为何没有这条校训……” 想要对他说的是—— 六年级，临近毕业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叶晓和顾之炎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争吵。完全不记得引发的导火线是什么了，也许幼稚但在当时看起来很重要的事情，残留在记忆里的，是两个人通红着眼睛吵架，最后都背过身来背对着对方。 “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我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互相扔下了这样决绝的话，顾之炎“哼”地一声走开，叶晓默默地蹲下来，用手擦了擦脸，又反过来用手背挡住眼睛。 再也不理你了。 再也不和你做朋友了。 没来得及和好，冷战的状态下毕业了。以为上了同一所中学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他要随家人出国的消息。 “没想到让他在我之前离开了，本来就人气比我高，现在更是没办法和他争了。”小学一起玩的朋友，现在的同班同学，他走过来对叶晓说道。 “不去像别人一样给他送别一下吗，就算吵过一架，毕竟也是好朋友，这么久也该和好了吧。”他指的是那些围在顾之炎桌边的女生，争着将离别的礼物塞到顾之炎的怀里。 叶晓摇摇头，转头看向窗外，努力装作不痛不痒的毫不在乎的样子。 后来他离开的那天，叶晓理所当然地没有去送别。那个昏黄的午后，坐在教室的窗边独自怔怔出神。 天空是大团大团翻涌的红色云朵。 第八话：你好吗 （下） 聚会结束后，昔日的同窗四散离开。告别的声音此起彼伏，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叶晓和顾之炎两个人。 “一起聊聊吧。”他对叶晓说，迈开步子，于是叶晓就跟在他的后面。 这条街道因为不是在主要的商业区，一个路灯和下一个路灯间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前面的顾之炎也就明一格暗一格的，像是一部不断切换的幻灯片。说话的声音像是变成了水汽，蒸腾而起又变幻成一朵雨云，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最后又变成水汽升回空中。 “叶晓，你记得吗，小时候我在玩抓鬼游戏，你想要加入我们被拒绝了。我却极力要求让你加入。” “嗯。记得。” “其实那时候我被选中了当鬼，之所以想要你加入，就是想让你代替我的位置当鬼，”他说话中带着一点笑意，“很狡猾吧。” “确实。”叶晓点头。 “喂，好歹给我个‘没什么’的回答吧。” 叶晓忍不住笑出声来。 “喂！——” “对不起。” 叶晓突然道歉道。 “其实也没什么的啦……”对方有点讶异叶晓的认真，反而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不是……六年级那时候的事，对不起。” “你说这个啊，”他笑了笑，“其实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那时候说了那样的话。” 墨色的头发，深色的外套，整个人像是融在了夜色中，下巴、鼻梁，脸部的轮廓都掩藏起来，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如明星。他的视线里盛着叶晓慢慢舒展开的表情，点、线、面，恰到好处。 “没想到你还记着。” “你也是一样嘛。” 两个人相视而笑。 “现在这样，应该算是和好了吧。”叶晓说道。 “可能吧。” 叶晓有点着急，“你该不会还在记恨吧？” “开个玩笑而已。”他明显带着调侃的语气。 “就知道……” 瞬间提起的心又逐渐地被放下来。 “应该是这里没有错了……” 于言一路凭着叶晓曾经说过的地址一路找到了聚会的地点所在，还好它有记得叶晓的告诫，在进去之前先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化为人形。 到柜台处询问，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点着笔查了一下，抬头告知这位客人，“不好意思，506包厢的客人不久之前已经离开了。” “走了？！”于言挫败地垂下肩膀。 推开大门，卷起一股夜风，于言吸了吸鼻子，“是叶晓的味道。” 迅速的变回猫形态，猫妖顺着嗅到气息的来源飞奔而去。 两人在高悬穹顶的弦月下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过去的事，聊现在的事，路灯拉下的影子时长时短，小心翼翼地重叠后又快速地分开。 时光隔成的河流一下子被推到很远，远到仿佛成了一条线的距离，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轻松地伸过去。 一时想不到话题就开始哼起歌，淡淡的旋律嫋绕在耳边。 “再次握握手 只想你以后 有眼泪 放心流 冷淡令人很难受 无论日后路怎么走 彼此老友角色似旧 以后在动气关头 回望着这场争吵想想 也很丑 原来朋友仔感情再天真 亦是我永远也会爱惜的人 明日爱他人 也记住学会不要紧 原来朋友比恋人更高分 亦让我开始懂得不记恨 若大家 都敏感 我更要永远记得 拒绝再因小事怪人 为何没有这条校训” 叶晓突然间停下了脚步，歌声顿一顿，他喊道，“顾之炎。” 疑惑地转过头，“嗯？” 一直想要对你说的话—— “你好吗？” 最后是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分别。 “就到这里吧。我要走这边。” “我是走另一边。” 叶晓想要走，顾之炎又出声叫住他。 “叶晓，过几天我离开的时候，你会来送我吗？” “那当然。”叶晓肯定地回答。 忽然小岔道上窜出来一个影子，扑到了叶晓的脚边。叶晓刚条件反射的想要躲开，就看到了淡淡月光下灰白色皮毛的猫的轮廓。 “于言，你怎么出来了？” “它是……”一旁看着的顾之炎疑惑不解。 叶晓解释道，“是我最近收养的一只猫。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猫。” 顾之炎的眼睛挂上一点笑，“这样啊。” 叶晓蹲下身来抱起于言，“来，我们一起回家吧。”怀里的猫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那——，再见。” “再见。” 顾之炎走远几步，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叶晓和他的猫之间的对话。责怪但又带着宠溺的语气。 去机场给顾之炎送别的那天，在于言的强烈要求之下，叶晓迫不得已也带上它一起去。叶晓站着和他说了几句话，于言就围在叶晓的脚下团团转。 机场上的广播响起了催促登机的声音，顾之炎拎着行李经过安检走上登机门抽空向叶晓挥了挥手，叶晓也笑着回应。 巨大的轰鸣声，透过候机楼宽大的玻璃窗可以见到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而过。 叶晓看到飞机起飞的情景，它在漫天晚霞染红的云朵中划出一道浅色的痕迹，就像是五年前顾之炎离开的时候，一直翻涌在天际的火烧云。 在某一天里，重逢久未相见的朋友，也许你们之间横隔了过于长远的时间，但你可以尝试着坐下来，微微一笑，轻轻地问候一句—— “你好吗？” 第九话：兄弟 （上） 正是近午夜时分，都市万籁俱静，只有一些在路灯下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情侣互诉衷肠。夜色与夜色绞合在一起，更显得无光处的幽深。 “站住！——” 忽然传来的一声高喊，像是穿破黑暗的一缕光，将城市的寂静击碎，惊得搂着对方的男女慌忙分开，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只能看到几个白色的点刹那间划过了天际便又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一个幻觉，短暂地醒来后城市又重新匍匐着睡下。 男人松了一口气，低头安慰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女生，将刚才听到的都抛到了脑后，没有多加理会。因此也就没有发现不远处一幢高楼天台上爆发出的异样光彩。 “妖怪，束手就擒吧。”一个男生自以为英武不凡地指着在天台正中央龇牙咧嘴对着他们的妖怪。 “哥，你不要每次都这样耍帅好不好？”韩华皱着眉头拍下了对方的手。 妖怪一声嗤笑，“就凭你？” 韩磊瞬时被它的态度激到了，手中掐动法诀，念念有词，最后大喊，“封。” 妖怪意识到不对，想要逃离，可惜这时候已经太晚了。天台上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天地四方凝结出玄奥的阵势结成封闭的牢笼困住当中的身影。 等到刺目的白光渐渐消退，只剩下阵法莹莹的光芒亮在天台中央，透过外边不断游动的字符，韩磊慢慢看清了先前掩藏在黑暗中的妖怪的真实面目。 他张大了嘴，发出难以置信地喊声，“是你！” 时间往前退一点，回溯到下午的时候。 叶晓和于言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日光正好，树荫斑驳地撒了一地。 于言正玩着自己新发明的游戏——自己追逐着要抓住自己的尾巴，叶晓看住它，防止它一不小心就跑到了车辆众多的马路中央。 转着转着就偏离了直走的路线，于言拐进了右手边，撞到了开在路边的小摊子。 于言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香？”抬头看去，是一个卖风味小吃的路边摊，守摊的是一个头发稀疏的阿伯。 “不好意思。” 叶晓随后赶到，为自家的猫妖的行为道歉，对方咧嘴笑着点点头示意没关系。他刚想抱起于言离开，就发觉于言极力想挣脱开自己的动作。 “喂，不要闹了。”叶晓压低了声音道。 于言不管不顾，从叶晓怀里跳了下去。 “怎么了？”阿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叶晓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我家的猫有点不太听话。” “是闻到了这个吧。”阿伯拿出一个正方形的铝制罐头晃了晃，笑道，“这是最新出品的炭烧口味的鱿鱼丝，可能你家的猫就是被这个吸引了不肯走吧。” 于言身手敏捷地一把跳起来把罐头抓在手上，验证了他的猜测。 “不行，这个不能买。” 叶晓将东西夺过来还给主人，几乎是拖着地将于言拉走了。 “为什么不给我买？” 等到走到无人处，于言终于可以开口申诉自己的不满。 “你也不想一想你今天吃了多少零食了，就算是再贪吃也要有个限度。而且这个月的生活费也差不多要用完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不管，我一定要买。”于言干脆打滚撒泼作无赖状。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次叶晓的态度比以往都要坚决，于言见实在没有办法，决定使出最后一招。 “如果不给我买的话，我可要离家出走，找一个新主人咯。” “随便你。”叶晓也生气了。 “那我走了哦。”于言走几步回过头，叶晓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我真的走了哦？” 叶晓正埋头生着闷气，一心要对它不理不睬。 “你可不要后悔。” 扔下这么一句话，于言跳上了附近的围墙沿着高高的石砌屋檐快步离开。 等到叶晓意识到周围突然变得安静到令人心悸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顺着街边长长的围墙看去，上面空空荡荡，只有残阳斜拓下来的半截影子。 再不见了那只会向自己发脾气的、傲娇的猫。 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也真的就只是说说而已。 于言并没有走到很远，只是沿着围墙拐了一个弯，去了平常常去散步的那个空地。 先让叶晓惊慌失措一下，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为了请求自己原谅就会给自己买很多的鱿鱼丝，也许还可以加上其他平时不给买的零食也说不定。