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小小声地哼唧,罗立翔拉起被子蒙住头。
「不想感冒就吹干头发。」流克去拉罗立翔,要他起来吹吹半湿的头发。本来大半夜不睡觉就容易免疫力下降,最近天气又持续阴冷,湿着头发就睡八成要生病。
床上的人不快地把头蒙得更紧。
「快起来,我帮你吹。」流克苦口婆心。
罗立翔砰一下坐起身,把流克吓了一跳,「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刚刚是哪个混蛋把我搞成这样?靠,老子屁股痛还是感冒都没你事,别来假慈悲!想上就上,搞垮我你就爽了吧?!干!」
「……」哑口无言地承接下少年红着眼圈的怒吼,呆立在床边,片刻,流克拿来电吹风,他伸手想摸摸少年的头,却被冷淡地打掉。
「别碰我。」
「……那我出去了。你自己弄。」
弄干头发,罗立翔拉起被角忍住眼泪。
想到头痛也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刚刚不该和流克争吵?还是不该跟喝醉的流克争执然后自寻死路?或者从替肖桐喝下那杯放药的饮料后就注定如此?又或者,他一开始就不该去1806搅那趟水?不对,怎么可以怪他,都怪流克那个变态大烂人!抑制住思维,不要再去回忆那头陌生而狂暴的野兽,那不是他认识的流克……
罗立翔告诉自己要快点入睡,等一下还要省质检考,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第十一诊:笨蛋测验召唤兽
已知△ABC中,顶点A坐标A(4,5),点B在直线l:2x——y+2=0上,点C在x轴上,求△ABC的周长最小值。
根据两点之间线段最短,要先求点A关于直线l的对称点。设点A关于直线与x轴的对称点分别为A1,A2……则|A1A2|最小值就是△ABC周长最小值。
然后根据对称条件,计算A1,A2坐标……
人到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大脑、身体可能会自动自发地作出相应的调适动作,无意识地选择屏蔽某些负面信息,达到封印消极力量、维持精神状态的目的。副作用在所难免,比如说陷入不正常的极端冷静,或者说,浑浑噩噩麻木不仁。
这跟女生压力太大时MC不来是一个道理。
平静而快速地做着题目,提取条件,分析思路,确定解决方法,在草稿纸上演算、检验,把答案誊抄到答题卷相应的位置。效率高得有如吃了恶魔果实开挂,平时那个转笔挠头外加掷橡皮擦定选项的主人格罗立翔被封印了,考场上只剩下进入电子计算机模式的人形机器。
这是罗立翔的脑子用性能不是很够的CPU计算后作出的决定。非这样不可……先是喝醉,酒后乱性,接着各种噩梦纷至沓来,两小时后被丢进浴室吃尽豆腐,差点又被上。可惜保住下面没保住上面,头发湿气过重导致脑子进水,早上起床感觉一甩头就会有脑浆从耳朵里甩出来……
除了把这一切统统认定为恶魔弗雷德的策划,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麻痹他疲惫不堪的身心灵,支撑他连续两天比流克还早起床,自己应付完低质量早餐,像行尸走肉一般提早进考场了。
镜头以罗立翔为起点向后退,拉远到走廊,于中段拐角右转,再往后一直退到文科第三考场,自后窗推近放大,在一只转动黑色签字笔的男性右手边定格特写。
黑色签字笔在流克手指间上下盘绕翻转了百十圈,像只呼呼生风的小金箍棒,转出去又收回来,「卡」一声顿在试卷右上角。
他还没到演化出表人格里人格主人格副人格的境界,前晚和凌晨的事装上永动机在脑子里重播再重播。
然而多想无益,意念再强大也无法将罗立翔召唤到他身边。事实上,他这一天半都没怎么看到罗立翔。早上考试罗立翔都是早早起床提前进考场,中午发讯息说不回去吃,留在自习室复习下午考的科目,晚上自修回来已经快要十点半。眼睛下面两个熊猫型黑眼圈,眼角耷拉,脸色很是憔悴,他本人却毫无察觉,表情也始终淡漠。流克看得心疼,叫他也是爱答不理的,晚一些等他从房间出来要洗澡时,流克开口询问了两句,换来寥寥的几个字「我要休息了」,接着就把心情沉重的流克锁在门外。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么。
整个考试过程,流克心神不宁。
「哔——」考试终场哨声传来,翻看桌上的答题卷,两面清风,六道大题空了三道。不出预料,本次省质检考,高三10班,流克,完败。
俊男美女的搭配自古就是菲林杀手、视觉盛宴。此刻并肩走在一起的流克和肖桐,活脱是校园偶像剧里走出来的高富帅&白富美。一个是星眸皓齿高挑冷漠像超模般的黑发少年,一个是优雅的笑不露齿的黑长直美女,真是黄金搭档,校花校草,双飞双宿,羽化登仙……扣除掉身后10米处那个怨气黑沈的人形物体,这个镜头可以去冒充肥皂剧宣传片了。
