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哭泣的野猫
安纳斯的最大的特色,便是倔得要死。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更是极致的倔,硬是靠着自身的抗药性脱
离了吗啡的黑暗深渊,忍耐着头昏与脑胀,在祈月烛出门应答施哀央时奋力爬向床沿,伸手抄起了落于地
毯上的黑色触屏机。
不畏辐射,安纳斯将手机按于胸口,闭着眼喘息。间或听闻门外响起的、祈月烛的声音,安纳斯逼迫自己
思考,又瞪大了眼去瞧刚打开的短信界面,他得出了结论:施哀央目睹莫悱失踪,他养子因为此事找上门
来了,正与挡在门口的祈月烛对峙。
安纳斯万万不敢让养子瞧见自己半身赤裸,四肢遍布祈月烛口水的银靡模样。他蜷卧于被汗水和浊液染得
透湿的大床上,眉头紧了又松,既恐惧施哀央可能的、鼓起勇气的冲动而入,又恍惚祈月烛更有可能的、
将施哀央关于门外而隔绝他们父子的冰冷残酷。
但权衡利弊,他也觉得,不见施哀央比较好。就算会担上狠心父亲的骂名,他也更顾念自己在施哀央心中
的形象。他希望自己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一个高傲坚毅的父亲,虽然可悲的现实让他成为了某位双性人
胯下的玩宠,但他仍旧期许着一个自身依旧洁净的幻梦,一份就算推开了儿子、就算虚伪可悲无比,也要
勉力维持的强壮与健康。
“……回你的西洋国去,少出现在安面前,否则我当下撕毁约定,告知施哀家你的去向,让你被重新抓回
那小黑屋!”
祈月烛雄雌难辨的声音尖锐响起,安纳斯能够感受到它撞上门扉时的气恼。赶在祈月烛回来前,安纳斯伸
手抓住皱巴巴的被褥一角,用它勉强盖住自己的下半身,顺带遮掩住自己攥了手机的右手。
闭了眼调整内息,听着祈月烛光脚走过室内地毯的声音,安纳斯在它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前撑开了眼
皮,尽力往后一躲,用大旱中龟裂的田地般的声音道:“你做的?”
祈月烛一愣。但它毕竟见识过人、反应极其敏捷,立马就明白了安纳斯的所指,开口辩解道:“你又误会
我,安!我既然答应过你,不动那小废物,就一定不会忤了你的意!你为何总是这样,将一切都怪罪于我
……”
安纳斯要重聚力气,便忍了祈月烛凑身上前的亲吻。待他一压下吗啡残留的药性,就一口咬住了祈月烛的
嘴唇,在它吃痛暂离后愤声道:“不是你是谁!除了你,谁会想动他?他乖得很,傻不拉几,一点威胁都
没有,只有你天天把他当眼中钉,想着要害他!你他妈就是个混蛋,祈月烛!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我现
在就宰了你——”
安纳斯一头拱上祈月烛的胸口,想铁头碎大石般,将祈月烛顶个肺痛难忍。可惜他也算气急败坏、导致全
无头脑,他的动作无益于主动投怀送抱,一头扎进了祈月烛的势力范围——
果然,祈月烛就着他的动作,将他搂了个严严实实,且手脚并用,蜘蛛缚蝴蝶般,将他缠了个密不透风,
几近窒息。
“安,你先消消气,且听我一句话……”祈月烛任由安纳斯怒红了眼,张口便咬上了它的侧颈,泄愤般撕
扯皮肤,让毛细血管破裂,它自己却柔声细语道,“我害了莫悱,你只会更嫌恶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才不做。更何况我已经容许你出轨了这么多次,用得着此番忍无可忍,派人绑架莫悱么?你好歹相信