于言在心里打着这样的小算盘。 “好了，在这之前，先去哪里消磨一下时间比较好呢？” 于言长伸了个懒腰，“还是睡一觉好了。” 它转一圈，找了个比较僻静舒适的角落，准备入睡前听到了公园附近的人家从窗口传出的电视机的声响。 “……这个时间……应该是《秦时明月》开播了……” 作为《秦时明月》的忠实支持者，怎么可以落下任何一集呢？ 于言竖起它的猫耳朵仔细地倾听，辨别出声音的出处，走到高墙边。然后凭着自己矫健的身手，轻而易举地爬到了三楼的窗边，从窗口处窥视着里面，就这么和别人家一起看起了电视。 “小樱，很晚了，该睡觉了。” “好——” 屋子里传出一个小女孩的回答声，接着有人走到窗边，于言赶紧往下缩一点，就看到一只手拉下了百叶窗。于言再也没办法偷窥着看电视了。 “好，该回去……咦？！——” 目光转回自己所处的现在才发现，天空老早就被拉黑了一层，四周围寂静无声，星星暗藏在月影里，只是零星的几个有规律地排布着。记得某本书上说是大熊座还是小熊座来着。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于言晃晃脑袋，将无谓的胡思乱想抛在一边。 这么晚还不回去，叶晓该担心了。 一念至此，什么小心思都忘掉了。一心就想着快点回家。甚至为此不惜动用自己的妖力加速度飞跃。 也因此，它没有注意到妖力的波动被两个执行任务回来的除妖师看在了眼里。 第九话：兄弟 （中） “你就是因为这个白痴的理由才被抓住啊。”韩磊用食指和中指虚撑住额头，看着被关在特制的笼子里的猫妖，难以置信地说道，“真是败给你了。” “如果不是我最近力量衰竭得厉害，你们根本不可能抓得到我。”于言鼓着脸不满道，“而且明明你也是靠着你的弟弟帮忙的，凭你的力量……” “……” “被我说中了吧。” “本来还以为叶晓的宿妖是怎样的，没想到一点也不像他。”韩磊叹口气。 “嗯，三脚猫。” “你说什么——”韩磊眼看着就要扑上去咬它一口的感觉，这时候于言的一句话又让他停止了动作，“我说，你找我说这么久到底是为什么啊？” 韩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叶晓家的事情，他现在，只有你陪着他吧。” “嗯。所以？——” 韩磊没有回答它的话，而是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叶晓现在，一定很担心你吧。” 于言一时间沉默下来。 天色黑得很快，像是叶晓只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天空就由傍晚转到了夜深。 叶晓不再守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傻傻地等，转身走回里屋。屋里的灯似乎染了一点灰，晕下来的光都是带着少许的斑点，叶晓又抬头仔细张望查看了一下，才发现原来是一只不知从何处飞进来的虫子紧贴在了节能灯上。 晚餐一直是放在锅里热着，但拿出来时却发觉早已冰凉。叶晓低头看看，原来是忘记通上了电源。但他也没在意，就着冷饭菜草草吃完了晚餐。 只是想到一句话——“如何才能一直是一副温热的景象呢？”，仿佛在问自己，却又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作答。 叶晓洗刷完餐具、洗完澡换上睡衣，就一直坐在客厅长长的沙发上看电视。说是看电视。其实也不知道到底看了些什么，影像一直映在眼里，但始终不能进到心里。 直到坐得眼睛困乏，连打了几个呵欠，稍微一眯眼就能够睡过去，在头即将落到沙发上时又霎地惊醒过来。接连几次这样后，叶晓起身关掉了电视，离开时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摆钟，时针和分针正好重叠在十二的位置上。 而于言一直都没有回来。 管锁好门窗，临睡前想了想，还是把往常于言进出的窗户开了一道供它进出的口。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只好正面朝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深黄色的车灯晃过窗口，在天花板上掠过一块橘黄，又迅疾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像是想到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到。 只是模模糊糊地一句话，反复反复地在脑海里回荡着。 ——“我来成为一生的家人吧。” 我只是…… 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上午十点半，校园还很空旷，只有树木安静地站在那里仰望一片碧空如洗的晴天。各班的教室在上着上午最后一节课，中气十足的讲课声从窗口传出，尽管才刚上课没多久，一些对于学习不怎么上心的人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诶，”韩磊用小动作骚扰同桌的叶晓，“好无聊啊，陪我聊聊天吧。” 叶晓无奈地放下手上抄到一半的英语笔记，“现在可是上课时间。” “没关系，小声点就好了。”韩磊自动将叶晓的话歪解成对自己有利的意思。 叶晓看一眼讲台，黑板上的语法讲解大概是告一段落了，现在老师正在抄着相关的例题。意识到这一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难免松懈下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怎么了？昨晚失眠了？”韩磊问道。 叶晓又是一个呵欠，“有点，昨晚睡得比较晚。” “该不会是和我一样连夜做任务打装备吧？你是在多少区？”看起来不像是玩笑，还一副认真探究的表情。 “不是，”但叶晓的话戳破了他的妄想，“我是在等我家的猫。” “猫？” 叶晓点头，“你知道的吧，我收养了一只猫，但是它昨天晚上一直都没有回来。” “所以你就一直在等它回来。” “因为我很担心它啊。” 哪边的眉毛落一点，眼睑轻轻地盖住泄露情绪的眼睛，声音像是变成了一朵伤感的云，随风又飘到了另一端。 韩磊在心里暗暗地做了决定。 “我回来了。” 韩磊掏出钥匙打开门，玄关前正好看到韩华正在换他那双标有三叶草图案的浅灰色篮球鞋，他也注意到了韩磊，轻轻颔首，“你回来了。” “你这是……要出门吗？” “嗯，家里的酱油刚好用完了，要到转角处的那家便利商店去买一瓶新的回来。” 韩磊心里对这样的天赐良机做了一个V的手势，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那你早去早回啊。” “哦。” 韩华拿上钱包，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不要乱出门，别忘了今天晚上还有任务要完成。” “知道了，知道了。” 韩磊装作不耐烦地挥手，韩华关上大门离开了。 按捺住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等到确认韩晓的脚步走远了，韩磊才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四周，韩磊才推开门走进韩晓从未准许自己走进的他的房间。 韩华的房间其实和自己的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刚搬过来时母亲就以“两个人是兄弟就应该用同样的房间”为由对他们的房间进行了相类似的布置，只是韩华更偏爱淡色系，天蓝和浅灰相搭配，和自己不是大红就是大绿的房间不一样。 “奇怪，明明就差不多，有什么好不让我看的。” 虽然在抱怨，但韩磊也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目的。他用眼神搜寻了一下，接着便走向靠书桌边的红木制的立柜的位置。 第九话：兄弟 （下） 韩磊伸手揭开贴在外边的黄纸朱砂符印，然后打开立柜，接着便看到猫妖有气无力地趴在笼子里，看到笼子外的韩磊就微眯起眼睛，眼神凌厉地盯着他。 “喂，别一副这种不友好的表情，我也不想的啦。” 为了稳妥起见，一般来说所有抓到的妖怪都会交到韩晓的手上暂时放在他的房间里。如果放在韩磊那里的话，难保不会因为他的灵力低下而使妖怪逃脱掉。 “要放走你的话就只能趁现在了……” 说着韩磊双手结印，口中吟诵出玄奥的咒文，附着在笼子上的符文一瞬间爆发出七彩的光芒后就变得暗淡无奇，一个封字悠悠地从顶上盘旋而出，然后破碎开来化成星星点点消散在虚空中。 “砰”地一声笼子化作一团萦绕的白雾，于言得以脱困，纵身一跃跳上了书桌。 “好了，你可以走了。” 破掉封印消耗了自己蛮大的灵力，韩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于言转过头看着他，“虽然不想说，但还是要谢谢你。” “尽管我放了你走，但我还是要说，”韩磊也认真地说道，“如果你伤害了叶晓，或者危害其他人类的话，我还是会抓你回来的。” “别人暂且不说，叶晓是我的宿主，我怎么会伤害他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代久远的妖怪，都懂得单方面屏蔽契约的方法，我只是在这里提前提醒你一下而已。” 于言的猫耳朵动了动，没有反驳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的，我绝对不会伤害叶晓的。” “那你赶快走吧，要是我弟弟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于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个起落从窗台跳出去，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影踪。韩磊刚准备长舒一口气，就听到门外传来韩华的声音。 “哥，你在哪里，快出来，我又顺便买了你最喜欢的哈密瓜。” 说着就看到他推开门，惊讶地发现韩磊就站在自己房间这里。 “你……你怎么进了我的房间？！” 转头看看左侧的立柜，“昨天晚上的猫妖呢？” “……” 死定了。这是这时韩磊心中的唯一念头。 将近七点，家家户户泄露出了温暖的灯光。 “怎么了？”于言在叶晓的身后问道。 “没什么。”叶晓关上了宽大的落地窗，“去洗澡吧。” 于言用猫爪子指指正在插播广告的电视屏幕，“你先去吧，我等把这集电视剧的最后一段看完再洗。” “你还真是不肯落下丝毫一点。” “那是当然，毕竟缺了一集的剧情嘛。”于言昂起头。 叶晓忽然沉默下去，灯光停歇在他的长睫毛，投落淡淡的阴影。猫妖察觉到不对，“叶晓……”试探着喊一声。 叶晓许久才“啊”地应一声，抬起头看着于言，“以后……不会再像这样离开了吧。” “那是当然的啦。”于言拍胸脯保证。 “这样就好。”叶晓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我先去洗澡了。” 刚走到门口，背后响起于言的声音，“放心吧，我不是说过的吗，我会一生都陪在你身边——作为你永远地家人。” 叶晓轻轻地，用着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但是你能够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像是一场春日的小雨，迅速地渗入到了泥土中。 这个时间，韩磊和韩华两兄弟正在吃着晚饭。只是只有两个人在的餐桌，气氛有些异样的古怪。 说是古怪好像不太准确，更明确的说，应该是尴尬。 两个人都不说话，即使是面对面也尽量避免视线的相接，只是默默地捧着碗，偶尔夹上就近的一块排骨或一根油菜。 韩磊扒拉了最后一口米饭，恰好韩华也在此时放下了筷子。在韩磊起身收拾自己的餐具时，终于和他冷战了一下午的弟弟开口了。 “不要忘了今天晚上要执行的除妖任务。” 然后顿了顿，“还有，这次的人物我不会帮你的，你自己独立完成任务吧。” “为什么？这个不是我们的共同任务吗？！” “因为平时都是我在出力而已，你根本没有帮上多少忙。”他眼睛直视着韩磊，“但现在你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随随便便放走一个妖怪也无所谓。这次就由你自己完成吧。” 听了韩华的话，他积累起来的怒气值一下子就泄了出去。没有反驳。只是暗暗地在底下握紧了拳头。 靠自己就靠自己，我就证明我的实力给你看看。 