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大致来说这是个身残志也不太坚,两个人相互扶持的故事。一些琐事的流水账可能会比较无聊,慢热,慎入。 雷点:稍微有点BG情节,身残,ED,作者猥琐,等等等等。 第一章 余东生和邢海在一个宿舍,只是入学一年半来两人一直没有太多交集。 余东生喜静,很少参加集体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图书馆泡着。而邢海与他正相反,他一入学就选上了校篮球队,还参加了旅行社团,平时不是在训练就是出去玩。 他们学的建筑专业,余东生认真严谨,邢海则才华横溢,对设计充满热情,还有很深的绘画功底。 余东生一直拿邢海当作完美的标准,或许不只他一个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对邢海抱有着羡慕或嫉妒。 直到有一天早上,班长敲响了他们宿舍的门,一脸焦虑地对余东生说:“班导师刚给我打电话,说邢海出事儿了。你们有时间的都和我去看看他。” 他们班二十多人去了大半,班长在出租车上和他们说:“邢海他在回学校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一个小时前送去抢救了。他父母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到时候大家注意一下自己的情绪。” 到了医院,余东生老远就看到邢海的父母瘫坐在抢救手术室门外的椅子上。班长和班导师一起上前和邢海父母说了两句话便退到一边。他们学校还有课,又一时也等不到消息,医院的人就把这些学生都劝走了,余东生坚持留了下来。 ‘手术中’的灯一直亮着,余东生心乱如麻,他的室友现在正生死未卜地躺在手术台上,他们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密,但他已经感到心中绞痛。 到了中午,班导师去给他们买了盒饭,余东生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和班导师请了两天的假。 下午班导师也走了,急救室门前只剩下邢海父母和余东生。 邢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间屋子里出来,也不知道出来的时候是死是活。余东生见邢海父母的盒饭一动没动,便跑去医院外边的粥铺买了两盒粥,递给了邢海父母。 邢海父亲谢过他,喝了两口粥。邢海母亲怔怔地看着余东生,好久才反应过来,吃了两口,紧接着哇地就吐了出来。 余东生连忙安抚她,帮她擦去了污物。 他紧紧地攥着妇人的手说:“您要相信邢海,他一定能挺过去的。” 在等待中余东生几次坐不住,踱到手术室门前,摸着门上的玻璃,却看不到里边的情形。 他在心里对邢海说:“你一定要坚持下来啊,一定不能让你的父母伤心绝望。什么都打不倒你,求你不要止步在这里。” 手术好像永无止境,眼见天就要黑了下来。傍晚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了,应当是邢海的弟弟。男孩虽然强忍着,但眼泪还是簌簌地往下掉。 一家三口安静地坐着,到了凌晨邢爸开口:“双子,你带邢润回家吧。” 邢海母亲说:“我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 “听话,就当为了小润。” 母子两人走的时候邢爸对男孩说:“儿子,好好照顾你妈,你是家里的男子汉,知道吗?” “我知道的,爸。” 余东生从男孩的神情里看到了邢海的影子。 热情,坚定,稳重,简直耀眼。 他们都走了之后邢父叹了口气,问余东生:“孩子啊,你们是同学?” “嗯。”余东生点了点头说:“我是他室友。” 邢父说:“天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余东生说:“我等他。” 邢父再也没说话,坐在那里像一个死物。 余东生觉得他更加有义务留下了。如果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是邢海的尸体,那现在只有他才能安慰邢父了。 早上五点半,手术室的红灯灭掉,首先出来的是主刀医生。 邢父根本站不起来,余东生跑过去问:“怎么样了?” 医生微笑着向余东生点了点头,说:“暂时脱离生命危险,马上转移到ICU,等情况稳定下来继续其他手术。” 没等医生说完余东生就扑上去紧紧地拥抱住医生,医生拍拍他的背。他身上沾了血,是邢海的,但那是鲜活的。 余东生走过去扶起邢爸,邢爸也紧紧地抱住他。他感到潮热的液体落到他肩膀后的衣物上,不禁又喜又痛。 邢爸去办手续,余东生帮他给邢妈妈打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余东生说:“阿姨,邢海挺过来了。” 电话那边的母子二人泣不成声,余东生一直握着电话听着,也不禁流下了眼泪。 被从抢救室推出来的时候邢海还没恢复意识,只是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邢爸和余东生都见不到邢海,但知道他生命无危之后两人都松了口气。余东生依旧留下来帮忙,帮邢爸办事,给他买早饭,在邢爸脚下站不住的时候过去扶他一把。 大清早邢母就来了,余东生跟着跑前跑后忙里忙外,还不忘给班导师和班长打电话报了个平安。现在他们呆在医院也没什么用了,邢父带着邢母和余东生去餐馆吃了午饭。 三人这一天半都没怎么进食,一起埋头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 吃完饭后邢母说:“老邢,你回家睡一觉,医院我盯着,明天再去办车祸那些事儿,啊?” 邢父说:“你不也一夜没睡么。” “我躺了会儿。行了别说了,这种时候我们谁都不能垮。” 邢父不说话,当是默认了。邢母又问余东生:“同学,这两天忙坏了,都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 “阿姨,我叫余东生。” “邢海有你这么好的朋友真是很幸运。我们全家都感激你。现在邢海过来了,你也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学校,还是回你家?你是本地人吗?” “不用了阿姨,我年轻人体力好。您待会儿还回医院我就陪陪您吧。” 邢母眼睛红肿着,一脸的憔悴。她点点头说:“真是麻烦你了,小余。真羡慕你父母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 “邢海才是既优秀又坚强。”余东生发自内心地说。 下午余东生陪邢母在医院说话。她问了他学校的事儿,班上的事儿,邢海的事儿,还问了很多关于余东生的。邢海没清醒过来,情形仍旧不好。余东生巨细靡遗地把所有的东西都讲给她,怕她胡思乱想。 傍晚邢海的姨妈和姨夫来帮忙了。邢母坚持叫余东生回学校,余东生看这里不再需要他了,就也不多留。 回到宿舍,余东生洗了把脸就躺到了床上。他们晚上有课,宿舍里空无一人。余东生也不开灯,闭上眼也睡不着,于是就那样怔怔地躺着。 “邢海。”他念了念他的名字。突然想到偶尔这个时候,邢海会推开宿舍门,和舍友们有说有笑地进来,一屁股坐在余东生的床上。他身上热腾腾的,汗水都打湿了衣服。 他现在无比期待这种情景。他希望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希望邢海一直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恣意行事,热情果断,像太阳一样耀眼的人。 就因为他对邢海抱有着这样的期望,他在听到邢海的情况的时候才会觉得天都塌下来一般。 右臂手肘以下被车轮碾压,已经截肢。脊柱受伤,随时都有下半身瘫痪的危险,可手术要等到情况稳定之后才能做。最主要的是头部受到撞击,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余东生知道,只要他一天没醒过来,就一天没脱离危险。 余东生甚至自私地想:不如就这样不要醒来吧。 醒来之后又怎样呢?他没有手了,不能画画写字,不能再打篮球,甚至还有可能不能行走了。 但转念一想,他的父母需要他清醒过来,好好地活下去。 可在遇到这样的变故,身体残破成这样之后,活下去反而要面对更多的痛苦。这样的悲剧就发生在他身边,离他这么近。余东生感到震撼,喜悦和悲伤都鲜明剧烈,难以平复。 他同情邢海。 那个天之骄子再也没办法站到云端了。 这个时候舍友回来了,打开了宿舍的灯。 宿舍老大见到余东生躺在宿舍,惊叹了一声:“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余东生用手遮住灯光,坐起来说:“邢海他情况不太好。” “不好到什么程度?” “就是……就算好了,也许也没法回来上课了。” 老大走过来拍拍余东生的肩膀,说:“总之今天你好好睡一觉吧。” 余东生每隔两三天就去看看邢海。邢海在手术后第三天醒了过来,神智仍有些不清醒,但据说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 大小手术接连不断,余东生真正亲眼见到他人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邢海躺在病床上,身上架着支架,连着许多管子和仪器。余东生先是看看他的腿,双腿腿还在。接着他去看他的手,右手已经不在了。他头发剃光了,头上裹着纱布,右脸也裹着纱布。 见余东生来了,邢海扭过头来冲他咧嘴笑笑。 “听说我抢救的时候你一直守着我。”他口齿不清,话也说得很慢。“你还陪着我爸妈,还经常来看我。” 余东生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邢海向余东生伸出左手,余东生抓住,握在手里。 “我很感激你,等我好了一定会报答你。” “分这么清楚干嘛。”余东生冲他笑笑,说:“你赶快好起来,就算是对我的报答。” “余东生。” “嗯?” “我这个月再做一次手术,就转院了,以调理和复健为主,医院不在本市。你不用再来看我了。” “在哪个市啊?课不多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就当是旅游了。” “余东生,谢谢你。不过我想自己面对,自己站起来。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到时候我会健健康康的,完完整整地回来找你,好不好?” 那次在医院就是两人正式别过了。 再次得到邢海的消息已经过了半年,暑假过后学生们刚返校的时候。邢父给余东生打电话,说是请他吃饭,再叫上他的同学。 餐厅选在学校附近,他们宿舍三个人都来了,还有平时和邢海走得比较近的朋友,还有班长和班导师。 再次见到邢海,余东生什么都忘了,只怔怔地盯着他看,邢父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头发长了出来,但右边额头那里缺了一块,留下一块大疤,疤痕眼神到他的脸颊,额角还有些凹陷。他右手袖管不是空的,装了一只假肢。看到余东生来了,他站了起来,缓缓地向他走来。 余东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好了。”半天他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邢海用完好的左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好了,我答应过你。” 余东生握着他的左手,把他扯到怀里,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紧接着别的同学都和他抱了一遍。 邢爸邢妈招呼同学们吃饭,还要了几瓶啤酒。邢母先是依次感谢了他们,然后拿起酒杯说:“这次来,除了谢谢大家,还是向大家道别的。” 邢海放下筷子。 “小海很喜欢你们,和你们做了一年多的同学,他……” “我还没有决定呢。”邢海打断母亲的发言。 “我们不是谈过了吗?”邢母皱了皱眉头,说:“你现在更需要调理,而且没人照顾你怎么生活?”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可是,你继续上学有什么意义吗?你……” “妈,我们私下再说吧。” 邢海冲大家笑了笑,扬起手中的果汁一口气喝光了,还洒出来许多。 大家一直有说有笑的,但席间一个女生还是突然哭了出来。 余东生就坐在她旁边,连忙安慰她,带她出了包间,在走廊里走了两圈。 回来之后已经散席,人走得差不多了。班导师在和邢父说话,邢海坐在一边不吭声。余东生走上前去,说:“我可以照顾邢海。” “什么?”邢母瞪大眼睛问。邢海也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邢海想继续上学,我是他的舍友,我可以照顾他。我母亲是护士,我多少知道一些护理方面的事,不知道的我也可以学。” “你不明白。”邢母摇了摇头,说:“他上学真的没有意义了。他脑部受伤,现在有空间感知障碍,分不清大和小远和近。你说,你们学建筑的,做设计的时候不就是大和小远和近吗?” “贝多芬耳聋之后照样继续创作。”余东生与她争辩。 “且不说继续学建筑有没有意义,他根本没法融入学校生活。他要做复健,要经常去检查。他大小便时常不能自理,下肢感觉麻木,难以控制。他还没了一只手。最主要的是他大脑的问题,你要是放开手让他自己走路,他会走着走着就走到马路中间,或者干脆撞到墙上去。” “我会拉着他的手一起走。”余东生说。“在学校的生活很简单,去的地方就只有教室、食堂、图书馆、宿舍。只要我们两个选修的课都一样,就完全可以一起行动。” “这样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吗?”邢母问。 “不会的。”余东生说:“我相信只有合理安排多照顾一个人不成问题。” 这个时候导师说:“他们这个学期课不多,周二下午和周三一天没课,可以回家住。他上学期差的课,我可以和学校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安排个补考,考试通过就可以拿学分。另外我们学校新盖了研究生楼,老楼空了许多房间,双人间,独立卫生间,我可以找学校帮他申请一下,会方便很多。” “老邢?”邢母问邢父。 邢父没有说话,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个时候,邢海说:“我不同意。” 邢母连叹了两口气。她自然知道邢海为什么不同意,就连她也觉得让他同学为他付出这么多实在不合适,但那是他儿子啊。 “邢海!”余东生急切地喊他。 邢海说:“没什么好说的了,再想别的办法吧。” 余东生弯下腰去拉起邢海的左手,说:“跟我走。我单独和你说。” 邢海起身跟他走,脚下有些打绊。 两人来到餐馆二楼的阳台上,余东生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我羡慕你的才华,欣赏你的性格,我想要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就这么简单。” 邢海说:“我不能利用你的善良和同情。” “你不能这么说,我……” “你见到从窝里掉下来的雏鸟,受伤的小狗,怀孕的小猫,都会捡回来悉心照料。可我却是比他们都大得多的负担。” “可我愿意承担啊……” “那我呢?”邢海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我呢……” “我住院的时候你对我那么上心,我已经觉得亏欠你很多。我不能再接受你更多的好意了,因为我真的拿不出什么来还你了。” “你就好好活出个模样来。”余东生说:“为了你父母,为了你弟弟,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为了你的梦想。你记得吗,大一的时候你说:你要成为世界一流的建筑师,你要打破一切传统的、格式化和平庸的,你要做革新的建筑,亲手来创造这个时代的特征。” “原来你的理想也只有这种程度,难道你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理想,连旁人的一点点助力都要拒绝。” “邢海,你要像个男人一样接受我的帮助,并且付出一百倍于旁人的努力,实现你的抱负,到时候再来感谢我。” “邢海。”为了确认,余东生又拉起了他的手。 邢海的手有些微抖,余东生发现他的腿也有些抖,再一看,裤腿竟然湿了。 邢海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一把推开了余东生,大步走向厕所。 余东生跟了过去,邢海把自己所在厕所的小隔间里。余东生敲敲门,里边没有回应。余东生只好去找邢海父母。余东生不知该怎么形容,只是说:“邢海他,现在在厕所……” 邢父听了之后就去包里翻出了条裤子,要自己去送给他。 余东生向邢父要过了裤子,说:“我去吧。” 邢父想了想,还是把裤子交给了他。 余东生又敲了敲厕所隔间的门,“我来给你送裤子了。” 邢海打开门,把裤子接了过去。 余东生问:“用我帮忙吗?” 邢海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便又关上了门。 过了十几分钟,邢海换好裤子走了出来。 邢海说:“对不起,我有的时候一紧张就会小便失禁。” “是我说得太过了。” “不,你说的都没错。”邢海说:“由于身体的原因,我有的时候性格也会有些暴躁,还有平时吃的药也有副作用,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伤害别人。而且正如你所见的,我会失禁。我走路需要别人牵着,很多日常行为都要由人手把手帮忙。就算这样,你也愿意帮我吗?” “我愿意。”余东生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 “谢谢你。”邢海说。 余东生牵起邢海的手,说:“回去吧,别让你父母担心。” 第二章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班导师去帮他们联系寝室。上次手术的时候邢海父母硬是要送余东生个笔记本电脑他没要,这回他们又执意要送他,余东生怕他们心里不安便没有拒绝,连带还有许多其他小东西。 等他们俩搬到新宿舍去,余东生抱着一堆邢海父母送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安置。 邢海从里边挑出来一件东西,笑着说:“嗬,我爹连这个都给你了。” 余东生一看,是块小小的玉石,就问:“什么啊?” “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爹去寻的,赶明儿等我结婚给我媳妇儿的。” 余东生赶紧说:“那你还是拿走吧!” “得了吧。”邢海一伸手把玉石套在余东生脖子上,“我都这样了还娶什么媳妇儿啊,给你你就戴着,养身体保平安。” 他们商量了一个月的试用期。 第一天余东生发现照顾邢海比他想象的要容易的多。他日常行为都能自理,只有去上课的路上,余东生走在他的左边,右手牵着他的左手。 他们回头率很高,还常有人指指点点或者在远处笑。余东生完全不在乎这些。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邢海状态特别不好,几次筷子都捅到了别的地方,沾了一脸的菜汤。余东生拿过他的筷子,夹了菜喂他。 邢海连忙张嘴吃了一口,然后说:“别这样。” 食堂人很多,余东生知道他们吸引了很多视线。他说:“就当我们在谈恋爱吧。” 邢海苦笑了一下,说:“谈恋爱这样大张旗鼓地秀恩爱,影响就更不好了。” 下午只有第一节有课,上完课两人就去了图书馆。 邢海的补考安排在下个月,余东生帮他挑了相关的参考书。 两人就这样坐在图书馆静静地看了一下午的书。 到了吃饭的时间,余东生犹豫再三,还是说:“你先去吃,然后给我带一份到宿舍好不好?从食堂回宿舍路过图书馆,我在图书馆等你。” 余东生说:“没事,我们一起买了回宿舍吃吧。” 这时候还没下课,食堂人并不太多。余东生去买了两人份的饭,拉起邢海的手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之后邢海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还不太适应,我会尽量克服,过几天再试着到食堂吃饭。” 余东生说:“没关系,你不必勉强自己。在宿舍吃也很好,安静没人打搅。” 在宿舍两人吃邢海手抖得就没那么厉害了,他用勺子吃,大部分饭菜都能顺利送到自己嘴里。 吃完饭余东生帮邢海插好电脑,跟他一起做邢海要补的上学期的课的期末论文。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邢海就叫余东生去做自己的事。 余东生回到自己的书桌,打开台灯,一边看书一边挑一些建筑临摹一下钢笔画。 画得累了,余东生停下来揉了揉眼睛,发现邢海在他身后看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邢海说:“看来我要抓紧练习左手写字画画了。” 余东生说:“不着急,一样一样来。” 邢海回到自己的座位,吃了一些药,摸着墙走到卫生间洗漱。 余东生什么都不做,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猜测邢海在做什么,用不用他帮忙。 过了一会儿邢海出来,对他说:“我先睡了。” 余东生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研究生宿舍不熄灯,不过他也累了,就去刷牙洗脸,也躺到了床上。 关灯之后余东生能听到邢海的呼吸声,感觉很安心。 邢海说:“今天辛苦你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余东生在黑暗中笑着说:“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三年,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第二天早上余东生被尿憋醒,一看手机才五点多一点。他下了床之摸去了厕所,结果打开门立刻惊醒了。 邢海下身全裸着,上身只穿了一个小背心,也向上拉扯到了胸前。他坐在洗澡用的椅子上,双腿打开,有些艰难地抬起着屁股。一根细管通入到肛门肿,他用健全的左手握着一个灌肠器,正在推动着向里面注射灌肠液。 发现余东生进来,邢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余东生被他的所作所为,和他接近全裸的身体所震撼。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右小臂断肢处的伤口,还有浑身上下许多狰狞的疤痕。 他们以前一起去澡堂洗过澡,余东生见过那时他的身体,线条流畅,身材健美,高大完美让人羡慕。相比以前,现在的他真的已经破碎不堪了。 邢海浑身僵住不动,喉头不停地滚动。良久,才挤几个字来:“对不起……再给我半个小时。” 余东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忙摇头,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了,”邢海低垂着眼睛说:“我会收拾干净的……对不起。” “是我要说对不起。”余东生说:“我去水房小便。” 他小便回来又躺回到自己的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撞上了这么尴尬的一幕。他想到邢母的确和他说过,邢海由于脊柱受伤,做了几次手术却没有根治,得了脊髓栓系综合征一类的病,又再次进行手术情况才没有恶化。他泌尿系统和肠道系统都有问题,如果需要灌肠,说明他便秘?是昨天他买的饭不对吗?他好像没问过饮食方面要注意什么。 余东生决定好好查查相关资料。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好好了解,就贸然说能照顾他。余东生感到愧疚。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邢海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洗过澡了,右手的假肢已经装好,穿了长袖的外衣盖住。 余东生觉得他有必要说点什么,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好像不太合适。 他冥思苦想,终于说:“下回不用起这么早,要是早上八点的课,你七点起来弄这些就行了。” 穿上衣服的邢海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那种紧张和尴尬感,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每天都要做,我来学校之前就有几天便秘。大部分时间只要不吃的太油腻,我不会碰到这种问题。” 余东生说:“十点才有课,再躺下睡会儿吧?” “嗯。”邢海摸着床躺了下来。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但是余东生知道邢海没有睡着。他说:“怪我没提前问清楚,早知道昨天不去三食堂吃饭,那儿的菜都太腻。” 邢海还是想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东西。” “咳,这没什么。”余东生说:“我妈是护士,我小时候常跟她到班儿上,早就什么都见过了。你要是不方便完全可以找我帮忙,我一点都不在意。” “谢谢你,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这话,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余东生突然感觉到很累。邢海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脾气暴躁,反而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和以前的他截然不同。余东生宁愿他把各种感情都宣泄出来,也好过这样在他面前字字都要斟酌。 这样的话,他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对他情绪上的照顾是对是错。一天不磕了绊了就算照顾好了他的身体,可他完全无法从感情上得到邢海的反馈。 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焦虑,干脆起了床。 这个时候他看到邢海已经睡着了,也许是累了。 五点多偷偷地起来做这种事情,就是怕他撞上。余东生想,邢海可能很在乎他在他眼中的形象。 可他现在都这样了,他们俩现在应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他何苦将自己不光彩的事情都向他隐瞒,直接和他说清楚不就好了吗?今天早上这件事,要是邢海提前对他说他今早要灌肠,余东生会注意回避,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一幕了。 