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的友谊 上——景东赵

作者:景东赵  录入:07-19

 文案:

 言书廖回想起高中时候,他遇见了一生仅有一次的初恋。 那个冬天一起看的烟火;那年夏天他们牵手走过的十字路口, 在成年后的现在,回不去的过往, 以及他对那人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的爱恋,是他最美好的宝物。 名声、财富、社会地位, 拥有一切的庄夏不再是空有拳头的纨裤子弟。 可十年一别,言书廖竟然成为他最痛恨的同性恋!? 如果你非男人不可,那就选择我吧。 全世界距离同志最遥远的男人,也有为爱妥协的一天!?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强攻强受\正剧 关键字:精英美强攻  老实平凡受  直男掰弯 001. 「小廖啊,你的初恋对象是谁啊?」不知道是谁先开了这个话题,满嘴酒气的总监懒懒的问。 恒星广告公司以承接外包设计案为主,今天好不容易结束三个月来的战争,在业界一片不看好下,以黑马之姿争取到大公司的企划案。带领此企划团队的总监心情大好,召集社内员工开起庆功宴。 几杯黄汤下肚,员工晕的晕、倒的倒,其中没喝多少的女职员倒是聊起恋爱话题来了。 被叫做小廖的那人其实不姓廖,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小廖小廖的叫着,久了他便也习惯。 「应该是高中的老师吧。」扶着身旁东倒西歪的男人,他偏了下头,有点腼腆的笑。那模样不算丑,可也谈不上帅;要说是普普通通,倒也还有几分文学人士的气质。 「女老师!小子你重口味的啊!」总监显然high过头,用力的拍了两下男子的背。被叫做小廖的那人还是腼腆的笑。 计程车走了一辆又一辆,终于将最后一位员工塞进车内后,男人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 「初恋吗……」抬头望着夜空,满是高楼大厦的T市看不见一点星光。 人生第一次的悸动怎么能够简单的告诉别人,更何况他的对象还是同性啊。 男人笑了笑,忽然想起,他曾经和一个人在万里无云下看见满天星斗。 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想来怎么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呢? 揉揉眉心,觉得自己突来的多愁善感未免好笑。 虽说成功争取到企划案,可实际执行又是另一场硬战了。 回家洗完澡就睡吧。 男人走在路灯下,将回忆遗忘脑后。 言书廖从小到大就是个守本份的学生,不翘课、不打架、不作弊,但成绩也不是特别优秀,班排名大致落在第十位左右。在老师眼里是位好学生;同材间却是个无趣的人。 直到高一那年遇见某个人,才在他平凡的人生中激起万丈波澜。 淡粉色的唇,斯文俊秀的侧脸,明明是星眉朗目,眼神却吐露出一丝戾气。 握紧的拳头上满是血迹,缓缓流下一滴血散开在柏油地面上。 那人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向地上倒着的三名男子,他们躬着背发出痛苦的呻吟。 言书廖第一次见到庄夏时,就是这样的场面。 高一的新生入学典礼,他因为迷了路走到后花园暗处,就不小心目睹校园霸凌现场,可是这怎么看也是三对一却被打挂,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言书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冷冷的目光已经射过来。一瞬间他为对方深邃的双眼夺去短暂的思绪,接着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该不该拔腿就跑? 好在对方似乎没什么兴趣似的,不过瞧他一眼就走了。 言书廖到底是胆小怕事的人,确定被打趴在地上的人还活着后,也没通知师长的打算。 又迷路绕了几圈终于找到礼堂。典礼已经进行到一半,好在级任老师看在他是新生的份上没有发火,言书廖坐在按照学号安排的位子上,发现右边的座位还是空的,莫非有人跟他一样路痴? 三个小时的冗长开学式,台上的人像佛寺的住持念经般,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言书廖的头点啊点,已经低得快到胸口。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他只想赶快回到宿舍,躺在白净的床铺上睡个好觉。 士诚高中是一所男子学校,位于T市郊区,采三年全住校制。 美其名是培养学生尽早独立的精神,实际上因为存在着校方偏袒“特优生”的不成文条规,让许多有钱没闲无法亲身教育孩子的父母,将家里的大少爷托付给学校。 当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言书廖和纨裤子弟一词是完全勾不上边的,他自幼丧母,父亲一手扛起养育孩子的重责,为了分担父亲的辛劳,他选择了这间住校生活完善的高中。 一定要平安的念完这三年。一想到刚才打人的场面,不由得缩了下肩膀在内心告诉自己。 所以什么打架、校园霸凌的最好都离他远远的。 言书廖回到宿舍时,发现房门上贴了一个新的名字——庄夏。 他早在五天前就搬进来了,可旁边的床位一直是空的,门上的名条只有“言书廖”三个字。 这几天他老想着对方会是怎么样的人呢?晚上会磨牙、说梦话,生活习惯不太好也没关系,只要好相处就行。终于在开学这天他的室友出现了。 言书廖无疑是期待的,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在外生活。 从今天开始就要和对方相处三年,言书廖脸上挂着笑容,门锁在磁卡插入后,发出哔的一声响。 就在门打开的同时,里头坐在床沿的那人也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过就这一眼,门又静静的关上,人,还在门外。 言书廖打了个冷颤。老天啊!世界是有没有这么小? 再次轻轻推开门,偷偷往房内探了一眼,那人已经继续他手边的工作。 彷佛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言书廖走过他面前,对方还是低头整理衣物。原本只是看一眼,可目光却停留在对方红肿的手背上。一想到方才那拳头还沾着血,言书廖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做什么?」察觉到对方的视线,那人抬头,还是刚才冷漠的眼神。 「我……我叫言书廖。」虽然表情有点僵硬,首先还是自我介绍吧。 「我知道,门口有写。」庄夏皱着眉站起身,比起对方叫什么名字,他似乎更在意两人的距离,瞪了他一眼:「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这么近。」明明是疑问句,可听起来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啊……对不起。」他向后退一大步,忽然觉得奇怪。他有靠他太近吗?不就是站在面前而已。 言书廖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虽说和他想像的室友初会面的温馨画面差距有点大,可是老爸交代要跟人家相处三年,第一眼的印象很重要,记得要抱持着善意关心别人,才能和睦相处。 「你……你好。」 没有回应。 「那个……这个给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凤梨酥,这间店做得很好吃。」言书廖将礼盒放在房间正中央的小桌子上,庄夏连头也没抬。 「你的手,要不要紧?」 他想了一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小药膏:「这个给你用。」不过走近两步,庄夏那一双深邃的眼猛盯着他,言书廖比不过对方的气势,头低了下来。 「我先跟你说清楚」对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的说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我,还有,半径200公分内不准靠近我。」 「半径200公分!?」言书廖吓了一跳,又看了看四周,「可……可是这个房间没有很大耶。」那他不就要常常贴着墙壁走。 「你刚刚看见了吧?」 「200公分,再靠近,就会跟他们一样。」庄夏朝他笑了笑,但言书廖却觉得房里有一股寒气让他从头冷到脚底了。 不得不说庄夏有着一张迷人的面孔,笔挺的鼻梁加上有神的双目,可能是男孩的稚气还留在脸上,配上他精致的五官,这张脸是有点女孩子味的;可庄夏眼神中的杀气,让他那张美丽的脸孔显得有些阴毒。 「好……我知道了。」点了点头,心想这三年是难过了。 老爸,我的第一眼印象就是瞧见人家的凶案现场,“和睦相处”到底是要怎么做啊! 002. 正式开课后,言书廖发现庄夏就连教室的座位都在他旁边。 因为第一学期的关系,老师按照学号同时参考身高排座位,庄夏正好是他上一个号码,于是不管在宿舍还是在教室,他们都比邻而坐。 开学以来,言书廖一直遵守着庄夏开出的条件,始终和他保持安全距离,除了在教室里要相距200公分实在有难度外,其他时间他们几乎是相敬如冰,在宿舍也不太交谈。 可是言书廖发现,想离庄夏远远的人似乎只有他。 庄夏那张俊秀的面孔显然吸引了不少目光,不时有访客到来,走廊上经过的学生没有大呼他的名字,也会偷偷看个几眼。 对此庄夏本人是毫不在乎,下课时间他总是挂着耳罩式耳机,趴在桌面小睡,对于外头到来的访客连瞧一眼都不屑。 刚升上高一对任何事都还有些懵懂的言书廖,默默的看着对方,心里除了畏惧外还有一些敬佩。 来找庄夏的几乎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也不知道是从哪听说今年新生来了位美男子,在这种深山里的男校,又是一群被家长宠坏的大少爷,自然就对他起了一些歹念头。 可实际了解后就会明白庄夏也不是个省事的主。虽然生了一张秀气的脸,那拳脚功夫了得不说;庄家事业版图扩展至国际,父母在黑白两道还有些人脉,也因为如此,被家长唤来攀关系的人也不少。 所以高年级的不就来惹惹他,也不敢太过,更何况仅此便已经被庄夏教训得无比凄惨。 “不随便进别班教室”似乎是学生间不成文的规定,对庄夏而言这无非是能将骚扰隔绝门外的好办法。 唯有一次,一位高大的男子带着四个跟班大剌剌的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抓着朝天的发型,手腕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名贵金表,强悍的气势有别于其他人,对方在众目睽睽下停在庄夏的座位前。 瞬间周围鸟兽散,只有言书廖动作慢来不急闪,眼看人已经站到面前,他便是想跑也起不了身了。 言书廖偷瞄一眼,发觉那张脸五官端正也还算好看,只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让他看来不太正经,加上壮硕的身材倒有几分小霸王的姿态。 来人也没开口,不可一世的从上方盯着还坐在位子上听音乐的庄夏。 「喂,我们大哥想找你聊一下,晚上到一宿来吧!」站在后头的小跟班开了口。 「虽然你是新生,也该知道方大哥不好惹吧。」另一个人假装压低声量的说。 「你别以为可以像应付别人一样对我们大哥,不想被修理得太惨的话劝你还是乖一点。」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在庄夏座位旁晃来晃去,只是他们似乎忘记,庄夏耳机里的音乐根本没停过。 言书廖坐在旁边屁股都要着火,背上也直冒冷汗,可就是走不得,他怕一个大动作就扫到台风尾。 想分散注意力的看向远处,这时候他忽然发现,那四个小跟班的第四人,不同于拼命献媚的三人,竟然望向窗外走神,还打了个哈欠。 这强烈的对比他看着看着觉得有趣,不自觉的一个微乎其微的轻笑声从嘴角溜了出去。 「你笑什么!」 「啊?」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椅子就被人踢倒,人也狠狠摔了一跤。 方舜早就觉得坐在庄夏旁边的人碍眼的很,本也懒的理他,可这家伙竟敢当着他的面偷笑!? 对于庄夏不理人的跩样是一肚子火,碍于庄夏也是有背景的人,他也不敢真的动手,现在倒是有个不知死活的人要倒大楣了。 言书廖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觉得肚子痛得要命,那个带头的男人在他腹部来了一脚。 几位小弟看见大哥发飙似乎很兴奋,跑过去将跌倒的言书廖架起来又给了他几拳。教室外明明有多少人在围观,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制止。 「小子,你敢笑我?」 看着方舜从口袋拿出瑞士刀,言书廖在脑中暗暗叫苦。这所学校难道没有违禁品这种东西吗? 「你叫什么名字?」方舜在动手前问了一句,言书廖脑筋还转不过来,又挨了一拳,「大哥在问你话!」 方舜不是对他有了兴趣,而是根据他的“家世”来决定下手的轻重。 「言……言书廖。」痛苦的咳了几声,他向来安安份份的从不惹事,哪有受过这么重的拳头。 当然方舜不可能听过他的名字,士诚高中虽然特收有钱人家的子弟,可一般的学生也不占少数。 确认眼前是可以痛扁一顿的对象后,方舜耍起了手中的瑞士刀,言书廖看着在他面前晃动的银器,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右边的座位有了动静。 那人拿下耳机站了起身,没有张扬的怒意,却也不见丝毫的弱势。那张好看的脸朝方舜笑了笑,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学长找我晚上过去打算做什么呢?」 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在场的人安静下来。 方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间也回不上话。 「你想和我做那档事吧。」庄夏站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言书廖只觉得眼前的人笑容太过阴狠,就想起那天在后花园看到的…… 方舜不过张了嘴,话还没说出口,吃重的一拳打在他左脸上。 周围的人还来不及反应,谁料的到还在用“今晚吃什么”这种平淡语气说话的人会忽然暴走。 庄夏这一拳出手极重,方舜在完全没有防备下受了一击,身子向右侧倒下,撞倒了一排课桌椅,也不知道是脑子被震到还是怎样,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从方舜的嘴里流出血,似乎是方才正要说话时却挨了揍,咬到舌头了。 庄夏是故意的,他就是看准方舜要开口的时机。 还架着言书廖的小弟被这突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双双放手。 失去支撑的言书廖,第一次近距离的目睹暴力场面,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终于,从门口走来几位教职人员,这时机好到言书廖都觉得老师们其实已经在外头站很久,等纠纷告一段落才打算进来。 身穿白袍的保健老师看见倒地的那人,似乎有些惊讶。 这学校三不五十就有暴力事件发生,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基于“特优生”的保护原则,在不闹出人命的前提下,校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事后把孩子当宝的有钱爸妈会负责金钱疏通。 可是今天被打趴在地上的人,竟然是三年来老是把别人送进医院的那位。 老师们再看了下打人的那位,认得是“庄家少爷”后,就没人再多说什么了。 方舜送医,桌椅很快整理好,讲课的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讲台上催促大家回教室,翻开课本,数学公式飞快地被抄写在黑板上,彷佛刚才的暴力事件是一场戏。 言书廖早就没了听课的心情,看着右边空着的座位发呆。 庄夏翘掉了接下来的课。打人都不要紧了,翘课当然是小事,更不会有人对他说三道四。 言书廖觉得腹部和背上都痛得火辣,他虽然不是瘦小的身形,肚子还长了不少肉,可身上那些都是脂肪,没有一块肌肉。 跌在地上撞到几张桌椅,从来没挨过揍的人又怎么吃的下那一阵暴打。 终于撑完下面三节课,言书廖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上衣脱下来检查伤势。 不出所料,青一块红一块的,在他不常日晒的肌肤下留下清楚的痕迹。 从抽屉摸出一罐药膏,手臂努力的要勾到背后的瘀青,这样一扯又觉得哪里痛了,啊啊的叫了几声,完全没注意到门锁发出的声响。 庄夏一进门就见到这样的景象,他的室友露出腹部的肥油,那两只短短的手不知道在干吗,弯到背后晃来晃去的,很是滑稽。他才看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庄夏极度厌恶男性的裸体。 他也曾有过和普通孩子一般天真无邪的童年,配上那张漂亮的脸更是像小天使下凡,人见人爱。 只是当你经历过被绑架的阴影,走在路上又三不五十会有怪叔叔靠过来时,再怎么不知世道险恶的大少爷也明白是该学会保护自己了。 不巧孩童时期又发生一件令他永生难忘的经验,从此庄夏对于男性的裸体达到了厌恶的地步。 言书廖听见背后传出声响,回头正巧对上庄夏嫌弃的表情。 刚住下来的第一晚,庄夏除了要求200公分的安全距离外,还带着笑容的说“不准在他面前换衣服” 。言书廖没想过禁止同性在面前更衣是多奇怪的要求,反正他也不想挨打就乖乖听话。 在厕所换衣服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叫他睡浴缸就好了。 所以言书廖有点慌了,想到刚才高大魁武的那人被一拳倒地,他像个小姑娘似的拿起上衣胡乱往身上遮。 庄夏看了一肚子无名火,朝他大吼:「遮什么遮,你是女人吗!」 言书廖被他的音量吓到,手马上放下来,肥肥的肚子又出来见人了。 「恶心死了!」 他也知道庄夏说的“恶心”是什么,但又不敢回话,只能暗自叫苦。不过就胖了点,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在看见对方身上青紫的伤痕后,庄夏便没有再说什么。 言书廖见他不理人,赶忙抓着上衣和药膏,跑进厕所继续努力。 只是一不小心拉扯到肌肉,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发出悲惨哀号。 他不过叫了两声,厕所门就被打开,碰的一声用力撞在墙上,庄夏还是用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容说:「别叫了,我都快吐了。」 言书廖又被吓到,恍了一下神,人已经走开他才小声的说:「对……对不起。」 都被讲成这样哪里还有继续擦药的勇气。 他蹑手蹑脚的趴回床上,只觉得好累。 但这一切不过是开端罢了,迅速进入梦乡的言书廖还不晓得,这一架让他和庄夏一起成了校园名人。 003. 床头响起柔美的音乐,言书廖从被窝中伸出手,乱摸一阵后抓住了手机,手指滑过萤幕,他眯着眼,画面显示七点零分。 关掉闹铃,又窝回被子里,约莫半个小时后,置于桌面的黑色大闹钟发出惊天声响,他在床上翻了几圈,终于下床关了它。 言书廖本来不是会赖床的类型,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养成了要双重闹铃才起的来的习惯,那吵得要命的大闹钟就担任了很重要的职位,这是他高中室友留下的东西,更正确的来说,是人家忘记带走的东西。 今天是企划案通过后第一次与高层会面,必须到对方公司洽谈细节,公司这边指派他和企划总监一同前往。 在恒星工作了几年,虽然公司规模不算特大,员工也有五、六十位,他凭着脚踏实地还有一些天分,升了两次职,现在也算是半个资深的广告人了。 穿上合身西装,打开抽屉选了一副眼镜,他其实近视度数不深,只是黑框眼镜可以衬托五官。做为一个设计人,又经常要与客户洽谈,他的品味不算差。 言书廖一直给人温润的感觉,就是清瘦的,干干净净的男人,穿起西装还带点知性气质。 有次跟公司同事闲聊起学生时代的事情,倒没人相信以前的他曾是个小胖子。 人都会变的,更何况已经过了十个年头。 「小廖,电子档确定都有带齐吗?Logo的色彩计划没忘吧?设计理念放进去了吗?」老吴一边看着简报,一边确认小细节。 言书廖看老吴也接过不少案子,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紧张。其实他也很清楚,这次的企划案对公司而言是天大的机会,做得好,往后要接到大客户会容易得多;相对的若出了什么纰漏,那下场便是摔得更惨。 见远处走来两人,老吴马上站了起来,他赶忙将文件收回公事包。 似乎是秘书职位的小姐一路领着他们搭上电梯,半透明电梯停在二十楼,开了门后是一整面擦得晶亮的玻璃和宽敞无一物的空间,言书廖还在对这种大气的格局感到惊讶时,小姐已经示意他们面向左侧,只见前方是会议室入口。 言书廖似乎可以听见老吴咽口水的声音,虽然事前排练过好几回,今天他不过是担任电脑跑档的角色,但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秘书小姐的仪态很完美,敲门、等待、开门、躬身,简单的动作却十足优雅,看在他们眼里是更加拘谨了。 但老吴不愧是资深员工,没有将门外不安的情绪带进会议室,在进门的一瞬间他又恢复成那个公司里应对如流的企划总监。 言书廖趁老吴口头说明时,在一旁准备要播放的电脑档案,见资料已经万全了,他抬起头对老吴示意。 就这么一个抬头,看见了位于会议事最里端正中央的那人。 言书廖手一滑,文件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声音不响,却异常清晰。 「抱……抱歉。」他起身敬礼,迅速的低下身子将东西捡起。 老吴偷偷用脚推了他一下,表示关心。 言书廖只是笑笑,小声的说:「准备好了。」 接下来的两小时,言书廖很努力的让自己专注在简报上,只是他的手在抖,他的目光忍不住向右飘。 他知道对方不会认得他,可自己却是绝对不可能错认。 坐在会议室正中间的那人,双眼炯炯有神,即便在微暗的灯光下,也能感觉到对方浑身散发出的自信与傲气。 不是没有幻想过各种与他重逢的画面,只是没想到真的会有来临的一天。 庄夏赴美留学后,他们就断了联系。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言书廖对于这样的变化并不意外,或者该说是理所当然。 直到他升上大学,某天听见了一个传言,是关于一位与他们岁数相差无几,却如月华星辰般成就不凡的男子。 那些女孩子们,带着爱慕的口吻,就像谈论偶像般红着脸说着他的事情。 他才知道,庄夏继承了家业;他才知道,庄夏还创了业。 渐渐的,他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见关于他的消息,就在即将大学毕业前,言书廖在商业杂志上看见了那个人。 出社会后,偶尔还会在新闻见到他的踪影,望着液晶电视里完全脱离稚气,举手投足都是翩翩贵公子气质的男人,看来岁月只在他脸上留下越发深沉的男性魅力。 于是他也像大学时那些女孩一样,庄夏之于他,就像是电影明星般的存在。 以至于他忘记了,忘记他们曾经那么近、那么近。 随着简报结束,会议室的电灯被一齐打开,突来的强光将言书廖拉回现实。 他不太记得会后的事了,很多人相继站了起来,他也站在老吴身后,对着公司的人一一行礼、道谢,而那个人,只是微微点头就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言书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老吴的声音似远似近:「小廖啊,那男人很了不起你知道吗?」 我知道。 「他在美国有很多间公司。」 我知道。 「喔,听说他以前在T市念书。」 我知道。 我还知道他其实很会赖床,所以买了个吵得要命的闹钟,那是我们一起挑的。 「小廖,你怎么了?」老吴见他都没有回应,拍了拍他。 「那个……我肚子有点饿。」言书廖微微笑着,一股苦涩的滋味却从胸口涌上。 「哈哈哈,你是人一放松就饿肚子啦?」老吴又用力推了他一下,豪迈的说:「走,我请客!」 他提着公事包跟了上去,又回头看一眼,安静的灰蓝色大厅,早没了人影。 004. 言书廖起床时只觉得全身酸痛。 他缓慢的爬下床,看见对面那人还背对着他似乎睡得很熟,再看向时钟,七点零分。 士诚高中的早自习是从七点三十分开始,从宿舍走到教室还得花上几分钟,这个时间算是有些迟了。 言书廖基于好心,每天早上都会提醒庄夏注意时间。他们当然不可能像新婚夫妇一般甜蜜的叫对方起床,肢体接触可能会要了他的小命,光是想像自己不小心碰触到庄夏后会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言书廖在厕所一边刷牙又不时探出头说:「庄夏,起床了喔,会来不及的。」 见对方没有回应,被子卷成一团像蚕宝宝一样动也不动,言书廖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不忘记提醒他是该动身的时间了。 其实庄夏并不是天性暴躁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点,两人的同居生活还是相安无事。像现在即使在旁边吵他起床,他也不会忽然抓狂起来揍人,只是万一踩到地雷,那爆炸的威力可不得了。 结果言书廖出了房门,床上那人还是棉被包得紧实。 总觉得有不少人在盯着他看。走在上学的坡道,来自四周的注目礼让他不自觉的身子越压越低,背脊都有点驼了。 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多想,可是在看见别人明目张胆的瞧他一眼后就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的模样,言书廖忽然紧张了起来。 低头确认自己的衣着,没穿室内鞋,制服没沾上牙膏,裤子拉链也有拉。 他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以至于一路上投射而来的目光是那么直接,毫不掩饰的。 言书廖只管加紧脚步,他从没像今天这样觉得教室离得这么远过。 没想到才刚走到教室,就看见门口有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倚着前门,看见他来了便以一种品头论足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他,言书廖只觉头皮发麻。 想找个人问清楚,可是开学快一个月,他还没结交到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他的个性本来就属于内向不擅交际的类型,再加上身旁的人太过耀眼,以至于来跟他搭话的人都是想看看能否藉由他和庄夏攀个交情,可惜就连身为室友的他,都无法和庄夏说上几句话。 言书廖坐在位子上,班上的同学都看着他窃窃私语,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气氛,用夺门而出的气势冲了出去。 难道高中就要一直这么过了吗? 言书廖躲到大楼后方,蹲在满是杂草的泥地上。他是真的很想交到朋友,总觉得庄夏只当他是透明人,互不干涉并不代表处得好。 看着地上爬行而过的蚂蚁队伍,言书廖忽然一阵鼻酸,揉揉眼吸了下鼻子。 「你在哭啊?」 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靠过来,言书廖听见声音猛地抬头,就对上一双桃花眼。 「哇!」对方的距离太近,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哈没事吧你?」那人唇红齿白,虽然是单眼皮,但那笑弯的眼很是迷人。 言书廖看着他,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人? 「呵……你是不是在哭啊,都几岁了还躲起来偷哭?」对方有点恶质的笑,可是柔柔的声调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话才说完,那人竟然迳自发起呆来,蹲在言书廖身边做出跟他刚才一样的举动——观察蚂蚁。 只不过看没一分钟就好像腻了似的打起哈欠。 言书廖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也跟着张大了嘴巴:「啊~啊!」他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就是你害我……!」不对,人家只是打哈欠而已,是他自己要笑出来的。 「怎么了?」对方眼里有些蒙胧,懒懒的问他。 言书廖怎么看都觉得神奇。从昨天就觉得这人很奇怪,虽然跟在方舜身后,可是叫嚣跟打人时他都没有出手,那置身事外的感觉不像大哥的跟班,倒比较像是不小心路过的。 「那个……方学长还好吗?」他试探性的问。 「方学长?啊~方舜啊,不知道,反正死不了。」 见对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言书廖觉得这人好像是可以好好沟通的,他正想找人问关于今天早上的事情。 「那个……请问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心翼翼的开口。 对方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挺莫名其妙,挑了挑眉问:「你谁啊?」 「呃……」这下换言书廖尴尬了,要不是从早上开始他就好像出了名一样,正常情况下他也不会问别人这种问题,好像自己多了不起。 见言书廖颇为困扰的表情,他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人很妙耶!先生你哪位啊?」那一双桃花眼眯成了月牙儿。 言书廖被取笑得又困又窘,他有点赌气的嘟囔着说:「又不是我想问的。」 「喂,说真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书廖看向他,除了点名时间外,这是他升上高中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不知怎地有点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说:「言书廖……」 「言书廖?言书廖……言书廖……」那人反覆在嘴边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以拳头击掌:「就是那个庄夏的跟班!」 什么!? 瞬间言书廖似乎明白了今早的目光列队从何而来。 「我不是庄夏的跟班!」他急着澄清,音量有些大了。 「啊~那是“这个”?」言书廖看他翘起小拇指,那笑容可奸诈了。 他差一点没晕过去,是怎么样才能传成这么离谱。 重点在于他试着想像庄夏听到这些谣言后的反应,言书廖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会先被痛扁一顿后赶出房间,尽管他是无辜的。 「为什么会传成这样……我们都是男的啊,况且庄夏根本不想理我。」他觉得自己委屈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都是男的又不是问题。」 怎么不是问题?狠狠瞪他一眼。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好像庄夏为了救你揍了方舜?」 “听说”、“好像”,言书廖已经无力吐槽他,明明当时他本人不是就在场吗? 「庄夏只是想揍他所以就揍了,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他叹了一口气。 「你说是那样就是那样喽?」对方右手撑着脸颊,一副与他无关的语气。 还不到一分钟前言书廖才觉得说不定可以和这个人成为朋友,不过一会儿他满脑子只剩下那些对庄夏有意思的学长会怎么狠狠教训他,还有庄夏又会怎样嫌恶他的画面。 看言书廖低着头,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用手肘推了推他,笑着说:「我叫于敬。」 这自报名号倒是来得突然了,言书廖不太懂他的意思,抬头看着他说:「于学长……你好。」 「什么于学长?我也是一年级啊,虽然是比你大两岁没错,不过那不重要啦。」于敬朝他笑了笑。 言书廖对于于敬释出的好意很是惊讶。虽然没有庄夏一般深邃的五官,但他也是眉清目秀,尤其那双桃花眼很勾人,相较于庄夏张扬的锋芒,于敬给人的感觉是微风般的舒适。 他可以期待自己能交到第一位朋友吗? 「那……我就叫你于敬?」 「随便你啊。」于敬弯着身子看他,笑容如沐春风。 言书廖心情变好许多,虽然问题没有解决,可是他的高中生活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时候,学校的钟声响起。 想到自己竟然翘了早自习的点名,这对一向守规矩的言书廖而言是很难得的。 「我要回去了,等一下就第一节课了。」 看他站起来,于敬还是蹲在地上,抬起头说:「你慢走。」 「你不上课吗?」 「等一下吧!」 等一下是什么时候? 于敬说他妙,但言书廖觉得于敬才是那个神奇的人,总觉得他的时间流动的速度比别人缓慢,或者是步调和一般人不同? 「恩,那我先走了。」 言书廖看他低着头,朝自己挥了挥手。 他其实对于敬接下来的行程有点兴趣,不过今天早上的行为只是一时脱轨,他还是那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言书廖!」 才走没几步,于敬忽然叫住他。 「三宿907房,晚上可以来找我。」于敬给了他一个好看的笑容。 言书廖对于只是几分钟,就从初次见面进展到受邀到对方寝室的资格很是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的情绪。 以至于他忘记很多重要的问题,关于庄夏和他,也关于于敬。 005. 下午最后一节课,庄夏出现在教室里。 言书廖暗自庆幸,好在他来得晚,今天应该是没什么机会让他听到谣言了。 基本上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谚语一点也不适合他,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就是拖过一天算一天。既然都要死,那还是让他多活几天吧。 只是言书廖没料到,他要害怕的人永远不会是他的室友。 因为方舜被一拳打挂的事情传开,从此没人敢动庄夏,却把脑筋都动到他身上来了。 那当然不会是什么香艳愉悦的体验,只是言书廖成了高年级的座上宾。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其内容不外乎“什么时候带庄夏来我们宿舍玩玩啊?”、“学长家里有车,要不要叫上庄夏一起兜风啊?”,过了一阵子发觉本人根本不为所动后,他们也慢慢的失去耐性,于是言书廖就开始倒大霉了。 今天已经是他第五次被学长威胁。 最初大家以为言书廖真的跟庄夏交情不错,所以多次礼遇他,但在某天某位学长终于失去耐性,揍了言书廖一拳后仍然快快乐乐的上学去,于是所有人很有默契的在内心达成某个邪恶的共识。 接下来的一周,言书廖都活在暴力的阴影下。 「庄夏……你现在方便说话吗?」他刚回宿舍,方才腹部受的一拳还痛得火辣,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他不是沙包,被打会疼也会受伤。 庄夏多少有听到风声,但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出手的打算,就像言书廖当初说的“庄夏只是想揍方舜所以就揍了”,帮别人出气这种热血的事情太不适合他,他也没有兴趣。 见他没有回应,言书廖自己说了起来:「三年级四班的沈学长说放假想请你吃饭。」 庄夏还是没有回头,言书廖看见耳机是挂在椅背上,知道他听见了。 而他其实也知道,庄夏不可能赴约。 言书廖还站在门口,他觉得疲惫极了。 不满归不满,他当然不敢直接对庄夏抱怨,如果学长揍他是大鱼吃小鱼,那庄夏就是钓鱼的那个人,食物链的顶端。 他缓慢的坐回床上,就算这样腹部还是觉得疼,不用看也知道又淤青了。 一方面在心里责怪对方冷血,一方面他自己也清楚,庄夏没有帮他的理由。 庄夏靠双手双脚就能够保护自己,再加上他雄厚的家世背景,反观言书廖真可谓什么都没有,打架打不赢,背后更没有靠山,偏偏和校园王子睡同一间房,这怎么不让人忌妒加愤恨呢? 这天晚上言书廖又代替庄夏赴了一个约,负责传话的他必须告诉对方庄夏不会来,否则真让人等上一夜,只怕隔天会被修理得更惨。 再回到房间时已经过了十点,在床上小休片刻的庄夏听见开门声,以及有些沉的脚步声。 言书廖像是站不住脚似的,砰的一声倒在床上。 他全身都痛得不得了。 对方连续被拒绝而恼羞成怒,为了泄愤真的将他当成沙包来练拳,还叫上几个看热闹的人。 黑暗中庄夏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言书廖十指紧紧捏着棉被,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只是他不想让那个罪魁祸首听见,拼命的压抑着啜泣声。 心底认定庄夏就算知道他这么悲惨,依旧不会出手帮他。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可悲的微小自尊,是他小人物的卑微坚持。 隔天,言书廖难得的睡过头。他不是没听见闹钟声,只是除了身体的疼痛,连心也沉重得让他起不了身。 没想到自己会有害怕上学的一天。 曾经在电视看见节目里那些拒绝上学的孩子,当下他和受访的家长们一样,觉得因为被同学欺负就翘课是很愚蠢的行为。 哪知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那有多痛。 他想家了,他想见他的父亲,他想对着母亲的灵堂诉苦。 言书廖用手背揉揉眼睛,又觉得眼泪快掉下来。 彷佛脚上铐着沉重的脚镣,前往教室的路上一步一步都让他感到艰难。 今早言书廖满脑子烦恼,自然忽略了睡在对床的那人,所以在趁第一节下课溜进教室时,看见庄夏早就坐在位子上的景象是被吓到不少。 不只他,班上同学显然也觉得意外,庄夏一直以来都是快午休时间才会出现在教室,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大少爷一早就吹进教室了。 言书廖将书包挂在桌边上,可怜他屁股还没坐下,就又被叫出去。 对方正是昨晚的学长,来了三个高个子,嘴上说要找言书廖,目光倒是一直放在庄夏身上。 他心里暗叫不好,昨天晚上的伤还一阵一阵的疼,不晓得自己还撑不撑得住。 言书廖快要走到教室门口时,停了下来,他是真的怕了。 周围人群毫不掩饰的笑声和等着看好戏的目光,刺得他全身发冷,眼前一片黑。 「学长要找的人是我吧?」忽然地,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像光束般,射入他的黑色世界。 言书廖依旧低着头,盯着地上自己的鞋,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越过他。 紧接着的是一阵怒骂,和不知是谁鼓掌叫打的声音,最后言书廖在玻璃破碎的巨响中猛地抬起头。 「我操你妈的同性恋!」 那张好看的脸说出难以入耳的脏话。 他看着庄夏一把将对方的头往玻璃窗砸过去,霎时地板上滴落几滴鲜血,有从学长头部流下的,也有从庄夏手上流出的。 三位高大的学长已经失去了意识,庄夏脸上有不少伤,衣服的扣子也在混战中被扯下几颗,他难得狼狈。言书廖看着这一切不知做何反应,只能呆立着。 直到医护人员将人抬了出去,直到庄夏也被带上车,直到老师来赶人,看着地上的血迹被拖把抹了一把,言书廖慢慢皱起眉头。 庄夏只是想打他们所以就打了,绝对不是在帮他。 在内心建立好观念后,言书廖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庄夏一直都是随心所欲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他对于那些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暴力,不都是视而不见的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006. 据说,头撞玻璃的学长缝了三、四十针,出院后即刻办理转学。 尽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庄夏却还是安然无恙的继续上学,甚至连闭门思过的惩罚都没有。 师长们的态度彷佛这一切从不曾发生,而当时在场的学生本来就处于看热闹的心态,戏终人也散了。 一切都被掩盖了下来,似乎只有言书廖和庄夏,仍被这段记忆困扰着。 从那天起,言书廖奇迹似的恢复平静的生活;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和庄夏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最初,言书廖发现桌上的礼盒明明位置从来没有改变,里头的凤梨酥却以惊人的速度消失。 那是在开学的第七个周末,发生暴力事件的后两天。 他原本是打算将过期的东西吃掉,本来是同寝室的见面礼,可是庄夏没兴趣,放着也是浪费。 没想到打开盒子却发现凤梨酥少了一个,言书廖觉得奇怪,他从没看庄夏动过它,但还是基于好心提醒一声:「庄夏,凤梨酥过期了喔。」 「嗯。」 说起来,他们之间最大的改变是言书廖不用再自言自语,庄夏开始有回应了,虽然只有一个字。 他自己拿了一个吃了起来,剩下八个包装精美的凤梨酥完好躺着。 隔天,言书廖再打开盒子时,只剩下两个。 他吓了一跳,宿舍不可能有会将盒子盖回去的老鼠,只有一个可能性。 言书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携带式的胶囊胃药,放在庄夏桌上。 这么说来,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变化,就是200公分的安全距离消失了。 那天言书廖看见庄夏的手,因为砸碎玻璃包着层层绷带时,完全忘记他定下的“规则”,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问他要不要紧,而庄夏僵住了两秒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东西……已经过期了,又吃了那么多,还是吃一下药吧!」 「嗯。」 隔天,被取下两颗胶囊的盒装胃药回到言书廖桌上,而仅存的两个凤梨酥也消失无踪。 在那之后,原本以为有钱人家的少爷只吃得下山珍海味,却发现庄夏胃口很好也不挑食。 言书廖几乎每晚宵夜都是泡面一包,却没见过庄夏吃宵夜,正确来说,他根本没看过庄夏吃东西。 不过言书廖知道,学校的有钱人都会在一宿的餐厅用餐,那里一份套餐的价钱他差不多可以吃上十顿饭。 他曾经听过班上同学讨论里面的料理有多好吃、多高级,装潢多有气氛,不过他是一次也没进去过。 自从发生凤梨酥事件后,言书廖吃泡面时都会知会庄夏一声。最初只是客气的随便问一下,谁知道庄夏真的回他那声平淡无奇的「嗯」,当下言书廖受到不少惊吓。 甚至为了让那碗寒酸的泡面登得上台面,还打了两颗蛋,天知道他自己都没吃这么好。 当他看见那张素来冷漠的脸,因为汤汁太烫而皱起眉头时,言书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庄夏很多事情。 庄夏被送进医院时,手上缝了五针。 陪同的老师好声好气的劝戒着,他一句也没听进耳里。为什么出手?为什么救了他?庄夏反覆思考这个问题。 他早就知道那些学长是冲着他来,但是在同材间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他,向来对弱者不屑一顾。 只是庄夏不得不承认,那听见那个人隐忍的哭声时,他有那么一些动摇了。 庄夏是冷漠,不是冷血。 所以在隔天看见那个人浑身发着抖止步不前时,在思考前他已然出手。 事情发生不久后,很快就有了新的谣言。 当谣言不小心传进本人耳里时,庄夏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罩”着言书廖。 当下他不过冷笑一声,有或没有,其实都无所谓。 不过那个小胖子竟然莫名跟他熟了起来? 只是吃过他几块凤梨酥,还是过期的,没想到对方就端了一碗泡面过来,要不是那味道实在香得要命,庄夏都忍不住要瞪他那么自然熟的态度是想怎样。 那顿宵夜对庄夏而言无疑是未知的体验。 他当然知道泡面,可是从小就在五星级大厨加上营养师的饮食控制下,他从来没吃过泡面,也对廉价的食物没有兴趣。 看着言书廖将面分成两碗,还小心翼翼的将形状怪异的蛋舀起来,他有点后悔了。 这也是他头一遭的分食经验,端到他眼前的餐点向来都是摆盘精致的单人份。 再看一眼碗里糊成一团的面条,他才要放下筷子,就对上言书廖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所以他吃了,还出乎意料的好吃。 庄夏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言书廖跨进了他们之间200公分的距离。 那张置于寝室正中央的桌子并不大,他们放下的筷子有时还会碰在一块,可是他却不在意,甚至觉得这样面对面吃着同一锅面也是挺有趣的经验。 很多事情在改变,而且是以让庄夏措手不及的速度。 007. 季节推移,校园里陆续可以看见穿着外套的学生。 又经过了一个月,如今言书廖和庄夏之间,称的上友好,但距离友谊还有一段长远的路。 只是庄夏微妙的改变,倒是有不少人也察觉到了。 这位天之骄子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虽然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并非完全无视。 于是接近庄夏的人变多了,无独有偶的,言书廖身边也热闹了起来。 言书廖不是傻子,他知道没有人是来和他交朋友的。不是对那些人有成见,实在是靠过来的人不是问庄夏的事情,就是推销家族事业。 认清自己是鲜花旁边的一株杂草后,反正没有讨皮痛的事情,言书廖倒也当得十分自在。 所以当有一个人对平凡无奇的杂草表现出兴趣时,言书廖那个笑容开怀得引起庄夏的注意。 于敬那弯起桃花眼的笑,恐怕没几个人抵抗的了。 哪怕是暴怒中的人,被他这么一笑,下一秒便也气消了吧。 言书廖喜欢和于敬在午休时间一起坐在教室后方的空地,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所。 随意聊着新的剧集内容,漫画连载的进度,电玩资讯等等,这些他从来不会和庄夏分享的事情,和于敬聊起来却很自然。 言书廖觉得于敬是他第一位朋友。 所以那天从庄夏口中听见毁谤于敬的言论时,他第一次起了反抗对方的怒意。 庄夏向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可是不管事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早在入学前,庄夏就命令管家调查好这间学校每位“特优生”的背景。 说穿了士诚高中就是有钱人的天下,他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因为他正是所谓的“特优生”,如果在一般高中他的诸多行为早就足以构成退学的理由了。 所以关于方舜那班人他当然也了解得很,其中自然包括了于敬。 当言书廖说他受邀到于敬寝室打电动外加过夜时,庄夏厌恶的情绪表露无疑。 「你对男人有兴趣?」 言书廖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听来十足危险,他也不晓得庄夏是怎么理解到“那个”方面去,只管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不是同性恋啊。」 相处也好一段时间了,他很清楚何谓庄夏的逆鳞。 那无非是同性恋的衍生词,所有能够联想到同志行为的词汇都可能引起庄夏的杀意。 从他过去定下的“室友规则”便可窥见其敏感度之高。 庄夏冷漠的看他一眼。每当见到这个莫测高深的眼神,言书廖就觉得庄夏还是没有将他当作朋友。 「他看不上你。」 「只是在耍你而已。」 言书廖呆住了,庄夏话题跳跃得太过,他脑袋跟不上。 「这个学校桶过他后面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最起码都长得不差。」 庄夏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厕所,连看也没看言书廖,那种态度好像他正说着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洗手台清洗完杯子后,走出厕所却发现言书廖还站在原地,双手握拳似乎在忍着什么。 庄夏冷笑了一声,要打架这人哪会是他的对手,他可是随时候教。 「于敬他……你不要那样说他。」言书廖头低低的,他本来就是好脾气的人,尽管一口气闷得慌,也不会随便动手。 「我说的都是事实。」杯子放回桌面,他双手交叉胸前,一副帝王的高傲姿态。 言书廖很生气,明明那么生气,却说不出一句为于敬辩解的话。 庄夏看他双拳握得死紧,忽然一股气也上来了,本来就轻藐人的言语,更是失了分寸:「他和方舜早就做到后面都烂了,你还去凑热闹,想得病吗?」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言书廖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同性恋吗?」 「庄夏,你把别人都往那边想,我看你自己才是吧!」 庄夏脸上早没了那瞧不起人的笑容,他的声音降至冰点:「你说什么?」 「庄夏!你才是同性恋!」 言书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指着庄夏就冲着他吼。 「我操!」 一拳挥了过来,人被打倒在地,嘴角马上破皮。 没有给他爬起身的时间,庄夏坐了上去,全身的重量压着言书廖,揪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阵猛殴。 这人简直找死。他毕生最痛恨的就是同性恋,这个人竟然敢说他就是同性恋!庄夏咬牙,当真气红了眼。 言书廖拼命挣扎,可笑的是那颗圆圆的肚子竟然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他因为胖,就体积来说是比庄夏大了些,他死命的乱动终于将庄夏甩下身,一时间被压在下方的人竟然互换了。 可他这辈子只有被人家打,没有打过人。言书廖就一口气发不出来,觉得庄夏不尊重于敬,也看不起跟于敬做朋友的他。 他抬起拳头,庄夏也正要一拳打在他腹部时,上面的人却停止了动作。 他身子微微颤抖,好像在忍着什么。 庄夏觉得言书廖应该是哭了,可是那张被打肿的脸一时让他看不太出来。 「于敬他……是我朋友,你不要这样说他。」话才说完,就看见眼泪像是水龙头没关紧一般,哗地豪迈的流了下来。 庄夏看得人都傻了,甚至忘记眼前哭得惨烈的人还压在他身上。 「对不起……庄夏,对不起……」言书廖用手抹去不知是鼻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抽泣地说。 擦拭的动作因为碰到脸上的伤口,他痛得身体大幅度的颤了一下。 看着这一幕,庄夏已经完全失去战斗意志了,连方才那股冲上心头的怒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打的这么惨了,还跟他道歉啊。 「你道歉干吗?不是不爽我说于敬吗?」庄夏推开身上的人,和他对坐着。 「嗯……可是我不应该说你是同性恋……」胸口闷得慌,他不想被讨厌,却偏偏说出庄夏最痛恨的话。 言书廖情绪平复了些,因为吃了不少拳头,他连用卫生纸擤鼻涕都有点吃力。 庄夏看着他,一阵沉默后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言书廖只当他还在发火。 大约十五分钟后,人回来了,此时言书廖正在照镜子确认伤势,回头看见他提着一盒医药箱,有些惊讶。 庄夏默默的将东西递给他后,坐回书桌又戴上耳机,背对着言书廖。 这已经是庄夏最有诚意的道歉。 虽然两颊肿了些,真正出血的却只有嘴巴四周,隔天那张脸难看了点但不会太吓人。 言书廖觉得庄夏是有稍微手下留情的,起码他在打人时还有挑一下位置,否则就算他的鼻骨没裂,鼻梁也怕是歪了吧。 于敬看到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大笑。 「哈哈哈哈!猪……你好像我伯父农场里养的那些……小粉红,哈哈哈。」罪魁祸首开心得很。 言书廖斜眼瞪他,忽然觉得于敬很欠扁。 「哎,笑死我了,怎么弄成这样?」 「没怎样……」他觉得昨天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当事人知道比较好。 「嗯——你做什么事惹到庄夏了?」于敬饶富兴味的看着他。 「不是庄夏啦,是别的学长。」虽然不懂于敬怎么马上就猜对了,也不怎地,就想包庇那人。 「嗯哼——」于敬随口应一声,那眼神像是了然于胸。 不知道他看出什么,言书廖只是努力否认。 很快午休时间结束,于敬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他们在楼梯间别过,这时他又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跟庄夏和好吧!吵架很花力气的。」他笑了笑。 「没有,就说不是庄夏了。」 于敬笑意不减,偏了下头说:「你还没发现已经有好一阵都没人敢动你啦?」 言书廖一时回不上话。 「赶快和好吧!」他挥了挥手迳自走向教室。 言书廖想了一下,朝着那渐渐模糊的人影说:「我们已经和好了。」 语毕,他似乎听见远处那人的大笑声。 008. 12月的空气透露着寒意,校园里的气氛倒是热闹。 再几天都是元旦了,这对于没有过外宿经验的新生而言,是让人期待又充满吸引力的。 因为正巧碰上周休连假,这个周末到下星期二一连有四天假期。言书廖看着班上的同学个个兴奋的计划出游,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规划下他初次的跨年夜。 想是这么想,他还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就算假日宿舍没有门禁,他依旧是个未成年,万一在街上被逮到了可不是好玩的,毕竟他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一样,没有疏通的管道。 于敬邀请过他,听起来是一场不错的派对,当下言书廖很心动,于敬还答应,如果庄夏有兴趣的话也欢迎他来参加。 言书廖提出这个请求时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厚脸皮了点,却没想过事实是如果庄家少爷出现在于敬举办的派对上,那于家两老是要有多开心就有多开心啊! 所以当言书廖兴高采烈的告诉庄夏这件事情时,庄夏不过冷哼一声,拒绝得乾干脆脆。 他以为庄夏早有预定,也不强求。 就在31号前一晚,庄夏刚洗完澡,头发还滴着水,他用毛巾擦拭着,看向坐在床上看漫画的言书廖。 