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之一恒——林沐儿

作者:林沐儿  录入:07-18

 文案:

 “哥哥……我不敢回家,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戴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声音里却是掩不住地哽咽。 “不敢回家就少惹事!” “哥哥……” “滚开!”戴以恒拍开戴一再次伸过来的脏兮兮的小手,转身往公寓里走去。 本是至亲兄弟,却是冷眼对之。 戴一的世界很小,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不知道,这小小的愿望,能否有满足的一天? 戴以恒知道戴一是被迁怒,可看到他就是看到亲生母亲不堪过去的证据。极疼爱的弟弟却成了自己极痛恨的一个人,他们不可能再回到孩童时候那般亲密了。 两兄弟间的故事~~~ 终于又开新坑了,希望自己不罗嗦地把它更完,恩恩!! 多多评论,是动力是动力噢!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戴以恒,戴一 ┃ 配角:戴禄茂,闻况,商量,商琴,应婷婷,应大伟,吴良 ┃ 其它:兄弟,年上,HE (一) 一道清冽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一声一声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七八声后,停了下来,然后紧接着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看来打电话的人是不等到对方接电话誓不罢休了。 “咔哒”,里间一扇门缓缓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没有停下迹象的刺耳让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得不抬起脚步往客厅走去。 “喂?”边接电话边拉开落地窗帘,耀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来,非常刺眼,不自觉地用手挡住眼睛。不过,也抵挡不住它们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下意识看向左手腕,才发现因为被电话吵醒还没戴手表。 “说话。”一直没听到电话那头有声音传来,被吵醒的人显然不耐烦了。 “厄……哥,你还在睡觉?”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声,似撒娇似不满。 “什么事?”被迫起床的人不答反问,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妈妈不是说从今天开始你给我补习的嘛。”少年不满的意味加深。 边喝水边往客厅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杂志翻了翻,没有挂断的电话里还是不断地传出少年嘟嘟喃喃的抱怨声。 “……知道了,下午我会回家。”清淡的声音好似一束凉爽的风,瞬间抚平了那头的不满。 “好的,我等你。”少年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又在沙发上赖了会,才慢腾腾地站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才按了一下门铃,门就被迅速打开,探出一张兴奋的小脸蛋,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欢快:“哥!” 十三四岁的少年声,不似变声期男生的沙哑,却是特有的甜和腻,门口的人淡淡地弯着嘴角,抬手轻轻拍了拍只及自己胸膛的少年,说:“怎么满头是汗?” “我在后面投篮来着。”少年边让道边笑着说。 