余东生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 他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你丢了的东西我都会给你找回来,我会帮你变回以前那般恣意的你。” 上午去上课,教学楼有些远,余东生牵着邢海的手走,邢海又走不快,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看热闹。可他没想到他们会直接被人拦下来。 学校里住着不少退休的老职工,一个大爷见了他们直接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厉声说:“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就算你们不要脸,也要顾及旁人的感受啊。简直有伤风化!” 余东生感觉到邢海的左手有些抖,他不想拿他的残疾来说事儿换取别人的同情,于是不想和他纠缠,只沉声说:“我们要去上课,请您让开。” “那也请你们放开手。” 余东生对他说:“我不会放开手。您管得太宽泛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路过的人停下来围观。 倒是邢海先放开余东生的手,向老人走了一步,低声说:“我出过车祸,大脑受伤,没法正常行动。我在他的帮助下才能继续念书,我们没有不正当的关系。” 大爷脸色变了好几个过儿,又上下打量了邢海,见了他脸上的疤痕,思量他也许真的不是说谎,于是决定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邢海又转过身来,把手伸给余东生。 余东生握住他的手。 “以后遇到这种事,直接说实情就好了。”邢海边走边说。 余东生笑了,说:“我就是不服气。就算咱俩真的关系不正当,我在路上拉着你的手,又关别人什么事儿。凭什么男的女的就能拉着手,男的和男的就不行了。他们大庭广众之下亲热才有伤风化。” 邢海说:“放心吧,遇到大庭广众之下亲热的小青年,那个大爷也是要上去管一管的。我这样是找不着对象了,你这么好,可别让我阻碍了你的姻缘啊,大学期间不谈个恋爱多可惜。” 他们这堂课是大课,余东生带邢海坐在了教室的后边。邢海说:“你不是有点近视吗,往前坐坐吧。” 余东生又带着他坐到了教室中前部,问:“你怎么知道我近视?” “我以前看你看黑板时常眯着眼。” 开始上课之后邢海用左手一刻不停地记笔记。余东生见他的字仍旧歪歪扭扭的,最主要的是大小不一,位置涣散,有的时候一个字有九个字那么大,有的时候还两个字互相叠着,他却浑然不觉。余东生不禁开始揣测,邢海现在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周二下午和周三没课,邢海回家住,余东生给他送上出租车,还联系了邢母在家门口接他。 等邢海走了,余东生查了许多资料,还打电话给他妈问了专业人士的看法。 周四早上余东生把人接到身边,觉得自己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之后的两天都相安无事,只不过邢海晚上洗澡,余东生听到里边咣当的响声又按耐不住地冲了进去。 邢海摔倒在地,浴室地面太滑,他自己站不起来,正向外爬,打算扶着洗手池站起来。 余东生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关了喷洒,蹲下身去搂着他的上身给他扶了起来。 邢海有些脸红,说:“把你衣服弄湿了。” 余东生直接脱了上衣扔到洗衣机里说:“没事,反正该洗了。” 邢海说:“你不会打算留在这里监督我吧?” 余东生一笑,退了出去。 下回邢海回到宿舍,见浴室地面上铺了两张防滑垫,他洗澡用的椅子也换成了看起来很稳实的塑料座椅,淋雨周围的墙上包括坐便器旁边还安上了扶手。 邢海心中感动,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和余东生说:“以后谁嫁给你谁享福。” 余东生也是心情大好,说:“谁知道呢,也许我有家暴倾向。” “你不会一直忍着想揍我吧?” “你又不是家属。” “那你怎么知道你有家暴倾向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余东生说:“也没准儿我不专一呢,也没准我会始乱终弃。” “我说余东生……” “啊?” “你不会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吧?” 余东生神情微窘,说:“没谈过,不行啊!有过不少机会,但以前我太迟钝,就错过了。” “这可不对,”邢海摇摇头说:“该谈了啊,看你这个样子,难免以后被女人吃得死死的。都快二十的人了,总该开窍儿了吧?” “我早开窍了!” “那苞总没开过吧?” “说得好像你开过似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 “谁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高中同学那个?” 邢海这才突然想起来,说:“自从我出了车祸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结果他们才聊完这事儿没多久,余东生的桃花运马上就来了。 第三章 有一天他们在图书馆看书,一个女生走到他们面前,对余东生小声说:“方便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那个女生个子不矮,白皮肤,长得端正漂亮。上身穿着鹅黄色的小衬衫,下边穿着大花的长裙,十分惹眼。 邢海向余东生挤眉弄眼,弄得他反倒紧张起来。 他跟着女生来到图书馆的阳台,邢海一边看书一边偷偷地看向他们。 那个女生言行举止都很开朗,倒显得余东生十分窘迫。她还拉了他的手。 过一会儿女生走了,余东生恍恍惚惚地回到邢海身边,“走,吃饭去吧。” 他们买了菜回到宿舍吃,余东生开始拷问:“怎么样?” “那个女生说……想要和我交往。” “她怎么说的?” “她说,看到我照顾你,就觉得我这人特别好,挺感动的。可是我完全不认识她啊,今天是第一次见她,你说就这样贸然交往了会有好结果吗?其实我一直想找个相互了解的人。你觉得呢?” “什么叫我觉得,又不是我搞对象。那我问你啊,你觉得那女的漂亮吗?” “漂亮。” “性格好吗?” “挺开朗的。” “你喜欢吗?” “还行吧……” “那不得了,先试试呗!而且她不是看上你的长相家世什么的,她说因为你人好不是么,这样的女孩多难得。” “那我要是个丑八怪,又穷酸,她还能看上我么?”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邢海吃完了饭,去饮水机打水喝。结果距离有偏差,水没灌到茶杯里,反倒浇到邢海手上。他被烫得扔了杯子。余东生赶忙上前,带他到卫生间冲凉水。余东生见他食指和虎口上起了水泡,就跑了出去,说:“我买点药,你别瞎动啊!” 余东生很快买药回来,给他手上擦了酒精。他拿打火机烤了针,半跪在他面前,托着他的手,说:“可能有点儿疼啊,你可别动。” 邢海说:“这点儿疼算什么。” 于是余东生就拿针依次挑破了他手上的三个水泡,拿纱布吸了脓水,又给他上了药。 余东生站起身来,拍拍手说:“好啦!” 邢海说:“又麻烦你了。” “多大点儿事儿!”余东生把东西收拾起来,意识到他有必要建一个医药箱放在宿舍了。他就去洗了一个装画具的箱子,把买来的药和纱布都装进去。 邢海趁他忙活,把吃完的饭菜收拾了一下,正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突然想到不对,弯下腰去摸了摸,真的摸到垃圾桶的边缘,他才把垃圾放了进去。 余东生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书桌上凉着。 周四回了学校,邢海在宿舍打水,发现饮水机的热水出口上接了一根软管。 余东生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说:“这个管子比你杯口稍微矮一些,你打水的时候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上,把软管扶到杯口里就行了,不怕洒出来。你看水面到达软管的位置就可以关水了。” 邢海说:“你想得可真周到。” “哎,就是早没想到。” 过了几天,余东生检查邢海的手,见他留疤了,有些愤愤地说:“怎么回事儿,我处理得挺好的啊,你是不是疤痕体质?” “有可能吧。”邢海自己也看了看,他之前没有注意过,还真留下了两块不小的疤痕。 “以后得小心了,不然身上没一块儿好肉了。” “我倒觉得挺性感。” “你品味独特。” 邢海收回了手。 那女孩没逼太紧,给了余东生足够的思考时间,两个礼拜后才又找上了他。 那天他们刚去图书馆,在艺术类的书库外边就被堵住了。 女孩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对邢海说:“能不能把他借我用用啊。” 余东生说:“你等会儿,我送他进去。” 女孩点点头,余东生就带着邢海找了个位置,又给他拿了几本这几天用的参考书,就去门外找女孩了。 女生问:“你想得怎么样了啊?” 余东生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庒婉,和你同级,是英语系的。” “我叫余东生,是建筑系的。” “我早就知道啦!傻帽儿!你还没回答我,你想得怎么样了?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我想……应该可以吧。” “可以就可以,还应该!”女孩笑得像花儿一样。 “那……”余东生挠了挠头,“我回去啦?” 女孩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这就回去啦?” 余东生有点头大,他一方面觉得刚接受人家的告白,就撇下人家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他又担心邢海那边,万一要喝水还是上厕所什么的,或者书看完了要换一本。 庒婉倒没有难为他,欠起脚来在余东生的嘴角上亲了一口,说:“你快去吧!”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余东生刚回到座位,就收到了一个短信。 “这是我手机号,存一下吧!晚上一起吃饭,也叫你室友一起吧,我给你打电话。” 邢海说:“瞧给你乐的。” “我没笑啊。”余东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到了下午六点,余东生接到了庒婉的电话。他们约在学校里的一个小餐馆。邢海让余东生自己赴约,余东生非要他一起去。 “她特意说叫你一起来的。” “不解风情。” “来吧,不然我也紧张。” 庒婉到的早,订了一个包间,进了包间之后嘈杂声就都隔绝在外了。 点菜的任务交给余东生,他每看上一道菜都要问问邢海能不能吃,最后点了三个素菜一个肉菜。 庒婉说:“你们男生怎么这么爱吃素啊。” 余东生说:“邢海得吃清淡的。” 邢海见场面有点冷余东生又毫无自觉,忙打圆场,和庒婉聊了起来。 庒婉很健谈,邢海热情风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上菜。之后邢海为了避免喧宾夺主就不再说话,默默吃了起来。 吃过晚饭余东生把邢海送回宿舍,就和庒婉出去到校园里遛弯了,天黑了才回来。 邢海问他:“怎么样啊?” 余东生笑笑说:“她挺好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你现在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在外边就不要跟我太近了,多照顾照顾你女朋友的感觉。” “我们说了这事儿,她说她能理解,不在意。而且她也是因为你才喜欢上我的,我也是因为你决定和她交往的。” “那不一样。”邢海摇摇头说:“喜欢和交往是两码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大情圣,写你的论文吧!” 余东生又和庒婉发了两条短信,才静下来看书。 这之后庒婉老来找余东生。他们在图书馆看书,她便也找本小说坐在余东生身边看。三人一起去吃饭,庒婉就走在他们俩中间,左手挽着余东生,右手挽着邢海。 就是这样,邢海的回头率瞬间小了许多。 这学期专业课做图书馆设计,要两三人一起合作,余东生和邢海一组。老师考虑到邢海的情况,想要找个人帮他们让他们三人一组,可没人愿意主动和邢海合作。 余东生说:“没事,就我们俩就行了。” 回到宿舍,余东生和邢海说:“就我们俩人,也要比他们所有人做得都好。” “嗯。”邢海点点头,手下拿着一堆卡纸摆弄着。他没法画草图构思,只能摆弄模型。 他右手的假肢就是个摆设,连按着卡纸剪裁都做不到。他用电脑画了设计图,找工业设计的同学用学校的车床切了几个部件,组装一番之后像模像样。 余东生看了之后说:“机械手啊,太酷了!”仔细看了看之后,又和邢海商量假手的设计和使用方面的问题,两人给机械手做了许多改动。 一个多礼拜下来,邢海已经能用这只假手拿勺,拿杯子,施力按住东西了。三根主要手指,可以用左手调节固定到各种动作。 邢海说:“人家出门换衣服,我出门换假肢。” “一直用这个就挺好,遇见歹徒一下捅死他。” “走在路上吓着小姑娘。” 到了专业课汇报一草的时候,邢海把设计构思都输入到电脑里打印出来,同时还用卡纸做了一个模型,还用陶土做了一个。 其实在宿舍看他做的时候余东生就明白了自己的设计远不如他。无论是构思还是空间设计。他的设计向来平稳平淡,不上不下,靠精致和严谨取胜。和邢海不同,他的设计充满热情,中心设计思想贯穿始末。大一专业课上的都是基础课程,之后没多久邢海就出事了。这是余东生第一次见到他正式的建筑设计。他一直知道邢海有这样的实力,也一直暗自期待着和他合作。 邢海和老师侃侃而谈,余东生在一边听着看着。 最后在老师的引导下,两人敲定深化发展邢海的设计。 ‘他果真是最棒的。’余东生看着大桌子上摆在一起的所有的模型,纵容邢海用一只左手做出来的东西粗糙拙劣甚至不怎么成型,但它仍旧是最引人注目的。 余东生比邢海内心还要激动澎湃。他要和他一起把这个设计做好,打所有人的脸。他要把设计的成品给邢父邢母看,告诉他们:你们看吧,这就是你的儿子! 第四章 一天夜里,余东生被邢海的呻吟声吵醒。 余东生连忙起身去看他,见他眉头紧皱,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出了一头的汗。看样子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余东生轻轻推他,连叫了几声邢海的名字,却见他表情越来越痛苦了。 “邢海,醒醒!”余东生用力推他。 邢海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用左手撑起上身,汗水流到眼眶里。 余东生扶起他靠墙坐着,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邢海摇摇头,“只是做了噩梦。” 余东生给他打了杯温水,坐到他身边。 邢海喝完了一整杯水,落了汗,才缓缓地说:“你知道我出事之后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吗?” 余东生摇摇头。 “我怕人前失禁。”邢海把杯子放到一边。“那之后我同一个梦做了很多次,就是那次在你面前失禁。梦里的你有时候同情我,有的时候嘲笑我,有的时候干脆在那里给我换裤子。最让人难过的是你忍俊不禁的表情。” 余东生与邢海肩并肩,他伸出一只手搂住邢海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事故过后我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成人纸尿裤。但我觉得不能这么下去。身体上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但至少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那天才知道情绪那么容易失控。” “其实我会反复做这个梦,可能有个原因,是那天我发现自己失禁之后,没敢去看你的表情。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是什么表情?” 余东生想了想说:“有点惊诧吧,有点手足无措。” “算了。说这些都没意义。”邢海下意识地把头向余东生靠靠,“说起来我真的没有必要在你面前装,我的丑态你都看过了。” “你是不可打败的,”余东生说,“你连一天一夜的抢救都挺过来的。” “那也不是我挺过来的,那个时候的记忆很模糊,也没有时间感。醒来的时候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我才知道我还活着。” “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你车祸那天?” “那天我去看完展打车赶回来上课,下车的时候有些着急,司机喊我找钱,我正过马路,一回头,就被卡车撞上了,那卡车司机是疲劳驾驶。我刚被撞第一下就昏过去了,所以没感到太多痛苦。” “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嗯……六个。” “那么多!” “只要是有女生跟我告白,我又不讨厌她就接受了。以前觉得没什么,反正大家一起玩玩开心就行。现在才明白这些都是虚的,还不如认准一个人,好好珍惜,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 “对了,图书馆中庭的天窗你想要用什么形式了吗?” “我想了好几种,回头画出来我们一起选吧。”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邢海坐得累了,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余东生仍旧坐在他的床上,看他安睡的样子。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的很近。 随着设计的深入,两人要更多时间地在一起修改和深化方案,邢海周二也不回家了,两人不是在宿舍就是在专业教室做模型画图。 这样一来庒婉就没多少机会见到余东生了。除了吃饭她约余东生,余东生通常都不出来。庒婉索性就约了邢海一起出来吃饭。 趁着余东生去结账,庒婉对邢海说:“你不觉得你这样赖着他有点过分了吗?” 邢海说:“最近专业课比较忙,等这个设计做完了,余东生时间会多一些。” 庒婉说:“邢海,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你让我觉得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我真觉得你们的关系有点儿过。” 邢海仍旧是说:“余东生是很在意学业的人,他这些日子并不是把精力都投入到我身上,而是投入到设计中。这学期之后,我不会再在其他事情上麻烦他。我会注意距离,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余东生正好结账回来,他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邢海的手。 邢海笑着收回了手,说:“小婉不是在这儿呢吗,还用得着你拉我。” 于是庒婉牵起他的手,三人一起走到宿舍楼下。 庒婉问:“我们多转转吧。” 余东生说:“改天吧,模型做一半我心里不踏实。” 回到宿舍,邢海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谈恋爱都要干什么啊?” 余东生想了想说:“不就是聊聊天,拉拉手,一起吃个饭?” “那你跟我这是交往吗?” “那你说应该做些什么啊?” “你得关心她,多陪陪她,了解她,照顾她的感受。” “要照你这么说,咱俩还真是在交往了。”余东生说。 邢海笑了,说:“一跟你说正事儿你就不正经。感情得经营,不是你想的似的柏拉图。更何况你们才开始交往没多久,应当是正热乎的时候呢,怎么见你一点都不上心。”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余东生不耐烦地说:“你不就是让我多陪陪她么。” “对。而且先前有一点你说错了。你小子还一点都没开窍呢。” 这之后余东生接受邢海的忠告,和庒婉走得近了一些。 由于身体和大脑功能的障碍,设计后期作图,邢海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做,重担都撂在了余东生身上。邢海倒是可以用电脑画平面图,就是需要画很多辅助线,以精确的数字弥补尺度感上的不足,比较费工夫。 两人每天不是在宿舍就是去专教,连不太重要的课都翘了,生活两点一线。 三个人的项目,他们一个半人做,工作量很大。余东生是彻底抽不出半分钟来陪庒婉了。 庒婉很体贴,常买饭来送给他们。在宿舍陪他们画图,偶尔还能打打下手,修修图排排版什么的。 一天三人画得太专注,告一段落之后一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早就过了庒婉的门禁时间。他们只好让庒婉留下。 余东生说他打个地铺睡地板,庒婉说:“为什么啊,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在庒婉的一再坚持下,两人睡了一张床。 关了灯之后,庒婉抱住余东生的胳膊,凑到他嘴巴吻了一下,一只手向余东生身下摸去。 余东生忙抓住她的手,小声问:“你干嘛?” “傻吧你!”庒婉也小声说:“你以为女生在男生宿舍过夜,通常都是要干嘛的?” “可是……还有别人呢啊……” “那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小点儿声。”说着庒婉仍旧用手去摸。 余东生舒服得轻叹了一声,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多想了,压到庒婉身上一阵亲吻。庒婉自己蹬掉了裤子,里边没穿内裤。余东生晕晕乎乎地,依照着本能就进去了。 庒婉不再压抑着呻吟声,娇媚的叫床声和床板发出的吱呀声混在了一起。 也许是体力消耗过度,余东生第二天醒得很晚。 庒婉早上有不能逃的课,一大早和邢海打声招呼,便穿戴整齐地走了。 邢海还想多睡会儿,可尿意很重。他来到卫生间脱掉裤子,才发现他勃起了。 确切地说并不是勃起,而是微硬,稍稍抬头。 自从他出事之后,他的荫净一直没有任何反应,那里也感觉不到什么。他基本上接受自己阳痿了这个事实。这个庒婉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然让他又发掘出兴质。可那到底是朋友的女友啊,拿来意银实在不厚道。 发现这是那股尿意的真实面目,邢海自暴自弃地撸了几下。可他仍旧没感到什么,荫净也没有任何变化。 邢海长叹口气,洗了手又躺回到床上。 余东生醒来之后忙向邢海道歉,说他不知道庒婉有这个想法,还问他有没有吵到他休息。 邢海说:“没事,反正挺快的。” “什么叫挺快的!”余东生听了之后很是不服气,“以第一次来说,十多分钟已经很长了吧!” “你时间感出问题了,哪有十分钟啊,撑死了三分钟。” “少忽悠我!”余东生不甘心地说。 庒婉上完早上的课又来找他们,还给两人带了早餐。 她把豆浆递给邢海的时候邢海一个手滑,她连忙捧住邢海的手,把豆浆放到他手心里,笼着他的五指扣实。 这个时候邢海才知道,不是因为庒婉。 第五章 学期末,专业课成果汇报在学校的报告厅举行,不但有各班的专业课老师,还有系主任,包括院长来评估。很多学弟学妹还有一部分学长来旁听,几百人的报告厅几乎坐满。 他们一个设计上两个人,邢海逃不开必须要上台汇报。 邢海没有和余东生说,但汇报那天他穿了纸尿裤。好在冬天穿得多,他平时又要穿很多防具,从外边看不出来。 邢海和余东生两人一起站在讲台上汇报他们的方案。由设计理念到空间到功能,邢海热情洋溢侃侃而谈。余东生受他的情绪的影响,也万分投入,像是在做一个演讲。 方案介绍完毕之后,报告厅里的掌声经久不息。他们学院大部分人都知道邢海的情况,此刻是发自内心地赞同他的努力和成就。不光是为了他的坚持,也为了他们的设计。无论是从理念的选择和贯彻,还是对空间、体量的把握,他们的作品都胜过同级人很大一截。他们指导老师没有期待他们两个人能拿出完成度很高的作品,但他们做到了。 就结果而言,邢海没有拖了余东生的后腿。他们用一个学期的时间互相协助,完成了一件出色的作品。 掌声过后,几个老师分别就他们的设计提出了几个问题,之后又对他们进行了表扬。 余东生时不时去看邢海,有时两人目光相接,便相视一笑。 过后,余东生执起邢海的手,走下了讲台。 他们走到最后面他们的位置,余东生这才发觉庒婉也来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们。余东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对庒婉说:“很成功,谢谢你。” “嗯。”庒婉点点头。其实她内心里并不希望他们的汇报太成功。她爱的人风风光光地站在讲台上,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去一下厕所。”邢海说。 报告厅离厕所很近,余东生带他去了,然后就和庒婉一起站在报告厅门口等他。 邢海去厕所隔间里锁上门,脱下纸尿布,果真已经沉甸甸的了。他拿带来的塑料袋装好,扔到垃圾桶里。 紧张、激动、兴奋甚至是开心,所有情绪上的波动都是失禁的诱因。邢海在洗手池洗了手,还顺便抹了把脸。他抬头看看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说:“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笔直地走向余东生和庒婉。余东生等他开始走偏才上前拉住他。 那天,庒婉好像是想要留下比邢海更重的标记一样,又留下来过夜了。 考试周一过,虽然还有一周,但也没有课了,基本就相当于放假了。邢海所有补休的课都顺利通过,这学期的成绩也不错。到现在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他的父母都不质疑他继续读书的能力了。 邢海父母约余东生去他家玩,可惜余东生早就和庒婉约好,去南方旅游了。 余东生喜欢庒婉,对她处处体贴。 庒婉唯一看不过去的地方就是每每余东生看到了很好的风景,都会停下来照相。而他照的从来只有风景,而没有她。后来在旅馆摆弄他电脑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些照片都第一时间整理好发给邢海了。 邢海偶尔会回个只言片语,余东生也不回复,就是有了新照片又发过去。 庒婉叫路人拍了两人的合影,路人按下快门的时候庒婉搂着余东生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脸颊。之后晚上吃饭的时候庒婉说:“刚刚的照片发给邢海吧。” “好啊。”余东生掏出相机,把两人的照片倒到电脑里,直接发给了邢海。 那边很快回复:“你小子好福气,抱得个大美人,到处游山玩水。” 庒婉探过头来看了,说:“我怎么觉得他语气有点酸啊?” 