「你打算穿什么去?」 「嗯?」穿什么?他想起衣柜里的T恤和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 「你不会是想穿T恤加牛仔裤吧?」庄夏挑眉。 呃,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自己是好莱坞明星,随便穿都很有型吗?」 言书廖没说话,一脸尴尬。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言书廖发现庄夏平常不太说话,但说起话来那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于敬说随便穿没关系。」他将漫画放下。 「你们对随便穿的认知差太多了。」 「可是我也没有正式的衣服。」而且现在说也太迟了吧,剩不到一天要让他去哪里变一套出来?总不好跟于敬借吧,哪里有邀请别人还要借人家衣服的宴会主人。 言书廖看了看庄夏,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求助于眼前的人,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开口,而且只怕衣服刚穿上去就被他撑坏了。 「明天我家里的人会带我到市区,你再趁那时候去买吧。」庄夏看头发没那么湿了,将毛巾丢在椅背上,躺下就准备要睡了。 言书廖在脑中消化完那句话,有点兴奋的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市区吗?」 「嗯。」那人背对着他:「关灯。」 言书廖很听话的下床去关灯,他开心极了。这间学校虽然位于繁华的T市,可是校区偏僻得很,要到市区一定需要交通工具,平日有校车,一到假日就只有时间不定又久久来一班的公车了。 言书廖一副远足的心态,前一晚竟然没有睡好,一早哈欠连连。 一方面是因为从开学以来他一次也没去过市区,另一方面是他从来没见过庄夏的家人。 言书廖觉得自己有幸跟传说中的庄家人见面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的便服真的就只有T恤加牛仔裤了,相较之下,庄夏虽然也穿了T恤,可是他身上的是一件万元的纪梵希,不像言书廖那件路边摊的假爱迪达,再搭上黑色的棉麻布料,设计却不是那么正式的合身长裤,戴上简单却大方的长链,庄夏活像国外时装杂志里会出现的男模。 而站在一旁的言书廖却像个出来买早点的。 走出宿舍大门后,发现学校的侧门已经停着一辆黑色宾士,一位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士,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柔和的笑容朝庄夏行了个礼。 言书廖才在猜对方是谁,那人就开了口:「少爷。」 庄夏点头,唤了声:「季叔。」 「你好,是少爷的朋友吗?」言书廖还在状况外,那人先对他礼貌的问候。 「是室友。」庄夏冷冷的回了一句,坐进车子里。 「你好。」 他心想,用不着特别澄清吧。 言书廖刚坐进车子时,里头皮制的座椅让他不是很自在。 季叔和他们面对面坐着,车内的空间比他想像的还要宽敞多了。 被叫作季叔的那人,举止一直都很优雅,脸上也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是很温和的人。 一路上从他们之间的谈话不难听出,季叔应该是管家的身份。 这一切对言书廖而言都是很新鲜的事情,包括车内竟然有一个小型冰箱,他还喝到了纽西兰进口的果汁。 约30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那是一间以黑白色为基调,建筑物的线条简单却独具设计感的店面。 从进到店里开始,两名举止优雅的气质女店员就一直毕恭毕敬的跟在旁边,正确的来说,是走在庄夏身旁。 庄夏选了几套西装,丢给言书廖,他还一头雾水时,就被店员礼貌的请进试衣间了。 前些日子因为嘴上的伤口只要吃东西就发疼,痛个几次言书廖受不了,伤口也好得慢,索性就不太吃了,这么一来过了一阵子食量也变小,他竟然瘦了。 还因此被于敬亏说“被揍原来还可以瘦身。”、“要不要叫庄夏再打你几拳,看会不会变帅?” 言书廖每次听他这么说,就只能苦笑,真为自己不值啊! 先是食量变小瘦了一些,再加上这一、两个月来宵夜都被庄夏分去一半,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叫他小胖子了,不过他的身材距离秾纤合度还有一段距离。 言书廖也没期待自己穿上名牌后就会变得多英俊潇洒,但是身上那套版型完美、剪裁合身的西装,确实让他看起来气质多了。 虽然庄夏的评语只有一句,还算是人模人样。 在庄夏继续挑自己的衣服时,言书廖还穿着那套西装,因为怕弄脏也不敢乱动,站在原地像个木头人。 看向对方,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布料,在一排整齐的商品陈列前,他慢步走着,身旁还跟着服务的店员,庄夏就像电视剧里出现的那种钱永远花不完的贵公子,只是年轻版的。 言书廖觉得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性向,但他不是不能理解眼前的人怎么能那么受到同性的欢迎,他相信如果把庄夏丢进男女合校,看到的可能就会是为了抢人,男生跟女生打成一团的画面。 他光是站着有点无聊,看了看周围,最后随意的瞄了下衣摆上的标签,这么一瞧就被上头的数字吓了一跳。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多少,要几个月不吃不喝才买的起这一套西装。 「庄夏……」言书廖趁他走过来时小声的唤他。 「这个太贵了,我没有钱。」他也不觉得买不起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站到柜台前出丑那才是真正丢脸。 「我知道。」庄夏翻着架上的衣服。 「庄夏……」向前拉了拉对方外套衣角,他有点急了。 庄夏皱了下眉,似乎不是很喜欢对方拉他衣服的举动。 「我也没指望你付得起。」言书廖若是有钱那他才会觉得奇怪。 被这么一说,他还真的懵懂了。 庄夏看他傻的,又说:「我不是吃了你几包泡面吗,就用那个来抵吧。」 泡面?那一包才多少钱,就算吃个十包大概也只买得起一颗扣子吧。言书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这样太占别人便宜了。 没等他开口,庄夏回头,脸上是言书廖熟悉的,阴寒的假笑容:「三年,三年份的宵夜都交给你了。」 三年份?这下子言书廖开始紧张,自己是不是亏大了。 可是他忘记一点,就算庄夏没有给他什么,他本来就会请对方吃宵夜,只因为他们住在同一间房,因为言书廖觉得庄夏是朋友。 不过在庄夏的说词之下,一切貌似成了等价交换,但事实上言书廖还是平白得到了一套高价西装。 009. 他就这么直接穿着西装过去,还让庄夏顺路载了一程,甚至脚上的新皮鞋都是对方帮他挑的。 对庄夏而言这也许不算什么,他本来就会去那间店,他本来就要到会场附近;对言书廖而言,这却是难得的恩惠,尤其还是从声称两个人不是朋友的庄夏身上得到。 派对在市内的五星级饭店举行,因为庄夏要在附近购物,这让言书廖到得太早,他也难得来一趟,就陪着庄夏闲逛。 周围的精品城建造成向前延伸的走道,商店并排在两侧,上方是一整面的弧型彩绘玻璃,阳光照射下地板映出绚烂的图案。 一路上有各式各样的店家,包括服饰、生活日用品、化妆保养品等等,也有几间气氛颇佳的餐厅,可以说是从头到脚的商品一应俱全。 言书廖的老家没有这么繁华的商店街,他虽然没什么钱,可是光是逛着这些装潢时尚的店家就觉得有趣。 他一开心起来,甚至在一旁帮庄夏挑起衣服,尽管对方彻底无视他的品味。 精品城的范围十分广,一整条商店街中间还横了几条马路,全长大概是四五条街的距离。 就在言书廖逛得正尽兴时,一声巨响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拉了过去。 那是一场车祸,一辆家用客车撞上闯红灯的行人。 那是一对母女,在救护车到达前还可以看见她们倒在地上,母亲像是要保护孩子般,将女儿抱在怀里。 路过的人无不发出怜悯的叹息声。 言书廖站在路口,看见这一幕,脚一软,像是力气全部被抽空般,他瘫坐在地,身子微微颤抖。 身边的路人被他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庄夏正要开口,发现言书廖低着头紧抓紧双腿,像是在害怕什么,把身子缩得小小的。 很快的,救护车将人抬走,警察赶来,现场开始有人善后处理,路上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而言书廖却还坐在路口旁,不停发着抖。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经过的人无不多瞧一眼。 站着的那人,好看的像杂志走出来的美男子,而身旁的同伴,却穿着一身西装坐在地上,这景象怎么看都怪异。 言书廖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慢慢清醒过来,耳边似乎可以听见街上吵杂的声音,路人似远似近的说话声也渐渐变得清楚。 他终于意识到身旁似乎站了一个人。棉麻的黑色长裤,视线顺着那一双腿向上看,庄夏也正看着他。 「啊!」言书廖这下完全清醒了。 他猛地起身,又一个不稳差点向后跌,庄夏眼明手快的拉了他一把。 「我……那个……」言书廖很尴尬,尤其是当他发现路过的人都在看着他们。 「时间差不多了。」庄夏瞧一眼手表,态度从容,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言书廖先是呆了一会儿,才会意过来:「现在几点了!?」 再十五分钟就七点整,跑过去的话还赶的上派对。 言书廖还在慌乱中,庄夏已经告诉他回程的方向,他照着一路走来的路线赶回饭店,而庄夏还留在精品城,似乎打算继续购物。 到达会场时,时间刚刚好,一分没有差。于敬在宴会厅门口迎接客人,见到言书廖,很自然的就走了靠近。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路上发生一点事情,我没迟到吧?」言书廖还大口喘着气。 于敬微笑着,忽然像是发现什么,一把抓住他:「这套衣服是你的?」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刚刚和庄夏一起买的。」言书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 「庄夏?你和庄夏一起逛街?」他眼睛张得更大了。 「嗯……」提起逛街,这才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言书廖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于敬不知怎地,没再说什么只是朝他笑得暧昧。他领着言书廖进会场后,又赶忙去招呼其他人。 看着场内奢华的布置,参加派对的人个个光鲜亮丽,好在庄夏有提醒他,否则真的穿上T恤加牛仔裤,别说自己丢脸,也会让邀请他来的于敬没面子吧。 一想起庄夏,言书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方才因为时间太赶,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回想起来,他记得看到了车祸,因为脑中浮现痛苦的往事,他站不住脚坐倒在地,可是怎么清醒过来,却是对上庄夏的目光呢? 派对七点整开始,言书廖记得在车祸前,他怕迟到还注意过时间,当时不过快六点。 他这才惊觉,刚才自己竟然在地上坐了快一个小时! 难道庄夏一直陪在他身边吗? 他失态的坐在路边,不知道会引来多少侧目,庄夏却没有丢下他走开。 一想到此,方才萦绕在胸口的那股酸楚越发清晰。想对他说声谢谢,谢谢他的衣服,也谢谢他的关心。 想见他。 似乎就在这么想的同时,言书廖有了动作。 他快步走向门口,忘了向于敬知会一声。 站在饭店大门前,眼前是车水马龙的T市,他四处向人问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搭乘公车的地点。 时间已经很晚了,一个小时后,他坐上今晚的最后一班车。 也许庄夏还没回去,也许庄夏早有自己的安排,言书廖一冷静下来,就会明白那个人可能根本不在宿舍里。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回去。 抵达校门时,一路上他从快走变成小跑步,最后连在宿舍一楼等电梯的时间都觉得太难熬,他跑向一旁的安全门。 不知道爬了几阶,有点喘了,眼看终于到达五楼,言书廖此时就像马拉松终于到了最后阶段的心情,终点就在眼前。 门卡插进感应器,他开了门:「庄夏!」 坐在书桌前的那人回头看他,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回来了?」 言书廖被这么一问,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想见你。没有比这个还要更Gay的理由了吧。 脑内正快速运转,言书廖忽然瞄到桌上的时钟,12点50分。 「庄夏!」他大叫。 「快点,现在还来得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过去拉了对方一把。 「言书廖,你到底要做什么?」庄夏皱眉,对于他的肢体接触甚是不满。 「跨年啊!山上可以看到烟火,离这里不会太远。」言书廖像发现什么宝贝似的,兴高采烈的说着。 庄夏原本要挥开他的手,没想到只是ㄧ秒钟的犹豫,就被言书廖拉出房间。 言书廖笑得很开心,一直在前方催促着庄夏。 庄夏只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什么烟火没看过,大半夜的还被叫出来爬山。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拒绝不了眼前像傻子一样笑着的那个人。 士诚高中座落在半山腰上,他们只需要再爬一段路就可以从中途空旷的山边看见烟火,可是就在快要成功时,天边传来阵阵轰隆隆的炮声。 言书廖一惊,看向手表,他们竟然在半路上跨年了! 就在他感到无比失望时,原本落在他后头的那人,却一口气超过了他。 「快点!还来得及!」 言书廖吓了一跳,敢情这句话在十分钟前好像还是他的台词? 奔跑在无人的山径,周围是不绝于耳的烟火声,明明是十二月底的寒风,却吹得言书廖心头一阵暖。他真的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在越过杂草丛生的路径后,他们看见的,是最后一发打在天际的灿烂花火。 照亮夜空的烟火,像金黄色的瀑布流泄而下,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每年元旦,他都是守在电视机前,看着跨年晚会的直播。上一次亲眼看见烟火是什么时候?久的他早就记不得了。 言书廖只觉得感动莫名,在最后一丝光华逝去时,他大叫:「庄夏!新年快乐!」 才看向庄夏,他那颗稍稍平复的心脏似乎又开始躁动了。 庄夏笑了。 那是真正开心的笑容,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言书廖第一次见到。 庄夏的语气有些无奈:「你到底在干嘛啊?呵,我也到底在干嘛。」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言书廖没听清楚。 「什么?」 那人又看向他,微微的笑了:「新年快乐。」 彷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言书廖还搞不清楚他的心脏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只是很开心,很开心的,也跟着庄夏笑了。 010. 言书廖被一股窗外吹来的寒风冷醒,快奔向三十岁的他,没有年轻时的体力。 一连几天熬夜赶企划,昨晚喝了几杯酒后,回家又被压着从后面做了两次,他觉得身体快散了。 地上还可以看到昨晚使用后的保险套外包装,客厅的桌上是对方吃完早餐后没有整里的餐具,还有散落在沙发上的报纸,却唯独不见和他共度一夜的男人。 他从来没有过做完那档事后,隔天和对方一起迎接甜蜜早晨的经验。 不是没想过认真和别人交往一次,言书廖渴望着正常的恋人关系,只是他自以为的男朋友,从来只当他是炮友。 就连他为了对方洗手做羹汤,关心对方的健康,最后也只被当成唠叨的老妈子。 言书廖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就这样一辈子自己过了? 自从那天遇见他那位高中室友后,接连好几天梦见以前的事情,具体的内容他记不得了,只是醒来后那股既幸福又空虚的失落感,让他不由得多愁善感起来。 尽管如此,他也早就过了对爱情还抱持着梦幻憧憬的年纪了。 就像女人会追星,会对电视明星有幻想,但还是脚踏实地的在现实里和平凡的男人谈着恋爱。 言书廖洗把脸,收舍下客厅,将男人遗留在屋里的痕迹抹除后,一杯咖啡,他又恢复成那位白天在公司受人信赖的小廖。 长大成年的好处是,他懂得随时转换自己的情绪。 距离上回在总公司的说明会,已经有一星期之久。 言书廖觉得对方压根儿没认出他,他也不打算跟别人说自己和庄夏是同窗什么的,免得被人取笑是想攀关系,那就丢脸丢大了。 再次踏入这间公司,还清楚记得那片整面的玻璃窗,和会议室的大理石地板。 这次的报告他不再像上回那般失态,只是看见那个人远远走过来时,心脏的跳动声还是吵得让他有想捂住胸口的冲动。 简报很顺利的结束了,他和老吴一定是最先起身的两位,言书廖不敢去看经过他身边的那个人,只低着头礼貌的一一道谢。 就在他们目送所有人离开,最后走出会议室时,他被眼前的光景吓住了。 庄夏站在电梯前,身旁三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一副保镳的气势。 其他人呢?那些主任、经理阶级的,还有那两位美丽的秘书呢? 言书廖人都僵住了,电梯早就被按在二十楼,庄夏的举动,无疑就是在等他们。 「庄总裁。」老吴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尽管他也觉得有些古怪,还是带着笑容先迎了上去。 「辛苦了。」男人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将言书廖拉回现实。 没有等他们开口,庄夏语气平静的说:「吴先生,关于这次的企划案,我有一些问题想私下询问,不晓得晚上方不方便,让我请你们吃个饭?」 言书廖没有漏听那句“你们”,他站在电梯最后头,一言不发。 老吴先是有点紧张,深怕是自己做错什么,什么大问题需要让总裁亲自出马。 庄夏察觉到他的紧绷,笑了笑:「吴先生不用担心,在我们公司要下个决策都得跑很多流程,我只是想省去那些时间,吴先生就当作是闲聊,放松心情吃顿饭吧。」 言书廖在后头看着那人,他只能偶尔瞧见他的侧脸,听着他说话。他觉得庄夏变了,原来他也会用这种安抚人的说话方式。 仔细想想,对方可是在全球商业市场上叱吒风云的男人,自然有他独特的经营手腕和非凡的交际能力。 这些年来,他不过是从报章杂志上看过他,从商业周刊上读过他的报导,眼前的这个人跟当年和他睡在同一间房的庄夏,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点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言先生也愿意赏光吧?」 没注意他们谈到哪,忽然被点名,他才抬头,就和庄夏四目相对。 言书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庄夏先朝他微微笑了。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那个笑容太陌生又太熟悉,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像从前一般,分辨出庄夏笑容背后的真意。 庄夏因为接着还有其他工作,他将店面的地址给了老吴,直接约晚上七点楼下见。 那是ㄧ间光从大厅就能感受到其高价位的酒吧,店里以VIP制主攻金字塔顶端的消费群。 内敛又高雅的装潢,安静且注重隐私的设计,不难想像这间店有多受到政商名流的喜爱。 酒吧位于17楼,接待的女性在胸口别着“经理”的英文名牌,美丽又落落大方的气质,言书廖觉得比起酒吧管理者,她更适合朝艺能界发展。 对方领着他们到半开放式的包厢,那是可以从落地窗望见T市夜景的绝佳位置。 经理用极为灿烂的笑容以及甜美的声线为他们介绍本日特调,最后一句“庄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尽管找我。”更是甜得腻死人。 言书廖忽然想起大学时代,他班上的女同学是怎么又叫又跳的讨论着庄夏。 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忍不住偷笑了一声;女人啊! 「言书廖,怎么了吗?」 无视同桌伙伴,他自己陷在回忆里,言书廖像老鼠被猫捉到,一个紧张连忙挥手道:「没有,没什么。」,他试着转移话题:「这里气氛很好。」 「言先生喜欢就好。」庄夏微微一笑,将视线放回酒单上。 他才松一口气,忽然地,意识到方才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名字!庄夏竟然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再怎么客户最大,言书廖觉得庄夏都不会对见面不过几次的人省略称谓。 他早就觉得这顿饭来得突然,可是庄夏什么也没说,言书廖当然也不好说破。 万一热情相认后,对方是一脸困惑和尴尬呢? 十年了,十年来他们从来没有连络过对方。 言书廖觉得自己在外貌上也改变许多,大学时期从事不少户外活动让他瘦了下来,虽然那张脸还是很普通,但他学会包装自己,过去那位胖胖的小书呆变成了都会型男。 至于庄夏,其实他也改变不少。高中时期保有的稚嫩感,如今在那张出众的外表下不见踪影,坐在他面前的男人是一身傲视睥睨的气度。 虽然在他看来庄夏只是从美丽的小王子变成傲气的国王。 接下来的一小时,言书廖只觉得酒水一直进到肚子里,好在特调的酒精浓度不高,他还不至于喝醉。 他现在的心情好比在公车上遇见高中同学,原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却好死不死被对方撞见的那种尴尬。 别人是随便找一站下车就好,他却是被迫一整晚享受这种别扭的气氛。 言书廖不久又意识到一个不太对劲的情况,明明是要讨论企划案,怎么都是老吴一个人说个不停? 而且说着说着,话题还越偏越远,不知不觉变成恒星广告公司内部的八卦了。 言书廖觉得不妥,但又无奈话题已经发展至此,而对面那人还一副颇感兴趣的模样,他也不好打断了。 喝了两个小时的高价调酒,却一点也记不得杯中滋味。 对老吴而言,愉快又难得的饭局在庄夏一通重要的手机来电下结束了。 言书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庄夏很有礼貌的帮老吴在门口叫了一辆计程车,言书廖可以想见明天老吴会怎样称赞庄夏有多亲切多客气。 他因为回家方向不同的关系,要走到对侧搭车,在老吴坐进车子时就已经先行道别。 礼貌上是该目送庄夏离开,但既然人家都纡尊降贵的送老吴上车了,他可以理解成庄夏是不在乎那套商业礼仪的吧。 事实上,言书廖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可以提早离开的藉口罢了。 「言书廖。」他才刚走到对面,身后就传来沉稳的声音。 言书廖觉得此刻他就是半夜走在路上,背后有阿飘在叫的衰尾道人。 他像鬼挡墙,回不了头,更无法向前走。 「言书廖。」那人又再唤了一声:「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吧!」 这句话倒是成功的把人吓得转头看他。 太可耻了!言书廖对自己突来的心跳加速感到鄙视。 在想什么啊你!这绝对不是搭讪! 「没必要这样吧。」庄夏苦笑了一下。 「不至于老朋友多年不见还装作不认识吧?」 言书廖顿了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我们是老朋友吗?」 什么老朋友会十年不连络的? 「言书廖!」庄夏挑眉,音量有些放大,可是那语气也不像是在生气,倒有些惊奇的意味。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只是很惊讶,你也变了啊,这么伶牙俐齿的。」庄夏又笑了。 言书廖觉得眼前的男人不是很会装,就是心情真的很好,从他在酒吧这两个小时以来,已经看到无数次他的笑容了。 你才是变了很多。 「电话。」庄夏又重新提了一次。 在深夜里向他要电话号码的男人,向来都只有一种目的。 言书廖看着庄夏。高挑的身材,时髦的穿着,堪称完美的端正脸庞。 他心想,可从来没有这种等级的男人向他搭讪过啊。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忽然觉得可笑。 眼前的人,可说是全世界距离同性恋这个词汇最遥远的男人喔! 一想到此,言书廖变得冷静。 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庄夏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但停顿的时间只是一瞬,接着也拿出一张名片:「没想到会有跟你交换名片的一天。」 言书廖原本还打算说些什么,停了几秒后,终究没说出口。他看向庄夏,露出营业专用的笑容:「今天谢谢您请客,晚安,庄先生。」 庄夏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只有那么几秒,又恢复成绅士笑容的他:「晚安,言先生。」 言书廖带着微笑转头离开,在前方不远处搭上计程车,他坐在后座,却从后照镜试图寻找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司机问。 「没有,抱歉,没什么事情。」言书廖笑了下,背又靠回椅背上。 看着手中那张名片,目光落在黑体的“庄夏”两字,既陌生又熟悉。 他们,都变了啊。 011. 庄夏拿起桌上的名片,上头只有短短几行字,他却正反面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 刚洗完澡的他裸着上身,露出完美的精瘦身材,腹部是性感却不过分张扬的肌肉线条,下身只围着一条墨色浴巾,遮盖修长的双腿。在美国定居的那些年来,庄夏习惯了洗完澡后直接裸睡。 从玻璃酒柜取出一瓶陈年红酒,他站在窗边,从四十楼望去,是灯火辉煌的夜景。 客厅设计成三百六十度的透明玻璃,再加上白昼日晒时可分段式的电动遮阳窗,为了这绚烂的一幕,他不惜砸下重金。 庄夏向来比起白天更喜欢夜晚的景色。 一个人欣赏夜景的时间,他总是可以沉淀心情,在万籁俱寂中,有时候他还会想起一位朋友。 很多事情非到了长大后才能明白,学生时代单纯的友谊才最是可贵。 可怜庄夏那家世显赫的背景,在大人唯利是图的干预下,使他连童年都交不到一个真正的朋友。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言书廖出现了。 平凡的毫无特色的那个人,却也毫无心机的一脚踏入他封闭的世界。 言书廖或许不是会在同学会中被提起的风云人物,但在庄夏心中,他却是最特别的一位。 庄夏早就知道这次的竞标厂商中有他。 而他也知道,向来没有自信的言书廖,在高中时期最自豪的,就是绘画作品。 最初庄夏只是随手翻翻竞标公司提出的企划案,却无意间发现,那只看就知道是出自言书廖之手的吉祥物,于是恒星广告公司从原本不列在考虑的淘汰名单中被捡了回来。 尽管帮了他们一把,后续的竞标靠得还是各家公司的实力。庄夏不希望言书廖觉得自己是因为高中同学的偏袒而获得工作机会。 所以第一次的会面,他本来就没有和那个人相认的打算。 只是当天见到言书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时候,庄夏感到受伤的程度,意外的比想像中还多。 以他在国内外的知名度,言书廖没有道理不认识他,那个逃避的眼神,明摆着就是在躲他。 庄夏不是活在过去的那种人,很多事情过了就算了,他不强求也不会眷恋,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得不到呢? 只是他曾经亏欠过对方,尤其是在生活充满瞬息万变的现今,总是希望生命中最单纯的那段友谊永远存在。 所以他出声叫住了那个人。 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是那个胆小怕事的小胖子,也长大成为精明能干的广告人了。 但他仍然可以从他时而惊慌失措的表现中,看见高中时期的言书廖。 庄夏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他有种预感,今晚或许会在梦里回到十年前。 元旦的连续假期结束,不说言书廖和庄夏之间,单是庄夏的日常生活就有了惊人的变化。 他不再迟到了,甚至连早自习的点名都没有错过。 原因不外乎是寝室里的人型闹钟。自从那天拉了庄夏一把,想来言书廖也不过碰到他的手臂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却好像就这样一口气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不再害怕庄夏会因为他的肢体接触而发火,于是起床任务执行得更加彻底。 言书廖最初先是推他个几下,日子一天一天过,他甚至会拉起庄夏的棉被,而赖床的那人就和他进行棉被拔河赛,有时候过份了点,庄夏会大声吼他,不过那也代表他整个人都清醒了。 此外午休时间的用餐习惯也改变了,有时候他们会一起到三宿的平价餐厅。言书廖记得庄夏第一次拿着餐盘站在自助餐前取餐时,四周人群发出的一阵倒抽气声,声音大得他在远处的位子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偶尔,他们也会回到宿舍,利用每层楼各自独立的厨房料理午餐。 言书廖因为自小和父亲两人生活,做起家事是有模有样,反观庄夏在这方面是完全的外行,只是他学习效率佳,不到几次就能在一旁帮上不少忙了。 这些变化看在别人的眼里,是多么的匪夷所思。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言书廖终于确定,庄夏的本性并不是难相处的人,也因此他对于最初认识庄夏时,那生人勿近、浑身是刺的原因更是好奇。 只是就算他们的关系有了大跃进,他还是没胆提起这个问题,因为那件事关乎庄夏最痛恨的同性恋。 日子就这样平淡却有那么一丝小小幸福的过着,起码和言书廖刚入学的种种体验比起来,现在的生活简直美满的是当时的他无法想像。 只不过有时候于敬会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像是“你跟庄夏进展到哪了?”,这种让言书廖感到很莫名的关心。 他想想,他们算是朋友了吧。言书廖只不过回了句“我们感情还不错”,又换来于敬一脸古怪的表情。 这天中午,庄夏去了一宿餐厅,言书廖则和于敬一起坐在老地方,吃着香喷喷的泡面。 于敬也是活得自在的人,同样是有钱人家少爷,他随兴的程度真的可说是什么都不在意。 「冬天果然还是要吃一碗热腾腾的泡面。」因为外头寒冷的空气,言书廖一开口就吐出白烟。 旁边的于敬早就吃完,还朝他手里的那碗伸出手,言书廖撩起碗里最后一条面条,就递给了他。 「老实说,我怎么看都觉得庄夏是重口味的。」于敬喝着言书廖的泡面汤底。 「嗯,算是吧。」他想起庄夏最喜欢的是泡菜口味,尤其是特辣的那种。 于敬看了他一眼,表情有点同情:「那不是很辛苦?」 怎么会辛苦呢?言书廖正要回话,忽然又想到,每次配合庄夏一起吃韩式泡面时,他都辣得流了一身汗。 「是有点。」 「你可以跟他抗议吧?」 「没关系啦,不过流流汗嘛,还可以减肥。」确实在吃辣味泡面的时候,因为自己吃不太下去 他都会多分点给庄夏。 于敬一脸悲壮的拍了拍言书廖肩头:「要不要我介绍好的给你?」 看对方一脸认真,他忍不住大笑:「哈哈哈,不用啦。」不过就换个口味,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我说真的,你可以试试看别的啊!」于敬继续鼓吹着。 言书廖又笑了:「好啊,那你带来吧!」看他这么推荐的样子,他还真的有了一点兴趣。 只见于敬沉思了几秒,又说:「学校有点麻烦,你找一天晚上来我宿舍吧!」 也不知道学校会有什么不方便,言书廖就当他是懒的带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便没有再问下去。 012. 三天后,于敬又提起了这件事情,他笑着要言书廖今晚好好期待。 放学后回到宿舍,他洗完澡换上简单的便服后,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庄夏。于敬要请他吃好料。 对方又是平静的单音节回覆。 言书廖没有多想,只是基于共同生活的礼貌,知会他一声今晚会在外面吃饭。 庄夏对于敬没有好印象,甚至是反感的,但是他知道言书廖当于敬是朋友,而且是很重要的朋友。 从他平常总是温温顺顺的,却在那天他说于敬不是时,像好好先生忽然变成绿巨人浩克般反抗他,庄夏就明白了于敬在言书廖心中的份量。 所以尽管他厌恶对方,也不会干涉他们的事情。 言书廖在晚上七点敲了于敬房门,前几声都没人回应,就在他觉得于敬是不是出门了,这时门忽然打开,他被一把拉了进去。 拉住他的人不是于敬,那人高大的身材和眉宇间不屑的傲慢,言书廖一眼就认出了他——方舜。 言书廖全身打了个冷颤,刚入学时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窗外的月光照亮室内,他听见了浅浅的呻吟声。 这才意识到床铺那头有两个交叠的人影,于敬双脚大开,眼神迷蒙的抱着压在他身上的人。 言书廖看见这样一幕活春宫,吓得向后跌去。 「于……于敬?」他搞不懂,于敬不是要请他吃晚餐吗? 于敬慢慢拉回眼神的焦距,看着言书廖说:「你来啦。」 就在他还一头雾水时,身旁的人已经绊倒他,同时身体覆了上去。 「方……方学长?」他本能的意识到危机。 「你别担心,方舜他技术很好的。」话才说完,随着对方一个抽插的动作,于敬又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什么技术很好?言书廖一阵晕眩,他不过是来吃碗美味的泡面,怎么会弄到被人吃的下场? 就在他还在混乱的时候,方舜大手探入衣内,一把将言书廖的棉T拉到胸部以上。 「哇!」他当真惨叫一声。 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尽是轻藐和嫌弃,言书廖甚至可以听见他不耐的啧了一声。 没理会言书廖的哀号,方舜接着解开他的裤头。 言书廖因为怕了方舜,原本还像只待宰的鱼一动也不动,可当听见拉链被拉下来的声音,他开始紧张的挣扎起来。 「方学长,等一下……请你等一下。」言书廖两手推着对方。 方舜皱眉,用力的挥开他的手,想了想又抓起刚才卸下的皮带,打算困绑住言书廖的双手。 看到这一幕,言书廖整个人都慌了,手脚一旦失去自由,他就真的成了待宰羔羊了。 「于敬!于敬!」他不懂现在这出到底是怎么回事,现下也只能向在场唯一的同伴求救。 听见自己的名字,于敬才又回过神,他双眼迷蒙,显然已经沉溺在情欲间:「方舜,不是说要让他舒服吗?别绑他。」 「我会让他舒服的。」那人说着,脸上是阴狠的笑。 「不要,我不要,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言书廖死命的挣扎,方舜的力气很大,已经制住他的双手,看着对方手上的皮带,他全身颤栗的大叫着:「于敬!救我!于敬!」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于敬终于清醒了些,对着方舜说:「他不想做就算了,你放开他。」 方舜沉默的看着身下不停挣扎的那人,冷笑一声,忽然给了他脸上一拳,言书廖瞬间闭上嘴,眼里只有恐惧。 「这不是安静了吗?」 「方舜!」于敬看见这一幕,一股气都上来了,他一把推开身上那人,就要冲过去。 方舜没有回头,冷冷的说了一句:「压住他。」 只见在于敬身后的人一把扑了上去,将他整个人制伏在地上。 「方舜!你放开他!」于敬试着挣脱身上的人,对方却恶质的抓住他的下体,他吃痛的大叫一声。 眼看情况已经完全失控,言书廖发着抖,话都说不清楚:「你……我……为……为什么?」 方舜又冷笑了一声:「老实说,你让我很恶心。」他继续手边的动作,「不过,我想知道,庄夏为什么对你有兴趣。」提到那个人的名字,方舜像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言书廖终于明白,又是因为庄夏。 双手终究是被绑了起来,看向被压在他位子下方的于敬,于敬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却还是不停的挣扎,言书廖意识到于敬或许误会什么,但并没有要害他的意思。 不知怎地,在了解情况后,他变得冷静了一些。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就当是被狗咬了,忍一忍就过了吧! 言书廖做足了心理建设,身体却还是不停的在发抖。 013. 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正被褪下,一股寒意从下身窜了上来,他听见于敬愤怒的叫喊着:「方舜!放开他!」 然后,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言书廖一惊,他头向上仰,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 一位应该是宿舍楼长,他手上拿着门锁的磁卡,脸颊有些红肿,一脸害怕的看着他们。 另一位言书廖就很熟悉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个人手上抓着盆栽,笔直的走向他们,那是放在走廊上的小型观用植物。 方舜快速起身,上一次他输得丢脸,这一回他不再大意。 原本以为庄夏会直接将盆栽往他身上砸,没想到庄夏先是出了左拳,他机灵的挡住拳头,却没有防住接下来的一击。 方舜是惯用右手的人,左边的反应本来就比较钝,庄夏右手用力一甩,白色的陶瓷盆器在他左脸散开来。 陶瓷碎片砸在他脸上,方舜痛得大叫,庄夏的掌心也被割出几道伤痕。 紧接着,毫无遮蔽的下体被用力的踹了一脚,他无法忍受的双膝跪地,庄夏绕到他身后,一把拉过他的右手用力向后跩。 言书廖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方舜晕了过去,那只手怕是脱臼了。 另外一人见苗头不对,拔腿就要跑,却被庄夏一脚绊倒,接着又是一阵暴打。 言书廖坐在原地,双手还被皮带系着,下身只剩下一条小四角裤,他愣愣的看着庄夏。 一直到地上那人失去任何反抗的动作,庄夏才将目标转移,他拿起椅子,竟然高高的举起,准备砸向方舜。 此时于敬终于靠了过去,他安抚式的说着:「别打了,你想闹出人命吗?」 没想到他话才说完,庄夏椅子一挥,椅脚扫到于敬,他跌坐在地上,额头留出鲜血。 言书廖终于清醒。 看着庄夏又抓起椅子,这次却是走向于敬。 他腿早就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拼命爬过去,言书廖双手被绑着,狼狈的来到庄夏脚边。 「庄夏……不要……再打了。」 庄夏彷佛听不见任何声音,无视他走了过去。 「庄夏!」言书廖心一急,就一把拉住他的腿,身体还重心不稳的向前趴倒,「别打了,于敬他……他……是我朋友。」 话才说完,一抬头,看见庄夏正狠狠瞪着他,那目光冷的让言书廖害怕,下一个被揍的人会不会就轮到他了。 但是庄夏并没有这么做,他什么也没做。 椅子被放在原地,就连他们也就原本的样子待着,只有庄夏独自走出房间。 言书廖傻傻的看着他离去的门口,不知道何时开始门外聚集了一些人,可能是在走廊上听见打架的声音,毕竟门一直都没关。 远远还传来哨子声响,应该是警卫室的值班人员赶来了。 舍监也快到了吧。言书廖这么想,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先去关心于敬的情况。 于敬一直保持着沉默,视线也没有放在他身上,就连言书廖叫他赶快穿上衣服,他也只是安静的点点头。 现场的人就只有言书廖堪称完好,脸上被方舜打的那一拳,跟其他人的情况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舍监要他先回房间,他却是坚持跟于敬一起到医院去,一方面是担心于敬,另一方面他现在也没有面对庄夏的勇气。 事情真的被庄夏说中,于敬是同性恋,而且还找他一起分享那种经验。 没过多久,于敬的家人便赶来了,而他全程都只敢在门外守候。 虽然不懂于敬今天的行为是为了什么,但他总觉得那人不会害他。现在反倒有种感觉,好像自己才是害于敬被打的罪魁祸首。 病房里走出一名妇人,看来约莫四、五十岁,她温和的笑容和于敬有几分神似。妇人亲切的告诉他伤口没有大碍,请他尽早回去休息,言书廖这才不再坚持,由于家的专属司机送他回宿舍。 回到房里时,灯光是暗的,对面那张床上也不见人影。 他洗个澡,冲洗掉彷佛还残留在身上的恶心触感,头也没擦的就倒向床铺,他侧着身体看向对面的空床,疲惫的慢慢阖上眼。 014. 早晨,言书廖睁开双眼时,就看见庄夏已经躺在床上,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庆幸今天是假日,不需要叫庄夏起床,否则以他现在这种尴尬的心情,实在不好和庄夏面对面。 于是这个星期的周休二日,他们就在无比沉默的气氛中渡过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会延续到下个星期,甚至是下下星期。 就连于敬,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言书廖每天的午休时间都到教室大楼后方等于敬,一连5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早就已经出院,向于敬班上的同学打听后,也得知他有来学校的事实。 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直到就连在教室都见不到人的时候,言书廖才明白,于敬是真的在躲他。 于是他对于庄夏的想法更是复杂了。最初是觉得自己很丢脸又没用,但还是感激着庄夏又救了他一次,可是自己会遭遇那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因为庄夏吗? 如今又隐约觉得失去于敬这个朋友,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庄夏毫无节制的动粗。 那些别扭的情绪交杂在一块,以至于他无法坦率的向庄夏道谢,甚至连主动和他说话都办不到。 他们彷佛又回到刚开学那时候,相敬如冰的相处模式。 就在言书廖依旧等着于敬到来的第12天,他没有胃口连中餐都没吃,就像第一次躲到这个地方时,他曲着身子看着地上的蚂蚁队伍。 「你没有在哭吧?」 听见那个人柔柔的嗓音,言书廖原本平静的情绪,像石子投入池塘中,激起一阵水花。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于敬自顾自的说起来:「抱歉啊,害你被方舜揍。」 言书廖摇摇头。 「我想了想,你可能还是不能接受跟庄夏以外的人……」 「我跟庄夏根本没怎样!」于敬语未毕,言书廖猛地抬起头抢着说:「于敬!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他越讲越激动,音量有些不受控制。 于敬张大眼看着他,也有些恼了:「那我说要换口味时,你还跟我说好!」 「言书廖,我就是想不通!你既然都答应我要试试看别的,干嘛抗拒成那样?最后才搞得一团乱!」于敬对他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这可能也是他难得说话大声了。 「我……我哪有答应那种事情!」言书廖脸一红,唰的站了起来。 「那你那天到底来我房间干嘛!?」于敬也不甘示弱的起身。 「吃泡面啊!」 「吃泡面!?吃什么泡面啊!」 「我哪知道啊!你说有好的要介绍给我,我就去啦!」讲到后来,两个人都在比大声。 「谁跟你泡面!我从头到尾都在跟你讲上床的事!」 对吼霎时结束,于敬张大眼,惊讶的看着他,瞬间恍然大悟。 言书廖也终于发现,他们根本就在鸡同鸭讲。 「言书廖!」于敬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这人真的太妙了!」他不能克制的笑得东倒西歪。 言书廖先是一愣一愣的,然后也跟着笑了;「于敬!你这人才妙!」 具体来说,他们还是不太清楚事情的始末,但一切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于敬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他擦擦眼角,看向言书廖:「谢谢你,那时候说我是朋友。」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没命了,看着庄夏提起椅子时,他不是没有那种恐惧。 所以他一方面不是很谅解言书廖的出尔反尔,一方面也不想失去这个人。 言书廖表情腼腆,他抓了抓颈子:「我也要谢谢你,那时候拼命想帮我。」 「对啊,我觉得那边快被捏暴了。」 于敬故作疼痛的夸张表情,逗得言书廖又一阵大笑。 「下次再来我房间玩吧!」 「你要请我吃东西吗?」 「嗯,这次真的请你吃泡面。」于敬笑得灿烂。 「哈哈哈!」言书廖很开心,可以和于敬像以前一样,真好。 「不过,你跟庄夏真的没怎样啊?」 怎么又回到这个话题。言书廖翻了一个白眼,一副“你还来啊”的意思。 「在我看来,庄夏真的对你很好啊!竟然还来帮你。」 「他可能,真的很痛恨同性恋吧!」想起最近和庄夏又拉开的距离,言书廖眼神暗了下来。 于敬挑眉:「痛恨到天涯海角都要揪出来吗?」,他笑了笑:「你知道庄夏怎么找到你的吗?」 「他根本不知道我房间在哪,我后来问楼管,庄夏好像是去跟每层的楼管要住宿名单,最后找到我这层楼,那个衰人还被他揍了一顿才不得不拿出备用的磁卡,不然你以为门怎么会打开?」 言书廖听着于敬一字一句的说着,他难以相信。庄夏因为担心他,一层又一层的找人,那画面根本无法想像。 「像他那样高傲的人,不觉得很难得吗?」于敬拍了拍他的背。 他没有想过庄夏为他做了多少,只一味的将事情都怪罪在他身上。 言书廖可以轻意的原谅于敬,却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对庄夏这么不公平。 015. 自从吃过言书廖带来的那盒凤梨酥,庄夏渐渐对平价食物有了兴趣,包括宵夜的那碗泡面,歪七扭八的蛋,还有三宿的自助餐,有时候他甚至会拿言书廖库存的面包来吃。 那天,他正打算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商店买晚餐,就听见几个高年级的人在谈论方舜。 他原本还不以为意,很自然的在陈列泡面的柜子前挑选着,直到听见他们说起“方舜又去找于敬”这句话,他才直觉似的绷紧神经。 那几个人无辜的被他一阵拳脚逼供,却都不知道方舜到底去了几号房。 于是庄夏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一件事情。他从二楼开始,一层一层的敲楼长房门,又因为电梯不可能都刚好停在他所在的楼层,等待,必是会浪费时间,所以他是从安全门一路走阶梯上去的。 对庄夏而言,把人打到重伤是家常便饭,为了别人累惨自己才是世界奇观。 可偏偏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就是很自然的为了言书廖就这么做了。 所以门打开的时候他几乎失去理智,庄夏下手从来不知轻重,总要等他彻底发泄够才能平息怒火。 可那个人却一把抱住他的腿,还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求他不要伤害他那位“朋友”。 庄夏觉得自己根本是好心被雷亲。 事后言书廖别说道谢,他连话都不对他说了。 庄夏最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过的,是言书廖自己不识相,硬要闯入他的世界。 可是早上起床,发现寝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不知怎地,他竟然觉得心情不是那么好。 他记得曾经在网路上看过一则国外研究,习惯的养成只需要30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言书廖出现在他生活里。 只要再过30天,他又能回复到最初的庄夏。 就在他努力要习惯的时候,言书廖又凑了过来。今天晚上他早就察觉到对方鬼鬼祟祟的提了一袋东西回来,接着又忙进忙出的。 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碗热腾腾的面。 言书廖和于敬谈过后,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也为庄夏做些什么以表谢意。 但想来想去,他可以做到的,好像就只有为他煮上一碗好吃的面。 所以言书廖让于敬的司机载他们去市区,他破天荒的买了以前从来都舍不得下手的高价食品,包括日本进口的叉烧肉,韩国的罐装泡菜,以及价格不低的有机蔬菜。 庄夏哪知道言书廖的用心,只觉得一股气让他额冒青筋。敢情他有这么廉价,现在是想用一碗面就收买他吗? 他猛地回头狠狠瞪着言书廖,就看对方吓一跳,手没拿稳碗里的汤汁溢了一些出来。 察觉到他眼里的拒绝,原本期待的目光暗了下来,那模样像极了落败的流浪犬。言书廖默默的坐在正中央的圆桌旁,看着满满一大碗的面,他决定自己把它吃完。 今天不理他没关系,反正还有明天,明天再不行,那他也还有再下一个明天。 言书廖只希望乾瘪的荷包不要缩水的太快。 听着背后的人大口大口的吸面声,房间里充满汤头的香气,庄夏觉得言书廖一定是故意的,他今天可还没吃晚餐。 挣扎的时间也没多久,庄夏向来不是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他离开位子,一屁股坐在言书廖对面。 只见言书廖又吓了一跳,才在想是不是该多拿副碗筷,对面那人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筷子,又把那碗面拿了过去。 他两手都还浮在半空中,庄夏已经大口的吃起来。 看对面那人一脸呆滞,庄夏皱眉:「干什么!这不是要给我吃的吗?」 言书廖点头如捣蒜,然后又一脸傻笑的对着他。 庄夏打从心底认为实在太便宜这个人了,但看着那人一脸傻气开心得很,他又觉得,好像也没有必要计较那么多。 反正自己气得半死他可能都还在状况外,那还不如多吃他几碗面消消气。 最后庄夏根本没听到一句谢谢,更别说是对不起。 隔天早上,言书廖很准时的一把掀开他的棉被。 他怒吼一声,对方却一副早就习惯的表情,回厕所继续刷他的牙。 庄夏无奈的扶着额头,怎么别人都敬他三分,就他这个室友像吃定他一样。 016. 春节向来是华人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今年假期长达21天。 言书廖的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长期出差,这也是他会选择住校的原因之一。 今天他们通过电话,得知过年期间父亲会在中国工作,电话那头问需不需要为他寄些东西到宿舍,言书廖只回他父亲注意身体健康,工作加油。 虽然因为公司职位而经常出国,言书廖家境只能算是小康,撑不上富裕,他向来不希望父亲在他身上花费太多的金钱和时间。 从小父子俩相依为命,尽管聚少离多,透过电话联络,言书廖觉得比起别的家庭,他和爸爸的感情算是很好的。 庄夏在一旁听见他们的通话内容,尽管听不到电话另一头的对话,从言书廖柔和的表情和温文的语调,彷佛可以感受到他们父子间的亲情。 反观自己,一想起他的双亲,庄夏就无法掩饰他厌恶的情绪。 他今早也接到家里的来电,是季叔打来的,他的母亲约他除夕夜回家吃团圆饭。庄夏只觉得可笑,餐桌上永远少一个人的饭局,又怎么称的上团圆饭? 假期从今天开始,一楼已经停了不少轿车。平日为了学生安全,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这两天宿舍会开放给家长进入,方便他们把一些生活用品,像是电脑之类的必需品搬回家。 把孩子当宝的父母涌了进来,可以听见外头手推车来来回回的声音,还有家长就站在走廊上聊了起来。 只有他们房里安静的很。言书廖原本还期待可以见到庄夏的父母,但是看庄夏完全没有整理行李的打算,他都要怀疑这个人会跟他一起在宿舍里过春节。 「庄夏,你什么时候会回家?」 「除夕夜。」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除夕夜。」 言书廖偏了一下头,他怎么觉得这对话好像哪里不对劲。 庄夏一直翻着手边的杂志,他的态度有那么一些拒绝谈论的意味。言书廖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出了房门,搭上电梯到达九楼。 在走廊上远远就看见于敬的父母正和别人的家长聊天,言书廖很有礼貌的向他们问好,于敬的妈妈认出他是那天守在病房外的同学,温和的对他笑着点点头。 言书廖进到房间里,看见于敬垫着脚尖走在满地杂物的地板上,就连应该是他室友的床上都堆满他的衣服。 「怎么弄成这样?」 「言书廖,你来的正好,快点,把这些东西都拿走吧!」他随手指向地板和床上那堆衣服。 「拿走是要拿去哪?」 「随便你啊,看是要丢还是拿去用。」于敬继续从柜子里翻出东西。 言书廖看向地面上那台新款游戏机,还有床上几件挂着标签的新衣服,他忽然深切的体认到“贫富差距”这四个字。 「于敬,你在找东西吗?」言书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床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摺好。 「嗯,你有看到凡赛斯的衬衫吗?黑底上头有动物的图腾。」 言书廖是不知道什么叫凡赛斯,不过于敬说的花色好像是他手上这件? 「那个……是不是这件?」他把衣服高举起来。 于敬回头一看,开心的冲了过去,一不注意,脚底踩到不少东西,他哀哀的叫了起来:「痛死了!」 「就是这件!廖书谢你啦!」 言书廖尴尬一笑。他又改名了吗? 最近于敬好像上瘾似的,先是阿书、小言,乱七八糟的帮他取小名,现在干脆直接倒过来念了。 「你室友呢?」他随口问一句。 「他昨天就走了。」于敬又垫着脚尖,往门口一路跳过去。 说起来,言书廖从来没见过于敬的室友,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总是很巧的会错过对方。 「你要走了?」 「嗯,我爸妈在外面等。」 言书廖抓起那一把衣服:「那这些怎么办?」 「给你啊,不要的话就丢了吧!」 于敬在门口对他挥挥手:「开学见啦!我会带礼物回来的。」 「等……」言书廖才开口,那人就消失在门口。 虽然宿舍的门都是自动锁,门一关起来就会落锁,但放他一个外人在这边,未免对他太放心了吧! 忽然同情起于敬的室友,哪天回来家当被搬光都不知道。 言书廖当然什么也没有带走,不属于自己的他从来都不会拿。 而且看于敬那么脱线,搞不好里头有他很宝贝的东西也说不一定。 