不过实力这种东西，果然不是说说就能够有的。 浓浓地烟雾过后，原本完好的围墙变成了一地残骸，韩磊跌坐在地上，而韩晓真的就如他所说的一直都是袖手旁观没有出手。 任务目标的尾妖出现在高高地围墙之上，不屑地看着底下的韩磊，“就凭你这种三脚猫，想要封印我还早了几百年呢。” 而韩磊则是“嘶嘶”地抽着冷气，大腿处划拉出了一条细长的伤口，不断有血珠渗出。 韩华看了看韩磊，对着尾妖冷哼一声，手中一张符咒腾飞而出，化成了巨大的光柱牢牢地将它包裹住。 “怎么可能……怎么会……” 伴随着尾妖凄厉的呻吟声，庞大的身躯被缩进了一个小小的光球中，最后飘浮到韩华摊开的掌心里，一手抓住。 “韩华？” 满心以为会被弟弟骂的狗血淋头的韩磊，却看到了他蹲下来向瘫坐在瓦砾中的自己伸出的双手。 “你腿受伤了吧。我来背你回去。” 眼前的情景，似乎和许多年前的一幕重叠起来。 那是六七岁时候，和他一起在一个公园的沙地里玩，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蹭破了一块皮，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他在此时伸手将自己拉起来—— “我来背你回去吧。” 自己看着他年幼的脸上显露出的坚定眼神，渐渐止住了哭泣。 “……虽然平常对人很冷淡，容易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固执又别扭，但偶尔也是会很温柔……” “喂，那再在我背后边说话边乱动小心我就把你丢下去了哦。”韩华说着就做出要扔下他的样子。 “不要啊！千万不要这样啊！——”韩磊慌忙地喊道，没有注意到在黑夜里蔓延至韩华耳鬓的那抹红晕。 在星星也不曾出现的夜里，少年背着少年，在温柔的路灯光下向家的方向走。从未有过的，如此静谧而美好的夜晚。 第十话：游乐园 （一） 我只是想着有那么一天。 是梦境、或者不是，总之已经分辨不清了。 只记得这样的一个地方，天空辽阔而深邃，绵密的云层排成两路，夕阳衬着晚霞，连云的尾端也被沾染了一点霞色。 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轨往前走，路两边是一截接着一截，长及看不到远方的电线，在那上面停歇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欢闹几声，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有长至脚踝的蒿草，偶尔探出几根到路中，掠过小腿，酥酥痒痒的感觉。 好像和谁约定好了但又没有出现，走到了约好的路口，转过身去，荒凉的阳光下，背后却是空无一人。 澄澈的天空蔚蓝，校园里刚响过第二节的下课铃声。 叶晓右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榕树，韩磊举着两张票递到他的面前，“来，给你。” “是什么？”叶晓伸手接过来，浅蓝作底色，用正楷印刷着“天明游乐园”五个字，食指和么指捻着翻过来，底面是一张制作精美的图片，一个游乐园的俯视全景图。 “是附近一家游乐园的入场卷，”韩磊右手勾过叶晓的肩膀，“这是我购物时那家超市举办的活动中抽奖抽中的。” “这家游乐园……” 叶晓看着手上的门票，不知想到了什么，稍微有些恍神。 “怎么？这家游乐园有什么问题吗？”韩磊疑惑道。 “不是，”叶晓看向他，“可是你不去吗？” “不去了，最近玩得战队里有任务，这几天我们要一起尝试去推服务器里的最强BOSS。” 叶晓看了看他塞到自己手里的票，“可是票有两张啊？” 韩磊表示无所谓：“你可以和你的家人一起去嘛。”接着他露出小邪恶的笑容，“或者说……女朋友也可以。” “啪”地一下一本书打到韩磊头上，顺着握书的手往上看，是不变的戴着眼镜的夏颖，“你的脑子里每天就塞着这些东西吗？” “因为我正值青春期嘛。”韩磊倒是理直气壮。 “对了，夏颖你要不要去？”叶晓举着两张票示意。 “不了，我不喜欢游乐园。”他摇头。 “这样啊……” 叶晓低头沉吟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人，他对着韩磊笑笑，“那谢谢了。” 于言最近觉得有点烦闷。 每天呆在家里，除了吃和睡就是看电视，腹部的肉已经长了好大一块，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加菲猫。问它为什么不出去活动一下？它一定会回答这是为了恢复妖力必要。当然，它是绝对不会说是上次逗留太晚被除妖师抓到留下的心理阴影。 “于言，你好歹也动一下吧。” 在旁边拎着一块抹布做清洁的叶晓也看不下去了，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于言呆在家的时间增长导致了家里的垃圾也成正比例增长。“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变成终日无所事事呆在家，蓬头垢面，身材走样，人称社会蛀虫的御宅族的。” “就算你这么说……” 于言想象到叶晓描述的前景，已经有些动摇了。 “刚好——” 叶晓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来，“周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游乐园？” “喂，好歹帮忙提一下东西吧。” “你是想要猫帮忙提东西吗？太异想天开了吧。” “只是这个时候说自己是猫太狡猾了吧。” 星期天的下午，好不容易劝说它肯走出家门陪自己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商店，没想到即使是出门了还是这副懒惰的德行，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叶晓在心里叹口气。 “烤鱼、烤鱼，回家吃烤鱼……” 于言转着圈地往家跑，“喂，不要跑那么快”，叶晓担心着它会跑到马路上也跟着跑起来追上它。经过转角是因为视觉的盲点没有看到，于言凭着细小的身体躲过了，叶晓却和拐弯处走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啊！” “唔。” 叶晓揉着撞疼的脑袋支起身子，看到地上有东西撒了一地，赶紧帮忙捡起来。 “给你。”拿起来才发现是一叠冥纸，叶晓递过去，对方说着“谢谢”接过来，声音让叶晓觉得有些熟悉，于是抬头看过去。 “许阿姨！”这才发现原来就是住在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 对方也才认出叶晓来，笑了笑，“是你啊，叶晓。” 许阿姨将叶晓拉起来，叶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见她带着的齐全的拜祭用物品，“许阿姨，您这是……” “哦，我打算去给阿哲扫扫墓。”她说话时因对着阳光而微微眯起眼睛，“毕竟有好些日子了，他的墓上可能也都长满了杂草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刚才撞到你了。” “没关系。”许阿姨摆摆手。 相互闲聊了几句，便分手道别。 往回走的时候，于言在叶晓的旁边，一边走一边自娱自乐地摇着尾巴。 “对了，那个女人是谁？怎么你认识我却没见过？”于言说出自己地疑惑。 “别这么不礼貌，”叶晓责备了它一句，这才解释道，“许阿姨是住在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自从她的儿子阿哲死于一次游乐园的事故以后，除了偶尔出来买生活用品或者像刚才那样去给阿哲扫墓之外，她都很少出门，所以你才没见过她。” 说到这里时，叶晓微微地皱起眉头，“……为什么我记不起来了阿哲的样子了……” “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于言还在晃着尾巴，“对了，那场事故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叶晓摇头。 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我记得就是我们要去的那家游乐园。” “天明游乐园？” “嗯。”叶晓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了思绪中。 第十话：游乐园 （二） 做了一个梦，梦境里，有谁一直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谁？一直在喊着我的名字，是谁？ “叶晓哥哥，你看，公园里的小雏菊开了。” “叶晓哥哥，陪我一起玩吧。” “叶晓哥哥，我这次考试不及格，你代替我妈妈在试卷上签名好吗？” “叶晓哥哥……” “叶晓哥哥……”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却记不起来，小小的身影站在逆光处，看不清楚面目。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怎么了？做噩梦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趴在床沿下的于言在黑暗中睁着幽绿的眼睛看着自己，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叶晓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末，街上到处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 “哇，这里好多人啊。” 叶晓下了公交车，望着售票处人头攒挤的情景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怀里的于言不安分地动了动，探出头来张望，“看起来好像还不错。” “没想到游乐园周末会吸引这么多人流。”放眼望去，基本上来的都是拖家带口，全家出游。 叶晓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走向检票口。 “人类就是天性喜欢玩乐的生物。”于言为自己这个犀利的观点点点头。 “别说话了，一会儿被被别人发现就不好了。”叶晓小声地提醒在自己怀中的猫妖。 “干嘛理会区区人类……”虽然露出不满的表情，它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叶晓拿出票走到进入通道，准备走过检票口时，有穿蓝色制服的警卫人员过来伸出手拦住他。 “不好意思，这里不允许带宠物入内。” “它也使用门票可以吗？”叶晓问道。 “对不起，这是游乐园的规定。”虽然口吻很客气，但却丝毫不松口，“这是为了其他客人的安全着想。” 没办法叶晓只能退了回去。 他一边走到一个少人的角落一边低声问猫妖，“怎么办？你好像进不了诶。” “直接横冲直撞地闯进去？”于言提议。 “这个绝对不行！” “开个玩笑而已嘛，”看到叶晓义正言辞拒绝的样子，于言不由觉得偶尔这样逗他还挺好玩的，“别担心，我有办法。” “什么？” 于言猛地从叶晓怀里跳了出去，“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着猫妖在人群里东窜西窜就不见了影踪。 “它到底想干什么……”叶晓总觉得有些对它不放心。 叶晓在路边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来，种植在旁边的植被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小簇粉色的花朵努力地想要探出头来。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于言到来，叶晓想起它先前说的话，忽然猜到了一个可能性，“这家伙，该不会是想……” 忽然就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等很久了吧”，抬起头，是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还有那对如同深夜天空的眼眸。 “来，现在可以走了。” 他向叶晓伸出手。 “现在先去哪里？” 顺利的进去了之后，望着前方的指示牌指出的四通八达的道路，于言选择性无能地将问题丢给了叶晓。 