余东生说:“他以前最喜欢到处旅游了。” 过春节的时候余东生抽出两天去邢海家,他爸妈给他们准备了好吃的好喝的,让他们自己好好玩。有多少感谢,说多了就没意义了。 邢海带余东生看了他小时候的相册,余东生每看一张都要嘲笑邢海一番。到后来翻到了近期的照片,邢海说:“我们还没合过影,有空照一张吧。” 余东生说:“行啊。” 下午他们俩和邢海他弟邢润一起去庙会玩儿,邢润正是躁动的年纪,拉着邢海走路的任务自然又落在了余东生的头上。 前天下过一场小雪,积雪久久不散,天气十分冷。余东生抓着邢海的手,放进自己的兜里。余东生的手干燥温暖,由于专业需求还经常会做些木工,上面有粗硬的茧。 邢海下身的知觉被削弱,上身的知觉便敏锐起来。尤其是他剩下的这只手。本身就是比较感性的左手,被他人紧握的感觉很鲜明。余东生为了他不去在乎所有人的眼光,只要在他身边,无论什么场合都会牵着他的手。 有的时候他的触碰很轻柔,有的时候很坚定。时松时紧,完全看他的心情。有的时候余东生看到很美或者有趣的东西,手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收紧,让邢海也知道,让他也看看。什么都不用说。 邢润对庙会的小游戏很感兴趣,来回来去玩儿了一遍又一遍。邢海也来了兴致,要打枪试试。他一只手拿枪不太方便,余东生就弯下身去替他拖着枪把。 邢海连着射中五个气球,旁人都惊叹起来。只可惜后五个一发都没中,只得了个小青蛙的钥匙链的小奖。 他们三人继续走,看到好吃的就买一份尝尝。炸灌肠,焦圈沾豆汁,炒肝,邢润吃不惯,尝了一口就撇嘴。以邢海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多吃,剩下的都让余东生一个人包圆儿了。邢润买了茶汤和驴打滚,余东生直接都没让邢海尝。邢海不服气,从他弟勺里吃了一口茶汤。余东生见状笑了笑,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喂给邢海。 邢润还买了夸张的小丑帽子,手持木柄铝头的红缨长枪,一路上念念有词地耍。 庙会的尽头是间寺庙,远远地就听见钟声。走进庙门,院中有一个方池,池子中央摆着一张大铜鼎,有不少人向铜鼎投硬币,希望硬币能挂在鼎上。 邢海多看了两眼,余东生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枚一元硬币,塞到邢海手里。 “试试呗。” “我可瞅不准啊。” “没事,我帮你瞄准。”说着,他来到邢海身后,右手揽着他的腰,左手从后边轻轻抓着他的左手。两人弯下腰,身子向池子倾去。余东生手上稍稍用力,两人将硬币掷了出去。 硬币落在铜鼎上,又慢慢滑了下去,落到了水中。 邢海有些遗憾地说:“哎,都怪我太贪心,许了实现不了的愿望。” 余东生什么都没说,三人接着向庙里走。庙不大,这个时候香火是一年之中最旺的时候。就连邢海都请了一炷香,一只手拿着,在佛前拜了一拜。 余东生把邢海交给邢润照顾,自己跑开了。他去找人换硬币,看到一个人就要拉着问问。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大把硬币,又拉了邢海去门口投。 依旧是两人一起,投了十几枚,才终于有一枚稳稳地落在鼎上。 余东生高兴地说:“看吧,只要努力,多尝试,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 邢海苦笑着说:“这个愿望可不是单靠努力就能实现的。” 他们回程的路上,余东生终于忍不住追问他:“你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这个时候庙中响起了悠长的钟声。两人同时应声回过头去,见香火的烟气袅袅地升起,整个寺庙都笼罩了一层蒙蒙的雾气。 邢海说:“我想有朝一日,能拥有你这样的一个爱人。” “肯定会遇到的。”余东生握了握他的手说。 恰好庙会门口的牌楼处有即时拍的小摊,他们三人交了十块钱一起照了一张。相互手搭着肩,冲镜头咧着嘴大笑。 照片出来,余东生和邢海为照片的所有权抢了起来,最后为了公平起见,他们三个又照了两张,给邢润机会摆搞怪的姿势。最后三人人手一张照片。 开学之后刚过了两个月,庒婉就越余东生出来谈了分手。 庒婉是余东生的初恋,她漂亮大方,热情开朗,余东生是真心喜欢她。 他说:“你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庒婉说:“我受不了总是要跟一个男人,还是残疾人抢人。” 余东生说:“我们交往的时候不就说好了吗,你说你完全不在乎我平日里对他的照顾会多一些。” “东生,我不点破,你就明白不过来吗?” “我不明白。”余东生说。 “只要有他在,你完全都不注视着我。我总不能也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以此博得你的同情吧?你知道最可笑的一点是什么吗?就是无论我多努力,都争不过他。” “在我心中,你们是不一样的。很难说谁更重要,但不代表我不在乎你。” “东生,你看我。我不美吗,我性格不好?我不够体贴,我做事欠考虑,对你不好?不是。我越完美,你越是不在乎我。你善良过头,你的关心总是给那些残破不堪的人和事。” “邢海不是残破不堪的人。” “你把他当什么?朋友还是责任还是负担?” “什么都不是。”余东生说:“就算现在他这个样子,他在我心中仍旧是完美的。” 庒婉摇摇头,“言已至此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余东生,跟你交往半年,我一点都不快乐。你很会照顾人,但我还是觉得很累。东生,你是个傻子啊,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这话庒婉就走了。 余东生伤心郁闷无处排解,只想随便走一晚散散心。但他想到邢海自己一个人在宿舍,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故,便还是回了宿舍。 第六章 余东生言行举止都如常,邢海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和庒婉分手了。余东生只说两人性格不符,可邢海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 他在余东生和庒婉的关系上已经出过力了,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悬念。 有了前车之鉴,有女生向他告白余东生再也没接受过。他知道女生无论刚开始交往的时候说得多好,最后都是要反悔的。 好在余东生马上有了新的感情寄托。 他捡回了一只小猫。 小猫是乳白色的,一只眼睛蓝色,一只眼睛肉红色。它听不见东西,也从来不叫。宿管发现之后就批评了他们一下,也没有特意制止,两人就把小猫养在宿舍了。 据余东生捡猫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只小公猫,他们管它叫米虫儿,不过叫什么它都听不见就是了。 米虫最喜欢找邢海一起睡觉,刚来的时候它身上还有跳蚤没杀光,邢海一点都不介意,搂着米虫睡得很香。 余东生看他们相处得那么好,不由得想还是男的大度,完全不在乎有人来分享他的精力。 不知道他俩是不是同病相怜,米虫和邢海特别亲,邢海更是管他叫儿子,有时候上课都偷偷揣大衣里带着,米虫就乖乖地窝在他怀里睡觉。 暑假的时候邢海给米虫带回家了,开学又带了回来。 不过没多久,米虫就开始发情了。有一天他自己扒开纱窗,从二楼跳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余东生早就习惯了,倒是邢海难过得不成,走在路边有时会喊两嗓子:“米虫!儿子!”始终无人回应,他就会特别失望。 余东生安慰他说:“都是这样的。你帮他照顾他,就是为了让他有一日可以自己飞的。” 邢海闷闷不乐,余东生想不到该怎么安慰他,就去花鸟市场买了对小乌龟回来送给邢海养着。这东西跑不掉。 邢海给他们起名字,叫“小东”和“小西”。 起先他喊小东,余东生还会答应,后来总被邢海调侃,他才长了记性,想着小东是叫乌龟呢不是叫他。 之后专业课做的项目有合作的也有单人的,同班同学不再排斥和邢海合作,邢海也试着和余东生以外的人合作。 大四开始实习,余东生找了个德国建筑公司,邢海有意要和他岔开,找了个提供实习生住宿的国企设计院。设计院的办公楼和住宿楼都在一个园区里,邢海由余东生带着来回来去走了好几回,邢海终于可以在两点间自己行动了。他现在在宿舍基本都不怎么麻烦余东生了,基本有了自己生活的能力。余东生也愿意他多独立试试。 两人的实习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余东生在外企忙得白天黑夜颠倒颠,但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余东生在国企项目都不是很紧,分给他的活也不是很多,这的人又都对他很照顾。 他在单位的新室友也是个实习生,知道邢海有空间感知障碍之后也表示愿意帮他,他们一起走路,只要走偏他室友就会给他拉回来,不过他还是免不了撞墙撞门撞树撞电线杆。 每周五下午余东生都提前请假来找邢海,给他送回家。 实习期结束,大家都回到学校开始做毕业设计。 邢海说:“又要麻烦你了。” 他又把小东和小西从家里带回来养在了宿舍。 余东生在实习之后稳重了许多,但回到学校和邢海一起生活,他发自内心地高兴,拉着邢海说了好多话。 毕业设计他们选择了不同的导师,邢海选的比较偏概念,余东生选的比较偏实用和功能。余东生的设计一直稳重内敛精致,以前他觉得自己的设计不出彩,可经过几年的学习,还有实习经历,他也找到了自己的设计风格。虽然不像邢海每次都那么出人意料。 期间有一次邢海和他们小组成员一起去调研,结果摔了,左手折住院。 他本来就没右手了,现在左手上也打了石膏用不了,基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出院之后邢海本打算在家里养伤,可余东生执意要他来学校,方便照顾。 他给邢海的被子里插了吸管,随时满水。还给他去图书馆借了很多书,在他的机械手上套上橡胶圈方便翻书。 这时候他才知道,邢海从来不用小便器,是因为他没法用。他没法自主排尿,需要按压小腹。邢海在余东生的帮助下,第一次站着撒尿。 余东生站在邢海身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荫净,一只手在他的小腹上揉按。尿液淅淅沥沥地涌出,洒到坐便器里边。 邢海心情澎湃,余东生也觉得很微妙。不过两人都不动声色。完了之后余东生还帮他抖了抖,放回到裤裆里。 这个时候邢海才突然后悔起来,他要是便秘怎么办。切不说便秘,难道拉完屎之后让余东生帮他擦屁股吗! 邢海又非说要回家,两人争执了一番,邢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余东生说:“那又怎么了?” “你会让我觉得我真的残疾了。” “那你回家之后谁帮你做这些?” “我可以请专业的护理,我复健的那阵就是那样的。真的,这样不好。说到底,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护理。我们彼此之间还是留点距离比较好。这样就过了。等我拆了石膏,能自己做这些事了我就回来,好吗?” “好……”余东生这才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些可笑,对邢海的事上,他有点魔怔。 余东生把邢海送回家,帮他拿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邢海弟弟上学,父母上班,约的护理明天才上岗,余东生决定留下来陪他。 余东生想:看来他们之间有的界限不能逾越。 直到邢海拆了石膏,余东生才又见到他。 邢海论文的翻译写好了,他英语奇差,高考六十多分,四级也到现在还没过,就等着最后校内四级。余东生拿来他的翻译一看,竟然有模有样。再次追问才知道邢海是让他弟给他翻译的。 由于邢海是长歪了的果子,邢爸邢妈很注意培养,给邢润教育成了一个全面发展的全才。 为了避免每次交图前太赶,两人每天缩在宿舍从早上八点做到晚上十二点,结果还是有好多事堆到打本子前最后几天,连着熬了三个晚上。 一大早,余东生拿着两人的文件去打印,排到中午终于印完,他拿到本子就坐在了路边,翻起了邢海的本子。 他被邢海的设计感染,看到一半就不由自主地咧嘴乐了出来。 拿回去给邢海看了一眼,就拉着他去了教学楼,把毕设交给了各自的导师。 这礼拜导师看图,有问题再做一些小的改动。 傍晚时分余东生拉着邢海在校园里走。以前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离他很远,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他们的亲近。 邢海问:“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 余东生说:“我上个学期发了材料到德国,已经录了,毕业之后直接去慕尼黑,先适应适应。” “恭喜你。”邢海淡淡地笑了笑,“怎么都没和我说过?” 余东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你呢?” “我啊,找工作试试吧。我们家关系多,最后也总不至于没事干。” 余东生和邢海都被选上公开答辩,就意味着又要在阶梯教室汇报。 现在是夏天,邢海要是穿纸尿裤难免被看出来。余东生说:“没问题,你不需要的。”邢海不可置否地笑笑,最后还是在卫生间,偷偷往荫净上套了牛皮筋。 余东生在台下看着邢海汇报,汇报完成后他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几个老师轮番问了一些刁难的问题,邢海也对答自如。 换到余东生,他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向邢海那边看上一眼,邢海也从始至终都微笑着看着他。 毕业的散伙饭,同班的同学轮流敬了余东生一杯酒,又轮流抱了邢海一圈。 班长说:“你俩都是神人,我打从心底里佩服。换做我是你邢海,我不可能能坚持到这个地步。我们先前都不认为老余能坚持多久,最多半年。那时候我们都商量着,要是你不行了,就换我们轮流着照顾邢海。没想到你丫一挺就是三年,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们。” 邢海也拿一杯酒干了,谢过他的同学。 酒饱饭足他们又去KTV包宿折腾,余东生带着邢海先告退了。 他借了同学的自行车,带着邢海绕着学校骑了一大圈,骑得飞快。 余东生喝得微醺,邢海也有醉意。他一只手环在余东生腰上,靠在余东生身上,左手贴在余东生的背上。 夜风从另一只耳边嗖嗖刮过,邢海眼中的世界扭曲变化着,飞速从视野中消退。 骑到学校里的人工湖,余东生把车锁到一边,拉着邢海躺到湖边的草坪上。 邢海看着树影,看着星星,说:“我从小就喜欢建筑。我从我爸的画册里看到各种各样的建筑,直接就迷上了。比绘画宏伟,比音乐直白。没有书的时候,建筑就是一本巨大的书,记载和展示着人类的文明和文化。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说出他的担忧:印刷物会杀死建筑。他的担忧实现了。过分快捷简便的文化交流方式杀死了建筑。没有人再把他的一生,把他的整个时代都写到建筑里。近些年的建筑更是无数的复制和追风。我不想改变这些,我只想做出好的建筑。” 余东生看着他的眼睛,挪不开他的目光。他那么爱建筑,爱得纯粹又深沉。这让他觉得他的残疾并不会成为他成功的阻力。他从未感受过这种爱,浓郁耀眼,在黑夜里像颗近在咫尺的星星闪闪发光。 他看到邢海穿着短裤,伸手给他赶了赶蚊子,又摸了摸他小腿上的一片大包,问:“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感觉不到。”邢海说。 “邢海。”余东生说:“你还需要我吗?” 邢海看着他的眼睛,“不。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余东生,”他缓缓地说:“你去飞吧。” 余东生走的那天邢海带着弟弟去给他送机。 他们没多说什么,到了要登机的时候,邢海向余东生走去两步,试图拥抱他,只可惜算错了距离,抱了个空。 余东生上前一步,紧紧握了握邢海的手。 后来邢海坐在出租车上,余东生坐在飞机上,他们才想起忘了说再见。 出租车驶离机场,邢海默默地流了几滴眼泪。邢润体贴地扭过头去看风景。 飞机起飞,余东生拿出钱包,把藏在最里层的和邢海兄弟的合影拿出来,插在了最外边。 第七章 一年之后。 余东生跟着导师跑完一个项目,本来就不长的暑假已经不剩几天了,他想干脆回到公寓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 还没走出教学楼,他就被城规的一个学妹叫住了。这个学姐是个混血,有一半的华人血统,从小在德国长大。余东生会说德语,女孩也会说些中文,于是对他抱有好感。 两人边走边聊,这个时候余东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余东生说了声抱歉,就接起了电话。 “你好。” “余东生。” 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他愣住了,脚下也停滞不前。 “邢海。”他念出他的名字,心里突然被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填满了。 “你现在在哪呢?”邢海问。 “我在慕尼黑啊。” “你在学校吗?” “是的,我就快走到南门了。”这么说着,余东生又走了起来。 而等他到了校门口,整个人都惊呆了。 邢海就站在他的面前,脚边坐着一只拉布拉多,正伸着大舌头喘气。 余东生快步跑到他面前,“你怎么来了?你自己来的?” “公司给我放了个假,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 “东生,这个帅哥是谁啊,怎么不给我介绍介绍。”学妹也走上前来,可走近看到余东生脸上的疤吓了一大跳。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邢海。这个是我的学妹,你叫她的中文名苗秋就好。”余东生给两人做了介绍。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叙旧,先走一步啦。”女孩欠起脚来,在余东生的嘴角亲了一口,又向邢海挥挥手,便跑开了。 “他叫花生。”邢海笑着给他介绍他的狗。 “花生你好。”余东生弯下腰去和他握手,没想到他真的抬起狗爪子和他握了握。 “你的行李呢?你找宾馆了吗?” “还没呢,没带行李,不方便。” “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今天刚回慕尼黑。”花生是导盲犬,余东生蹲下放下他背上的支架,改用绳子牵着,然后自己去牵了邢海的手。 “你在德国呆几天?先住在我的公寓吧。那是我妈的房子,我来之后就不租人了,还挺大的。” 两人边走边聊,余东生发现邢海走路比一年前稳当多了。 邢海问:“刚刚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 “还不是呢。”余东生微微一笑。 “觉得差不多就主动点儿,别老让人家女孩子围着你转。” “我们刚认识半年,我想慢慢来。” 余东生的公寓很快就到了,他带着邢海坐电梯上了二楼。邢海进门一看,见屋里摆满了建筑模型,连建筑杂志和书籍都扔得到处都是。 余东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住比较邋遢。” 邢海看他的模型,余东生给他倒了杯温水,问:“你还没和我说你在这呆多久呢。” “一天。”邢海说。“明天下午的飞机。” “这么短!” “我想着不一定能见到你呢,自己随便走走也好。” “太悬了,幸好我项目一完就坐火车赶了回来,不然我们就错过了。你坐了很久的飞机吧?先躺下歇歇,今天就不出去吃了,我在家做好午饭叫你吃。只可惜时间有点紧,去不了太多地方。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好好计划一下。” “下午两点。没关系,不用急,我是来看你的。”邢海说。 “也太赶了,多呆几天怎么样?” “我要给花生做托运,提前办好了手续,不好临时变卦。” 花生听到他们在谈论他,热情地叫了一声。 邢海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余东生去蒸了米饭,炒了两个素菜。把才端出来,他见邢海已经睡着了。 他把饭菜放在茶几上,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邢海的头发。 邢海醒了过来。 “吃饭了。”余东生轻轻唤他。 吃过饭,余东生带着邢海在市里转了一圈,看了许多建筑。邢海吃不惯生冷的,余东生还是带他回家做中餐给他吃。 吃完饭,两人分别洗了澡。余东生给邢海沏了杯茶,自己拿了厅冰镇啤酒,两人坐在公寓的阳台上聊天。 “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啊。”邢海说:“我爸给我在一个建筑杂志社找了个闲职,当编辑,你知道的,混日子呗。” 余东生听了之后多少有些失望。“一直这样了?” “再看吧。”邢海说:“你呢?你打算毕业之后留在德国吗?” “嗯。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公殉职了,我妈一直都很伤心。她从小在德国长大,我外公家也在德国,所以我想在这边工作,把我妈接过来,免得她在现在的家里常常会触景生情。” “你很早以前就这么决定了?” “是啊,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就这么决定了。对了,你怎么这么突然跑来德国,都没提前联系我一下。” “见不见得到你,我都不是特强求。就当散散心吧。你出国一年,春节都没回来。前些日子突然发现我已经一年没见你了,就坐不住了。” “春节的时候我妈来这边过的。”余东生说:“我想过给你打电话。” “我也想过。”邢海说。 “那为什么没打呢?” “那你为什么没打?”邢海反问他。 余东生回答不出来。 两人又聊了很久,聊彼此的生活,聊艺术,聊建筑。 天晚了,余东生给邢海找了睡衣,邢海穿得滴水不漏,把领口最上边的扣子都扣上。公寓的客房都堆满了,余东生也没去收拾,就叫邢海和他睡一张床。 床虽不小,但也是单人床,有些挤。邢海睡里边,躺下后就面向墙侧卧着不动了。倒是余东生虽然喝多了酒,但久久没有睡意,翻了几次身,总是睡不踏实。 第二天早上邢海醒来,发现余东生从他背后搂着他,睡得正香。 邢海不敢动,过了很久余东生才醒了过来。感受到床边微微晃了两下,背后的温度离开,邢海这才松了口气。余东生去洗漱,邢海才跟着起了床。 余东生带邢海去了两个地方,吃了饭就带上花生往机场去。坐在计程车上远远地就看到机场的圆形控制塔,以及背后玻璃盒子的机场建筑。余东生问:“真的不多留几天?你和花生都可以住在我公寓,德国还有很多地方没去。我们还可以去附近的欧洲城市,法国,荷兰,瑞士,意大利……” “真的不必了。”邢海说:“你好好念书吧,我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了。” 给花生办好托运,时间还早,两人坐在中庭的大玻璃棚下的咖啡厅,余东生买了咖啡和牛奶,相对无言地等待登机。不一会儿,阳光透过帆形遮阳棚的罅隙落到邢海脸上,一半脸留在阴影中。余东生看得出神,想要伸手去抹平光和影的分界。邢海把身体向后挪挪,阳光便扑了个空。 余东生低下头,松开抓着咖啡杯的双手,搓搓手心里的阳光。它好像魔法药粉一样,又似什么诡计,突然在手中消散掉。 余东生抬起头来,说:“变天了。” 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去准备登机,果真接到通知,因为暴雨飞机延时两小时。余东生和邢海走到候机大厅的床边,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看窗外翻滚的云层,不一会儿,雨水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余东生说:“我刚刚许了一个愿,想要再和你多待一会儿。多神奇,不然现在你已经走了。” 邢海扶着幕墙的支架转过身来,看向余东生。 余东生也不再说得出话来。他看着邢海,看他背后暗灰的天色,铺天盖地的雨帘。他突然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来,小心翼翼地捧住邢海的脸,然后猛地吻了上去。 他终于尝到了这个人嘴中的味道,这才从四年的昏迷中清醒过来。他紧紧抓着邢海的后脑,圈紧他的腰,把舌伸到对方嘴中探寻。 雷电落得很近,整片大地都在轰鸣,玻璃轻颤,余东生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阖上了眼。 邢海用可以行动的左手搂紧了余东生的背,激烈地回吻他。 唇齿相互研磨撕扯,舌头纠缠在一起,唾液在邢海的口腔中彼此交换,两人都忘了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余东生皱着眉喘息,又好像是在微笑着说:“庒婉说的没错,我真是傻的。”紧接着,他又吻上了邢海。 这次的吻缠绵温柔,邢海抚摸着余东生的背,余东生插在邢海脑后的手把他的头发都揉乱。 等他们停下来,雨势已经转小了。 余东生松开手退开一步,邢海流连地用拇指磨蹭着他的双唇。余东生握住他的手,吻了他每一根手指。 “你可以等我吗?”余东生说:“再给我三年时间,我要回到你身边去。” 邢海没有说话,他把余东生的手捏在手里把玩。 余东生摘下自己的手表戴到邢海的左腕上,又解了他的手表带在自己手上。 “天晴了。”邢海说。 阳光又回来了,余东生在心里向它乞求再实现自己的一个愿望。 余东生把邢海送到登机口,才把他的手交给工作人员。 邢海回过头来对他说:“再见。” 余东生点点头,说:“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他看着飞机飞走了。 第二天,余东生收到了邢海的短信:“我到家了。” 余东生直接打了过去。响了几声对面才接,余东生叫了他两声,可邢海一直都没有出声。 余东生说:“我已经答应导师毕业后在他的事务所工作一年,之后我打算再在别的公司工作一年,然后回国。” 邢海说:“别为了我改变人生规划。” “如果你觉得困扰,我不会阻碍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从你身边逃开过一次,我不会再逃了。你等或不等我,我都会回到你身边去。” 这之后两人再没有联系。 一年后,邢海给余东生打了电话:“余东生,我没有等你,我结婚了。” 那边沉默了不到两秒钟,“我替你感到高兴,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邢海说:“谢谢,我现在很幸福。” 余东生低头看了看表,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三十五分。 第八章 又过了两年,余东生回国。在德国四年时间,他跟过大项目,也单独做过一些中小型项目,此时他已经是稍有名声的青年建筑师。回国之后他马上就签约了一家外企建筑设计公司。 