不只如此,他还帮于敬整理房间,衣服好好的摺在衣柜里,地上散乱一地的杂物也收回柜子,甚至比原本的寝室更加整齐、干净。 等他全部弄好,都过了几个小时,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 言书廖再回到房里时,看见庄夏挂着耳机,就趴在桌上小睡,简直和他在教室里一模一样。 他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在公用的厨房炒了一盘双人份的凤梨火腿炒饭,又煮了一锅玉米浓汤,才又回到寝室。 庄夏只要闻到食物的香味就会醒过来,这点一直让言书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方拿下耳机,安静的坐在圆桌前,就像庄夏很自然的吃着他煮的晚餐,言书廖也总是会多为他准备一份。 至于食材的来源,一般都是在山下的超市购得,那是他们走的到的距离里,最大的一个购买点。 庄夏也并非老是在白吃,因为言书廖不收他的钱,他索性就叫季叔把厨房冰箱里的东西搬来。那些都是大厨在用的昂贵食材,一开始言书廖还很排斥收下,不过庄夏只冷冷的表示“这是我要吃的” 。大少爷都指定食材了,于是言书廖默默被说服。 只是最后进的还不是两个人的胃袋。 017. 很快的,街道满是过年气氛,店家播放着新年歌曲,到处可以看见贩卖春联的摊贩。 为了替父亲买件毛衣好过年,他拿出存了几个月的零用钱,请庄夏带他去一趟市区。 言书廖偶尔会拜托他叫家里的司机载上一程,而庄夏有时会指定晚餐的菜单。 就像各取所需一般,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如同庄夏也不在意一般。 只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时候,于敬只回他四个字“老夫老妻”,言书廖当然是给他一个白眼。 他觉得于敬根本自己是gay,就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是gay。 所以他从不曾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言书廖看上一件深褐色毛衣,上头还有一些柔软的毛毛装饰,他拿到庄夏面前,对方只回他一句:「很丑,你要让你爸变成熊吗?」 言书廖默默的将衣服放回去,又选了一件和风图案的针织上衣,他还离庄夏几步远,就听到那个人说:「像黑道大哥。」 这件不好,那件不行,他自觉没有品味,所以最后买下的是庄夏挑选的深蓝色V领毛衣,领口还有一道绿色的简单色块。言书廖不得不承认庄夏的品味,他觉得老爸穿起来一定会年轻许多。 处理完正事后,他就变成附属品,陪着庄夏逛街。 过年前路上的行人很多,他们站在T市最大的十字路口,光是等红绿灯的时间,就被挤得东倒西歪。 四个绿灯齐亮,四面八方的人动了起来,言书廖看着那个阵仗,还真的到了惊奇的程度。 就在他正为人口密度感叹的时候,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人影。 言书廖紧张的看向四周,人来人往的,却没找到庄夏的身影。 来自前后左右的行人擦肩而过,有些人对挡在路中央的他感到不耐,看过来的眼神并不友善。 就在这时候,绿灯的指示已经倒数至十秒,十字路口上的人群渐渐散开,他听见四周汽机车发动的声音,看见赶着过马路的人跑了起来,只有他还一动也不动的站在正中央。 忽然,一声冗长的喇叭声,在车道中响起,可能是车辆太多,后头发生了一些摩擦。 先是吵杂的声音轰隆隆的进到耳里,慢慢地,言书廖觉得自己听不到了。 后背淌下汗水,仿佛脚底悬空般没有实感。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明明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恐惧却本能的反应在生理上。 不行了。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手止不住颤抖,双腿怕是要软了吧。 就在他感觉身体失去支撑力的时候,手腕上有一股力量将他向前拉扯。 「言书廖!」 那人对着他吼,他双眼的焦距渐渐清晰,对上来人深邃的目光。 庄夏皱起眉,眼里有着怒气,言书廖腕上的那只右手加大手劲,紧紧的抓牢着他。 红灯亮了起来,庄夏拉着他,穿过十字路口。 从对侧车道传来震天的喇叭声响,还有驾驶的叫骂声。但他所有的恐惧、不安,全消逝在手上那抹温热的触感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们站在行人步道上,周围是不少好奇的目光,方才言书廖在十字路口发呆的一幕,也被很多人瞧见了。 望着庄夏发怒的脸,他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支支吾吾的发出几个单音节。 深深的叹一口气,庄夏也不想听解释了,眉宇间还是有着不快,只是拉着的手并没有放开。 路上的行人太多,穿着大衣的言书廖总觉得身体热了起来,尤其是胸口,很暖很暖。 街上来往的人潮丝毫不减,但他不再被撞得东倒西歪,庄夏就走在前头,为他开了一条路。 而他们相连的手,让言书廖不需要担心会跟丢眼前的人。 庄夏一直走到人群比较稀少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好像没了逛街的兴致,他拿出手机联络季叔。 司机不到五分钟就出现在约定地点,看来是一直在附近等待着。 回程的路上,他们没有一句交谈。 言书廖头低低的看着手腕上,那浅浅的红痕。 庄夏将目光放在车窗外,车水马龙的市景。 018. 回到宿舍后,他还是感受的到庄夏暗暗的愤怒。 庄夏将外套随手一丢,又一把脱掉上衣,就要进浴室淋浴。 言书廖坐在床边,忽然一阵心跳加速,那天和庄夏一起看烟火的感觉又来了。 最近他常常觉得自己不太对劲,有时候胸口闷闷的,有时候心又跳得很快。 尤其是当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 庄夏洗完澡时,言书廖正坐在床上,随手翻着新买的漫画,却没有读下去的心情。 「你不敢过马路吗?」他向来不说废话,一开口就是重点。 言书廖抬头看他,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看你平常也挺正常的,还是,你害怕车祸?」他想起跨年那一晚的情形。 言书廖低下头,下意识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不语。 庄夏站在他面前,一手还拿着毛巾擦头,他语气有些不快:「我对你的事情也没有兴趣,不说可以,不要给我添麻烦!」才说完,毛巾被用力的甩在椅背上。 「对不起。」 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庄夏冷冷的说:「道歉,是因为不想跟我说,还是因为刚刚害我也差点被撞?」 言书廖觉得,住在同一间房有时候真是一种折磨,像现在如果可以暂时分开一会儿,他也许不用对上这么怒气冲冲的庄夏。 「前面是对不起,后面是谢谢。」他还是不敢看对方。 「哼。」庄夏觉得恼人,却冷笑一声。 他近来心情都不差,也好一阵子没跟人打架了。上一回是言书廖差点被方舜上,那么再上次呢?竟然也是因为言书廖!? 仔细想想,最近跟人几次起冲突,好像都是为了他。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庄夏是有些震惊的,什么时候庄家大少爷变成小老百姓的打手了? 最糟的是,还是他自愿的。 越想心情越差。他觉得自己为言书廖做了不少,可是对方却有重要的事情不愿告诉他。 难道为他煮几顿饭,就算是互不相欠?敢情他现在变成言书廖养的高级看门犬吗? 庄夏一肚子火无处发,也不知道是为了他受损的昂贵自尊,还是因为言书廖始终不愿对他坦承以对。 庄夏迳自关上灯,用棉被裹成一团茧。 天才刚暗,时间尚早。言书廖对于室内忽然暗下来,感到莫名其妙。 他知道庄夏是睡觉不喜欢见光的类型,却不知道庄夏心情郁闷的时候,也会这么做。 身为室友,没有必要把自己的隐私全都透露给另一个人。庄夏也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对言书廖大发雷霆。 况且一开始要求保持距离的还是他。 虽然不懂庄夏一肚子的不满,但言书廖知道他对自己在十字路口的行为很感冒。 大灯被关上,现在又正值春假,他无事可做,也平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好像过了很久,言书廖有点想睡了,眼神露出疲态,却缓缓的开口:「我妈她,在我小学的时候过世了。」 也不知道对面那人是不是清醒着,他自言自语的说着:「那天爸出差回来,妈妈想煮一顿大餐,我们去超市买了好多东西。」言书廖忆起牵着他的手温柔笑着的母亲,目光也变得柔和。 「我因为太想早点回家,明明看到黄灯了,却还是硬要过去。」 他视线有些模糊,继续说着:「有一辆车很快的开过来……」 「妈妈她……冲了过来。」 他顿了顿,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 「然后……我张开眼,就看见自己倒在地上,她紧紧的……抱着我。」 言书廖记得那个十字路口,记得小客车的喇叭声,记得他母亲嘶吼的叫着他的名字,他甚至觉得,连滴在他身上的血液的触感都那么一清二楚。 很多经历重大事故的人,会因为打击过大而忘记事发情况,言书廖的情形却是正好相反,他记得太清楚。 历历在目的记忆让他在过了这么多年后,都还是被当年的痛苦束缚着。 此时他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大口吸着气,死死盯着上头白色的天花板。 身旁的人移动了身体,因翻身的动作发出细微声响。 言书廖侧过身,头才一偏,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对面那人也正看着他,他对上庄夏双眼,在黑暗中那人的视线还是那么清晰。 庄夏没有说一句话。至亲的离去,只有当事人才懂的伤痛,再多的安慰只怕沦为矫情。 言书廖无法克制自己,越哭越是伤心,眼泪越流越是停不下来。 他十指紧紧抓着棉被,他的五官皱成一团,发出的哭声却很小,像是拼命忍着。 他们就这样侧着身注视对方,也许是因为言书廖眼前一片模糊,他总觉得对侧的那人眼里也有着水光。 或许是错觉吧! 泪水淌下,良久,他累了,眼皮也越来越重。 在双眼阖上前,言书廖听见庄夏的声音。 「抱歉……还有谢谢。」 那人还是一贯平淡的语气,但他总觉得,黑夜里传来的声音,比平常还要温柔许多。 019. 言书廖看着那件和庄夏一起挑的毛衣,心情愉悦的和父亲通电话。 每间寝室都有一台市内电话,让家长可以方便联络,但住宿生只能使用它打宿舍内线,并不能对外联系,所以大多数的学生还是会自备手机。 言书廖没有手机,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用不到,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想增加家里的经济负担,所以一向是由他父亲主动联络。 因为国际电话收费昂贵,通话的时间并没有太久,况且父子跟母女不同,本来就不是会闲话家常的关系。 除夕夜,本该是家家户户吃着团圆饭,言书廖却得一个人待在宿舍里,他多少觉得有些寂寞。 看着室友套上雅痞式的西装外套,里头只是一件宽领T,下半身搭配合身的黑色牛仔裤。在他眼里,庄夏穿什么都很帅。 他开玩笑的要庄夏将餐厅的食物打包回来,对方也没理会他。 那天晚上,他说着说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隔天,庄夏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任何改变。 言书廖觉得这样也好,他本来就不会随便把这件事情放在嘴边说,没必要博取无谓的同情。 从来没有和别人分享的过往,他没想过自己会有可以亲口说出来的一天。伤痕依旧狠狠划在胸口,只是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是因为对方是庄夏吗?他也没有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说了就是说了。 言书廖看庄夏拿起门卡,准备要出门了,他笑着说声:「路上小心。」 这是母亲还在世时,对要外出的父亲说的话,久了就变成家里道别时的习惯。 庄夏最初听到的时候明显的顿了一下,言书廖没有察觉对方一闪而逝的尴尬和些微的恼怒,于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也成为他们的习惯。 目送他离开后,开始想今晚要不要犒赏自己,做一顿难得的好料。 身后却传来哔一声响,言书廖回头,「怎么了?你忘记带东西?」 庄夏看了他一眼,脱下鞋子,将门关上。 「你要去吗?」 「嗯?」他还在状况外。 「我说,你要一起来吗?」 庄夏一边说着,一边在衣柜前翻找着,言书廖还有些愣,他慢慢的开口:「呃……那不是你的家族聚会吗?」 「只有两个人而已。」他拿出一件蓝绿色的滑料衬衫,往言书廖身上丢去;「穿上吧!」 「可是……」他还在犹豫。 庄夏总是这么突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好像也不需要征求当事人的同意。 「你不是没事吗?」看对方还站在原地,他问:「还是你不想去?不想去就算了。」庄夏一把要拿回衬衫,言书廖却抓住另外一头。 「我要去!」 别说比一个人待在家好,这可是能见上庄夏家人的难得机会,最重要的是,虽然不知道用餐地点,但肯定比起他自己下厨还要来的丰盛多了。 「不过衣服还给你,我穿自己的西装就好。」他将衬衫往前递。 「那套太正式了。」庄夏看了一眼言书廖没有关上的衣柜,继续说:「裤子你穿自己的。」 虽然不懂庄夏的穿衣哲学,但他摸着那件衬衫,觉得衣料的触感实在很舒适,背面波希米亚风格的图腾也有独具一格的设计感。 特地挑了件版型宽松的衣服给他,所以言书廖穿起来是刚刚好,裤子按照庄夏说的,就穿上他洗到发白的牛仔裤,而庄夏又借他一个真皮制的灰黑色肩背包。 言书廖在门口照着连身镜,只觉得神奇,原来他那件地摊货也可以搭得很有型。 「快点!」 听见庄夏在电梯前的叫唤,他赶忙跟了过去。 言书廖想不透庄夏怎么突然就叫上他,再怎么说自己也就是个外人。 「少爷,言少爷。」早已经在学校侧门等待的季叔,一看见他们就微微行了个礼。 言书廖也礼貌的回礼,季叔看见又给了他一个和蔼的笑容。 刚开始被这么称呼的时候,他是极度不习惯的,惊慌的请季叔别这么叫他,对方却也态度坚持的表示“言少爷是少爷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他听到季叔这么说,当下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第一个反应还是看向站在旁边的庄夏。 那次庄夏没有否定“朋友”的这层关系,言书廖也不管他是听漏了还是懒的纠正,只觉得有那么一些得意。 以前他们只是住在同一间房,说句实在的,就是共用一个空间的关系罢了,现在的他才算是走进庄夏的生活里。 言书廖一路上有些紧张,他开始担心等会儿用餐的地点是不是很正式,需要注意什么餐桌礼仪。 庄夏有点嘲讽的,说他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他也不在意,言书廖向来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不聪明,所以用功读书;他不有钱,所以省吃俭用。 在这间充斥着富家子弟的学校里,很多学生会打肿脸充胖子,为了是结交上流人士,也为了面子。 他对于自己不如人的地方一直都很坦然,因为自知不足,所以懂得努力。 季叔好心的告诉他几点用餐的简单礼仪,包刮刀叉的使用顺序和餐具使用过后的摆放方式等等。 所幸用餐的地点不如他想像的金碧辉煌。不知道是不是庄家的喜好,这阵子相处下来,言书廖发现和庄夏一起去的店面,都偏向简单俐落的风格。 像这间欧式餐厅,木头建造的材质,整体却打造出流线条的建筑外貌,利用材质和设计上的冲突,使其具有独特的美感。 室内虽然灯光偏暗,却巧妙的利用木造来避免钢筋水泥产生的冰冷感。 言书廖跟在庄夏身旁,被服务生领着到达一间包厢。 020. 庄夏的母亲和他预想中的样貌没差几分,他觉得对方一定是优雅高贵的妇人,可能看起来比一般的家庭主妇还年轻上几岁。 这些也都符合他的想像,只是实际坐在眼前的女人,连称作妇人都是一种亵渎。 明明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再怎么年轻也应该有四十岁,可是她看起来却好像三十初头。 她一身黑色的无袖合身洋装,裙摆只到膝盖上,丝质的布料让她曲线迷人的好身材一览无遗。 言书廖看着那张脸,确信庄夏绝对是长得像母亲。 不过比起东方人,她看起来更有西方人的味道。言书廖瞬间明白,难怪他一直觉得庄夏五官立体,很多地方不太像典型的东方人。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坐在主位的美丽女人微微笑着朝他点头。 从前餐开始,接着是汤品,主食有三道,每一盘端上来的料理不只美味,用色和摆盘都经过厨师用心的设计。 言书廖照着刚刚在车上临时抱佛脚的那些,他并没有太拘束,只是不时偷看庄夏和他的母亲。 他们母子俩不太对话,话题很少也很制式,不外乎是学校成绩、住宿环境等,这种跟生活琐事搭不上边的近况,与其说是聊天,更像是在报告。 言书廖觉得奇怪,半年不见的家人,这种相处方式算是正常吗? 他们父子虽然聚少离多,大多数的时间父亲都在国外,但也因此言书廖每次都会准备丰盛的大餐迎接父亲归来。 难得可以坐在餐桌前一起吃饭,他特别珍惜相处的时光。 言书廖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他也说不上来。 在服务生上甜点时,庄夏的母亲接起手机,似乎是有工作上的要事。 等她挂上那通电话,忽然从包包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庄夏,一个递给他。 「去买你想要的东西吧!」女人温和的对自己儿子说着,又看向言书廖:「刚刚才知道还有朋友会来,来不及好好准备,谢谢你今天陪庄夏过来。」 言书廖受宠若惊,原本想推辞,又想到这样对长辈好像也不是很有礼貌,连忙道几声谢,恭敬的双手收下。 「妈等会儿还有工作,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站在包厢角落的服务生快速的走过来,替她拉开椅子。 「再见。」她对着儿子温柔一笑。 「嗯。」却见庄夏头也没抬,随便回了一声。 言书廖看他这样的反应,感到很惊讶也觉得不妥,赶忙起身送他母亲到门口。 「那个……阿姨,路上小心。」总觉得对这样一位美女叫阿姨也怪怪的,他低着头,庄夏不在,他一个人有点紧张。 送行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儿子带来的朋友,傅夏琳笑了一声,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嗯,去吃吧,不够的话再点。」 站在门边的两名男服务生才将门打开,她停下脚步,又回头:「你和庄夏是朋友?」 方才介绍时,言书廖只说他们住在同寝室。 他想了几秒,又点点头。他这样想应该不算厚脸皮吧。 傅夏琳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很是迷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她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抬头,给了言书廖一个优雅的笑容:「还请你继续和庄夏做朋友。」 言书廖摇头加挥手,他脑里只想到“高攀”两字,脱口而出:「只要庄夏不嫌弃我,我会一直当他的朋友。」 这个说法似乎有点怪,说嫌弃也太沉重。她一听,笑了出来。 他又困又窘,好在对方没有继续接下去,傅夏琳就这样离开了。 言书廖看见季叔在外头替她打开车门,那恭敬的行礼,不同于对他们的慈蔼,是一种严肃、一丝不苟的九十度鞠躬,他站在玻璃门内侧,觉得这就是女主人的威严吧! 021. 言书廖回到包厢,看见桌上放着两盘用冰淇淋装饰着的布朗尼蛋糕,庄夏正优雅的用餐,他劈头就问:「庄夏,你怎么……不去送阿姨?」 「刚刚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很好……」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他其实也没什么立场,只是向来孝顺的言书廖,看到庄夏爱理不理的表现,还是忍不住说几句。 「融掉了。」他用叉子指着另一盘甜点,「你是要不要吃?」 言书廖一看,果然香草冰放在温热的糕点旁边,已经快融成一滩白色的酱汁。 他赶紧坐下来。庄夏回避了他的问题,言书廖并不蠢,起码懂得察言观色。 只是终究想不通,那么美丽又大方的妈妈,看她的态度也很温柔,怎么庄夏就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冷淡? 回程路上车内变得沉默,虽然他们向来不是谈天说地的相处模式,但眼下这气氛实在有点僵,言书廖只好随便找个话题来聊。 「你妈妈她是混血儿吗?」 「嗯。」 「那庄夏你不就也是……嗯……那是多少?」言书廖想了想母子间的血缘关系,一时脑筋没转过来。 「四分之一。」庄夏面向窗外,没有多少兴趣的回了一句。 「喔。」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 言书廖偷偷注视着旁边那人。他总习惯把手靠在门把旁的杆子上,支手撑着下颚,目光放在模糊的远方。 关于庄夏,他其实有好多事情想知道。 可是言书廖不敢问,他愿意和对方分享自己最深处的伤痛,庄夏却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一想到这种不平衡的疏离感,言书廖赌气的和庄夏做出一样的姿势,转头面窗。 庄夏突然笑了几声,音量其小,连坐在旁边的言书廖都没听见。 刚对着外头来往的车流发呆,透过车窗玻璃反射,窗户变成了一面镜子,他忽然在窗里发现言书廖的视线。 言书廖看着他,欲言又止,又一把转过头去,倒有几分小孩子闹脾气的模样。 「你干嘛?」庄夏侧过脸问他,只觉得这人好笑。 完全没发现自己丰富的表情在不知觉间进入对方视线,突来的被这么一问,他还在发愣:「什么?」 看见对方浅浅的笑意,他觉得意外。怎么刚刚才在搞沉默,现在心情又好了? 言书廖一阵恍惚,可以说是很突然的,他开口问了想知道的事情,「你今天为什么找我来?」 对方看他一眼,「你不是没事吗?」 庄夏用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根本不算答案。 言书廖沉默了。好想继续追问下去,没事的话就可以陪你到很多地方?没事的话,你就愿意把家人介绍给我认识?就因为我没事,所以除夕夜这么重要的一天,你允许我陪在身边? 他当然什么也没说。似乎是下意识的,或是一种直觉,他隐约明白很多话说出来或许会得到答案,但同时失去的将会更多。 言书廖对此感到莫名恐惧。他不想再问了。 回到学校后,宿舍出奇的安静,大多数的学生早已返家。 向来会聚集不少住宿生的便利商店门口,今天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走在一楼大厅,言书廖心里涌起一股失落的情绪。他忽然不想回到寝室,心里有种预感,庄夏回去后一定马上洗澡,然后倒头爆睡。 可是他却想延续这一天,不想今天就这样结束。 言书廖停下脚步,他没头没脑的说:「要不要去看星星?」回应他的是庄夏一脸嫌弃的表情,他马上就后悔了。 「那个……因为很闲……搞不好山上看得到……流……星……」觉得丢脸无比的某人声音越来越小。 「呃,我自己去好了。」说不下去了,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要走。 肩上的包包背带被人一把向后拉,言书廖一个跄踉,倒退几步。 「三更半夜跑到山上,你想被抢吗?」 学校地处郊区,假日有时会出现飙车族在附近山头徘徊,平常因为学生多又有警卫巡逻,所以不会发生什么案件,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治安上的问题。 更何况过年期间,住宿的人几乎都跑光了,一个人上山,更是危险。 言书廖看对方扯着他的包包,他自行判断成“包包被抢走就不好了”,他只觉得庄夏果然想得比较深,就把东西递给他,还很客气的说:「你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我床上就可以了。」 庄夏想给他一拳。其实那句“你想被抢吗”后头还有一句“还是你想被砍”,不过他没有说,言书廖当然也不可能有心电感应。 总之说要去,他就真的去了。 庄夏看那个人走得干脆,他火大了:「言书廖!你要我帮你把包包拿回房间吗?还有,你要穿我的衣服去爬那该死的山吗!?」再蠢的人也听得出来那语气有多不爽。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件衣服,其实帮他拿个包也没什么。 庄夏只是终于找到可以阻止那个人愚蠢行为的理由,碍于气在头上,说的话也就不是那么动听了。 言书廖听见他的怒吼,赶忙跑回庄夏身边,捎捎头尴尬的傻笑,像极了挨骂的大土狗。 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背包,都忘记身上那件衣服不知道有多贵,万一弄脏或是弄破了,那岂不是太对不起借他衣服又请他吃一顿的庄夏。 结果言书廖还是得乖乖回宿舍。跟他想的一样,庄夏果然马上冲澡,出浴室后就爽快的倒在床上。 心里总觉得一丝遗憾,却还是替庄夏关了灯,他默默的也去洗澡。 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言书廖坐到书桌前,他觉得庄夏可能已经睡着了,不想吵醒对方,他轻手轻脚的打开背包。 看见里头有点厚度,信封大小的红纸袋,他才想起这个被遗忘的东西。 傅夏琳的“来不及准备”,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他倒抽一口气,这是有史以来收过最多的压岁钱。 言书廖确认过数目后,将钞票塞回去,谨慎的收在抽屉里。 对他而言,除夕夜就是要守岁,尽管他根本不懂古代习俗,也不知道守岁的由来,只是从小就一直这么做,守岁对他而言是过年必要的仪式。 所以哪怕无事可做,他就是撑着眼皮也要让自己醒着。 在黑暗中发呆,没有比这还要促进睡眠的行为了。没过多久就觉得周公在向他招手,为了继续他对守岁的莫名坚持,言书廖决定去走廊上晃个几圈,让自己清醒些。 才打开门,背后稀稀疏疏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言书廖回头扯了一个傻笑,他看着坐在床上,一双眼在黑夜里闪烁着光芒的庄夏。 「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庄夏沉默着,表情并不是很好看。 他回想了几秒,觉得自己动作还算轻巧,才又干笑几声聊表歉意时,庄夏已经下了床,他还顺手披上一件外套。 这下言书廖不知所措了,他试着询问庄夏,但对方只给他一个“过来”的眼神。 他安静的走在那人身后,搭上电梯,电子面板上的数字停在12楼。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一层楼,言书廖每天会去的地方也就那些,教室和后花园、宿舍一楼的便利商店和六楼寝室,偶尔到山下的超市采购食材。他的生活简单,活动范围固定,要不是还认识了一位住在九楼的于敬,他根本不会踏入别的楼层。 十二楼的格局和六楼大不相同,房间数较少,也就多出了不少空间。坪数宽广的独立隔间,里头是一台几乎占据整面墙的液晶电视,还摆放着沙发和一组桌子,看来应该是提供给住宿生的交谊厅。 言书廖是第一次看到,他很意外还有这个地方。其实在入学时的住宿生说明会早就有详细的介绍,只能怪某人迟到外加打瞌睡。 可是根本没参加开学典礼的庄夏却一副熟得很的模样。 庄夏一路走到尽头,打开走廊最里侧的小门,出现转角的楼梯。 言书廖此刻完全成了好奇宝宝,夜半跟着庄夏在宿舍里探险,不知道楼梯尽头又是什么。他盯着走在前方的背影,伴随着些微紧张的情绪,更多的是兴奋。 爬完几层阶梯后,眼前又是一道门,言书廖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发现门把一动也不动,是锁着的。 眼看今晚的冒险到此结束,他有些泄气,耳边却听见钥匙碰撞的铃铃声。 庄夏从手里的钥匙串中选了一把,他动作熟练的打开门锁。 言书廖都呆了。 还来不及问清楚,那扇门被打开,凉快的风迎面吹来。 从空旷的顶楼望向远处山峦,没有一丝云霭,天上是繁星点点,偶尔吹来冬末的晚风,还带着微微寒意,言书廖拉紧了外套。 再看向另一侧,周围店家早已歇业,黑夜里剩下寥寥几盏路灯,路上更是看不到行人踪影,校园彷佛成了空城。 这样安静的不寻常的夜晚,却分外迷人。 小的时候,他曾经和爸妈一起在乡下看过萤火虫,看过星星,回忆起牵着他小手的父母,言书廖唇边泛起幸福的微笑。 虽然青青草地换成水泥的宿舍顶楼,他还是沉醉在黑夜的静谧气氛中。 言书廖看向庄夏,对方也正抬头望着满天星斗。 没想到庄夏竟然愿意奉陪他的少女情怀,他以为没有被嫌弃就是万幸了。 「庄夏,你常常上来这里吗?」也不用问钥匙是哪来的了,他大少爷开口,舍监会不给他吗? 「嗯。」他轻应一声。 在住校前,庄夏的房间一直摆放着星空投影灯,那是小学时季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远从日本订购,投影范围达业界最大视角,亮度也比照实境做调整。 在他的记忆里,夜晚就是点点星光,他总在繁星拥抱中睡去。 星空,向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今晚,身旁却出现一个陌生人影。 明明那么讨厌别人入侵他的领域,却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规定。 庄夏甚至来不及防备。 忽然,言书廖看见划过天空的光点,他兴奋的指着天大喊:「是流星!」 「是飞机。」庄夏冷冷的白他一眼,「你恶不恶心啊!」 呃。言书廖尴尬的收下手指。 结果还是被嫌了,好吧,他今天是少女了点。 言书廖不晓得庄夏怎么就带他上来顶楼了,但夜晚对于他,是有着许多美好的回忆,那是关于家族的,亲情的牵绊。 从今天起,夜空对他而言,又有了另一个意义。 言书廖觉得现在是可以开口的时机,他斟酌用词,小心的说:「你跟你妈妈……感情不好吗?」 那人还是抬头看着天,四周安静的似万物都睡去。 天边又有几道星光划过,他没有再开玩笑的心情,只是沉默的等着。 良久,言书廖几乎已经放弃听到答案。 对方却开了口:「对她而言,小孩,是最大的交易筹码。」 言书廖心一拧。 庄夏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语气也没有丝毫变化,就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口吻,他却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到此为止了。 有那么一些人,在表达痛苦时,就越是潇洒,可是当你层层抽丝剥茧后,却发现里头的真心早已在淌血。更何况现在的言书廖,并没有打开那扇心门的资格。 他终究是个外人。 尽管他那么想问,那么想了解庄夏的全部。 言书廖心里明白,关于家人的事情,除非自己愿意主动开口,提问只怕会是一种冒犯。他懂,因为母亲的离去,也是他最不想轻易让外人触碰的缺口。 他让庄夏看见那道伤,并不表示庄夏也有义务和他分享痛楚。 低下头,胸口的酸楚满溢。可能是那阵微风,可能是点点星光,可能是寂静的氛围,也可能是任何美好的事物,那些稍纵即逝的哀愁,牵动着他的思绪。 言书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眼神却坚定;「我……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我无法成为你的家人,但我们可以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庄夏看向他,表情有那么一些惊讶。瞧这人正在安慰他呢!那么笨拙、却又充满真诚。 他却忽然起了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了?」 言书廖一愣,下一秒,他尴尬到想马上挖个洞就钻进去。 脸红的像是在淌血。实在太丢人了! 此时身旁却传来某人阵阵低笑声。 言书廖看那人低头想掩饰笑意的模样,他傻了。庄夏怎么好像很开心呢? 「你啊……说这种话都不觉得恶心吗?」他唇边带笑,但那口吻绝非轻蔑,而似木棉飘下的雪白棉絮般,那么轻轻、柔柔的。 可惜言书廖并没有察觉,他只觉得困窘、难过,那些低潮的情绪一口气涌上来。 「对……对不起。」他也不明白为何要道歉,难道自己的一厢情愿对庄夏也是种困扰? 那人终于收起笑容,言语中有轻微的怪罪:「你干嘛道歉?」 看对方忐忑不安的模样,庄夏啧了一声,伸出手,按在他右肩上;「那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了。」 言书廖抬起头,他不懂,怎么才刚被打下地狱,一会儿就上天堂了? 庄夏凝视着他,浅浅一笑。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会惊讶,原来自己也能露出这么柔和的表情。 「说好了,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既然设下的界线已然被打破,那就这样吧。 言书廖拼命点着头,他不想又被庄夏说恶心,努力克制着快决堤的泪水。 吸着鼻子,一抽一抽的,他听见耳边轻轻的笑声。 言书廖不能说太多话,怕自己真的会哭出来,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嗯……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感觉到放在肩头的手稍稍用了力,今晚,或许是距离庄夏最近的一次。 那人的笑容太过温柔,言书廖看着看着,明明是该感到幸福的,心竟然没由来地痛了。 022. 十二月的初阳从窗户穿透而入,照射在脸庞上。 言书廖一早就觉得头晕,昨晚他忽然心血来潮的搭了两小时的计程车,就为了去山上看今年唯一一次的月全蚀。 在冬天夜里吹一整晚的寒风,结果就是,他发烧了。 看着温度计的红色指标停在39度上,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提报日,言书廖的心情很矛盾,他想见庄夏,又不想见他。 从他们交换名片后,已经过了一星期,庄夏没有联络他,言书廖当然更不可能主动联系。 可笑的是,他竟然整个礼拜都关心着来电显示。脑子明明很清楚,反覆检查手机的行为却背叛了他的心思。 所以说没事交换什么电话啊! 言书廖自嘲一笑。因为有所期待,所以才会失望。 他艰难的将身体撑在电脑桌前,就算本人无法到场,也不能因为他个人的理由让工作开天窗。 把所有资料传到公司电脑,言书廖在线上和老吴交代几句后,他连电脑都没关机,整个人就往床上倒去。 他身体弱,向来是小病不断,大病不患,发烧了,吃药睡过一晚,也就好了。只是每当这时候,总是特别希望身边可以有个人陪。 小学丧母后,他就和父亲分担起家事,高中加上大学为期七年的住校期间,煮饭、打扫,他做得甚至比女性还好。言书廖很独立,但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有个人能够让他依靠。 这样的想法或许不够男人,但其实无关男人、女人,每个人都只是想找到对的那个人。 眼皮很沉,他慢慢阖上双眼,此刻心中的失落感让言书廖不得不承认,他果然还是想见庄夏。 意识蒙胧中,依稀听见门铃声响,言书廖疲惫的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从窗外看去,外头的天色已是一遍黑。 拿起床头的手机确认时间,才发现竟然有九通未接来电,老吴拨了两通电话,其他的,都显示同一个人的名字。 庄夏。 言书廖弹起身子,他坐在床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机萤幕,此时又听见门铃声,刚才果然不是幻听。 这么晚的时间,不会是推销员,就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尽管全身重的像铅块,脑子里像有火在烧,言书廖还是撑着彷佛随时会倒下的身体来到门边。 头疼得快裂开,他想也没想,拉开门闩,就迎上门外那人。 言书廖一愣,呆滞的看着对方,他正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睡梦中,全身的力气就一下全被抽空。 在晕倒前,那人一把扶住他,耳边听见对方急切的声音。 「言书廖!」 啊,多么令人怀念。 023.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布,再稍稍翻身,他察觉到枕头也换成了冰枕。 虽然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完全消退,但凉快的舒适感,确实让头痛舒缓许多。 他才想继续回到梦乡,就听见外头传来咚咚咚的规律声响,应该是刀在砧板上的切菜声,言书廖这么想,缓缓闭上眼。 忽然,他猛地睁开双眼,霎时清醒,急忙的下了床,连拖鞋都忘了穿。 到了客厅,就看见站在厨房的男人正背对着他,明明穿着一眼看去就知道价格不斐的订制西装,却一手压着葱,一手握着刀,旁边还有一锅散发香味的料理,画面是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庄……」是庄先生还是庄夏?言书廖一愣,他竟然连该怎么称呼对方都不知道。 言书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光是看着他站在厨房的背影,都能让胸口无法克制的骚动着。 多久了?有多久没看到这人做饭的样子?上一次,自己甚至还站在他身边。 他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一阵头晕,「嗯……」言书廖发出低吟,虚弱的靠着墙边。 庄夏一看到他,洗完手,取过餐巾纸将手擦乾后,大步走向他。 他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撕掉头上的退烧贴布,「要换了。」 庄夏的态度,就像这十年来不曾断联般的熟络。 他们的距离很近,庄夏用单手抓着他的右手臂,可能是怕言书廖跌倒。 幸好在发烧。言书廖忽然庆幸他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掩饰脸上那不自然的红晕。 「温度计在哪?」 「床头柜……」他低着头,不敢看对方一眼。 好在庄夏没有使用原始的额头测温法,否则他可能真的要晕过去了。言书廖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有些可惜。 「走得动吗?」 他静静的点了点头,又看了厨房一眼。 「别担心,我不会把你家烧掉。」 对方玩笑般的说话方式,还真让他有些不习惯。言书廖沉默着,他原本想自己回到房间,庄夏却一路扶着他,这种亲密感,也让他无所适从。 换上新的贴布,他又成了躺在床上的病人,嘴里还含着温度计。言书廖年纪也不小了,坦白说这样让人照顾,是有一些别扭。 庄夏安顿好他,又回厨房完成那锅粥。 言书廖已经睡不着了,尽管身体在喊着累,从看见庄夏出现在门外开始,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他大概可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公司指派了其他人提报,只要向老吴打听,就会马上知道他生病的事情。 但是有必要亲自跑一趟吗?难道就凭他们曾经是室友的交情? 明明连一通电话都没打。 言书廖东想西想,脑子里那些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整理不来。 没多久庄夏端着小碗进房,热腾腾的白烟,让一整天没进食的言书廖有了胃口。 他接过那碗粥,就听见手机铃声,庄夏接起电话迳自走出房外,室内又恢复一片寂静。 言书廖看向碗里,他才瞧一眼,一股酸楚忽然冲上鼻端。 清淡的白粥里加了熬烂的地瓜,上头却莫名的放了几粒不该出现的葱丁,这是他母亲特别的习惯,也是言书廖曾经教给庄夏的做法。 只是这么简单,只是让他知道,原来庄夏一直都记得。 他压抑着胸口那股热流,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没出息的哭了,言书廖用手按压眼窝,想趁对方回来前,让自己回覆到平静的状态。 庄夏回房后,气氛微妙的尴尬,他拿着一叠公司资料,搬过椅子就坐在床边。 言书廖在等他开口,却没等到一句话。那人竟然开始认真的专注在公事上,好像他出现在这间房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这倒让言书廖有些恼了,就算庄夏来此的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作为一位许久未见的成年人,不是应该寒暄几句吗? 「庄夏……」言书廖受不了这种沉默。难道觉得尴尬的人只有他? 「怎么了?要喝水吗?」庄夏看见他额头上的汗水,顺手用床头的毛巾为他擦拭。 言书廖一愣,好像忽然明白了,庄夏对他的态度,和当年他们住在一起时并没有两样,甚至比起高中时有些冷淡的庄夏,还要更加的温柔体贴。 这十几年的空白光阴,似乎只有言书廖独自度过了。 庄夏没等他回答就自己去客厅拿水,回来时还带着感冒药。 言书廖不甘心极了。既然这样,那什么从来没有和他联络?言书廖没办法得到联系他的方法,但庄夏绝对办得到,以他的身分,要一个公司小职员的电话号码有何难处? 他心里那些复杂的想法,没有一句说出来,言书廖赌气似的灌完那杯水,转过身背对庄夏继续躺着。 面对一位病人,庄夏不觉得对方的行为有何不妥,多休息是件好事。 听见背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不到几分钟,手机响起铃声,庄夏怕吵到他,便在房外接听。 他才回房没过多久,单调的铃声又传来。言书廖侧着身静静的数着,在为时不长的这段时间,竟然就来了五通电话,庄夏甚至改成震动模式,但他从对方离房的稀疏声响,就可以知道电话又来了。 明明就这么忙,不,庄夏怎么可能不忙呢? 他安静的闭上眼,明知道不该继续将人留在这里,却迟迟下不了逐客令。 言书廖将这种依恋的情绪,全怪罪在生病这件事上。因为他病了,才变得如此脆弱。 024. 再一次醒来,发现室内安静的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他慢慢的转身。 庄夏就坐在椅子上,以低着头,两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势闭上双眼,那件黑西装外套正挂在椅背上,衬衫开了几颗钮扣,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性感。 言书廖终于有机会仔细的看着庄夏,这也才发现他看来十分疲惫。 他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取出小毛毯,才想盖在那人身上,庄夏就醒了。 他们四目交接,一对上他深邃的双眼,言书廖就赶紧撇开目光,下意识的捏紧手中毛毯。 他揉揉眉心,小睡似乎无法减少疲倦,「好点了吗?」 「嗯……」言书廖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你很累的话,就回去吧,我没事了。」 「只是时差没有调过来而已。」庄夏低头整理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文件 「时差?你出国了?」 「嗯,去伦敦一周。」 「所以你才……」言书廖欲言又止。 他正想将出国的这个理由,做为对方一星期都没有联络的藉口,但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就算人在国外,也可以通电话的。 所以他闭上了嘴,就怕庄夏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他们之间除了公事,根本没有其他共通话题了。 庄夏抬头看他,言书廖试图转移话题的也拿起地上的纸张,他随口问:「这些是什么?」 「公司机密。」 他原本还在翻阅,一听到庄夏这么说,马上塞还回去,企业机密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看的。 对方却轻轻的笑了几声,言书廖才发现他好像被骗了。 他困窘的低下头。是他们分开太久吗?怎么长大的庄夏让他这么难以应付。 「其实你也没有变太多。」 他们面对面站着,言书廖这才发现,以前身高没有差多少,现在他竟然得微微抬头才能对上对方的视线。 庄夏的这句话,可能是延续一周前他们在酒吧外的对话。 那时庄夏说他变了,现在又说没有。 言书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像木头人一样站着。 庄夏将资料收齐,他看出对方的为难,轻笑了一声:「你睡吧,我也该回去了。」 言书廖点点头,他觉得身体好多了,就想送庄夏出门。 倒是庄夏一回头,看他跟在身后,似乎有些意外,「你不用送我,回去躺好吧。」 其实他不是没有察觉言书廖刻意保持的距离,从在厨房开始,对方的态度就有些不自然,到后来房里微妙的尴尬,其实庄夏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本来就等言书廖睡醒,确定身体状况好转后就打算离开,谁知道言书廖竟然又跟了出来。 不是希望他赶快走,不是不想和他独处吗? 庄夏一直把言书廖没有开口赶人的原因,归于小职员的难为,毕竟企划案最终的通过权握在他手上,现在也算是言书廖的半个老板了。 可是言书廖表情落寞,一步一步跟过来的样子,又好像不是那么想他赶快离开。 庄夏在客厅停下脚步,回头:「我的名片,还在吗?」 言书廖还没回答,他又说:「我刚才有打电话给你,号码会显示在上面。」 接着他看了看四周,忽然牛头不对马尾的来了一句:「你住的地方,还不错。」 言书廖心想,虽然没去过庄夏的家,但一定不是这个小公寓可以比得上的地方。 他正在思考这时候该回什么才好,庄夏却又跳回上一段话,「有事的话,再打电话给我。」 庄夏终于转身向门口走去,言书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忽然有种奇特的想法,会不会庄夏其实也跟他一样不知所措? 这时他才想起那件还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他啊了一声,马上转身回房,「你等一下。」 言书廖才把外套抽起来,却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赶紧冲出卧室,心里还怪庄夏怎么这么没耐性。 没想到他一走出来,就愣住了。 「有客人?」男人的目光由上而下的打量着庄夏,别说是语气,连态度都是十足的轻挑。 而庄夏早在这人进门时,就闻到他满身的酒臭味。 025. 一瞬间他皱起眉头,露骨的厌恶来得极快,去得更快,还未能让其他人察觉,庄夏便恢复成心平气和,甚至是面带笑容的他。 倒是言书廖慌了,他连对方何时拿了家里的钥匙都不知情。 庄夏看向他,似乎在等待合理的说词,男人也瞧他一眼,从鼻子哼了一声气:「不介绍一下?」 此刻言书廖满脑子只想掩饰身为同性恋的事实,他随口编了一个不是很高明的谎言:「他……是我室友。」这话是对庄夏说的。 言书廖很快的闭了口,就怕唇齿间泄露他语尾的颤抖。 男人对这样的介绍非但不意外,还低声地笑了,「你好,我叫钟宇超,你又是?」他伸出手,给了一个称得上是爽朗的笑容。 庄夏没有拒绝对方释出善意的握手,他的态度看来也极为自然,「庄夏,我是言书廖的朋友。」 朋友,多么笼统的说法。没有多一句解释,是他不想将自己和言书廖的关系,分享给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言书廖是他的朋友,但他并没有打算和言书廖的朋友结交。所以无关这两人认识了多久,庄夏从一开始就划清距离。 丝毫不清楚对方想法的钟宇超,又大方的放送一抹灿烂的笑容,虽然比不上庄夏堪称完美的五官,但他带有野性的气质,有一种自由奔放的魅力。 「喔,好香的味道,你又做什么好料了?」 知道对方指的是庄夏为他熬的那锅粥,言书廖却不知道该做何解释,或者该说,这并不是需要特别说明的事情。 耳边听见庄夏不明的轻笑一声,他抬起头想理清笑声中的含义,对方却已经穿上皮鞋。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言书廖眼巴巴的看着他开门离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身后那人迳自盛了一碗粥,大剌剌的坐在餐桌前。他知道钟宇超来此的目的,男人会找上门向来只为了一件事。 方才稍稍退下的无力感似乎又席卷而来,「你吃完就走吧,我今天很累。」 钟宇超瞧他一眼,似乎没把对方的话听在耳里,男人点起一根烟。 言书廖本来是很讨厌烟味的人,却也为他做了让步,在生活习惯的各个层面,言书廖总是处处迁就对方。 他不语的皱起眉头,尼古丁的味道加剧了言书廖的头痛。 看出对方不悦的表情,钟宇超更是得逞般的朝他吐了一口烟。 「不要这样,还有请把钥匙还我。」他伸出手。 「还你?用我的钱打的,怎么是你的东西?」 言书廖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多少钱?」 「多少钱啊……」男人看看四周摆饰,像是在评估什么,「五万?」 「你什么意思?」 「沃尔集团董事长……喔不对,他爸还没死,所以是未来的董事长?」无视言书廖的问题,钟宇超自顾自的说着,「你竟然能搭上这种男人,我真是太惊讶了!」 他恶意的发言让言书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干吗?没想到我认得他?一开始是觉得眼熟,不过听到名字就想起来了,庄家独子啊。」 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说着,言书廖只感到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而上,身体冷得微微颤抖。 「我倒是很意外,像他那种男人只要勾勾手指,多少美女会投怀送抱。」他用汤匙在碗里搅着,似乎没有继续用餐的打算。 「他有满意你吗?喂,介绍给我吧?」 这一句话,如此光明正大又不知廉耻的要求,彻底惹恼了言书廖。 「你!出去!」 脑袋里轰隆隆的声响,像雷雨一般无情的刮在他疲惫的身上;39度热烧引起的头痛欲裂,这一刻又卷土重来。 「吼谁啊你!!!」男人右手一挥,白色的陶瓷碗轻而易举的被摔在地板上。 刺耳的破碎声,愤怒的叫吼声,言书廖眼前忽然出现数道像杂讯一般的光影,他扶着额头,「我今天很不舒服,拜托你,回去吧。」 男人对那近乎哀求的语气毫不领情,他起身走向言书廖,拉过对方就是一个深吻。 奈何钟宇超怎么挑拨着他每一寸肌肤,身体的不适早就超越了对性欲的需求。 「庄氏财团的继承人,技术好吗?」察觉言书廖迟迟没有反应,钟宇超加大了触摸他身体的手劲。 「钟宇超,我真的很不舒服。」对方一嘴的酒臭味,言书廖知道就算现在和他解释,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更何况对一位打开始就把关系定位在床伴的男人解释,恐怕只会惹来一阵不屑的耻笑。 「那又怎样?老子我就是想做。」 男人轻而易举的将手伸进宽松的睡裤里,言书廖终于忍无可忍,「放开我!」 他烦躁的尽全力一挥,成功的推开那人,却也在钟宇超的脸颊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红痕。 言书廖自己都吓着了,可是他还不及道声歉,对方的拳头已经毫不留情的挥过来。 「咳……咳……」他体力不支的跌在地面,咬破了嘴唇,口中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男人没给他惊讶的时间,将他翻身面对自己,右脚一跨,顺势压坐在他身上。 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言书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放弃挣扎,也无力继续抗争下去。 在下身被塞入异物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翻倒一地的那碗粥,蚂蚁爬满了上头。 言书廖安静的闭上眼,任凭身上那人对他恣意妄为,没有感情的动物本能,彷佛也正啃蚀着他充满疮痍的内心。 026. 每日重复的手机闹铃声,一如往常的孤单的早晨,这时候言书廖特别庆幸对方不留宿到清晨的习惯。 他从沙发上缓慢的起身,好在喝醉酒的钟宇超,只折腾了他一回就作罢。 清醒后的言书廖最先想到的,是地板上等待处理的残迹,清理好碎玻璃和蚂蚁蚕食过后的地瓜粥,他开了火,打算加热还在火炉上的那锅料理。 虽然是冬天,但一整夜没有放进冰箱冷藏的食物,或许已经腐坏也不一定。尽管明白这点,言书廖还是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的吃下肚。 才隔一夜,他就觉得似乎没有昨晚那般好吃了。 到底是过期的食物出了问题,还是他不必要的哀愁影响了食欲;又或者是,因为昨晚为他熬上这锅粥的主人已经不在身边。 言书廖食不知味的用完早餐,所幸昨晚服下的成药已经发挥功效,身体状况又回复到平常的状态。 整理好仪容,穿上那套合身的西装,在镜子前确认自己的模样,指尖轻轻拂过嘴角的伤痕,彷佛昨晚暴风雨般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就连那短暂的温柔时光,也好似已模糊不清。 出门前提起打上死结的垃圾袋,言书廖回头朝厨房看一眼,那锅剩下大半的粥,终究还是进了垃圾桶。 进了公司后有不少同事关心他,明明是请了病假,脸上却挂了彩,这要人怎么不觉得奇怪。言书廖只是轻描淡写,说是累昏了吃东西时咬伤自己,他不好意思的模样还真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个性温和,做事认真,穿上西装给人干净整洁的形象,虽然称不上美男子,但温润的书生气质是让人越看越顺眼,在公司里不是没有女同事对他抱有好感。 言书廖也曾经试着和女性交往,最后却只是伤透对方的心,于是他认清了自己的性向,虽然不是那种高调出柜的类型,但他尽量避免下班后和女性的交际应酬。 只是有一回酒后吐真言,不小心将同性恋的秘密告诉了老吴,好在隔天酒醒回复记忆后,吓得半死的只有他,对方的态度丝毫未变。 也是从那天起,言书廖在公司里有了一位可以谈心的朋友。 老吴本名吴瑞闵,其实年纪也就四十上下,那张脸保养得不错看来还算年轻。吴瑞闵老练的业务手腕和独特的艺术眼光,让他凭实力在短时间内升到了总监的位置,公司里的同事多少敬他几分。 言书廖刚进公司时,负责带他的上司就是老吴,他们一起争取过几件企划案,早就已经是可靠的战友关系。 对于他失误的出柜宣言,老吴没有张扬,甚至在工作结束时愿意陪他喝几杯,听他发发牢骚,虽然醉倒的通常都是吴瑞闵,言书廖对老吴还是充满感激的。 