我一次,我已经为你改变了!我妥协,退让,只是为了让你高兴啊,安……你抱着他取乐的时候,恐怕从
未思虑到我的痛苦吧?看在我不得不放你离开的份上……”
生理性的疲累外加心理上的震动,使安纳斯放松了沾染上血味的牙齿。他微微瑟缩,头顶的雪发就扫着祈
月烛的下颌,可他蓦地恐惧了,竟然不敢抬眼,与祈月烛对视。
他甚少耐心聆听祈月烛的倾诉,可刚才全力扯咬着祈月烛的脖子,他竟有意无意的听进去了祈月烛的话语
,他奇怪的牙一酸、心一动,就放弃了打算咬破祈月烛颈动脉的企图,转而合了嘴闭了眼,带着混了害怕
的茫然,不解于自己内心突兀涌起的愧疚与歉意。
“安,我是真的爱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祈月烛见安纳斯偶尔又偶尔的软化了,不禁大喜过望,顺毛
般轻抚他的后颈,乘胜追击道,“你若还不信,我亲自去找他,可好?待我抓住真凶,你一定会明白我的
苦心……这次,你真错怪我了,安。”
安纳斯被它圈住,动弹不得,脑袋则突突的闷痛,好似有谁在打他的冷枪,让他后背直起鸡皮疙瘩。他一
方面极力思索,除却祈月烛,到底还有谁看不得莫悱活蹦乱跳,要绑了他、让他消失于众人眼前,对他做
些什么;另一方面则惊愕于己身情感的变化:他本质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在他无能为力之际,和祈
月烬容貌极似的祈月烛主动伸出援手,他那艰难坚守着的心防好像开始了溃败,他在臆想中,似乎见到了
那个出奇强大而几近全能的沉静夫人,在微笑着大包大揽他的麻烦事,只顾静默的付出,不给他烦忧恼怒
的机会。
“……你骗我。”安纳斯呆愣片刻,突然挣扎着想起身,语气也带上了歇斯底里的狂躁,“只有你会害他
,是你下的套!我才不让你如意,他是我夫人,由我去找他!我把他弄丢了,我去找!我得找到他,祈月
——咳咳……我操,他妈的!我为了他都快死了!我都成这副样子了,谁再跟我抢我杀了他全家!”
愣是天生怪力如祈月烛,也费了些力气,才制止住安纳斯犯癫狂症般的乱踢乱打。“安,冷静些!”祈月
烛飞快的将长发拢于脑后,有意识的更加接近短发的祈月烬的样貌,“你才打了药,不适合剧烈运动,让
我去找他,好不好?我一定把他给你带回来,杀了那些敢绑架他的人……谁让他失踪,我就让谁失踪,好
不好,安?”
祈月烛用着哄孩子的语气,它自己也觉得格外好笑。可安纳斯在狂躁后手脚发软、虚弱之至,身体条件不
允许,他却更加着急的想下一秒便确认莫悱的所在。人类在有心无力之际往往格外脆弱,他泪雾笼眼,看
着祈月烛灯笼花般的赤瞳,愈发眷念起那个曾经为他挡去一切烦恼、乖巧温顺从不乱跑、只小犬般安静蹲
在他身边的祈月烬。
“……好……个屁……我、祈月……”安纳斯低垂了眼睛,感觉眼眶沉甸甸的,盛满了液体的重量。他想
呼唤祈月烬的名,可那个“烬”字只在他脑海中冲撞,就是吐不出嘴。他憎恨祈月烛剥夺了他呼唤祈月烬
名字的权利,却又思前想后,也找不着除了祈月烛外,可以向之求援,代替病弱的他去寻找莫悱所在的人
。
不情愿求助,却又不得不,委屈与不甘汹涌澎湃,他捏紧了曾属于夫人的黑色触屏手机,将那硬质的手机
壳捏得“咔吱”轻响,就像捏着自己的心、质问着自己:你怎么这么没用,竟向仇人低头!