这是在萧山郊区寻常可见的三层楼房,外观与其他楼房无异,进了门才知道,其奢华装修不是普通老百姓会选择的。楼房主人可能是低调,可能是怕漏财,也可能是另一种的炫耀,不一而足。但是,从房屋后面批出地扩建出半个篮球场送给儿子做生日礼物,也足可见他的财力和势力。 “哥,去我房间吧。”少年拉起男人的手就要往楼上走。 “小恒回来啦,天这么热,先来喝碗绿豆汤。”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擦着手从楼梯左侧的冒着饭香的房里踱出来,看到来人,顿时眉开眼笑,对少年说,“看你满身汗,赶紧去洗个澡。洗完了来喝汤,再去看书。” “知道啦。”少年做了个鬼脸,撒腿就往楼上跑。 “小鬼头。”妇人笑着轻斥了声,转头对来人说,“去客厅坐着,我去端过来。从早上就听小明念叨着说你要过来,我一早就准备了你喜欢的绿豆汤,哪想到你这个点才来。不过也好,消消暑。”絮絮叨叨地边说边端着碗出来。 “谢陈姨。”被使唤着坐在沙发上的戴以恒淡笑着接过碗,动作斯文但却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看得陈姨满心欢喜。 “傻孩子,和陈姨说什么谢。”陈姨接过碗边往厨房走边唠叨,“陈姨巴不得你天天回来,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呢。”再出来时,手里端着已经切好的水果。 看着切得精细摆放整齐的水果盘,戴以恒无奈地笑:“我看我还是少回来的好,看把你忙的。” “说什么傻话,你不吃他们也要吃,我还是要做。当然做给你吃陈姨更开心。”陈姨虽是戴家的保姆,但在戴家已快二十年,戴以恒基本是陈姨带大的,所以两人虽是主仆,但却亲昵如母子。 “有人来了?”戴以恒拿起一瓣苹果问。 “还不是那两个人。”陈姨一脸嫌恶,听到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又急急地往厨房走,说:“晚上在家吃饭啊,陈姨可专门给你炖了鸡。” 厨房里四溢的香味伴随着清脆的锅碗瓢盆的声音,很有一种安逸幸福的味道。当然,没有那一声巨响“嘭”的关门声,一切都很好。 “妹夫,你听我说,现在我包括人员、设备、场地都联系好了,就只差资金了,我保证这绝对能赚大钱。就当我借你的,你可以算我利息。”急切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踏着楼梯下来。 “回来了。”这句话是对戴以恒说的,说这句话的人是从楼上下来走在前面的男人。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两鬓隐隐能看到灰白的迹象,但却都无法掩没男人浑浊眼中的精明。 听到声响,戴以恒站了起来,对着向他说话的男人,平淡地叫了声:“爸。”视线转过去,对着旁边那个急切的脸庞,微微点了下头,“应叔。” 戴禄茂微不可察地拧了眉,但没说什么,就在一旁沙发上坐了下来,转头对被戴以恒唤作“应叔”的人说:“大伟,我们都聊了一个下午了,先休息下吧。” 应大伟知道戴禄茂出了书房,就表示不想多谈了,现在戴以恒回家来,更是不可能再谈他的事情了。听到戴禄茂这么说,只能作罢。对本应该喊自己舅舅的外甥喊自己“叔”,应大伟无所谓,除了戴以明,他压根没指望过戴以恒会把他当舅舅看,毕竟自己不是他亲舅舅。 “以恒怎么想到今天回来看你爸爸啦?”应大伟没话找话,裂开嘴露出一排不整齐的牙。 “答应以明给他补习。”戴以恒淡淡地回答。一句话说得应大伟尴尬,说得戴禄茂黑了脸。 本来应大伟想讨讨戴禄茂欢心,他知道,戴禄茂最疼的还是戴以恒。可是他不会问话,戴以恒回的是实话,但是他这么回答看来,他回家不是看戴禄茂的,只是要给戴以明补习所以回家,如果不给戴以明补习他是不会回家的,根本就没有要回家看看戴禄茂的意思。 戴禄茂黑着脸不说话,戴以恒淡然地窝在沙发里吃水果,只留应大伟尴尬地“呵呵”傻笑。 客厅气氛正僵着,一声清脆的“叮咚”解救了应大伟,陈姨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开门。 (二) 两个兴奋的女声热络地聊着进来,走在前面的女人看到客厅坐着的人,愣怔了下,就笑开打招呼:“都在客厅坐着,是不是肚子饿了,等着吃饭呀。”边说边在戴禄茂旁边坐下。大波浪的及腰长发,精致的妆容,淡绿荷叶边的连衣裙,三十八岁的应筱琴竟也透露出一股子青春气息,坐在戴禄茂身旁,更显年轻。 “阿姨,应姨。”戴以恒淡淡地又不失礼貌地打着招呼,第二声称呼是对着坐到应大伟身边的女人的。这一声“应姨”喊得一室的人又尴尬。薛美丽作为应大伟老婆,被喊一声“应姨”也是没错,但是,应筱琴也姓“应”,所以,这喊得让某些人很不是滋味。 应筱琴挽上戴禄茂的手臂,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而薛美丽则很不自在地拢了拢碎波浪短发,笑着说:“难得以恒回家来,叫上婷婷,咱们都可以吃团圆饭了。” “那赶紧打电话让婷婷过来呀。”应大伟听薛美丽提到婷婷,赶紧催促着。 “说你忘性大还和我急,婷婷不是一放假就和同学出去玩了嘛。”薛美丽白了眼应大伟。 “哥,不急,吃饭还不容易,等婷婷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应筱琴依偎着戴禄茂,笑着接话。 “啪嗒啪嗒”,一个欢腾的声音从楼上跑下来,伴随着一串轻快地呼喊:“哥,哥!” “明明,慢点,小心别摔了。” “急什么,说多少遍了,别在楼梯上跑!” 一个轻斥一个呵斥,但都是同样的宠溺。 戴以明蹦蹦跳跳到客厅,看到客厅满满当当的人,咧开嘴甜甜地喊着:“爸爸,妈妈,舅舅,舅妈。”然后跑到戴以恒旁边拽着他的手臂,说,“哥,去我房间吧。” 戴以恒正打算站起来,陈姨端着一托盘的绿豆汤出来了,说:“都先喝碗绿豆汤吧,离吃晚饭还有会功夫呢。” 戴以明见状,一屁股在戴以恒旁边坐下,先端了碗绿豆汤递给戴以恒。戴以恒愣了下,不过并没有因为已经喝过而推辞,一手接过一手揉了揉戴以明的头发。戴以明咧着嘴对戴以恒傻笑,然后自己乐滋滋地也端了一碗。 戴禄茂抬眼瞟了他们俩一眼,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了点下来,接过应筱琴递过来的绿豆汤,啜了几口。 “以恒以明感情就是好,看到他俩,我都想着要给婷婷再生个妹妹。”薛美丽笑着说,带着一丝若有如无的讨好。 应筱琴听了,不禁笑出声来,自从应大伟一家住到戴禄茂借给他们的房子之后,在哥嫂面前,应筱琴虽不会表现得趾高气扬,但或多或少地总会带着骄傲和睥睨。“嫂子,婷婷都到了可以结婚生孩子的年龄了,你还给她生妹妹,那岂不是阿姨外甥女一般大。” 习惯了应筱琴的嘴刁,薛美丽没恼,也不敢恼,陪笑着说:“这不是看他们俩兄弟感情好开玩笑的嘛,我都这把岁数了,想生也是生不出来了啊。不过说起来,以恒明年也就大学毕业了,是可以谈婚论嫁了呢。” “以恒刚毕业,当然以事业为重,女人什么时候没有。”应大伟在一旁应了一句。 “还不打算回来帮忙?”戴禄茂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客厅的气压瞬间降低。 “等毕业了再说吧。”知道戴禄茂是在问自己,戴以恒不闪不避地说。 “浪费时间在那玩过家家,还不如早点来公司熟悉一下。”戴禄茂放下碗,颇有不满地说。 其实戴禄茂知道,戴以恒在大二的时候就弄了个工作室。不过看在戴以恒还是用心在课业上的,而那个工作室他了解到也就是他和几个朋友小打小闹在玩的性质,所以也就没多大在意。但是现在眼看就快毕业了,还是见戴以恒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戴禄茂不得不多说一句了。 虽然两父子的关系自从十年前开始变得僵硬,但在三个儿子中,戴禄茂最中意的还是戴以恒。可能与这是他三十多岁时盼来的第一个孩子有关,也可能与这是他与发妻黄英红所生的儿子有关,也可能与观念中对长子的器重有关,等等,不一而足。即使黄英红后来背叛了他,但是,戴以恒是在他和黄英红最相爱的时候的结晶,而且,他也有对不起黄英红的地方,所以连带的,对戴以恒他也总会有丝愧疚。毕竟,这是自己的孩子。 戴以恒波澜不惊地看了眼戴禄茂,他一点也不奇怪戴禄茂知道他在做什么,说:“那就等我玩够了再说吧。” 