叶晓也是对着庞大的游乐园一时晕了方向，“先在路线指导牌上看看吧”，最后只好这么回答。 于是两个人走到了立在一个几个路口的交叉点的小土丘上的牌子前，上面贴心地附上了全部游乐设施的所在地点和前往路线。在其下方还有官方给出的几个推荐地点。 “这个怎么样……看起来不错的样子……”于言指着其中的一个推荐地点对叶晓说道。 叶晓低下头仔细看了看，眉毛隐隐抽搐了一下，“……你是故意的吧……”，于言指的赫然是游乐园最让他害怕的鬼屋。 “可是真的不错诶……” 于言还想和他争辩的时候，有个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晓，你也来了。” 叶晓转过头，是许阿姨，自己也稍稍诧异了一下，点点头，“嗯。” “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啊。”她看到了旁边的于言。 “难得周末，就出来玩一下，”倒是在这里看到她让叶晓有些奇怪，“许阿姨你……” 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中的疑问，许阿姨说道，“那你们玩得开心点，阿姨就不打扰你们了。” “哦，许阿姨再见。” 叶晓朝她挥挥手，她点点头，走向了一条通往水上乐园的上坡路。 于言在背后拉拉他的衣角，待他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时继续和他探讨先前的话题。 “说真的，这个鬼屋真的蛮好的……” 第十话：游乐园 （三） 结果到最后还是去了。 去了一趟鬼屋的后果，就是现在叶晓浑身发软、四肢无力、声音嘶哑、口干舌燥的样子。 “你现在这样怎么继续玩下去啊？”于言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叶晓。 “所以我才说不要去鬼屋啊。”叶晓有气无力地反驳他。 “现在怎么办？” 叶晓斜靠在椅背上，“你自己去玩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玩够了再回来找我就好。” “放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去吧去吧，我自己就好。” 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于言也就放下担心。只是走进人群中时偶尔还会转过头来看看叶晓的状况，直到完全看不见了叶晓的身影。 “呼——”地叶晓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休养生息。游乐园的建造方很贴心地在每一个供游客休息的地方都种植有几棵阔叶树遮阳，如伞盖的绿荫给了叶晓足够的阴凉。弧形的斑点落在脚边，徐徐地凉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叶晓的不适感稍微得到了缓解。 不清楚过了多久，在叶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根小指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叶晓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面前用黑色的大眼睛张望着自己，左手的食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右手则是攥着一捆五颜六色的气球。 “小弟弟，有什么事情吗？” “送给你。”男孩拿出一个蓝色的气球递到叶晓面前。 “为什么？” 男孩只是扑闪着那双大眼睛，没有回答。 叶晓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谢谢你，”叶晓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但是这个气球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这样子吗。”被拒绝了，男孩有些失落。 突然叶晓看到不远处有个撑着遮阳伞卖冰淇淋的摊子，心里一动，对他说，“哥哥买个雪糕给你好不好？”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男孩眼睛一亮，失落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真的吗？谢谢叶晓哥哥。” 看到他的模样，叶晓觉得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你在这里等着，哥哥去买给你。” “嗯！”男孩使劲点头。 叶晓摸摸口袋，早上出门时以防万一多带了些钱，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他快步走向冷饮摊，对里面忙碌的老板喊一声，“麻烦要一支……不，两支冰淇淋。”突然间想到了还有于言这个贪吃的猫妖。 “要什么口味？”老板探出身子问道。 叶晓扫视一眼放在玻璃台面上的目录，略一思索，回答，“一支巧克力，一支草莓。” 只见老板熟练地开动机器，最后手腕一晃，转两圈，就将两支冰淇淋递给了叶晓，“诺，一共八块钱。” 叶晓付过钱转过身，本以为会看到男孩欣喜的表情，原本他站着的地方却是空无一人，只剩一片薄薄的日光覆盖。 走近一点，长椅上反而多了一个人，戴着一顶太阳帽，本来脸朝向右边，察觉到前方的声音转过来，于是看到了她已经带着少许时间雕刻的痕迹的面容。 是许阿姨。 “真巧，叶晓，又碰见你了。” 她淡淡地笑着，举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游乐园好玩吗？” 叶晓坐下来后，她问道。 “可能我不太适合疯狂的玩吧，玩了一次鬼屋就顶不住了。”叶晓苦笑着摇摇头。 “年轻人，就应该多点活力才对。”她挪揄道。 前方视线可及处出现了一个带着孩子的父亲，男孩子在父亲的脚边乱转，一会儿又跑到游乐园的雕塑旁摆鬼脸，嬉戏笑闹的声音即使在这边也清晰可闻。叶晓侧过头，阳光在她的帽檐边截下了半块阴影，目光是始终直直地对着那个男孩。 “许阿姨……” “阿哲现在在的话，也会像这样这么有活力吧。”她转向叶晓笑道，“只是会比他大上了许多。”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伤感。 “你知道吗，”没有等待叶晓的接话，许阿姨就自顾自地讲起来，“其实啊，小哲是我未婚先孕的孩子……” 说到这里自嘲地一笑，“很惊讶吧，骗了你们那么久。我对你们说阿哲的爸爸是在外地工作脱不开身，时常寄生活费过来，只能偶尔回来见面，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早就抛弃我们走掉了。当时为了这个孩子，我和家里还大吵了一架。 爸妈指着我说‘你要留这个孩子就不要认我们了’，于是一气之下就搬到了这里住下来。 真奇怪，为什么会想要留着这个孩子呢？我到现在也想不通。” 叶晓只能安静地听着，无法说也不能说任何话。 “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起早贪黑的工作，照料他的方方面面，有时候半夜孩子哭起来，自己也得跟着爬起来哄他。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难免就会觉得厌烦。 所以才会那样吧……” 那天和阿哲一起到游乐园，坐了摩天轮。摩天轮飞到半空时他带的宠物狗从座位上跳下来四处乱转，阿哲为了抓住小狗也跟着跑，结果一时没刹住脚步撞到了门上，门没关严实，一下子被撞开，阿哲就掉了出去。 “所以在那时候，我才会忽然犹豫了一下，跑上前去想要抓住他的手时已经慢了一步。所以才会这样吧，像现在这样……” 扬起一阵大风，摇动了整片宽大的伞盖。她的帽子一瞬间被吹起来，顺着某条预定好的路线一路滚落而去。叶晓视线追随者那顶帽子，它在碰到阻碍时停了下来，晃晃悠悠地在脚边滚两圈跌落，接着被伸进视线里的那只手捡起来，拍拍灰尘。 一路往上看—— “你是……” 男孩拿着帽子，对他微微地笑。 树荫随着枝叶的舞动被摇得支离破碎，更多细碎的光束漏了下来，晃成斑驳的一片亮点，耳边是一排哗啦啦的声音掠过。 叶晓眼中的天空变得倾斜，云朵倒向了一边，视线里的景物像是强光直射下的相机镜头，逐渐逐渐地晕开。 最后再也没有知觉地、倒了下去。 第十话：游乐园 （四） 这一边，于言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凌，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对面的男生没有穿着以往的素白长袍，而是换了一件短袖格子白衬衫，微仰着头，细碎的光拂过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听到于言的问话，他的眼睛眯起来，“我不是来催促你或是怎么样，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忘了你最初的目标。” “我知道。”于言转头看向一边，“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已经快要到预定的时间了。” “这个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于言突然发怒，“我很清楚！” 白凌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后退一步。 “我很清楚的……”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忽然一股大风刮过，两人的衣摆扬起一个半圆的弧线。一种难以察觉地波动随风扩散开来。 于言的鼻子嗅了嗅，脸上猛地变了颜色，“不好！叶晓有危险！” 他“！”地一下变为更为灵敏的猫身，像是一股风一样迅疾地消失不见。 剩下白凌在原地抬头，高举右手五指摊开，嘴角轻吐出几个字， “是……魅灵吗……” 是梦境、或者不是，在脑海里扑闪成茫茫的亮色。 天台上慵懒地晒太阳的猫咪，吃完了午餐后舔舔爪子，偶尔叫几声。院子里晾出来的棉被，旁边是还在滴答滴着水的衣服，搁置在外一个下午后收回去，晚上盖着深吸一口气，里面有阳光的味道。 男孩停下来叫住前面的叶晓，“叶晓哥哥，这里的紫荆开了。”自己认真地蹲下来看。 “是吗？”叶晓跑过去，“真的诶，种在你家院子的紫荆开了。” 五片的花瓣，红色和粉红交叠在一起，大朵大朵的盛开在枝干上，像是想要努力活得丰盛的人。 那是某个夏天的傍晚，蝉鸣仍然起伏不息，天际是染红了半边云朵的霞虹，将他们年轻稚嫩的脸庞点缀得绚丽。 “叶晓哥哥，你喜欢气球吗，我真的很羡慕气球，它可以随着风，飞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嗯，喜欢，我最喜欢蓝色的气球。” “那等以后我买了一大捆气球，我送一个给你。” 男孩摇晃着小腿，表情认真地说道。 “谢谢你。”叶晓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他仰起头来对着叶晓笑得格外灿烂，像是一只得到主人赞赏的宠物狗在摇尾巴。 而一切最初的开始—— “妈妈，那边怎么有好多卡车停在门口？”小叶晓指着对面问顾琳。 “那是有人家要搬进来了，那是搬家公司的车，”她探头出去看了看，对叶晓说，“正好，去对面和新邻居打个招呼吧。” 于是一起叶晓和顾琳一起走到搬家车聚集的门口，那里一个女人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人将车上面的沙发、椅子等物品搬到新家里面。 “你好。”顾琳向她打个招呼。 女人听到声音看过来，也笑了笑回应，“你好。” “你是新搬来的吧，我们一家就是住在这附近。” “是吗，”女人点点头，“那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不用客气。”顾琳摆摆手。 说话间，有个小孩从屋里跑出来，约莫两三岁左右，头上戴着一顶小熊维尼的帽子。女人招招手让他过来，小孩子就很乖的跑过来。她拉着男孩对两人说道，“这是我的儿子，阿哲，来，和阿姨还有哥哥打个招呼。” “你好，我叫叶晓。”叶晓率先上前一步。 男孩上前歪头看了看他，突然爽朗地一笑，脆生生地喊道，“叶晓哥哥。” 