他也真是倔,突然就腰部使力,瞬间脱离了祈月烛为了让他舒适、而特意松懈下来的搂抱。他的本意是想
咬牙忍住眩晕与虚软,魄力十足的下床穿衣,摔门就走,亲自去找老婆,只留给祈月烛一个潇洒的背影,
让那死变态瞧瞧自己能不屈不从到何等牛逼的程度——
可就像后颈挨上了一砍手刀,他刚坐起,就眼一黑的倒了下去。他摔在柔软的床铺上,彻底散架成了一摊
扶不起的稀烂浆糊,不仅四肢在无意识的抽搐,胃部的剧痛也有眯眼抬头的趋势——这番打击让他的头脑
一片空白,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能虚弱无力到此等地步。
见他在犯倔后,双目光华全失,只一脸惨白的绝望,无神的瞪着天花板,深知他脸皮薄的祈月烛在心里大
呼不妙,刚想就算以身试险、也要转移安纳斯的注意力——安纳斯猛地闭上了眼睛,颤颤巍巍的,从被子
里探出抓了手机的右手,那条细弱的手臂还没遮丑意味十足的搭上眼睛,两痕泪水就哗啦而下他的眼角。
祈月烛看见,他因为极力忍耐抽噎,而涸辙之鲋般小幅度动弹身体,眼睛则被泪水泡得发疼,刚想眨眨眼
消解痛苦,泪水就溃堤而出,让他哭花了脸,成了只可怜兮兮的路边野猫。
“祈月……烛……咳,呜……我恨你,我……杀了你……都怪、你让我——咳咳!”安纳斯极力遮羞,他
害怕鼻涕流出而拼命的擤,却又想抽空狠骂祈月烛几句,以解心头之恨。这番三心二意,他那带了血色的
清鼻涕真淌了出来,只见那染了鲜红的晶亮痕迹一直拖延到他的唇尖,又因他要吞咽过于明显的哭腔而流
进了他的嘴巴,让他显出了似极七窍流血般的可怖病容。
安纳斯深觉羞耻,极致的羞耻。他想赶祈月烛走,却在心底里明白,他得坚强,不能懦弱的逃避,哭一哭
算个屁,他眼里进灰尘了而已,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哭……
但他狠忍了两年多,其间再怎么深感无人援助的委屈绝望,都只打碎了哭泣的想法、咽进病魔肆虐的肚子
。他这番作为可谓治标不治本,他那忍了又忍的泪就像地上河一般,水压一旦冲破大堤,城镇登时陷入汪
洋,根本拦不住挡不得。
现下,在祈月烛面前,他根本止不住泪。整条手臂都被浸湿,泪水咸味和血鼻涕的腥味铺天盖地,他将眼
睛擦了又擦,还是看不见东西。
脑袋里的想法蹿蹿着换,他一会儿试图拉起被褥遮掩,一会儿尝试擦干净泪水,一会儿想踢近在咫尺的祈
月烛一脚、表达内心不屈的愤恨,一会儿又想组织出战力十足的讥嘲、将祈月烛骂成只狗血淋头的小爬爬
虫——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到,哭泣夺走了他最后的力气,他那紧抓救命稻草般的五指也脱了力,缓缓松
开,让黑色触屏机再次掉落。
由手机的脱手联想到了莫悱的离奇失踪,安纳斯突然奋力,想至少重新夺回那曾属于夫人的物件——但祈
月烛先他一步,捏起了他的手机,先用找来的湿纸巾为他细致的擦去泪水,再摁亮屏幕,调整角度,让他
看清短信界面显示出的新内容。
安纳斯没顾得上实施什么犯倔动作,就被崭新的短信内容吸引了注意力。他瞪大了眼睛捕捉屏幕上的文字
信息,被泪水泡锈的脑袋“嘎吱嘎吱”转了半天,才明白施哀央发来的新短信是在详尽叙述莫悱失踪事件
的始末。
接受了一次祈月烛的“施舍”,再容忍它替自己擦鼻涕的动作,好似也没了负担。
安纳斯积攒了多日的泪水逐渐排空,他那放空的头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是灵薄狱的人劫走了莫悱
!那个四处宣称他背叛了人类、投奔了魔女的葛佳丝塔芙想从莫悱下手,破坏莫悱对他的信任、拉拢莫悱
,借此重创他!
“……喂,你去杀了他们。”安纳斯终于直视祈月烛。他那鸦羽色的右眼一片漆黑,左眼则完全褪去了泪
淋淋的光,颜色沦为了干枯的蓝黑墨水般的黯淡。
就算安纳斯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祈月烛还是能顺利明白他的意思。“好啊,”红发的丽人温柔的替安纳斯
撩起汗津津的额发,为他拭去所有令他不舒爽的虚汗,柔声道,“安,信我,那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打我
骂可以,却万万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任着旁人辱没烬儿,我的脸往哪里搁?”