戴禄茂被他的话堵得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被气到了。 应筱琴见状,赶紧伸手轻轻拍抚戴禄茂的胸膛,责怪地对戴以恒说:“以恒,别拿话堵你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高血压。” 戴以恒瞟了她一样,视线转到戴禄茂身上,看他确实挺难受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56岁的男人,果然是不年轻了,想当年自己要从这个家搬出去单独住的时候,他可以连续骂自己一天一夜不带喘气的。 “阿姨,我爸身体不好,你更应该多留在家里照顾他。”戴以恒叹气归叹气,还是把话锋云淡风轻地转了出去,直接转到了应筱琴身上。 应筱琴听了这话,本柔和的脸瞬间难看,薛美丽看苗头不对,赶紧接过话茬:“你看看,我是看有新款夏装上市了,就拉着你姨去看看。” “就你事多。”应大伟附和着。 虽然有了台阶下,应筱琴还是没咽下这口气,嗲着嗓子叫了陈姨:“陈姨,赶紧把这些个碗收拾下,把老爷的药拿过来。”然后又对着在一旁傻不愣登巴着戴以恒的戴以明说,“明明,回房写作业去。” 戴以明巴不得快点离开,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对戴以恒说:“哥,去我房间教我写作业吧。” 虽然不喜欢应筱琴,但对这个弟弟,戴以恒还是疼爱的。点了点头,牵起少年的手站了起来。 这时,又一声“叮咚”门铃响起,拿着药过来的陈姨转道过去先开了门。 门刚打开,就听到陈姨一声惊呼,然后进来一个鼻青脸肿、衣服裤子灰不溜秋的十七八岁的少年。 (三) “小一,你这是怎么了?”陈姨的惊呼,让客厅的人把视线都转到了慢腾腾走进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因肿着嘴角,刚想咧嘴说话就疼地他倒抽一口气,只得摆摆手示意陈姨他没事。但手一抬起来,手腕、手肘处破皮和抓痕看得真真切切,看得陈姨又想察看他脸上的伤势,又想检查他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受伤没有,一阵的手忙脚乱。 一看客厅,坐满了人,大伙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少年一点也不在意,正想对戴禄茂打声招呼就上楼去,这一架打得他真累。可突然眼角抓到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半信半疑地看过去,待从肿得几乎要合眼的眼缝里看到那个让自己一直念想的身影时,少年愣住了,然后懊恼极了,为什么偏偏是在他这么难看不堪的时候回家来呢? “哥,你看一哥哥,脸好恐怖啊。”戴以明晃晃戴以恒的手,软软的声音,夹着不屑。 戴以恒收回视线,拍拍戴以明的脑袋。 “你这是什么样子!”戴禄茂一声厉喝。 戴一听到大家长的暴喝,身体不自禁地抖了下,很微小,但是,戴以恒还是捕捉到了。“……爸。”戴一收回心神,缓缓地开口,轻轻的声音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还没真切地落进耳里就又飘散开了去。 戴禄茂不耐烦地说:“你成天在疯什么,你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手上耳朵上都戴得什么东西!” 戴一抿着嘴,不吭声。 其实,他就算吭声了,辩解了,戴禄茂也懒得听吧。 不过,戴一的这一身装扮确实像街头小混混。耀眼的酒红色头发,宽大的休闲T-shirt下摆被打了个结,肚脐眼张扬地露着,低腰宽肥的军绿嘻哈裤松垮垮地挂着,裤腿收进黑色短靴里;白皙的脖子上一串银白色的东西泛着光;左耳垂上戴了个耳钉;十个手指上满满当当的,各种戒指。 头发乱糟糟,眼睛肿得像癞蛤蟆似的,嘴角又肿又破皮,脸上、手臂上、露着的腰际上,都灰扑扑的,明显一副恶战过的样子。 