那就是最初的一幕了。 是阿哲啊，他是阿哲啊。 刚醒来的叶晓懊悔地一拍脑袋，怎么会忘记了阿哲呢。 环顾四周，此时身处的地方漆黑一片，只有对面开的一扇窗隐约照进五彩的灯光，闪闪烁烁、绰绰约约，仔细一点看，是摩天轮轮身发出的光芒。 我是在摩天轮吗？ 叶晓这才注意到其实自己一直在动，不，确切点说，应该是随着摩天轮的座舱缓缓向上转动时跟着向上。 忽然耳中传来了细微的哭声，像是针尖掉落到绒毛里，轻微摩擦着耳廓的声响。叶晓四处张望，之前没有看见，身影轮廓融进黑暗里，直到他哭出声音来发现。 “是阿哲吗……” 叶晓摸索着走过去，怀抱着双膝躲在角落里啜泣的男孩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叶晓哥哥……” “怎么了……”叶晓走过去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温柔地抚慰着他。 “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除此之外叶晓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才好。 渐渐地，终于等到阿哲慢慢止住了哭泣。望向叶晓，在黑暗中明亮的大眼睛还有隐约的泪光。 “妈妈，她不要我了……” “不会的，她……” 还没来得及说完，摩天轮突然一阵强烈的震动，仿佛地龙转身般将座舱震得摇摇欲坠。座舱猛地倾斜向一边，叶晓一个没抓紧，阿哲从他的怀抱里滚落，顺着倾斜的方向一路撞向门，门“砰”地被撞开，一股猛烈的大风扑进。 “阿哲！——” 身体下意识地作出反应，叶晓幸运地抓住了他的手。 “叶晓哥哥……”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手上的力量渐渐在流失。叶晓又抓紧了一点，却反而随着阿哲的身体的牵引一点点的在往下掉。 “你放心，”即使这样叶晓还不忘安慰他，“叶晓哥哥绝对不会放手的……” 身体逐渐地脱离舱外，甚至悬在了半空中。 “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开的……” 终于真个人都掉了下去，就在叶晓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却感觉掉落在了一层绒绒的皮毛上。 睁开眼，他和阿哲都落在了巨大的猫背上。 “于言？！” “真是麻烦，还得给你收拾收尾。” 于言摇了摇尾巴，大喊一声，“做好了！”说着猛地向前一冲，仿佛冲破了一层厚实的玻璃屏障，能够清楚地听到有东西碎裂的声音。黑暗的世界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重新沐浴在了太阳底下。 于言在那条长椅边放下他们，于是看到了昏睡在长椅上的许阿姨。 不只是她，整个游乐园的人都陷入了沉睡中。 “妈妈。” 阿哲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手叠放在她的手上。 尽管在昏睡中，却仿佛还有知觉，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喃喃道，“阿哲……” “妈妈、妈妈……” 阿哲流着泪，脸上却是释然的笑容，身体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化为荧光，逐渐地消失不见。 叶晓看着这一幕，怅然若失。于言在旁边用尾巴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颊。 我只是在想着有那么一天。 “妈妈！” 男孩喊着扑向迎面走来的女人的怀里。 女人蹲下来，用手巾替他擦了擦脸，“抱歉，等很久了吧。”她牵起男孩的手，“来，妈妈带你回家吧。” 男孩一手握着气球的线，一手牵着自己的妈妈，蹦蹦跳跳地，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我只是想着有一天，可以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回家。 第十一话：昨日重现 前篇 （一） 早上醒来，朦胧的一片白光。 “铃铃铃”的吵闹声一直响在耳边，叶晓艰难地支起身，按停了每天准时响起的闹钟。有清脆的鸟鸣混合着露水自树枝滴落的声音，房间的窗帘昨晚没有拉紧，呈现半开的状态，光线穿过薄雾设进来，带着水质的光亮。 难怪一早就觉得这么刺眼。 叶晓想着，穿上摆放在床脚的拖鞋，绕开把窝支在一旁睡意正酣的于言，打开房门走进去。 才刚下到一楼，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叶晓听到厨房的方向有动静，一路走过去，往里一看——果然是白凌在做早餐。 白凌察觉到背后的，转过头，微微一笑，“你起来了。” 此时的围上了他新买的印有加菲猫图样的围裙，双手套上防油污的袖套，头发拢到耳后，明明是翩翩美少年，这幅家庭主妇的打扮却还蛮适合他，甚至显得特别的俏皮可爱。 嗯，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吗？ “怎么起来得这么早？”叶晓一边问道一边上前几步接过白凌手里择的青菜。 “我们妖怪本身不需要多少睡眠，所以一般很早就起来活动。” “那于言应该是另类吧，它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愿意起来。”叶晓笑了笑。 “它是不同的……” 沉默了一下，他才说道，“于言它……其实本来并不是这样的……” “？” 叶晓疑惑地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应该是有什么不想说的吧，叶晓就知趣地没有追问下去。他打开水龙头，将择好的青菜放到水流下冲洗，换了个话题，“但这个本来应该是。我做的事，让你来帮忙这是不好意思。” “怎么会，毕竟在这里白吃白喝的，我想得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行。” 白凌说着在旁边淘米，没多久洗米的水就变成了乳白色，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出去。 “如果于言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叶晓感叹道。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变成这样三人一起生活的情景？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源于那个周三的下午。 和于言一起外出，正在和它争执着薯片和炸薯条到底哪个不健康的程度比较大，一路争着拐过一个街角，街角处种着一颗高大的芒果树，到了盛夏时节就会结出许多金黄灿烂的果实。这时候于言忽然停下了和叶晓的争辩。 “怎么了？”叶晓奇怪的问它。 它不回答，皱着鼻子四处嗅了嗅，自言自语道，“这个味道是……” 突然“刷”一声打断了它的话，叶晓惊疑不定地看过去，从繁密的树冠中落下一个通体素白的人，姿态飘逸，抬起头来就看到他那清淡的眉目。他拱拱手，对着叶晓和于言说，“好久不见。” ——是白凌。 于言的瞳孔微微的收缩。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自从上一次的露营之后就再没有见到过他的出现（详情请看第二话：同归），让叶晓几乎都快淡忘掉促成他和于言契约的这样一个魅灵，直到现在才突然将自己的记忆唤醒过来。 “你来做什么？”于言对于旧友却似乎不太友好。 “看你过得怎么样？”白凌的眉毛像是挂着极浅的笑容，真的是极其浅淡，连嘴角都看不到丝毫变化，但是就是让人觉得在笑。“还有，顺便来这个城市把该做的事情完成。”语气又忽然转为一肃。 猫妖撇了撇嘴。 叶晓没有看到自家猫的不欢迎，笑着问道，“那你准备在这里多呆久？” “说不准吧，”白凌想了想，道，“刚来到这里，还没找到住的地方，介不介意让我在你家暂住几天。”说话间却是看向于言。 叶晓略一思索就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也好，反正我家也很大，顺便于言也可以和你叙叙旧。” 于言本想要阻止，但在白凌的目光中顿了顿，最后还是默认了。 自那以后，已经是过了整整一周时间。 “你说的事情，完成了吗？” “还没有。”白凌摇摇头，把第三次洗米的水倒掉。 两个人总是比单独来做更快一点，也就花了以往一半多一点的时间，所有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白凌插上电磁炉的插头，摁下抽油烟机的开关，扇叶快速的转动起来，响起“隆隆”的轰鸣声。 叶晓在一边想要搭一把手，只是刚把手向前伸一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视线一瞬间的模糊，不由自主地撑住橱柜的边沿。 “怎么了？没事吧？”白凌注意到他的状况。 叶晓缓一下，摆摆手道，“只是忽然间有点头晕，大概是低血糖吧。” “那你先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 虽然想要逞强说没问题的，但确实脚步有些发虚，叶晓还是点了点头道，“抱歉，那剩下的就麻烦你了。” 白凌本想扶他到客厅，但叶晓摇头示意不用，也就站在原地看着叶晓拖着步子离开厨房。 只是在叶晓身后，白凌望着他的背影，隐秘地微皱起眉头，眯着眼，瞳孔中透出凌厉的光。 来到客厅里，电视机已经被打开，正放松着早上七点半的新闻。于言屈着下肢在看一大早被送来的报纸，接着又翻到了另一版。 “于言，怎么今天起得特别早？”起码有比以往早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因为清醒了就起床了。”说完就立刻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眼就能看透它是在说谎。 叶晓也没想戳破它的谎话，自顾自地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你今天怎么没在厨房？厌倦了吗？我就说那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今天有点低血糖，头晕而已，别随便学宅男脑补啊。”叶晓道。 “没什么大问题吧。” “嗯。” “那就好。”说着于言又翻过一页报纸。 安静了一会儿，于言转过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犹豫着说道，“叶晓，你对白凌他……” 捧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粥经过门口的白凌向里面喊一声，“叶晓，于言，吃早餐了。” 打断了于言的话。 “好，马上就来。” 叶晓应一声从沙发上起来，于言也跟着一跃而下。 结果还是没有说。 第十一话：昨日重现 前篇 （二） 正八点钟，是叶晓以往出门去学校的时间。 于言吃完早餐就早早地回房间补眠，果然还是以往的样子，让适应了它懒惰习惯的叶晓稍稍放下心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白凌来了之后于言就各方面反常。 是心理作用吗？叶晓自己也说不清楚古怪的氛围从何而起。 斜跨上书包，过长的带子从手臂处分叉开来，松垮垮地耷拉着。叶晓转过身，对送他到门口的白凌道，“我今天打算去蛋糕店买个蛋糕，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今天的晚饭就拜托你了。” “好。”白凌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会想要买蛋糕？” 叶晓笑了笑，“那个于言一直就很想吃，只是因为太贵了我没给它买。过几天就是它和签订契约整三个月了，满足它的口欲，顺便当是个纪念吧。” 走出家门，叶晓看到外面低沉的天空，刮着一股强劲的风。他稍抬起头，就看到挂在二楼阳台上的风铃，那是于言来前不久买的，颜色还很鲜艳。 “好，叶晓，今天也努力吧！” 他为自己打气道。 白凌推开房间的门走进去，果然于言没有睡觉，支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窗外。 “我就知道你回房间补眠只是个借口。” 于言恍若不闻，依然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你的妖力应该也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足够使用吧，在仪式上。” 它还是一言不发。 “相处得久了，是不是想法也跟着改变了。” 于言终于开口，“我的决定一直没有改变过。” “是吗，”魅灵哪边的眉毛向上抬一点，像是一个无谓的笑容，“你一旦开始这个仪式的话，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解除了和他的契约。” “这件事情，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白凌看着于言没有表情波动的脸，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出门时叶晓说要买蛋糕的时候那张发自内心的笑脸。心中涌现出一丝丝的伤感。 但也只是一丝丝而已。 叶晓推开教室的门，早到的学生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男生多数是聚在一起谈论昨晚的NBA球赛，而女生则是三五成群地聊着八卦或最新流行风尚，不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韩磊坐在夏颖靠右手边过道的一张课桌上，晃着腿，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游戏攻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颖说着话。叶晓走近时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叶晓，早上好。”韩磊从课桌上跳下来。 “啊，早。”夏颖低着头不知道在硬抄本上抄写些什么，叶晓凑近了之后看一眼，才发现是昨天新教的英语单词。 “这家伙还真是勤奋到让人讨厌。”韩磊对此的评论。 夏颖冲他翻了个白眼，“谁像你，一天到晚无所事事。” “谁说的，我可是每天都在致力于维护世界和平。” “快点终止你这种落后的中二少年的妄想吧。” 两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吵架。 叶晓也是司空见惯了，走过去回到自己座位上，把书包挂在椅子上，瞄一眼上面的黑板，在左侧日期的下面特别划出的值日一栏上标注着今天的值日生——58、59号。 那是叶晓这一桌的学号。 “韩磊，今天该轮到我们值日了。”叶晓提醒还在和夏颖争论的同桌。 “对喔，我差点忘记了。”韩磊一拍脑袋，接着把手上的书丢给夏颖，“诺，你的书，还给你。” 叶晓走到教室后面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拿出打扫工具，韩磊则是到讲台上找出一块抹布。当叶晓从走廊尽头的厕所提了一桶水回来时，就看到韩磊已经将黑板用黑板擦擦过一遍，正在用微湿的布擦拭第二次。 学校的保洁工作其实要求还是很宽容的，只要讲台和黑板保持干净，外面班级的走廊有拖过，加上教室里没有明显的垃圾存在就算是过关了。 叶晓细致地把走廊地板拖过一遍后，用手背擦擦额头渗出的汗，拿起扫把准备打扫教室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壁上支撑住。 “怎么了？” 韩磊拿着讲台上的铝盘走出教室准备给它换水，看到叶晓的样子连忙跑过来，“你不要紧吧？” 叶晓缓过神，眩晕感渐渐消退，对着面前的韩磊笑了笑表示无大碍，“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要不我陪你去一趟校医室吧。” “不了，真的不要紧的。”叶晓重新站起来。 尽管叶晓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的样子，但韩磊望向他，以往被弟弟嘲笑等级只有LV0的灵感能力，却从叶晓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个气息是…… “好吧，如果有事的话一定要通知我啊。”韩磊隐藏住自己地疑惑。 “嗯，我们继续打扫吧。” 但叶晓自己也开始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第十一话：昨日重现 前篇 （三） 其实没有说的是，几天前开始——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得了，叶晓就反复反复地在晚上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一直一直在梦见着同样的场景。 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他有浅淡的五官和温和的笑容，坐在一片缤纷的桃花林中，他的肩上、衣衫下摆、地上，都落满了粉色的花朵。 坐在那里，长久地凝视着半边已沈到山的另一方的夕阳，然后自言自语道，“你看，你说来，结果真的就是没有来……”话还没有说完，就猛地一阵艰难地咳嗽，好不容易慢慢平复下来，掩住嘴的右手上已是大片的鲜血。 “你没有来，我也等不下去了，我没有时间了……” 梦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 每一次醒来，叶晓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右手的掌心，没有任何的异样，但心跳却兀自一直加速地跳个不停。 回家时，韩磊特意绕了一段路，虽然不一定能碰上，但这次真的让他遇见了在外散步回家的于言。 “喂，前面那只猫妖——” 被人喊到时于言下意识地身体一紧，条件反射地就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回过头时看到是韩磊又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什么啊，是三脚猫的除妖师啊，我还以为是谁。” “那你以为是谁，”韩磊反击，“看你被叫到时那么紧张地样子，难道对上次的事有了心理阴影，以为是强大的除妖师要抓自己？” “谁会怕你们啊，”于言不甘示弱，“我就是不想浪费我的妖力，凭你们这些除妖师还想抓到我，还早了三百年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对白让韩磊有种即视感。难道是怪物猎人打多了？ “所以呢？你叫我有什么事？”于言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被你一搅和，差点忘记了正事，”韩磊一拍脑袋，换上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盯着于言问道，“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对叶晓做过些什么？” “什么什么？”于言对他的问题丈二摸不着头脑。 “今天的叶晓很奇怪，”韩磊道，“我感知到了灵力的波动。” 于言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一扫尾巴，“我只能说，那个和我没有关系。”纵跳上墙沿准备离开。 “喂——”韩磊不死心地朝它喊道。 于言转过头，“我只能说，那是‘残魂’的缘故，具体的回去问你的弟弟吧。”接着就不见了影踪，只留下依稀的余音。 “‘残魂’……” 韩磊嘴里重复着这个名词，若有所思。 天色黑得很快，在叶晓一路走到这条商业街的时候，黑暗已经慢慢地聚拢而来。路灯逐次地亮起来，一盏接一盏，像是奔跑的小孩子的脚印，在沙滩上一个一个排成了整齐的两排。 城市变得通明而透彻。 叶晓下意识地抓一下上衣的口袋，那里有今天放学时韩磊突然塞到他的手里的一个护身符，说是“经过高人开光很灵验的”，它贴在胸口的位置，有种温暖的触感。 抬起头，在他的正前方就是这附近最有名的“福满家蛋糕店”，因为纯手工制作而很是受一些人喜爱热捧。 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回过神。叶晓哑然失笑，我这是怎么了，看个招牌就可以神游天外了。摇摇头，他撩起门帘走进去，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里面传出店员礼貌的招呼声—— “欢迎光临。” 于言回到家里，在无聊地趴着看电视等叶晓回来之中，顺带对白凌说起了傍晚时的事情。 “这个城市，有除妖师的吗？”难得白凌淡然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是啊，我没和你说过吗？” “没有。” 白凌将手上喝水的杯子放到玻璃茶几上，说道，“既然有除妖师的话，那就必须加快进行仪式了。” “现在的话……” “已经开始出现征兆了，也就表明可以了。” “但太快的话，失败率也会随之升高的。” “有除妖师在的话，仪式随时有可能被干扰的。” “那就明天吧，仪式。” 于言翻个身，用爪子蹭蹭脸，脑海里回想起某个午后，叶晓提着两大袋的烤鱼，在自己旁边无可奈何的笑容。 也许还是有点舍不得吧。 “‘残魂’……” 韩华磨蹭着下巴思索着自家哥哥询问自己的词语，“我记得好像在某一本关于人类灵学的书籍上有看到过记载……” “那到底是什么？”韩磊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个嘛……”韩华伸手手掌张开对他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返身走进书房里。韩磊在房间外听着弟弟四处翻找的声音，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啊，有了。” 韩华一面说着一面捧着一本书走出来，他指着翻到的那一页其中某处，韩磊凑过去，“你看。这里，三百四十二页第五章第三小节，关于‘残魂’一词的含义。” “‘残魂’，又名‘寄宿灵’，是由拥有强大执念的自身携带灵力的人类死后化身成的不完全魅灵，保留有部分记忆和力量，因必须依附于初生的婴儿和其一同生存而得名，但可能会随年龄增长对宿主造成不利的影响，如果……” 书本因为年代久远而泛黄，所看的地方更是因为腐朽化而隔断了后面的内容。但仅仅由前面的部分就可以让韩磊明白了叶晓身体异常的缘由。 “是这样啊。”韩磊点点头。 窗外夜风撞击着玻璃，声响像是一群落入网中奋力挣扎的鸟。 第十一话：昨日重现 前篇 （四） 不适感依旧不时地出现。 隔天，叶晓在早上做早餐时，被迫着要撑住桌面。学校里和韩磊、夏颖呆在一起，不自觉地用手支着头。那种眩晕感偶尔会像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蟑螂，不时地溜出来被人发现。好几次都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刻，认真地抄写课堂笔记或者讨论午餐便当的菜色时，幸亏不是很严重，他才能够在朋友面前掩饰下去，不至于让他们担心。 或许应该去医院里看一下医生比较好。叶晓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但在这之前…… 叶晓把书包挂在玄关墙壁的挂钩上，换好进屋的拖鞋。“我回来……” “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晕眩感以先前的几倍袭来，叶晓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能力，“扑通一声”，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 于言像是凭空跳跃而下，落在叶晓的身边，白凌也随后呈现了身形，这次的他换上了原先的素白长衫。 “要开始了啊。”于言喃喃自语道。 而叶晓深陷于昏迷中，丝毫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回到家，韩磊照例在书包里翻找一下是否有把所有布置的作业带回来，掏几下，却意外地发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叶晓的课堂笔记吗？