稳定下来之后,他把邢海约出来喝茶,问了他的近况。 “我去年辞了编辑社的工作,实在无聊。我找了个设计院,工作了一年,虽然比较辛苦但挺充实的。就是为了这事儿和家里闹得挺僵的。” “我知道,你那么喜欢,肯定不会放弃。”余东生说:“你妻子呢?改天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不说这个。”邢海扶着杯口和茶壶口给两人斟上茶。“你怎么没留在德国发展?那天见的那个不错的女孩子呢,没有在一起吗?” 余东生说:“我找我妈商量在德国定居的事,她才跟我说,她从我上大学就开始处了个对象,比她小十几岁,怕我接受不了就一直没跟我说。不管我怎样她都不打算出国,哎,害我瞎规划了半天。你说苗秋啊,我和她说我已经有想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了,她说她早就知道了。可笑吧,我身边的女性都比我了解我自己。”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在现在的公司做一阵,积累一些国内的经验,然后我想开自己的工作室。”余东生喝了口茶说:“我约你出来,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如果你过得不好,我想努力一下,争取一下你身边的位置,然后尽力让你过得好一些。” “我过得挺好的。”邢海笑着轻声叹了口气。“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要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成熟多了,比念书的时候稳重不少。你应该知道什么适合你,你需要什么样的伴侣。” 余东生说:“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做出决定,我不会逃避自己的感情,而且像大学那时一样,我相信自己可以协调这些冲突。现在只是你的问题。你过得快乐吗,你幸福吗?” 邢海说:“我想维持现状。” 余东生趁着邢海倒茶的工夫偷偷看了一下邢海的手表。 他在德国机场和邢海换了表,这三年间他在德国,而手表上现实的一直是北京时间。而邢海带着的表,怕是早就调回来了。 “和我说说你吧。”余东生说。 “关于视距和变形的问题,我现在用网格纸画草图,多少能克服一些。一般的外出活动,只要有花生在基本不会出现什么事故,毕竟我连德国都去过了。生活上还是那样,最近几乎可以一直保持情绪上的稳定,不像上学时候那么容易激动了。医生说我下肢力量恢复得很好,夏天就不用戴那么多护具了。” 两人这样聊了一上午,花生就趴在他们脚边。 余东生回国之后买了一辆桑塔纳,分别的时候执意要送邢海。送到他的家门口,邢海并没有邀请他进去坐坐。 “邢海。”就在邢海要进门的时候余东生突然出声叫住他。 “什么?”邢海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没什么。”余东生说:“带我像你妻子问好。” 邢海点点头,示意花生引着他走进了楼道门。 他们再次见面是一个月以后。周五的时候余东生站在邢海单位门口等他,过了下班点儿一个多小时,他看到一人一狗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现在还是夏天,邢海却穿着长袖长裤。他左手扶着导盲犬的支架,认真看路,走得很慢。路过两个女同事跟他打了招呼就走了,后边又来了个男同事,勾着邢海他的肩膀走了起来。 余东生微笑着远远看着他,等他走到园区门口叫住了他。 邢海见到余东生,也微笑着站定。 同事和邢海道过别就走了,余东生蹲下来,搂着花生的脖子胡撸了一把,把它身上的架子卸下来,又自己牵了花生,另一只手去挽邢海。 余东生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暂时没有。” “那就陪陪我吧。我准备了食材,来我家我做饭给你吃。” 邢海随余东生走着,没想到走了不对十分钟就到了余东生所说的家。 “这房是我租的,租半年。我在旁边小区买了房,不过是毛坯房,我打算设计好了再着手装修。” 余东生让邢海坐在客厅,给他沏了杯茶,又拿出个狗盆来倒上凉白开放在厨房,花生凑上前去在盆里吧唧吧唧喝了半天的水。 余东生已经把菜都切好,就等下锅炒了。邢海把花生叫了过来,抚摸着它的头,看余东生在厨房里忙活。 饭菜上桌,余东生把菜都摆在邢海面前,给花生吃白水煮的牛肉丁。 邢海想吻他。从见到他,到他挽上自己的手,到他做饭布菜。可半天,邢海只是说:“都说在国外生活过的人厨艺会变好,在你身上怎么不灵呢。” 余东生表情十分懊恼,“那可真是对不起了。可能是我味蕾不太发达,吃什么都吃不出区别来。咸了还是淡了?” 邢海说:“不咸不淡,挺合适的。” “那是没滋没味儿?” “挺有滋味的。”邢海见他这么上心,赶忙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吃完饭,余东生留邢海过夜。邢海去洗澡,发现浴室果真摆了椅子,处处都装了扶手,地上铺的一整张的防滑垫。毛巾架上有一新一旧两套毛巾,漱口杯和牙刷也是两套。洗完澡邢海拆了新的牙刷刷了牙,换上睡衣。余东生给他准备的睡衣也是长袖的。 他洗澡出来,见客厅沙发旁边摆了几个箱子,开了封但还没规整,里边是余东生从国外带回来的建筑杂志。邢海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余东生洗澡出来,也坐到邢海身边和他一起看书。他伸手搂住邢海的肩膀,随便地揉捏着,并时常给邢海翻译,指着杂志上的图片聊上两句。 两人翻过的杂志摊满了茶几,余东生看看表,说:“早点睡吧,明天早起。” 邢海说:“跟你在一起我老想起咱们上学的时候,咱俩一起坐在宿舍的地上做模型,架着三盏台灯,一做就是一整晚。” “是啊,我可还记得呢。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差不多就得了的人,没想到你比我还马虎不得。稍有不合意,上来就拆。一晚上没做多少,都在返工。” “我要是霸道,也都是你惯得。” 气氛太暧昧,余东生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好带他来了卧室。 “我就睡隔壁,要有什么事你敲墙就行了,墙薄。” 第二天凌晨三点多余东生就把邢海从床上捞起来了。余东生给邢海倒了杯热牛奶,让他先去洗漱,自己去楼下遛狗了。花生很听话,下了楼就拉屎撒尿,余东生处理好狗屎带着它绕小区跑了一圈,回家一看,邢海穿好衣服趴在床上又睡着了。 余东生无奈笑笑,坐在床边,俯下身,轻轻把自己的胸脯贴在邢海背上,不着痕迹地抱了一下。然后他撑起身来,在他耳边轻声问:“要不晚点再动身,你多睡会儿吧。” 邢海醒了过来,揉揉眼睛说:“我醒了,咱走吧。” 余东生让邢海到车上接着睡,邢海半路上醒了过来,见车已经开到山里。邢海侧过头来看余东生,在黑暗中开车一丝不苟的样子十分动人。花生见主人醒了,把头凑到前边照着邢海的左脸舔了一口。 邢海抹了抹脸说:“花生,坐回去。” 花生乖乖趴回到后座。 “你醒了。”余东生问。 邢海没有回答。 行车的山路并不颠簸但很崎岖,余东生打着远光灯,聚精会神地看路。 余东生把车停在临近山顶的一个平台上,开门放了花生,拉着邢海往山顶走。山路不抖,扑了石阶。即便是这样他们仍旧走得很慢。到了山顶,天边已经微亮。 山顶有一处观景台,这个时候空无一人。花生兴奋地跑了一圈,然后老老实实地趴到邢海脚边喘气。 余东生看看表,不到五点。他握住邢海的手,邢海也反握紧他的。 十分钟后,天光乍破,城市的地平线上裂开一道红色的血痕,金橙色的光液喷涌而出。余东生感觉到邢海的手收紧。 日光打破雾瘴,给阴影中的城市镀上一层薄霜般的金边,照亮了城市轮廓线。随着太阳的破壳而出,沉睡中的画卷渐渐苏醒过来。余东生一直相信阳光是有魔法的。它像晕染开来的墨,点亮了城东的高楼,点亮了城中的古殿,点亮了近山的每一条林带,点亮了他们身边树梢,药水注入到叶子的叶脉中,让它变得剔透又闪闪发光。 阳光迟缓,久久邢海才感到脸上的温度。 余东生说:“邢海。” 邢海转过身来,直面着余东生。 余东生深吸了一口气,说:“我!” 情绪太饱胀,后边的话竟然没能说的出来。 邢海说:“不用说,我懂的。” 余东生大声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邢海没有回答,他上前一步,把余东生搂到怀里。他双手并用,将余东生抱得紧紧的。他感觉到一种力量,甚至不存在的右小臂都可以自主行动,把怀里的人抓得更紧。 余东生轻轻地反抱回他,把脸埋到邢海的脖窝里,与他耳鬓厮磨。 余东生说:“我有力量,我不迷惘,我要和你在一起。” 邢海笑了,说:“你带备用裤子了吗?” 余东生放开邢海,退后一步低头看看,见并没有异样,也笑了,说:“这个山头比较野,这个时候肯定没人来。” 邢海说:“哦,那继续吧。” 于是余东生说:“我知道你已经离婚一年多了,买了房也给了前妻,现在自己租房住。我在你单位附近买了房,到时候我们一起设计室内布置。以后你上下班都不用打车了,拉着花生走十分钟就到,马路都不用过。我经常要加班,可能不能每天都回来给你做饭。小区里边有一个小饭馆,老板娘做的家常菜很清淡。我问过她了,可以带狗进去,你中午晚上都可以去那吃。还有……” 邢海伸手揽住余东生的后脑,热烈地吻上了他。 余东生闭上双眼,任由邢海的气息侵占满他的口腔。 一吻过后,邢海说:“我愿意再试一次。我会一直坚持到你说放弃。我会认真地和你生活,不让你失望。” 余东生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道:“好像我们都不太会说情话。” 邢海说:“你冤枉我,我很能说情话。你要是想听我可以说给你听,说上一天一夜都不带重样的。不过肯定都没有你说的这些话动人。” “说一句应景的来听听啊。” 邢海注视着余东生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做你的太阳。” 第九章 下山的时候余东生脚下打软,开车都发飘。 邢海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余东生说:“我还没安排,原计划是找个酒吧自己好好喝一场。” 邢海笑了,问:“怎么,你没想到我会同意?” “我第一次追人,当然会紧张。”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回国之后我还没有离婚,你怎么办?” “我会一直等。”余东生说。 静了一会儿,邢海说:“今天要是没别的安排,就去我现在住的地方稍微搬一下家吧。至少把小东和小西带上。” 邢海在租房的行李不多,来回两趟就全搬完了。余东生犹豫再三,还是把邢海的日常用品放在另一间卧室了。 晚上余东生又自告奋勇地做饭。为了庆祝,菜色十分丰富,还开了一瓶红酒。余东生不让邢海多喝,自己却喝了不少。饭后余东生收拾了碗筷,拿了个本子和邢海坐到布沙发里,研究起了新房的装修。 “二楼,有电梯,三居,主卧和客厅朝南开窗。我打算把两间次卧都弄成书房,兼工作室,你看呢?”说到这余东生偷偷观察邢海的表情。 言下之意就是两人在一间卧室同居。邢海点点头说:“行。”又问:“有几间卫生间?” “主卧一个,客厅一个。” “哦,那就好。”邢海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余东生喝的不少,酒气上来,浑身都感觉慵懒。他把脑袋歪着靠到邢海的肩膀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把房子的平面图画了出来。 他们就开始讨论起装修和布置的事来,说到什么余东生就画出来。可说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余东生手下缓了下来。 邢海侧头问他:“困了?” 却见他脸色微红,呼吸急促。邢海为之所动,低下头来吻他。 余东生轻轻地回吻,一只手勾上邢海的脖子,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揉捏抚摸。邢海感到他有些动情,便也抚摸他。从胸前到小腹,再到双腿间。 余东生一缩,躲开了邢海的手。邢海便不再坚持,结束了这一吻。 余东生坐正回去,把本子扔到一边,“明天再弄这个,你能给我讲讲你和前妻的事情吗?” 邢海把余东生的手握在手里,说:“好。” “我从德国找你回来,家里人开始让我相亲,我不想让他们伤心,只好去应付一下。大部分女孩就算提前和她们说过我的情况,见了我之后还是会很失望。大概是第三次相亲,我遇见了我的妻子。” “前妻。” “她很爱笑,刚见面的时候有点腼腆,但过了一会儿就变得很能说。开始我们没有谈论我身体的问题,她又约我出来。很快我们就相爱了。她说完全不介意我的残疾,她说愿意和我牵手一辈子。我们结婚很草率,结婚之后才发现有很多问题没有磨合好。我不能正常勃起,她便觉得是我对她感情不够,便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她不愿意我用手或道具,所以每次都是以失望告终。越是这样她越想证明,可我最不愿意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证实自己无能。开始我们的确彼此相爱,到后来甚至彼此憎恨,为一点小事都可以吵上很久。结婚一年之后,她提出离婚,我也感到解脱。后来我想,她可能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的残疾,她一直想借由我们的结合,最终把我改造回成完整的她所期待的人。只可惜遇到她的时候我在情感上比较脆弱,抓到救命稻草就不放手了,没有仔细考虑过她的感受。” “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过程。” 听到这里,余东生大梦初醒般地松开手,这才发现邢海的手已经被他攥红了。 他问:“所以说,你们离婚是因为性?不是因为不爱了?” 邢海说:“没有性就没有爱。” 余东生说:“我不信。爱是感情上的,性是身体上的。” “反正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到现在更是不信柏拉图。说得再好听也没用,到最后时间会检验真心。当然,你不用有心理压力。如果我不符合你的期待,你可以随时终止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余东生说。 当晚,两人各自睡到自己的卧室。临睡前余东生来到邢海的房间,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一吻过后,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邢海问:“不留下来吗?” 余东生说:“现在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二天,两人商量了一上午,新房装修的雏形已经出来了。余东生突然接到了个电话,他拖鞋都只踩了一只就跑到卧室讲电话去了。 过一会儿,余东生气喘吁吁地出来,问邢海说:“我妈说一会儿过来,你不介意吧?” 邢海瞪大了眼睛,“你妈知道吗?” 余东生说:“知道了,那年在德国吻过你,我就和她说了。” 邢海一滞,问:“她怎么说?” “她说我开心就好。我妈人很好,不会为难你的。” 邢海摇摇头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余妈在余东生刚做完午饭的时候带着男友来了。 邢海接待了他们,那时候余东生还带着围裙在盛饭。 邢海乖乖叫了声:“阿姨。”又对她的男友说了声:“你好。” 余母已经快五十了,但看起来很年轻,气质出众,举止很温婉。邢海下意识地向余东生看了一眼,对比两人的相似之处。余母的男友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向他们打过招呼之后就不再说话。 “小邢,终于见到你了。小东天天和我念叨你,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余母拉着邢海的左手握了握。 邢海提过邢母带来的水果,余东生见了赶忙放下碗去接,放到了厨房。 “他都说我什么了?把我吹得天花乱坠吧?” 邢海帮余母抽了把椅子,余母坐下,邢海又递上一杯凉茶。 “可不是吗,按他说你都可以去竞选美国总统了。”余母说:“不过见到你本人,也没有让我失望。” 四人收拾好就开始吃饭。余母说:“这孩子随我了,味觉迟钝,手艺太差,委屈你了。” 邢海说:“挺好吃的。” 余东生说:“你就虚伪吧。” 余母一边吃一边自然而然地给她的男友和邢海和余东生夹菜,余东生也给他妈夹菜。邢海看了觉得好笑。 吃得差不多了,余母说:“邢海,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请问吧。”邢海听了这话立马坐直。 “你喜欢小东对吧?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大概是大四的时候,我们俩相处了一年多之后。” 余母笑了,对余东生说:“你看,还是我猜的准吧。”又转而对邢海说:“这孩子非得和我说你和他一样,是在德国的时候一吻定情。我从小就和他爸说这孩子有点傻,果不其然,真是傻透了。” “有您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余东生笑着瞪她。 “你不傻,那你告诉我,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想要吻他?” “哎呀!”余东生放下筷子,“您别说了,我那个时候傻,反正我现在不傻了!” 余母的男友笑了出来。 邢海说:“阿姨,对不起,是我太自私,把他拉下水了。我会尽全力让他幸福。” “说什么对不起。”余母笑笑说:“其实我和他爸也是这么个情况。” “我去抽根烟。”余母的男友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关上门,余母才继续说:“我以前在部队医院,他爸受了重伤,由我护理。后来他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来医院,一来二去就熟了。有一次他又受了重伤,情况十分危险。在推车上他握着我的手说:‘给我个念想儿吧。’我和他说:‘你好了我就嫁你。’然后我们俩就在一起了。” 邢海微笑着听完。余母又继续说:“其实小东大学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最后你们会在一起。他那个时候一个礼拜要给我打四五次电话,问我护理的事情,周末回家就翻我的书,张口闭口都是你。我当然希望小东能有个正常的家庭。但我也比较自私,执意要和一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人在一起,没能给小东一个正常的家庭。所以我很理解他。我一直想,人这一辈子,不做违心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业,爱自己爱的人。无论长短,没有主次优劣,不在别人怎么看,也不在成功或是失败。这样就是幸福,是为自己活过。所以如果你们彼此相爱,我不会责怪你,只会感激。” 邢海眼眶微红,他咽了咽口水,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余母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东有眼光,爱上最优秀的人,我也替他感到骄傲。” “哎您别说了。”余东生赶忙打断她,“你这是给他减压还是施压呢。” 余母笑笑,“好了我不说了。你们慢慢吃,我去找他,然后我们直接走了。” 邢海要起身,余东生拉住他,说:“我们不送了啊。” “送什么,你们慢慢聊。”说罢余母关上门走了。 邢海坐了回来,说:“你真幸运,有这样的母亲。” 余东生得意笑笑,“那是当然。我爸死的早,所以我和我妈特别亲,基本和她无话不谈。我们的事我都和她说了,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唉,你妈真好。” 余东生拍拍邢海说:“她也是你妈了。” 邢海脸上的笑意一直都收不住。他说:“最近好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感觉不太真实。” “我也是。”余东生也跟着傻笑。“对了,你真的是从大学就开始喜欢我了吗?什么时候?” “那应该是个过程吧。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很难说,但发现,是你和庒婉第一次做爱那次。我想她可能早就发觉了我的心思,所以特意向我宣读你的所有权。” 邢海顿了顿,喝了一口水说:“那时我勃起了。想到你做爱的样子,我就勃起了。身体迟钝成那样都感受到了,我就不打算再糊弄自己的感情。” 余东生说:“真想回到大学再重新来一次。” “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有关系,我心疼。” “不疼不疼。”邢海伸手揉了揉余东生的胸口。 余东生捧起邢海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邢海俯过身来,和余东生接吻。这次他把手向下移,隔着短裤抚摸余东生硬得翘起来的荫净,余东生没有拒绝。 邢海刚要把手从裤裆里伸进去,余东生突然反应很激烈地推开他,自己跳到一边喘粗气。 原来这样隔靴搔痒稍加一碰,余东生已经射经了。他羞愧难当,裤裆里马上就湿了。 见余东生这幅样子,邢海无辜地摊摊手说:“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是不是早……” “不是早泄!”余东生夹着腿反驳,“是因为,是你。” 邢海看着他微笑。 余东生有些气急败坏,说:“我去洗澡。”然后扭身便走。 第十章 余东生工作忙了起来,每天都加班到一两点才回来,有的时候干脆在公司通宵。邢海工作比较清闲,不用加班。但最近他们单位组织了一个博物馆的内部竞标,邢海有意参与,每天下班后都留在公司做方案。一个礼拜下来,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屋子,但只有周日才碰上了面。 难得一天休息,两人赶紧敲定了新房装修,谈妥了装修公司,把钥匙交了出去。 傍晚时分,两人又蜷在沙发里看书。看着看着余东生就睡着了。当他忽地转醒,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邢海腿上。邢海右手假肢撑着书,左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余东生打了个哈欠,对邢海说:“我去买菜做饭。” 邢海不松手,说:“叫个外卖吧。” 余东生实在太累,的确也懒得起来做饭,于是掏出手机叫了个外卖,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在邢海的腿上睡了过去。 门铃声把余东生惊醒,他睁开眼睛,见天色昏暗,邢海已经不再看书了,而是专心看他。要不是需要去应门,余东生想把这个状态定格。 余东生起身去取了外卖,把饭菜摊在茶几上,两人洗手回来就坐在地板上吃了起来。 邢海问他:“你现在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忙完?” “下礼拜三见甲方,应该是最后一次改方案了。完了之后我休假一礼拜。你呢?你们那个院内竞标做得怎么样了?” “做差不多了,也是下礼拜交上去,周五例会的时候评选。你休假一礼拜有什么安排吗?” “我去买材料盯装修。” 吃晚饭余东生收拾好垃圾,邢海向他招招手,说:“过来。” 余东生跑了过去,邢海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吻了他。一下一下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余东生微张开嘴,邢海却仍旧吻得很浅。余东生上前一步双手搂住邢海的腰,睁开眼睛有些委屈似的望向邢海。邢海吻得不紧不慢,弄得余东生心痒难耐。 后来余东生索性认命地闭上眼睛,任邢海怎样触碰他的嘴唇。 等邢海吻够了,余东生红着脸说:“我去洗澡。” 邢海说:“那我去遛狗。”转身对花生招招手,“花生,走了。” 花生见是邢海叫他,就去鞋柜旁边叼了支架递到邢海手上。 邢海揉着它的头说:“好狗,好狗。”一边给花生套上了支架,带它出门了。 余东生拿凉水冲了一遍,低头见挺立的荫净没有平息下去的迹象,便关上喷洒,一手撑着浴室墙,一手抓住荫净撸动了起来。他想着邢海刚刚那个磨人的吻,想着他柔软得能融化人的微笑,想他注视着他的充满爱意的宠溺的目光,没多久就射了出来。 他倚着墙喘息着,哑声念了邢海的名字。 平息下来之后余东生赶忙拿喷洒把射在墙上的经验冲掉,打开了排风扇,匆匆洗了个澡。 他洗完澡,穿着短裤擦着头,就见邢海遛狗回来了。他感到不好意思,有些难以面对邢海,打过招呼就赶忙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余东生周三见过甲方,周四又改了一天方案。周五开始放假,他回家倒头睡了一整天。下午醒来,他就去接邢海下班。 邢海见了他,就握紧他的手说:“我那个方案选上了。” 余东生笑着回握他,“恭喜你。” 两人牵着手回家之后余东生做了晚饭,吃完饭余东生说:“我接着睡去了,你也忙了俩礼拜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第二天上午,余东生听到外边有动静,揉着眼睛起来了。见邢海竟然在厨房做饭,赶忙跑了过去。 邢海蒸了速冻包子,熬了一锅米粥。余东生见他做得挺好,没有被烫到的迹象,才站在一边看着。 邢海看他着急的模样,笑着说:“我本打算给你端到卧室呢,看你这么草木皆兵的。” 余东生帮他把粥端到饭桌上,皱着眉头打量着邢海,热粥烫到舌头都没有发觉。 “吃完我们选地板去吧。”邢海说。 余东生点点头,吞了嘴里的包子。 他们决定客厅和书房用原木地板,卧室铺地毯,这样就算摔了也不会太疼。逛了一上午的建材市场,两人在路边找了个小咖啡厅吃午餐。 没想到他们刚点好菜,角落里突然站起一个女人,向他们走了过来。 女人什么都不说,笑眯眯地看着邢海。邢海起先有点震惊,不过马上调整了情绪,也站起身来,笑着看向女人。 “小叶,好巧。” “邢海,是挺巧。” 邢海对余东生说:“这位是我妻子,”又面向女人说:“这位是余东生。” “是前妻。”女人说着在邢海身边坐了下来。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邢海问她。 女人仍旧笑眯眯的,说:“我过得怎样与你何干?”又看了看余东生,说:“这就是你总提起的那个人?” 余东生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听她提到自己,向她点点头,说:“你好。” 女人说:“你好。”然后又笑笑,说:“不是吧,邢海。你祸害完我还有脸去祸害别人?”不等邢海说任何话,她又咄咄逼人地说:“我知道了,他一直在我之前。那块永远都不准的破表就是他的吧?”她转过头来对余东生说:“我给他的表换了电池,调了时间,他就为了这事能跟我闹一个礼拜。” 余东生说:“那表是我给他的。” “呵,这样挺好,这不是正好吗。