看戴一不吭声,戴禄茂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加上一下午被应大伟烦的,再加上刚刚被戴以恒顶撞的,火气“嘭”得就这样爆开了。站起身、跨步、挥掌,动作一气呵成。随着戴一倒地沉闷的声音,瞬间响起几个女人的惊呼声。 “供你吃,供你穿,还供你读书,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还有脸给我回来!要不是你还不满18岁,我早就轰你出去了!”戴禄茂气得口不择言,应筱琴赶紧站起来搀着戴禄茂给他拍背顺气,嘴里紧张地念叨着别气坏了身子,看向地上的戴一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戴禄茂还要挥掌下去,众人终于意识到,开始劝说开来。 “爸,别打了。”戴以恒说得淡淡然然,握着戴禄茂的手臂确是稳如磐石。戴禄茂听到这清清凉凉的声音,好似一股冷水泼醒了焦躁的他。看到陈姨扑在戴一身上,如果自己这一掌下去,绝对是挨在陈姨身上。戴禄茂慢慢收回手掌,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房去,晚饭别吃了,好好反省反省!”戴禄茂挥挥手,让应筱琴扶着自己,重新在沙发上坐下。陈姨扶着戴一起来。戴一抬头看了眼戴以恒,自己心心念念的面容上依然是那副漠然的表情,虽然看向自己的双眼里厌恶是没了,但取而代之的漠不关心却更让他的心绞痛。戴一张了张嘴,一声“哥……”就在嘴边,就要忍不住溢出来,可在看到戴以恒只扫了他一眼,就转头低声安抚戴以明,这声“哥”愣生生被他断在喉咙里。视线转向正向戴以恒撒娇的戴以明,那个位置自己本来也可以享受,而且,也曾享受过,可是……戴一垂下了眼睑,浓密的睫毛止不住地颤动。他知道自己刚刚看向戴以明的眼神一定充满了嫉妒、阴狠。不行,不能在戴以恒面前,自己在外面糟糕透顶就够了,不能再在他面前让他看到自己丑恶的嘴脸,不能让他更讨厌自己了。 “爸,我上去了。”戴一低着头轻轻说了声。 戴禄茂连个眼神都没搭理戴一,自顾接过应筱琴递过来的药服下,应筱琴在一旁轻柔细语地和他说话。 戴一知道不会有人理会自己,不想再让戴以恒看到自己这猪头脸的样子,戴一都不敢再抬头看戴以恒一眼,低着头慢慢地往楼上走去。 经过刚刚一闹,现在客厅除了应筱琴的软声细语,安静地让人压抑。戴以明不爽地拽了拽戴以恒的袖子,明明他是答应来给自己补习的,怎么老是被不相干的乱七八糟的事干扰。 “哥,我有好多作业不懂呢。”戴以明撒娇着说。 戴以恒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说:“去你房间吧。” “嗯!”戴以明瞬间露出个大大灿烂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戴以恒突然有点恍惚。好像不久前,又好像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男孩,也会这么软软地叫着自己“哥哥”,也会撒娇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如黑葡萄般扑闪扑闪的双眼中总是会迸发出晶亮晶亮的光,粉粉嫩嫩的脸上笑得时候,左颊的小酒窝总是一晃一晃的。 戴以恒不自觉地往楼梯方向看过去,眼里的流光不禁暗了下来。 只教了戴以明一个小时左右,陈姨就上来说可以吃饭了。戴以恒转转脖子站起身来,戴以明一把拉住戴以恒的手,戴以恒居高临下地俯瞰他,眼里带着疑惑。 “哥,明天你还来吗?”戴以明期盼地问。 其实,戴以恒并不想来。算起来,自从自己高中搬出家一个人住之后,除了过年或是戴禄茂叫自己回来,自己一般很少回家。这次,要不是也是因为戴禄茂的施压,他不会答应应筱琴来给戴以明做什么补习。看到戴以明这么期盼的眼神,不自禁地脑中就晃出下午戴一看着自己那战战兢兢好似有千言万语的眼神。 “会的。”戴以恒拍拍戴以明毛茸茸的脑袋,“收拾下,下去吃饭。” 听到戴以恒的回答,戴以明脸上仿佛瞬间发出光来。 戴以恒转开头去,他怕再在看着戴以明想到戴一去。皱了皱眉,为什么会总想到他? (四) 一顿饭吃得沉闷压抑 。 