「你的嘴巴怎么啦?不要跟我说吃东西咬到,你有这么蠢吗?」也只有老吴会直接戳破他的谎言。 见言书廖尴尬的笑,吴瑞闵用手肘推了推他,「说接吻好像太猛了点,你该不会被揍了吧?」 「真的是自己咬到。」他微微一笑。 「啧,不想说就算了,你啊,上班挺正常的,就是私生活认识了ㄧ些阿猫阿狗,自己注意点就好。」 对于他的不追问,言书廖心存感谢。身为男人,总是不希望窝囊的一面被别人看见。 将昨日拖欠的工作进度完成后,已经是下午时分,他太过于专注,以至于错过午休的用餐时间,待手边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言书廖这才发现手机正闪着提示灯。 食指滑过萤幕,点开一封未读简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点了吗?” 简单的四个字,言书廖看了又看,迟迟无法按下回覆键。 此时萤幕上又显示新的未读讯息。 “今晚有时间吗?” 来信的内容简单又明了,不拖泥带水的语气很有对方的风格,但言书廖却难以习惯这样热络的态度。 “抱歉,我要加班。”想了又想,删除又删除,重新输入几次后,最后送出的回覆是他一贯的保持距离。 将手机收入公事包,他又继续埋头于公事。 下午六点,公司的同事陆续离开,老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廖,要不要一起吃晚餐,有人请客喔!」吴瑞闵一笑起来,眼角多了几道鱼尾纹。 「你去吧,我已经有约了。」算不上说谎,他今晚的确有其他想见的人。 冬天的夜晚总来的特别快,半个小时后,外头已是夜幕低垂,言书廖在正门招了一辆计程车,转往热闹的市区。 夜晚是属于成人的时间,T市的东区酒吧林立,言书廖在路口下车,拐过几个弯后,到达一间位于地下室的酒吧。 虽然入口并不显眼,店址距离最繁华的市区也有些距离,但走过简洁的木制阶梯后,门内便是热闹的气氛。 言书廖在吧台前坐下,照理来说台前是不怎么有机会找到空位的,但吧台最左侧,店里最角落的这个坐位,是他专属的特等席。 “Street Corner”并不是规模太大的夜店,装潢也不是华丽的风格,但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受欢迎的原因除了独特的调酒外,最重要的是经营者的接待手腕,或者说老板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吸引人的卖点。 「这不是我们家廖书吗?」男人半开玩笑的语气,轻柔的语调就如同他手中那杯Saint Andrews,令人醉心。 027. 「你太久没来,位子都要让出去了。」 言书廖接过酒杯,四周是露骨的刺人视线,他微微苦笑:「你可不可以告诉他们,别再看了,我们是清白的。」 「哈哈哈!」男人笑得开怀,伸手在他脸颊上用力一捏,「你该不会因为这样才不来吧?」 店里吧台前的座席该有多难抢,却总是空出一个位子,如果不小心坐在上头,老板可是会亲自赶人。 老顾客都知道这个规矩,却鲜少人明白缘由,如今终于看见座位的主人现身,有些人是失望,更多的人是重舍信心。 言书廖虽然向后闪躲,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和,「没有,我最近接了一个大案子。」 男人伸手摘下他的眼镜,动作熟稔的让人无法不怀疑他们的关系,「不戴比较适合你,干吗装模作样。」 十年了,尽管上了大学后认识几位新朋友,一直到出社会仍然保持联络的,竟然是当年看起来情感最淡泊的于敬。 人和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他以为毕业后就会断了的关系,竟走过十个年头;而当年誓誓旦旦想守护的友情,却成了空。 「庄夏回来了。」言书廖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外表保持冷静的拒绝姿态,其实内心还是有所期待,这样两极化的矛盾,令他混乱不已。 于敬以为他是从报章杂志得到消息,也不太在意,「这个人还在啊?」 刚毕业的时候言书廖总提起他,于敬也就听听。他一直是很好的听众,这也是“Street Corner”生意兴隆的主因,光是靠皮相吸引来的客源并不长久,只有抓住客人的心,才能稳定发展。 有一阵子言书廖老是庄夏来庄夏去的,那是大学的第二年,于敬刚开了这间酒吧。 那些日子他都快觉得庄夏就生活在身边,关于庄夏的大小事情无一不晓,直到有一天言书廖忽然不说了,那时候他的朋友身旁多了一位陌生的男人。 于敬可以说是从高中起看着言书廖成长的,看他流着眼泪说他爱上男人,看着他交到第一位男友,又看着他为爱伤神。 十个年头,在那些走进于敬生命里的同性恋当中,言书廖竟是唯一不曾发生过性关系的对象。 并不是看不上言书廖,在这位老朋友面前,于敬总能以最无防备的姿态面对他,甚至对于敬而言,言书廖比起任何一位情人都更为重要。 也许就是这样难得的关系,让流连在花丛中的他格外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友情。 只是他这位高中同学的男人运,真可谓到了一个不运的极致。 「你跟男朋友吵架了?」他手指唇边,暗示对方嘴角的伤痕。 言书廖苦笑:「能算男朋友吗?」 「上过床的,当然是男朋友了。」于敬将上身靠在吧台前,拉近两人的距离。 「那你的男朋友不就够多了。」言书廖不以为意。 「没人说只能有一个啊!」他轻笑,年轻时候的那双柔和的桃花眼,经过岁月的沉淀,竟然多了几分致命的性感。 要说这间店没被他的笑容勾去的人,大概也只有言书廖了。 「你要不要去忙,然后让我安静的喝一杯?」言书廖偏了下头,意指从右方传来的刺眼视线,「你也收敛一点,小心店里发生命案。」 于敬笑弯了眼,挥挥手表示明白,「放心,我一向处理得很好。」 待发电机转到别处继续放电,言书廖才想起他话才说一半,但其实他自己最清楚,与庄夏的关系,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决定。 微甜的Saint Andrews,很快让不胜酒力的言书廖有几分醉意,右侧的客人替换几次,都在伸手触碰他之前被一个人挡了下来。 夜越沉,店里的人多了,老板却摸起了鱼。于敬清出他身旁的座位,手臂环过他的肩,在言书廖耳边随意哼着歌。 「你想害我出了这道门就回不了家啊?」眼里有些蒙胧的言书廖,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于敬轻笑一声,挑眉看他,而后侧头在他的耳廓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别又被坏男人拐走了。」在耳边低语的醉人嗓音,到底有多少人能把持着理智不沦陷。 言书廖偶有错觉,他不是不曾心动,只是过于了解对方的他,明白于敬是一位好朋友,却绝对不是一位好情人。甚至之于爱情,于敬有如安非他命,容易成瘾又戒不掉,而且万万碰不得。 言书廖转过身子看向离开的于敬,他一路走过去,有多少男人回头,就有多少人会成为今晚在他床边的选择。 看着那位深受欢迎的朋友,言书廖自嘲一笑,怎么他的爱情路就如此不顺遂呢? 原本还带着几分醉意,就在此时,门口出现一道似曾相似的身影,他倏然清醒。 听不见店里的蓝调音乐,四周吵闹的说话声似远似近,言书廖睁大了眼,看着入口处走进来的男子,他拿着高脚杯的手发着颤,只能靠在大腿上才不至于摔破杯子。 028. 此时正招呼着客人的于敬也察觉到店里微妙的气氛转变,本该是视线焦点的他,第一次拱手让出这个位置。 店内有少数的女性,但大多数是男客人,就算是女客人也得有男性陪伴才能入内,这是“Street Corner”的规矩。 稍微有些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这不是一间普通的酒吧。 言书廖脑袋混乱的快爆炸,紧接着他看见跟着进来的男人,竟然是他熟悉的同事。似乎有点明白状况了,但脑子还无法消化这突来的变数。 怎知道那人竟朝他招手,笔直的走了过来,「小廖!你果然在这!」老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言书廖腿已经软了,要不是坐在椅子上,恐怕现在是站不住脚了。 随着老吴的视线所至,男人也看向他,一股窒息感堵在喉间,他快喘不过气。 「庄夏,你是庄夏吧!」打破沉默的是于敬。 他带着满满笑意,朝对方伸出手,「还记得我吧?好久不见了。」 庄夏转头看他,那瞬间的冷漠只有于敬察觉,尽管如此于敬仍旧挂着最无害的笑容,一秒钟后,他便得到善意的回应,「真的,好久不见。」 两人相握的手成了全场视线焦点。 一位是阴柔而迷人的魔性男,一位是如王者般孤高且性感的贵公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廖书!你看这是谁!」于敬带着笑容,将两人领到吧台的座位前。 「小廖,你之前怎么都没提过,庄先生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啊!」老吴说得起劲,自个儿点起了酒。 右边的两位客人,理所当然的被于敬请走,当然代价是奉上他亲手制作的特调。 虽然庄夏挂着礼貌的笑容,言书廖还是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反观老吴显然上一摊喝高了,滔滔不绝的说着,「庄先生说想知道我们平常都去哪些店,你也知道他刚回国,T市很不熟,我跟他提到于敬,庄先生竟然说他也认识!」 「老吴,叫我庄夏就好,论辈分,你还是我的长辈吧!」 「庄先生!你这人真的!太好相处了!好,以后就叫你庄夏!」老吴重重的在庄夏背上拍了两回,言书廖确定他的上司已经喝醉。 只是什么时候两人走得这么近了?在烦恼这个问题之前,言书廖还有更需要担心的事情。 「这间店真特别。」庄夏用平淡的语调,开启了核爆等级的危险话题。 「这是于敬的店,很了不起吧!他可是年纪轻轻就开店了!」老吴热心的为庄夏说明,似乎替这位朋友的朋友感到自豪。 言书廖记得喝醉的那晚,最后一摊便是将老吴介绍给于敬,也是在同一天,他不小心让吴瑞闵知道他的性取向。 当时埋下的不安因子,以为已经安然渡过了,他想也没想过,竟然会在这么久以后发芽,成了一株会害死人的毒药草。 「庄大少爷见多识广,“现在”已经不会排斥这种地方了吧?」于敬话语中隐藏的涵义,只有同样渡过高中时期的三人明白。 「说真的,我刚刚还很担心,是不是应该先叫保安待命。」他随性的倚在桌缘,说出来的话却让言书廖不停冒着冷汗。 言书廖依旧沉默,不是不说话,而是真的吓呆了。 庄夏只是优雅的勾起嘴角,饮下手边的鸡尾酒,他不作声,言书廖更是坐立难安。 可怜他的朋友吓得七魂六魄都快散去,于敬终于出手帮忙,「啊,廖书,你帮我去冷藏柜拿一下柠檬吧!」 一听见可以离开的信号,言书廖马上起身,脚步却没站稳,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于敬在吧台内单手扶住他的上手臂,低声在他耳边细语:「没事,你不要担心。」 言书廖终于变得冷静。于敬再怎么爱玩,再怎么不识时务,那都是念书时候的事了,现在的他会明白该怎么处理眼下的状况。 言书廖才离开不久,老吴显然已经进入酒醉的最后一个阶段——倒头大睡。 在慵懒的蓝调中于敬耍起了调酒杯,一般酒吧的调酒师为了吸引顾客,学的都是夸张且花俏的花式调酒,于敬使用的却是正统的英式调酒,比起华丽的表演,更注重鸡尾酒的质地与内涵。 呈上被称做鸡尾酒之王的Martini,于敬擦拭桌面,完成干净的收尾。 「你变了不少。」 「你倒是没什么变,还开起Gay吧了,很适合你。」庄夏一口饮尽酒精浓度15%的Martini,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的表情已换下方才那张绅士的笑脸。 029. 带有几分讽刺意味的口吻,反倒让于敬笑了,「我说错了,庄大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在廖书面前才会收起你的虎爪。」 「我应该感谢你没有在店里大开杀戒吗?」 于敬弯下腰,手肘靠在桌面,用掌心支撑着脸颊,与庄夏两相对视。远处看过来的客人,为这美好的一幕心跳加速,诸不知这头已是战火前哨。 庄夏轻声一笑,眼神却依旧冷的如冬日寒霜,「于先生,你再怎么爱玩,也别给言书廖带来不良的影响。」 于敬一听,忽然觉得可笑,于是他便不留情面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庄大少爷!我该怎么吐槽你才好?」 「廖书都几岁的人了,还需要你操心吗?,怎么,来见朋友还需要庄大少爷您的同意?你好像忘记一件事情……」他语气停顿,刻意放慢语调,好让对方听清楚了,「我才是他的朋友。」 十年来和他一起渡过这些日子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于敬有他的从容,但庄夏也不着急。 「那就请你,继续做他的“朋友”吧。」 听出言外之意,于敬是还想惹事,想回他一句“炮友也是朋友”,好测试成年后庄夏的底限。 但馀光瞄到早就捧着一桶柠檬,在不远处罚站的言书廖,他轻哼一声,算是看在他那位老朋友的面子上住了嘴。 「廖书,你再继续发呆,我看柠檬都要变温了。」于敬朝他招手。 言书廖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回座,被于敬这么一唤,想跑也来不及了。 从他手中接过冰桶,于敬悄悄地说了一句:「他没发现。」 「你怎么知道!?」原本人都要走了,言书廖赶紧抓住他的手。 「因为我还好好的活着。」这解释是让人有更多疑惑,于敬在他开口询问前又追加说明,「如果他知道你是Gay,绝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怪在我身上,你信不信?」 「呵……放轻松,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于敬说完,在言书廖肩上轻拍一下,打算继续招呼其他客人。 言书廖是想留人,可是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也很难看,他只能在心中暗骂于敬没义气,再看一眼睡死的吴瑞闵,他无奈叹气,终于还是坐回位子上。 剩不到三分之一的Saint Andrews仍留在桌面,此刻的言书廖却清醒的不得了,他多想干脆再来两杯威士忌,最好能让他就此失去意识。 冰块在杯中融化,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已是庄夏的第三杯酒,他一言不发,言书廖连喝酒的心情都没了。 「我以为你在加班。」庄夏摇晃手中的酒杯,语气不温不火。 言书廖想了想,也不知怎么地,就想实话实说,「我是跟你说要加班……但其实没有。」 「呵……」耳边听见轻笑声,言书廖想理清庄夏的情绪,却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我应该夸你真老实吗?」他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望着古铜色的Martini,「言书廖,那时候……高中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突然展开的话题,言书廖浑身颤动,他不想听下去,更不愿去回忆。 「但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庄夏微微一顿,如果此时的言书廖还有心思去在乎其他,那么他会发现这位天之骄子难得犹豫,难得胆怯。 可惜言书廖自己也是思绪混乱,根本没有馀裕去观察别人。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听见了对方的疑问,他只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所以他用力握住杯身;喉间有些干涩,所以他不出声。 沉默再沉默,舞台中央的女歌手也停止歌唱,只有配乐仍继续。 「高中的事情……谁会当真……」微弱的音量,几乎被钢琴声淹没,但还是传到庄夏耳里。 「说得也是,是我太幼稚了。」 语毕,他干脆的站起身,越过言书廖,扶起酒醉不醒的老吴。 言书廖仍旧盯着面前的玻璃杯,他一动也不动,就听着吴瑞闵意识不清的几声低吟,听着庄夏试图唤醒对方,然后看着留在桌面的三张千元大钞。 于是庄夏离开了,而言书廖却失了神,此时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轻柔的抱住他的头。 「傻瓜……」 言书廖将侧脸靠在他胸前,无声无息的,他闭上眼。 没有泪水,也没有后悔,因为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那一晚,在安静的黑夜中,他回想过去种种,想起与庄夏初识时艰难的校园时光,那曾经让他倍感沉重的生活压力,在经过这么多年后,也变成令人怀念的回忆。 于是在寒冬夜里,他开始想念初夏的艳阳,那温暖的令他悸动不已的爱恋,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对于庄夏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友谊。 030. 时间的流逝,总在不经意间,冬天远去,春天到来。 看着山坡道上那株桃红的樱花树,花开花落,春意也随着落花离去。 学生们才应付完期中考,更让人头痛的期末考紧接在后。 言书廖的头脑比不上人,就凭扎实的读书工夫,成绩还能维持一定水准。反观庄夏,他现在不翘课了,可是也没看他在宿舍有读多少书,偏偏全校排名的成绩一出来,庄夏总在他前头好几页。 生活一直过得很平凡,早上叫室友起床,一起上学,中午有时和于敬碰头,有时和庄夏用餐。 放学后,和于敬打个一小时电玩,回房间准备课业,晚餐时间看是吃便利商店,还是煮一餐,通常由庄夏决定。 偶尔,还会有一些不识时务的人来挑衅庄大少爷,想当然耳,那些人成了他练拳头的对象。 你要说生活无趣也好,言书廖过得怡然自得。 很快的,梅雨季到来。 六月天,阴雨绵绵,逐渐升高的气温,伴随着湿度,空气中可以闻到雨后的青草味。 夏天近了。 天气越来越热,今早中央空调竟然发生故障,整栋三宿的冷气全面停摆,维修人员正在机房抢救中。 感觉背上淌下汗水,人也变得浮躁,言书廖完全静不下心看书。 今天是期末考前的周末,从冷气停止运转的那一刻起,庄夏就动身前往图书馆,别怀疑,他只是为了睡上一顿好觉。 言书廖选择留在房里,太安静的地方他反而读不下书,尤其他习惯边看书边吃东西,禁止饮食的地方完全不适合他,所以现下只能和节节高升的室温继续奋战。 桌上摊着英文课本,他对着单字发呆,想这样下去可能会睡着,言书廖拿起自动笔,不是记下重点,他开始在课本上涂鸦。 那枝平凡无奇的笔,勾勒出各式各样的角色,彷佛变成专业的画笔,一位位漫画人物,鲜活的跃于纸面上。 言书廖一动起笔来,就完全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 他专注的近乎与世隔绝,在短短的时间内,图画就填满了数张空白处。 「画得不错啊。」 听见突然冒出来的评语,言书廖猛地抬头,看见站在身后的庄夏。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图书馆睡到晚上? 「罗嗦的人太多了。」他脱下衬衫,似乎无法忍受室内的高温,向浴室走去。 恐怕是在图书馆有太多来搭话的人,让庄夏无法安静的独处,言书廖想起于敬说过的话,“庄夏自从和你在一起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生人勿近的模式。” 发现这点的人不只是于敬,有眼睛的人都看到这显而易见的改变。 但事实证明,庄夏虽然温和许多,并不代表他就会随便和人交朋友。就像老虎不高声嘶吼,仍旧是森林的王者,他高人一等的地位并不会受到动摇。 「冷气什么时候修好?」从浴室传来淋浴的冲水声,庄夏连门都没关紧。 相较于初识时订下种种规则的神经质反应,现在他随性的程度,就连过去的自己见着了都会受到惊吓。 「刚才有广播,好像会到下午。」 「也太久了,你要去市区吗?」庄夏裸着上身走出浴室,秀发上还有些许未干的水珠,「这么热你也看不下去吧。」 言书廖正巧有想买的东西,他拿出公车的时刻表确认班次,也换上外出的服装。 几个月前,他因为不好意思总让季叔专程来载他们一趟,所以自发的要庄夏和他一起坐公车,最初庄夏是有些抗拒的,他长这么大从没搭过公车。 只是很多事情尝试过就会发现,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就像吃惯山珍海味的他也喜欢吃言书廖煮的泡面,庄夏发现他并不排斥搭乘大众运输工具,经过颠坡的道路时车体轻微的晃动,意外的还可以促进睡眠。 到底是谁说有钱人家的子弟都很挑剔的,庄夏觉得一般人的生活水平也很适合他。 花费一小时的车程,他们到达T市的商店街。盛夏即将来临,考期较早的大学已经开始放暑假,街上的人潮相对拥挤。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言书廖几次被人群推挤到后方,庄夏回头没看见人,就停下脚步留在原地,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便能瞧见从后头努力赶上的言书廖。 可是这么重覆个几次,大少爷为数不多的耐性很快便用完了。 「言·书·廖。」庄夏都不需要多说什么,言书廖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呃……你要不要先去店里逛逛,不用等我,我马上就跟上。」言书廖尴尬的扯扯嘴角,他腿也不短,怎么两人的距离老是被拉开。 庄夏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也没再搭理他,就当是同意他的建议。 时间才经过三分钟,言书廖就觉得他话好像说得太满,庄夏早就不知道走到哪去,他的“马上就跟上”似乎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也许是这段日子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现在剩下一个人的他,竟然觉得道路变得陌生而冰冷。 一种怪异的孤独感,让言书廖觉得吃惊,他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依赖庄夏了? 在神情恍惚中,有人突然撞上他的右肩,「靠!发什么呆啊!」 身体的重心向前倒,所幸第一时间他用双手撑住地板,才不至于脸朝地跌了个狗吃屎。 「操!肩膀脱臼了啦!」 「我靠!你没事吧?要送医,快点送医!」 言书廖才站定,就看见四名高大的男子正假惺惺的上演一出低俗的骗局。 「对不起。」明明被撞的人是他,言书廖仍然保持礼貌的向对方道歉。 就是吃定他憨厚的个性,他们不怀好意的相视一笑,「道歉就想了事啊?你过来,我们去那边聊一下。」 虽然知道事情不妙,可是对方手一勾,言书廖就像小白兔落入狼洞中,想跑也来不及了。 031. 他被带到路边的小巷,其实位置也没有多偏僻,外头的行人只要稍加留心,就能看见巷内的情形,只是路人有意无意的漠视,让四人的行为更加张狂,更加肆无忌惮。 言书廖右手插在口袋中,想趁他们不注意时打通救命电话,他脑海中唯一浮现的只有庄夏的身影,也不管对方人多势众,他就是觉得庄夏能摆平一切。 明明刚刚才觉得自己太依赖对方,结果一出事,想到的还是庄夏。 「喂,你口袋有多少钱?」方才撞上他的人先开了口。 言书廖被四人包围,处境变得危急,他根本没有时间打上一通电话,只能乖乖听话。 从口袋里抽出一些铜板,他很识相的自动自发的拿出钱包,就怕挨上一顿打。 「操!怎么这么穷!」 「马的,我看你也穿得不错,他妈的不带钱出门啊!?」 言书廖心一懔,今天穿的衣服是于敬不要所以送给他的,怎知道竟然成了被当成肥羊的原因。 身上可以拿出来的都老实奉上了,只希望他们赶紧放人。 「喂,你把衣服脱下来。」 「我靠!你不是吧?」不只是言书廖,他们之中也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 「操,你想到哪去,我是看他衣服不错。」男人虽然这么解释着,却露出银秽的笑容。 言书廖觉得不妥,无奈处于劣势的他只能乖乖配合,听话的脱下外衣。 就在他光着上身,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对方伸手,在他乳头上用力一拧。 「啊!」言书廖大叫一声,双手赶紧遮住胸口。 「哈哈哈!我操!就知道你够变态!」 他的同伙们笑得东倒西歪,言书廖想跑,可怜他被围在中央,因为恶心的刺激而止不住发抖。那文弱的模样,更是助长四人银威。 「喂,把裤子也脱下来吧!」男人又下了一句命令,语毕双手已经放上他的裤头。 言书廖吓得想流泪,他怕挨揍,可是也不想就这样任人摆布。 在思考回路当机的当下,就任由对方解开牛仔裤的拉链,身体最脆弱的部分被人掌握在手中,即使隔着内裤仍然感受到强烈的触感。 他快吐了,不管身体有没有感觉,都跟大脑拒绝的讯息无关,耳边听见男人恶寒的笑声,世界彷佛剧烈摇晃。 他被压着肩膀跪了下来,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就看着男人自己拉开裤头,在他面前露出猥亵的凶器。 男人因为欺负弱小的快感而变得兴奋,下身已经是勃发的状态,他嘿嘿低笑两声,缓缓靠近。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拍了他肩头,男人以为是猴急的同伙,他不耐的挥手,「后面排队啦!」 话才说完,他高举的左手被人向后拉扯,扭曲成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怪异姿势。 男人被压制在地面,左手已经脱臼,来人又狠狠的在他五指用力一踩,甚至就踏着他的身躯而过,暴露在空气中的下体也理所当然的遭殃。 生殖器之所以被称作命根子,就因为那是男性最脆弱的部分,世上大概没有几个男人撑得住这种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凄厉的哀号后,男人晕了过去,另外三名同伙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 不知道是谁打头阵,朝庄夏扑了过来,在距离不宽的巷弄中扭打成一团。 庄夏一直在意着仍被抓住的言书廖,以至于他几次走神,被对方手中的小刀划出几道血痕。 虽然对手是成年男子,但受过专业训练的庄夏丝毫不逊色,如果此刻只有他一人,庄夏有绝对的信心撂倒在场的敌手,但他却没有自信让言书廖跟着他一起全身而退。 毕竟独来独往的庄夏,从来不需要保护谁,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所以他当机立断,将攻势转向捉住言书廖的男人,这突来的变故让战局变得复杂,原本的一对一单挑演变成四人的斗殴。 庄夏以一敌三,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纯良的善类,把人打到送进医院只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眼看情况失控,其中一人伺机退到角落,他拿出手机播了一通电话,似乎打算通知其他人。 馀光瞄到这一切的庄夏,忽然朝言书廖大吼,「把衣服穿上!」 言书廖听见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在拉上长裤套好上衣后,钮扣仍剩下几颗来不及扣上,就被庄夏一把拉过,两人冲出巷弄。 帮手即将到来,对方岂有就这么放人的道理,留下不省人事的同伴,三名逞凶斗狠的流氓紧追在后。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路人感到好奇多看几眼,却没有人出手帮忙。 距离一直无法拉开,庄夏开始感到心急,他向来是不躲不避,哪有这么狼狈让人追的时候,心里犹豫着是否直接停下来重新再战,但看一眼右侧的言书廖,他忽然没了信心,总是目空一切的他竟然感到不安。 对方快步追上,在后头大声叫骂着,前方是闪烁着行人绿灯的十字路口,眼看信号灯即将转变成红色,庄夏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 「庄夏!!!」知道来不及赶上绿灯的言书廖叫着他的名字,做为回应,庄夏朝他伸手。 和上回拉住手腕的姿势不同,这次庄夏握紧了他的手。 「相信我。」 就这么一句话,言书廖什么都可以忘记,忘记对十字路口的恐惧,忘记车祸的痛苦回忆。 只因为庄夏要他相信他。 红灯一亮,耳边听见汽机车冗长的喇叭声,几台车子紧急刹车,距离近的几乎快撞上他们,马路上有司机探出头怒骂,还有人行道上路人惊慌的尖叫声。 几台轿车横在路中央,简直像是连环车祸的事故现场,再也没有比此更加混乱的场面了。 奇迹似的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因为市区的行车速度有一定的限制,虽然十字路口大打结,但没有发生严重的擦撞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三名男子来不及越过十字路口,或者说他们没有挑战生命的勇气,言书廖回头,三人仍站在马路另一端,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他们又向前跑了一段路,言书廖看着两人紧握的手,说不出内心的感受。 终于庄夏不再奔跑,他回头看,那人还一脸呆愣的傻样,他是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怎……怎么了?」言书廖不解的望着他。 眼下的情况,两人已经不需要再牵手了,可是庄夏却没有放手的打算,「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笑容有些无奈,眼神却十分温柔。 庄夏向前一步,额头靠上了言书廖的左肩,他轻轻地,呼出一声气,「还好……你没事……」 言书廖眼眶一红,一股酸楚瞬间冲上鼻端,这时候恐惧才一涌而上,他双脚发软,必须倚靠着对方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五指紧抓住庄夏手臂的左手发抖着,是言书廖对他的依赖。 右手心传来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竟然是来自于庄夏的不安。 十六岁的夏天,庄夏第一次有了想守护的对象,同时也明白了恐惧的滋味。 032. 十二月末的清晨,空气冷的刺骨。 言书廖起了个大早,他坐在床上发呆,望着床头的黑色闹钟,没由来的感伤。 自从对庄夏表明拒绝的态度后,已经过了三周。 在渡过的二十一个天数中,他只见到对方三次,还都是因为工作。 反观他的上司吴瑞闵,竟然莫名其妙的和庄夏变得熟络,几次来自庄夏的邀约,都是透过老吴,甚至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还有过不少次单独的饭局。 他好奇两人吃饭的时候都谈些什么,也开口直接问过对方,得到的却都是含糊的答案,这让言书廖郁闷极了,但他绝对不承认这种怪异的情绪是吃醋。 如果是以前的他,早就被寂寞驱使而妥协,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邀约,但因为对方是庄夏,言书廖才会一反常态的坚持。 就因为有所留恋,就因为知道自己仍会心动,所以必须拒绝,所以不得不拉开距离。 言书廖没料到他的岁数越是增长,生活反而越是孤单。 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不只得去公司处理外务,下了班还没有可以作陪的对象。 尽管于敬的酒吧将举办一场热闹的跨年派对,言书廖却只想待在安静的地方。从手机上搜寻号码,手指停在“钟宇超”的姓名上,自从那一天不甚愉快的分别后,他们没有再见过面。 因为不是情人,所以难以开口。尤其是在特殊节日的邀约,更像别有用心,言书廖明了对方不会喜欢这种无形的压力。 所以最后他决定买两人份的卤味,再来几罐生啤,让电视上跨年晚会的俊男美女陪他渡过这一晚。 调适到最佳的工作状态,言书廖很早就进了公司。当老吴还在抱怨这种日子竟然得加班的同时,他已经飞快的处理好财务报表。 「小廖,这么拼啊?」 经对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早就过了午休时间,言书廖没有停歇的埋头苦干,像是将工作当成自己的归属。 「对了,小廖,你今晚有什么预定吗?」吴瑞闵的问题才丢出来,言书廖马上下意识的猜想对方话里的意图。 或许庄夏又有了新的邀约。言书廖试探性的问:「怎么了吗?」 「嘿嘿,你记得舒小姐吧?」 「是上次委托我们公司做化妆品广告的公关?」 「对!就是她,我终于约到她了!」老吴满面春风的带着笑容说:「我还特地去订W酒店顶楼的景观餐厅,你知道那一餐要多少钱吗?」 老吴还在兴奋的分享他今晚的计划,反观言书廖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显然有些落寞。 他竟然误以为庄夏会在这种特别的日子里邀请他,那瞬间闪过的念头让他感到无比丢脸。 不管怎么说,以庄夏优越的条件,哪里有可能在跨年这天还和男人一起厮混。不说他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在灯火通明的T市,庄夏的夜生活应该是不乏美女相伴。 每当胸口涌起小小的期待感,他就会开始厌恶自己的言不由衷。有多少次都想和对方见面,在夜深人静的夜里,好几次看着庄夏的手机号码发呆,就是无法按下播号键,连一封问候的简讯都反反覆覆的键入再删除。 干脆就这么杀去对方家里,和他摊牌算了。看看知道自己的朋友变成最讨厌的人种后,庄夏还愿不愿意继续和他保持“朋友”关系。当然,言书廖只敢在心里想想。 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公司的同事接连离开,老吴也下班了,整间办公室就剩下言书廖一人。 关上主机电源,他抬头看,正好是八点整。 言书廖走出一楼大厅,寒风迎面吹来,他拉紧了外套,低头走向大楼外的喷水池,忽然前方有人挡住去路。 他才要抬头看,对方的声音先至:「下班了?」 033. 「跨年夜还加班到八点,是不是太拼了?」对面的男人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再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你怎么……会来?」 这像极连续剧女主角的台词,实在不适合言书廖,但此刻的他只想的到这句话。 「拜托老吴一起约你出来,好像没什么用。」一抹轻浅的微笑,不知道能让多少人心动。 「上车吧。」也不管对方的意愿,庄夏极为自然的取过言书廖手中的公事包。 「等……等一下……」 「我在这等你两个小时了,你还我两小时,不算过分吧?」 这么无赖的说法,恐怕也只有庄夏能讲得理直气壮。言书廖是想反驳他,可是双脚却不由自主的朝着对方走去。 愿望能够成真,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言书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今年的最后一晚,就别再对自己严苛了。 于是他终究还是陷入庄夏软硬兼施的圈套里。 坐在宽敞的副驾驶座,犹如沙发般的舒适座椅,低调却高雅的内装,这些昂贵的配备让言书廖有些不自在。 「你自己开车?司机呢?」 「放他假了,我是懂得让员工休息的好老板啊。」 言书廖点点头。好不容易开始的话题,就在轮到他的时候又断尾了,也许是比起昂贵的名车,太有亲和力的庄夏,更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车内播放着悠扬的外国歌曲,空灵飘渺的前奏结束后,是陌生的语言,乍听之下与英文有几分程度的相似,一旦想认真去理解,却会发现全然不懂其意。 在好长一段只有音乐进行着的时间后,言书廖盯着放在腿上的双手,缓缓开口。 「我上次说了那些话……你不在意吗?」再怎么说,他也是明摆着拒绝过对方,而庄夏也不是神经大条的人,怎么能如此锲而不舍。 「呵……」庄夏轻声笑着,「你如果真那么想,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如此自信的回答,让他瞬间觉得恼怒,仿佛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他依然被庄夏的决定所左右。 可悲的是,庄夏所言的确是事实,那晚他确实是在逞强。于是言书廖不想开口说话了。 读出对方沉默里的不满,庄夏细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嘴角勾着浅浅的微笑,「我怎么觉得,你脾气变差了。」 原本就不怎么愉快的心情,在听见对方游刃有馀的评论后,言书廖只差没直接喊一声停车。只是在他发作之前,某人已经先放低了身段。 「谢谢。」看见前方路口的红灯,庄夏减慢车速拉起手刹车,在短暂的二十秒钟,他转头面对身旁的言书廖,「如果我都已经拿走了公事包,你还转身就走,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但男人示弱的表现,还是拥有极大的作用。 「真厉害……」言书廖已经不生气了,却忍不住挖苦他,「我可以想像你是怎么追女人的。」 听到对方来了这么一句,庄夏先是一愣,然后像是努力忍着笑,身体微微发抖,最后是趴在方向盘前。 「你也……笑得太夸张了。」 「抱歉,」他偏头看言书廖,眼里有着温柔的笑意,「我只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没想到我们都成年后,可以这样聊天。」 「这算是聊天吗?我只是在说废话而已。」言书廖知道对方正盯着他,其实心里也有些慌,还是不甘示弱的回嘴。 「呵呵……」庄夏越看他越是觉得新奇,「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嘴巴真的很利啊!」 虽然左侧不时感觉到视线,他还是坚持盯着自己的手指。前方又是一个红灯,言书廖觉得连交通号志都像要和他作对一样。 忽然地,脸上作为装饰的物品被取下,他吓了一跳,终于将视线移到对方身上。 「这没有度数吧?」庄夏正打量着那副黑框眼镜,深邃的目光很快就紧揪住言书廖,「嗯……这样子,比较像以前的你。」 车里还是播放着轻柔的歌曲,而庄夏的语调也温柔的可以溺死人。 言书廖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愣愣地开口,「那是……我的。」 「嗯。」庄夏虚应一声,却将东西收进车门边上的置物处。 这下言书廖当真傻了,在想起自己的公事包也不知道被放去哪的同时,他终于发现,庄夏只是说话的方式变得温柔,他的行为和态度仍旧和当年一样,强势又不容许拒绝。 在悠扬的乐曲声中,窗外的景色流泄,随着周遭车辆减少的变化,言书廖知道他们正渐渐远离市区。 034. 车子行驶了约一个钟头,沿途的景色既孰悉又陌生。 学生时代每天往返的道路,放学时经过的店家,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仍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那才真是叫人不可思议。 言书廖下了车,看看四周,时间已经不早的现在,商家大多紧闭着铁门,只有在坡道上的早餐店,依旧灯火通明。 这间卖烧饼油条的店家,说是早餐店,但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总在晚上的宵夜时间。 在言书廖的记忆中从没见过它休息的一天,就连学生们各自返家的过年期间,依然守护着少数留在学区的孤独学子,在寒冷的夜里准备一杯暖到心坎里的热豆浆。 因为父亲长期到外地出差,宿舍已然成为第二个家的言书廖,便是店内的常客之一。 站在半开放式的店门口,看着收银台前忙进忙出的老板娘,脸上增添不少岁月痕迹的女人,挂着十年如一日的亲切笑容。 言书廖百感交集,迟迟没有入座的他,被庄夏从身后轻轻一推,从回忆里重返现实。 「坐着吧。」庄夏随手拉来两张椅凳,留下言书廖迳自往柜台前点餐。 他坐在位子上,看见老板娘对着庄夏露出既惊讶又开心的表情,而后她偏头看向自己,眼角因微笑泛起美丽的皱纹。 言书廖赶紧起立,对妇人微微欠身。 那一桌的食物,都是他的最爱,显然庄夏的记忆超群,连他豆浆不加糖的偏好都记得一清二楚。 「谢谢。」这熟悉的口味,尽管平凡且便宜,对言书廖而言,却比一客上千元的顶级料理更加美味。 岁月已流逝,重回旧地的他,面前正坐着当年的故友,这么难能可贵的缘分,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能拥有的。 到此为止,言书廖终于举起双手投降。 「那间网咖,以前是漫画店对吧?还有红色招牌的那个,我记得是卖自助餐吧!」 「那间是什么?是饮料店吗?」 「卖馄饨汤的关了啊?不对……还是在更远的地方?」一旦不去在乎那些他们之间的疙瘩,言书廖的话就多了起来。 「我只住了一年,这里你比我还要熟多了吧!」庄夏看他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也放宽心不少。 「是十一个月。」言书廖一时口快,纠正完对方后,又觉得自己的发言有些唐突。 「是吗?你记得真清楚。」所幸庄夏毫不在意。 在跨年夜这个日子,留在宿舍的人少了许多,但仍然有相约吃消夜的学生聚集在店里,两个男人西装笔挺的坐在简陋的店面,尤其是庄夏浑身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场,更是让人无法不投以好奇的视线。 言书廖觉得有些尴尬,对面那人却不觉得有任何不便,此刻他忽然想起以前的庄夏也是如此,外表看来是贵气无比的大少爷,其实什么都可以做。 反倒是他却处处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光是眼前的这种小事情,包括他的性取向,或是对情人真实的想法,言书廖生活在社会的大环境中,藉由压抑自我,来达到与世俗间的平衡。 或许小人物就该平凡的活着,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能高调的做自己。 「怎么了?」 庄夏的声音,将沉思中的他拉回现实。 言书廖不会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难看,他抬头回话:「什么?」 庄夏挑眉,端详了他几眼后说:「要上山吗?」 对方忽然天外飞来一句,言书廖也就想也没想的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啊……这么久没来了,你不想看看吗?」 桌上的杯盘已空,庄夏放下筷子,「我们以前,不是有在山上看过烟火吗?」 这么一提,言书廖脑里马上有了画面,那天他抛下于敬的邀约,匆匆从市区赶回,搭上末班车的那晚,当时的自己满脑子只想见上庄夏一面,想在一年的最后一刻,和最在乎的人一起过。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庄夏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已不再单纯。 这么多年过去了,认清当年那份心意的他,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初。 不能再更加喜欢这个人,言书廖对此再清楚不过,“保持距离”是他唯一能坚守立场的方式,「今天上班一整天,我累了,如果你只是想找人陪你吃饭,那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今晚一直保持笑容的庄夏,嘴角一旦没了笑意,看来就有几分气势凌人。 「言书廖……」他像是想说些什么,而后轻轻一叹,站起了身,「走吧。」 言书廖原想自己搭车回市区,但从侧面瞧见庄夏沉默的表情,他终于还是安静的跟在身后。 耳边听见窗外阵阵鞭炮声响,远处车流的灯光化为点点星辰,言书廖开着窗,靠在车门杆上,在优美的乐曲中闭上了眼。 能够和庄夏重游此地,已经是今年最完美的结尾,他不能再拿更多了。 035. 来的时候觉得花了许多时间,回程却过得十分快,都没能小睡一觉,已回到熟悉的公寓。 车子在大楼前停了下来,对庄夏道声晚安,他没有犹豫的开门离去。 不清楚庄夏走了没有,因为他连对方的回应都没听见,像是在躲避什么,言书廖很快搭上电梯。 原以为今晚到此结束,所有的烦恼都留到明早再说,谁知道等着言书廖的,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钥匙才插入门孔中,便惊觉不妙。 本该上了锁的房间,现在却供人随意进出,言书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待室内变得明亮,他只站在原地,无力的垂下肩膀。 电脑和液晶电视消失无踪,柜子明显被人翻动过,想当然耳,存摺和印鉴皆不翼而飞。 室内凌乱的痕迹,所有值钱的物品被搬得一乾而净,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在桌上找到犯人留下的纸条。 “再见。我想你不缺钱,跟你新男友要吧。” 看着那张简洁明了的留言,言书廖都不晓得该摆出什么表情了,他是哭笑不得,甚至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人呢?钟宇超固然可恨,但更悲哀的是,曾对这种男人付出真心的自己。 他找了一块干净的空地坐下,心已经太过疲惫。 喀。 忽然传来一声单音节,言书廖猛地回头。 庄夏脚踩不知名物品的碎片,他也低下头看着脚边残骸,而后抬头便与言书廖四目相对。 都忘记这人怎么还未离开,甚至上了楼,言书廖只想到自己尴尬的窘境。 庄夏看了看四周,房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一目了然,而后他低下身子,伸手就要取走言书廖握在手掌心的纸条。 「庄夏!」这突来的行为,让言书廖难得的提高音量。 纸张被捏得更皱,他迅速的爬起身,全身警戒的盯着对方。 庄夏苦笑一声,怎么他好像变成了罪魁祸首,「报警吗?」男人的语气平淡而镇定。 言书廖一愣,摇摇头。不管警方会不会抓到钟宇超,一旦两人的关系被供出来,他的立场将变得艰难。 光是想像同事异样的眼光,以及父亲失望的表情,恐惧感便油然而生。 想必钟宇超便是明了他不愿将自己的同志身分曝光,以及不想将事情闹大的心理,就是握着这张王牌,才敢如此嚣张。 是他太大意,让这样的男人钻了空。 「我是要拿这个给你的。」庄夏提高手里的公事包,「把衣服收拾一下,先到我家住吧。」 言书廖怀疑他好像听错了,露出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要去你家?」 庄夏只觉得理所当然,「你不担心他再回来?你的室友……有钥匙吧?」 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室内虽然凌乱,但还不到翻箱倒柜的程度,再加上言书廖坚持不报警的态度,庄夏大胆推测,对方是他熟识的人。 而他手中的纸条,以及发生这种事情,言书廖却没有通知室友的动作,更让庄夏准确的推论出,犯人便是和他共同生活的友人。 当然这些细节言书廖都不知情,他只觉得神奇,同时也担心他们的关系是否已被察觉。 「我没有关系……」他只想打发庄夏离开,对方却不如他所愿。 「明天找锁匠来换锁,至于今天晚上,看你是要找警察,还是去我家,你决定吧!」 如此强势的态度,对于最初就不打算报警的言书廖,只能乖乖的去他家,根本没有所谓的二选一。 「你怎么这么……」 「不讲理吗?」庄夏挑眉,似笑非笑的继续说着,「我以前是讲理的人吗?」 这种话一说出来,真的令人无言以对。 「我也想过要尊重你,可是这几周下来,言书廖,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我想你并不讨厌我,也还当我是朋友,但更多的时候,你又像是在躲我。」 「所以我决定照我自己的做法来。」他捡起倒地的相框,照片里是上了年纪的男人和穿着高中制服的言书廖,两人笑起来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庄夏看着相片中的言书廖,沉默了三秒。 「我只是想帮忙,房间这么乱,你要收到几点?最重要的是,门锁也不管用了吧。」 言书廖不知如何是好,尽管明白对方是出于绝对的善意,但他就是迟迟无法迈出步伐。 「你不拿衣服也没关系,我可以借你。」 这回庄夏真的无视他的意见,大手一伸,轻而易举的抓住对方手腕。 言书廖似乎也不再坚持,说到底,庄夏想干吗就干吗,问他的意见只是一个形式,真的要拒绝了,看他会不会直接把人敲昏。 另一方面,他的确也担心钟宇超再回头,以分手前最后一次上床为由,彻底折磨他一番。 神奇的是,多亏庄夏把话说开了,他们之间疏离的感觉,好像一下子全消失了。 036. 又坐回副驾驶座,言书廖将公事包置于胸前,偏头不去看对方,原以为庄夏会质问关于钟宇超的事情,他却只字不提,反倒让言书廖有些不安。 外头的环境逐渐变得和车内一样安静,明明还位在市区,却没有吵杂的人群,望眼看去尽是高楼大厦,此地正是刚于去年被政府规划为高级住宅区的黄金地段。 尽管早有预感庄夏的住处该是多豪华,真的看到实物,还是远远超过他的想像。 在三道身份辨识后,言书廖终于进到屋内,客厅有几盏自动的感应灯饰,庄夏没有开灯的习惯,他只按下遥控,环绕室内的夜色全景便呈现在眼前。 虽然没有金碧辉煌的摆饰,也没有奢华的装潢,但极简的风格却有另一种冷冽的高雅。 言书廖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 「衣服放在浴室,你先洗吧。」 明明知道对方说这句话没有任何想法,他瞬间还是想歪,赶紧在脸颊变红前躲进浴室里。 躺在可以容纳两个人的浴缸中,言书廖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所有的东西都很有庄夏的风格,包括装沐浴乳的瓶罐,都是黑白色调,干净、简单,就是屋里的主视觉印象。 洗完澡后,找不到吹风机的言书廖,才刚推开浴室的黑色玻璃门,就听见客厅传来男人的歌唱声。 和在车里听见的空灵曲风不同,钢琴与摇滚乐的结合,像是流行音乐的抒情歌曲,言书廖不清楚演唱的男歌手是谁,舒缓的节奏却很吸引人。 他慢慢走向客厅,看见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庄夏闭着眼,衣领开了两颗扣子,西装外套和领带都挂在一旁的椅背上。 言书廖走进,小声的唤了一声,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倒水时发出的稀疏声响,都没能吵醒他。 这时候言书廖才发现,其实庄夏是很疲倦的。 好像庄夏总是如此,那天到他家探病时,也是明明累得要命,还是陪在身边照顾他。 言书廖明明已经狠下心摆出不友善的态度,庄夏却依旧不屈不挠的靠近。 望着眼前熟睡的男人,言书廖忽然有了想抱紧他的冲动。 当然那只不过是一瞬间涌现的想法,盯着那张美丽的睡脸一会儿,他安静的退开。 随意在屋里逛着,从玻璃与木头相间的房门,他看见摆放着巨大书柜的书房,有别于客厅清冷的装潢,言书廖被房里温暖的原木风格所吸引。 轻轻推开房门,轻手轻脚的走在整齐摆放的书本前,简单的参观完室内,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在书桌前停下脚步。 眼前是置于桌面的一张立体的手制卡片,外观轮廓说是一只马,又像是长颈鹿,颜色却是鹦鹉的鲜艳色彩,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是七彩鸟,那些奇奇怪怪的元素结合在一块,你竟然会觉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卡片的周围轻微泛黄,色卡的颜色也些许退色,但从整体的保存度来看,不难看出物品主人对它的重视。 言书廖一动也不动的伫立在前方,连伸手翻开背面的勇气都没有。 他知道上头写了些什么,那是高中时期他送给庄夏的唯一一件生日礼物。 因为庄夏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要,所以他亲手做了一张卡片,原以为对方可能会不以为意,送出礼物的当天,庄夏却难得的露出笑容。 言书廖至今仍然清楚记得,而他以为这些只有他一个人在乎,原来庄夏也和他一样,将回忆都收藏了起来。 外头的歌声停止,明明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言书廖还是赶紧走出书房,他站在走廊上,看见客厅那头,刚起身的庄夏伸了一个懒腰。 对方都已经回头瞧见自己,他还无法冷静的开口,幸好屋里的灯光微暗,多少能够掩饰他的不自然。 「吹风机……我找不到吹风机。」 「在洗手台右边墙上,长方形,看起来不太像吹风机的,那个就是了。」庄夏没有察觉他的动摇,越过他走进卧室。 而言书廖在吹乾头发的短时间内,又重新调适好自己的心情,就当作没看到,没有这回事,他才能平静的面对庄夏。 「你先睡吧。」 出了浴室后,言书廖在卧房找到对方,庄夏简单的整理好床面,就丢下这么一句话。 主卧房的大床宽度可以容纳三个人,甚至躺四个人都算不上挤,这种帝王式的豪华床铺,就两个男人来说还是十分宽敞。 但对言书廖而言,还是有所不便,就像成年的男女独处一室,甚至睡在同一张床铺上一般的别扭。 当然由他开口说要分开睡也是挺奇怪的一件事情,毕竟都是男人,床也不小,两人以前还是室友,再加上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他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没有再挑剔的道理。 思绪不知道转了多少回,言书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站在床沿好一会儿,终于钻进被窝中。 躺在过大的床铺上,先是听见沐浴的水声,而后是外头电脑键盘的打字声,直到夜深了庄夏都没有进到房里。 工作了一整天他也是累了,深冬的夜里,一个人睡在过于宽敞的卧房,言书廖觉得有些冷。 也不晓得自己何时睡着,凌晨时分醒来过一次,在朦胧中,他看见庄夏就在眼前。 细长的睫毛垂下,平时冷然的面孔,此刻却显得温和,言书廖曾经十分熟悉这张沉睡的脸庞。 他安静的望着男人的睡颜,伸出手,在庄夏面前五公分处停下,假装自己触摸着对方,就已经足够。 时光彷佛回到十年前,住在宿舍的那些日子,言书廖微微一笑,阖上双眼。 不管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爱上这个男人,已经无法再当朋友的他,唯一能为庄夏做的,就是守住这个秘密。 037. 一连开了好几天的空调,即使是夏天,也让人拉紧了被单。 期末考结束,拿着一张还算漂亮的成绩单,没有后顾之忧的开始高中的第一个暑假,这一周来言书廖过得十分顺心。 每天睡到自然醒,玩一个下午的电玩游戏,肚子饿了随意煮东西来吃,再也没有比这更暇意的生活了。 言书廖在床上反覆翻身,神智已经清醒,就是不想爬下床;对面床上的室友,完全呈现昏死状态,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望着桌上的黑色大闹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二,俗话说都太阳晒屁股了,他们还在赖床。 在几次翻来覆去后,最后是言书廖先爬下床。 已经过了一星期,虽然暑假本来就该放宽心的享受,但言书廖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过糜烂,心里都觉得对不起在外打拼的父亲了。 