反正他性无能,找个男人也对,只要像个女人一样躺下挨操就行了。没什么不和谐,你们兴许能多处两年。” 余东生听她这么说感到愤怒,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说:“请你尊重我的爱人。” 邢海按住他的手,低声说:“这没什么的,她说的没错。” 女人又继续对余东生说:“你说尊重,他根本就不值得我尊重。余先生,余东生是吧?我拭目以待,看你能忍多久。哦,当然,这取决于他能装多久。” 余东生压抑着情绪,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像你这样离开他。也不会在分开之后还跑来冷嘲热讽,就见不得对方好过。” 女人站起来,“你就当我是泼妇也好。我不是见不得他好过,我是见不得他又摆出这副嘴脸来骗人。只是忠告,趁现在你们还没撕破脸,及时分手吧,有多远跑多远。”她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微笑着分别向邢海和余东生颔首道别,对邢海说:“真是倒胃口。”便走了。 等女人走出咖啡厅的门,余东生才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至于恨成这样吗?” 邢海说:“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她,她说的都没有错。” 余东生说:“她还恨你。” 邢海点点头。 “那证明她还爱你。” 邢海说:“我不恨她。” 余东生说:“赶紧吃吧,饭都凉了。” 下午两人拿着图纸去订做了家具。 晚上回家之后邢海说:“你买的房,装修和家具的钱我来出吧。” 余东生说:“你前两年买了房,离婚把什么都给前妻了,还拿的出什么来。” “这两年攒了一些。” “没关系,我跟现在的公司签了两年的霸王条款,所幸是待遇还不错,最近手头很宽裕。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那我把我工资卡给你拿着吧。” 余东生说:“放我这儿也行。” 今天见过邢海的前妻,余东生心里还是存着芥蒂。晚上两人聊了几句就分别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邢海推开余东生卧室的门,坐到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熟睡的样子。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眉毛,俯下身来吻了他的嘴。 余东生马上醒了过来,神智仍不太清醒,但马上察觉到邢海的吻,他抱着邢海的头,鲁莽地回吻他,舌头胡乱在他嘴里顶撞,啃咬他的嘴唇。 邢海顺势把上身压在余东生身上,余东生拿毛巾被把他裹上,搂在怀里吻了个够。邢海踢掉拖鞋,爬到余东生床上。 余东生难以自持地用力抚摸邢海的全身,突然停下来,皱着眉说:“在家就不要戴假手了,一直带着不疼吗?” 邢海坐起来,说:“好,你等一下。”然后他挽起袖子,解开固定的带子,把假臂摘下来放到床头柜上。而后又把袖子放了下去。 做完这些,他又继续吻余东生。 余东生被他吻着,下身早就又硬又涨,抵着邢海的大腿,幸好他感觉不到。 邢海用一只手一颗颗地解开余东生睡衣的扣子。等他的胸膛完全露了出来,余东生自己一个挺身,脱掉了上衣。邢海靠在余东生身边,抚摸着他的胸前,然后顺着小腹把手伸入到余东生的裤裆里,轻柔地抚弄。余东生干脆把短裤也脱下来踢掉。 他喘息着,也想去脱邢海的衣服。邢海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一下,他便不再继续,抱着邢海的头专心吻他。 余东生觉得耳边嗡嗡发响,邢海手上不轻不重,惹得他要炸了。这个时候邢海突然停了下来。 邢海拿毛巾被盖住自己,然后把睡裤脱了下来。他覆到余东生身上,握着余东生的手来摸,他里边什么都没穿。 他的喘息愈加沉重,双手揉捏着邢海的屁股,胯下下意识地做起了挺顶的动作。 邢海抓住余东生的一只手,引他摸到他的肛门。 余东生感到他整个人都像水滴溅到热油里一样炸开,邢海的穴口湿滑柔软,轻易就捅了两个指尖进去。他僵住不敢动弹,手指都开始打颤。 邢海伏在他的耳边,蛊惑似的用低哑的声音说:“来吧。” 余东生用仅存的理智说:“不必做到这个地步,你用手帮我就好。” 邢海说:“我清理过了,还做了润滑。我想和你做爱。” 余东生说:“没,没有套子……” 邢海从睡衣兜里掏出了个避孕套,用嘴叼着扯开了,然后套在了余东生的荫净上,一点点撸平。 余东生抱紧邢海,把他反压到身下,问他:“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邢海点点头,说:“可以。” 余东生先是摸了摸邢海疲软的荫净,然后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肛门,顶了两根手指进去。他体内紧热湿滑,余东生拿手指在里边捣了几下,发出啧啧的水声。他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了,跪起身来,抓着邢海的双腿掰开到两边,便试着往里捅。毛巾被被扯开了,邢海彻底暴露人前,赤裸着下身让他觉得十分羞愧,他并不想被余东生看到身上的疤痕和有些变形的腿和脚。好在余东生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了。 就算提前做了灌肠,扩张和润滑,进入的时候还是有身体上的抵抗和阻碍。邢海感官迟钝,并不觉得疼,但微微能感觉到余东生缓慢的进入。那感觉很奇妙,等余东生整根没入之后,邢海拉着他索吻。 余东生热烈地吻着邢海,一边开始了插抽。 许多年前,他们还年轻稚嫩,邢海便想象过余东生做爱的样子。他听到过,激烈的碰撞,粗重的喘息,片刻都不停歇,野兽一般宣泄欲望。现在眼前的他和邢海想象中的他重合起来,他的目光深情又狂烈,紧皱着眉,笔直地注视着邢海的眼睛。他忘记温柔,抓着邢海的胯疯狂地顶动,结合的地方发出啪啪的肉体击打的声音。 这个时候邢海感觉到自己是被深切地渴望着的,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能感受到了,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是余东生,是那个伏在他身上侵犯他的人。世界朦胧起来,仿佛隔他很远。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感受,可余东生带给他的触觉,总像蒙了一层雾。这让余东生的人也变得远了起来。 他对自己说,他们在做爱,余东生正在他的体内。无论他们是何种位置,哪种关系,他们此刻都是紧密相连的。邢海想要把能给他的都给他,让他感受到快乐。前一天才遇到前妻,被说了那种话,此刻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邢海不想打乱自己的计划,他已经不想再等待了。他急切地想要补偿余东生。 余东生射经的时候扬起脖子,又重重地插了两下。 射经过后,余东生趴到邢海身上,和他接吻。呼吸平稳之后,余东生把荫净抽出来,避孕套摘下来打个结扔到垃圾桶里。他检查了一下,邢海并没有受伤。 然后他俯下身去,舔掉邢海荫净顶端分泌出的透明液体。邢海缩了一下腿,余东生把微微硬起来的荫净含到了嘴里。 邢海推了他一下,拒绝说:“别这样。” 余东生舔了一下然后吐出来,说:“没别的意思,让我舔舔。” 邢海便没再拒绝。他看着余东生投入地在他胯间吞吐,感到无力又不安。毕竟前妻的事带给他很大的阴影。 邢海摸摸他的头,轻声说:“行了,够了。” 余东生躺到邢海身边,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有点累。” 邢海说:“睡吧。” 余东生阖上眼睛,邢海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背,很快就给他拍着了。 第十一章 邢海的方案中标了,他开始深化和修改方案,作为项目负责人带了一个五人的小组。这下变成余东生清闲,邢海天天得不着空儿了。 每天如果邢海加班得晚了,余东生都去他单位门口接他。不管到家是什么时候,总有一口热饭吃。邢海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这个项目上。他试过很多办法去弥补感官上的残缺,右手换了新的机械假肢,能做的事又多了很多。但无论如何,在工作效率上邢海都比不上一般人。他不会糊弄自己,只有加倍努力来弥补这些不足。 就好像余东生忙起来也全然不顾家一样,邢海投入到工作中之后也忽视了余东生的存在感。不过既然是同行他们也不会在乎这些问题。只是余东生要时常关照他的身体,打电话问他吃没吃午饭,后来干脆每天直接帮他订外卖。 一天中午邢海一边吃饭一边给余东生挂了个电话,“今天的午饭不太对味儿啊。” “怎么,不合口?”余东生此刻正在书房画东西。他拿肩膀夹住电话,继续在本子上勾画。 “没有,就是挺淡的,仔细一咂么,觉得味道挺熟悉。” 余东生笑了笑,没说话。 邢海接着说:“你还找个餐馆送外卖的送来,还整了个一次性饭盒装,有没有点环保意识。” 余东生说:“那明天我亲自送来,行么?” “天天跟家净琢尽这个,好不容易休一个礼拜的假,不好好出去玩玩。” “那也要等你也休假了一起去啊。”余东生在本子上涂了一只金毛出来,又在旁边画了一个项圈。 “那我估计咱们休假没有能撞一起的时候了。”邢海把盒饭吃了个干净,说:“挂了啊,干活去了。” 邢海自身能力不足,又总是改方案,一会儿一张草图丢出来让组员做,做出来不合心意又一刀砍掉。再加上邢海本身有些霸道,组员因为邢海拖拉又要求严时常跟着加班,他们没两天就暗中不爽。谁也不是没有独立做设计的能力,本身公司会留邢海,还不是因为他有残疾证可以退税,他自己不知道摸鱼将就,反而跟这儿瞎添乱。 组员不服气,做事的热情就不高。 邢海知道他们对他有情绪,所以每次都是他主动掏钱买外卖,平时上班还会带一些小点心来给大家分食,才不至于闹得太僵。 他和余东生打过电话第二天,余东生竟然真的亲自送饭来给他了。那时他已经叫了外卖和组员在小会议室里吃了,见到余东生有些尴尬,说:“抱歉啊,我刚刚吃过了。” 余东生说:“没事,我拿回家吃。”他向邢海的同事点点头打招呼,又小声对邢海说:“对不起,没问过你的意见就直接过来了。” “没什么的,谢谢你。” 邢海送余东生走出去,花生见余东生在就没跟上来。余东生说:“你回去吧。” 邢海说:“明天第一轮方案定下来,和甲方汇报一次然后就等消息了。周五还有周末都休息。” 余东生问:“挺好的,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提前安排。” “你安排吧,别太远。”邢海打开余东生拿着的铝饭盒,从里边捏了一个大虾仁吃。 周末余东生开车带邢海去了市郊的百花山,在山脚找了个农家院安顿了下来。 头天到那已经是中午了,就吃了一顿农家饭然后在山底下转了转。 第二天他们一早就起来开始上山。 花生到了野外没人的地儿立马就野了起来,到处疯跑,叫他一声他奔回来哈哒哈哒地吐着舌头,还没等训话他又跳着跑开了。两人就随他去了。可山路陡,没一会儿就给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他们脚边乖乖跟着。 山算不上低,邢海的身体承受能力有限,走一段山路就要停下来歇歇。到了山上已经过了中午了。天有些阴,山势起伏,云雾很低,缭绕在山腰。此时正是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漫山遍野的山花像一幅画一样铺展开来。黄色紫色和蓝色的野花点缀在齐腰的草丛中,余东生拉着邢海的手,淌着花海向前走。云雾低压,把他们包围起来,邢海看不见路,只能由余东生牵着走在他的身后。 余东生突然站定,邢海一个没停住脚步,撞在了余东生的背包上。 余东生转过身来对他说:“真想和你一起走丢了。” 邢海伸手摸摸他的脸颊,笑了。问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就这么一起在云里雾里的花海里走?” “什么都不要了。”余东生说。“就只有你和我,天与地。” 邢海微低下头来直视着余东生的眼睛,他们那么近。 这个时候余东生说:“走啦,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他们找了一块躺在花丛中的巨大的岩石歇脚,余东生先是给花生倒了狗粮和水,后拿出三明治和牛奶给邢海,又拿矿泉水洗了个苹果递给他。 两人吃完之后就躺在石头上吹风。 邢海说:“是我的错觉,还是云就这么近?” 余东生抓着邢海的手抬起来,说:“就在这里呢,摸到了吗?” 邢海笑着说:“好像摸到了。” “今天走了不少路,你的腿和脚受得了吗?”余东生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邢海的大腿。 邢海也赶忙坐起来,说:“没事。” 余东生从岩石上下来,一只膝盖跪在岩石上,弯腰脱掉了邢海的一只鞋。邢海想躲,可反映迟缓,被余东生抓着脚不放。他又脱掉了他的另一只鞋。 因为脊椎的问题邢海的腿和脚有些变形,十分难看。余东生已经解下他的护踝,什么都一览无遗。余东生没说什么,仔细给他揉起脚来。邢海感到不能推辞,但心里十分不适应。 余东生手法专业地把他的两只脚都捏了一遍,又顺着脚踝到小腿、到大腿这样按摩起来。十几分钟后余东生帮他穿好鞋袜,邢海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邢海感到了几年前那次那种微弱但急迫的尿意。他有些惊慌,忙于掩饰。这个时候一阵悠长的凉风袭来,拨云开雾。余东生指着前方说:“看,那里有条上山的栈道。” 邢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面的矮山脚下修了一条木板路,尽端消匿在云里。他说:“我们去看看吧。” “好。”余东生点点头,“你今天走太多路了,我背你去。” 邢海说:“不用,我还不累。” 余东生说:“我想背你到山顶。” 邢海又看了看栈道,说:“雾这么重什么都看不清,你知道山有多高,路有多远?” “我不知道,但我会背你到山顶。”余东生把背包递给邢海让他背着,然后蹲在邢海面前,“打个赌吧,我背你到山顶。” “赌什么?” “要是我赢了,到山顶我告诉你。”余东生说:“上来吧。” 邢海趴到他背上,余东生调整了一下姿势,就向栈道走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勃起,但如果他硬了,余东生一定已经第一时间感受到了。 余东生块头没他大,但现在他背着他,邢海觉得他的背宽广又厚实。余东生的脚步坚定,很快就来到栈道面前。 木板在他们脚下嘎嘎作响,栈道两侧是野花和草,湿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雨并不比雾气重多少,落在皮肤上也没什么感觉。 邢海低下头,把脸埋在了余东生的脖子里。 没过多久,余东生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但脚步并没有慢下来。邢海回头望望,已经看不见来时的地方了。 邢海说:“累了就把我放下吧,我们走到哪是哪。” 余东生集中力气,可背上的人越来越重,让他步步艰难。他分不出力气来说话,只轻摇摇头。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栈道总算到了尽头。他们走进了云雾的中心,衣服都变得湿沉。山路仍旧没有停,余东生咬咬牙,把邢海向上颠了一颠,又继续往上走。 山顶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下一个拐角,邢海赶忙从余东生身上下来,余东生虚脱地跪到到地上,喘个不停。 邢海从书包里拿了水给他,余东生喝了两口,抬起头来看着邢海邀功似的笑了。 邢海觉得他的笑太耀眼,跟旁边那只大金毛似的。他说:“我输了,你想要什么?” 余东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拉着邢海的手走到崖边的巨石上,看着远方看不透的云雾说:“我要一个机会。” “我有了这个机会,如果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要原谅我一次,如果我放弃了你要挽回,如果我离开了你要去找我。就是这样的一次机会。” 邢海说:“好,一次。你做错事我原谅,你放弃我挽回,你离开我去追。” 余东生说:“谢谢。我尽量把这个机会带到坟墓里。”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长久的浪漫,余东生过了一会儿就笑着对邢海说:“真想在这跟你痛痛快快干一场。” 邢海听了也不禁笑出来,说:“周六竟然没有什么游人,估计一时半会山顶不会上来人把。” 余东生眼睛发亮,“真的?” 邢海大笑出声,“假的。有什么想法都回房再说。” 余东生露出遗憾的表情。 下山对关节的压力更大,但不那么累人。余东生让邢海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余东生搂着他的腰,这样搀扶着慢慢下了山。 回到农家院两人都已经精疲力竭。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农家饭,在院子里喝酒到天黑。 白天两人都出了不少汗,急需洗个澡。邢海先去院子里的浴室洗了,衣服刚脱了一半余东生就进来了。邢海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还拿衬衣遮掩了一下上身。 余东生看了他一眼,自己脱起了衣服。 邢海说:“你要先洗,我就待会再洗。” 余东生说:“大婶儿说烧热一箱水要一个小时。一起洗吧,反正这地儿大转得开。” 他都这么说了,邢海无法拒绝。幸好浴室的白炽灯泡瓦数低,光线昏暗。 邢海脱掉裤子,打开喷头调好水温,马上就站进到水帘里,背对着余东生。余东生也脱干净了。他站在一旁,看着晕染开来的水汽,和邢海的背。宽大的肩膀,背肌轮廓分明,右手那边有些萎缩,但不平衡也不是不美。他车祸之后更加注意锻炼,腰和臀都很瘦很紧绷。余东生永远都忘不了他亲自操进去过。想到这里他就抑制不住地呼吸粗重起来。 邢海身上动过很多刀,当时车祸他被车轮带着搓着地面走了老长一段,浑身都是伤疤,很多地方都狰狞难看到现在都没有长出真皮来。就算余东生并不在意,邢海也耻于见人。 邢海回想,以前余东生很在意他的感受,处处体谅。给他准备的睡衣都是长袖长裤,尊重他的选择,接受他微小的拒绝。可现在他越来越强势,不是不再敏感地对待他了,而是毋庸置疑地把手伸入到他的内心深处搅动。邢海无法再单方面地掌控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并不反感,但也无法享受。就好像船是你的,舵却被另外一人夺取掌。邢海能理解余东生的意愿。可如果可以,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丑陋和软弱暴露给他。 余东生见邢海半天没有动换,就拿毛巾挤了浴液,走上前去关小水,对他说:“我帮你擦擦。” 邢海没有动,余东生拿毛巾仔细擦了他的背,留下一片泡沫。又把邢海转过来,擦他的脖子和胸口。接着他蹲下去擦了邢海的腿。之后余东生摘下喷头,开大水,冲掉了邢海身上的泡泡。 余东生又挤了洗发液给他洗头。 邢海推了他一下,说:“你干嘛,我又不是……” 我又不是残废。 这句话卡到了嘴边,没有说出来。 余东生仍旧没说话,给他洗了头,拿水冲了。 等余东生自己去喷洒下面洗澡,邢海已经迅速地擦干净穿上衣服走了。 余东生洗完澡回到房间,房间关着灯,邢海已经躺到大炕上睡了。余东生爬上床去,直接整个人趴在邢海的身上,抱着他的头激烈地吻他。 邢海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余东生动情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他洗澡的时候拆下假肢,过后也没装上。躺到床上之后更是连衣服也脱了,只穿一个内裤。余东生掀开被单之后发现邢海赤身裸体,十分惊喜。他顺着邢海的脖子一寸寸地吻下去。他吻遍邢海的胸膛,用手抚摸乳头的部位,手上粗糙的茧子刺激着柔嫩的乳头。黑暗中感受度十分高,再加上邢海把集中力都放在上半身,乳头马上就变得敏感起来。 余东生的每一个吻,每一个吻的部位、力道、停留的时间,邢海都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像是缓缓飘落到沙漏底部的沙砾一样,把甜蜜的感觉都积累了起来。等他吻到小腹,邢海就丧失了这种鲜明的感觉。心情像是突然从悬崖上跌落,失落且茫然。 然而余东生还是像先前那样仔细地吻着知觉模糊的地带,他把邢海的荫净含在嘴里,也是邢海低下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的。 余东生很专注地为他口交,皱着眉仔细地舔过他荫净的每一寸地方,又把荫净整根吞到嘴里。他认真的时候总是喜欢皱眉,邢海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余东生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余东生把邢海的荫净吐出来,嗓子哑得很,“你勃起了。”说着还引着邢海的手摸了摸。 邢海摸到了他所谓的勃起。并非完全的勃起,比往常硬,但无法完成性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个不小的飞跃。他和前妻什么都试过了,也没有达到过这个程度。 余东生躺到邢海身边,邢海侧过身来和他接吻。余东生一只腿压在邢海的腰上,色急地拿荫净在邢海身上轻蹭。 吻了一会儿之后余东生退开一些,双手抓住邢海的左手捧到面前,他先试探地舔过邢海的食指指肚,然后仔细地舔过他每一根手指,他的手掌和手背。他把邢海的食指和中指含进嘴里,拿舌头捣弄着。 邢海条件反射地勾动手指,挠过了余东生的舌根。余东生一呕,憋着咳嗽了两下。邢海抱歉地抽回手指,没想到余东生反而握着他的手,将三根手指一起吞了进去。 邢海手打指长,指尖都抵到了喉咙深处。余东生的口腔里温热潮湿滑软,他又做着吸吮的动作,邢海感到一波波的电流从指尖涌起。邢海微一动都会引起他喉咙的抽动。邢海不再蜷曲着手指,试探着向里伸了伸,中指和食指挤到了喉咙口。 余东生嘴中分泌了许多唾液,邢海轻轻抚摸他的喉咙的时候他为了抑制干呕的冲动,更是沥了许多口水出来。余东生尽量使自己平静,感受邢海在他口中主动的动作。 余东生腾出一只手去抚摸邢海的脸,他的耳垂,他的嘴唇,脖子,胸膛。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荫净和邢海的叠在一起,在邢海的手在他的嘴里猛烈地捣弄起来的时候撸动着两根荫净。余东生射经的时候呜呜叫了两声,被邢海把手指捅到喉咙的更深处。他咬紧邢海的指根,做着剧烈的呕吐的动作,抽搐着连续不断地射了好几股。这个时候邢海的荫净也吐出了一些稀薄的液体。 余东生喘息着,把邢海的手拿出来,仔细舔干净了上面自己的唾液。 余东生说:“你泄了。”然后他转过身去,趴在邢海的双腿间舔他的荫净,舔他射出来的东西。 邢海抚摸着他的后背,问:“泄了什么东西出来?” “咽了。下回留着分你尝尝。”余东生向邢海吐吐舌头。 过后余东生又趴在邢海胸口上,由他一手搂着入睡。 邢海很久都没有睡着。 周日他们上午就回到了家,花生一言不发地回自己的狗窝趴着,打着呼噜一睡就是一整天。 他们吃了午饭洗完澡也去睡了一觉,傍晚的时候又做了一次。这次余东生仍旧没有进入,邢海没射,但他们做了好久。余东生射过之后仍旧孜孜不倦地抚摸他,舔他。他用舌头临摹过邢海身上的每一个疤痕,他还托着邢海断肢的右臂,在截断的地方又吻又舔。邢海放任他的所有行为。 再回去上班之后,两人就都没一天清闲了。 邢海是早出晚归但还算规律,余东生那边彻底每个准,常常夜里两三点到家,上午十点多出门上班。两人住同一个房子,愣是连着两个礼拜没见上一面。 这种忙碌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邢海病倒了。 他们小组几个人开着小会讨论着方案,邢海就直接昏了过去。送到急诊室,是劳累过度,发烧三十九度。挂了一下午的点滴,医生嘱咐他要好好休息几天。 不得已邢海只好请了两天的假。 余东生听说邢海病了,也请了事假陪他。 邢海虽退了烧,但浑身都不得劲。这回他倒是见识到了余东生从他妈那偷来的医书,摊得满地都是。他还一天给他妈挂好几个电话问东问西,还带邢海看了老中医,回来就熬中药给他喝。 他问邢海:“你和你爸妈还没和好吗?” 邢海摇摇头说:“他们要是知道我病了,更不会原谅我做的这个决定了。” 余东生说:“其实你不必起早贪黑,事事亲力亲为。” “没那么夸张。”邢海笑笑说:“前阵被前台招上了感冒,没太在意。” 休假两天,邢海又回去上班了。 有了前车之鉴,余东生每天都要给他打电话问问状况。 一次隔壁桌的同事听他打完电话,凑过来问:“小邢啊,谈恋爱了啊,啥时候带出来见见。” 邢海扯着嘴角一笑,“得了吧,见你们那还不是羊入虎口,尸骨无存了。” “哪那么夸张!”规划那边的丁姐来这边扫描东西,听到他们的对话接茬说:“说真的,哪天带出来给我看看,姐给你把把关。” 邢海随便敷衍了过去。 不用说的了,他的爱人,在他们这里肯定不过关。 病好彻底之后邢海听余东生的话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那边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邢妈最后还嘱咐他没事回家看看,吃个饭。邢海答应了,想着用什么借口把余东生也带去。 第十三章 邢海带余东生回家见了父母。邢父邢母本来还在和邢海制气,但见了余东生也不好发作。 邢海有意隐瞒他和余东生的关系,暗示他们是偶然碰上的,约来一起吃个饭。邢父邢母对余东生十分热情,他们一家人都觉得他们亏欠余东生的,邢父几次追问他工作和生活上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余东生摇头。 他什么都有了,他现在什么都不缺。 邢母遗憾地说:“可惜小润不是个女孩,不然把他许配给你。”她瞪了邢海一眼,又对余东生说:“小润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比某些人听话多了。” 邢海不以为意地笑笑。余东生说:“工作这事儿你就别怪邢海了。他是您儿子难道您还不了解他吗?他真正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什么,不然比死了还难受。我相信他也不是成心想让您操心。” 自从邢海离了婚,又执意换了工作,这一年里邢母就没见儿子几面。天天都在担心,却又,拉不下脸来和他复合,只时不常打电话来骂他几句。 余东生这么说之后邢母赶紧说:“哎,妈都知道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想你能过得安逸就好。你现在自己能照顾自己,妈就放心了。出了什么事儿都来找妈,啊?没事也回来看看,我俩周末也去看看你,帮你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也好。” 邢海说:“谢谢您,不过您就不用过来了,我周末都在加班。” 