怎么会跑到了我的书包里？”韩磊拿出一本草绿色笔记本惊讶道。 想起今天一整天叶晓魂不守舍的样子，应该是在他糊里糊涂的情况下错塞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正好有点担心他的状况，去看一下他也好。” 韩磊这样做了决定，拿起笔记本转身又出了家门。 而黑夜已经迅速地降临。 昆虫安静地匍匐在草丛里栖息，谁家窗口半开了窗帘，透进的冷淡光线将人影映得模糊一片。 “准备好了吗？”于言的声音透着一丝肃穆。 对面“腾”地亮起一道光，照出白凌俊秀的脸，“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仪式可以开始了。”脸上无丝毫表情，冷冰冰如同一个人偶。 “那么……”随着于言尾调的拉长，它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化成人形，最后一挥手，“魂启。” 话音甫一落下，在叶晓东南西北四个角的方位都亮起一个耀眼的光圈，圆圈中是玄奥的符文，缓缓地流转中溢出点点荧光。 “结阵。”于言再一挥，四个光圈在正中央合拢，形成一个更大的圆，并不断扩散，直至覆盖住叶晓。 叶晓安然地闭着眼，像是在做一个让他卸下所有心房的梦。 于言高声吟唱，“魂兮归来。” 瞬间屋子内大放光明。 “契约已经开始在消退了。”白凌一直注意着叶晓的状况，待看到他的额头正中呈现出浅绿色的勾玉符文，随着光圈的转动逐渐溢出绿色的丝线，连忙出声提醒于言。 “知道了。”于言点点头，衣衫无风自动，额头正中也出现了同样的浅绿勾玉，“解。”他大喝一声。 白凌紧接着开始了行动，他的双手交叠，口中念念有词，伴随着音节不断吐出，叶晓的身体上浮现一股飘渺的白雾，淡而不散，丝丝缕缕地飘到白凌处。 窗外吹来了几片厚实的云朵，将房间都罩在阴影中。 “好，接下来只要……” 于言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叶晓的胸口处飘起一块护身符，表面一道符籙闪闪烁烁。 “糟糕，阵法开始不稳了。”不在意料范围内的力量涌入，使白凌维持的阵型不稳当，连带着施法者的于言也跟着一阵摇晃。 护身符无火自燃，在虚空中化为一道火球撞击向光圈，光圈轰然破碎，化成了点点的残星落下，仿佛烟火盛开后的余烬。 白凌接连后退了几步，而于言受到的冲击更是猛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房间一下子归于一片沉寂。 “失败了啊。”于言看向白凌，语气中不知是失落抑或庆幸。 这时家中的门铃响起来。外边传来急促地敲门声。 “有人来了，走吧。”白凌道。 “嗯。”于言再看一眼沉睡中的叶晓，起身反握住白凌的手。 一道白光闪现，两人的身影如同缓缓飘落的羽毛般逐渐消失不见。 “叮咚、叮咚” 按了好几下门铃却无人响应，“咚咚咚”，韩磊改为用力敲门，“叶晓！”，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出门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后面的没有敢说出口。 眼见进不去，韩磊灵机一动，在门口四处翻找了一下，果然在门前盆栽下发现了叶晓藏着的备用钥匙。 “哢”地一下打开门，韩磊急忙冲了进去。跑上二楼，叶晓的房门大开着，房间里的东西散乱一地，而他本人躺在地板上昏迷不醒。 “叶晓！” 韩磊冲过去抱起他。 “叶晓，没事吧。”叶晓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韩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行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白凌侧过头对旁边的人影说道。 “先跟你回去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白凌抬起头，连弦月也不曾出现的夜晚，“今天的天气真不好。” “是啊。”于言不知想到了什么。 说话声逐渐远去，两人消失在一片黯淡的天幕下。 早上醒来，朦胧的一片白光。 “铃铃铃”的吵闹声一直响在耳边，叶晓艰难地支起身，按停了每天准时响起的闹钟。有清脆的鸟鸣混合着露水自树枝滴落的声音，房间的窗帘昨晚没有拉紧，呈现半开的状态，光线穿过薄雾设进来，带着水质的光亮。 和以往一样的样子，却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叶晓拿着牙刷杯子走进盥洗室，想了想又折返到厨房里。 他打开厨房的冰箱，上层有不存在自己记忆中的东西。 “这个蛋糕是……” “前往安平市的乘客请注意，本车次即将在五分钟后开始发车。” 听到候车室广播传来的电子女声提醒，白凌喊了一声在身后的于言，“快走吧，要开车了。” “哦。” 于言回头看看这座城市，最后留给他的一张背景，然后提起行李，和白凌一起走进了检票口。 第十二话：昨日重现 后篇 （上） 致十年后的我 ：现在的你，收获幸福了吗？ 还是说正沉浸在悲伤之中 ，默默的流着眼泪？ 早上出门的时候，风有些大，将两边的行道树吹得弯向了偏东南的方向。叶晓昨晚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到暴雨，于是出门不忘备上放置在玄关处的雨伞。 只是天空始终阴霾着一张脸，厚实的云层沉沉地压在头顶，而没有一丝雨落下来，反而刮起了强风。 叶晓走在靠右的地方，经过了一家五金店，一家玩具店，接着走到了一个窄小的巷口边，两边的建筑像是硬生生地被它撑开，露出了不透光的缝隙。 他的脚步顿了顿，一朵长在墙角处的小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心形的浅绿色间有着可爱的褶皱，雪白的花瓣里点缀紫色和黄色的斑点，在风中摇摇晃晃，却又努力地要昂起头来。 叶晓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傍晚在超市里采购，叶晓推着一辆购物车比照着手上的购物清单在琳琅的货架间穿梭来去。 “料酒、鸡蛋、卫生纸、沐浴露……啊遭了，忘了白糖。” 叶晓一拍脑袋，对自己漏看了最靠前的东西懊悔，不得已赶忙调转车头返回原先的货架前。 “啊……” 过于匆忙，以致撞到了从后边而来的购物车，叶晓连忙低头道歉，“不好意思。” “不要紧。”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叶晓抬头看见是许阿姨和蔼地笑着对自己摆摆手。 “许阿姨，你也来这里吗？”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这家超市是离自家所在的街道较远，所以一般来说很少会看到街道上认识的人。叶晓也只是因为这里经常开展各种促销活动才特意绕一大圈的路。 “别小看你许阿姨我，”她笑道，“虽然我很少出门，但是各种打折的广告单可是没少收到的。” “这样啊。” 许阿姨忽然往叶晓四周瞧了瞧，叶晓正觉得奇怪，她转头向叶晓问道，“你一个人吗？” “是啊，怎么了。” “我还以为……”她欲言又止。 “以为什么？” “不，没什么。”摇摇头，对叶晓道，“那我不打扰你买东西了。” “哦。” 推着购物车朝另一边去。 在晚上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叶晓，最近过得怎么样？春分了之后雨水就会多起来，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是接连的雨天，自己要记得出门带上雨伞，要不然不小心被雨淋到就麻烦了。还有，春天是寒暖难分的季节，自己生活要注意保暖……”即使是事业上的女强人，面对血脉相连的儿子还是会变成唠叨的母亲，“记得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一定要在家里煮饭，虽然有给你足够的钱，但也要学会省着点花。” “妈，我知道的。”叶晓为她的长篇大论无奈，“这些话你每次打电话都要说上一遍，我都能背下来了。” “妈那是为了你好。”话筒那边拉长了语调。 “嗯，”叶晓对着话筒应了一声，“不说我了，妈你最近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刚接了一笔大订单，加班加得昏天暗地的，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喘口气。”面对儿子，顾琳也不会强撑精神，声音里透着一丝难掩的疲倦。 “那你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行。” 即使隔着话筒，也依然能感觉到电话那头叶晓无奈皱眉却又忍不住关心的模样，顾琳觉得心里暖暖的，“保证注意。” 又聊了几句叶晓学习上的事，顾琳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于言怎么样了，它还好吗？” “于言？”仿佛一枚丢失的明信片，摩擦在手上是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对啊，就是你收养的那只……” 话还没说完话筒里传来“滋滋”的杂音，好像又谁喊了她的名字，放下电话在那头说了几句话，传到叶晓这边就只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 等到顾琳重新接起电话： “抱歉，叶晓，妈妈这边有点事，下次再和你聊吧。” “哦，那妈你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好，再见。” 简单的道别后，对面就挂断了电话，叶晓的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恰到好处地覆盖了尘埃的空隙。 只是空出来的一只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雨是从来到学校时开始下起来的，滴在宽大芭蕉叶上劈啪作响。 “叶晓，在看什么呢？” 叶晓从思绪中被拉回来，手捧着讲义的英语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己座位边上。 老师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上课时间不要开小差，要注意专心听讲。” “对不起。” “那么，叶晓，你来读一下我刚才评讲的这篇课文，从第一自然段开始。” 叶晓拉开椅子站起来，捧起课本，“lucy and lily are gond friends ……” 朗朗的读书声一直从教室的窗口传到很远。 下课后。 “叶晓，你怎么了，我刚才一直在用手戳你想要提醒你老师来了，可是你一直都没反应。”韩磊扁着一张嘴。 夏颖推一推眼睛，“是啊，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 韩磊灵机一动：“难道是晚上通宵过副本，早上睡眠不足。” 夏颖拍他的头，“只有你才老是联想到这个方面。” “不是，”叶晓低头看着手上的课本，“我只是……” 韩磊好奇地凑到叶晓边上，“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好像忘掉了什么，原本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有风夹杂着雨丝飘入，教室的蓝条纹窗帘被吹起一个漂亮的弧线。 叶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第十二话：昨日重现 后篇 （中） “下雨了啊。” 于言趴在窗沿边，看着雨水不住地顺着玻璃滑下一条长长的水痕，低声地说道。 有人走进房间，来到它身旁，玻璃窗映出他沉默的一张脸，“那之后，已经是一周了吧。”白凌道。 猫妖不置可否地扫扫尾巴，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压在城市上方，过于低沉的背景，令人忍不住怀疑是否现在真的是早晨的时间。 一人一猫看着雨景，“哗啦啦”地淋湿了所有的角落。 “仪式还没有成功啊。”白凌的说话声混进了雨声中。 于言瞳孔微张，却不对他的话作任何回应。 “啊，好无聊，下雨天什么也做不了。” 韩磊趴在桌子上大声地哀叹着。 “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啊，即使不是下雨天你也是趴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的。”夏颖的眼镜反射出一层闪亮的光。 “我可是有好好地进行户外活动——在晴天。”韩磊不服气的反驳。 “哦，是什么活动，说来听听。”夏颖明显怀疑的表情。 “在大榕树底下睡午觉。” 原来这就是户外活动吗？叶晓突然觉得自己是热爱运动的阳光少年了。 懒懒地将头转了个方向，韩磊眯着眼睛想了想，又重新坐好，接着将手伸进抽屉里找啊找，拿出一个MP3。 “来听歌吧。” 他对叶晓说，按下开关，长长的耳机线分出一根给叶晓。叶晓塞上耳机，就有一个沉稳的女声顺着音乐流淌而出。 “是什么歌？”叶晓问道。 “好像是叫做……”后面的没有说出来，韩磊就换了个话题，“叶晓，你真的很想要记起你忘掉的东西吗？” “什么？”叶晓因为音乐声地遮掩听不太清楚韩磊的话。 “我想我也许可以帮助你。” 入夜，楼层间稀稀疏疏地亮着灯光。叶晓走在街道上，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透着一股清新的气息。远处间隔远一点的路灯下，可以看到地面还是湿漉漉的一块。 刚洗完了澡，准备洗衣服时才发现家里的洗衣粉用光了，原本想将就着等明天再买，想了想还是出门前往不远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叶晓朝天空看了看，不记得谁说的，那句话说“星星特别多的夜晚，明天一定会是晴天”。 但他只看到厚实的云层，和黯淡的远空。 大概明天也不会放晴吧。 心里想着，不知道为何有些失落。 深夜的风微寒，吹落两边树木枝叶上细小的水珠，落到草丛的叶子上，落到浸润的泥土里，延连成滴答的响声。 叶晓看到了在转角处的便利店，漆黑的街道上只有它还散发出格外显眼的光，招牌上的字眼清晰可见。 他呼了一口气，感应门自动打开，叶晓迈开步子走进去。 那天上午的第三节课是物理的实验课，需要从现在的综合楼走到南边的电教楼，中间隔了一段不短的路程。 同班的男男女女各自撑开自己的伞向电教楼走去，雨幕中就多了五颜六色的圆点，缓缓地在远处浮动。 韩磊皱着一张脸看着茫茫的大雨，“惨了，我居然忘记带伞来，备用雨伞昨天也被我拿回家了。” “天气预告你都没看吗？说你白痴你真的白痴诶。”夏颖从存放雨伞的架子边上走过来，听到他的话后回了一句。 “既然这样……” “韩磊要不你和共撑一把伞吧。”在前边的叶晓扭过头说道。 “太好了，叶晓你真是帮大忙了。”韩磊说着钻进他的伞荫下。 原本想说的话让叶晓先说了，夏颖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耸耸肩，撑开自己的雨伞跟上去。 学校并不是完全铺设了水泥地面，有的地方仍保留着褐色的泥土路段，下雨天被水一淋就变得松松垮垮的，一不小心陷进去就会让双腿灌满了泥浆。 韩磊大踏步跨过一处较为明显的泥泞，然后转身朝对面的叶晓伸出手。 “来。” 靠着韩磊用力一拉，叶晓也顺利地跨了过去。 接近路途末端的时候。 “韩磊……” “嗯，什么？”韩磊看向欲言又止的叶晓。 叶晓咬紧下嘴唇，“你说可以帮我想起我忘记的东西，你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还有那天你在我家里喊醒我的事，那时候的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水汽萦绕在四周，像是升起了一团白雾。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韩磊一时间沉默下去。 “欢迎下次光临，一路走好。” 伴着店员的道别，叶晓拎着一袋洗衣粉走出便利商店。 笔直地向前走，再折个弯，路过三三两两关门打烊了的店面，铁闸门锁得严严实实的。接着再走几步，离自己家近距离的地方，叶晓看到了那个公园。 这个公园，以往上下学时也经常能看到，算是很受周遭小孩子的喜爱，总可以看到有四到七岁的小孩在这里玩耍。而现在，在公园的中央撑着一束照明的灯，亮度不大，只在游乐设施边圈出一个晕黄的亮圆。攀爬杆，沙堆，滑梯，孤零零的秋千“吱呀”“吱呀”地轻轻摇动，下过一场雨，滑梯上积了薄薄一层水，红漆剥落下的铁锈闪着含混不清的点。 像是被所有喜爱过它的人遗弃了，公园落寞地伫立在这里。 叶晓走过去，摸了摸连接着秋千的长铁链，拂去秋千上面的积水，然后坐上去。 公园很安静，安静得再没有其他人了。叶晓以不大的力度摇晃起秋千，秋千就慢慢地小幅度摆动起来。 “吱呀”，“吱呀”—— 然后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铁链，按停了秋千。 叶晓抬起头，接着公园的光辨认出眼前的脸庞： “韩磊？” 第十二话：昨日重现 后篇 （下） 关于叶晓的事，韩磊在那天之后有问过自己的弟弟。 “我猜，那应该是一种仪式。”韩华听完他的叙述，给出这样一个结论。 “什么仪式？” “我想，也许是一种用来抽取‘残魂’，使‘残魂’得以脱离宿主而单独存在的仪式吧。” 韩磊道，“那为什么叶晓会……” “大概是仪式受到了什么阻碍，从而没有成功吧。” 韩磊这时候想起了那天他给叶晓的护身符。或许就是它…… 韩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那天你放走得的猫妖，是否和他有关？” 韩磊顿了一下，还是点头承认，“叶晓就是它的宿主。” “我大概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韩华说道。 “现在我们进行的这个仪式本身没有任何的危险，但是如果你不是完全配合地话很容易就会失败的，你听明白了吗？” 对面的男生打着手势说道。 叶晓点点头，“大致上明白了，但是你们还没有说明……” 韩华不耐烦地挥手，“这些疑问等一下你自己找回记忆时就会找到答案了。” 叶晓看向韩磊，他向自己轻轻地点头。 “嗯，那开始吧。” 距离在公园里韩磊对自己说“你跟我来一下”还没过一个半小时，他向自己介绍他的弟弟，一系列的仪式注意事项的说明，然后就变成了先前的场景。 “先平躺下来。” 叶晓照着韩华所说的去做，接着看到他在自己的正上方用双手结成一个咒印，口念“解”，衣衫无风自动，眼前是一阵模糊视线的光芒。 然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这边，于言忽然感觉到眉心一阵灼热，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倒影，它的额头上一道浅绿色的勾玉一闪而过。 “怎么了？”旁边的白凌问道。 于言闭上眼睛好一会儿，再睁开，“切断的契约……被人重新开始连上了……” “怎么会？！” 于言看着窗外，夜色灰朦一片。 雨声突然间大了起来。 还是一个梦。 在叶晓的梦境里，不断重复着这样的画面。 一场大雨中，他替一只瘦弱的流浪猫撑伞，小猫有一双幽深的瞳孔，如同深夜里无云的天空，他伸出手，小猫慢慢地靠过来。 他和一只猫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提着两袋的东西，猫趁他不注意，叼走了一条提在袋里的烤鱼。 小猫目送他离家，对他说“一路小心”。 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时，一个少年背着他奔跑在茫茫雨幕中。 伤心落泪的时候，少年在深夜里环抱住他，对他说“你还有我嘛”。 像是一部剪切好的放映片，画面一帧跳到一帧。 最后却变成了在行驶的列车上看窗外不断往后飞驰的树，迅速地消失在记忆的最深处。 记得看到过的天空。 天空是乳蓝色的——不知道能不能这么形容，但那是能令人联想到这个词语的一种颜色——不是乳白或者浅蓝，是仿佛绸缎似的，柔软的，滑腻的一片天空。 天空在触手可及处，仿佛就停留在头顶的树梢上，从中漏下几道光路，粼粼的光，炫目至令人心悸的过分的美丽。 “叶晓，你怎么了？”韩磊担心地问着醒来后就一直沉默的叶晓。 叶晓只是笑着摇摇头，“不，没什么。” 醒来时已经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关于妖怪的，关于于言的。 无法简单地阐明那时候的心情，所以只能笑着说“没什么”，其实不是这样的。 渴望触碰，却无法触碰。 想到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到了隔天，雨依然一直持续地下个不停，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的样子。 “叶晓……” “什么？”叶晓转过头看向喊他的韩磊。 虽然让叶晓恢复了记忆，但韩磊觉得他发呆的时间反而越多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唯有他自己一无所知的夏颖用手肘捅了捅韩磊。 “别问我，我现在也不清楚了。”韩磊无奈地摊手。 叶晓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高大的槐树依然如故。 终于知道了，明明是一样的生活，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哪里不同了。 他在家里做着清洁大扫除，地板没有太多的污迹，打扫起来不需要花太多的功夫，他却想起那个猫妖一面啃瓜子一面看电视的情景。他在超市里采购，平常嫌弃鱼刺太麻烦，但又不由自主地逛到海鲜区。或者只是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投映下来，叶晓提着两个购物袋，想要回头和谁说说话——背后只留下自己的一道孤独的影子。 哪里不同了？ 叶晓走过校园里的林荫道，寂静的榕树张开绿色的伞盖，脚踩过丢失了水分的枯叶有“沙沙”的声响，刮起一股强风，堆积在地上的落叶便四处纷飞。 他抬起头望着变幻不定的云朵。 心缺失了重要的一角，满满地涨着寂寞的潮汐，逐渐将他淹没掉。 “请前往安平市的乘客注意……” 大厅的广播响起来，叶晓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韩磊，笑了笑，“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好吧。”韩磊点点头，在玻璃门前停下脚步。 叶晓提着背包向站台上走，登上列车的时候往身后看了看。韩磊还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己。 “一路上多加小心。”韩磊冲着他大喊道。 “嗯，”不晓得他听不听得到，叶晓提高音量又补充了一句，“我会的。” 车上已经积满了人，叶晓找到一个空隙站好，一只手握住上方的拉环，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一张小纸条低头看。 “安平市人民大道108号” 是那天晚上白凌给他的地址。 “如果你想要找于言，就到这个地址去吧。” 那时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还有留给叶晓一张这样的纸条。随后便和出现同样突然地消失不见。 叶晓将纸条攥紧在掌心。 列车一刻不停地，以加倍努力的速度向飞掠而过的树木追赶而去。 “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奇迹出现？”白凌来到一直站在窗边的于言旁边，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于言只当他是自言自语，没有多加理睬。 只是当它透过厚重的雨幕看到一个人影朝着它的方向奔跑而来，逐渐清晰的显现在它面前时，它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于言看着那淋湿了全身的人，张了张口， “叶晓……” 雨顺着他额前的刘海汇成小股的水流滑落，叶晓看着一只猫迈开步子向他跑来，蹲下来，向它伸出自己的手。 然后一头冲进了他的怀里。 叶晓露出了一个缓慢而清晰的笑容。 叶晓知道，他和它，他们一定会一直走下去的。 正文完猫言——向阳
作者：向阳 录入：08-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