他自己这样想也就算了,偏偏要拖别人下水才开心。 「庄夏,庄夏,不要睡了。」伸手推了推包裹在棉被里的室友,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言书廖索性直接将身体压了上去。 相处的时间就快满一年,他们亲近的程度,却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奇特的是,言书廖只会在庄夏睡着时这么对他,可能是平常为了叫醒他,在无所不用其极中养成的习惯。 他像揉面团的杆子一样,在对方身上来回滚动,庄夏几次不耐烦,伸手推他,也就稍微挣扎的程度。 终于在十分钟后,庄夏顶着凌乱的头发坐起身子。 「庄夏,我们要不要去打工?」 刚醒来就听到这种问题,微眯的眼神撇了他一眼,庄夏觉得言书廖脑袋进水了。 一起生活的这些日子,他们睡同一间房,吃同一锅饭,玩着相同的游戏,让言书廖几乎忘记对方高人一等的身份。 「你想做什么?」 「嗯……到市区看有没有餐厅在徵人?」言书廖坐在床边,他是真的没有思考过,庄夏根本不需要打工的事实。 要一位年纪轻轻,存款就有好几位数,甚至再过几年,还有公司可以继承的人去赚辛苦钱,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可笑。 尽管这个提议荒谬极了,庄夏还是会回应他的问题,「那今天去市区?」 择日不如撞日,他做事一向干脆,正好言书廖其实也担心自己一个人做不来,当然爽快的答应。 一小时后两人搭上公车,在车上庄夏又小睡了一会儿。 倒数第二排的双人座位,是他们的专属席,言书廖因为放假都待在宿舍,假日学生纷纷离开的时候,他们总留了下来,所以每回搭乘从上一站发车的公车,他们几乎都是第一组乘客。 车子经过山路,摇摇晃晃,庄夏偶尔会靠着他的肩头小睡,每当这时候,言书廖就会心跳得特别快。 他觉得是庄夏那张脸长得太好看,以至于光是看着都会心跳加速,言书廖却从来没想过,一样是对着五官精致的于敬,却不曾有过这种悸动。 从静谧的郊区,到热闹的市区,庄夏醒来几次,看了窗外几眼,又靠回言书廖的肩上。 上一次来到T市的商店街,发生了一件意外事故,所幸在事情演变成更糟的事态前,庄夏又救了他一回。 最终言书廖只被拿走了钱包,里头没有多少钞票的钱包,最重要的就一张学生证,其他证件都没有带出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换了一张新的学生证,过了半个月,言书廖已经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沿途打探,问到一间家庭式的小餐厅,老板娘正愁孩子搬到外地念书,店里没人帮忙,正巧来了一位看来老实乖巧的年轻人。 面试过程十分顺利,言书廖隔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他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想邀庄夏一起,但对方只缺一位工读生,再加上庄夏看他的表情也很微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有几分不屑的态度,最后他只能作罢。 但这都不影响言书廖的好心情,一想到从明天开始,就能凭他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尽管只是一笔小数目,对高一的言书廖而言,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 当晚他兴高采烈的告知家乡的父亲,电话那头向来话不多的男人,也对孩子仔细叮咛。 庄夏躺在床上,侧身看着神情显得兴奋的言书廖,好像被他正向的情绪所影响,也难得的说了一句鼓励话。 「不用想太多,你很耐操。」 电话讲到一半,言书廖才回头看他,庄夏已经转过身子,又包在棉被团里。 虽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言书廖还是听见了,他微微地笑了。 只要庄夏在身边,事情就会进行得很顺利,就算是不好的开始,最后也会雨过天晴,成为一笑置之的回忆。 言书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想,高中三年还要和庄夏累积更多回忆,甚至毕了业,就是死缠烂打,也打定要跟着庄夏。 因为说好了,是一辈子的朋友。 038. 自从开始打工后,在宿舍的时间缩短许多,尽管如此,回来的时间再晚,他都会为庄夏煮上一顿宵夜。 刚开始看庄夏吃得很香,他只当是自己的手艺进步了,后来才发现原来庄夏整晚就等他这顿饭,并没有自己解决晚餐。 是因为言书廖的手艺真的太好,让庄夏吃不惯外头的食物;还是忍耐饥饿,就为了小圆桌上是摆放两人份的餐具? 以前父亲在外地出差,他过惯一个人的生活,现在自己辛苦赚钱,言书廖才知道两个人的饭桌有多令人欣慰。 不晓得庄夏是否和他有着相同的想法,但他十分珍惜每晚聊着无聊琐事的晚餐时间。 早上出门前,在桌上准备烤好的吐司蛋,开始打工已经过了两周,言书廖肯努力,工作很快便驾轻就熟。 「庄夏,我走喽!」不管对方是不是还在睡梦中,他一定会打声招呼才离开。 一如往常没有变化的生活,言书廖抬头望着蓝天白云,虽然太阳有些烈,风和日丽的早晨还是令人身心愉悦。 屋里的庄夏正舒适的睡在冷气房,将身体包裹在白色柔软的被窝中。 如此暇意的早晨,有谁料的到,七个小时后,将会遭逢的厄运。 时针喀的一声,一分不差的直指十点,外头天色已暗,戴着耳机闭目养神的庄夏,终于站起身子。 已经比预定晚了一个多小时,这么多天来,言书廖从市区回到宿舍的时间,从不会超过八点半。 电话那头只有持续的嘟嘟声,晚回家的理由其实能有很多,他却莫名的感到不安。 因为言书廖不是那种一通电话都不打来知会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餐馆的电话也无人接听,庄夏决定亲自去接人,他简单的套上外衣,此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于敬紧握手机,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外。 面对庄夏,他沉默不语的递出手中电话。 不知道对方是谁,通话的时间也十分短暂,庄夏甚至不做任何回应,只有话筒里单方面的指示。 结束通话后,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犹豫,舍弃需要浪费时间等待的电梯,庄夏快步向楼梯间走去。 「不要报警!」 身后的于敬忽然喊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比起平日他说话的语调,已经是难得的音量。 「庄夏,方舜或许无法伤害你,但对言书廖,他毫无顾忌。你打伤方舜的事情,早就惹火方家,就算你家族的势力再怎么庞大,对方是出身黑道,在你报警的时候,言书廖就玩完了。」 庄夏撇了他一眼,鹰一般的眼神已经吐露出戾气,于敬仍然鼓起勇气,踏出步伐。 「别挑战他们的耐性,拜托你……」 「你如果真的当他是朋友,就应该有所作为。」庄夏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不再理会他。 留下于敬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茫然失措。 庄夏先叫了计程车前往指定地点,再与季叔在半路相约,他绝不愿花费一分一秒在多馀的等待上。 「少爷,请打电话给庄先生吧。」身为庄家的大管家,季叔怎么说都是见过世面的成年人,比起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能处理好突发状况。 知道那位“庄先生”指的是谁,庄夏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男人,在男人的字典里没有亲情两字,所有的事物都放在天秤的两端,而做为比较的另一端便是权势与金钱。 如果他开口请求帮助,或许能得到最安全的结果,但同时他也必须付出相对的代价,哪怕他们之间有着世人所谓最坚固的血缘牵绊。 「不管方家两老有没有插手,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少爷您也该替言少爷的父母想想啊。」季叔以沉稳的语气动之以情。 庄夏这辈子最不想有所牵扯的人,正是他的父亲,而他活到十六岁,第一次想延续下去的缘分,是言书廖。 在极端的选择面前,他心中的矛盾想法,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播出一组号码,庄夏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虽然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回应,从他皱起眉心的严肃表情,不难猜想对方提出了什么等级的要求。 尽管如此,庄夏还是做出妥协,眼前最重要的不是他的尊严,而是言书廖的安危。 有了强力的后盾,庄夏只希望电话里承诺的事宜能尽快办妥。 顾不上交通安全,一路上也不知道会被开多少张罚单,司机以时速超过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行驶着,正如庄夏的心急如焚。 原以为事情已万无一失,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仓库的门打开,满身伤痕的言书廖出现在眼前,他还是失去了理智。 涌上心头的已经不单单是愤怒,而是倾泄而出的杀意。 原来人的怒意真的到达极致,是说不出任何话的。 039. 言书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种事情,眼前的状况像是拍摄电影的场景,完全没有实感。 原本应该像往常一样,七点结束打工,八点半回到宿舍,他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让他必须被五花大绑的丢在阴冷的仓库里。 室内充满呛人的烟臭味,进出仓库的男人各个凶神恶煞,从短袖里露出的肌肤遍布青龙白虎,一看就知非善类。 言书廖只觉得是不是认错人,把他当成哪家的小少爷,或许误会解开,就能平安回家了。 但半小时后接连进来的人们,打碎了他最后的希望。 几周前在街上遇见的流氓,言书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那些人的长相,但当对方出现在眼前,马上身体就有了反应,满身的鸡皮疙瘩全跑出来了。 更让言书廖惊讶的,是走在后头跟着进门的男子。 记不得上一回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当时他满脸鲜血,模样十分吓人,如今再会,绝对不是什么感人的重逢。 方舜的右脸像刮破的棉布,里头的棉絮都跑出来见人。伤痕虽然正在愈合,不到血肉模糊的程度,但凹凸不平的脸上还有些未消退的红黑疤痕,外露在空气中的暗红色伤口让人忍不住移开视线。 以方舜家中的财力,花一笔整形手术的钱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却执意将这些伤疤留了下来,就算是以后伤好了,他也要和那个人见上一面,再将这些痛苦全数奉还。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小长辈给他的教育便是如此。 只是方舜多少还是清楚自己的能为,知道庄夏不是他随便可以动手的对象。 虽然方舜老是惹是生非,为家族蒙羞,但到底是宝贝儿子,方家大老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弄成这副德性,不是全然没有作为。 在庄夏不知情的台面下,作为庄家大夫人的傅夏琳,早就和对方私下不知道过了几招。 不管怎么说是方舜先心生歹念,真的被庄夏教训一顿也是情有可原,方家大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该拿的拿完后,也不敢太得寸进尺。 但对方舜而言这些远远不够,大人有大人世界的规矩,那些皆与他无关,在接连被拒绝后,他对庄夏的执着非但没有减少,占有的欲望反而演变得更加剧烈,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 方舜对于庄夏,是充满病态的矛盾心理,他想得到对方,又想摧毁对方。 在几乎发了疯的欲望之下,方舜找到了一个自认为最适当的平衡点,那便是伤害庄夏所在乎的人,让对方彻底崩溃,再占有他。 休学后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待着将庄夏弄到手的时机,就在这时候,从认识的道上大哥口中得知一个消息。 被狠狠修理的弟兄,送进了医院,手上捏着一张学生证,方舜一看到照片上那张脸,一股怒火便从胃里延烧而上。 他得不到的东西,偏偏被一名毫不起眼,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的丑小鸭所拥有。 不管怎么想破头,他都不懂凭什么一个小小的言书廖,能让庄夏如此上心? 就连现在看着言书廖,他眼里都只有鄙夷。 「好久不见。」 一看清楚来人,事情就明朗了,想必他又是被卷进少爷们的残酷游戏中。 言书廖还是和刚入学时一样,不会打架又没胆,可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他也不是毫无成长。 作为庄夏忠诚的朋友,他打从骨子里厌恶眼前的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言书廖并不打算求饶。 「好一段时间不见,学会瞪人了?」方舜冷笑两声,忽然飙高音量,「我操你妈的!!!」 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言书廖,一个拳头就将他击倒在冰冷的地面。 「我说,我们方大少爷,放轻松一点啊。」 「可不可以不要打脸啊,不然等一下会很没胃口耶!」 「靠!就你还在想那档事!」 「嘿嘿,上次不是让他逃了吗?」 旁观的人群发出戏谑的笑声,大伙儿随意轻松的或坐或站,都准备着看好戏。 言书廖心里怕极了,口里是血的滋味,可是他紧闭着嘴,不想再像以前那般窝囊了。 方舜看得更是来气,在他眼中言书廖就是扒在庄夏脚边的臭狗,什么时候狗腿的马屁精也有了骨气。 光是一拳根本无法消解他扭曲的妒意,方舜将言书廖从地面拉起,又扎实的给了几拳。 「干!你他妈的再看啊!」脚下没有停止暴力,他居高临下的斜着眼藐视对方。 双手双脚都被捆绑得死紧,言书廖根本无可奈何,连逃跑都办不到,像沙包一样被打得东倒西歪。 方舜拳打脚踢的发泄了一会儿,他自己都累了,向一旁挥挥手,立刻有人乐意补上。 言书廖晕过去几次,又因为痛楚睁开双眼,身体没有一处不感到疼痛,连拼命屈膝保护的头部也被踹了好几脚,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时间偏偏在这时候流动得异常缓慢,言书廖一直望着门口,每次仓库的门打开,他就会燃起希望,然后每回看清来人,就再一次失望。 尽管如此,言书廖还是深信着,庄夏一定会出现在那扇门前。 040. 方舜也怕把人打死了,还是有吩咐那些地痞流氓留个一手,当然绝不是担心言书廖的性命安危,而是重头戏要留在庄夏眼前,能够看见那个人崩溃的神情,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晕了又醒,醒了又晕,重覆了不知多少回,方舜也觉得腻了,身为一位无恶不作的校园大魔头,他永远有新的折磨人的方式。 言书廖被揍得分不清天南地北,嘴里甚至咳出血,看着地面的斑斑血迹,他连担心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候有人将他翻过身,双腿忽然一阵凉快,耳边传来低俗的笑声。 失去抵抗能力的他,有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言书廖根本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下身就有什么东西挤了进来。 很痛。 和被拳脚伺候的疼痛不同,那是身体从内侧撕裂的痛苦,疼的他失去焦距的瞳孔都回了神。 言书廖看见男人努力的在他两腿间弄些什么,对方皱起眉头似乎也挺辛苦,他发楞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烈的巨吼,言书廖疯狂的挣扎起来。 被打肿的脸只要张嘴就会拉扯到伤口,身体在水泥地上扭动、爬行,这些都徒增痛苦。 他越是激烈的抗拒,四周的笑声越是狂妄,男人也不急,就当作事前的享乐,抓住言书廖试图逃跑的双腿,再假装放手。 像猫捉老鼠般的游刃有馀,将猎物玩弄于掌心。 言书廖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眼前却只有绝望。 他终于还是哭了。 明明不想这么窝囊,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 身体没一处不疼,眼前的景物摇摇晃晃,意识越来越模糊,言书廖觉得这样也好,就这么晕死过去,会不会不再受到伤害? 在失去意识前,周围忽然变得吵闹,仓库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他侧身倒地,向着门的方向,却已经没有力气看清楚门口那人。 庄夏站在正前方,室内的一切一览无遗,愤怒、悲伤、自责,所有负面的情感几乎让血液逆流而上。 他最珍贵的朋友光着下身,而男人站在他两腿之间,同样衣衫不整。 强烈的打击让庄夏瞬间有了幻觉,眼前言书廖的身影和童年的自己重叠,他想起了小学的某一年夏天,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叔叔,却扒开他的裤子,将他压倒在地。 那是一场噩梦,是他想遗忘却绝对挥之不去的记忆。 他记得母亲在门外的影子,还有她离去的背影,最后是庄夏保护了自己,是掉落地板的烟灰缸救了他。 他等啊等,冲进门内的却是季叔,从那天起,庄夏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他一夜长大。 回忆不过刹那间,当年无助的男孩又变回了言书廖的模样,庄夏笔直的向前走去。 在他之后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冲了进来,彪悍魁武的身材,训练有素的反应能力,没两下功夫那群乌合之众轻易被制伏。 但这些庄夏漠不关心,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握紧的拳头都是血,被他按在地上的男人,鼻子、嘴巴,像肉泥一样的东西已经难以分辨原来的五官。 他只记得这个男人站在言书廖前方,拉着言书廖的腿。 过去的羞辱与现实的悲愤相交,不光是为了替言书廖报仇,他打从心里厌恶着同性恋此等人种。 被雇来的保镳们不敢轻举妄动,庄夏显然已经杀红了眼,若是强行出手制止,自然是少不了肢体冲突。 对方是雇主的儿子,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可不是他们一句对不起就能了事,反观挨揍的人不过是街坊混混,真的闹出人命,轮不到他们烦恼,上头的庄大老爷自有办法。 两相衡量下,所有人识相的作壁上观。 一旁的方舜被高大的男人压制住,双手反转在身后,上半身被按在铁桶上。 庄夏失去理智的反应如同他所预期的画面,但找来的流氓连同自己都成了瓮中之鳖,这个戏剧性的发展倒是他始料未及。 本来守在外头的帮派份子不见踪影,说好要帮忙的黑道大哥也没有依约前来。 尽管立场颠倒,完全处于不利的一方,方舜也不会轻易示弱,「庄夏!你再打啊!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北部最大的帮派飞沙帮,你惹得起吗?」身体失去自由,方舜那张嘴还是嚣张的很。 不说话也罢,他一开口,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包括庄夏。 苍白的肌肤沾上鲜红的血液,庄夏的眼神如黑夜的深海般冰冷,他离开早已失去意识的男人,朝方舜走近。 此刻精神状况并不稳定的庄夏根本忘了眼前这人的名字,但他记得对方的长相,就是这个人三番两次的介入他们的生活。 如果不杀了他,言书廖一定会再被这个人伤害。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么恐怖,庄夏拿起一旁的铁棍。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保镳们的骚动,但那么多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犹豫着谁先站出头。 「呵呵呵……」此时竟然听见某人的笑声,「你打啊,有种你就打死我!我操你妈的看你还可以好过多久!!!」方舜也是豁出去了,打小以来就从来没对人低声下气过,就算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也不打算求情。 庄夏来到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眸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仿佛眼前的生命比蝼蚁更加不值,他只要朝那颗脑袋挥动铁棍,就能轻易结束对方的小命。 041. 庄夏举起了棍子。 「少爷,请您陪言少爷去医院吧!」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时,季叔不知何时来到庄夏的右后方,依旧恭敬的弯着腰,「救护车已经等在外头,少爷,不能再拖了。」 终于有其他声音进到耳里,被残暴思想所支配的脑袋,有了别的必须思考的对象。 已经抬到半空中的铁棍放了下来,吭当一声,被庄夏丢在水泥地上,他不再里会眼前的人,干脆的转身离去。 对于这突来的变化,方舜傻了眼,在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后,他恼羞成怒的吼叫着:「庄夏!庄夏!!!你他妈的不要走!有种你就回来啊!」 他没想到自己又输给了言书廖,还是以这么羞辱人的方式,「我操你妈的!你给我回来!!!有种就和老子单挑啊!」 「庄夏!!!」 丢下失控的方舜,庄夏确实连再回头瞧他一眼都没有,救护车关上门,飞快的急驶而去。 在混乱的场面下,季叔是最先掌握好状况的人 当所有人都忙于对付那些流氓,他早就将言书廖移到安全的角落,静待在到达以前为防万一先联络好的救护车。 甚至在与庄夏碰面之前,傅夏琳就已经有所吩咐,为避免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可再打伤方舜,而方舜必须付出的代价,就由方家两老买单。 此外对于掌管北区黑道的最大势力飞沙帮,傅夏琳是一点儿也不担忧,她身为女人行事作风已经相当狠毒,但有人比她更狠,那便是庄夏的父亲——庄世韩。 黑白两道通吃的庄世韩,哪里会把一个小小的帮派放在眼里,更何况早在庄夏赶到现场前,他一通电话,就已经知会过飞沙帮帮主。 大人们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用金钱与权势间的交易,取代孩子气的暴力发泄,这便是政商名流的处事之道。 季叔看着守在言书廖身边的庄夏,明白身为庄家未来的继承人,他的少爷还有太多不足。 外表看似冷淡,其实有着一颗多情的心,个性容易冲动,凡事先以暴力解决,以及,过于在乎朋友。 这些或许会为外人所赞扬的性格特质,对一名大企业家的继承人而言,都是多馀。 季叔未尝不希望庄夏的成长过程能够和一般孩子一样,不求杰出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长大,但坐在庄家最上位的那人却不会允许这样的方式。 再看一眼失去意识的言书廖,他轻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少爷好不容易得来的这段友情,就快走到尽头。 042. 身体被搬动,沿途摇摇晃晃,背部接触的是比起水泥地还要更加冰冷的温度,言书廖依稀感觉到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右手一直有着温暖的触感,掌心传来轻微颤抖,他努力想睁开眼,想看清楚是谁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股力道却突然消失了,不过一会儿,言书廖沉入更深的睡眠中。 待有了意识,他发现自己依然被困在湿冷的仓库,方舜和那些旁观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想侵犯他的男人。 言书廖还察觉到自己光着身子,而最后一件遮蔽私处的内裤也正被脱下,对方埋在他两腿间,就像当时恶梦的延续。 他拼命挣扎,身体却没有移动半分;他心急如焚,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时男人抬起了头,他定神一看,对方竟然变成了庄夏的脸! 言书廖大惊,一时间他全然不知所措,但已经没有方才每一寸肌肤都感到恶心的恐惧感,甚至连排斥的感觉都消失了。 他张大着眼看着对方,这时候原本被困绑的双手也恢复自由,他胆怯的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慢慢覆上对方的脸颊。 庄夏也回应他,修长的手指游移在他肌肤上,脸、脖子、肩膀、胸口,然后来到了腹部。 言书廖因为紧张而四肢僵硬,反观庄夏,极其温柔的将手指继续向下探,此时他低头,在言书廖的下腹留下一个吻。 身体如电流通过,一阵酥麻的感觉让他全身发软,年纪轻轻的言书廖,根本抵抗不了快感的来临,因为对方是庄夏。 身体贴了上来,不晓得庄夏什么时候也褪去衣物,全身都在感受对方的温度,两人的身躯交缠,一股暖流刺激着神经,恍惚间言书廖的腿忍不住攀上对方,四条腿缠在一块,安静的室内只有呼吸声变得急促。 下体如着火般燥热的感觉,言书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反应,此刻他只想敞开身体,不管庄夏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满脑子就想接受对方的一切。 已经不能再靠得更近的那张脸,依旧美丽无比,一贯冷漠的眼神,有时却能从中望见一丝温柔,言书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庄夏。 迷人的薄唇距离不到零点五公分,言书廖想要更多。 眼看两张唇就要叠在一块,庄夏却错开了他的进攻,转而将头埋在右侧,还没有掌握状况的言书廖,耳边先听见庄夏性感残忍的低语声。 「我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同性恋。」 他倏然惊醒! 猛地睁开眼,面前是格子状的白色天花板,以及扑鼻而来的消毒水气味,言书廖这才明白,眼前的才是真实。 微微挺起上身,身体各处传来疼痛的讯息,令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经过一番缓慢而努力的挣扎,他终于坐起身子,出了一身汗后,这才发觉,窗户旁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人。 庄夏靠着椅背睡着了。 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疲惫,想来应该是许久未眠,否则也该被刚才稀疏的声响吵醒。 这时候言书廖又想起了那个梦,此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轻轻翻开棉被,看见自己隆起的裤裆有一片深色的污渍,言书廖愣住了。 忽然一股被罪恶感淹没的悲伤直击胸口。 他到今天才明白,那些悸动的感觉,还有曾经为了对方感到心痛的每一刻,原来都是恋爱。 喜欢这个人,喜欢庄夏,喜欢上他绝对不能喜欢的人。 看着熟睡的友人,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真正像水珠般大颗大颗的掉。 「呜!」双手赶紧捂住嘴,就怕一点低鸣声从唇边泄露。 这段友谊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调?意识到内心真正的欲望,其实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想法。 想和庄夏接吻,对庄夏有了幻想。 这是多么亵渎对方的念头,比起对天父有了性幻想,庄夏成为他春梦的主角,对言书廖而言才是真正的肮脏污秽。 一场恋情的到来,本该是美好而愉悦的体验,可是对言书廖而言,却只有堵塞胸口的悲伤与自我厌恶。 在意识到自己爱上对方的同时,这场恋爱彷佛也注定写下悲剧的结局。 「呜……呜……」很疼,嘴角破了洞,发肿发红的脸根本禁不起按压,言书廖还是用力的捂住嘴。 随着他在双掌下大口的吸气吐气,身体大幅度的起伏,黑夜中断断续续的急促呼吸声,终于吵醒了那人。 「言书廖……?」 听见对方的声音,言书廖全身一颤。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庄夏赶紧凑上前关心状况,询问的声音里充满担心,「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月光照进昏暗的室内,言书廖侧脸的泪水显而易见,庄夏判断是身体出了毛病,伸手就要按床边的紧急救护铃。 「我……没事……」言书廖赶紧制止他,可是手掌才刚接触到对方的温度,就像被热水烫伤般,即刻抽回。 他的过度反应庄夏都看在眼里。 拉过角落的椅凳坐下,平日习以为常的沉默,此刻却显得格外突兀。 言书廖已经止住泪水,却始终侧着脸,不敢去看身旁的人一眼,就怕对上那双强而有利的眼眸,心里的自卑会一口气将他灭顶。 庄夏同样不发一语,看着言书廖露出在衣服外头的肌肤,上头遍布青紫的瘀伤,他想起刚送到医院的那晚,守在急诊室外,满心的愧疚就快将他比天高的自尊击倒。 或许言书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两颗心,两种不同的烦恼,其实最在乎的都是对方。 只是他们都还太小,庄夏再怎么年少老成,也不过才十六岁,他可以毫不在意的去摧毁厌恶的对象,却不敢开口挽回重视的朋友。 很多事情,只有透过话语,才能正确的将心意传达出去。 室内只有医疗设备发出的机械音,漫长的这一晚,抱着不同的烦恼,本来紧紧相扣的两颗心,却就此错开了。 043. 记得小学时他很常黏着教国文的男老师,背诵的能力还算拿手,靠着努力也拿下不错的成绩,老师总会夸奖他,言书廖最喜欢那名男老师温和的笑容。 到了年纪稍长一些,他也喜欢过班上的女同学,甚至在国中同学的怂恿下,一票人偷偷看了香艳刺激的A片,当下也和其他男同学一样,有了生理反应。 所以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向,可是现在回头想想,他是喜欢那些个性善良的女孩,却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男女间的幻想,就连那部让他兴奋的A片,言书廖也不懂到底是因为片中女人娇喘的模样而起了反应,还是男优勇猛性感的动作引起他的欲望。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后,言书廖就没脸再面对庄夏了。 所幸这几天以来,庄夏似乎也过得挺忙碌,没有几次见面的机会。总是准时报到的季叔说,是庄家有些需要庄夏亲自处理的文件。 言书廖当然不好直接问是什么样的事情,毕竟他也没有过问的权力。 庄夏一周最少会来两次,最多也就三天,每次来不是带进口水果,就是高价的甜品,心里觉得背叛了对方的言书廖,自然没有脸去吃他的东西。 住院的无聊日子,陪他打发时间的是每天都会来探病的于敬。 「廖书,你看这件衣服,还不错吧?」于敬坐在床缘,杂志放在言书廖的大腿上,一手还忙碌的吃着饼干。 他的腿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一本书也没什么重量,不过这人也太随性了点。言书廖有时会怀疑,是于敬来陪他,还是于敬要他陪? 「不要再买了,你房间不是还有很多连标签都没拆的?」遇到完全没有金钱概念的于敬,他总忍不住当起代理父母开导他。 「把钱存下来,以后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你一个人也不用担心。」 于敬看他一眼,笑着说:「拜托,连我妈都不会跟我说这些。」 言书廖心想,于敬的母亲宠他宠上天了,巴不得将全世界都买给自己的小孩,哪里还会要他节省。 「是真的为你好才会这样说……」 「呵呵……是,我知道。」一声老妈都快喊出来了,于敬觉得有趣,至于有没有把话放在心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杂志随手搁在床头柜上,吃完的食物包装袋,以投篮的姿势丢进垃圾桶,于敬单手翻开棉被,大剌剌的躺在言书廖身边。 这是于敬近来的坏习惯。 自从他住院开始,于敬变得喜欢对他动手动脚,虽然不是太过头的亲腻举动,但他正好刚意识到自己的性向不同于一般人,又遇上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介怀。 以前觉得没什么的,一旦有了这方面的意识,就会开始东想西想。 「你怎么又钻进来了?」 「有什么关系,床不是很大吗?」他懒懒的回应。 言书廖也是拿他没辙,这间单人病房,先不说空间宽敞,还有独立的卫浴设备;电视是平面的悬挂式大萤幕,病床也是双人大小,附加空气清净机和一台配置好网路的笔记型电脑,给探病的人提供的也是相当舒适的沙发椅,几乎可以媲美高级饭店的设备。 这些他以为是庄夏一个人的主意,没想到连于敬都出了一份力。 他本来觉得不妥,他是什么人怎么花得起这笔费用,在言书廖的观念里,也没理由让这两个人为他出钱,可是一位是拒绝谈论这件事情,一位是莫名的坚持。 「廖书,你赶快好起来,陪我回宿舍打电动。」于敬翻转身子,手臂挂在他腰际上。 言书廖想起上一次于敬擅自将PS3主机搬来,结果好死不死跟一周最多探病三天的庄夏碰在一块,两人大吵一架,一个主张要让病人休息,一个说打电动是最好的休息,最后那台主机差点就要从五楼被丢下去。 结果闹得太凶,言书廖没法静养不说,顾着阻止他们,又不知道扯到哪里的伤口,所幸才哀了一声,两人就立刻休战。 平常庄夏来的时候总没能说上几句话,就那天病房特别热闹,虽然不是什么相谈甚欢的场面,言书廖还是挺喜欢闹起来的时候,毕竟沉默的气氛会让他不自觉的产生悲观的想法。 虽然不晓得具体的原因,言书廖觉得,于敬的行为像是在对他撒娇。 房间的门才刚打开,庄夏的眉头就皱成了川字形,「下来。」 于敬连看着他说话都懒,故作疲累的打了一声哈欠,「为什么?」 「你没有常识吗?就不怕弄到他的伤口?」庄夏放下带来的礼盒,都有了直接拉人下床的打算。 「我没有关系,都……快好了……」 如果是于敬抗议,庄夏可以爽快的漠视,但连病床的主人都允许了,再坚持下去,反而是他把场面搞得难看了。 庄夏狠狠瞪着假装闭上眼的于敬,走到右侧的床头柜。 打开抽屉,果然前天他买的羊羹礼盒还完好的连包装都没拆封。 「你不喜欢吗?医生说你已经可以吃这些了。」 「庄夏……你不用买东西过来,我没关系。」 一听见那句没关系,庄夏忽然火气就上来了。他总是说没关系,但其实庄夏早就察觉到言书廖若有似无的疏远。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对方真的说不想见到他,说讨厌他了都行,毕竟言书廖有这个资格。 044. 拿出抽屉中的礼盒,他干脆的直接丢进垃圾桶。 「庄……」言书廖旁徨的看着他,这忽然的举动,谁都看得出他正在气头上。 被声响吸引注意力,于敬张开眼,瞄了一眼那盒无辜受累的食物,他是想说什么,却有预感只要一开口又会和庄夏杠上。 再看一眼为难的朋友,于敬难得识相的提出好建议,「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成天窝在这里也很烦吧?不是好得差不多了?」话说出口,马上付诸行动,还顺势邀请了庄夏,「一起去啊?」 「啊,对了,需要帮你推轮椅吗?」他甜甜的笑,显然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差事。 「呃……我自己可以走。」言书廖偷瞄庄夏几眼,小心翼翼的下床,这几天他最远就只有到楼下照X光,现在忽然要出去散步,他也有些紧张。 右脚刚落地,马上有人过来搀扶,庄夏撑住他的左侧,想让言书廖方便点下来。 靠得太近的结果,言书廖反而不知该如何接受他的好意,左脚就是放不下来,身体就是不敢靠在他身上。 庄夏这么敏锐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的犹豫。 折腾了一会儿终于是准备好出门,庄夏却打算离开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的关心简洁的有如指示:「注意安全。」 「多谢关心,我会小心的。」于敬故意来了一句,附上灿烂的笑容。 「不是你。」庄夏皱眉撇他一眼。 来的时间都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五分钟,言书廖露出失望的表情,背对他的庄夏却错过这一幕。 倒是有个人,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你讨厌庄夏吗?」找了一处树荫旁的凉椅坐下,于敬劈头就问。 「我……没有啊。」 「那你就是喜欢他了?」 于敬的发言太过直白,吓得言书廖赶紧确认四周。 「那你这么对庄夏不好吧。」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支支吾吾的不知从何说起,「我……我不知道……」 「说句实在话,庄夏一定觉得你在怪他。」 「怪什么?」 「方舜的事。」 「我没有这样想啊!」这天大的误会,让言书廖都提高了音量。 事情过了几天,要说完全没了疙瘩是不可能的,有几晚他仍会在恶梦中惊醒,睁眼就赶紧确认现实。但言书廖却不埋怨任何人,包括对方舜那票流氓,他也没有想要报复的心态,只求这辈子不要再遇上他们,就已经是万幸。 言书廖就是这种软柿子个性,从入学初被学长欺负,后来有了庄夏这个靠山,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回头给那些人一个教训,要说是他的缺点,又未尝不是优点。 这种逆来顺受的老好人,更别提会把气发到庄夏身上,对他有所不满,因为言书廖心里明白,庄夏一定更自责。 「但是你的态度就是,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不想让他靠近。」于敬平常总是悠悠哉哉的,真的要说起话来,却是一针见血。 他低下头,不安的捏着手指头,「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相处了……」 「我……」言书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接下来要说的话,似乎难以切齿,「我……我想着庄夏自慰。」随着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小,他的头也越埋越低。 「那又怎样?」听见困扰他好几夜的烦恼,对方却一脸不以为意,同样也回敬了一句,「我以前还有想过我爸自慰。」 「于敬!」这什么爆炸宣言?言书廖一时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嘴巴都忘记合上。 「干嘛?只是幻想而已,又不是真的发生关系。」他云淡风轻的说着。 虽然这么说也对,言书廖还是很难理解,这也不能说是哪一方的想法奇怪,毕竟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成长过程全然不同。 于敬从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在双亲的疼爱中茁壮,自然想法会比较开放,只要不是真的作奸犯科,没有什么大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反观言书廖,接受一般传统家庭的教育,母亲过世后,小小年纪就开始做起家事,为了辛苦独自抚养他的父亲,言书廖努力读书,就怕让对方有一丁点的失望。 这样的反差,也难怪言书廖难以接受自己喜欢上同性的事实。 「可是……对方是庄夏啊!我怎么可以……」 那晚他本来在梦境中挣扎,却隐约感觉到有人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为他拭去恶梦带来的泪水,等醒来后,言书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把庄夏当成小菜来刺激幻想,事后他当然无比后悔,隔天更是完全不敢瞧本人一眼。 「你如果真的要想得这么严重,那你对庄夏,跟我对我爸,哪个比较糟?」 于敬的理论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但没有办法反驳也是真的。 「廖书,别想那么多嘛!在烦恼你喜欢上庄夏之前,最起码不要让他觉得你讨厌他啊!」 「而且……老实说,我觉得庄夏对你……」 接在下面的话,早在之前就听过八百次了,言书廖干脆的打断他,「于敬,这真的是你想太多了。」 「不要说庄夏怎么想,我自己都觉得没脸面对他。」言书廖的个性就是一旦钻进死胡同,要他倒车出来都很难。 好在有于敬陪他聊天,感情这种事情别人或许帮不上忙,但有个人愿意倾听他的烦恼,也算是郁闷的心情找到出口。 045. 庄夏走出病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这几天以来都是相同的模式,见完言书廖后,他一定会再去一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尽管近几回医生说的话都差不了多少,言书廖的健康状态正在恢复,庄夏还是不厌其烦的重覆一样的行为,就是为了确保他的身体完全康复。 结束谈话后,庄夏和季叔一起走到一楼大厅,在手扶梯的转角处,一位迎面而来的中年男子,让他停下了脚步。 上一回见到对方,是在事情发生后的隔天一早,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男人手边还拖着行李箱,显然刚结束一趟旅程,他焦急的模样,不知为何牵动庄夏的思绪。 从男人的五官上,依稀能看见言书廖的影子。 那天因为庄世韩的命令,他不得不马上赶回本家,而当下的他,也没有勇气面对言书廖的父亲,所以他静悄悄的离开了。 今天再次碰上面,庄夏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却还是止住步伐,男人的视线正好看过来,他动作俐落而严谨的弯下腰……这是庄夏头一次对人九十度鞠躬。 季叔先到正门口等待,庄夏和言章文找了一处公共区域,两人并排而坐。 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待礼貌的互相问候也结束后,接下来的话题其实令庄夏有些难以开口。 虽然季叔早已将事情原委都告知言书廖的父亲,但多少偏向利于自家人的说法,毕竟人的胳膊总是向内弯的,言章文当然也十分清楚。 可是自己孩子的态度,却一点也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言书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在替庄夏说着好话。 这倒让言章文觉得不可思议,别人家如何他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就他自己最清楚。 言书廖从小就乖得不得了,如果将他放在婴儿车,可以一整天就只有坐着摇晃手中的玩具,也不会想站起来,或是爬上护栏。 这种乖巧的个性来到求学阶段,依旧是尽力做好学生的本分,始终如一。所以他无法理解懂事又孝顺的好儿子,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情。 「庄夏,我能和你父亲谈谈吗?」 言章文曾经见过庄夏的母亲,美得惊人的傅夏琳,给了他一张金额更加惊人的支票。他收也不是,毕竟他没有想过要从庄家身上获取什么;但不收也不是,对方的态度并不允许他拒绝。 傅夏琳话没有说得很明,意思却都能体会。钱是一种补偿,若不愿意收下,即是不打算原谅。 瞧这家人竟然连道歉都能理直气壮,无奈言章文的个性和他儿子像极了,敦厚老实的善良老百姓,总是被欺压的族群。 也不能说用钱打发人,毕竟该有的诚意庄家都拿出来了,所有后续都不需要言家父子操心,包括方家的反抗以及帮派的报复行动,连医院的设备和最优秀的医生都让他请来,最后再附送一张数目不小的支票。 可是言章文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所有事情都被程序化,反而少了人性的沟通与谅解。 「伯父,很抱歉……最近可能没有办法。」用了含糊的说法,是因为他连一个确定的日期都没法给。 庄夏知道要见上他父亲一面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要说忙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但真的想抽空去见一个人,其实也只看庄世韩自己愿不愿意。 所以所谓的“没有办法”,并不是时间的问题。 言章文以父母关心孩子的心态,设身处地的为庄夏着想,以为庄夏是怕两家的父亲聊一聊后,孩子不晓得又要怎么倒大楣,所以不敢让两人见面。 他不明白一般家庭的状况,是不适用于庄家身上。 「那不要紧,以后看什么时候方便,随时都可以谈。」言章文笑起来温厚的模样,真的和言书廖十分相似。 庄夏看着他,几次犹豫后,终于说出心里的想法,「伯父,让言书廖遇上这种事情,我真的……非常的抱歉,这种事,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一次就已经够了……」细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右手暗自握紧了拳头,庄夏抬起头,深邃的双眼清澈而坚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言书廖受到任何伤害。」 说是要保护一个人,岂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但他眼里的坚强,传达了话语的真诚。 言章文带着慈蔼的笑容,轻轻的点了点头,「谢谢你,庄夏。」 在大人眼中,高中生还只是孩子,人生的旅途尚未走到一半,未来要经历的岁月还很长,现在许下的承诺,能够持续多久呢? 但是言章文没有瞧不起庄夏的誓言,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一心护着对方,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046. 住院的这些日子,言书廖真的受到庄夏诸多照顾,不单只是物质层面的贡献,还有许多生活的小细节,庄夏都会主动关心,就连打工处的连络,都是对方先想到,快一步帮他处理好了。 明明有很多感谢的话语,却一句也没能说出口。 甚至现在要出院了,言书廖都还在为两人接下来的同寝生活烦恼。 以前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现在感情觉醒,要怎么不去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一想到庄夏会在房里光着上身,还有每晚都毫无戒心的在他面前熟睡,似乎相当美好的同居生活,对言书廖而言却是一种折磨。 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庄夏知道他的感情,他打算隐瞒到最后,直至踏进棺材的那天,这份肮脏的情感将一同被埋葬。 收舍好简单的换洗衣物,言书廖打开床头柜,里头还有五盒包装精美的甜食。 前些日子庄夏见一盒丢一盒,然后每回再补上新的,但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了,这些都是季叔带来的礼物,而季叔当然不会将旧的往垃圾桶扔。看着这些堆积起来的礼盒,言书廖有点想见庄夏了。 对方到底在忙什么,他一点都不清楚。 因为是出院的日子,言书廖忍不住偷偷期待。 庄夏会在大厅的那端等他,还是叉着腰一脸不耐烦的站在医院门口,亦或是坐在那台进口轿车里迎接他? 今天总能见上面了吧? 抱着满满的期待,那颗雀跃的心,却碎了一地。 庄夏并没有来接他,是于敬来了。 看到于敬并不是不开心,而是庄夏太让他意外,言书廖开始担心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疏远,真的起了作用。 察觉到对方沉默里的低落情绪,于敬没有再开些无聊的玩笑,对于庄夏的行为,就连他都感到意外。 时间不过历经了几周,回到他们共同生活的房间,景物依旧,他的心境却已经不一样了。 言书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现在连房间的另一位主人都不见人影,未来两人到底该怎么相处下去,他完全没有头绪。 陪他回到宿舍后,于敬打算回房了,本来已经开了门,回头瞧对方一眼,言书廖的背影看来悲伤极了。 收回握在门把上的手,心想再待一下也好,很难得的他安静的陪言书廖整理衣物。 带去医院的行李相当简便,收拾的时间自然短暂,「你怎么都不讲话?」言书廖问。 「我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啊。」于敬随口应。 「喔,是喔——」故意拉长语调。房里的气氛实在太沉闷,言书廖却不知怎地觉得好笑。 他笑了几声,又停下来,看着小圆桌上的大闹钟,想起和庄夏一起上街购物的情形,只有回忆仍然美好。 「于敬……」 「嗯?」 「我可能……没有办法再和以前一样了……」 「以后该怎么和庄夏相处,我真的不知道,就连现在……」他的十指紧握着闹钟,指尖已经发白,「光是想到以后的生活,就觉得好难受。」 空气中听见一声轻叹,「你啊……把事情看得太重了,这又不是什么会死人的事。」 「我没有办法啊!只要想到庄夏,只要一想到他,胸口就会很难受!我也不想要这样!」言书廖一时激动,放大了音量。 他和于敬不一样,不晓得是否也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但言书廖一旦确定自己的感情,就不可能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对方相处。 他做不到将爱慕私藏在心里的角落,以朋友的身份理所当然的留在对方身边,在言书廖眼中,对于相信他的庄夏,这是一种不能被原谅的背叛。 说好了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就不该打着信任的旗帜,实则却抱有其他不该有的想法。 于敬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看来敦厚老实的言书廖,其实出乎意料的固执。 「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我跟庄夏,当不成朋友了。」 很轻很轻的语调,很沉很沉的悲伤。 留下缝隙的门外,有个人轻轻靠上墙面,阖上双眼。 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大蛋糕,是他为了庆祝朋友出院,特地跑到市区著名的店家购买的。 庄夏此刻什么也没有想,他不觉得愤怒,也没有悲伤,更不认为自己很委屈,只是平静的,平静的接受这个他早就预料到的事实。 什么时候离开了走廊,庄夏出了电梯,站在宿舍门口,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茫然的跨出大门,忽然被脚边的门槛绊着,低头一看,这低矮的门槛,不知道害他室友多少次差点跌倒。 想起言书廖笨拙的模样,庄夏笑了。 好像这时候感情才接上线,向来无所畏惧的双眼,也染上悲伤的色彩。 就连母亲的背叛都没能击倒他,不过是失去了一位朋友,有什么好难过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叹息声带走他的脆弱。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长久以来他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动摇他。 庄夏拿起手机,播了一通电话,「上次说的事情,我答应了,等文件都齐了就可以走。」 当言书廖听到庄夏要留美的消息时,已经是对方出发前一天,甚至还是从于敬口中得知。 他们之间疏离的程度,由此可见。 又回到刚入学时庄夏的冷漠以对,这一周两人相处的模式,就像对方不存在一般。 明明住在一间房里,却没有任何交集,就旁人来看,是非常诡异的画面。 不是言书廖不搭理他,是庄夏也明显的在两人之间画出一条界线。 只有一周,这么短暂的日子,每天却都是煎熬。 然而听到庄夏要离开了,本该是一种解脱,言书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听说是庄夏的父亲要他到美国学习精英教育,听说他确定会继承庄家的事业,听说…… 言书廖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许多“听说”,他从朋友的身份退到了局外人。 尽管如此,仅剩的最后一晚,还是希望能好好替庄夏送别。 按照庄夏喜欢的口味,大热天的,言书廖在公用厨房挥洒汗水,独自准备了满桌丰盛的料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对方付出的。 起码要用笑容说声再见。 言书廖坐在地板上,曾经圆桌的对侧,那个人总是吃得很香。记得第一次煮面给对方,庄夏的表情实在不怎么好看,但那一大碗公还是见底了,那是他们接纳彼此的开始。 还记得第一次和庄夏动手打架,那个人虽然拉不下脸,仍然以别扭的方式向他道了歉;还记得几个月前的跨年夜,在月光下他们一起看的璀璨烟火;还记得庄夏不顾自己的安危,牵着他的手一起跑过宽广的十字路口。 还记得他曾经答应庄夏,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回忆太多了,将近三百六十五天的日子,他们几乎朝夕相处。 承诺却太短,说好一辈子都是朋友,他口中的一辈子,却只有这么短。 眼泪止不住。是为了诺言无法实现的欺瞒,还是失去庄夏的这份心痛。 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言书廖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就像前几天一样,忙完事情的庄夏会直接留宿家中,宿舍已经成为他暂时停留的旅馆。 大口大口的将一桌的食物吃下肚,和着微咸的眼泪,他尝不出料理的味道。 浴室传来流水声,言书廖睁开双眼,半梦半醒间,窗外的景色是一片灰蓝,天才刚亮。 庄夏的行李很少,其实言书廖不是没有注意到,原本摆放在桌柜的物品,都在慢慢的消失不见,他早已做好要离开的准备。 