邢母又开始埋怨他现在的工作累,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余东生发现吃饭的时候邢润一直偷偷看他,却不说话。 吃完饭邢父去书房拿了幅画送给余东生,余东生推脱了几番就收下了。 一个礼拜之后到了周末余东生叫邢海再回家看看,邢海想了想同意了。余东生开车给他送到家,然后就加班去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来接他。 邢海见了余东生很高兴,一路上跟他说话都没停过。 又过了一个礼拜两人都有假,余东生提议一起回去看看。邢海说:“不行了,这俩礼拜累死我了,我想在家歇歇。” 两人便呆在家里。邢海自己去灌了肠,做了扩张,然后两人在余东生的卧室做爱。但依旧没有做到最后。余东生体谅邢海的感受,吻他,舔他,用双手给他按摩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却不曾进入。在给邢海服务的过程中他就射了。 邢海开玩笑似地说:“我那里是不是比较松。” 余东生听了之后认真说:“不是!”然后绞尽脑汁地解释:“我不是不喜欢,或是不想进入……就是,你享受不到的话那就不算是我们两个人在做爱。所以我更喜欢这种方式,更容易满足。” “我知道,我开玩笑的。”他笑笑问:“你也不问问我的感受?” 余东生默不作声。 “我今天想要你。”邢海笑着拍拍余东生的脑袋,说:“怎么样,你还能来一发吗?” 余东生还是不说话,邢海便坐了起来,爬到余东生身下,握住他的荫净舔了一下。 余东生反应巨大地叫了出来,蹭着向后退了两步,说:“我,行,行的……” 邢海追了上去,又舔了几下。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悲哀地发现,他的口技比余东生差太远。如果他们不能经常肛交,那他还是加紧磨练一下自己的口技比较好。 不过余东生对他的触碰非常敏感,被舔了三五下荫净就变得硬挺挺的了。 邢海趴了过去,把屁股顶起来。双膝着地的姿势有些吃力,他的腿和臀都有些抖,就盼着余东生别做太久的心理斗争。 余东生没再多想,这个时候他在不上那绝对是要紧的地方有问题。 他做起来之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发狂似地抓着邢海的胯猛操。 邢海极力感受他的冲撞,也把自己陷入到那种浓烈的情欲氛围中。 邢海的博物馆做了两个多月,到了最后几天几乎昼夜无休连轴转。余东生虽然很担心,但也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劝他在工作上含糊。 不过最终成果很好,甲方也十分满意,直接开始画施工图准备投入建造了。 大家都回家歇了一天,第二天院长请客吃庆功宴。邢海被灌了不少酒,吃完饭后院里年轻人又说要去唱歌。邢海感觉很混沌,坐在那里半天没出声。丁姐察觉到他的异样,主动请缨开车送他回家。 邢海和她说了小区名,丁姐说:“跟公司好近啊。” 送到之后邢海本想给余东生打个电话叫他下来接他,丁姐却执意送他上去。邢海由她搀着上了二楼,站在门前没掏钥匙,而是敲了门。 余东生很快来开了门。见邢海由一个女人搀着,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邢海把自己的手递给余东生,余东生连忙握住。 丁姐说:“你好,你是邢海的朋友?我是他同事。他喝得有点多,我送他回来。” 余东生说:“麻烦你了,进来坐坐吧。” “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搅了。”丁姐把他交给余东生之后就走了。 余东生见邢海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就干脆给他抱了起来,带他到浴室洗澡。邢海虽然不必特别地禁酒,但喝多了总归是难受。 余东生自己也脱光了,给邢海放在椅子上坐着,拿喷洒仔细给他洗浴。 他见邢海皱着眉头正襟危坐,便蹲下去轻声问他:“想吐吗?” 邢海迷糊地摇摇头,然后小声说了声:“对不起。” 听他道歉余东生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他想了想,还是用同样的语调问:“为什么道歉?” “给你看到这个样子。”邢海仔细数着,“还麻烦你照顾我,你忙一天也很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不珍爱自己,让你担心了。” 余东生抱住他的肩,低下头去轻轻吻了他的鼻梁。 洗漱完毕之后,余东生给他抱上了自己的床,方便晚上照顾他。 邢海躺下之后睡得很沉,余东生虽然也躺下了,可就是睡不着。他想了很多事,可太过繁乱理不出个头绪,好像噩梦一样一波一波地侵袭着他的神经。浑浑噩噩地终于到了早晨,余东生给邢海做了早饭留了字条就去上班了。 邢海休假几天,周末余东生也请了假,一大早就神秘兮兮地对邢海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不太远,两人牵着花生走了五分钟就到了。 是他们的新家,已经装修好了。 邢海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余东生问他:“喜欢吗?” 邢海说:“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家。” 没有繁杂的设计,也不似极简的冷清,他们设计的空间很平和很有亲和力,什么都不刻意,才像一个家。 余东生带他在家中走了一遍,看了所有的房间。花生到了新家很高兴,撒野地一通乱跑。余东生站在卧室和邢海说:“以后我们就一起睡在这里了。到时候我们不分彼此,相互坦诚。我们之间不再有阻隔,不再有秘密。我们分享彼此的身体,彼此的想法,美或丑优或劣都直接地展示给对方,然后一同磨合,彼此接受。” 邢海说:“嗯。” “今天就搬过来吧。” “好。” 先前他们住的租房,东西不太多,就是有不少书,打完包搬家公司来了一趟就搬空了。 余东生本来买了香槟准备庆祝乔迁,可他想邢海可能一时半会儿都不想喝酒了。他从冰箱里拿出提前定做好的蛋糕,点了两根蜡烛,两人头凑在一起,一同吹了。 邢海说:“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感觉最幸福的时候了。” “以后会越来越幸福的。”余东生想了想又问:“比以前还幸福吗?比我向你表白的时候还幸福?” “那个时候心理压力很大,想的太多,说不清是幸福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邢海认真地说:“现在感觉安定了下来,只有幸福,不再有痛苦了。” 晚上两人在新床上做爱,可惜润滑液和避孕套没有落实,不能做得太深入。余东生在邢海的股缝磨蹭,射在了体外。之后余东生给邢海口交了十来分钟,又去抚摸和亲吻他,最后邢海没能射出来,但他说已经够了。 余东生躺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能勃起,能射,生殖系统是没有问题的。我找医生咨询过,脊柱受伤不影响生育能力。” “你的意思是我阳痿是心理问题?”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余东生说:“你做爱的时候总是放不开,对自己的抑制太多。你害怕在床上失禁,所以把生理上的本能都压抑下去了。” “可能是吧。” “总有一天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完全不在乎这些。”余东生说:“你不妨再信任我一些。” 邢海说:“慢慢来吧。” 余东生又说:“明天我们回你家看看吧。” “还是算了。” 余东生问:“为什么?你有好几个礼拜没回去了吧,你爸妈该担心了。” “他们现在顾不上担心了,他们恨我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上次不是谈开了吗?” “上次我自己去,我和他们说了咱们的事。”邢海苦笑一下,说:“我们大吵一架,他们把我赶出门了。” “什么!”余东生跳着坐了起来,“那上次你在你家楼下就那样等着等我到晚上接你?” “也没多久,我吃完午饭和他们说的。” “你出柜为什么不叫上我?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 邢海说:“可是你出柜也没叫上我啊。我也想把一切都解决好了,然后让你看最完好的一面。” “那怎么能一样!”余东生说话声音都大了起来,“我出柜的时候是单恋,可我们现在是恋人。我们明天一起回你家。” “还是再缓缓吧,等这个劲儿过去的。我怕他们说话太难听。” “明天去吧。”余东生语气缓和一些,轻声说:“明天我们买点东西,好好地和他们讲。我会承担起我的那部分责任。父母和子女之间没有化不开的仇,况且你父母很开明,越是这样逃避下去他们会越伤心。” “我知道了。”邢海说:“明天去看他们,当然不要对争取到他们的理解抱太大希望。” 第二天一早邢海醒来,一时间有些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他看到躺在身边的余东生,才慢慢回想起来现在的处境。 他去卧室带的卫生间洗漱,余东生闻声也下了床,进到卫生间的时候邢海正准备坐下小便。 余东生从后边搂住他,把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抓住邢海的荫净,一手在他的小腹持续不断地按压。尿液一股一股地流了出来。力道太轻,这泡尿尿了好久。完毕之后余东生替他甩了甩荫净,提上裤子,然后转身去洗漱了。 邢海从过分被动的动作中解脱出来,沉默着回卧室换衣服去了。 余东生虽然装得轻描淡写不以为然,但还是掩饰不掉举止间的刻意。 等余东生洗漱完毕,邢海已经坐在穿戴好了坐在床上。见余东生出来,把准备好的衣服递给他。余东生换好衣服,搂着他的脖子一个深吻。 第十四章 有余东生在他们倒是没有吃闭门羹,邢母的情绪也缓和了一些。邢润接了一个电话就跑出去了,邢父回到书房锁上门,就剩邢母和他们对峙。 估计到余东生在场邢母没有说太难听的话,但邢海和她理论,两人说着说着邢母又开始激动起来。 “真是造孽啊!你就不能好好的吗?造孽啊,要是没有车祸什么都好好的,可你也不用这样毁自己吧!” “妈,我这不是自毁。”邢海好脾气地说:“我换了理想的工作,选择和所爱的人组建家庭,我一直都在追求好的东西。” “家庭,你知道什么叫家庭?你有资格说家庭吗?你从小一意孤行,从来考虑过你家人的感受吗?小叶多好的姑娘,你要是懂什么叫家庭你就该和她好好过。”邢母说到激动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是你选择了什么人的问题,不关你做了什么工作,邢海,你这样的人,你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幸福。” “妈……”邢海咬紧牙关,眼眶微红。 “你欠东生的还不够多吗?还要把他也拉下水?早知道当年就不答应叫他照顾你。” 听了这话,邢海脚下一个不稳,余东生忙握住了邢海的手扶他坐下,说:“阿姨,我们谁也不亏欠谁的。诚然,如果不是邢海受伤我们也不会有那么多交往。但也许还会有别的契机,我们彼此吸引,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我喜欢的不是他的残缺,也不是他的完美。我喜欢他的性格,吸引我的是排除掉外界因素的他这个人。我和我母亲说了我们的事情,她支持我们。因为她信任我,相信我,可以跨越性别的障碍得到幸福。” “可我不相信邢海。”邢母说:“你也不该相信。” 邢海说:“妈,您不是我,您怎么知道?还是我不和您的心意,您单纯就想诅咒我?” 余东生按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再说。 邢母对余东生说:“这孩子从小就叫我们操碎了心。不光是近几年,而是他从来都是个自私武断的人。他从小就说不会结婚不会和一个人组建家庭,他谈过几次恋爱,没有一次超过一年。可是他车祸之后,这样急着成家,这是为什么?离婚之后他又马上找了你,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一哭二闹地逼你们分开,但我的话撂这了,你们没有未来。我不管你们把自己想得多高尚,把未来想得多美好,事实就是这样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没人要的残疾,和一个可怜他的凑在一起,用不了多久你们就都受够了。” 余东生站起来,“阿姨,照您所说邢海最好的结局是什么?自己一个人终老?我会和邢海走很远很远,比所有人想象得到的都远。我希望您作为他的母亲,能继续爱他,接受他和包容他。”邢海跟着站起来,余东生拉着他的手说:“打搅了,今天我们先告退了。” 邢母没送,两人就这样执着手走了。 在车上余东生故作轻松地问:“你小时候到底有多浑,让你妈这么大意见。” 邢海本来沉默着不说话,突然看到小区的小树林里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忙喊余东生:“停车!” 余东生停下车打开车门,邢海下了车跑了过去。余东生见那两人其中之一是邢润,他便坐在车上没有跟上去。 邢海把拽着他弟弟不放的人扯开,怒斥:“你干什么?” 邢润见来人是邢海,低头讷讷地叫了一声:“哥……” 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质问邢润:“你倒是说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分手?” 听了这话邢海愣在当场。 邢润也一改之前那副乖巧的模样,张牙舞爪地说:“分手就是分手,你他妈的这样纠缠不休的有意思吗?我就是和你玩玩,过家家。” “你从中学追到大学追了我三年你说你是过家家?你喝了酒哭成那样你说你是过家家?你掰着屁股求我操你你说你是过家家?” 听了这话邢海又一拳揍了上去。 那人站着不动让邢海揍,倒是邢润上前拉住了他哥。 “你敢说你不爱我了吗?你说一句不爱,我立马滚蛋,从你面前消失。” 邢润想都没想就说:“我不爱你了。” 那人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剩下兄弟二人站在原地。邢海叫了声:“小润。” 邢润咬紧嘴唇,又松开。 邢海说:“哥对不起你。” 邢润摇摇头,“我不会叫他们知道,我会找个喜欢的女人结婚,我会努力爱她,好好地过日子。反正我当惯了好孩子,不能叫爸妈为我操心。” 邢海什么都说不出来。 邢润放开他,说:“哥,我回去了。爸妈那边我会慢慢和他们说,你和东哥好好地就行。” 余东生见邢海走了过来,下车帮他开了车门。 两人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邢海回家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余东生叫他起来吃午饭,吃完了他又去睡。余东生给他抱到卧室的床上,邢海迷迷糊糊地任他抱着。到了晚上他总算睡醒过来,帮余东生做饭。 “说实在的,我还真不知道我妈对我这么大意见。”吃饭的时候邢海说:“估计要是没有车祸,我们的关系肯定早就恶化了。” 余东生说:“你妈爱你。” 邢海点点头,“关键是我爸那边,我们家从他爷爷辈就是书画家,思想一直特别传统老旧。他现在不说不看不听,基本上相当于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不知道有没有能让他接受的一天。” 回去上班之后邢海做的都是收尾工作,余东生每天早上带他去公司划卡,然后开车把他送到合作公司盯施工图,晚上再去接他。 半个月后这个项目正式结束。邢海休了一个礼拜的假。休假的最后一天,院长约他出来聊聊。 两人约在了单位附近的茶馆,院子开门见山地说:“邢海,你这个项目做得不错。但是,院里以后可能不会再让你做项目了。” 邢海“哦”了一声。他早在刚来这家单位就预料过在单位的各种未来。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就是拿他当个摆设。事实上他也当了近一年的摆设,但他没想到院子会在他刚主持做完一个项目之后提这件事。 “你们所不缺明星建筑师,也有许多有才华有抱负又有能力的年轻人。我们是一个集体,做决定的时候要考虑到集体利益,所以无法分出太多资源去弥补你的不足。但是我们是希望你继续留在公司的,我们决定给你升一级,在现有工资上涨三千五,你可以不来上班。” “就为了残疾人返税吗?”邢海明知故问。 “还有企业形象。另外你这次做的博物馆真的很成功,这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褒赏。” 邢海说:“院长,我申请辞职。明天我会正式地上交辞呈。感谢您一年来的宽容和照顾。” “好吧。”院长站起来拍拍邢海的肩,“我知道这也对你很勉强,但是说明白了对我们彼此都是负责。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是好的,等你反悔了还可以来找我。” 院子走了之后邢海又坐了好久,他回单位收拾了东西,等明天来一并拿走。 许多同事里他唯独同丁姐道了别。 丁姐请他吃了晚饭,邢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事情都对她说了。 然后他问她:“你说我做的对吗?” “我觉得你做的不对。”丁姐说:“你的存款有多少,每个月看病吃药和日常的开销有多少,你们的房子月供多少,你爱人每月工资多少,两年后他辞职自己办事务所,需要的启动和维持资金有多少。这些你都算过吗?” 邢海摇摇头说:“没有。” 丁姐说:“那你就是意气用事。最主要的一点,你和你的爱人商量过吗?” 邢海说:“没有。” “再从你对这件事的处理上来说。你今后如何打算的,再找类似的工作?你凭什么以为在别处的待遇会更好?况且在你找到新的工作之前辞职有什么意义,只要你挂著名这边就会一直付你薪水。不是非得是女人才要会过日子。你不就是图一时爽快,真正地为以后的生活考虑过吗?” 邢海仍旧回答:“没有。” 说完这些她又说:“不过我理解你,你想活出个模样来,不想得过且过。我想你的爱人会支持你,换做我我也会支持你。” “谢谢。”邢海说。“丁姐,你也是老好人的类型的,你说换做你是余东生,你行吗?” 丁姐笑了,问:“要听实话吗?”邢海点点头。 她说:“三年没问题,一辈子不可能。多爱都不可能。” 吃完饭丁姐给邢海送回家,邢海说:“丁姐,能请你帮我继续盯一下博物馆那个项目吗?” 丁姐说:“没问题。” 邢海回到家发现余东生加班还没回来,他坐了一会儿,给余东生打了个电话。 “我辞职了。” “哦。你在家呢?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我马上就回去。” 余东生到家之后,邢海已经替他买了晚饭回来。 余东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确没有吃晚饭。没想到邢海精神状态还不错,就一边吃和他一边聊。 邢海问了他经济上的问题,余东生一五一十地和他讲了。靠他一个人的薪水支撑两人过日子不成问题,他说:“你上不上班都无所谓,只要做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第二天邢海递上辞呈,院长说他会等到下月发过工资再办理。还有博物馆项目的分红,叫他年底来拿。 第十五章 邢海准备了一个礼拜的作品集就开始面试。他应聘了几家公司,但在他提出自己的要求之后都被对方婉拒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一家个人工作室。 老板直接给他面试,翻了他的作品集。邢海说:“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做设计,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那个老板说:“你的学生作业很有灵气,但工作之后的作品表现平平。这个博物馆虽然很出众,但没有你学生作业的惊艳。再加上你的身体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适不适合再做建筑?你提到过你对空间感知的障碍,在你丧失了对尺度的把握之后,做设计的时候需要想象,估算脑中形象的数据。会不会只是在消耗脑子里记忆中的存货,用不了多久就江郎才尽。你在这种混沌的状态中越久,对空间的把握能力就越差。”他放下作品集,直视着邢海的眼睛。“喜爱和热情能带你走得更远,但你到底能不能走到你所期望的那个地步,为了一个无法达到的目标奋斗到底值不值得。这些问题你最好及早面对。” “谢谢你,我知道了。”邢海收好作品集,叫花生牵着他走了。 邢海想过所有这些问题,可听人这么透彻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但那人说的没错,他的确该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适合继续做建筑了。 他打车回家,在路上从车窗向外看,路边的建筑由远及近,而后掠过。美的,丑的,繁复的,单调的,在邢海眼中杂乱无章地排列在一起,有的时候像一个二维平面,有的时候像灭点四处延伸的奇怪透视。 也是,他眼中的世界都乱成一盘散沙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做建筑。他无法对建筑负责,只是一个劲儿地逞强坚持而已。 回家之后,花生坐在他的腿边,把下巴放在他的膝盖上瞪着大眼睛安慰他。 邢海说:“花生啊。” 花生抖了抖耳朵,表示在仔细听。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活得太累了啊。” “有很多人朝九晚五,一个月万八千工资,然后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甚至不用去工作,就能生活得好好的。可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利用自己的残疾。” “也许没发生这么多我也不会这么拼命,这个时候估计还在世界各地旅游。我到底是想证明给谁看呢?” “以前我从来不在乎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我那时候肆意妄为不计后果,也不去规划未来。可我现在在意得不得了,一步都不能走错。” “花生,我不想做残疾人。” 花生歪了歪头。 “我不想做残疾人。” 邢海又讷讷地说了一遍:“我不想做残疾人。” 天渐渐黑下来。不一会儿余东生回来了,他打开灯见一人一狗在客厅坐着,稍一惊,然后走到邢海身边坐下。 余东生轻轻吻了吻他。 邢海说:“我决定放弃建筑了。” 余东生点点头说:“嗯。” “你很失望吧?” “不,我相信你。” 邢海说:“我会试着找别的事做。可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了。” 余东生说:“我们慢慢找。” 他虽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有个主意了。周末他带邢海去了一个画廊,两人牵着手从画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余东生问他:“你想画画吗?” 邢海说:“我想试试。” 两人去买了绘画工具,余东生给他清出间书房做画室。邢海有绘画功底,但已经许多年没画了,先画一些基础的静物找找手感。他不想让余东生看,余东生虽然好奇但从来不踏入他的画室一步。 邢海抽空去邢润的学校看了看他。以前他刚出事的时候邢润照顾他最多,但邢海结婚之后两人几乎就没有交集了,邢海很少去关心弟弟。 邢润看邢海来了很高兴,两人吃完饭邢润就拉着邢海在校园里走,遇到认识的人就颇为自豪地向人介绍:“这就是我哥!” 晚上两人坐在小花园的长凳上谈心,邢海问他感情上的事,未来的事。邢润已经给自己安排好近乎完美的路。邢海说:“我从你身上拿走了太多东西。” 邢润直视着邢海,说:“哥,我爱你。” 邢海心跳一滞。 “不是情爱,但是我爱你,比爱所有人都爱。” “哥,你要是累了就回家,啊?” “我念大学以后一直在打工,下个月去实习我就开始在外边租房。你随时可以来,要是你没处去了,我们可以一起生活。” “嗯。”邢海拍了拍弟弟的肩。 回家之后邢海一直很沉默。余东生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心不在焉,于是余东生坐到他身边,陪他沉默。 最终邢海说:“我有些担心我们两个之间比较像亲情。” 余东生说:“就算像亲情又有什么不好?” “我担心那个时候无论谁对我好,我都会对他心动。我父母和医生一直都提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但我都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没问题,会好起来的。但我想我可能一直都不太好,在最脆弱的时候产生最不负责任的感情。” “那我庆幸那个时候是我在你身边。” “我害怕……”邢海说:“你不担心吗?如果有一天我好了,我对你的感情就变了。” 余东生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如果有那样一天,如果你对我还有感情,是爱情我们就当爱人,是亲情我们就当亲人。如果你对我没感情了,厌倦了我,那我就离开。” 余东生说:“很简单的问题。” 邢海问:“那你的感情不会变吗?” “会,谁都无法保证,我一直在变。但我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消退。” 邢海依偎在余东生的肩膀上,“我变得害怕未来了。” 余东生拍拍他的手背说:“可是还有我呢。” 邢海苦笑。在心里想,如果没有他,他可能还不会那么害怕。 邢海说:“我画画的时候,无论多么努力,试过各种方法,都抓不准形态和位置。而且我以前学画的时候用的右手,现在用左手,画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对。” 余东生说:“在这方面不必强求。绘画和建筑不同,创作者拥有绝对的自由。你可以用绘画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绪,而不是精准的形象。你可以把想画的东西画出来试试看。” 自由,邢海突然想到这个词。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最大的束缚。 第十六章 余东生的公司接了个云南的大项目,派余东生过去看地形考察,大约十天的行程。余东生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和邢海千叮咛万嘱咐,然后走了。 邢海每天早晚遛一趟花生,午饭和晚饭叫外卖,剩下的时间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出去。他试着画各种各样的东西,好像魔怔一般一刻都不停歇。他从小被家里逼着学画,不上学的时候要关在画室画十个小时。等他父亲后来放弃了他,邢海放下画笔有一段时间,他才慢慢发现自己喜欢画画。可现在物是人非,他捉摸不透绘画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朱红用完了,还有许多别的颜色也所剩无几。