吃过饭,戴禄茂又被应大伟扯着到书房商量下午未果的事情;应筱琴拉着薛美丽到自己房里展现自己今天的成果;戴以明虽然粘戴以恒,但晚上有NBA球赛,再三得到了戴以恒明天一定来的保证后就心满意足地去看球赛了;而戴以恒本来打算吃过饭就走的,但是看到陈姨在收拾过碗筷后,在厨房里热起了饭菜,就站在了厨房门口看陈姨忙着。他知道,陈姨是为谁准备。这个家里,也只有陈姨把他放在心里。 陈姨转身拿碗盘的时候,看到门口倚着的戴以恒,不小地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边拿碗边怪他:“不声不响杵在这干嘛呢?” “这是给戴一做的?”戴以恒双手环在胸前,不答反问。 陈姨拿碗的手一顿,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在看到戴以恒一脸平静的样子后,陈姨才放下心来,把碗拿了出来。说出来的话也不禁带了唏嘘之情:“不是给小一准备的还是给谁准备的呢。小一是我带大的,你们不心疼他,我可心疼地紧。” 陈姨似是责怪的话语让戴以恒噤了声。 确实,他们俩都是陈姨带大的。戴禄茂忙着他的生意,他们的生母黄英红又是个只会生不会养的女人,也许戴以恒是在长到三四岁时陈姨才开始来带,但是戴一确确实实是从一出生,就由陈姨抚养。而且,戴一这名字,还是陈姨阴错阳差下取得。 戴一出生后,戴禄茂和黄英红一方面一个人忙生意一个人忙交际,另一方面不知道为什么从戴一出生后,虽然之前两夫妻也总是会争吵,但戴一出生后他们之间的争吵好像进入了种白热化的阶段,都没心思顾孩子,都把刚出生的婴孩撇在一边。可怜的孩子,直到户籍人员上门来查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的名字都还没取。那天,只有陈姨、小戴以恒和小戴一在家。陈姨打电话给已经好几天没回家的戴禄茂和黄英红。戴禄茂咬牙切齿地说:“给他冠戴姓算便宜他了,随便叫什么。”黄英红无所谓地说:“你看着哪个字顺眼就叫哪个吧。”陈姨没念过书,字儿也不认识几个,看着面露疑惑的户籍人员,陈姨急得抓耳挠腮。 一旁的小戴一浑然不觉,正和戴以恒玩得开心,嘴里一直“yi……yi……”地叫地欢。 陈姨听到小戴一嘴里叫得欢腾,一下有了主意。“名字是戴一。” “哪个yi啊?”户籍人员瘫着脸问。 陈姨又懵了,哪个yi,她认识的,也就只有……“一二三四的一。” 来查办的人员听到这个字,也不禁吃惊地看向她。 陈姨讪笑着点了点头。 “呵,有钱人就是没文化。”户籍人员轻轻哼唧着,但声音还是一漏不漏地传进陈姨的耳朵里,陈姨脸上更是尴尬地不得了。“要不是我们来看看,这小孩儿可要成黑户了,明天就要去登记知道吗。我想,你们也不至于拐卖婴儿吧。” “明天我一定马上去登记。”陈姨急着说,“不会不会,他绝对是戴先生和夫人的儿子。”说着,还不忘塞过一沓东西。陈姨虽然从农村里来,但毕竟在戴禄茂家里有做了一段时间,该“意思意思”的时候她也懂。 “哼,那就好。”户籍人员趾高气扬地心满意足地走了。 就这么地,戴一的名字被随便地定了下来。因为对着戴一的愧疚,再加上孩子后来又遭遇的事情,陈姨真的是把戴一放在了心尖上去疼,而这疼爱,又总不能放在明面上,免得让有心人看去了弄得让戴一更不好过。 看陈姨装好了饭菜,戴以恒才开口:“我拿去吧。” 陈姨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后忙不迭地把东西递过去给他,高兴地说:“好好好,你送去给他,小一会很开心的。” 看着陈姨这么期待又高兴的样子,戴以恒心里别扭了下,但还是接过餐盘。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响,戴以恒伸手轻轻转动把手,没锁,门轻轻被推开。房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开着,因房门被打开,穿堂风吹过,带起窗两边的纱帘飞舞起来。不小的声响,但依然没有惊动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的那个人。 