巧言软语,角度巧妙的消除安纳斯的戒心,祈月烛观察着安纳斯的表情,终于见他眼一闭,听他低声道:
“帮我找到他,杀了围在他身边、觊觎他的人。我……再随你玩……一星期。”
祈月烛喜极。它虽然不太喜欢“玩”那种字眼,又对安纳斯再次用时限和身体做交换而略感委屈,但能够
多霸占安纳斯一周,可谓凭空掉下来的大馅饼,它没理由不抓住了、极尽细致的品味。
动作轻盈而熟练的替安纳斯清理了身体上的污迹、为他找出新睡衣换上,搀扶他缓缓躺下,再调整了他枕
头的柔软度和被褥的边角后——“怎么还不滚。”全程闭眼的安纳斯半睁了眼睛,直视祈月烛轻声道。
祈月烛不在意的笑笑,温顺的领了命。它飞快的换好血红旗袍,浅吻了安纳斯、当作告别后,高跟鞋一蹬
,凭空消失在606室。
数着秒,心底荒芜着空茫,安纳斯在怔然凝视了天花板半晌后,手一摸,拾起了祈月烛专程放到他指边的
黑色触屏机,抖抖索索的,给他用直觉感知、仍呆立门外的施哀央发了条短信——
小蹄子,给我回去!乖一点,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在信息成功发送后,他颓然垂下双手,将手机放置于胸口,好似希冀着莫悱能通过那手机,凝听他从未背
弃爱情的心脏的跳动。
昏沉着闭了眼,他想了很多,又什么都没想清。窗外早已日出,他的世界却沦入黑暗,伴随着臆想中,那
一钩从未弃他而去的白月,他任由意识消散,沉向深眠的海底。
安纳斯的最大的特色,便是倔得要死。而现在,他真的要死了,更是极致的倔,硬是靠着自身的抗药性脱
离了吗啡的黑暗深渊,忍耐着头昏与脑胀,在祈月烛出门应答施哀央时奋力爬向床沿,伸手抄起了落于地
毯上的黑色触屏机。
不畏辐射,安纳斯将手机按于胸口,闭着眼喘息。间或听闻门外响起的、祈月烛的声音,安纳斯逼迫自己
思考,又瞪大了眼去瞧刚打开的短信界面,他得出了结论:施哀央目睹莫悱失踪,他养子因为此事找上门
来了,正与挡在门口的祈月烛对峙。
安纳斯万万不敢让养子瞧见自己半身赤裸,四肢遍布祈月烛口水的银靡模样。他蜷卧于被汗水和浊液染得
透湿的大床上,眉头紧了又松,既恐惧施哀央可能的、鼓起勇气的冲动而入,又恍惚祈月烛更有可能的、
将施哀央关于门外而隔绝他们父子的冰冷残酷。
但权衡利弊,他也觉得,不见施哀央比较好。就算会担上狠心父亲的骂名,他也更顾念自己在施哀央心中
的形象。他希望自己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一个高傲坚毅的父亲,虽然可悲的现实让他成为了某位双性人
胯下的玩宠,但他仍旧期许着一个自身依旧洁净的幻梦,一份就算推开了儿子、就算虚伪可悲无比,也要
勉力维持的强壮与健康。
“……回你的西洋国去,少出现在安面前,否则我当下撕毁约定,告知施哀家你的去向,让你被重新抓回
那小黑屋!”
祈月烛雄雌难辨的声音尖锐响起,安纳斯能够感受到它撞上门扉时的气恼。赶在祈月烛回来前,安纳斯伸
手抓住皱巴巴的被褥一角,用它勉强盖住自己的下半身,顺带遮掩住自己攥了手机的右手。
闭了眼调整内息,听着祈月烛光脚走过室内地毯的声音,安纳斯在它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前撑开了眼
皮,尽力往后一躲,用大旱中龟裂的田地般的声音道:“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