言书廖背着身子,棉被盖到头上,没有去看对方正在做些什么,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庄夏的一举一动。 即将告别宿舍生活的这个早晨,天空笼罩着灰暗阴霾的低气压,庄夏一语不发的收拾仅存的几件物品。 目光扫视房内一圈,属于他的位置已经清得一干二净,此时一个停顿,单手拿起圆桌上的物品,他凝视着与言书廖一起购买的黑色闹钟,一会儿,又将物品放回原处。 最后目光落在白色棉被中的那个人,庄夏只是安静的看着。 「我走了。」 嗯。 路上小心。 到了那边打个电话吧! 没事也打个电话吧。 我一直都在这里。 门开了,又关上。 一秒、两秒,言书廖听着时钟的运转声,那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忽然地,眼泪就这么毫无预警的夺眶而出! 不会再见面了,如果就这样结束,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言书廖飞快的冲下床,打开门,庄夏早已不见人影。 他跑向旁边的安全门,没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室内拖,没想到他甚至忘记拿门卡。 六、五、四、三、二、一,走过无数次的阶梯,就今天像是有数百阶那么长。 冲出宿舍大门,言书廖卖力奔跑着,撞上清晨外出慢跑的学生,还惹来几声怒骂,他一路跑向学校侧门,言书廖知道,只要过了这个转角,就能见到庄夏。 然后他要好好的对他说,说要保持连络,说他们还是朋友,不管经过多久,他们都是朋友。 就在前方了!终于绕过门口的警卫室,他站在侧门边上,眼前却什么也没有,期待看见的黑色轿车,想见的那个人,都不存在。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一早剧烈运动引起的肌肉酸痛,这才有了感觉,他伸手倚着铁门,言书廖才看见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不过一秒,他像孩子般放声大哭。 从门边上滑落,言书廖坐在地上,不能自已的落泪,灰蒙蒙的清晨时分,无人的街道上有个身影从后方向他走近。 「言书廖。」 他听见了,言书廖回过头,脸上满是泪水。 「别哭了,言书廖。」于敬头一次叫对他的名字。 知道今早庄夏要走,知道言书廖会难过,于敬都知道,他想安慰朋友,却没料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也红了眼眶,「别哭了,会过去的,相信我,都会过去的。」 「我喜欢他……」 「于敬……我喜欢庄夏……喜欢庄夏……我真的喜欢他……」好似咒语一般的呢喃,一直坚守着的秘密,如他所愿,再也不会让那人听见了。 「嗯……我知道。」 在大人眼中,他的感情或许只是可笑的办家家酒游戏,但对言书廖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 于敬在面前蹲下身子,动作轻柔的让对方靠上他的肩膀。 「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着耳边温柔的嗓音,言书廖闭上眼。 初恋的未果,总有一天会变成美好的回忆;撕心撕肺的疼痛感,也总会随着时间愈合。 会忘记的。大人不是都这么说吗?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当时爱得再怎么深,最后也总能再爱上别的人。 眼角一滴泪水静悄悄的滑落。 言书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庄夏。 047. 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记住的只有心痛的感觉。 他睁开双眼,眼睛有哭过的疲劳感,脸上却没有泪水的痕迹。 看着陌生的房间摆饰,他以为此地仍是梦境,几秒钟后,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昨晚被对方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却因此踏进庄夏的领域,这经历不晓得该说是幸还是不幸。 外头一股吸引人的香味,将他引到客厅,炒蛋在平底锅上翻动,男人穿着轻便的睡衣,散乱的秀发在阳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泽,迷人的双眼只专注在面前的料理上。 男人总能轻而易举的拨动他的心弦。 言书廖呆站在原地,一觉醒来能和爱人共度早晨的梦想,竟然是庄夏以朋友的身份帮他实现了。 查觉到后方的视线,庄夏停下手边动作,「早安。」多么令人醉心的笑容。 「早……」 「先去洗脸吧,就快好了。」 对方叫他做什么,他就乖乖的去做,言书廖还不太能相信这是现实。 浴室里摆放着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是屋子主人为他准备好的。站在镜子前方,看着镜中的男人,言书廖忽然有了奇怪的意识,他是大人了,他已经成年了,那为什么还是和当年一样,对同一个男人心跳加速呢? 是谁说了一定会忘记? 简单的梳洗过后,这才想起他失踪的眼镜,脸上没有一副黑框眼镜,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餐桌上布置好两组餐具,美式风格的火腿炒蛋,配上一片金黄色的蛋吐司,再以热水烫过的花椰菜装饰盘面,一杯香浓的咖啡,简单却富有诚意的早餐。 庄夏朝他微笑,「请用。」 如此美好的早晨,宛如爱人一般被温柔的对待,就只差没替他拉开座椅了。 言书廖和庄夏面对面而坐,盯着色泽美观的早餐瞧,「你以前,蛋总是会不小心炒到焦掉。」 庄夏轻笑一声说:「那是以前了。」手里的叉子顿了顿,「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啊。他真是没事又多嘴了,明明不想谈论过去的事情,却老是不小心开启这个话题。 「你不习惯吃西式早餐吗?」庄夏问。 「不会啊,怎么了?」 「那是味道很奇怪?」 言书廖摇摇头,眼里有着疑问。 「因为你一脸很难吃的表情。」 怎么知道他话说得这么直,言书廖一脸尴尬,指了指盘里的食物,「炒蛋……很好吃……」 「嗯,我也觉得。」庄夏给了一个优雅的微笑,若无其事的继续用餐。 有没有人这么自恋的。 言书廖一愣,叉子滑落盘面上,快速的眨了几次眼,忽然觉得对面这人的行为很荒唐,他不可思议的干笑两声,接着便真心的笑开了。 庄夏也耸耸肩膀,对着言书廖微笑。 现在的庄夏,显然很懂得讨人欢心,以前浑身是刺的少年,经过岁月的洗礼,成长为体贴的男人了。 虽然气氛不再尴尬,接下来的对话依旧无趣,不外乎是聊着屋里的格局摆饰,或是谁都不会想在假日提起的公事。 谈话的过程中彼此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触碰到私事的领域。 要说是一场与客户的会谈,言书廖看来却显得兴致勃勃,而庄夏亦是有问必答,似乎两人都在努力,去适应相隔十年的双人餐桌。 品尝着美味可口的蛋吐司,虽然是简单的早餐,但他的手艺确实进步许多,再看厨房摆放的其他器具也留有清洗过的痕迹,显然庄夏是经常下厨的男人。 言书廖不由得想到,有多少女人和他一样,吃过庄夏亲手做的料理? 「新年第一天,不跟女朋友过吗?」他故作镇定的问。 「她人在国外。」 庄夏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五个字,言书廖只是随口问问,或许还带点试探的意思,却没想到他会轻易的被答案刺伤。 「你呢?」 手里的咖啡杯微微一震,他实话实说,「我没有女朋友。」 「是吗?说起来,我们以前从来没谈过这种话题。」 喝了一口加入许多奶精和砂糖的咖啡,还是有些苦。 「以后有机会,四个人一起吃饭吧,等你有了对象。」庄夏轻松的说起双约会的提议,言书廖脸上挂着笑容,嘴里充满苦涩的滋味,他需要更多的砂糖。 一边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一边不动声色的继续对话,他甚至能保持笑容,「还是算了吧。」 庄夏有些意外。 「要是她跟你跑了怎么办?」出了社会几年,言书廖没那么容易被看透了。 没料到对方会回这么一句,庄夏爽快的笑着说:「哈哈哈!那也太搞笑了!」 瞧,他还能将男人逗笑呢。 「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那是她没眼光。」庄夏也拿起杯子,品尝早晨第一杯香浓的咖啡,可能是刚起床不久,他的声音听来十分性感。 「这种女人,不要也罢。」 言书廖低下头,又喝了一口,味道果然还是很苦。 048. 相隔许久的这些日子,他俩独自过着毫不相干的人生,好不容易重新坐回餐桌对侧,用餐时间却不到一小时。 庄夏收拾用完的餐具,几乎是同一时间,言书廖也将碗盘放到流理台,两人同时卷起袖子,一起向正中央的洗碗精伸出手,指尖相撞,他们对看了一眼。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都这么久了还是没变。 以前不管掌厨的人是谁,收拾碗盘一定是两个人共同的工作,言书廖想起了公用厨房的狭窄流理台。 他悄悄地抽回手指,庄夏对他微笑着说:「一起吗?」 取过对方递上的菜瓜布,言书廖低着头,只管埋头苦干的搓出一堆泡泡。 「你今天没有预订吧?」 对方一问,他就开始思考一整天的行程,他要换锁,要整理房间,还要清理垃圾。 「对了,我忘了说,早上我已经派人去你家了。」庄夏瞧了一眼流理台里像幕斯般绵密的泡沫,哑然失笑道:「Hello,你也洗得太拼命了。」 言书廖根本没有心思管其他,他惊讶的看着对方,「去我家?」 「嗯,是我信任的人,只是换锁,还有把玻璃碎片那些东西清干净,不会擅自翻动你的物品。」 不管对方给了什么保证,他只觉得难以置信,「庄夏……你不觉得……这么做有点超过了吗?」 「为什么?」男人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从他的态度来看,提出疑问的言书廖反而才是奇怪的那方。 因为那是我家啊!言书廖正要反驳,又想到这个男人连他本人都可以强行拐来了,进屋子里整理房间算的了什么。 「是你也信任的人。」替愣住的言书廖打开水龙头,他担心再继续洗下去可能需要拖地了。 漏听了这一句,发呆中的言书廖被对方一把拉住双手,泡沫在水流下方冲洗干净,他被冰冷的水温唤回精神。 不要随便碰我。心里这么呐喊着,手却没有抽回的打算。可悲的人性啊。 「既然你没事,陪我一趟吧。」似乎不需要听到言书廖的答覆,男人迳自朝衣帽间走去。 好在他们的身材并不相像,否则言书廖就怕对方会连衣服都借给他穿。 昨晚用男人的沐浴乳洗澡,身体已经和对方有着一样的香味,今天还要被男人的气息包围住的话,言书廖担心,他可能会不小心在大马路上有了生理反应。 庄夏比他高出一颗头,虽然一样是瘦长的身形,却不属于纤细的体型,平常修饰合身的西装下,不难想像男人拥有一副结实精练的好身材。 这几次的见面都是在上下班的时间点上,庄夏总是一身高价的订制西装,这回却换上私下的假日穿着,黑色的英式双排扣大衣,毛呢质料的长版外套里面搭配合身针织衫,最贴身的是一件简单的浅色衬衫,配上修饰腿长的窄管裤型。 言书廖忍不住碎念一句:真是该死的好看! 再看看自己穿的是皱掉的隔夜西装,质料和版型都只能说是尚可。他苦笑,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就是赢不了庄夏。 「请把我的眼镜还我……」好不容易一直等到上车他才提起这件事。 「啊,我都忘了。」庄夏伸手向门边一捞,找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发动汽车前,庄夏把玩起那副眼镜,「我上次就想问你,这是装饰用的?」 「嗯……也有一点度数。」言书廖猛盯着他手上的东西瞧,很想直接伸手抢回来。 「镜片的反光不会挡住你的眼神吗?跑业务的时候,还是以原本的样子面对客户会比较好吧。」他试着戴上一次,似乎是想确认度数。 心跳漏了一拍,完蛋,他连庄夏戴起眼镜的样子都觉得无比性感。 言书廖好好的将身体靠回椅背上。在黑框眼镜下,他的确能得到莫名的安全感。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想和活得向来自信的庄夏讨论这个话题,掌心直接朝着对方伸出,「请还给我。」 这次言书廖的态度很坚持,庄夏也知道是该这么做了,他也不希望把人惹毛,甚至亲自为对方戴上。 又是太过亲腻的举动。言书廖只来得及拉开一点点微小的距离。 镜框回到他脸上后,庄夏全然不在意的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引擎。只有言书廖心跳加速到觉得不甘心的地步。 「你其实很习惯跟女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吧?」 「怎么了?」车子开出停车场,庄夏分神的撇他一眼。 「像刚刚那种举动,不太好吧……随便碰到女性,她们可能就会产生误会。」 庄夏挑眉,笑着说:「言书廖,你不是女的吧?」 他愣了一下,的确,怎么会把自己的情形套用到女人身上,这话说得未免也太不小心。 看言书廖没有回嘴,庄夏以为他又是哪里不开心了,只好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不会这样对女人,女人的确很容易误会……一不小心就会贴过来死缠烂打,太麻烦了。」 「那你女友呢?」她就不麻烦吗? 「她啊……她是巴不得全世界的男人都离她远远的。」庄夏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弯,言书廖看在眼里,知道这个笑容是为了谁,咽下喉间苦涩的滋味。 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景色,他发出微乎其微的一声轻叹。 049. 车子来到市区中心的繁华地段,被商家围绕的街道,对于这几年生活在T市的言书廖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地方。 只是上回和庄夏一起来到此地,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热闹的精品城没有多少变化,可能几间店面退出,又补上几间,街道上络绎不绝的景象依旧。 他虽然跟着庄夏,却有意无意的保持约一个人的距离,言书廖总会自卑的觉得走在对方身边并不是太合适的画面。 新年第一天,街上的人潮更是翻了一倍,他几次和身边的人轻微擦撞,摇摇晃晃,再看左侧的庄夏,对方竟然安然无恙的像是走在无人大街。 原因很简单,路过的人为了瞧他一眼,自然的退开而为他开出一条小道,反而是身旁的言书廖必须闪避那些在路上定格的人。 察觉到身旁的朋友一个人不晓得在忙些什么,庄夏发出笑声:「呵……你在干吗?」 你以为我是你,王爷出巡啊!言书廖瞪他一眼,他为了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可是很努力。 才想亏他个几句,言书廖一个不注意,被边走边向庄夏发送爱心目光的女人撞上,来不及闪躲,力道不重还是让他向左退了一大步。 「走路看路。」语气里有着不悦,庄夏对着恍神的女人说。好在他眼明手快的扶住言书廖,否则摔个四脚朝天可就不好看了。 背贴着对方胸前,空气中闻到以麝香为主调的沉郁香气,一如庄夏的内敛性感。就差那么一点,言书廖险些把持不住的转身回抱住男人。 「咳……」清了清喉咙,他想尽快远离庄夏。 言书廖才站稳脚步,左手腕却落在对方手掌中,庄夏抓住了他,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就被缩短了。 男人拉着他,言书廖清楚的感觉到周遭传来的视线,可是走在前头的这位却丝毫不在意。 十字路口前的号志灯变换,绿灯一亮,瞬间四个方向的人潮交错,人数多到可说是蔚为奇观的地步。 这回没人让路了,要穿过这个路口还需要费些精神,向着不同方位前进的人们都只想尽快到达对侧。 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男人,大剌剌的直接卡进一前一后的两人之间,原以为庄夏的手放开了,松手的同时却顺势滑到下方,他的五指都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所包裹住。 并没有放手的打算,庄夏用力一扯,言书廖便挨到了他身边。 想从两人中间穿过的男人还被他踩了一脚,痛骂了一声脏话,但谁管他呢。 庄夏转头看向言书廖,「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带着笑意的迷人嗓音,言书廖背脊发麻,这实在太犯规了! 如果此刻四下无人,言书廖真的会狠狠冲上去给他一个吻,看是要被痛扁一顿还是从此不相往来都行,一个吻,值得了。 终于站在人行道上,庄夏感叹一声:「人也多得太夸张了。」 穿过马路,牵起的双手分开了,他有些恍惚的缓缓开口,「两个男人牵手,你不觉得奇怪吗?」 庄夏看他一眼,「是很奇怪……但比起你出事要好多了。」 言书廖低头不语,他记得这种感觉,每当他感到无比幸福时,心痛总伴随而来。 那时候他不懂原因,现在他总算明白,因为眼前的男人对他再好,也永远不会属于他。 「你现在,还会怕吗?」 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言书廖停顿几秒,轻轻点头。 他说谎了,虽然还记得母亲车祸时的景象,但好像是自从高中那时,将这件事情分享给庄夏知道后,心理的恐惧也慢慢在克服。 曾几何时,连看见车祸发生他都不再发抖了。 尽管觉得自己很卑劣,他还是舍不得,只希望下一次走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上,庄夏依然会牵起他的手。 「你要买什么?」在心中告诉自己别自卑,要走在庄夏身边,他跟上脚步。 「礼物。」男人朝他一笑,「需要你一起挑的礼物。」 「我?为什么?要给谁的?」言书廖并不觉得自己和十年后的庄夏会有什么共同的朋友,要说两人都认识的也就于敬了,但于敬绝不是对方会想释出好意的对象。 「给……五十几岁的绅士。」 庄夏正故弄玄虚,但刚听见提示,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某个人的身影。 「季叔……?」提起那个人就会想起那张总是温和慈蔼的笑容,对方是连他这个乡下小孩都当作自家少爷一般真心相待。 「今天是季叔生日?」 「嗯,一月一号,很好记吧。」庄夏按了按他的肩膀,「季叔如果见到你,一定也会很开心。」 也?是和谁一样呢?望着对方雕刻般的俊逸侧脸,想开口问他,在他心中自己的份量到底有多少。 熙熙攘攘的人群,四衢八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言书廖也被这股欢庆佳节的气氛影响,穿梭在一间一间的男士精品店,精心为季叔挑选了一件合适的礼物。 天空的颜色染上红霞,没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快,庄夏提着欧美名牌的纸袋,里头是包装精美的成套西装,按照今晚的安排,他们前往事先预约好的餐厅。 言书廖远远的就看见那人,过了十年,男人的脸上多了一些皱纹,笑容依旧温暖如春。 鼻头有些发酸。糟糕,他今天怎么这么多愁善感。 「季叔。」迎上站在门口的那人,他轻声唤了一句。 男人温和的笑了,「言少爷。」 这世上会这么叫他的也就眼前这个人了。 季叔做出一个伸手的反应,似乎觉得不太妥当,又收回了双手,言书廖却向前主动握住那双抱拳的手,「季叔……好久不见了。」 季叔点点头,感慨万千的说:「看言少爷你都长这么大了,真的是……岁月如梭啊!」 这时有人揽过他的肩,言书廖转头看,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进去好好聊吧!」 餐厅服务生替他们开了门,豪华宽广的法国餐厅,却没有一桌客人,他马上明白,今晚是庄夏包下场子了。 现在的情形简直像是与男友父亲的正式见面,知道季叔在男人心中的份量,言书廖很高兴庄夏愿意让他参与这意义不凡的时刻。 被领到餐厅正中央的桌位,阶梯上的小舞台摆放着白色的钢琴,季叔在座位前停下脚步,他带着满足的笑容说:「少爷为我准备了这份大礼,我也该有所回礼才是。」 此时从另一扇门的方向,一抹修长纤细的人影,站在黄金流沙的落地窗帘旁。 很美的女人!言书廖只看一眼,就是只爱男人的他也忍不住发出赞叹。 050. 精致的五官配上宛如陶瓷娃娃般的肌肤,及腰的微卷秀发,身材无懈可击的完美比例,穿着合身的黑色晚礼服,披上深红色的针织流苏披肩,高雅大方的形象处处充满女人的柔情。 「家予?」 是庄夏的声音,言书廖也很快就掌握了状况,什么事都还没发生,胸口已经隐隐作痛。 她那双笑眼甜美可人,彷佛只看得见自己的心上人,严家予笔直的朝庄夏走去。 她的到来对庄夏而言似乎也是个意外,「你怎么来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张开双臂紧紧拥住男人。 「庄夏,我好想你。」 就连声音都甜美动听,怎能如此集美好于一身。 言书廖霎时恍惚。眼前的光景宛如一场戏,镁光灯打在男女主角身上,而他是毫不起眼的配角,在光华外黯淡无比。 严家予抬起头,那双丰满的俏唇竟然直接对着男人吻上。 别让他看见。言书廖撇开视线,转身时弄倒一旁推车上的银制餐具,美好的气氛被打断了。 「没事吧?」 耳边听见庄夏的关心,心里却只担心自己的动摇已表现在脸上,他无法直视对方。 「你好,我叫严家予,请直接叫我家予吧。」女人笑靥如花。 「你好……」他想平静的面对这一切,尽可能做出若无其事的反应,「我是言书廖。」 「我知道。」严家予瞄了庄夏一眼,「我听说了很多你的事情。」 能有什么呢?言书廖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庄夏提起的,他还在想,思考却被女人突来的行动给打断。 严家予一个跨步,突然就是脸贴脸的欧式见面礼。 土生土长的言书廖当然无法适应这套国外礼节,他僵在原地,任由女人的侧脸贴近。 此时庄夏大手一伸,制止了女友的行为,「他不习惯这样。」 严家予眨了眨眼,才理解过来,朝言书廖微微一笑,「抱歉。」 「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女人依偎在庄夏怀里的模样小鸟依人,外表相衬的两人仅仅是站着也像一幅画。 言书廖想走了,他一秒钟也不想再待下去。但是他没有,因为这场聚餐是为了季叔而举办。 想过庄夏会怎么对待他的女朋友,现在可好,让他亲眼看见了。 看到严家予不喜欢吃的蔬菜,庄夏会亲自替她挑掉,言书廖也觉得理所当然,他连自己十年前的饮食习惯都记得了,有些人就是记性好。 严家予提起在美国的生活点滴,庄夏会适时的搭话让她继续说下去,言书廖只能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他觉得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相爱的时候,自己都不晓得被庄夏遗忘在回忆里的哪个角落。 严家予只是缩缩肩膀,庄夏马上请服务生调暖空调;严家予说想尝尝甜点,庄夏就从甜品的菜单上排一路点到下排。 他所认识的霸道冷漠的庄夏,原来遇上心爱的人,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温柔的好男人。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言书廖觉得最神奇的是,他竟然能一边吞下苦涩的滋味,一边还能应对自如的加入对话中,他都好佩服自己怎能如此虚伪。 可惜了这顿难得的佳肴,被他吃得食不知味。 结束了两小时的用餐时间,严家予说是相谈甚欢,言书廖只是点点头,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表示赞同。 手里拿着餐厅额外赠送的红酒,看来价格不斐,想必这顿晚餐的帐单也是数字惊人。 「我送你回去吧!」 一行人走到门口,言书廖怀疑他是不是听错了,看了看四周才确定庄夏是和他说话。 「你女朋友呢?」 「季叔会送她回家。」 这个优先顺序也搞错了吧?言书廖偏头看向右方不远处的严家予,对方还大方的朝他挥手,显然毫不在意男友的安排。 言书廖可不觉得他赢了什么,只觉得难以置信。严家予已经坐在季叔的车里等待,但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在等待庄夏将车子开过来的时间,季叔亲切的在外头陪他聊天。 「今天能够吃上这顿饭,真的要感谢言少爷。」 言书廖觉得这个谢字收得莫名,「没有,我只是陪庄夏买礼物,什么事都没有做。」钱是庄夏出的,餐厅也是庄夏定的,他仅仅是出席的份。 这时候严家予出了车外,正打着电话,交谈中的两人都被吸引了视线。 「严小姐,是很好的女孩吧。」季叔看着她的方向,露出欣慰的笑容。 「因为有严小姐陪在身边,少爷才慢慢变得开朗。」 言书廖接不上话,他开不了口。 「以前的少爷,不会这样体贴人,也不懂得对女性温柔,直到遇见小姐。」 季叔说的没有错,庄夏的确变了。原来庄夏对他的好,也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学会的。 言书廖站在餐厅门外,冬夜的寒风吹得他手脚冰冷,他想马上回家,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051. 黑色Audi终于出现在眼前,季叔对微微欠身,「言少爷,今天真很谢谢。」 言书廖撑出一个笑容,脸上皮肉有些僵硬。 庄夏先下车和严家予说了几句,站在不远处观望,女人笑得那个甜,垫起脚尖在庄夏唇上轻轻一吻,言书廖都没发觉,望着这一幕竟然还笑出来,脑里想着今晚两人会怎么在床上翻云覆雨。 被刺激过头,都有点神智不清了。 甜蜜吻别结束,目送女友离去后,庄夏才朝走来。 「上车吧。」 言书廖只盯着薄唇瞧,上头沾上了一点女人晶莹唇蜜。 如果也学对方送上一个突来吻,不晓得男人会露出什么表情?言书廖恶质这么想着。 刚打开车门,庄夏忽然提起今早事情,「对了,今天说也信任人,就季叔。」 「什么?」言书廖又怀疑听错了。 「帮忙整理好家,就季叔。」庄夏再一次说明。 脑里忽然一根神经断裂,言书廖终于爆发了。 「多谢多管闲事。」 忍了又忍,因为庄夏当朋友,因为难得与季叔相见,所以一整晚看着暗恋男人和别人打情骂俏;一整晚听着庄夏女朋友谈论只属于两人恋爱记录。 已经忍到了极限。 严家予城堡中拯救孤僻王子暗黑心灵美丽公主,而言书廖则住在小公寓里替自己主子添麻烦男人,幸好季叔不知情,天杀还个同志。 言书廖承认严家予事情确刺激到了,这个火有点借题发挥。 但停不下来了。言书廖冷冷笑了一声继续说:「庄夏,拜托,以后请不要帮忙,也不需要照顾!尤其让其人代劳!」 无法理解,今天季叔生日,而这个男人拜托了什么事情!? 好像专挑这种好日子来折腾人,本来就有点自卑,这么一来更觉得脸都要丢光了。 昨晚让庄夏看到自己狼狈模样已经让感到羞耻,现在还让年长季叔替整理残骸,难道让保持形象有这么困难吗? 受到强烈反弹,庄夏也皱起了眉头,「言书廖,有必要突然发这么大火吗?」 高中那时候,言书廖曾经觉得庄夏和并没有不同,也有过一段时期,压根忘了对方身份。 但事实上,眼前男人星辰,遥不可及存在。 怎么会懂呢。甚至,连有多喜欢都不知道。 言书廖不想说得更难听,按下火气,「谢谢让餐与季叔生日,搭计程车回家了。」 正要对街上招车,手却被拦下,「说了要送。」显然庄夏脾气也上来了。 「不需要。」 男人依然不放手,言书廖发出警告,「庄先生,请放开。」 好像故意采对方地雷,尤其在愉快度过一整天后,庄夏更讨厌听见言书廖刻意这么叫。 两个大男人僵在路边,餐厅内服务生都好奇从门口探个一眼,即使如此,庄夏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拿出手机,「季叔,们到哪里了?」 言书廖登时一怔。 「抱歉,可以请转回来送言书廖回去吗?」 「庄夏!!!」气得爆吼! 「们没有走多远,等会就到了。」挂掉电话,庄夏冷冷看着对方。 好吧,承认故意要气言书廖。 谁让今天已经尽力讨好对方,男人不领情就算了,还摆出一副受害者姿态,要知道不会随便帮人做早餐,没有人吃过亲手做料理,无论哪一任女友,因为对方言书廖,才心甘情愿下厨。 替季叔办这场聚餐,庄夏确别有用心,了解到言书廖本质并没有变,就算会对自己摆脸色,也绝对不会拿出臭脸面对长辈。 其实也只想让言书廖开心,或者,不过想见到男人笑容。 事情却总不顺利。 言书廖气得脸红脖子粗,庄夏还拉着,似乎怕人忽然跑掉,而大打出手也不符合个性,只能转头不去看对方。 没有几分钟季叔就出现了,严家予先下了车,关心问:「怎么了吗?」 庄夏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言书廖还想和季叔聊聊,先上车吧!」 看见季叔后,言书廖便无法再摆出那张不悦表情,只能勉强自己微笑,「对不起,今天季叔生日,还这么麻烦……」 「没关系,没关系。」男人连一丝不快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轻轻拍了拍言书廖,请上车。 季叔转头再对庄夏行了一个礼。 言书廖坐在后座,侧着头沉思,或者只在发呆,庄夏透过车子正前方玻璃注视着。 忽然想过去打开车窗,或直接把人拐下车,好好问清楚到底在想些什么。无法掌握言书廖情绪,庄夏为此感到烦躁不已。 车子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庄夏。」女人娇滴滴声音,像蜜一般甜。 庄夏回过神,「走吧,送回家。」 距离车子不过几步,严家予也要勾住手臂。对于好久不见男友竟然选择了别人,她可以笑着朝对方挥手,并不代表内心全然释怀,尤其对方那位“庄夏最重视朋友”。 早在美国读书时候,就知道这号人物,庄夏说得很少,大多她从季叔口中问到,那也在她已经正式和庄夏交往,并且见过对方家长后事了。 明明有很多想接近庄夏女人,在她以朋友姿态静候在身边时,男人也曾交往过许多对象,严家予不在意那些来来去去过客,却偏偏在乎庄夏口中那位朋友。 像一根扎在心里刺。 其实不只一次怀疑过对方女性,甚至庄夏初恋,所以一听说庄夏要回国,她便以最快速度整理好美国工作进度,就怕自己错过什么,给了对方机会。 见到本人那刻,严家予终于安心了,她带着美丽笑容和对方打招呼,心里明白这个人不会她对手。 可为什么属于她男人,现在却看着别男人? 052. 严家予坐在车里,趁着号志亮红灯,将庄夏的脸扳过来面对她,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献吻,虽然第一次被打断了。 和先前点到为止的轻啄不同,白皙的手指缠上对方的后颈,她轻微娜动上身,加重了接吻的深度,事隔一个多月的法式深吻,她不想就此结束。 「送我回你家。」女人微微喘着气,染上红霞的脸蛋看来十分诱人。 庄夏却忽然想起今早睁开眼,眼前满是泪水的脸庞。 这一幕回想来得太突然,只在脑海里停留短暂的一秒钟,却也让他失了调情的兴致。 后头传来一声冗长的喇叭声,号志灯早已转变。 严家予这才好好的坐回位子上,偷瞄了庄夏一眼,手指悄悄地放上男人的大腿。 庄夏笑了一声,开玩笑的说:「你想害我出车祸?」 她嘟着粉嫩的小嘴,乖乖的收手。 「我明天一早九点就要进公司开会。」 听懂他的意思,严家予侧过身子认真的看着他,「庄夏,你该不会脚踏两条船吧?」 男人只觉得这个问题突然的好笑,「如果我喜欢上别的人,一定会直接告诉你,不会背着你偷吃。」 严家予气得粉拳侍候,在庄夏头上敲了两下。 他无奈的笑笑,挡下对方不足以构成威胁的攻击,试着安抚她说:「你刚回来,时差也没有调好,早点休息吧!」 女人那双眼直直的勾着他,深情款款的说:「庄夏,我喜欢你。」 这突然的表白,终于成功的将庄夏的视线吸引到她身上。露出十足娇嫩的模样,在她的认知里,没有男人可以抗拒美丽的女人,尤其是懂得撒娇的女人。 但是严家予并没有如愿以偿,她想要的是一个由对方主动的吻,庄夏却是摸摸她的头。 尽管如此她依然露出甜美的笑容,在庄夏面前她总是保持着落落大方的气质,她要男人永远记得她完美无瑕的模样。 不管她的情敌是男是女,对方都是过去的人了,拥有“现在”的是她。 朝另一侧方向行驶的轿车里,言书廖满脑子自虐的想法,想像庄夏会怎么拥抱女人,想像两人会怎么在那张他躺过的床上共度一夜。 忍不住叹气。 「言少爷上班的时间都是几点呢?」 听到驾驶座的人在问话,言书廖赶紧回应,「呃,是九点。」 「这样,那也很早啊。」 言书廖透过后照镜看着季叔,他挣扎了一下,决定将心里话好好的说出来,「季叔,我想向你道歉。」 「怎么了?」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今天明明是你生日,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竟然麻烦你替我整理家里。」虽然是坐姿,言书廖还是庄重的在后座低头道歉,「对不起。」 听到对方这么慎重的语气,季叔吓得马上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他连忙转身说:「言少爷,你别道歉啊!」 他赶紧扶起青年垂得低低的头,「言少爷……怎么这么突然……」 「不能因为庄夏拜托,就让季叔你替我做事。」言书廖做人脚踏实地,在他的观念里,这种行为和狐假虎威没什么两样。 季叔微愣,似乎察觉有什么误会,他解释着说:「不是少爷拜托的,是我自愿去的,少爷只请我找锁匠,说是想自己来,但我想你们很久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所以就自作主张的说要帮忙。」 言书廖愣住了。 「如果让你困扰了,是我应该道歉,少爷也说你可能会介意,还说不太妥当。」 听着季叔一字一句的说着,想到刚刚自己的态度,言书廖懊恼不已。 「虽然不知道少爷说了什么,希望你可以多包容他。」方才言书廖的一声怒吼,也透过电话传到季叔耳中了,「少爷他……真的很重视言少爷。」 或许吧。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庄夏对他的好,相较之下他好像是性格扭曲的人。 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他总像刺猬一般竖起满身的刺,来避免庄夏接近他。 言书廖只能苦笑,「庄夏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他勾勾嘴角,试着打起精神,「季叔,请你以后别叫我言少爷了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廖,我公司的上司也这么叫我。」 季叔一听,像当年一样,似乎马上有了反对的意见,他平常总是很温和,就特别注重这方面的事。 言书廖又抢着说:「以前是年纪小没想那么多,但现在我都大了,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上班族,让季叔这么喊我其实有点尴尬,而且这个称呼也很有距离感,如果是叫小廖的话,我也会觉得比较亲切。」 「这算是我的希望吧。」最后再补上一句。 言书廖也很懂得怎么说话了,说是想要变得亲近,如果拒绝倒是伤人的心了。 季叔想了想,清了清喉咙才回答:「好吧……小廖……吗?」 「是。」言书廖灿烂的笑了。 平安的将人送回家门口,递上新的钥匙后,季叔完成了任务。 隔了一天回到家中,家里的模样比起被破坏前更加的干净整洁,大门也换上和小公寓不符合的三段式锁头。 他是有想过打通电话,但是他该对庄夏道歉还是道谢?或者什么都不说,对他们两人的关系才是好的发展。 也就是别再发展下去。 想起严家予那张太过完美的脸孔,附加头衔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世上有没有如此不公平的事情,他这个同志都想替全天下的女人抱不平了。 「呵呵……」言书廖不知怎地觉得好笑,他是想到庄夏找了位如花似玉的女人,明摆也是个外貌主义者。 可是想想世上那么多有钱的丑男,还不是左拥右抱,凭什么以庄夏的条件不能找个更好的,严家予配他,合适的不得了。 想啊想的,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门铃却响起了。 言书廖透过猫眼,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他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 言书廖打开门,但没有拉开门上的锁链,「怎么,有东西忘记偷吗?」 053. 男人放声大笑,「哈哈哈!」 等钟宇超笑够了,才拿出存摺在言书廖眼前晃了晃,「我是为了还你这个的,我想了想,这毕竟是你的毕生积蓄。」 言书廖毫不领情,冷笑着说:「不是因为猜不出密码吗?」 他拉开锁链,伸手正要取回物品,钟宇超却忽然将手往上抬高,言书廖一愣,眼里有了明显的怒意。 「言书廖……我是真的需要一笔钱,就当作借给我,以后我连利息一起算给你,嗯?」 「如果你没有搞这些,我还可以考虑一下,但现在我们已经结束了。」他坚定的拒绝对方,其实也是怕自己心软。 「不对,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过开始……」在对方的认知里,他只是任谁都可以取代的床伴。 钟宇超又未尝不知道没戏唱了,所以他使出最后一招,「那怎么办呢?还是,我找你的新男人要?他应该愿意给很多吧!」 看着眼前的无赖,言书廖傻了眼,然后他笑了,断断续续,笑声里有着无奈,有着悲哀。 「还我!然后滚得远远的,滚!!!」言书廖气得管不着三更半夜邻居会怎么想,伸手就要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操!!!」被当着面吼,钟宇超也不是省事的主,壮硕的身躯直接扑过来,两人摔倒在狭小的玄关上,扭打成一团。 上回言书廖是抱病在身,才任由对方为所欲为,这次情况可不同了,更何况隐忍许久的他久久爆发一次,威力自然惊人。 互殴的过程中,钟宇超想脱掉他的裤子,床伴也做过好一阵子,言书廖虽然外表算不上绩优股,床上的表现倒不差,既然沟通失败,那直接身体力行找突破。 他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一对一的情况下,真的抵死不从,对方能揍个几拳,也没办法硬插进来。 在玄关奋斗了十五分钟,钟宇超终于放弃,败兴而归,言书廖是保住了后面的洞,但正面的那张脸倒不太乐观。 明天就要上班了,这鼻青脸肿的怎么能见客户。 言书廖无奈的笑了,他笑自己可笑。 从餐厅拿回来的红酒还摆在桌上,方才金碧辉煌的世界像一场梦,王子与公主在童话里谈着恋爱;现实中和这种烂男人搞在一块,才是他的人生。 「哇靠!!!」隔了一天没见,老吴送他新年第一句响亮的感叹词。 「早啊。」言书廖很淡然,和他想像的反应差不多。 「小……小廖……你还好吧?」前些日子嘴角破皮还可以调侃一下,对着这张脸还能幸灾乐祸就太没良心了。 「嗯,没事啦。」言书廖想给个笑容表示他一切很好,但唇角一勾,肌肉马上抽痛。 老吴露出不忍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背,无声的为他加油打气。 大家都是成人了,尽管他是长辈,感情事也只有当事人自己能解决,他相信言书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事情如果真的很严重,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我,知道吗?」吴瑞闵的神情认真,「就算不想让我知道,跟于敬说还是干脆找警察聊都行,就是别一个人闷着!」 言书廖现在不太能露出笑容,但打心里感激老吴的关心,他点点头表示明了。 因为门面不太好看,他今天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业务的工作就交给其他同事处理,不少人好奇他这张脸怎么伤的,言书廖都顾左右而言他,连英雄救美这种调侃自己的谎话都出来了。 省下外出办公的时间,他今天倒是准时下班。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在这快速变迁的都市里,他寂寞的想寻求温暖。 「噗!哈哈哈哈哈哈!!!」 很好,没良心的人出现了。 于敬像是连看三部周星星的作品,笑得可开心了。 言书廖瞪对方一眼,居然妄想从这位朋友身上得到安慰,是他的错。 「廖书,你也太强了吧!才多久不见就换了一张脸啊,是哪间整型诊所技术这么差?」于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再说……」怒瞪。 「开玩笑,别生气啊。」 不论何时来到这间酒吧,于敬总是站在吧台里,挂着亲切迷人的笑容,用温柔性感的嗓音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也正是为何有这么多的男人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日子已经很难过,夜里泡吧的男人,不过就是想求得一丝慰藉,不需要沉重的心灵开导。 「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精彩的不得了,有兴趣吗?」 都搞成这样了,还能不精采吗?男人呵呵笑着说:「愿闻其详。」 「你知道精品城旁边有一间法国餐厅吧?」 于敬边摇着调酒杯,他正在听,「哪一间?」 「全白的建筑外观,落地窗帘镶了金边,一整面像流沙一样……」 「大厅正中央有白色的钢琴?」于敬接着说。 言书廖点点头,「我去吃了一顿套餐,还是包场。」 于敬也是有钱少爷,不是没去过那间店用餐,不过包场这种事情也不是闲着没事就会想来一下。 「不错嘛!虽然暴力了点,还是挺疼你的,还是∫M是你们的兴趣?这么有钱我应该认识吧?」 「是庄夏。」他平静的说。 「……」 怕碰到伤口,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酒,于敬倒是很懂他,知道今晚想来杯烈的。 一会儿的沉默,言书廖觉得奇怪,对方怎么不说话了,他抬头看。 一年都不晓得见不见的到一次的画面,他这位朋友竟然皱着眉,显然心情不是很愉快。 054. 「庄夏打你?」于敬不再嬉闹了,平常个性好的人,真的发起火,连一个无声的挑眉都令人难以招架。 言书廖顿时一愣,「什么?」 「你也跳太快了!不是他,他只是请我吃饭。」怎么前一句还调侃他有∫M倾向,后一句马上翻脸成夜叉。 怪怪,于敬没有这么讨厌庄夏吧。 「季叔你还记得吧?庄家的大管家,昨天是他生日,庄夏找我一起帮他庆祝……」言书廖拿起酒杯一口往喉咙灌,「还有庄夏的女朋友。」 他酒量本来就不是很好,哪里经得住于敬特别调的烈酒,但也正好称了他的意,他今晚就是想喝个烂醉。 「你想像不到,他女朋友有多美……」左手撑着脸颊,推了推空杯子,示意于敬再来一杯。 「所以是谁打的?」男人似乎对他口中的美女没有多大兴趣。 「钟宇超……」 「你还在跟他鬼混?」他扬起眉。 「那个女人真的很美,像洋娃娃一样……好漂亮……好漂亮……」钟宇超已经不重要了,言书廖回想昨晚小巧可爱的女人那一个垫脚,像小鸟般轻轻啄着庄夏的唇,那画面多幸福。 于敬淡笑不语,这回直接给了一杯纯的威士忌。 舌尖刚尝到高浓度酒精,言书廖就皱起眉头,「好难喝。」烈得他快流眼泪。 「你这个样子,也不差啊。」放下手边的杯子,于敬靠过去在他眼睑留下一个吻。 早已习惯对方亲腻的举动,言书廖也没放在心上,可是从来不和他接吻的于敬,却忽然凑到了唇边。 他反射性的一退,撞到站在后方的人。 言书廖还昏昏沉沉的,抬头望了望男人,一对上那双黝黑的眸子,什么四十度的威士忌,他瞬间全清醒了! 庄夏似乎很适合用来醒酒。 男人的表情原本已经难看的不得了,言书廖一转过头,愤怒指数更是一路飙高。 「你在搞什么!?」 什么!?他做了什么,庄夏又看到什么?言书廖脑袋混乱极了,是指于敬亲吻他的右眼,还是他说的那些醉话? 「才一天,你也可以弄成这样!?」 言书廖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说他这张丑脸。 好像除了被发现是同性恋以外,其他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言书廖吐了一口气,恢复镇定。 他没有忘记给于敬一个怨恨的眼神,以吧台的方向不可能没看见庄夏走进来,竟然没有通报一声。 酒吧老板则是一贯人畜无害的笑脸,还特地选了一瓶高价的十五年威士忌,亲切的说:「我请客。」 「不需要。」言书廖都还没抱怨呢,已经有人先推辞掉了。 庄夏拉住他的手臂要将人带走,谁知道那身西装下也有不少伤,他一个发疼,唉叫一声,「啊!好痛……」 这回是乌云笼罩,雷电都快劈下来了。 「你过来。」庄夏放开了手。 这什么使唤人的语气。言书廖也不想听话,凭什么要他乖乖跟着走,可是男人的表情实在太吓人,况且他也怕等会儿跑来以前上过床的路人甲乙丙,那就真的是穿帮了。 车里是无声的沉默,庄夏的不语给人更沉重的压迫感。 言书廖真的不懂他,以为庄夏会开口问,但就像上次一样,关于钟宇超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没兴趣还是怎地,就是一字也不提。 就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也该关心一下吧! 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言书廖先开口,「你怎么……会来?」 男人看着前方说:「老吴说你受伤了。」 很好,言书廖决定明天要好好问问他的上司,到底是收了庄夏多少好处?现在是什么事情都要报告吗? 「你们感情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他不甘心的酸一句。 庄夏瞟他一眼,忽然脚踩刹车。 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男人转过头,目光如炬的望着他,言书廖心口咚咚响,等着对方下一步棋。 夜黑风高,四下无人,又是在密闭空间,这时候很适合来场火辣辣的身体对话。 椅子可以往后放平,他人甚至可以跨到对方身上,短短的几秒内他做足了想像,堪比欧美的同志爱情动作片,当然一切不过是想像。 「言书廖,看你的手机。」 言书廖很听话,一拿起来,马上瞧见十四通未接来电。他这辈子都没享受过被人夺命连环call的乐趣。 「赞助厂商有变动,明天早上临时要开会。」 喔。既然是公事,那怎么不是老吴提醒他,况且什么时候庄大总裁连这种小事都亲力而为了。 言书廖闭着嘴,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想想就好,越想越是会有期待,期待越多也就越痛。 庄夏或许对他有愧疚,有珍惜,但绝对没有爱情。这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不管怎么说,被客户老板恭送回家,世上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嚣张的业务了吧! 第二天言书廖并没有去开会,就连周五的例行会议也缺席了。顶着那张可怕的脸容易让人有不好的猜测,一旦被归类为私生活不检点,那就会扩大到很多问题上,像是工作效率、为人诚信等等。 “包装自己”本来就是一门大学问,他也一直都做得不错,起码工作了几年的公司里只有老吴知道他的性向。 言书廖觉得是自从庄夏回到T市后,他的生活才又翻起波涛,那大浪把他一艘破烂的小船卷啊卷的,如果再不赶快离开,哪天掉进漩涡里别人都来不及替他收尸。 尤其是见到严家予那位美得过火的女人后,言书廖知道如果要继续以朋友的身份留在庄夏身边,那他就得练就一颗无比强健的心脏,必须在不停的吃醋、嫉妒、悲伤、自怜这个无尽循环中寻找坚强。 那太累了。小的时候他懵懵懂懂,现在想起来,当年怎么有脸站在庄夏身边以好友自居?也难怪那个姓方的会看自己不顺眼。 言书廖下定决心拉开距离,庄夏也刚好没来找他了。 他觉得奇怪,向老吴打听了一下,而吴瑞闵也表示对方没有再私下连络,就连周五的会议也没有出席。 人实在是犯贱,不知道是谁说了保持距离,一旦失去联系,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 言书廖盯着手机里那组被冷冻好久的号码,他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庄夏。 「小廖!展场的设计初稿弄好了没?」 「快了!我下午给你!」随手一放,满桌的资料马上将小小的手机掩埋。 生活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等待处理,这样就好,在他还能冷静的计算得失前抽身离去,那浪涛太凶猛,凭他这艘小船不可能乘风破浪。 055. 五十八楼顶端,向来采光通明的办公室,今天却拉起所有窗帘,而以往总是保持干净清新的室内,也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庄夏最少三年没抽烟了,刚成立自己的公司时因为各方面的压力接踵而来,他也有过烟瘾很重的时期,但是过了那段辛苦的历程,某天忽然想戒烟,也就戒了。 老烟枪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办到了。庄夏的骨子里其实有一种执着的特质,一旦下了决心的事情,就一定会执行到底。 桌上摆放着一份A4文件,自从看完内容后,他光是盯着封面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时间都不晓得过了多久,一旁的烟灰缸已堆满烟蒂。 门外的助理小心翼翼的敲门,乔凯是从庄夏刚经营起自己的公司时,第一批进来的员工,也可以说是跟着打拼的心腹之一。 大概在三周前他接到指示,从美国的总公司调过来了,原以为老板准备开拓大事业,没想到却是要他调查一个人。 看了看对方指定的对象,乔凯觉得奇怪,工作以外的事情通常都是由季叔一手揽下,庄夏不是公器私用的人,然而他虽然心存疑问也没胆有第二句话。 他花了一些时间扩大搜索范围,乔凯以扩张店面新据点的用功程度,完成这份他自认完美的调查报告。 可是他这位大老板只翻阅了两页,就叫他去买包烟,乔凯都快吓死了。 原因很简单,上次庄夏抽烟的时候,公司一天内狠狠赔掉了好几百万。 「老大……要开会了。」他一开门就被里头的烟熏得眼睛疼。 庄夏沉着一张脸,双眸有如深不见底的湖泊,「告诉他们,我今天不去。」 「是,了解。」领到圣旨,他赶紧退下。 别看庄夏现在懂得疼人了,那也看对象是谁。 他在工作上的要求极高,高到吓跑一堆职员,虽然后继飞蛾扑火的人也是源源不绝,因为他有钱,愿意花别间公司双倍的酬劳去聘请一位基层员工,就为了最好的工作效率,他付得起,就看你做不做得下去。 乔凯可以在这位大爷底下工作好几年,诀窍就是少说多做,最好是干脆不要说,就拼命做。所以他绝对不会蠢到多问一句,就算那份报告的内容真的古怪的不得了。 言书廖以为事情都风平浪静了,没想到这几天的安稳只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看到门口被泼洒一整片鲜红的油漆,那种心情真不是普通的糟。 是有没有这么幼稚?好吧,也是他瞎了狗眼。夜深人静,他的工作就是上网Google关键字“油漆清理”,然后买来这辈子从没见过的化学溶剂,蹲在地上刷啊刷。 第一次言书廖可以笑笑的安慰自己,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他还学到丙酮可以去除油漆呢! 第二次言书廖就笑不出来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对方演这部港仔片。 「于敬,你知道钟宇超的新电话吗?」钟宇超接到他的来电时声音总不是很开心,所以他也就不打了,没想到不知何时起那组号码竟然成了空号。 「怎么,想见他?Sorry,我连他换号都不知道。」酒吧今晚开起“野兽party”,客人不只打扮成丛林的动物,根本连本性都兽性化了,言书廖在电话里就能清楚听见狂欢的声音。 相反他这边是冷飕飕的,「你知道吗,丙酮可以去油漆喔。」好在他买了一大罐,不需要再跑一趟五金行,也算是未雨绸缪。 「什么?」于敬那头太吵了。 「钟宇超来我家门口泼油漆!」他大声说,才想到自己在公寓门口,尴尬的压低身子。 电话里没有回应,但周围轰隆隆的音乐声越来越远,显然于敬换了一个地方。 「我不知道他的电话,但我可以给你一组能替你解决问题的号码。」 「是谁?」言书廖双眸发亮。 「人民的保母,110。」 他沉默了好半晌,叹了一口气说:「他偷我东西的时候我都没报警了,而且……」这种高调的处理方法从来不在他的选项内,很多人不在意,但也有很多人在意,言书廖就是活得拘谨的那类同志。 「那我提供你另外一个选择,但我没有他的电话,我想你应该有。」 言书廖很聪明,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所以不予理会,「你帮我问一下吧!」上酒吧的客人很多,于敬的人面这么广,不难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竟然直接无视啊。于敬笑了两声说:「不用问了,你直接搬家吧!我告诉你见到钟宇超会发生什么事吧!」 「首先你看到他过得不是很好,就开始同情人家,接着他甜言蜜语几句,室内又不通风就不小心干柴烈火了,你们翻过来翻过去的做,又翻到地板翻到墙上的做,最后在浴室里他一个要命的插入,你就不小心把存款密码连着生辰八字一起说出来了。」 「……」 言书廖想骂人了,「于敬,我没那么贱……还有,上次我也还手揍了他好几下。」 「你要是真的看到他可怜,就会心软了。」男人懒懒的靠在墙边。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他还不够了解他吗? 「你的门,需不需要我请店里的小弟过去帮忙?」 「不用了,他们应征的是酒吧waiter,不是清洁工。」 「我这里也有清洁工啊。」他低声笑了。 活动进入高朝,台上猛男的丁字裤都快包不住昂藏的性器,于敬望向室内糜烂的光景,他勾了勾唇角,声音有些低沉,「还是……你需要我帮忙?」 不说他还真的忘了,他这位朋友好像也不是什么善良老百姓。 「算了吧。」于敬懂他,言书廖又未尝不了解对方。 于敬只是随口问,其实最怕麻烦事,也知道言书廖不会真的开口要求。 「廖书啊,恭喜你。」 「恭喜什么?」 「什么样的烂男人都让你遇上,也差不多要开始转运了。」 言书廖莞尔。 「晚安,去忙你的吧!」他人还坐在门外的地板上,看来今晚又得清理到半夜了。 电话那头于敬刻意用了十足性感的嗓音道别,又惹的他好笑。 面对室外的走廊,即使抬头也只看的见高楼大厦,「没有星星啊。」 言书廖勾勾唇,眼神有些落寞,只是忽然怀念起那栋鸟不生蛋的学生宿舍。 继续戴上手套,过去都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 056. 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中华文字真是博大精深,古人造句就是有它的道理在啊! 言书廖站在血红的走廊上,这下可好,不只是他家门口,连邻居都跟着遭殃了。 「言先生!!!」公寓里最出名的母老虎登场了。 「前两次我们都忍了!!!现在这样是怎样!?」 还能怎样,他也是无语问苍天啊!言书廖想捂住耳朵,尽管女人的音量实在太石破天惊,他还是拿出礼貌的微笑,「对不起,我等等马上清干净。」 看来今晚不用睡了,明天上班前能不能用完都是个问题。 「上次你家是不是遭小偷了?我看到有人从你房间搬走电视。」住在左边的邻居说。 「呃,那是我卖给他的。」言书廖尴尬笑笑。 媲美福尔摩斯的大妈大婶们可不信他这套,「言先生,可不可以请你搬走?这栋楼孩子也挺多的,你这样子让我们很紧张。」右侧的邻居妈妈也出来说话了。 言书廖一个大男人被三四十岁的女人围攻,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他还看见住在楼下的房东露出为难的神色。 