戴以恒轻轻关上门,风慢慢地弱了下来,就着窗外洒进室内的月光,戴以恒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室内的黑暗。看到地上的人依然浑然不觉,一条白线垂下他的耳际,连着手里拿着的手机,虽然看不分明,但可以猜得出来满是伤痕的脸上会有的专注。戴以恒走过去踢了踢戴一的屁股,戴一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手机,惊慌地抬起头来。当迷迷糊糊认清,那张微微皱眉的脸是戴以恒的时候,戴一愣在了那里。 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戴以恒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今晚的月色很好,赏赐给这间房间的月光也很足,足到可以让戴以恒看清戴一抬起的脸上没有处理过的伤痕。看到他吃惊地瞪着肿大的眼睛,嘴巴傻傻地张着,他是有多久没好好看这张脸了,那个粉粉嘟嘟、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好似一点印象都想不起来了,而眼前这张猪头脸更是不可能让他联想起来。那种自己一直很呵护很珍惜保护的东西被破坏的厌恶感竟又涌上心头,有多久再没有这种感觉了。 看到戴以恒眼里渐渐浓厚起来的厌恶和不耐烦,戴一才终于知道这不是梦,真的是戴以恒站在自己跟前。他慌慌乱乱地站起来,扯下耳机,手足无措地看着戴以恒,挣扎了会还是犹豫着喊出口:“……哥哥。” 听到戴一的呼唤,戴以恒不禁愣了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还是记忆深处的那种呼唤,这却是一点都没变。 “吃饭吧。”戴以恒递过手里的东西,磁性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但听在戴一的耳里,却足以让他深陷其中。他傻傻地看着戴以恒递过来的东西,然后傻傻地接过来,傻傻地愣了会,才发现这是戴以恒专门拿给他吃的。正要开口道谢的时候,才发现戴以恒转身往门口走了。 “哥哥……”看到戴以恒就要打开门,戴一一急,脱口而出。 正要开门的戴以恒顿了下,背对着戴一,说:“吃过饭,让陈姨给你上药。”说着,打开门利落地走了出去。 随着门因惯性被掩上,戴一捧着餐盘愣愣地看着门,窗外的月亮好像有点倦了,倚进了云朵里只露出着一点点脸,洒进房间的光色一下暗淡好多,可戴一浑然不觉黑色慢慢地笼罩,嘴里只是喃喃地念叨着:“哥哥……谢谢……” (五) 虽然非常讨厌戴以明,但这个夏天,戴一还是不能不感激戴以明。因为要不是戴以明缠着让戴以恒每天来家里给他补习,他也不能天天看到他。虽然看到戴以明向戴以恒撒娇,戴以恒对戴以明微笑,都让他很嫉妒,嫉妒得恨不得揍戴以明一顿。但是在能看到戴以恒的前提下,他也都忍了。 他没有朋友,他知道那些一起喝酒一起打架的人算不上朋友,他是实在在家呆烦了无处可去,才找他们玩的。他们也是看他是戴禄茂的儿子,身上明晃晃贴着“人民币”三个字,才那么巴结他的,他都知道。对那些人,他一向无所谓。要喝酒了叫他,他无聊就去,要打架了叫他,他没事也去,反正戴禄茂也不常回家,也不管他,就算被撞到了,顶多再被戴禄茂揍一顿罢了。打架和挨打,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但是,现在不一样。 戴以恒从来没有过的频繁回家,虽然不是因为他,但是,在家里能看到戴以恒这件事,在他心中,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个夏天,除了戴一,最开心的就要属陈姨了。因为能看到戴家三兄弟“和和睦睦”地呆在家里,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 戴以恒读高中开始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不是住校,而是单独租了房子,租得还不是戴禄茂产业下的房子。想起那次,戴禄茂和戴以恒这两父子的争吵,陈姨都还是心惊胆战。