邢海打算自己去买点,就带着花生出门了。 往常邢海下楼都坐电梯,可今天电梯停在十四层久久都不下来,估计是有人在搬东西,反正只有一层,邢海就去走楼梯了。楼梯间里光线昏暗,邢海扶着楼梯小心翼翼地走,可没想到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向下跌去。 花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挡住邢海,却没能阻止邢海的跌倒。他被压在邢海身下,一起滑了几节台阶,停在了楼梯拐角。 邢海坐起来,忙抱过被他压在身下的花生,“花生你没事吧?”花生站起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右后腿瘸了不敢着地。一同滚下来的是不知道谁摆在楼梯上的烟灰缸。他的假肢摔折了,好在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 邢海站起身来,牵着花生走了两步,见他行动没什么大碍就带他继续下楼。花生还尽着自己的职责牵引着邢海。邢海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带花生去了宠物医院。 照了全身的片子,花生后腿骨折,还有一根肋骨骨裂。邢海照顾不了它,看好病之后就把它留在宠物医院寄养几天。邢海好生和它说了,花生乖乖地趴在案台上扬着眼睛看他。 这么一闹画具是买不成了,邢海打算打车回家,干脆在网上买。可出了宠物店才发现这里地处偏僻,根本就没有出租车路过。 好在不远处有一个公交车站,他扶着墙走过去看了站票,见有一路正好路过他住的小区。没等多久车就来了,可开门之后才发现车上人挤人,邢海在司机的催促中上了车。 邢海要换到售票员面前去买票,可车上摩肩擦踵的,他几乎寸步难行。售票员催促他:“刚上车的买票。”他只好在人群里挤着移动。身后有人推他,如果挤得狠了不时有人嫌恶地回头瞪他一眼,他踩了别人的脚,可他自己都没感觉到。终于挤到售票员面前,他从兜里掏出钱,左手攥着挑出一张一块的,用下巴夹着,然后把其他的钱塞回到裤兜里。 把钱递给售票员的时候落了个空,邢海忙道了歉,蹲下身去捡钱。这时公交一个急刹,所有人向前倾,邢海被推倒在地。他一个大男人摔倒了没人扶他,身边的人退开一点看他。邢海下肢不协调,空间太逼仄,一只手扶不到合适的受力点,半天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售票员发现了他空荡荡的右臂袖口,接过他的钱,大声说:“哪位乘客给这位残疾人让个座。”车上的人条件反射地四处张望寻找所谓的残疾人,邢海身边的人更是上下打量着他。 车上嘈杂,不是有小孩的尖叫和哭喊,空气滞涩,邢海眼中的人们错综交杂在一起,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有同情,有质疑,有不屑。邢海闷不吭声,想要把自己埋没在人群之中。又似乎有无数的人挤压着他,有人来搀扶他,好像有无数只手抓住他的手和脚,脖子,腰,腿,让他寸步难行。 邢海脑子里也嗡嗡作响,他想要躲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可这里哪里都是人。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向他压来,他仿佛处于海中巨大漩涡的中心,不断地被拉扯着旋转着坠落,海水从四面八方积压上来,让他无法呼吸,目眦欲裂。 他闻到了一丝热腥味,低头一看,果不其然,他失禁了,深灰色的裤子湿了一大片,十分明显。他用尽全力挤到后车门,身边的人纷纷给他让路。车一到站他就跑下车去。 他被公交车吐出来之后车门关闭,远去。他被从一个拥挤的世界抛到另一个空旷,但清晰明了的世界。路人都在看他,一个失魂落魄,断一只手,湿着裤子的成年男人。他急速在路边走,身后一辆轿车突然猛按喇叭,开过邢海的身边还摇下车窗骂他:“操!会不会走路!” 邢海这才发觉他已经快走到机动车道上来了。他走回到人行道,左手别过来摸着篱笆的铁栏走。过不会儿,他回头看到了空的出租车,连忙招手,可出租车司机看了他一眼,根本就没停。 邢海心灰意冷,离家还很远。他不断地走着,来到一个很大的十字路口,踌躇着不敢上前。最终他问了一起等绿灯的大爷:“您好,麻烦您了。我看不清楚路,您可以带我过马路吗?” 大爷没有多问,绿灯亮了就搀着他的胳膊一起过了马路。邢海向大爷鞠躬道谢。 他走了十多分钟,低头裤子仍旧湿着。他口干舌燥,感觉自己临近了一个边缘。 邢海最终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拿出手机给余东生打了个电话。 听到余东生喊他的名字,邢海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你嘛呢?”邢海笑着问他。 余东生说:“我昨天到现场一看,他给那地形图跟实际差太多了,估计是十几年前的了。我们正去找人重新测绘。现在跟旅馆呢,打了一上午的电话了。” “难得去趟云南,不到处玩玩。” “要玩也是和你一起去玩啊。”余东生说:“你呢,这两天还好么。” “挺好的,一直在画画,等你回来了给你看。” “嗯。”余东生轻轻应了声。 他又说:“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那是肯定的。” “邢海。” “嗯。” “我明天再去地块走一趟,就买当天的飞机回来。测绘的事就交给我同事盯着了,他带女朋友来的,巴不得多呆几天。最晚后天,我马上就回来了。” 理智上邢海应该和他说让他不用着急回来,把工作做完。可这个时候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他。于是他没说什么,应了之后挂了电话。 邢海站了起来,走了半个小时终于走到家。他脱了衣服洗了个澡,才发现脚扭了,已经肿得跟馒头似的了,稍微处理之后他躺下睡了一觉。醒来后他上网买了画具,又钻进了画室里。 余东生回来之后两人去把花生接了回来,还去医院看了看邢海的脚。因为痛感太弱,邢海走路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好在他不用经常出门。 邢海问余东生:“你这么着急回来,是我说了什么话让你察觉到异常了吗?” 余东生说:“你说的没什么。就是平时咱们经常忙得见不到面,有的时候一个礼拜都说不上一句话,我走了没几天你突然给我打电话。我也没觉得你出了什么事,就是听了你的声音很想回来见你。” 邢海说:“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其实我也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样好能继续走下去。” 余东生说:“该做的也都做完了。” 尘埃落定,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邢海伸手搂住了余东生。余东生双手环住邢海的腰。两人轻轻相拥,没有亲吻,没再说话,什么都没有。 第十七章 要换季了,余东生和邢海去商场买东西。他们给余东生他妈和邢海父母买了保暖内衣,邢父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他们还额外买了羊毛护膝给他。邢海把东西给邢润转交,顺便刺探一下他父母的口风。 然后两人去看了余东生母亲。 余母和男友吵了架正在冷战,正喜欢有人陪,三人玩了一下午的斗地主。 后来邢海又把脚扭了一次,余东生干脆带他去打了个石膏。邢海行动更加不便了,余东生乐得帮他洗澡。 石膏打了两个礼拜就拆了,余东生去抓了中药,打算每天下班回来煮了给邢海泡脚。 余东生下班晚,到了家快九点,煮好泡脚水已经十点多了。 邢海在家画了一天的画很乏,两人就去卧室泡脚,泡完就直接睡。 泡了五分钟水不太烫了,余东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邢海面前,拿了瓶红花油来抓着邢海的脚踝揉捏了起来。 邢海条件反射地收脚。余东生没再动,也没放手。等邢海没有进一步反应了,余东生才又揉了起来。 脚上的痛或痒或者触碰邢海都没多大感觉,倒是红花油的味道很刺鼻。余东生仔细地给他按揉脚踝,又把双脚都按摩了一遍。末了,他捧着邢海的右脚,低下头去,似是吻在了他的脚背上。 邢海愣了一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胸口涌起。 他抓着余东生的领子给他提起来,余东生覆到他身上,两人拥吻,红花油的味道在他们的口腔中流窜。吻后两人都倒在了床上,余东生搂着邢海在他身上蹭,感觉到邢海也硬了之后就扒下睡裤,拿自己的荫净顶着邢海的,胡乱地蹭了几下之后也脱了邢海的裤子,趴在他的双腿间含住了邢海的荫净。 邢海知道自己很激动,余东生也明显动情了。他伸手去床头柜里找润滑液,却被余东生拉住了手握紧,十指相扣。 余东生拿出所有技巧给邢海口交。他技术很差,不过好在邢海也分辨不出。 做了一会儿之后余东生又上前去吻邢海,邢海用双腿环住余东生的腰,示意余东生进来。余东生在他的股缝间顶了几下,却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在邢海耳边沙哑地说:“用手帮我。” 邢海用手握住了余东生的荫净,硬且涨得粗大,感觉很陌生。他极富技巧地摸了几把,余东生定力不好,可也没射。他吻着邢海,吻着他的各处。他一边咬着邢海的耳垂一边在他耳边吹气,“告诉我,你想把我怎样,你想我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多想,邢海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射了。 余东生又爬下去,把邢海的经验都舔了,而后和邢海接吻。邢海尝了自己的经验,便对余东生说:“真难吃,吐了。”余东生已经把经验咽了。 两人抱在一起喘了一会儿,邢海想着余东生还没射,就拿被子将两人裹了,钻进去给余东生口交。没半分钟余东生就射在邢海的嘴里,邢海也把他的经验咽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邢海邀请余东生进他的画室看看。 完成的,未完成的,废弃的画摆得到处都是。余东生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另一个次元,他从未了解过的邢海的样子。 邢海画了自己所看到的景物,脑子想象的景物,形象扭曲彼此交叠,色彩鲜艳浓烈,饱含着情绪。 余东生怔了许久,才走动起来,一幅幅地看了过去。 他说:“我拿几幅去给我画廊的朋友看看。” 邢海说:“你随便挑吧。” 余东生挑了几幅完成度高的,最后他站在一幅未完成的人像面前。 画上没有多余的背景,只有一个背影,余东生可以确定那人是他。 邢海站到他身后问:“这张的形体没有问题吧?” 余东生摇摇头说:“没有,很精准。怎么做到的?” “我给自己制定了一套测试,测试情况比较稳定的时候再画这幅。而且每画一笔都要拿尺子量量,看那个数据和我脑子中的形象是不是吻合。” “好像你做建筑。”余东生说。 “对,”邢海说:“不能出错,没有偏差。” 余东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摸了摸画中的自己。谨慎的轮廓,落寞的颜色,他在他眼中是这副模样吗。 那之后邢海就是在画画也不关门了。余东生回家之后,会静悄悄地走进他的画室,看他专注地作画。 画室的朋友管他要了未完成作品的照片,后又亲自来他们家一趟。 画廊的老板老周说:“你的画我试着在画廊挂了两幅,很快就卖出去一幅。收到照片之后我当机立断又把卖出去的画买回来了。” 他们商量着,等现有的作品完成之后再多画几幅,直接开一次画展。 谈到宣传,余东生和邢海两人都反对以他的残疾和脑子上的问题做噱头。 老周是余东生同事的朋友,和余东生算不上太熟,对邢海的情况也知道得不多。他说:“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毕竟这画的卖点就是他的不确定和紊乱的视觉冲击,就算不用你的障碍宣传,大家早晚也会知道,说不定到时候会产生被欺骗之感。” 他们谈妥了之后约定三个月后开始宣传,画展定在圣诞的前三天。 老周说的很有道理,余东生不和邢海提这事,他知道他肯定比他考虑得更多。 邢海又投入到绘画之中。 邢父邢母被邢润撺掇着来看了他们一回。他们没怎么说话,在家里吃了一顿饭。邢父看了邢海的画,只接连叹气。 余东生把父子俩留在画室,带上了门。 邢海问他:“爸,你为什么叹气。” 邢父说:“我为你感到惋惜。” 邢海沉默,邢父接着说:“你从小就有才华,可你偏偏不再画,转身选择了建筑。现在你又捡了起来,可惜已经没有以前的条件了。” “我现在是尽可能地突破现在条件的限制,一个人头上压着一个又一个的限制,跳那么高就碰头了,可不能就这样被这个顶压一辈子。就算我现在的这个顶比小时候低了,并不代表我不会跳得更高,因为就算是再有才,不突破自我也只会被自己的才华禁锢一生。” 邢父说:“你还是这么能说。”他拍了拍邢海的肩,说:“你和邢润,长这么大都没快乐过,我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很失败。” 邢海咬紧牙关,良久才说:“我现在很快乐。” “你现在快乐吗?”邢父反问,后又自问自答说:“你不快乐。” 邢海转身快步往外走。他爸他妈都怎么回事啊,一个说他不会幸福,一个说他不快乐。他现在有什么不好,他和他爱的人在一起,事业上也很顺利,为什么他们眼中的他过得还是不够好? 出来之后见到余东生和邢润在和邢母说话,邢海立刻收起小孩子脾气,微笑着走了过去。他们说的都是客套话,邢海没有参与,反是看着邢润。 邢润的确不快乐,连爸都看出来了。可他能怎样呢?邢海和同性情人在一起虽然离经叛道,但就算是和异性结婚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现在的不完整,导致他在父母心中已是被毁掉的,易碎的了。他再怎么做也无法达到父母潜意识里期待儿子成为的样子。 他不想父母伤心失望,也不想邢润牺牲掉自己的真心。 邢海干脆想,他们要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就好了,就不必为他人的期待而活。然而他又很快打碎了自己这个念头。他爱他们,他绝对不会选择没有他们的生活。 第十八章 邢海这些日子十分烦恼,余东生工作忙,每天回来都是深夜邢海已经睡下,两人唯独早上能说上几句话。等周末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余东生早上一睁眼,见手边已经没了邢海,便去画室找他。 邢海旧画都没有画完,而是画了新画。他为了追求形体的精准,用硫酸纸垫着网格纸画轮廓,再拓到画布上。这样不但繁琐而且少了绘画的乐趣。 余东生问他:“你何必这样呢,以前的画也没什么不好。” 邢海说:“就拿盲人作画来比喻吧,他们看不到,画出来的东西形态和颜色都十分诡异,这种诡异,包括他人的同情都是卖点,反而降低了对艺术质量的要求。” “可你与盲人不同啊。”余东生想了想说:“盲人看不到这个世界,最主要的是看不到自己的作品作为反馈,可以说他们的画没有和这个世界进行联系。而你的画联系了你眼中的世界,就算这个世界怪诞无序,也恰好是他的魅力所在。每个人眼中的世界,眼中颜色的样子,物体的形体,你敢保证他是一样的吗?艺术家眼中的世界本就独特,正是这份独特才让他的作品称之为艺术。” 邢海虽然认真听了余东生的话,但他并不做评价。余东生知道他心结没有解开,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又过了一阵子,邢海突然大病了一场,画画的时候突然就倒下昏迷不醒,还是花生狂吠不停,引得邻居叫了保安才发现。 邻居第一时间给余东生打了电话,陪着去了医院。 余东生请假到了医院,到的时候医生说他已经没有大碍了。医生说他新病旧病加在一起,最近过度疲劳又睡眠不足,身体全面罢工了。不出意外打完点滴就能醒来,但保险起见还是做一次全面检查,留院观察一阵子。 余东生到病房里陪着邢海,他轻轻攥着邢海的手,把脸埋到他的手指上,轻声说:“睡吧,邢海,睡一会儿。” 他没有照顾好邢海,他明知道他这些日子精神状态不好,还没有多陪陪他。在身体上更是关照不周。他每天回家倒头便睡,竟不知道邢海失眠。 点滴打完已是深夜,邢海还没醒来。值班医生说问题不大,可余东生却担惊受怕,就怕邢海这样一睡就醒不来了。 余东生看护了一夜,邢海第二天早上醒来了。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慢慢地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看着满眼血丝一脸关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余东生,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余东生觉得抓心挠肺的。他打电话叫邢润过来了,兄弟俩一致决定不惊动父母。余东生回单位请了一个礼拜的假,陪邢海住院。 邢海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余东生和医生一起讨论治疗方案,还是以调养为主。白天余东生陪着,晚上邢润实习回来接他的班,余东生便抽空回趟公司跟进一下现在的项目,再回家遛狗喂狗。余东生和邢润两人轮流着陪床,病房没有多余的床给家属,邢润或者余东生就同邢海睡一张床。 邢润和邢海睡的时候后背朝他,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很没安全感的样子。睡不着的时候邢海就想,这个孩子小时候和男孩女孩都相处得很好,看不出性取向有异的苗头。邢海车祸的时候邢润初中,他过早地承担了过多的伤痛和责任,他必须在母亲面前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强。而邢海手术后恢复那段日子,因为都是男孩子,很多私密的事情都由邢润来亲力亲为。邢海想,这一切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 他说他爱他,说得那么真,就算有后半句话阐明了亲情,还是叫邢海听了心慌不已。邢海但愿自己是自作多情,但无论如何,他的这个小弟弟,已经给他太多。 第二天换余东生陪床,邢海终于放松许多,晚上两人相拥而眠。邢海耳语对余东生说:“我这些天总是做噩梦。有的时候是以前的事情,但无论怎样都会以车祸作为结尾。梦里多了许多细节,有很多都是凭空臆想出来的,可是感觉又那么真实。最难过的还是复健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脊椎手术总是做不好,我们都已经做好下半身瘫痪的准备了。现在想想其实还挺幸运。” 余东生也轻声问:“你现在还会做那些梦吗?” “会,”邢海说:“我好像突然就被梦魇住了。”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天凉了,我们可以去南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现在哪都不想去,我想把画展办好。” 余东生吻吻他的嘴唇,说:“好。” 邢海说:“总是耽误你工作,实在抱歉。我现在也不需要人陪了,过两天就能出院,你和小润就别过来了。” 余东生说:“睡觉吧。” 邢海出院之后余东生也回去上班,他尽量每天不加班到那么晚,但还是照顾不到邢海。他想干脆辞职,可现在他交不起违约金。邢海生病花掉了他们剩下的存款,每个月的开销也增加了不少,要买画具,邢海的药和保健品,还有房子的月供,还有日常流水。 半个月下来,就已经把余东生预支的工资都花完了。 周末余母来看他们,余母给余东生带到卧室去说话。 “你把基金卖了?”余母开门见山便问。 “嗯。” 余母拿了张折子塞给余东生,说:“里边有二十万,你先用着,不够了再来找我。咱家没那么好的条件,没法给你准备更多。等你决心创业了,一切从简就好,不必想着一开始就做多大。男子汉大丈夫,年轻的时候吃点苦没什么。” “妈,我知道了。”余东生收下存折。“等我这阵子资金周转过来就还您。” “还什么还,反正也是给你存着娶媳妇用的。” “谢了,妈。” “行了,别说了,好好过吧。” 这事儿过去之后没两天,邢海也交给他一个折子。 邢海说:“这是我的新的工资卡。” 余东生等他说。 “反正我现在也是个闲人,就回原公司把名字挂了回去。里边还有今年上半年的分红。” 余东生说:“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商量的,就是生完病突然想起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好在这样一来燃眉之急算是解了。 余东生后悔一回国就买了房。要是为他俩的未来考虑,他应该存钱。邢海的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需要一大笔钱。不过好在这次事不大,算是敲响了个警钟,余东生开始记账。 一天下班回来,余东生听到画室里动静十分大。他跑去看,见邢海把东西摔得到处都是,颜料,画具,画架子,画一半的画,满地狼藉。 “你怎么了?”余东生走上前问。 邢海见到余东生来了,还未完全清醒一般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他扔下手中的刮刀,脸上狰狞的表情慢慢缓和下来。 邢海说:“抱歉,我会收拾的。” “待会我来吧。”余东生捡起地上的画放到墙边,“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邢海摇摇头。 “走吧,来吃点东西,我带了外卖。”余东生拉着他的手来到客厅。 余东生打开客厅的灯,邢海皱着眉伸手挡住眼睛。 晚上邢海已经不见暴躁。余东生收拾好画室正准备上床睡觉,邢海热情地吻他,有意要和他做爱。 余东生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也怕他多想,拿手弄了出来,然后搂着邢海睡了。 他打算第二天请一天假,好好开导开导邢海。没想到他早上五点多醒来,就发现邢海已经不在了手边。 他起身去找,发现邢海果真在画室,看着满屋的画发呆。 突然他拿起手中的画笔,将鲜红色的稀释的颜料向那些画上甩去。 余东生赶忙跑上前去抓住邢海的手。 邢海挣了一下没挣开,他一转身一抽手,反手给了余东生一巴掌。 余东生愣在那里,而邢海的脸上丝毫没有悔恨和愧疚,他冷冰冰地看着余东生,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曾有过。 邢海说:“我没能做到。”他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我没能做到。” “余东生,我想我们是时候分开了。” 余东生回过神来,讷讷地问:“为什么要分开?” “我累了,我不想再装了。”邢海说:“我前妻说的没错,我一直都在装。我不是这样的。但希望你能相信我,当初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打算为了你装一辈子。” “你怎么不是这样的?” “余东生,你不是瞎,也不是傻。其实你早就察觉,但你不愿承认罢了,我并不是你所爱的那个样子。你爱我的坚强,你爱我性格中完美的部分。可实际上的我呢,自私,自卑,暴躁,虚伪,阴霾,一个身体残破不堪的人,心灵怎么可能完好无损?自从我出了车祸,我就已经彻底变成一只怪物。我仍旧披着人类的躯壳,但那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扭曲和腐烂,我看着那些美好的人和事物,我羡慕,嫉妒,诅咒他们,怨恨他们,怨恨整个世界。我向往着你,但我同时也痛恨你。你的完美时刻提醒着我的残疾。我无能,我连一个女人都无法满足。你以为我喜欢躺在男人身下被人操?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啊!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走到哪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看到我的残疾,以为我是瞎子,便毫不吝惜他们的同情。可我最受不了的是你和我在一起,其中同情的成分。我的右手不在了,可它一直在疼,火烧一般地痛入骨髓。我浑身都疼,本应没有感觉的下半身也疼,我的头也疼,疼得睡不着觉,梦里疼,醒来还疼。我已经是个没梦想的人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给别人看的,可是我好痛苦,余东生,我好痛苦啊……你走吧,让我活得轻松一些。你走吧,我不会留你,也不会再去找你,我骗你的。哦抱歉,是我走,这房子是你买的,让我走。” 余东生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想要吻邢海,被他一把推开。 余东生说:“我不会走的。” “我现在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给我时间,至少坚持到圣诞的画展。我也许早就知道你的感觉,也许不知道,但我还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吗?你如果感到受到我的逼迫,我就不再逼你。你要是不想做爱我也不会要求,你不射我也不射。我知道你说的不对。你的前妻就是这样离开你的吗?” “不,她不相信我,她想继续试,试了三个月。” “那你记住,我和她不一样。”余东生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邢海根本不信。 第十九章 邢海觉得身体不适又去睡觉,余东生在画室忙活一天,把画上被甩上的颜料都刮了下去,稍微修复了一下。 他做好饭,叫邢海起来吃饭。 邢海起来之后说了句:“对不起。” 余东生想听到的根本不是对不起。 邢海食欲不佳,吃了没多少。他说:“早上我情绪失控,我并不是有意对你发火。但我说的都是我所想的。” “我知道。”余东生说。 邢海没精神地看着余东生,又说:“我真的觉得很累,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吧。你又要照顾我又要工作,你也累了,不必迁就我。” “嗯。” 余东生隔三差五地请假,工作已经积压了不少,下午就被领导一个电话叫过去了,做到凌晨两点领导还没走,余东生也不好说先走的事。他往家走已经是三点多了,入秋之后天气凉得很快,余东生觉得冷得透心。 回到家之后发现邢海没在卧室里,他想了想去画室找他,见他还在和那几幅画较劲。晚饭也没吃,甚至连花生也没喂。 余东生喂了花生,牵着它出去遛了一圈,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些吃的回来,对邢海说:“吃点东西,睡觉吧。” 邢海当他不存在一样,根本不理他。 余东生觉得又疲劳又亢奋,便去卧室的卫生间洗了把脸。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他低声对着镜子里的人说:“余东生。你要挺住,你不能垮,你不能垮。” 