搬去哪?房子难找,好房子更难找,他每天工作到晚上七八点,有时候加班到凌晨,睡眠时间都不够了,哪还有美国时间耗在这上头。 「言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河东狮吼,言书廖又没有聋,当然听见了。 前途灰茫茫,于敬说的转运是转到哪去了? 大妈靠他好近,言书廖想后退,但身后还站了位大婶,后方的楼梯传来脚步声,是又有谁要加入战局了。 「我……」正准备开口,哪来力量这么大的女人,直接将他强行拉出重围,言书廖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我们明天下午就搬走。」 男人真是神出鬼没,臂弯被抓在手掌里,他觉得有点痛,庄夏的力道过头了。 睽违一星期的庄夏,有什么不同了。 突然蹦出一位从电影里跑出来的男主角,现场登时鸦雀无声。 「现在很晚了,清洁公司也叫不到人,但我向各位保证,明天中午以前这里会恢复原状。」庄夏环顾走道,他强大的气场,站在老旧的公寓前相当格格不入。 「呃……请问你是……」 言书廖一惊,开口就让全栋楼都听见她在说话的母老虎,竟然也能发出如此正常的音量。 庄夏勾了勾嘴,眼里却没有笑意,他显然不想继续对话,「各位太太,有时间在这边歇斯底里,还不如回家好好陪陪先生吧。」 现在是在呛人吗?言书廖傻眼,女人军队非但没有生气,还羞红了脸,这是什么世界。 「那个……」一进到屋子里,他就发现庄夏到底是有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 是烟味,很浓的烟草味。之前男人身上明明一点烟味都没有,现在却连麝香味的高浓度香水都盖不过去了。 「你今天晚上把东西整理好,明天早上向公司请假,家俱我会请人先运到货柜仓库,生活用品也都不需要,就准备换洗衣物还有工作上要用的资料。」庄夏简洁的陈述,像是对部属下达命令。 言书廖在自己家里,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要……去哪?」 锐利的目光射过来,一双幽暗的眼眸像头豹子,他是被锁定在视线内的弱小动物,逃也毫无胜算。 「去我家。」 简单、明了,但讯息很难吸收。 言书廖愣愣的看着对方,眼前的庄夏太具有侵略性,他只能做出微弱的抗议,「我可以……住在于敬家。」 他清楚的听见对方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冷得他浑身一颤。 「于敬?」庄夏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这种平静的态度却格外令人胆颤心惊。 「他喜欢男人,你要跟他一起住?还是……言书廖,你也是同性恋吗?」 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个问题上!?言书廖睁大着眼,光是一句话的讯息量就已经超过他能负荷的程度。 对方的眼神彷佛能够看穿他,他像是看见美杜莎的眼,在自己家中被化成石像,避无可避。 这时候明明只要笑着打马虎眼就好,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做不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谎。 庄夏在想什么?眼前的男人高傲、冷漠,在这之前他才感叹庄夏也变了,此时男人似乎又回复高中时期咄咄逼人的气势。 言书廖咽下一口口水,他很怕。 「他带男人回家的时候,你也要在旁边吗?」 是庄夏先撇开视线,言书廖才松了一口气。 「于敬……不会对我怎样,不过男人的事情,是有点不方便。」明明在自己家中,他却战战兢兢的,似乎庄夏才是主人。 「今天晚上把行李打包好,明天下午两点,搬家公司会过来。」男人大剌剌的参观他的屋子,还走进了卧房。 上一回探病时同时有太多工作要处理,庄夏没有心思注意其他,此时他才发现房里竟然有如此熟悉的物品。 男人皱起了眉,此刻他的情绪相当复杂,看在言书廖眼中却只像在发怒。 「呃,那个,是你忘记带走的。」不是他偷走的,言书廖很怕庄夏自己忘了倒怪罪起他。 虽然只是一个便宜的闹钟。 「我没有忘记。」他是故意留下来的。 「嗯?」言书廖不敢乱说话,就怕说一句错一句。 当时将物品留下来的理由,他记得一清二楚;离开房间的心情,他想忘也忘不了。 057. 庄夏将闹钟放下,卧室不大,他只要向前走近两步,对方就在伸手可及的范围。 「庄夏?」男人的目光柔和了些,眼里仍是黑黝黝,灰蒙蒙的一片,他看不清男人的眼神。 突地胸口抽了一下,言书廖一双眸子眨啊眨,他觉得自己产生错觉了,庄夏竟然在摸他的脸!? 言书廖撇开视线,他没有抬头的勇气,死死盯着卧房里自己铺上的地毯。 男人单掌覆盖住他的左脸,拇指滑过眼角,最后五指停在他的左侧下颚。 一瞬间,他以为庄夏要吻他了。 他闭上眼,不是为了接吻的准备,而是他太害怕了,怕对方只要露出一丝深情的眼神,自己就永远走不出名为庄夏的牢笼。 言书廖动弹不得,此时一段不合时宜的音乐,配合稚嫩的歌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 “尢、尢、尢,小叮当帮我实现,所有的愿望——” 言书廖猛地睁大眼,庄夏也顿时一怔,两人都往反方向各退一步。 竟然是庄夏的手机铃声!他忽然想笑了。 随着男人低头看手机萤幕的动作,言书廖也看见了,笑容倏然凝结,他懂了那不是庄夏选的曲,是属于那个女人的,可爱的恶作剧。 庄夏并没有立刻接起电话,歌声又持续一小节才自动结束,「明天两点,别忘了。」男人没有看他。 言书廖站在卧室里,久久无法回神,耳边听到开门、关门的声响,庄夏走了,他还在原地。 终于他缓缓坐下,四肢都在发抖,言书廖低声笑了。 这算什么? 「呵呵……呵……呵……」笑着笑着,声音几度哽咽。 他抬手遮住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一手紧紧捏住心脏,别再这么不争气的为对方的一举一动所操控。 隔天言书廖还是搬过去了。 原以为前一晚闹个不明不白的暧昧,会让两人之间滋生出不一样的关系,但结果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言书廖连当时庄夏到底想对他做什么都没搞懂。 庄夏清出一间堆放物品的客房做为他的房间,说是客房,却一点也不马虎。 干净的地板,舒适的床被,简单却齐全的家具,不到二十四小时,准备齐全且打扫的一丝不苟,看得出来主人的用心。 言书廖坐在床边,拍拍柔软的棉被,没有再让他睡在那张大床上,不晓得他是该觉得庆幸还是感到失落。 庄夏说,住到他找到好房子为止,意指离开的时间由他决定。 最后将闹钟从行李箱取出,言书廖把它摆放在床头边,心里想着,现在东西回到庄夏家中,这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他走出房间,外头厨房的热锅滚着水,开放式的料理台上摆满食材,而掌厨的男人正忙着讲电话。 「抱歉,我今天没办法。」 「昨天晚上?乔凯临时帮我安插了一个厂商的应酬,我不是回你电话了?」 「周末吧,我答应你,一定陪你吃饭。」庄夏的语气温润,像是在哄人。 言书廖不晓得昨晚的应酬到底存不存在,但他知道电话里的人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没见到本人,只凭对话的杀伤力不大,对于庄夏和女友的事情,他竟然已经开始习惯。言书廖默默的走进料理台,很自然的切起砧板上的食物。 结束通话,庄夏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厨房的言书廖。 他今天也特别放自己一天假,不是怕钥匙随便交给人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想好好欢迎对方入住。 庄夏靠过去帮忙,言书廖切蔬菜的时候,他去调汤头,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自由走动,好像说好的默契,一次也没挡到对方的路。 言书廖连问都没有问,就知道满桌的食材该如何下手,太眼熟了,这些都是他曾经做给对方的料理。 晚餐时间庄夏打开一整面墙的液晶电视,他们配着晚间新闻吃饭,偶尔对着他人的悲惨遭遇发表几句感想,气氛和平的不可思议。 言书廖昨天熬夜打包行李,以为今晚会累得倒头大睡,但事实上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他完全睡不着觉。 竖起耳朵听四周的声音,屋子里很安静,连闹钟指针的走动声都异常清晰。 言书廖翻来覆去快两个钟头,他以为庄夏睡了,一听见脚步声停在门外,他下意识的闭上眼。 门把被轻轻转开,男人缓缓走近,他的心跳加速,连睫毛的微微颤动都让他紧张不已,就怕对方知道他在装睡。 庄夏沿着床缘坐下,感觉到身后的床垫下陷,言书廖的心跳就快停止。 此时侧脸一抹冰凉的触感,差点让他身体发颤,他忍了下来,庄夏的手很冰。 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角,他闻到烟草的香味。男人到底在外头抽了多久的烟,身体才会这么冷。 直到对方静悄悄的退开,方才坐着的地方又恢复原样,门轻轻掩上,他才松一口气。 但心里却更加困惑,庄夏的举动就像昨晚一样,像是要替他拭去泪水。 手心覆上方才那人手指经过的地方,言书廖还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真的不懂,庄夏究竟在想什么。 058. 「你住进他家了!?」于敬瞪大眼。 「嗯……」言书廖点头,对着杯中深蓝色的Malibu沉思。 今天早上还一起吃早餐,庄夏甚至顺路送了他一段,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多少交谈,但言书廖并不觉得奇怪,就像回到高中那时候。 对话不多,却也不是尴尬的气氛,好像对方的存在理所当然。 「你要不要搬出来?」于敬的提议出乎意料,「我还可以答应你,在你找到房子之前,绝不带男人回家。」 言书廖抬起头,对方坚定的语气让他意外,「我……我才刚搬进去。」 「别骗自己了。」于敬勾起唇角,「你根本没想过要找房子吧。」 对方一语中的,连他自己都摸不透的想法却被看穿,言书廖羞红了脸,话语卡在喉间,他无法反驳。 于敬放下手边的工作,他上身倚靠在吧台前,那双迷人的眼睛仿佛可以勾人魂魄,「廖书,你遇上烂男人,我顶多闹你几句,你做别人炮友,我也不过开开你的玩笑,从来不会去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就算一段感情失败,那些男人也无法真的伤害你。」 但是庄夏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轻易的让你遍体鳞伤。 言书廖知道他想说什么,十指紧扣着杯身,他又未尝不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条悬空的钢索线上。 「我想要……再努力一次。」 于敬安静的听着。 「我想做他的朋友。」 十年前他失败了,他背叛了庄夏,背叛了那份友情,十年后他却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可能。」干脆的三个字就堵得言书廖语塞,眼前的男人好似比他更加了解自己。 「你可以假装多久?到他结婚,还是直到某天他开开心心的要你抱他的小孩?」 光是想像于敬形容的画面,言书廖就有点受不了了。 「你怎么还是这么傻……」男人伸手摸他的脸,轻柔的声音相当宠溺,充满疼惜。 动听的蓝调音乐唱出心灵深处的孤寂,于敬的酒吧和他的人,都令人难以自拔。 此时置于桌面的手机亮起萤幕,在木制的吧台上持续震动,两人都瞧了一眼,言书廖马上接起电话,于敬收回手,轻哼一声气。 「你在哪?」 手指滑过通话键,言书廖马上听见对方简单明了的问话。 「我在……酒吧……」背景的钢琴声够明显了。 对方沉默几秒,才说:「我今天会晚点回去。」 言书廖等着,他认为男人还有其他事情要交待。 「你等我一起吃饭吧。」 却没料到会是这句。 言书廖不知道要回什么话,庄夏在电话那头列出几样菜名,他愣了一会儿,才了解对方是在点菜。 「喔……好……」他还不太能掌握状况,总之庄夏来了一通电话,说要一起吃饭,还指定了菜色。 「嗯。」庄夏似乎挺满意他的回答,干净俐落的结束通话。 只有他傻傻的盯着手机萤幕,然后鬼使神差的就想到要去一趟超市。 他站起身子,看见眼前的于敬扬了扬眉,笑着对他说:「一路好走。」 摔死别找我,我警告过你了。 言书廖怎么会不懂对方的意思,他靠过去,隔着吧台给于敬一个短暂的拥抱,那代表了感谢。 他在门口拦下一辆计程车,这种时间只能去连锁的大型超市。 言书廖依照庄夏的需求,三菜一汤,其实已经超过普通上班族的餐桌等级,像是全职妇女为家人准备的晚餐。 在等待人蔘鸡汤熬煮的过程中,客厅的语音答录机传来留言,是严家予甜美的声音。 电话里头女人说了今晚要共进晚餐,言书廖顿时一怔,他担心的看着已经摆好的一桌菜色,浪费食物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但是庄夏并没有打电话来取消菜单,所以言书廖也就等着,他趴在餐桌上,等着等着,想睡了。 等到他惊醒时,正是因为听见开门的声响,言书廖偷偷抹掉桌上的口水,有些不好意思。 「你回来啦……」 庄夏才脱下皮鞋,听见男人的声音而抬头,就看见对方站得直直的,好像在罚站,再仔细从头看一眼,他忍不住笑了。 随手将西装外套披在沙发上,朝对方走进,「怎么不回房间睡?」他伸手摸着那人脸上压出来的明显睡痕。 男人的举动太自然,言书廖猝不及防,身体一震,庄夏也受他影响,像是触到了电手指轻颤。 顷刻间,他们都察觉对方的不自然,只是彼此什么也没说。 「你要……先吃饭吗?」该死,为什么这句对白让他浑身不自在。言书廖想起三级片里会出现的下一句台词。 「嗯。」男人很干脆的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加热的鸡汤被端上桌,不管是色泽还是香味都令人食指大动。 庄夏从来不会称赞他的手艺,但男人每次都会将他做的菜吃个精光,那便是最好的赞美。 言书廖瞄了一眼挂钟,女人的来电应该是一小时前,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严小姐有打电话给你。」 「我知道,她有打我手机。」庄夏继续动着筷子,随口回答。 那你怎么还在这里?言书廖也没停下手中长筷,他就是安静的吃饭。 两人一起清洗完餐具,庄夏独自走到外头抽烟。 连接客厅的户外空间,是一个别致的空中花园,长型的走廊向外延伸,很像迪斯尼卡通里公主寝室外的阳台。只要拉起室内的窗帘,阳台上的景色一览无遗。 言书廖站在屋里,只能看见庄夏的背影,男人吐着烟,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下,他的想法同样令人难以捉摸。 言书廖缓步走近,男人瞥他一眼,便熄掉手中的烟。 说起来,庄夏虽然身上的烟味很重,显然烟瘾很大,却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抽烟,这也算是庄夏毋须言语的体贴。 他俩站在T市的夜空下,车流长龙化成金黄色的璀璨星芒,尽管光害严重,看不见天上一颗星斗,言书廖还是觉得此情此景,很美。 「你为什么没去见严小姐?」他终究还是问了。 庄夏靠着栏杆,T市的夜景尽收眼底,「因为我先跟你约好了。」 言书廖沉默了。 这几年,他谈过几次恋爱,却都无始而终,那些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情人,竟然都不比当年庄夏对他的好。 他以为高中时期基于同寝室友的照顾,已经是他这辈子得到最美好的关怀,没想到十年后,他又从同一个人身上获得同等的温柔,甚至更甚于当时。 他是真的想还庄夏一个承诺,当初说好的一辈子的朋友。 那天晚上,庄夏又进了他的房间,一如前晚,男人伸手抚摸他的眼角。 言书廖也依旧闭着眼,装作全然不知情,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会开口问。 059. 宽广的灰蓝色大厅,左右对称的墙面由交错的菱形框架与数百块玻璃构成,法渥克集团位于T市的总公司大楼,以别具一格的后现代风格惊艳设计界,落成初期还曾经登上建筑杂志封面。 据说是由集团创办人提供构思雏型,并且请来建筑界的鬼才大师合作完成,相较于美国总公司制式化的大厦外观,庄大总裁对此地的用心度也曾引来不少好奇的关注。 尤其大老板还是老字号品牌——沃尔集团的现任副总裁,这简直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行为,也使得公司的起步艰难,再加上总裁坚持不走后门,所有的合作关系企业都选择商界新秀,如此大胆的决策,让庄夏这一条创业路更是难上加难。 如今好几个年头过去了,一路跌跌撞撞也让法渥克集团在商界稳固一席之地。 当年一起打拼下来的成员汰换过几次,有的结婚生子,有的拿了巨额的退休金享清福去了,还有的压力太大,决定下半辈子开间小店悠悠哉哉的过。 真的忠心耿耿,始终如一的人,若问起大老板,恐怕他也只会回答你两个名字。 「你什么时候来的?」乔凯眼睛直视前方,不怎么礼貌的问对方。 「五天前。」男人个子很高,目测超过一百八,实际数字为一百九十二公分。 乔凯一八零的身高站在一群东方人里丝毫不逊色,但一站在男人旁边,就显得矮人一截。 关诗璟拥有二分之一的英国血统,五官就是标准的混血儿帅脸,女强人的老妈生了他却没有结婚,所以男人拥有非常道地的中文姓名。 他在庄夏手下工作,可以说是助理或者秘书,没有特别隶属的部门,但随时都可以上阵,这点和乔凯一样。只是关诗璟还附加另一个用途,黑道四段,将散打,拳击当作休闲活动的他,偶尔也会做庄夏的保镳。 乔凯实在很难喜欢这个男人,尽管他们一起奋战过好多个年头。 要说为什么,其实也不过是他的男性自尊心作祟,自认长相不差,学生时代还有阳光男孩美名的乔凯,只要和男人同时出现,在场女性的目光一定全放在对方身上。 「看什么?」关诗璟瞟他一眼。 喔,他也讨厌男人从上往下的视线,虽然长得高不是他的错,但乔凯就是觉得那目光里有种瞧不起人的意味。 「没事不能看吗?」他偷偷向左拉开距离,如此一来两人的身高差便不会太明显。 「呵……」关诗璟没理他,勾起左边的嘴角。 喔,还有这种自以为潇洒的轻笑声,他也讨厌。附带一提,连对方诗情画意的名字,乔凯都觉得一点也不适合男人。 一语概括,他就是看关诗璟不顺眼! 好好的假日要加班,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还得跟这个人一起行动,乔凯叹了一口气,老大圣旨不可违。 今天配合渡假村的高层安排,特别选在假日碰面,为了是以高规格的接待方式,让来宾能有个愉快的周末。 不管是出资的法渥克集团,还是协办单位的渡假村,以及所有赞助商,到最后负责宣传的恒星广告公司,此次企划案所涉及的成员皆出现在与会名单内。 言书廖原本还担心搬家后的第一个周末该如何渡过,现在倒有现成的事情可以做,也不怕和庄夏在家里乾瞪眼。 只是从客户老板的家里出门,还坐在对方的副驾驶座,坦白说,他的立场很尴尬。 庄夏直接将车子停在大楼门口,这公司都是他的,不用担心有人会来赶。 远远看见两个身影从旋转门走进来,关诗璟向前迎接,「庄先生。」 乔凯被挡住视线,对于老大亲自接送的人,他可是非常有兴趣,他从关诗璟的后方探头瞄一眼,这一看,他马上发出惊讶的叫声:「啊!」 言书廖一愣,庄夏站在右后方,眼睛发射足以让他一招毙命的激光。 「啊……啊……我认错人了,你好,你好,我叫乔凯。」乔凯带着笑容和对方握手,心里想着他死定了。 庄夏人未到声先到,那通电话里吩咐乔凯除了自我介绍以外,没有第二句话。 他听了一头雾水,直到现在见到人,乔凯便明白原委。老板真懂他,知道他有很多话想对眼前的男人说。 『别再和那个男人鬼混了,他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还跟别人乱搞,男的女的都有,你伤不起啊!』乔凯摆出用了好几年的营业专用笑容,脑里乱七八糟的转了好几圈。 「你好,我叫言书廖。」 嗯,我知道。乔凯自己写的报告,里头出现哪些人名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关诗璟。」男人直直盯着他,像是要将对方的身影深深刻划在脑海里。 言书廖微微抬头,关诗璟长得相当好看,尤其是他深邃的眼睛,很是勾人。 「你好……」眼前没有镜子可以照,他希望自己不要脸红了。 左边的肩头上被施加力道,庄夏将手臂绕过他肩上,「他们是整个活动主要的负责人,以后你们会常常打照面。」 庄夏动作自然,乔凯脸上保持一号笑容,心里不停尖叫。老大被上身啦! 男人和男人勾肩搭背没什么大不了,但眼前这位可是厌恶与男人肢体接触的庄大总裁。在乔凯看来,这画面实在诡异的不得了。 言书廖哪里知道对面那人心里精彩的独白。今天要见的人太多了,他有些紧张。 言书廖没有坐着庄夏的那台Audi前往目的地,也算是避嫌,他改搭乘公司派的车,只是司机竟然是关诗璟,这让他有些意外。 「那个……抱歉麻烦你开车。」以他的角度来看,对方和他是同等的立场,甚至关诗璟作为客户方,这趟路应该是由他担任司机才对。 「不会。」男人话很少,虽然带着笑容,但还是很有距离感。 相反坐在副驾驶座的乔凯,是发了疯的想讲话,都快憋出病了。很想回头问言书廖,他和庄夏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位姓钟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要这份工作的话,才能尽管开口。 060. 车子行驶了约两个钟头,有自用车的老吴已经先到现场等待,一看见言书廖下车,便马上靠过来。 「小廖!我刚刚已经参观过一轮了,这里太棒了!」老吴相当兴奋的说。 「吴先生,你好。」跟着言书廖一起先下车的乔凯点头示意。他在上周五的会议上就已经先和吴瑞闵打过照面,只是当时言书廖不克出席,所以今天才算是他们的初次见面。 「唉,说了叫我老吴就行了!」乔凯给人的第一印象向来不错,老吴对这名开朗的青年很是好感。 渡假村那方直接派出总经理负责接待事宜,西装笔挺外表体面的男士,身旁跟着两位看的出来特别挑选过的美女职员,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被领到会议厅。 沿途经过的景色就如同老吴的赞叹声,难以言喻的美,结合大自然与人工造景的渡假村,宛如一个小欧洲,很难想像距离市区只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言书廖先前只依照对方提供的影像与照片去规划会场动线,今天是第一次实景勘察。 走在最前头的总经理抓紧机会和庄夏交谈,不时低头哈腰的模样,频频点头示意,好像眼前的男人是尊贵的太上皇。 这时候言书廖就会强烈的感受到自己与庄夏的差别,尽管现在和他走在同一条路上,一前一后,还是像两个世界的人。 「言先生,等会要见的人老大都已经打好关系了,你不用太担心。」 他侧头一看,是走在身旁的乔凯。可能是看他脸色不怎么好,想给他鼓励。 「老大?」哪来这么江湖味的称呼,言书廖觉得有趣。 「呃……庄先生,庄老板。」乔凯捎捎头。他假日的休闲娱乐就是窝在纽约的公寓里,看一整天的港片,为了支持正版,他还花大钱上网搜集老片,顺道一提,浩南哥是他的偶像。 「不过……老实说庄先生这个称呼也很像混黑道的啊。」看到对方用手掌掩饰嘴角的抽蓄,知道言书廖在忍笑,乔凯越讲越开心。 「你不觉得他好像会从那台Audi的后车箱抽出两把机关枪吗?」 这人太妙了。先不管乔凯的想像力有多丰富,重点是一个大男人眼里闪着光芒,兴致勃勃的跟你分享他的发现,像小孩子一样。 言书廖抖着肩膀,抿起嘴,仍然让笑声偷偷溜了出去。 声音不大,庄夏还是回头瞟了一眼。 他们两人聊得开心,哪有注意到前方视线,倒是站在乔凯身侧的关诗璟看得清楚,他轻声叫了对方的名字。 「干吗?」乔凯斜眼看他,他讲得正开心呢! 男人将上身微微放低,说着耳语,「你活得不耐烦了?」 什么跟什么。乔凯瞪他一眼。 「庄先生说,“除了自我介绍,没有第二句话”。」关诗璟亲切的提醒对方,乔凯不需要和言书廖有过多的交谈,至于他自己,则是遵守庄夏的吩咐,将那个男人的长相映在脑海里。 确保言书廖的安危,解决言书廖身边的危险人物,才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 乔凯这才赶紧看向走在前方的庄夏,他只看到马屁精很努力的跟老板说话,遂冷哼一声说:「老大又没看到。」说完,还打算继续跟很好相处的言先生培养感情。 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关诗璟扬眉,又低头在对方耳边说一句,「但我看见了。」意思就是,我会跟他说。 讨厌归讨厌,认识这么多年,很多话不用明说乔凯都听得懂。 他狠狠的瞪关诗璟,又不能直接开打,当然也只能搬出“用眼神杀死他”这招。 「怎么了?」看两人交头接耳,言书廖关心的问。 「没有,没什么事。」乔凯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形,他决定要找个时间好好的和言先生交际交际,最好是能让他得到一些可以作为保命符的资讯。 因为乔凯的玩笑,言书廖放松不少,原本不安的情绪稍稍缓下,眼前的不速之客却打乱这一切。 水蓝色的连身洋装,膝上长度的短裙俏丽又性感,严家予总是能轻易的吸引住男人的视线。 庄夏都还没开口,总经理已经快步向前招呼,「严小姐,不是说下午才到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女人温柔端庄的微笑,她直接掠过靠近的男人,向着庄夏跨出步伐,「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你不会生气吧?」 「家予,我在工作。」从庄夏的反应来看,女人的登场又是一场意外。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来了,这是你回国亲自处理的第一件case,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参与?」严家予勾住庄夏,胸部全靠在男人手臂上,她抬起头声音娇柔的说。 有多少男人能推开这样的美女?在场半数以上的男性都巴不得自己就是那只手臂,或者能得到女人一个甜美的笑容,就是做梦也会笑。 严家予向后头瞥了一眼,她看见最后方的言书廖,那双晶莹剔透的粉唇勾起笑容,「你好,又见面了。」她挥动白嫩的小手。 言书廖四肢僵硬,他发愣几秒,才对着女人微微行礼。 其实严家予和他同年,工作上也没有交集,说白了今天就是以“庄夏女友”的身份莅临现场,他大可不必摆出卑微的姿态,只是眼前的景象,让言书廖自然而然的认清自己的身份。 不管是赞助商,还是渡假村的关系人员,都争先恐后的想向严家予自我推荐,眼前可是严家的宝贝千金,就算只是让她留下印象,往后能捞到好处也不一定。 女人相当熟悉这种恭维的气氛,她细长浓密的睫毛像一面扇子,随着每一个勾人的眼神微微扇动。 透过人群间的隙缝,她仍可以看见言书廖在后方的身影,对此她满意极了。 那是你应该待的位置。在庄夏身边的人,必须是她。 这时早在会议厅里等待的渡假村高层人士,听见门外的声音也出来礼貌迎接。 严家予是货真价实的名媛,不只拥有美貌、年轻,还有作为后盾的家族威望。 她不常出现在镁光灯前,即使参加欧美名牌的新装发表会,也不是会高调接受采访的类型,但是她出色的外貌和得体的举止在上流社会的名声相当好,在富豪圈打滚的人几乎都认得她。 渡假村的副董事长眉开眼笑,如果不是庄夏站在眼前,光是握手就不知道要多久才愿意放开。 严家予是花蝴蝶,而且是愿意让人欣赏的蝴蝶,她自知女人的美貌是一种武器,对于男人们露骨的眼神,她甚是欢迎。 最晚出现的董事长是一位七十几岁的绅士,都已经儿孙满堂的他像尊弥勒佛,笑容颇为亲切。 钓鱼就要钓大鱼,严家予的目标只有一个。 男人却放开她勾紧臂弯的手,「言书廖。」庄夏回头叫了一个名字。 061. 不要说严家予反应不过来,连被点名的人都傻傻的瞪大眼睛,还是关诗璟轻轻推他一把。 言书廖走到前头,越过赞助商,也越过貌美如花的女人。 「李董,这位是宣传公司的负责人之一。」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言书廖。」他伸出手,恭敬的九十度鞠躬。 「你好啊,不错,很有礼貌的年轻人。」肚子圆滚滚的男人温和的笑着,他点点头,握手回礼。 庄夏在一旁小声提醒他,「你的名片呢?」 「在这……」言书廖赶紧双手递上。 递名片是一种学问,如果对象选对了,一张名片就可能带来无数的机会。 「他做事很认真,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连络他们公司。」 老吴在人群后方激动不已,要知道庄夏这一句保证,就等于是为恒星做了最佳的宣传。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言书廖手指都在发抖,他又怎么会不懂庄夏的用意。 简单的寒喧结束,会议准备开始进行,庄夏向前跨一步,言书廖情不自禁的捉住他的衣角。 男人有些意外的回过头,言书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唐突了点,悄悄把手收回,他低着头说:「谢谢……」 「嗯。」庄夏是想摸摸他的头,但举起手的瞬间就发现这不是合适的举动,所以他只轻轻拍了对方的肩膀。 他们的交流很自然,看在严家予眼里却刺眼极了。 简直就是耻辱。她明明站在男人面前,即使这些高层都认识她,庄夏也应该要带着她打招呼。 但是她却被忽略了,从来没有男人会这么对她!严家予想起和庄夏交往以前,在她真正进到庄夏眼里以前,男人就是如此的忽视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同样的耻辱,竟然会从同一位对象身上得到,而这个人还是她的男朋友。 女人紧握十指,镶了珍珠的水晶指甲陷进肉里,压出清楚的指痕。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言书廖一直感觉到女人的视线。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面前这么多大人物,再加上严家予的出现让他更加不自在,也许是看出他的慌张,做为宣传公司的代表,吴瑞闵几乎掌握所有发言权。 会议结束后,与会人士纷纷走出场内,庄夏和严家予理所当然的成为众人目标,光是走到门口的几步距离内就数度被拦下。 完成报告的言书廖无事一身轻,他和老吴甚至已经可以先行离开。 「小廖你看,像不像在拍电影?」老吴指着人群中耀眼发光的两人,「这就是门当户对吧!」连吴瑞闵都忍不住感叹一句。 言书廖回头看一眼,他勾勾唇角。 是啊,真的是门当户对。他没能发出声音回答对方。 渡假村的总经理表示,今晚精心策划了一场宴会,届时将会招待更多政商名流,此外还提供五星级套房免费入住,一尽地主之谊。 老吴听到这么精彩的安排当然开心,他还担心名片会不会带得不够多。 但言书廖只能勉强露出无精打采的笑容,「老吴,晚上可以拜托你吗?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他也不找藉口说还有其他约,因为是真的没事。 吴瑞闵虽然知道他不太对劲,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吧,累了就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老吴还是保持长辈的宽宏大量。 「对了,你记得之后要好好谢谢庄夏,他刚才真的是给我们做足面子。」 庄夏和严家予已经走出会议厅,老吴远远看着他们说:「小廖,你朋友没有白交,庄夏前些日子常常跟我打听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觉得……他真的对你很好。」 第一次听吴瑞闵提起这件事情,言书廖也不意外,他知道两人私下有连络,也知道庄夏是真的很关心他,只可惜那并不是言书廖想要的形式。 我知道他对我好,但那不是我要的好。 有时候庄夏越是把他当“朋友”,他就越是觉得难受。 因为认清了自己是男人的事实。 老吴回头加入战局,又融入那群赞助商中,言书廖离得远远的,他在自动贩卖机投了一罐咖啡,坐在另一侧的沙发长椅上,仍然可以透过两层玻璃看见对面的人群。 「言先生。」 四周很安静,乔凯的出现很突然,身后还跟着一位高大的男人。 「乔先生,你好。」言书廖赶紧站起身。 他太有礼仪的举止让乔凯觉得别扭,「嗯……言先生你不用对我这样啦!我是被老大奴役的那群,不是站在他旁边的等级。」 乔凯的笑容像太阳,学生时代阳光男孩的绰号有理有据,再加上他说话向来随兴,很容易就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还有,请把“先生”去掉,直接叫我乔凯吧!」 有时候一个人会自然的被另一个人吸引,那无关爱情,只是单纯的产生好感,想与对方结识,而眼前的男人就有这样的魅力。 062. 「那……你也可以叫我小廖。」 「我刚刚就想这么说!」乔凯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手枪的动作,兴奋的指着他。 真像个大男孩。言书廖忍不住笑了。 「小廖,快点从实招来,你和老大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般遇上这么自然熟的人,可能会有些不耐,但乔凯就是有办法不让人厌烦,这也算他的个人特质。 「我们是高中同学。」言书廖瞄了一眼关诗璟,男人是跟过来了,但除了买来两瓶罐装咖啡以外,就没再说话。 「高中同学?我以为老大一直都待在美国。」 「以前的事我不清楚,但他高一的时候,是住在T市没错。」 「嗯……那小廖你跟老大很熟吗?」庄夏会命令他去调查人,其实也是难得。做过店面勘查,也有过查核合作企业的背景,但这种私家侦探的行为还是头一遭。 「我们以前,是室友。」言书廖侧坐着面对乔凯说话,在他的视线左前方,两道落地式的透明玻璃后方,是一对相当合适的情侣。 言书廖的方向正好看见他们的背影,男人的手搂在女人腰上,女人的手在男人的背上游移。 那太难受了。所以他慢慢转过身子,这么一来便能背对着男人。 「室友!?」乔凯一时兴奋没控制好音量,「我完全无法想像老大能跟别人一起住!」 从庄夏的位置走到此处还需要拐过一个长廊,但是沙发的座位却和会议厅门口平行,两片玻璃中间隔着小小的花坛,如果直直穿过玻璃,不过几步的距离。 听不清楚对话内容,只是背后很吵闹,庄夏回头看了一眼。 忆起以前的回忆,言书廖不由得露出柔和的神情,「刚开始处得不太好,但其实庄夏人很好。」 乔凯充满惊愕的表情夸张的很丑,「我们在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言书廖大笑。 「老大有洁癖耶,而且不喜欢别人去他家,小廖你太强了,竟然可以跟他一起住!」 「是吗……」但是他现在就住在男人家中啊。 「是啊,就连老大的女人都不太能进他家门。」 乔凯清清嗓子,忽然压低音量说:「要办事的时候啊,每次都去女方家里,不然就是去饭店,五星级的那种。」他也顺路当过几次司机。 言书廖胸口一紧。听见庄夏和女朋友的事情,他果然还是无法全然释怀。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知道,就算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割在心口上,「庄夏的女朋友,都很漂亮吧?」 「嗯……说真的,还好耶。」乔凯扯扯嘴角,「老大的口味满特殊的,严家予算是第一个和他家世、外貌都相配的吧!」 这答案倒让言书廖意外了,乔凯继续说:「老大喜欢的类型好像没有一个标准,之前有几位也长得很平凡,硬要说的话……就是感觉干干净净,相处起来很舒服的女生吧。」 「那严小姐她……」 「说实在,我觉得严家予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位。」乔凯尴尬的笑着说:「她其实很有手段啊,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她怎么跟暗恋老大的女人下马威,就觉得有点……」 乔凯捎捎头,露出白齿傻傻一笑,「我还是喜欢巨乳的白痴女人,那是男人的浪漫!」 他用力竖起大拇指表示激赏,言书廖看他夸张的肢体动作实在逗趣,也自然的流露笑容。 坐在沙发最右侧的男人,只冷笑一声,不予置评。 「而且老大他很讨厌世家关系,虽然他自己也是富二代啦,不过法渥克刚成立的时候,老大可是完全不跟沃尔集团的合作企业打交道喔!所以说,会和这种千金小姐交往,其实满令人意外的。」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严家予跟老大是大学同学,好像是女的先倒追,最神奇的是追了一年有吧,老大都不为所动,可是某天忽然就交往了,很不可思议吧!」他拿起咖啡罐,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推了推关诗璟。 男人依旧没有加入对话,他起身走向前方的自动贩卖机。 言书廖盯着他们的互动说:「你们是好朋友?」 「我们是敌人。」乔凯不自然的呵呵笑着。 哪种敌人一句话也没说就甘愿去帮对方买咖啡? 他觉得这两人也挺有趣,关诗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完全没有兴趣,但还是安静的待在旁边,乔凯的态度其实不怎么样,但男人不过推推手肘,另一位马上就懂了。 「所以你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交往?」言书廖试着往下探。 关诗璟这时走回来,将咖啡罐放在乔凯头上,「庄先生要我送你一程,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要走了?」乔凯也站起来,「我也一起走吧!」 他举止自然的将手肘靠在言书廖肩上,对方矮了些,身高差刚刚好,「小廖,快跟我讲老大的秘密,以后他要找我开刀的时候,可以借来挡一下。」 知道他在开玩笑,言书廖又笑了。 关诗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大老板一共回头三次,他们两人相谈甚欢,根本没多去注意背后视线,显然乔凯完全忘记庄夏事前的吩咐,不要说以后,等会儿可能麻烦就来了。 被谁送来就由谁送回去,很合理,言书廖离开前又回望一眼,只可惜他仍然只看见庄夏的背影。 回程时乔凯坐在副驾驶座,一路上和后座的言书廖畅谈公司成立初期遇到的波折,以及总裁怎么呼风唤雨,从逆境中挺了过来。 言书廖才知道,现实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庄夏并没有倚仗财团二世的背景,相反沃尔集团反而是他创业路上的绊脚石,太多人害怕庄世韩的影响力而不敢冒然合作。 结果男人是凭着自己的力量一路往上爬,但言书廖先前却瞧不起对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以前明明不曾这么看过庄夏。 言书廖靠着车窗,幽幽的说:「人长大了,真的会变呢……」 但是庄夏却没有太多改变,变得人是他。 他再也无法像学生时代那样,不计较得失,不畏惧伤害,不顾忌他人的目光,就只是为了待在对方身边。 「大家都一样吧。」乔凯看着前方,他似乎也有感而发,「但是对于真正在乎你的人而言,不管自己有了多少改变,一定还是当年他所重视的那个人。」 驾驶座的男人单手握紧方向盘,关诗璟安静的听着,深沉的眸子难以捉摸。 乔凯回头看他说:「回忆的力量是不是很可怕?」 言书廖勾勾唇角,车子正好经过熟悉的公车站牌,「请等一下!在这里停就好。」 关诗璟踩下刹车。 「我还想绕去别的地方,送到这里就行了。」其实他是不想让两人知道自己住在庄夏的屋子里,毕竟是以后的工作伙伴,总是有些不便。 「看是在哪里,可以送你过去啊!」乔凯自己都是搭便车,而且老板对言书廖摆出保护者的姿态,他们做人家属下的能不机灵点吗。 「那正好,我们晚上也有点事,言先生你路上小心。」关诗璟带着礼貌的微笑说。 乔凯皱眉看他,哪里来的事情? 言书廖点头致谢,简单的道别后,他在站牌边目送车子离去,直到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像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看来无精打采。 今晚庄夏是不会回来了,烛光、美酒,耳边听着令人陶醉的伴奏乐,在一曲优雅的华尔滋后,庄夏与严家予还有一个很长的浪漫夜晚。 天边是橘红色的晚霞,言书廖坐在椅凳上,独自品味眼前的落日景色。 063. 乔凯正在等男人的解释,关诗璟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请问关老爷,我们有什么事吗?」乔凯忍不住了。 男人瞟他一眼,「乔凯,你是失忆,还是别人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庄先生说,除了自我介绍,没有第二句话。」这是乔凯接着说的,他太了解男人想表达什么。 关诗璟突然将车子停在路边,「你从这里,可以坐车回去吧?」 他看向外头,又是一个公车站牌。 「姓关的,你什么意思?」 「我等会儿还要去载别人。」 男人的语气越平和,就越是刺激乔凯的情绪,「这是公司的车!」半路被抛下的感觉不好受,他又没有说要自己回家。 关诗璟轻叹一口气,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乔凯,我劝你最好不要叫他小廖。」 这又是在干嘛?乔凯不屑的轻哼一声,「小廖说可以,本人都说可以了,这又关你什么事?」 「我没办法跟你保证,庄先生听到你这么叫他,会有什么反应。」 乔凯顿时语塞。他也知道庄夏对那个男人是有点特别,别说彻查别人男友这种事多奇怪,光是庄夏竟然跟男同志打交道,这件事本身就够神奇了。 他们都曾看过庄夏怎么对付那些纠缠不清的男人。 乔凯不说话了,不管怎么说,就是讨厌关诗璟叫他做这做那,哪怕是好意提醒,他听在耳里就是不爽快。 拿起公事包,他也不跟对方继续耗,干脆的开门下车。 「乔凯。」哪知道男人又叫住他。 「你自己回家……小心点。」 乔凯没回头,率性的丢下一句话,「我一个大男人,是怕有人来抢吗?」砰的一声关上门,他也没等公车,直接向后头招了一台计程车。 关诗璟看着乔凯上车,看着那辆计程车经过他的车子左侧,这才调头回转。 渡假村内的建筑以西元十三世纪著名的哥德式风格建构而成,在距离市区两小时车程的郊外风景区,试图打造出小欧洲的古堡村。 建筑以向上伸展的尖塔以及尖拱形高窗,强调垂直延伸的壮阔效果,严家予长年旅居国外,什么美景不曾见过,但此刻她的心情还是十分愉悦,因为陪伴她的,是她心爱的恋人。 「明天要去哪?」摆脱一票缠人的关系人员,严家予牵着男人的手,走过美轮美奂的长廊。 「我定了餐厅,你不是有想看的电影?」庄夏看着她,女人像只雀跃的小鸟,垫着碎步走路,有时走远,有时又挨到身边,小巧可爱。 「在美国早就都看过了,要等你有空,电影都下片了。」她不服气的说。 庄夏休息的时间很少,别看他位子坐到这么大,下头管事的人很多,他的工作量依然相当惊人。 严家予做为一位懂事的女人,当然不可能像小女孩一样,成天吵着要见面、要约会,这也是她能将这段恋人关系维持到现今的秘诀之一,她知道庄夏不会想要一位不明事理的女友。 男人勾勾唇角,伸手搂过严家予,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等你想到要去哪,再告诉我。」 知道女人在抱怨,但其实他没有多大的歉意,就算“忙碌”这点是造成好几届女友离开的间接原因,男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 对他而言,除了时间,他什么都可以给。别人的生日礼物可能是一只巨大的玩偶熊,但是从庄夏手中接过的,是昂贵的限量名牌包,一场只为了一个人举办的烟火秀,以及豪华游艇的烛光晚餐。 他尽全力给对方世上最美好的浪漫,前提是必须在他的时间配合下。 「这地方真美,真的像到了欧洲。」严家予靠在男人的胸膛前,他们坐在彩绘玻璃下的长凳,十指相扣。 「你总是很忙……我们都没有一起去欧洲旅游过。」女人软软的音调,捎动男人的心。 严家予抬起头,轻柔的将唇瓣靠上前,感觉到男人的回应,她也不管有没有人会经过,一脚跨在对方身上。 严家予半坐在庄夏的大腿上方,从小接受欧美教育,她的思想较为开放,并不觉得这个姿势太超过。反正渡假村的董事长也说这块区域尚未开放给一般人参观,眼前的景色仅供两人独享。 她白嫩的双手抚摸着男人的脸,双唇微开,庄夏也搂着她的背,在奢华的拱廊,他们深情拥吻。 结束久违的热吻,严家予上身向后挪移,身体的重量全数压在男人腿上,她闭上眼,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这一瞬间,庄夏想起另一个人。 那天,言书廖也在他面前阖上双眼。 当时庄夏究竟想做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想要更多,想连结更深的牵绊,想得到对方更多。 「庄夏?」等不到回应的严家予,有些疑惑。 女人扇形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才要睁开眼,男人狠狠的吻上双唇,像是要将对方吞下肚,充满侵略,一点也称不上温柔的吻。 庄夏紧闭着眼,他皱起眉头,肆无忌惮的掠夺怀里的人。 为什么又想起那个男人?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占据他脑海的,竟然是他的“朋友”!? 严家予被吻得喘不过气,这是她第一次享受对方如此强烈的情感,庄夏的吻即便是毫无空隙的舌头交缠,也总维持着一定的理性。 男人的热情给予她更大的期待,她的手不安分的游移在对方的胸前与腹部,试图挑起男人的欲望。 064. 此时,一通电话为失控的场面按下暂停播放键,庄夏拉开女人相贴的身体。 接吻也就算了,真的在这里做起来,是有点太过。严家予悄悄退开,脸上已是粉嫩的嫣红色。 庄夏走到一旁接听来电,他简略的应答几句,严家予只掌握到一个讯息,男人今晚还有别的事情。 「你还会回来吗?」这种时候她从来不会当面过问对方的预定,一味的想探出端倪,不但会让男人觉得没面子,女人的掌控欲也随之一览无遗。 在爱情世界里,严家予这种女人不需要提心吊胆,而庄夏这样的男人也不用遮遮掩掩,因为他们都是选择的一方。 「你要是想住下来,我明天早上来接你。」来回总共四个小时的车程,处理完事情再回头,天都亮了。 也不知道男人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知情,严家予撒娇的说:「你如果要忙到很晚,那我晚上去你家等你?」她的意思是,继续接吻以后的事。 男人一个瞬间闪逝的眼神游移,她都看在眼里,就算到了这地步,严家予仍然可以耐下性子,因为他相信庄夏的话,“如果喜欢上其他人,我会亲口告诉你”,既然庄夏不说,那就代表对方还不足以动摇她的地位。 「言书廖……现在住在我家。」 是朋友,不是女人,但对严家予而言,状况可不是那么简单,庄夏可以查,她又为什么不行? 庄夏叫乔凯和关诗璟替他注意,严家予委托侦探业察探,她知道的并不比对方少。 「为什么?」她获得的资讯只到言书廖是同性恋这点为止,尽管心头相当乱,她还是好声好气的问。 「他租的房子出了一点问题,房东要他马上搬家,时间太赶了。」 女人轻轻点头,她露出微笑说:「我应该可以帮他介绍好房子。」 「我让他自己找了,他不会喜欢欠别人太多人情。」 严家予听的手心都发冷,男人这句话,理所当然的将她划在界线外,而站在圈线里的是她的男友和言书廖。 她是别人,所以帮不上忙,难道住在朋友的房子里,就不是欠人情了吗? 「那你帮他找吧!」严家予有点不高兴了。 「家予……」 「我知道,他不喜欢。」女人的笑容和声音都略有攻击性。 「庄夏,你不喜欢别人去你家,在美国的时候是这样,连我都……」说到气愤处,她深呼吸稍作停顿,「你在这边买了新房子,却一次也没有邀请过我,现在你竟然跟我说,让朋友住在你家?」 「庄夏……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严家予心理有一个明确的问句,一个更大的问号,但她不敢直白的说出口,她怕真正的惹怒男人,更怕开启另一个她不敢想像的可能。 「家予,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庄夏就回她这一句,严家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欲哭无泪。 她当然知道言书廖是庄夏的“朋友”,纠缠在庄夏身边的女人有多少,她从来没吃过醋,就他的这位“朋友”,光是一张让男人宝贝不已的泛黄卡片,就让她喝下好几缸的醋桶。 那个人连远在不同的国家,连那么多年没有见过面,都能够三不五十跳出来影响庄夏,而现在人就在眼前,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想也知道会怎么动摇她的男人。 要不是看过庄夏怎么对付那些窥视他的男人,要不是知道庄夏有多痛恨同性恋,她都快相信两人真有些什么了。 「你问我明天想去哪,我明天要去你家,晚餐不用去外面吃,我做饭给你吃。」严家予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盯着男人,她不容许对方拒绝。 在庄夏开口前,又抢先一步说:「言先生一起也没关系啊,我也想请他吃饭,毕竟是你的好朋友嘛。」 没有继续吵下去,严家予已经做出让步,如果庄夏还不答应,那就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你想煮什么,我请季叔去买食材。」他没有再坚持的道理。庄夏伸手轻揉着女人粉嫩的脸蛋,严家予垫起脚尖像猫一样在他颈间磨蹭。 「我自己去买就好,你也不用来接我,买完我就过去了。」她甜美一笑。 是时候该会会鸠占鹊巢的那只不知好歹的野斑鸠。 关诗璟回到渡假村时,来回共花费三个多小时,宴会已经开始,外头一辆接着一辆并排停靠的进口轿车,会场里不少有头有脸的政商名人,显然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晚宴。 他在外围播了一通电话,庄夏没多久便独自出现在月色下。 「车子呢?」 「你明天来取吧,下午以前把车开回来,钥匙交给管理员。」庄夏坐进轿车后座,将车钥匙递给对方。 「我以为你明天和严家予有约。」 庄夏轻笑一声,那双眸子闪烁危险的光芒,「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是她向我问你的行程。」男人不慌不乱。 在乔凯眼前,在公司同仁面前,关诗璟会称呼他庄先生,但私下他并不会这么叫对方。 他们两人的定位说是朋友,似乎也还没到那个程度,但更不是明确的上对下关系,只是基于对老板的礼貌,对外关诗璟还是拿出做人下属的姿态。 庄夏沉默着,他和严家予的确有约会,甚至餐厅都已经预约好,却发生变故,明早还得打电话取消。 他们吵架了,导火线竟然是他的朋友。 男人揉揉眉心,思考着严家予对他说的话。 很奇怪吗?庄夏冷笑一声,或许吧,心里明明有什么在动摇,他却假装视而不见。 「今晚不陪她没关系吗?」关诗璟透过后照镜看男人一眼。 「她爸妈来了。」 乔凯说得没错,庄夏是真的不喜欢世家关系,工作以外的时间要他对着那些人嘻皮笑脸,他办不到,就算对方是女朋友的双亲,他也不打算阿谀奉承。 庄夏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兴趣,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确定他人在那?」 「嗯,星期六他固定会去那间店。」 车里一前一后的男人,同样拥有杰出的外貌,不凡的手腕,但两人的背景大不相同,庄夏是处在光鲜亮丽的白道政商圈,关诗璟的人脉则是建立在黑道流氓之间。 偶尔互相交流,让公司,让他们都能够走得更远。 驾驶座的人专心开车,后座的那位似乎想起什么,又开口问:「乔凯今天和他说了什么?」 庄夏的疑问在他预料内,关诗璟保持一贯清冷的语调说:「没什么,聊了一些创业的历程。」他也没说谎,只是隐瞒一些事情。 后座的男人轻笑一声,关诗璟听见了,「你如果不相信,何不自己问。」 「我是在笑,乔凯看你不顺眼,你倒是很帮他。」男人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跟了他好几年的部下,什么事早都看在眼里。 真是恶趣味啊!「既然你知道,就少让我跟他搭挡。」关诗璟也没否认,甚至他的话里有一些抱怨的意味。 「我需要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庄夏说完,靠着门边闭目养神。 驾驶座的男人没有任何回应,车里连音乐都没放,他知道庄夏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有一种默契,是存在于男人间的惺惺相惜。 车子又行驶约莫两个半钟头,车窗外的景色从华丽优雅的世界转变为肮脏杂乱的社会角落。 大街上群聚的不良少年,暗巷里穿着暴露的女人,这里依旧是在T市,是市区治安最差,也最偏远的地区。 「我先说,等会公司的车被砸,可不关我的事。」关诗璟面无表情的说。这台加长型的进口轿车,确实太嚣张了。 庄夏没有任何表示,下车后无视周遭不怀好意的视线,两人走进一间灯光昏暗的小酒吧。 065. 不通风的室内烟雾迷漫,吧台前共有三个撞球台,角落放置飞镖靶,深褐色的沙发椅沿着墙边摆放。 男人女人随性的或坐或站,撞球台前几位壮汉大声吆喝,吧台角落正上演活春宫秀,开放式的包厢里,桌面摆放粉末状的物品,萎靡不振的人们瘫软在沙发上。 嗅到空气中不寻常的气味,关诗璟低声在庄夏的耳边说:「别在这里待太久。」 不需要对方提醒,庄夏的目标只有一个。 吧台前的男人看见他们,走过来和关诗璟说了几句,显然是他的线人之一。 照着对方手指的方向,两人又往更里头的隔间前进,看来这间酒吧是别有洞天,不如外观看来的小。 拐了一个弯后,停在一扇暗褐色的木门前,尽管音乐吵闹,还是能听见里头女人浪荡的叫喊声。 无视房里的情况,庄夏直接将门打开。 「哇!你们是谁啊!?」女人以坐姿骑在男人上方,门突然打得大开,她惊讶的转头。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左侧是正在和他接吻的另一名女人,她也受到惊吓的停止动作。 正在享受的男人半眯着眼,看清楚来人后,他吹了一声口哨,「咻——这是谁啊?」 男人推开身上的女人,他勃发的下体暴露在空气中,因失去温暖的包裹而微微抖动。 看着这一幕,关诗璟挑眉瞧他老板一眼,确定对方眼里没有流露出杀意。 要清理一具尸体,也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地掩埋这么简单。 进来两位堪称极品的男人,女人们很兴奋,甚至她们的精神状态可说是不太稳定,像嗑了药。 「一起玩嘛!」女人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针孔痕迹,她伸手就瞄准庄夏的跨间。 还没摸到想摸的,就被关诗璟抓在手里,「我陪你吧!」 他是没见过庄夏动手打女人,但现在的情况,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关诗璟也没有太多的同情心,他纯粹觉得麻烦,要是女人挨揍跑去外头叫人,那他回家的时间又得往后延。 混血帅哥当然也好,她嘻皮笑脸的搭上男人的后颈,关诗璟很上道,连另一名女人也一起带出房间。 房里剩下两名男性,钟宇超就是不把裤子穿上,他很享受让眼前的人欣赏他的生殖器,这是一种视觉强暴,他甚至因此更兴奋。 「这里可不是像你这种老实的企业家可以来的地方,还是……言书廖没满足你?」钟宇超原本打算让言书廖找上门,看是用毒品让他成瘾,或是其他什么方法,总之只要能骗到钱都行,却没想到会钓到另一只大鱼。 「他还不差吧!」