怨气之源罗立翔还没解除二档人形机器状态,以他此时淡薄的审美意识,也能判断「这两个人真是明星相又有眼缘」,加之周围闪闪发亮的艳羡眼神,罗立翔的目光自动聚焦在流克挽起袖口的小臂上,脑袋里「哔哔哔哔」打上四个粉红色汉字:
「把妹之手」。
认定这对eye candy跟自己这种龙套角色没有半毛钱关系,罗立翔果断90度右转,径直走向高三年段自习室。
考完试后大部分学生都不会留在考场太久,而是撒丫子跑得离那些火坑越远越好,吃饭者有之,打球者有之,约会者有之,回寝室倒头大睡忘却悲惨现实者有之,但罕有罗立翔这样的笨蛋,返身回到火坑边继续烤火烤到满头焦黑,变成山德士上校的失败之作。
省质检考的测验结果不仅是分数,最有价值之处在于认识到暴露出的知识缺漏,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借此定出知识补完计划,抓紧时间把战斗力加满血提到最高值。罗立翔从书包里取出试卷,在桌上摊平,浏览着是否有题目尚需重新思考。
天色渐暗,从英文考试结束,来到自习室复习,过了一个多小时。本来就寥寥无几的自习学生相继离开,只剩下两个学生和一台人形机器埋头苦读。
罗立翔抬头看了看窗外昏暗的暮色,站起来走到门边,想多开两盏灯。
伸向开关盒的手被扼住,罗立翔惊诧地转过头,对上流克从高处投来的目光,整个人被挡在流克的阴影里。
「回去。」
「我还没读完。」
「六点多了。」流克压迫性的眼神钉住罗立翔,跨前一步把他推到墙上、贴墙站好。
罗立翔咬住下唇,「我晚点走……」
「不用吃饭?你以为你是电脑?」
「食堂……呜!」温热的鼻息贴上耳朵,咬了一下藏在发丝下的耳垂,一股电流顺脊背窜过,罗立翔强迫自己冷静,「我等下……」
「跟我回去。」没有商量余地的口吻,说完又向耳根下方的敏感带呼出一口热气,「现在。」
罗立翔又急又恼地去推流克,又不敢太过用力弄出声响,在心里拼命祈祷那边两个A书的书呆子别抬头围观,「好……你先走开。」自习室外面已经有两三个路过的女生发现此场景,驻足用好奇的眼光望着两人,情形令人难堪,他只想快点逃走。
第十二诊:流沙
推开门,进屋开灯,罗立翔原地愣了一下。
小餐桌上摆满丰盛的菜肴,释放扑鼻香气勾得罗立翔腹中馋虫嗷嗷待哺,正中央的西班牙海鲜饭当之无愧成为他眼中唯一的渴望。
「哆啦A梦……你怎么做到的?」
虽说校外就有超市可以购买食材,但这豪华过分的阵容是怎么回事?先不说堆到快满出来的爽脆花枝、蟹肉和颗粒分明的金黄色饭粒,还有培根蔬菜卷和酸香浓郁的罗宋汤散发腾腾热气,旁边的奶酪羊角面包只有Dony家有卖吧?从Z中到最近的一家Dony至少要20分钟,流克不用准备吗?不用下厨吗?不用布置吗……显然只有小叮当的四维口袋可以解释。
流克心里想说「爱的力量」,嘴上却回答:「神之手」。
『鬼才信你……把妹之手。』
场面有点沉闷,罗立翔在专心品尝美食的过程中情绪慢慢恢复正常。意识到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加速咀嚼。
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汤,「饱了……很好吃。」在这一点上罗立翔倒是很坦诚,从来没有什么违心的评价。
「放着我洗。」
「……啥?!」
一向不收拾碗筷杯碟的流克竟然主动要洗碗……这太扯了,一定有阴谋。难怪整个晚饭气氛都那么奇怪,在自习室就该发现那家伙不对劲的。罗立翔拔腿就闪进了房间,把门关得死死的。抬眼看到新换上的干净床单、被子,糟糕的回忆又浮上心头。他恨恨地踹了一脚门,又靠在门后,发呆。
大年初一的清晨他早早醒来,床上就剩他一个人,昨晚说了一宿话的小男生已不见踪影,大概早下楼去了。罗立翔匆匆穿上新衣新鞋,刚一打开房门,就听到流克在楼下大喊大叫。
「翔呆!快点下来,去拜年啦!」
「喔,等我!」
罗立翔蹦蹦跳跳地下楼,跟爷爷奶奶问过新年好,吃完早饭拿了压岁钱,兴高采烈地冲出门,流克早已在院子里等得不耐烦地搓手跺脚。
「我爸说要带我们去买鞭炮呢!快来!」
「真的?!」
「嗯!」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不比北方的严寒肃杀,却也另有一番清冷。冬日稀薄的阳光总是太羞怯,冷而明亮的晨曦被小孩放鞭炮、打闹玩耍的喧哗声吵得十分喜庆。几个小男生也不顾天冷,上蹿下跳地玩起抓人游戏,热乎乎的白气呼在空中,越跑越是暖和起来。
「罗立翔!站住!」
「谁要听你的啊!」罗立翔回头扮个鬼脸,气喘吁吁地又往前跑,却没注意前方守株待兔的流克,「哇!」
「哈,翔呆你别想逃——」