再去看邢海,发现他已经躺在画室的沙发上睡着了。余东生拿来被子给他盖上。 第二天余东生一觉睡到十点,起来之后收拾收拾就准备上班。出门的时候邢海递给他一个小袋子,里边装着两个热包子。“路上吃吧。” 余东生接过包子,点点头说:“你记得吃午饭。” 之后几天两人都这样不咸不淡的,陷入一种类似冷战的局面。邢海在画室铺了个地铺,晚上也不回卧室睡了。 等余东生的手头项目告一段落有了两天假,他找到邢海说:“我们谈谈。” 余东生沏了两杯茶水,两人相对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余东生说:“我在得知你车祸,到后来开始在学校照顾你,同情的确占很大的比例。但后来同情渐渐被别的感情取代。现在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不同情你。你有什么好同情的呢,人这一生有这么多沟沟坎坎,起起伏伏。迈过去了才能接着走,拌在沟里不爬起来,人生还怎么继续。而且你又凭什么觉得你的坎比别人的坎大,人生百态,比你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就好比你看见考试失利就觉得天塌下来一样的小孩子,难道不觉得可笑吗?微小的痛苦可以被无限放大成为巨大的灾难,而多大的苦难也能平心化解使之成为微不足道的磨砺。我把你当做爱人,我从没觉得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我会帮助你一起度过生命中的低潮和不如意,和你执手走到最后。而你若是总是在内心标榜自己的残疾,自以为与别人有什么不同却又不接受它,那你就永远都是痛苦的。只要你接受和正确认识自己的处境,你就没有残疾,你在自己的人生里就是完整的。” “也许没有我你的确会轻松很多,但是突破各种阻隔去追求更好的人生有什么不好?我的确做的不对,逼得太紧了。可实际上逼你的人是你自己。我们慢慢来,成功没有大小期限或者一个明确的界限,我们也许已经走过了许多成功而不自觉。如果有心,我们每一天都是向着更美好的未来接近的。你所说的是你性格中的灰暗面,而我看到而且相信你性格中好的部分。我的确不了解你,或者说我也没试着去了解你。我认为慢慢地我们会彼此熟悉,认清彼此。” “而我也有不想让你知道的晦涩的想法。从一开始,我嫉妒你的才华,用很久才找到平衡。后来也许我已经发现自己的感情,才会都不和你说清就急着出国。要不是你到德国看我,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勇气直面自己的感情。那之后,我自私地让你等我,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足够深,不必联系,足够我们撑过三年的距离。你不知道我接到你的电话,你说你结婚了,我多痛苦,多后悔。我一直想着我们以前的日子走不出来,就算已经没有希望了,我还是开始规划我们的未来。我想哪怕万一的万一呢,你身边还有一个位置呢。” “回国见到你之后我怎么都不甘心,我找来私家侦探查你们,才知道你们已经离婚。你的前妻到底有什么好,哪里能吸引你,我想了好久。我知道她厨艺很好,就哪天一得空就学着做饭。她喜欢笑,脾气温和,我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表情。那阵子我感觉自己都有点疯魔,我过了很久才又有勇气找到你。我感到自卑,我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不是女人。我想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又觉得你十有八九不会接受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我也不觉解脱,我仍旧嫉妒你的前妻,嫉妒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若要说装,那我也在装。我装得豁达包容坦然,就怕我的小心眼会吓到你。我也害怕,我怕我没法实现自己的诸多诺言,终有一天还是会伤害你。我怕你对我的感情不会长久,我怕你念着前妻,我怕你嫌弃我不是女人。” “我急切地想要把你的心拴住,我的确想让你总觉亏欠我,这样你就无法从我身边脱身。所以我的付出不是无私,更多的只是自私。” “要是没有你那日的表白,我也没有勇气向你表白。我们知道彼此是怎样的人,就算这样我也想要和你继续走下去。那么你呢,你愿意接受我,原谅我,和我继续生活吗?” 余东生说了很久,终于停下来等邢海反应。余东生说了太多东西,他一时间没法消化。而他觉得余东生所说的自己的阴暗面,根本就没有阴暗可言。为爱多疑计较独占,这本身就是可爱的地方。可他的确没有想到余东生有许多这样敏感的想法。他一直觉得他的爱包容得像平稳的海,宽广又从不窒息。 而余东生所说的邢海自以为的悲剧,他何尝没没这样想过,何尝不是用各种说辞来激励自己。可他就是迈不过这个坎儿去,他就是无法接受残疾的现况。 他和余东生在一起反而比和前妻在一起压力更大,他们相处的时间还没有和前妻长,邢海就爆发了。前妻以性和爱和真心来质疑他,而和余东生在一起的时候让他质疑自己的却是他的人格,他的理想,抱负,他未来一生的样子。 邢海为他那天所说的话感到抱歉,可这种时候说道歉的话都只是敷衍。 邢海犹豫不决,他说:“我觉得我已经丧失获得自己所希望的生活的能力了。我不想让你为我遗憾,像我父亲品评我的画一样,说:‘我为你感到惋惜。’我什么都要争一争,为了父母,更主要的是为了你。如果不是想着你还在看着我,我可能根本不会试着回去做建筑。可我每试一样东西,就感觉上帝把它从我这里拿走了。” 余东生问:“所以你对自己画的画诸多不满意,就是想要达到你父亲期待的标准?” “可能是这样吧。”邢海想了想说。“听起来像是狡辩,但那也是我的标准。我总觉得这样下去根本就是自暴自弃。我可以慢慢来,可就算在平心静气,也时刻都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不足。就像我去找工作对方对我说的那样,我失去了和这个世界形象的联系,脑中的形象早晚也会慢慢枯竭。而如果我最终回到混沌之中,那我所表达出来的就不再是我的东西。” 余东生说:“可你又不是瞎又不是聋,你可以感受和表达,最终会找到一个平衡点。” 邢海点头,“我会继续尝试。” 余东生握住他的手说:“那和我呢,你还愿意继续尝试吗?” 邢海又点了下头,“我愿意。” 他又说:“那天很多话我说出口就后悔了。我并不是在意做爱时的体位的问题,而是前妻的话总是个疙瘩,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委曲求全,而逃避了真正的爱与性的问题。事实上,我喜欢你进入我,你的兴奋和激动都让我感同身受,我也觉得快乐。我想要和你一起追求更好的生活,但过程总是会比自暴自弃的痛苦,所以我总是想要逃避。我从未拿你和前妻比较,她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你给了我家庭以外更多的东西,你想要给我的是不屈的灵魂。” “就算我现在残缺不全,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向着完善自己而努力。只是我永远也没有一天会达到完美。” 余东生说:“我也爱你的残缺和不完美。” 邢海顿了顿说:“我诚心地向你道歉。我这些天情绪不太稳定,我想我们保持一段距离会比较好。我伤害过前妻,我做了很多很糟糕的事情。我不想我们之间继续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希望这段时间我们都给彼此留一些空间。” “好的。” “你工作那么忙,不要总是为了我请假。要是实在有什么要紧事,我也可以叫我弟过来帮我,他实习结束了在做毕业论文,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 “嗯。”余东生说:“咱们能坐下来好好地把问题谈开,这样挺好的。”又问他:“你饿了吗,我去做饭。” “饿。”邢海向他笑笑,“我都好久没觉得像现在这么饿了。” 第二十章 余东生知道邢海心病那么重,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得开的。不过好在两人关系缓和一些,余东生便打算由他去,不过多干扰他。 眼看圣诞将近,余东生手上项目做完,就提前放假了,接连是一个月的长假。 邢海这些日子吃住在画室,很少有机会和余东生说话。现在余东生也闲下来了,自己在家中闲来无事便开始大扫除。收拾东西的时候翻起了以前的相册,毕业那天两人站在一起合影了,两人相互握着彼此的手,都笑得很官方。他摸了摸照片上邢海的脸,又戳了戳自己的脸,轻声说了句:“懦夫。” 出来接水的邢海恰好看见,坐到他身边问:“谁是懦夫。” 余东生的心微妙地一悸,他侧过头来,闭上眼在邢海嘴唇上吻了下去。 邢海二话没说走了开来。 余东生睁开眼,皱紧了眉。 晚上邢海叫余东生去看看他的画。 邢海说:“只有这一幅没有完成了。” 未完成的正是那张背影。但余东生觉得它的完成度已经很高了。 “我总觉得它总也画不完。” 余东生环视了一圈,说:“都挺好的,我想画展会进行得很顺利的。” “本来画画是慢工出细活,我这些日子跟工业流水线似地画画,很难保证质量。” “很好了,我们画展再看吧。” 第二天余东生约来了老周,商量好了宣传和画展的细节,老周拿走了大部分画。 剩下的十几天邢海一直都在润色最后的那张画,到了圣诞前夜,余东生问邢海:“你紧张吗?” 邢海牵牵嘴角说:“挺紧张的。” 余东生说:“今晚回咱屋一起睡吧。” 邢海瞟了他一眼,并没说话。 余东生又说:“走吧,你多长时间没睡过正经床板了。” 两人到了床上,余东生吻邢海,邢海推开他说:“你说过不勉强我。” “绝不勉强。” 余东生热情地吻遍了他全身,邢海还是兴致不高,他心里觉得凉。 余东生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几样道具,邢海一看有润滑油避孕套之类的,还有一个医用乳胶手套。余东生给邢海带上了手套,捧着他的手把每根手指都含进嘴里舔弄了一番。邢海本就靠床头坐着,余东生胯跪倒他身上,引着他的手来到自己身后。 邢海摸了摸,余东生已经提前给自己做好了润滑和扩张,那里又湿软又松弛。他说:“做什么啊。” 余东生吻他。“你进来试试。” 邢海摇摇头。“算了,我不想委屈你。再说怎么可能进得去,别勉强。” 余东生说:“我准备了半个月了,应该没问题。” 邢海试探地捅了两根手指进去,余东生在他分开的双腿间向后躺去,把屁股抬起来配合邢海的动作。 这感觉实在太不可思议,邢海的食指和中指轻易地捅到底,在又软又热的深处捣动两下。余东生轻轻呻吟了一声。邢海抽出手来,这次试着插进三只手指,已经感觉不到太大的阻碍。邢海不知道他这两个礼拜都做了什么,但五个手指都挤进去时候的那个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穴口紧紧地匝着,到手掌的部位就不再进得去分毫。余东生支起身来,拿润滑油挤在肛门附近和邢海的手上涂开。他躺回去之后邢海把手抽出来,就着润滑进出几下。他一边抽插着一边俯下身吻余东生。 过了没多会儿,他抽出手,亲了亲余东生的额头,说:“就到这里吧。” 余东生哭笑不得地说:“别介啊。” 邢海向后退了退,又俯下身来给余东生口交。余东生轻轻推开他,认真地说:“我想和你做到最后。如果我们能完成拳交,就证明我们信任彼此。”他又笑了,“再说我这些天偷偷摸摸躲厕所捅自己,总不能白捅吧。” 邢海说:“我们的关系不必这样证明。” 余东生又躺下,说:“我不觉得痛苦,快来吧。” 邢海又试着进入。余东生配合着放松,挤压穴口做排泄的动作,努力将邢海的手吞进来。到了紧要关头邢海停下来,余东生喘了一阵,又提起了气。邢海转着手一下挤了进去。 余东生大声呻吟了一声,听不出是快乐还是痛苦。 邢海忙停下来,问:“疼吗,还好吗?” 余东生哑着嗓子说:“好得很,再来。” 邢海转动着手向深处探寻。余东生准备的医用手套手腕处很长,但由于润滑不太够,邢海也没有富裕的手来挤润滑油,于是进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左手手腕吞进三分之一。 余东生好不压抑地放肆地呻吟,邢海用手指抚摸着他的内壁。括约肌和他的肠道紧紧地圈着他,随着余东生的呻吟蠕动着。这使得邢海产生了一种甚至胜于做爱的快感。 他想用手臂在余东生的身体内抽插,他想让余东生随着他的手的细微的动作快乐或痛苦地扭动身子,他甚至想用这只手把余东生从内及外地撕裂。可他的恋人,就这样双腿大张地躺在他的面前,他为他感到心疼。他看着他甚至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为了和他做爱进行准备,他给自己做了三次灌肠,涂了润滑液,对着镜子深呼吸,预演可能出现的情形,以及他要说的话。而余东生做的远比他多得更多。 他能感觉到,每次他们做爱余东生都在寻求各种让他快乐的方法。他刺激他所有有感觉的部位,他给他的手口交,他抚摸舔弄他的耳朵。邢海的手的确敏感,但他没想到余东生会想出拳交来,还加以实施。 余东生呼吸平复一些,邢海试着握拳。余东生感到自己的肠道被扩张到要爆裂的程度,他紧张地喘息着,憋不住呻吟出声来。 邢海本就手大,握成拳之后撑得更大。 余东生喘着笑了出来。 邢海试着抽动几下,可肠道内太涩太紧,他便不敢动了。邢海问他:“什么感觉?” 余东生想了想说:“感觉很满。” 邢海说:“我都觉得难受,担惊受怕的。我出来了啊。” 余东生点点头说:“嗯。” 邢海又张开手掌,张开的过程比握拳还要磨人,指尖和指节刮动着内壁。抽出的过程比进入更加让人难受,像是体内的肉都被撕扯出来一样。邢海的整只手都被吐出来之后,邢海才感觉到穴口处火辣辣的有些麻木的痛。邢海看到手套上带出来的润滑液里难以避免地沾上几丝红色,心里愧疚得不行。而且余东生从始至终都没有勃起,他可以肯定他没有从这种行为中获得生理上的快感。 余东生坐起身来摘掉邢海的手套,跨坐在邢海身上,抓着他半硬的荫净坐了下去。 荫净很容易一插到底。余东生搂紧邢海,长叹了一声。 余东生去吻邢海,邢海下意识地开始挺动起来。邢海伸手握住余东生的荫净给他撸动,余东生拉开邢海的手,十指相扣。他一边吻着邢海,一边配合着他的节奏抬动屁股。 不一会儿,他感觉到邢海的荫净抽动着射经。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夹紧屁股。邢海感觉到他握着他的手又紧又重。没半分钟,在没有任何触碰的情况下余东生也射了出来。 之后余东生吻了吻邢海,起身拿餐巾纸擦掉邢海身上的污物说:“我去清理一下,你先睡吧。” “余东生。”邢海拉住他。他便等邢海说,可邢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了手。 余东生洗完澡之后邢海还没有睡,他又像往常一样躺在邢海的怀里。他和邢海分享自己的感受,“感觉很好,虽然不太适应但也挺舒服的。” 邢海问他:“还疼吗?” 余东生说:“疼。但怎么说呢,是那种‘被使用过的’但让人很满足的疼。” 邢海苦笑一声,“你这是什么比喻。” 余东生没有回答,趴在他的肩膀上沉沉睡去了。 邢海晚上睡得很实,他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他原本打算早上早些起来给余东生准备早餐,可他醒来的时候余东生也已经起来。 余东生帮邢海准备了西装,忙东忙西地给他打扮一番。他还帮邢海装上了新订做的假手。都弄完之后邢海十分精神,余东生看着喜欢极了。 “走了。”余东生最后为邢海整理了一下领带。 画展办得风格随意,但老周还是拉邢海做了两句开幕发言。 邢海环视了一下四周,开口说道:“我遇到过很多困难,感谢帮助我和同我一起走过的人。我想要通过画传达给大家的,正是可以战胜一切的生命中的力量。希望大家喜欢我的画,希望我的世界也能感染到大家。” 周围响起善意的掌声。 余东生走上前,拉起了邢海的手。 第二十一章 画展连续办三天,不时有人找邢海攀谈。老周来找他们说,“反响不错,第一天就卖出去两幅。还有好多人问我背影的那张,我说不卖还有人大开口出价。你真不卖吗?” 邢海笑着说:“辛苦你了老周。” 第二天邢润带着邢父来了。余东生把邢海交给邢父,就和邢润一起走开了。他们俩远远地看着父子两人说话,邢润问他:“为什么非得让我爸来啊,不扫兴吗?” 余东生说:“父母的认可比全世界的认可都重要。” 他看到邢海所画的他的背影,这幅画和所有其他的画都不同。余东生本以为这画只有白背景,却没想到从远处隐约可以看到淡淡的,似乎是有云,有水,有路。 邢父和邢润两人看了一圈画,没呆多久。余东生去找邢海的时候,见他眼眶有些湿润。 画展办得十分顺利,卖出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就留在画廊里。老周和他们约定了,要是再有新画也要拿来他这里卖。 两人回家的时候在画廊里把背影那张画裱了画框搬了回去,一起挂在了客厅里。 他们这些天都累了,就和衣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元旦过后余东生回去上班,画的钱打到了账上,邢海去了趟银行,把手头的钱都整合了一下。 半夜余东生回来,邢海给他沏了柠檬蜂蜜水,又把存折展开放在余东生面前。 “够不够你付违约金的了?”邢海问:“现在时机已经挺成熟的了。现在的公司处处压你,我知道你干得很不开心。两年太长,还不如为自己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少等过完年的吧。”余东生握着邢海的手说:“你这么晚了还不睡?” “现在没那么多事情赶着要做,想等你回来说两句话。” “走,快去睡吧。我最近又开始忙,以后会回来得越来越晚,你就别等了。” 过了几天,余东生天没黑就回来了,还带回一本标书。 余东生说:“这是我们小组现在在做的项目。是一个大型体育馆的公开招标,甲方很靠谱。你看看吧?” 邢海接过任务书翻了一遍。 余东生观察他的表情,问:“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邢海只看着任务书不说话。 “试试看吧。反正是招标,第一轮过后的,不中也会有补偿金。我在附近租了一间小办公室,联系了两个比较靠谱的大四学生帮忙。如果你愿意做,明天就可以开始。我想顺便把公司注册了,如果我介意我想用你的身份注册,一来是有有待,二来是你现在的身份比较自由。到时候你可以以工作室的身份参加竞标。” 邢海点点头说:“好,那我想试试。但是……你们也在做这个项目,这样把项目透露给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反正是做竞标,况且这次我不是主设,纯给别人打工。我觉得这个项目好,特别适合你,就给你拿来了。” 第二天余东生就带邢海去他租的办公室了,办公室很小,将将挤下四张办公桌和一张大平板桌子。他们还在办公室约见了两个大四学生,一男一女,男生是娃娃脸的大高个儿,女生矮矮的但性格很豪爽。 余东生回去上班,邢海就自己向他们说明了自身的情况,三人一起研究了一下任务书,又分配了第二天的任务,男生去地块调研,女生找资料。 他们很快开始设计工作,由于时间紧迫,邢海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办公室,余东生那边也很忙,他给邢海的画室添置了床两人不再睡在一处,就是晚上碰上一面也没说过几句话。 年前交标,除了余东生公司还有四家公司被邀请,剩下几家都是邢海这样的个人组织和小设计所。 余东生公司的方案他不是主设,汇报的时候就得了清闲,坐到邢海的身边去了。邢海汇报之前余东生偷偷握了握他的手,被邢海带来的实习生看见了。 这是余东生第一次看到邢海的方案,他看到邢海站在众人面前自信满满地侃侃而谈,他和他的作品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注视,挪不开双眼。 邢海也微笑着看他,但余东生倒不太敢肯定他是不是在看他了。 招标会结束之后,余东生和邢海在大楼底下紧紧地相拥。 邢海分别拍了拍两个实习生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了,感谢你们的帮助,也谢谢你们包容我的臭脾气。” 女生一挥手说:“这算什么的!” 余东生说:“大家都累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周末都有空吗?”他开车把两个实习生送回家,后来车上只剩他和邢海两个人,邢海一路都笑着不说话。 “我就知道。”余东生说。 “你知道什么啦?” “我知道你爱建筑,放不下,一定会做,一定能做好。” “我想在我感官衰竭到一定程度之前我还可以继续做,我脑子里有很多很多想法,很多形象,还都来得及。”邢海说:“不过这都要感激你。” “咱们能别这么说话吗?” “你听我说啊。”邢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没有你我走不到这一步,早就放弃梦想,放弃尊严,然后破碎着活下去。你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余东生说:“嗯,你也让我成为更好的人。” 两人自己在家弄了晚饭吃,邢海说:“那俩孩子都很能干,你开设计所可以再找他们。男孩很能吃苦,女孩很有想法,你以后可以好好带带她。” 余东生说:“好,过两天请他们吃饭就和他们说。” 很快就到了春节,年三十白天余东生和邢海去看了余母。余母和男友暂时停战,两人买了电影院的包夜场,自然不用他们陪。 下午两人转道邢家,邢父邢母对他们态度冷淡,但好歹没把他们拒之门外。 晚上余东生睡邢润的房间,邢润和邢海睡一起。不过他们晚上谁都没睡,凑在邢润房间里打牌,邢父和邢母在客厅看春晚。 临近十二点耳边喧闹起来,放炮声像潮水一样把他们淹没,谁都听不到谁的说话声。 他们站到阳台向外看去。 五彩斑斓的烟花一朵朵绽开又凋零。 余东生情难自禁地吻了邢海。 邢润怔怔地看着两人。 邢海也低下头去,吻掉了弟弟脸颊上的眼泪。 年后余东生辞了职,忙起了办设计所的事情。 邢海的体育馆在三轮评标之后中标,之后成天都泡在施工图公司。设计所起步的时候只有余东生带着手下两个实习生三个人,为了维持运营同时做三个小项目。 在给设计所起名字的时候两人争执了一番。 余东生执意要以两个人的名字给设计所命名。 邢海说:“我们的风格差太多,谁也没法迁就谁,你的路线从一开始就很明确,咱们俩掺在一起实在不合适。” “我们不做同一个项目,所以就算风格不同也没有影响。谁都不必迁就谁,我们只是在一起做各自的事情。” 邢海闲下来之后决定休息一阵子。他买了个电磁锅,余东生见他操作全程没有什么危险,就不制止他用电磁锅做饭。邢海每天在家做了饭,中午送到他们的小办公室。 一天送饭回来,在路边邢海被人猛地拍了一下。 邢海眼神对焦半天才看清来人。 “我操,真是你啊!邢海!” “老黄,真是好久不见。” 两人高中的时候是铁哥们,但自从邢海车祸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他们找了个餐厅喝酒叙旧,老黄说:“你可真够不地道的,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哥几个每次聚会都联系不上你。” 邢海给他说了自己的情况,老黄说:“你瘫了你就不是哥们了?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邢海笑了,“我还没瘫呢。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跟表哥开了个婚庆公司,现在勉强能养媳妇儿吧。” “那太巧了,我有件事想咨询你,不知道会不会麻烦。” “你要结婚了?” 邢海摇摇头说:“不是我。” 一个星期之后,邢海抱着一打册子上门拜访余母。 他把册子一本一本地打开摊到桌子上。 都是婚宴相关的册子。 邢海说:“我联系了认识的人,联系了会场,如果您想办,随时都可以。” 余母看着那些图片,突然哭了出来。 邢海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 她的男友想和她结婚,她一直拒绝。两人已经为了这件事吵了很久了。事实上哪是她不愿意结婚呢,只是因为两人年龄差距太大,她畏惧人言,怕对不起男友的父母,怕认识的人笑话她,怕儿子都没脸出席她的婚礼。 她哭过之后,两人坐着聊了很久。 之后她给男友打了电话,劈头就说:“我们结婚吧。”而后喜极而泣。 一个月后,余母的婚礼在一个小会所举行。 双方各自邀请了一些好友,整个会场加起来也不足二十人,但四处都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他们没有安排传统的节目,只是请司仪主持他们互相许下诺言,交换结婚戒指。 仪式一完余东生就低着头从后门跑了出去。 邢海牵着花生跟了上去,见他跑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出来。 余东生的眼圈红红的,邢海笑话他:“你哭了?恋母的小屁孩儿。” 余东生摇摇头说:“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看她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我想一辈子陪着她,给她足够的爱,让她幸福。” 邢海说:“这不就是恋母吗。” “你吃醋了。” “这醋我吃个什么劲啊!” “听。”余东生突然轻轻捂住邢海的嘴。 邢海听到了会场隐约传来了一首探戈曲。他请了一个小型乐队来,现在已经开始演奏起来了。 余东生说:“Regreso al amor。你听,像不像讲咱们的故事。” 大提琴的主旋律和中提琴的声音婉转交错,时而浮现起手风琴富有磁性的音色,而后两者交融。 余东生笑着向邢海伸出手来,“来啊?” 邢海松开花生的绳子,把自己的双手交给了他。 走廊里灯光昏暗,只勉强看得清对方的脸。 邢海左手搂着余东生的腰,余东生一手扶他的肩一手也环上他的腰。 两人随着音乐缓缓地挪动脚步,踩着节拍旋转起来。花生也绕着他们的腿跑来跑去。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彼此的呼吸,彼此的心跳,彼此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他们这么近,邢海想起几年前机场一别,不过两步的距离,他都不知道他在哪,想要最后拥抱离别却只抱了个空。他想到他的前妻,他想到他出事以前两人的点头之交。他想到余东生最初的同情和照顾,是让他坚持一切的救生浮木。他想到那晚在大学宿舍余东生和女友做爱,他的兴奋和痛苦。他的心像撕裂了一样。 而现在他就在他的怀里呢。他们再不会错过,再不会在彼此面前像陌生人一样伪装。他可以拥抱,亲吻,做所有亲密的事。他让他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在他面前撕开自己的伤疤,脓水流干,再慢慢地在他的呵护下愈合。他现在才明白他比所有人都幸福。 乐曲达到高朝,如怨如慕,如泣如诉。邢海觉得再不能忍耐。所有的感情都汹涌着膨胀开来,潮水一般几乎要冲垮他。 他伏在余东生的耳边,轻声却坚定地和他说:“我爱你。” 余东生搂紧他,脚下乱了几步。他也探到邢海的耳边,对他说:“我爱你。” 正文完残缺和不完美——Meris黑黑的海
作者:Meris黑黑的海 录入: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