男人吐出舌头,沿着下唇舔拭,动作充满情色暗示,「平常看起来很正经,上了床跟荡妇一样!他有一直扭着屁股求你上他吗?虽然长得很普通,后面的洞插起来倒是很舒服。」 他呵呵笑着,继续说着银秽不堪的话,「喔!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如果用绳子绑住他,他会吓得发抖,穴就会变得更紧,你可以试试看!还有,听到我说喜欢他,他就会叫得更浪,不管是什么姿势都能配合,还是要射在里面都行!」 眼前的男人用言语侮辱着另一名男人,而他正听着。 「是不是很蠢!?谁喜欢他啊!哈哈哈!!!」钟宇超笑得东倒西歪。 「呵……」庄夏发出低低的笑声,音量逐渐扩大。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就算是看搞笑电影,他都没有这么豪迈的笑过。 太可笑了!世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吗!? 男人口中卑微低贱的那个人,是他生命里的小小绿洲。 钟宇超视若粪土的对象,是他最珍视的朋友! 一瞬间,学生时代他紧紧握着言书廖的手,穿过十字路口的片段记忆,在眼前一闪而逝。 笑声遽然停止。 说什么要保护他!!! 「保护个屁!!!」庄夏一声怒吼,酒瓶的碎片像花瓣,撒在对方头顶,霎时头破血流。 剩下半个瓶身的玻璃瓶,垂直的插在男人的生殖器上。 「呜啊啊啊……啊……」他悲惨的哀号声马上被截断,庄夏单手捏紧他的颧骨下方,力道大的骨头发出咯咯响,他无法说出准确的发音。 「呜……呃……」钟宇超痛得眼里有了泪。 「钟先生似乎对我有很大的误解。」庄夏这时候竟然又恢复笑容,脸上挂着他和厂商洽谈时温和诚恳的表情。 「第一,我不是什么老实的企业家,第二,我更不是同性恋,你听见了吗?」他另一只手下压酒瓶,钟宇超身体不停颤动。 「最后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从今以后,不准出现在言书廖面前,不管是什么原因,哪怕你只是走在街上,不小心让他看见一眼,我发誓那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最后一句话,声音里包含狠劲,右手也因力道过猛而微微震动。 钟宇超不敢轻举妄动,他害怕脸骨已经歪陷。 庄夏放开手,向后退一步,钟宇超终于能喘口气,方才气焰凌人的家伙,现在只担心胯下的东西该如何处理,头顶还淌下一道鲜红的血液,悲惨狼狈极了。 庄夏连再看他一眼都嫌恶心,走出房间,门外是倚靠墙面等待的关诗璟,以及倒地不起的三名男性,方才两名女人已经被他“礼貌”送走。 庄夏走出来,关诗璟看一眼手表,花费的时间比他想像的快许多,看来里头的人有保住小命。 走出阴暗的廊道,撞球台前的几位男人盯着他们瞧,外头的气氛不太寻常,对方人多势众,庄夏却毫无畏惧。 他西装笔挺,笑容绅士,但在成功企业家的光环下,庄夏的本质并没有改变,光鲜亮丽的衣装不过是为了让他看起来人模人样,甚至是为了隐藏内心凶残的一面。 十年前他可以把人的头往窗户砸,十年后他能做得更狠。 关诗璟眼神不屑的扫过一圈,这一位男人是随时欢迎不怕死的家伙让他练拳头,不过从早忙到晚,他现在比较想回家洗个澡。 无视在场好几双紧迫盯人的眼睛,两人大剌剌的离开店里。 「车子没被砸,看来治安还不算太差。」关诗璟勾起唇角。 庄夏没有心情和他说笑,人是坐在后座,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去。 「我以为你会做得更狠,如果你是担心言先生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那大可不必。」关诗璟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不会有机会知道。」 庄夏终于收回一直放在车窗外的视线,「不要闹出人命,做干净点。」他用一句话,宣判对方的命运。 他不是善良的老百姓,更不稀罕当个好人,好人被人欺。 十二年前庄夏不得不向他最厌恶的人低头,后来方家的事情圆满落幕,但他也付出了代价。 早在那时候起他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以自己的力量,以他的方式守护对方。 而言书廖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066. 街角的路灯下,男人提着一袋啤酒,走在市容整洁,建筑摩登的黄金规划区。 通过一道道认证手续,欢迎他的,是高雅幽静且宽广舒适的家。 家?不,这不是他的家。他没有能力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不要说买下屋子,就连惊人的月租他都负担不起。 言书廖脱下身上的西装,一脚踏入大的好比公共澡堂的浴室,墙面上方的莲蓬头洒下温水,水温在室内化成雾气,浴缸只要按下开关便会启动循环的水流系统,像源源不绝的山泉。 这不是他的家。他的浴室狭窄,排水孔经常堵塞,热水器偶尔还会故障,那才是他生活的屋子。 于敬早看穿了他,他的确没有在找房子,他压根没想过要搬出去,但是这种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每天早上享用对方热腾腾的现做早餐,晚上则由他掌厨,饭后共同完成洗碗的工作后,睡前短暂的几小时,他们在阳台上随意的聊着今天发生的琐事。 多么幸福的生活,宛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言书廖无法忘记严家予依偎在男人身边的模样,他心里都清楚,那一端的两人才是活在现实里,而他的世界是镜花水月,只要庄夏开口,梦就会醒,他就必须离开。 他贪恋的并非物质上的享受,而是男人对他的温柔,那才最是可怕。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么软弱的人了? 打开桌上的啤酒,想着晚宴的美酒佳肴,想着那一对相衬的俊男美女。 他怕啤酒弄脏客厅的毛皮桌巾,还在上头垫了广告纸,真是连享受都得小心翼翼的来。 喝空第二罐,言书廖打开放映机旁的环绕音响,优美动听的交响乐在室内缭绕。 勾勾唇角,心想庄夏真了不起,这简直就是剧院等级的音响设备,也让他搬到家里来了。 再喝下一罐啤酒,言书廖眼神有些朦胧,他离开沙发,站在电视墙的正前方,突然在空地跳起独舞。 闭上眼,举起手臂,舞伴只在他的想像之中。 原地绕了几圈,萧邦第二号钢琴协奏曲正演奏到第三乐章,绚烂的音乐带着强烈的节奏,他享受着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在跳动的钢琴音符下,忽然听见金属的声音。 言书廖睁开双眼,视线正好和刚进门的男人对个正着。 没想到,庄夏竟然回来了。 他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下一秒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行为后,脸红的快滴出血。 真是丢脸到想在地板挖个洞跳进去,还是干脆从阳台一跃而下算了。 「你……你回来啦……」 庄夏的表情也很意外,这时候乐队仍继续演奏,言书廖像被采到尾巴的猫,垫了一下脚赶紧终止越发激昂的乐章。 他越急越是关不掉,明明记得和打开电源时按着同一个地方,音乐却变得更大声,言书廖更慌了。 这时背上忽然感受到重量,属于男人胸膛的热度,庄夏从身后贴近,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替他按下正确的开关,男人的发梢拂过侧脸。 言书廖觉得他的脸在烧,好在喝完三罐啤酒,他有脸红的藉口。 啤酒。这才想到自己忘记什么东西,又赶忙去收舍桌上的残骸,庄夏已经快他一步,将空瓶子回收,未开封的也全数进了冰箱。 「那个……」坦白说他也没做亏心事,但言书廖就是觉得不好意思,好像趁着主人不在就嚣张的当起山大王。 男人脱下西装外套,取下领带后顺手解开衬衫的两颗钮扣,他的发型不似一早的整齐俐落,稍稍凌乱的发丝,让男人多了几分性感不羁。 「柜子里有酒,你可以喝。」 他一时看呆,支吾的应声:「嗯……」 言书廖经常跟着老吴应酬,虽然喝不起,从客户身上也学到不少关于酒的知识,他有看到庄夏的收藏,只是上头的年号和品牌让他连碰都不敢碰。 庄夏自己打开酒柜,取出一瓶1982年的拉菲,又叫言书廖去另一个玻璃柜拿来两个高脚杯。 柜子本身就像一件艺术品,仿旧的复古木柜意外的融入在黑与白的家俱中,言书廖仔细一看,里头的杯子竟然都不成对。 「没有对杯吗?」瞧瞧这一柜子各式特别的造型与色彩,既然将酒杯当成收藏品,理应成双购买。 「一个就够了。」不用多,他珍藏的物品,向来都只有一件。 小时候季叔送他的星空投影灯,公司成立时标下的骨董瑞士表,法渥克在T市落成时用来犒赏自己的黑色Audi,还有高中时他遇上的那名男孩。 庄夏沉沉的双眸里,只有眼前的言书廖。 这个人第一次站在他面前时,只是一位不会令他想多看一眼的小胖子,后来男孩打开寝室的房门,他不悦的命令对方滚远些,怎么知道经过那么多事情后,舍不得让人离开的,竟然是他。 067. 庄夏从来没有试想这份感情由来为何,在美国的那整整十二年,他甚至不曾主动打听对方的事情。 只是那张载满回忆的手工生日卡放在书柜里,偶尔夜深人静时无意瞥见一眼,就会换来他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过得好吗?大学念了什么科系?还住在T市吗? 言书廖,还记得自己吗? 那一刻,被忙碌驱使的脚步稍做休缓,只是天微亮,疑问和心中那股无以名状的思绪,便随着黑夜一同退去。 他有他的人生;而他也有他的生活。只是高中室友罢了,只是让他学会珍惜,只是曾经给过他平凡的幸福。 庄夏依然向前迈进,没有回头的馀地,所以好多事情,好多想法,静悄悄地深埋在那毫不起眼的角落。 直到某一天,言书廖本人就站在他眼前,那早已布满蜘蛛网的一隅,又开始隐隐闪耀着光芒。 只不过想重来一回,这一次总能实现了吧?说好的一辈子的朋友。 葡萄酒深沉的色泽沿着杯缘划出波浪的弧度,高脚杯还拿在手里,庄夏直接将酒倒了进去。 随手搁下酒瓶,他取过言书廖手中的酒杯,杯口轻轻相碰。 要庆祝什么?言书廖清清喉咙说:「咳……敬……友情?」 「敬重逢。」庄夏举杯,一饮而下。 言书廖被男人幽暗的眸子瞧得浑身不对劲,他只管低头细细品尝美酒,1982年的拉菲,要让老吴知道他喝到这瓶酒,不晓得会怎么羡慕加忌妒。 这时男人绕过他,打开方才让言书廖手忙脚乱的音响,庄夏选的是优美哀伤的西洋情歌。 男人放下酒杯,并且拿走他手里的杯子,言书廖愣着,等看对方要做什么。 「我教你跳舞吧。」庄夏拉起他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放上他的腰间。 此刻言书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庄夏,你醉了吧。 男人身上浓厚的烟酒味,一些是来自晚宴上几杯红酒,其他则是阴暗密闭的室内所熏出来的臭味。 酒精或许扰乱他冷静自持的情绪,但还不至于影响准确的判断力。 言书廖也配合庄夏,将手摆在肩上,说是不跟醉鬼讲道理,其实也是鬼迷心窍,拒绝不了对方。 两个大男人跳起华尔滋,他从玻璃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的模样,还穿着一身睡衣,真是可怕的画面。 他不过稍微分神,举起的右手突然被对方五指捏紧,言书廖觉得痛,都来不及抗议,庄夏竟然变换手势,和他十指相扣。 音乐还在播放,他的步伐配合对方一进一退,却不敢再抬起头。 鼻子闻到庄夏身上的酒味,男人回来的时间也不对劲,言书廖猜想,想必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告诉自己,就做一晚的严家予,能够化身初恋对象的女友,又未尝不是替自己圆梦? 言书廖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肩上,就今晚也好,等到明早,庄夏就算记起来,他还可以推托自己也醉了。 他一个轻微的举动,却惹来对方更大的反应,男人手一揽,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距离。 胸贴着胸,庄夏的手在他背上游移,男人的气息喷在左耳上,腰部几乎贴紧,连舞姿都很难维持。 这哪里是在跳舞?言书廖想往后退,他怕下身会起反应。 放在后背的手却施加力气,强迫他不得变换姿势。 庄夏那双深邃的眼充满掠夺,言书廖在他的地盘,用他的沐浴乳洗澡,他怀里的男人身上都是他的香味。 这个男人是他的。 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碰。 记忆里忽然浮现令人厌恶的画面,约莫一小时前,他巴不得放把火烧得一干二净的那间酒馆,一想到钟宇超狂妄的笑声,眼底燃起危险的信号。 还是叫关诗璟让那个人消失吧。 脑里充斥残忍的想法,庄夏的手沿着对方的背脊向下滑,来到腰际。 言书廖受不了了,怕是真的在庄夏面前勃起,那场面该有多难堪。 他讪笑两声,试图开脱,「吓我一跳……」 「美酒、动听的音乐,还有……呃……华尔滋……」言书廖是成功拉开一些距离,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仍未松开。 「我又不是女人……应该说……还好我不是女人,不然你这样……」他紧张的胡言乱语,又要继续以前那套花花公子论说,庄夏却放开他。 「是啊……言书廖,你不是女人。」 男人的一句话,有如一颗微不足道的碎石,投向镜中之花,水中之月,却轻易砸碎虚幻的美好,再难以回复。 话明明是他先开始的,身子却瞬间从脚底冷到心口。言书廖勾勾嘴角,他得笑,得有所回应,「我要去睡了。」结果他只能挤出这句话。 「晚安。」男人已转身走向音响,切断电源,拿背对着他。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开门声,稍作停顿的关门声,庄夏竖起耳朵听。 「你明明就不是女人……」 那为什么胸口的心脏,却如此鼓噪不已? 068. 周末的早晨,言书廖在优美的歌曲中醒来。 他走出卧室,客厅里正播放洗涤心灵的柔美乐声,想来高中那时,庄夏总是耳机不离身,这个习惯到了成年后,转变为另一种形式,但仍然存在。 他四处张望,客厅没看见人,这时置衣间的门打开了。 男人一身西装,正打着领带。 「你要出门?」 庄夏这才发现他已经起床,「嗯,我做了罗宋汤,你晚点想吃就自己加热。」 言书廖看向料理台,上头的确有一锅汤。 没必要连假日都替他准备早餐吧,还赶在出门前。 心头暖暖的,他自然的脱口而出,「谢谢。」 庄夏却似有些讶异,抬头看他说:「真意外。」 言书廖微愣,嘴边嘀咕一句:「我也是会道谢的啊……」他又不是没礼貌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轻声笑了。 说实在他为对方做了很多事情,但庄夏还真不知道言书廖是怎么想,好像他一股劲的付出,那人却表现出很无奈,不得不接受的态度。 「看来今天的会议结果,应该会不错。」一早就是好的开始。 言书廖一头雾水,庄夏系好领带后套上外套,衬衫的领口向上微翻。 言书廖看见了,于是他相当自然并且自动的,为对方整整衣领。 这种事庄夏一向都是自己来,现在多出一双手,当然不会习惯,只是他仍保持着沉默,就让那个男人忙。 「好了。」言书廖很专心,连领带都帮忙调整,他一收手,就愣住了。 庄夏在看他,而且好近,这个距离让他想起昨晚的事情。 言书廖下意识的撇开头,对方却进一步动作。 男人的手摸着他的右脸,亲吻他的左脸。 轰的一声,他的脑袋爆炸了! 如果说昨晚庄夏是喝醉的人,什么失态的表现都属合情合理,但现在大清早的,男人看来也没有意识不清,这举动未免太不正常。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就看庄夏游刃有馀的笑着说:「像不像新婚夫妇?」 言书廖两眼眨了眨,好半晌才说:「蛤?」 男人发出低低哑哑的笑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庄夏在耍他玩!? 「你……你莫名其妙!」瞬间整张脸都胀红了。 男人勾勾唇角,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走向门边。 言书廖跟过去了,那模样确实像极送先生上班的妻子,但这就是他的习惯,从小送老爸出门养成的习惯,要是不这么做还觉得奇怪。 他站在玄关前,等庄夏穿好鞋,言书廖微微开口,想说一句路上小心。 这时候脸上又是一个吻。 他吓着了,吻的位置离他双唇更近些,隐约感觉庄夏碰到他的嘴角。 他究竟该如何反应才好?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不在意,或是干脆打闹的赏对方一拳,但是他的脑袋瓜根本转不过来。 男人向后退一步,还是一贯的优雅微笑,「我开玩笑的,吓到你了?」 显然庄夏又继续他那该死的新婚游戏。言书廖不开心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一点也不好笑!他快疯了! 「路上小心。」最后那些讨人厌的浮躁情绪只化成一句简单的道别,但是他的困窘和羞涩全写在脸上。 庄夏没再作弄他,言书廖的脸皮薄,这已经是极限,要是再挑战下去,说不准行李款款马上就搬走了。 「嗯,我走了。」 庄夏关上门,言书廖在门内不知如何是好的捎弄头发,手碰到方才男人留下馀温的地方,他手指轻颤。 又不是鲜嫩的黄花小姑娘,接吻又有什么大不了,更限制级的事情都不晓得做过多少,言书廖不是想装清纯,因为对象是那个人。 他好像一口气回到高中的青涩时代,男人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令人心跳不已。 言书廖洗漱完后坐在沙发上发呆,想啊想,还是想不通,于是他打了一通电话。 「你还在睡吗?」 电话另一头男人的声音很懒,晕晕乎乎的,「嗯……怎么了……」 于敬经营酒吧,日夜颠倒的生活对他而言才是正常。 言书廖知道这时间对方通常正睡得香,但是脑子乱糟糟,他需要一句痛快,于是简单迅速的完成说明。 「昨晚庄夏喝醉和我跳华尔滋今天早上还跟我玩新婚游戏他吻我的脸说是在开玩笑。」言书廖一气呵成,然后安静的等对方评论。 电话那头静悄悄,他都怀疑是不是被挂断了,才听见对方说:「我头好晕,听你说完更晕了,你可以再讲一次吗?」 他嘴角抽蓄,「算了……你睡吧。」 哪知道电话里的人丢来一句:「我开玩笑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于敬不知道被什么戳到笑点,笑个不停。 言书廖这种好脾气的人都快抓狂了。今天是愚人节吗!?怎么大家都喜欢对他开玩笑。 于敬笑很久,久到他想挂电话。 「恭喜你啊。」 恭喜个鬼。言书廖怀疑他的朋友只会讲这句。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你觉得,他对你有意思?」男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他语塞。 「廖书,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吗?还是他跟你说他也能喜欢男人?」 言书廖回不了嘴。别看于敬平常没个正经,有时候他才是活得最清醒的人。 「没有……」 「嗯,那就当他真的是在开玩笑。」电话里稀稀疏疏的声音,男人似乎离开床上。 「抱歉,把你吵醒了。」他表示歉意,这时隐约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早晨的低语呢喃。 言书廖马上会意过来,「呃……还有请跟你旁边那位转达……」 「抱歉一早打扰你们了。」他话才说完,对方马上回覆。 「没关系。」软软的音调,甜腻的化不开。 「于敬!?」言书廖吓了一跳。 「干吗?你不是要我转达?」男人发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声。 言书廖翻了一个白眼。这人真是…… 但是刚才的声音有什么不对劲?他想应该没有听错,只是有点意外,言书廖问:「是女的?」 「不能是女的?你第一天认识我?」于敬伸了一个懒腰,声音都从电话里传过来。 说的也是。他这位朋友虽然开着同志酒吧,其实是男女不拘,更简单的来说,就是只要舒服,上面还是下面都可以,对男人也是如此。 但是于敬怕麻烦,所以不太会招惹女人,因为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果,对象如果是男人,就不会有这个烦恼。 「你啊……小心别害到人。」要是搞出个小生命,就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放心,防范措施有很多种。」 听于敬回这句,就知道他没有戴套子,八成是让女人吃避孕药,或是体外射经。 真是乱七八糟。言书廖轻叹一声。 069. 「我挂电话了。」肚子有点饿,他想起厨房里的那锅汤。 「廖书……」电话里可以听见水声,于敬似乎已经完全清醒,「如果他没有和那个女人分手,就算哪天忽然转性,和你上床了,那你也只是他的炮友,别忘记了。」 他手一僵,喉咙有些干涩,「嗯……再见。」 「掰。」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尽管他刚说出残酷的事实。 一边搅拌加热中的汤,言书廖将昨晚和今早的事情整理完毕,心情却一下跌到谷底。 这时有人按了一楼的门铃,监视器亮起画面,他靠近看清楚。 画面里女人笑容甜美,两手各提着一大包超市的塑胶袋,「言先生,请帮我开门。」 竟然是严家予。 开还是不开?人家是正牌女友,当然要请进门,言书廖还下楼帮忙拿食材。 「抱歉,这么突然就过来了。」 「不会……」看到对方一身亮丽的衣装,言书廖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睡衣。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相当尴尬,但他更担心的是进门后的苦难。 严家予是第一次来,对每间房都很有兴趣,四处闲晃,发现一间藏书丰富的书房,她堂堂的走进里头。 好奇自己的男朋友都买什么类型的书,说句实在话,严家予并不了解庄夏的爱好。 她沿着书柜一层一层的看,视线停在一张熟悉的卡片上。 又想起讨人厌的回忆。有一回她和庄夏发生一点小争执,起因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她当下气不过,就拿这样东西作要胁,她知道男人有多宝贝它。 想来真是幼稚的要命,偏偏庄夏竟然和她叫真起来,气得严家予想一刀剪烂它,但是她没有,她不敢。 女人美丽的那双眼闪过一丝阴毒,严家予顺手将物品收进自己的包包。 她走出门外,言书廖正替她处里买来的两大袋食材。 「对不起,麻烦你了。」指甲上顶着做工精致的水晶装饰,那双手细致白嫩,一看便知从没吃过苦。 「不会,没关系。」 言书廖虽然是同志,但并不讨厌女人,他只是无法对她们产生性欲,甚至他认为女性是一种美丽而脆弱的存在,生来就该被人呵护关怀。 「那个……庄夏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以为两人约好时间,他才会想也没想就让对方进门。 严家予笑起来,两眼弯弯的,「晚一点吧!」 其实庄夏已经取消约会,一早就赶去公司,所以严家予的来访根本是瞒着屋主的行为。 言书廖不疑有他,动作俐落的处理砧板上那条鲜鱼 「我帮忙洗青菜。」 「你的手不要紧吗?」言书廖注意到女人闪闪发亮的十指。 「没关系,我也想帮忙啊。」话说得相当高明,严家予巧妙的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下言书廖是主厨,她只是来“帮忙”的。 「我听季叔说你很会做菜,以前庄夏还会把家里的食材带给你?」 「嗯……」他虚应一声。其实不想和女人谈论这个话题,那是言书廖的私心,高中的回忆对他而言太珍贵,他不愿分享给任何人。 「嗯——跟有钱人做朋友很好吧!」 女人随口一句,他身子一僵,严家予仍若无其事的继续手边工作。 是他会错意吗?那句话让他有些难堪。 「对了,我可以叫你小廖吗?之前季叔聊到你,也是这样说。」 「好。」言书廖低着头,他和女性相处的向来不错,但此刻对方却令他有些胆怯。 「上次我也说过,叫我家予就好。」 「庄夏说你是他很重要的好朋友,以后,我们就当作是一家人吧。」 言书廖以为他听错,遂转头看向对方,女人也表现出微微的惊讶,短暂的几秒后又恢复笑容说:「庄夏没跟你说?我们今年可能会结婚,伯父和伯母都想抱孙子了呢!」 他听见什么了?女人那张美丽的唇,说着残酷的话语。 言书廖说不出话,他以为自己能够强装镇定,但事实上他根本办不到。 「水,滚了喔。」严家予并不打算拆穿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朝炉子上指了指。 都忘记手里还握着刀,他伸手要关火,又要将东西放下,一阵手忙脚乱,刀子掉落在流理台,切伤手指。 「呀!」女人这声叫得很响,倒是言书廖连声音都忘记发出来。 伤口不深,还是流出血。他压着那道刀伤,严家予的手也赶紧按在上头。 好漂亮的手。如此美丽的无名指,将会戴上庄夏亲自挑选的戒指。 一时间,他连疼痛都忘记了。 「没事吧?还好没有很深。」 以言书廖的角度,娇小的女人身高只到他胸前,两片浓密细长的睫毛垂着,鼻梁的线条相当漂亮。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她抬头,笑容既优雅又甜美,成熟与纯真完美的结合。 他怎么比的上?言书廖扯扯嘴角,终于恢复语言能力,「没关系。」 没有关系,他还撑得住。 简单的用OK绷应急,原本话不多的男人变得更加沉默,倒是严家予打开话闸子,不停说着她与庄夏的回忆。 「有一天庄夏发烧,我熬了粥去探病,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很大的房子里,看起来好寂寞。」那张晶莹的小嘴一张一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言书廖知道她是真的沉浸在幸福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让他变得脆弱,竟然还对我撒娇。」严家予挥手甩乾蔬菜上的水分,她递给对方,在男人伸手接过时又接着说:「后来……庄夏在床上吻我了。」 「是不是很令人羡幕?」她的笑容依旧美好,「我们的结婚典礼,小廖你一定要出席喔!」 「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言书廖不是傻瓜,女人的敌意至此显露无疑,就算不想懂,也该明白空气中莫名的压迫感来自何方。 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情敌之间总有一种相互探测的本能,严家予早已察觉他对庄夏的心意。 070. 但是他没有反抗的立场,甚至从这刻开始,他每天都必须心惊胆跳的担心庄夏何时会知情。 谁让爱情的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只有结果才是一切。 眼前的女人是庄夏的女朋友,是未来的妻子,而他,只是朋友。 「嗯……你们结婚那天……我一定到。」祝福确实发自内心。他只有重新投胎转世才可能办到的事情,严家予完成了他的梦想。 「你一定会幸福。」因为庄夏很温柔,他的体贴毋须明说,言书廖已经收到太多。 他以朋友的身份从庄夏身上博取关怀,而女人将以伴侣的资格获得男人的爱。 很公平。是啊,已经没什么好求了。 但是胸口好酸,酸的发疼。 「谢谢。」严家予从进门到现在,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大白菜和香菇炖卤为一道香味四溢的料理,樱花虾和韭菜拌炒成色泽鲜美的食物,鲜鱼也熬成汤头,那一锅贵妃牛腩煲令人食指大动。 言书廖还在努力做出更多道美味的料理,严家予已经开始打理外表。 在对方的要求下,他播了通电话让庄夏早点回家,这时言书廖才知道,原来女人的出现不在预定内。 说是要给庄夏一个惊喜,在主动进击这方面严家予总是很积极。 言书廖也不好说什么,他毕竟只是寄住者。 电话里嘟嘟的响完两声,很快就听见对方的声音,「怎么了?」 从结婚宣言的打击中缓过来后,言书廖一直很平静,直到现在听见庄夏的声音,委屈的心情才又一口气冒出来。 喉咙有些涩然,他清清嗓子说,「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电话那端沉默一会,又问:「怎么了?」 照理来说,对方是在询问有什么事,听在言书廖耳里却像在安慰他,惹得他鼻头发酸。 「你早点回来,一起吃饭吧……」 「……好。」庄夏确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原因不只是电话里异样的声音,最根本的是言书廖从来不会主动连络。 因为担心,向来工作第一的庄夏,还真的推掉晚上的应酬,连乔凯都不可置信的再三确认,怕是自己听错。 在男人赶回家的期间,严家予慢条斯理的补好脸上的妆,而言书廖也完成色香味俱全的五菜一汤。 女人慢悠悠的从卧房走出,看见正在善后的言书廖。 「我帮你把东西搬去餐桌上。」严家予卸下水晶指甲片,干脆的往垃圾筒里扔。 「没关系!」他都来不及阻止,可惜了那些闪闪发亮的假指甲,「……不是很贵吗?」 「不会啊,因为我想帮忙嘛!」女人撒娇的偏头说。最后不忘记再强调一句,她只是来帮忙的。 庄夏刚踏进家门时,看到眼前的画面,也忍不住皱起眉。 严家予不想听男人任何一句抱怨,所以她主动迎向前,「原本不是说好要来的吗?所以你不能生气喔,你看,我为了你还把假指甲都拔掉了。」她亮出十只手指头,水灵的大眼睛十足无辜。 「所以不要不高兴嘛。」伸出的双手顺势搂上男人的腰。 女人真好,一个小举动看来都可爱无比。言书廖站在餐桌旁,下意识的将手指藏在身后。 那道刀伤隐隐刺痛,但是他不想让对方知晓,因为他是男人。 庄夏与严家予并排而坐,言书廖在餐桌对侧,看女人贴心的为男人夹菜,听耳边甜腻的笑声,口中甜菜的滋味像苦瓜,难以下咽。 比起为季叔庆生的那顿晚餐,今晚的这顿饭,或许伤他更深。 因为那时候的他仍然保持一段安全距离,言书廖刻意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线,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果然不应该踏进来的,不应该和庄夏离得这么近,你瞧瞧,已经走不开了吧,谁让他体会过男人的好,就算是一个开玩笑的吻,也能令他回味一辈子。 吃完饭后,比起做菜时偶尔“帮忙”的态度,女人变得相当勤劳,甚至主动报名和庄夏一起洗碗。 那原本是他的位置。言书廖坐在沙发上,望着两人的背影。 庄夏进卧室换下西装时,客厅又只剩他们两人,严家予好像戴着一张随时保持微笑的面具,她坐到言书廖身边。 「小廖,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言书廖在等下文。 「你可不可以去便利商店买一下东西?」 「好,要买什么?」他不假思索的答应。 「都可以啊,就是~大概买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女人调皮的吐吐舌头,看来纯真无害。 言书廖说不出话,大家都是成年人,严家予的意图很明显。 他第一次觉得女人也可以是很可怕的生物,明明知道他的心情,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或者是,就因为他喜欢庄夏的秘密被掌握在手中,所以对方才若无其事的提出要求? 我都知道喔,所以你要乖乖听话,才能住在这里。 言书廖彷佛可以听见女人恶魔般的耳语。 「好……」而他没有选择。 一张钞票递到眼前,正要进房拿钱包的言书廖一愣,严家予漂亮的手指摊在面前,「快去吧,庄夏就要出来了。」 言书廖伸手,钞票在手心里,一种恶心的感觉从食道逆流而上。 是刚才的鱼刺卡在喉咙吗?还是炒饭里有蛋壳,或者是肉太咸了,很想吐。 连大衣都忘记穿,狼狈的像落荒而逃的败犬,他只想赶快离开。 071. 严家予以为庄夏会穿上家居服,却是换一套休闲的外出服装。 庄夏在客厅没看见言书廖,又转头瞧房间的方向。 女人双手捧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引导对方望着她,轻啄的细吻才刚落下,男人撑着她的肩膀,拉开距离。 「还有别人在……」 她眯起眼笑着说:「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去便利商店喽。」说完双手又环住男人的后颈。 「那也是等一下就回来了。」 庄夏拉开颈上的双臂,严家予不气馁,在脖子上留下几个碎吻,她就不信男人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 「他起码要待一个小时左右,我们还有时间。」 这话才说完,严家予顾着步步进逼,男人却猛然停下她的动作。 「什么意思?」庄夏蹙眉。 她愣了愣,才解释道:「是小廖说要去的,他想给我们独处的时间。」 男人没有回话,室内沉默的气氛让女人不安,「庄夏?」 她拉拉对方的手,娇羞的问:「我们很久没做了,你……不想要吗?」 「嗯,我不想。」怎料男人答得如此冷酷。 严家予愣住了,漂亮的柳眉慢慢变形,她的耐性似乎也已经用完。 「你现在到底在怪我什么?」 「家予,我不希望他住在这个家里,还要受到委屈。」 「委屈?」女人露出不屑的表情,「那我受委屈就没关系了?」 庄夏移开放在她肩上的手,到玄关取来车钥匙,「我送你回家吧。」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她不喜欢男人无视她。 庄夏的表情说不上是生气,用无奈来表达或许更为贴切,「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他住在我家,如果是你的朋友,你会为了和我上床就把对方赶出门吗?」 当面从自己的男朋友口中听到这种话,真的不好受,严家予气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抿抿唇,不发一语的往门口走。 庄夏想替她开门,右手才横到眼前,就被狠狠拍掉,「你不用送我,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严家予走了,连头也没回,那扇门自动关上,庄夏还站在那。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也反省是自己说得太过,车钥匙随手一扔,庄夏拿出手机播打电话。 客厅的沙发传来单调的铃声,从靠垫下方捞出言书廖的手机,庄夏看着待机萤幕,是烟火的画面。 很不适合男人,却很适合他。 抓了一件外套,庄夏走出大门。 猜想便利商店可能也只是一个谎言,没想到真的在商店门口看见那个人。 天气这么冷,男人穿着单薄的衣物坐在门口的栏杆上,手里还拿着冰棒。 言书廖在发呆,没有察觉走近的男人,直到对方不吭声的坐在身旁,他才向左方瞥一眼。 「不冷吗?」 看到是庄夏,他讷讷的点头,大口咬下冰棒,又发呆一阵,才问:「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没有脱到一丝不挂,也该到互相爱抚的阶段吧。 「来买东西。」大拇指指向身后的便利商店,庄夏既然给出理由,就该做做样子。 所以他站起身准备光顾一下好邻居,没想到双手一挑,口袋里没有钱。 「呵……」庄夏忽然笑起来,需要找藉口也就算了,还马上穿帮。 真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算了。」男人弯下上身,一口吃掉对方手中大半的冰棒。 「回去吧?」他其实只是想带言书廖回家。 手里剩下一小口的红豆冰棒,言书廖有点犹豫,还是将它吃得干净。 庄夏置宅的这块区域真的太过宁静,到了半夜街上就没什么人影。 寒冬的夜风总是特别冷,言书廖缩缩肩膀,身上就多出一件大衣,男人好像成为他无须言语的阿拉丁神灯。 他才想推拒庄夏的好意,左手就被人掌控在手心里。 「你的手好冰。」 「所以说,刚才还吃什么冰。」庄夏露出一个拿你没办法的笑容,然后用双手包裹他的手,在掌心轻呼一口气。 那温热的触感将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铜墙铁壁摧毁,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还真的只是呼出一口气。 「庄夏……」言书廖止住脚步。 “不要对我好,好吗?我其实是同性恋,我其实喜欢你,所以别对我温柔,就算知道不可能,那还是会让我会错意。” 双唇微启,内心的独白只有自己听见。 好在早前和于敬通过电话,好在严家予刚对他上完震撼教育,否则这一刻,他真的想奋不顾身的扑进男人怀中。 路灯下男人面部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些,言书廖被庄夏眸子里的温柔看得心跳一颤一颤,他无法割舍对方这份基于朋友的情谊。 真相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平衡瞬间破裂,如此他便不再拥有留在庄夏身边的资格。 那也意味着,他将会失去这个令他心动不已的眼神。 言书廖撑起笑容,用他最擅长的营业手段笑着打马虎眼。 他们手牵手,走在冰冷冷的街道。 在进到家门以前,言书廖在内心说了一百零一次的我喜欢你,还有对不起。 072. 回家后发现严家予已经离开,言书廖也没想问原因,更不想知道,方才短暂的时间内两人发生过什么事。 流理台上都是溅出来的水,结果还是由他完成最后的清理,言书廖将抹布洗净,水流一冲下来,他倒抽一口气。 「嘶……」都忘记手上的伤口。 「怎么了?」 庄夏刚走近,就撕下他右手上的OK绷,言书廖在还没完全止血的情况下贴上胶布,伤口上还有一些乾掉的血迹,看起来有点脏。 「怎么弄的?」 「做菜不小心切到而已。」回忆这道伤口的由来,言书廖想起女人为他宣判的死刑。 他沉默了下来。是不是应该对庄夏说一声,恭喜你快结婚了? 「今天谢谢你。」男人说。 「晚餐,都是你做的吧?」庄夏一吃便明白,应该说早知道严家予不会做菜,老是买现成的料理充当,但是言书廖的口味,味蕾还记得很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就做做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由男人亲口感谢,他才忽然觉得委屈。 庄夏看着那道伤口,低哑的嗓音像一杯四十六度的威士忌,令人晕眩,「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帮你消毒?」 还没理解对方在说什么,就看男人忽然一个停顿,接下来的动作,彻底瓦解言书廖的理智。 湿热的舌头在伤痕上蠕动,像小蛇一样缠绕着手指。 好像他的指头是什么美味的糖果,引来对方欲罢不能的舔拭。 「庄夏!!!」 他的叫声饱含惊诧,被点名的人愣住不动,言书廖知道他反应太大,但是他打心底被吓得不轻。 男人放开手,扯扯嘴角,一派云淡风清:「抱歉……我开玩笑的。」 又是开玩笑。 言书廖很想哭。 胸口闷闷的感觉,憋的他胸膛一起一伏,这股难受的情绪偏偏又无处发。 「不要再这样做……伤口很脏。」他的心脏也承受不住这种刺激。 「嗯……抱歉。」 他不晓得庄夏口中的道歉到底有多少歉意,但男人又伸手摸他耳后的头发。 别再碰我了! 言书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的皱起双眉。 他没去看庄夏的表情,只是男人收手了,一颗横冲直撞的心才安定下来。 这一晚他将房门落锁,而庄夏也正好没进门,他侧耳听见门外不做停留的脚步声。 还好,否则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还需要解释锁门的举动。 分针走动的声音异常清晰,他告诉自己明天要上班,不快点睡不行。 但总想起男人舌头的温度,还有在他眼中格外情色的动作。 言书廖将那只右手,伸进自己裤档里。 握住微微勃起的荫净,缓慢的上下套弄起来,手指不时轻轻刮过柱身,如同男人温柔地舔拭他的手。 幻想那片湿热的舌正抵在他跨间,舌头仔细的摩擦荫净上跳动的每一处脉搏。 「呜……嗯……」床上的男人发出微乎其微的呻吟,手上的动作慢慢加快。 前端已经完全勃发,后庭却感到空虚,想来他也一阵子没有过性行为。 言书廖在性爱上虽做为承受的一方,自慰的时候并不会刺激前列腺,毕竟男人只要有射经便能达到高朝。 但随着脑中意银的画面越发清晰,肉体上的渴望也就越是强烈,他眼神迷蒙的将左手伸到下方,缓缓往后茓里插入。 这时睡裤完全褪下,只有内裤还套在两腿间,双腿打着颤。 右手上下套弄,手指同时仔细摩擦顶端的肉缝,连阴囊都不忘轻轻搓揉,说来讽刺,这些让男人舒服的技巧,或许是他浑浑噩噩的床伴生涯中唯一的收获。 「啊……嗯……嗯……」身体躬成猫背的姿态,快感让他缩紧了脚趾。 他紧闭着眼,不可一世的男人正在舔着他的荫净,由下往上,没有一处遗漏。 他清楚的知道舌尖的形状与舌头的热度,「啊……」套弄的速度又加快。 「嗯……庄……夏……唔……」从口中喊出那人的名字,累积好一段时日的欲望即刻缴械投降。 言书廖瘫软的躺在床上,前端射出经验,眼神迷蒙的看着手上白浊的液体,声音有些哽咽,「烂透了……」 若让男人知道自己是他的性幻想对象,该会怎么鄙视他呢? 快感过后,只有浪涛般汹涌的罪恶感将他溺毙。 073. 尽管前一晚做了污秽的事,耀眼的早晨仍然会到来,言书廖真的不想见到庄夏,对方什么错都没有,是他太恶心。 客厅安安静静,屋子的主人已经出门,爽口的清炖牛肉汤孤伶伶的放在餐桌上,连一张留下讯息的纸条都没有。 言书廖轻尝一口,很润喉的口感,庄夏的手艺已不能和过去同日而语。 望着餐桌对侧空荡荡的座位,说不寂寞是骗人的。 抵达公司后收到一封简讯,是庄夏亲自传来的出差报备。 内容很简单,仅仅告诉他七天内都不会回家,不需要替他准备晚饭。 于是他又回到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将住处从小公寓换到高级住宅区,言书廖本该习惯的,生活步调却意外的被打乱。 例如以前他会提早起床,简单的一片烤吐司一杯热咖啡,那便是一天的开始,但是吃过庄夏为他做的早餐后,这种随便的早点已经无法果腹。 再说晚餐,他抓不准单人的份量,剩菜剩饭看着都觉得可惜,而安静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的夜晚,更是令他难以入眠。 多么奇怪的事情,和庄夏的同居生活不过才几天,竟然就回不到从前,好像两个人住在一起才是理所当然。 为期一周的出差,对方偶尔会传来简短的讯息,话题不外乎是问他吃饱没?下班了吗? 因为内容过于简单,于是言书廖也只能在“还没、吃饱了、下班了”,这三种回覆中选择答案。 尽管如此,每当手机萤幕又显示一封未读简讯时,他还是会有所期待。 以前那么多年不曾连络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第三天早上,他已经开始想庄夏了。 日子还是一样平淡的过,若要说生活有什么变化,大概是最近和关诗璟特别有缘。 搭电车能遇到对方已经很神奇,毕竟就算公司不提供车辆,关诗璟也实在不像没有自用车的男人,最令言书廖意外的,是连在超市购物都能让他遇上三次,再仔细回想,原来他每天最少都会见上对方一面。 工作上才有交集的两人,就算碰头也没什么好聊,关诗璟只是随口寒暄几句,客套的关心。 第四天,言书廖终于想到可以和庄夏分享的新话题。 “我最近很常遇到关先生” 捎了一封简讯过去,不用三分钟就收到对方的回覆,“是吗”太过简单的两字。 万事起头难,有了主动联络的经验,言书廖开始发一些相当没内容的短讯。 吃饭了吗?工作结束了?他丢过去的问题,晃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将庄夏的简讯复制贴上。 偏偏对方回覆他的,也很像自己传回去的内容。 第六个夜晚,言书廖刷完牙躺在床上,床头的手机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明晚回家,我想吃你做的饭” 没有指定菜色,什么都好。 这封稍稍不同的内容,虽然依旧简短的浪费钱,他看着看着,一种喜欢的心情鼓鼓的,胀满整个胸口。 “我喜欢你”输入四个字,没有按下发送键,他盯着手机萤幕,沉入梦乡。 隔天正好是假日,言书廖在大型的连锁超市逛了一个多钟头,烦恼今晚的菜单。 买回一堆食材,距离庄夏到家的时间还有好个几小时,他已经迫不急待的开火。 一个礼拜的时间,此刻的心情雀跃不已,不奢望对方和他一样,如果庄夏也有那么一些些的期待,他便已心满意足。 将蛤蛎浸泡在水中,忙着进行下一道料理的准备,这时候手机响起来电铃声,一通令人意外的电话。 结束通话后,言书廖看着萤幕发呆一会儿,转身关上炉火,随手抓一件外套出门。 走路能够到达的距离内,有一间藏身在住宅区的咖啡店,店面不大,生意倒不差,经过时总能闻到阵阵咖啡香。 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一名相当美丽的女人。 言书廖朝她点头示意,拉开椅子坐下。 女人的笑容有些无力,不似以往的自信,「抱歉,打扰你的假日。」 「没关系。」 店员走近,言书廖点了一杯招牌拿铁。 严家予拿起杯子,浅尝一口,待服务生离开后才继续说:「小廖,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谅解。」 开头就是这么沉重的拜托,言书廖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和庄夏……要结婚了。」 他知道,第二次听见,心情是平静一些。 「所以,可以请你原谅他吗?」严家予的口吻近似哀求。 074. 原谅什么?望着正对面优雅的女人,他开始害怕听下去。 「高中的那件事,是庄夏对不起你。」 哪件事?疑问早在他的心里得到解答,放在膝上的双手慢慢捏紧。 听不懂就好,偏偏他知道严家予在说什么。 「但是他为了摆平对方,也已经付出代价,你知道庄夏其实不想继承家业吗?可是拜托伯父出手后,他不得不那么做。」 他不知道。言书廖只记得庄夏的留学计划来得相当突然,他都还来不急调适心情,对方已经远走高飞。 又想起庄夏离去的那个早晨,言书廖低下头,双手已握成拳。 别再说了。他不要从对方口中听见任何关于高中时代的事情,那是只属于他和庄夏的过去,哪怕是不堪的回忆,都不想让第三个人介入。 「庄夏他……就算他对不起你,也已经尽了全力在弥补,一听说你出事,他马上就让你住进家里。」 严家予顿了顿,神色有些难堪,好像接下来是多么令人难以切齿的话,「就连他知道你喜欢男人,都忍下来了。」 吭当一声,言书廖的手敲到桌子,咖啡杯也为之一震。 「什……」喉咙发不出声音。 女人的表情带着怜悯,「庄夏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他的性向?还是知道他喜欢他!? 放在桌面上的左手微微发抖,心脏也加速跳动,氧气好似传不到脑中,一阵晕眩。 「小廖……庄夏那么痛恨同性恋的人,你知道当他发现你是的时候……他有多难过,多自责吗?」严家予压抑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哽咽。 尽管表情怎么哀愁,声音如何悲切,严家予的内心正狂喜不已,眼前男人濒临崩溃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即将竖起一面胜利的旗帜。 七天前,严家予下定决心。斩草要除根,她无法继续放任这个危险因子存在。 所以她做足功课,甚至造访当年两人就读的士诚高中。 庄夏很有名,不提他的家世背景,入学几个礼拜内就扯出一堆事端,已经够引人注目,就算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让师长留下深刻的印象。 而那出将言书廖送进医院,让方家不得不退居国外的事件,就连严家予的双亲都若有所闻,最贴近当事人的校方又怎么可能不知情。 钱非万万不能,这种时候金钱却总能派上用场,找一名没有职业道德的护理人员,她连病历复本都能弄到手。 不过是一名不起眼的病患,已经过了十个年头,有什么好介怀?于是言书廖微不足道的人生,赤裸裸的摊在女人面前。 是她赢了。严家予很想开香槟庆祝,但那也得等这出戏演完。 「庄夏说你是因为当年……呃……是因为那件事才会变成同性恋,所以他说要补偿你,因为是他对不起你。」 像言书廖这样平凡的小人物拥有什么?要权势没权势,要财力没财力,最多的不过是劳动阶层的自尊心。 严家予很懂得对付这样的人,递钱让他走,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就要压低身段,一点一滴的侵蚀对方的自尊。 没有人想被怜悯,更何况言书廖是男人,只要有一点自尊,就无法承受被自己的心上人同情。 女人红着眼,只要强迫自己不眨眼,不用几分钟就能变成白兔红通通的双眼,这招也相当管用。 「小廖,拜托你……原谅他好不好?」严家予伸出手,轻柔的覆盖上对方手背。 言书廖身子一震,呼吸又急促几分。 原谅什么?他从来没有恨过庄夏,他会成为同性恋,也不是因为当年被人强迫开发。 言书廖甚至想澄清,那场性爱只让他感受到痛苦,没有任何快感,况且对方也还没完全插入。 然后呢?他为什么非得在庄夏的女朋友面前解释这些,到底要让他多难堪? 脑袋好像被人捣成糨糊,所有的想法和辩解都乱成一团。 从里头拼命整理,最后却抓到一丝线索。他确实是在医院自慰时将庄夏当作幻想的对象,才因此确立那份变调的感情。 这么一想,他都懵懂了,女人的话一句接一句,攻势一波接一波,竟然让他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言书廖抬起头,对侧那人泪眼婆娑,十分令人疼惜,就算是哭,都这么美。 「我……」他应该表达意见,那张嘴开了开,怎么也说不出话。 「这个东西,我想还是还给你。」她抽回手,从包包里掏出物品。 一张褪色的卡片,放在木制的桌面上。 言书廖咽下一口口水,胃里翻腾,很想吐。 不要再说了,拜托你,别再说了。 075. 他不敢再听下去,女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庄夏老是看着这张卡片,说要让自己记得……记得他对你犯下的过错。」严家予一直撑着的泪珠,时机抓得刚刚好,滚滚流下。 回忆被弄脏了。 就连那张只要想来就会幸福不已的生日贺卡,都蒙上如此可悲的涵义。 「小廖……你原谅他,放他走好不好?」 这时候如果冷静下来,或许还能出言反驳,但眼前的女人声泪俱下,句句恳求都是如此真切。 而言书廖又未尝没有这么想过?同情、怜悯、补偿,哪怕只有瞬间,那些不愿正视的想法一旦被说出口,便会加深内心的动摇。 严家予潸然泪下,他竟然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双白嫩的玉手拂去泪滴,服务生递上拿铁咖啡,尴尬的瞧两人一眼,悄悄地退开。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过得很辛苦,但我真的想让庄夏在结婚前,能够放下这个心结,毕竟婚后你们不可能住在一起,但他一直开不了口要你搬走……」眼泪流完,严家予又恢复端庄的仪态。 言书廖盯着咖啡上的拉花,一动也不动,旁人看还以为这人傻了,但严家予知道他都听在耳里。 「就连你们公司的这份企划案,都是庄夏帮你争取的。」 砍要砍在刀口上,不只要见血,还要见骨。 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严家予替他买单,踏着昂贵的高跟鞋优雅远去。 事情全在安排好的剧本下进行,这一周以来高大的男人不时出现在住家周围,像一道行动监视器,严家予知道庄夏回国,他势必得到机场接送。 也是看准时机,不选前一天,也不是后一天,而是庄夏回来的当天,她要言书廖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面对男人,她要逼的言书廖无法思考,杀的庄夏措手不及。 谁让你如此宝贝这个男人? 严家予坐在气派的豪华礼车中,慵懒的望着窗外景色,「庄夏……是你的错……」 咖啡店里的客人来来去去,桌上那杯冷掉的拿铁还维持原样,言书廖缩了缩五指,碰上杯缘,手指不停发颤。 「先生……你还好吗?」 他抬头看,是店里的女服务生。 可能注意到他一直没有动静,又脸色惨白,才靠过来关心。 「没……」没事。 他才吐出一个字,登时泪如雨下。 都来不及遮掩,泪水滚滚涌出,言书廖抬起手,盖住双眼。 「先……先生……」女服务生吓着了,「你不要紧吧?」 没事,他没事。 摇摇头,两瓣唇一颤一颤,胸口好闷、好疼。 「呜……唔……」听见自己哽咽的哭声,他赶紧捂住唇,就换来双眼的重见天日。 「先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别看,他不想这么狼狈。 是什么狠狠刺伤他的心?庄夏的怜悯与补偿,还是知情不告的残忍? 或者是,他一直视为宝物的回忆,轻易的被人践踏在脚底下? 言书廖已经不晓得,是什么伤他最深。 快三十岁的男人,只能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哀鸣,在咖啡厅一隅,将身躯缩至最小,好让世人都看不见他。 忘记自己怎么回到家里,印象中店员扶了他一把,而后忽然想起流理台上的蛤蛎,他浑浑噩噩的走回来。 还得做晚餐才行,砧板上切着生姜,明明不是洋葱,眼泪却一直掉。 庄夏很喜欢蛤蛎汤,以前他们还曾经一起煮过,庄夏也喜欢口味重一点的料理,如果配菜里有客家小炒,他就会多吃一碗饭。 还有好多好多……属于男人的喜好与习惯,言书廖记性不算好,就偏偏这些东西全记牢了。 他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 男人已经往前大步迈进,交了漂亮的女朋友,拥有那么多得力的下属,还成为大企业的总裁,开著名车,住在豪华的屋子里,若回顾过去的那些日子,庄夏绝对能拿出一张自豪的成绩单。 那么他呢?虽然上过他的人还不算少,却没有一位愿意让他套上恋人的身份,甚至因为随便的交友关系而被赶出栖身的小公寓,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而他引以为傲的工作更不值一提,瞧人家大老板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结果,再仔细想想,他会走上广告设计这条路,还是因为当年庄夏称赞过他的作品。 言书廖的性向,连出社会后选择的职业,都受到男人的影响。 庄夏走得好远,只有他,仍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 言书廖用手腕抹去泪水,眼前依然模糊一片,怎么也看不清,于是他终于放下手中的刀,无力的撑着料理台缓缓跪下。 靠着厨房的柜子好一段时间,什么都不想思考,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响起来电铃声,前两次言书廖还没有反应。 电话第三次打过来,他终于缓缓挪动双腿。 「怎么都不接?」 言书廖呐呐着无言以对。 「廖书?你在听吗?」 「……嗯……」发出来的声音暗哑的可怕。 「……」电话那头也是一阵沉默,「你怎么了?」 「唔……」言书廖赶忙捂住嘴,他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一听见男人温柔的声音,终是忍不住。 「你在哪?」 「怎么了?」 「回话啊,发生什么事了?」 言书廖抿起唇,他一直不回应,电话里的人更慌张。 「你·在·哪?」于敬也有些恼了。 「……家……」他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等我十分钟。」
推书 20234-07-20 :你摊上大事了(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