「哎哟!」急急刹车想往边上逃脱两人夹击,没当心脚下一滑就摔了个嘴啃泥,罗立翔扁扁嘴「哇」地大哭起来。
游戏立刻暂停,几个小孩都围过来。罗立翔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接着手心便一热。泪光中他看到流克握着自己冻得通红又摔伤擦破皮的手,边笑着哄「不痛喔,乖」边往他手上呵着热气。晨光洒在流克稚气又俊美的笑颜上,明亮的黑眼睛像是镶在夜空中夺目的钻石。
这是他们八岁那一年的日子。
和那个男人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年前。
而现在,男人挽着另一个温婉的女子,慈爱的脸上满是宠溺,宽厚的肩膀属于怀里笑逐颜开的小女孩,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足以引来旁人赞赏和羡慕的眼光。
几年前……他和父母也曾受到这些的注目,那时男人可以依赖的温暖怀抱,让他甘愿笑着叫一声「爸爸」然后任男人下巴的胡渣把自己稚嫩的小脸刺得发痒。旁边眉目带笑的母亲会摸摸他的脑袋,答应带他去游乐场,给他买想要的电子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争吵、摔东西、砸门,接着无休无止的冷战,曾经柔情的高大身影一天天变得疏远冷漠,对这个家的眷恋,最终只剩下狂风卷走金色尘沙,露出下方冰冷的石板般无情的法律义务。父母离婚后,直到现在,每个月都会面对一笔不菲的抚养费,看着那个没有温度的数字他再也叫不出那个亲切而温暖的称呼。
「爸……」
那是别人的幸福,他无权干涉。
黯然转身,流克乘上公交车,酒吧的正门在他视线后方渐渐消失,穿过这个繁华的城市,他还要回到那个只有他一人独居的「家」。
路上顺便去超商买了做晚饭需要的食材还有明早的面包跟牛奶。母亲在外工作的这一年多来,高级住宅归他一个人居住、打理,离就读的Z中也近。虽然孤寂,但有这样的物质条件他还有什么好挑剔。
出乎意料,在楼下看到家里灯光亮起,流克心中有转瞬即逝的雀跃与期待,而后又归于沉寂。打开门,不是记忆中和乐的一家,也没有母亲疲惫但温和的笑脸,站在玄关迎接他的,是有些紧张地叫着「哥」的少年。
「姑姑说她不经常回来,叫我没事过来陪你,也看下你有没有吃饭……」话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见流克全无反应,罗立翔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语变成了低声嗫嚅。
「过来搭把手。」流克提着食材自顾自走进厨房,「晚上在这吃吧。」他知道要叫罗立翔这个宅男离开学校特意跑来找他有多困难,何况他们自从上中学起就少有联络,高一年邻班也没什么交集……是他的原因,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他不会变得冷漠孤僻,也不会踏入乐队和流连酒吧场合。他的人生轨迹早在两年前就注定偏离,之后与他的少年渐行渐远。
餐桌上流克埋头吃饭,对罗立翔「哥你厨艺又进步了诶」的赞美也只是敷衍点头。
他的少年眼神清澈柔和如同幼年的回忆,刚度过变声期的声线还留有少年独特的青涩感。可是他自己却软弱地沦落在没有光的黑夜,尽管周围有或恋慕或嫉妒或异样的眼光,却始终照不到他的期望。
——他有什么资格期望?
——有谁会对一张冷漠的脸、一颗冻结的心绽放笑容?
「哥。」
罗立翔唤醒流克的思绪,眼底眉梢全然不见方才生涩的疏离,笑容像是一整个初夏的清风、氧气加上阳光。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这是他们十六岁那一年的日子。
一扇薄薄的门板隔开两个静寂的空间,这一侧是靠着门发呆半晌的罗立翔,那一侧是对着门痴站许久的流克,像是想抬手敲门,实际上却一动不动,呆立良久。
罗立翔知道这顿晚饭是流克道歉的方式,而不仅仅是弥补之前说好的一顿饭。岂是一个道歉能解决的,但小家子气地苦苦纠缠闹别扭,更无济于事。做了就做了,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干脆抛入记忆的流沙,任时间把它吞噬,再也不要去打捞起。
更何况两人都是喝醉了酒的——罪恶感和羞耻心,都是易溶于酒精的东西。
想必你不记得,那我也陪你,一起失忆。
流克在门外终于抬起低垂的双眼,一个多小时,可能更久,本该去做点别的事的,但他就是不想动。似乎听到某种提醒,他回过神来,刚要开口,门内就响起拧门把手的「喀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