自从戴以恒搬出去后,就很少回来,几年间回来的次数十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所以,这个夏天,他回来的次数都可以抵得上这几年间的总数了。 而戴一也不再总是早出晚归,自从那天受伤回来后就没见他再出去打过架,就在家里乖乖养伤。她知道戴一这孩子心里委屈,所以对他出去喝酒、打架、闹事,能不被戴禄茂发现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帮着遮掩。但看到他总是伤着回来,其实陈姨心里也是很难过的。 陈姨没嫁人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她虽然讨厌应家夫妇,也不喜欢应筱琴,虽然没有像对戴以恒和戴一的感情深,但对戴以明也还是疼爱的。毕竟孩子没什么错,她也喜欢孩子。 所以看到这三个孩子难得这么友好,陈姨很是高兴。有时候,戴禄茂回家早,应筱琴也没什么party要参加,晚饭的时候都围坐下来,难得的,竟有一幅一家人 “其乐融融”的样子。 其实,戴以恒本想着陪戴以明几天就找个借口不回来了,他看得出戴以明的聪明。但是,每次回家,看到客厅里见着他出现眼睛就闪着亮光的戴一,试着小心翼翼和他说话的戴一,端着小点心给他吃的戴一,渐渐康复的脸上左颊不时浮现小酒窝的戴一……戴以恒沉默了。 但是,再怎么和睦的假象,总是有被打破的时候。 夏天过去,新学年开始,戴以恒也就不再回家了。戴一很郁闷,好不容易在他和戴以恒可以说上两句话,而戴以恒不会不耐烦的时候,一切却都戛然而止了。虽然戴以恒对他还是不冷不热,脸上还是会不时地出现厌烦的表情,但和以前相比,已经好很多了,至少没有再像看到脏东西一样厌恶冷漠地对他说:“滚开!” 课堂上的老师讲得无趣,下面的学生也都听得昏昏欲睡,虽然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但窗外树上的蝉叫依然热情,就像催眠曲一样,让整个校园都陷入种安静地濒临昏睡的边缘。 戴一支着脑袋,看着窗外绿的发亮的树叶,想着那只叫得那么大声的蝉躲在哪里,想着讲课老头的声音真是比蝉叫还难听,想着就快放学了不想回家,想着戴以恒是不是也在上课…… 突然一声铃声响起,刺耳尖锐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校园顿时沸腾了。 “戴一,放学后去喝酒吧。大鹏发现一家不错的酒吧。” “那里的妹子都很正点噢。” “又起色心了吧,我看你就只有贼心没贼胆。” “再怎么好看的妹子,有我们家戴一好看吗?” …… 一下课,这些人就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戴一厌烦地皱起了眉头。这时,手机一阵抽筋,然后贾斯丁比伯的baby就欢腾地唱了起来。会下这首歌做铃声,也是因为有天陈姨让他打电话问戴以恒晚饭想吃什么,他听到他手机里的这首彩铃,动感韵律中让他都忘了给戴以恒打电话的紧张,后来,再听到这首歌时,就总是不自觉地就想到戴以恒,就鬼使神差地把它下过来做了铃声。在很久以后,戴一有问过戴以恒为什么会拿这么一首歌做铃声的事。“你喜欢比伯?”而戴以恒却是一脸奇怪:“彩铃?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设了那玩意儿?”戴一一脸黑线,才知道可能是*动公司优惠服务免费试用之类的东西。 戴一挤开人群,走出教室,才接起电话。 “小一啊,在上课吗?”应大伟故作慈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戴一翻白眼,上课还会接你的电话吗?要不是旁边那群人太吵,他也是懒得理这个电话的。“没有。” “放学后等下应叔,应叔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戴一警觉地问。他不喜欢应大伟。 听出戴一的防备,应大伟呵呵笑了起来,说:“怕应叔把你卖了?别担心,是一个你一直想见的人。放学了,在校门口等我来接你。”说着,应大伟就挂断了电话。 戴一愣愣地看着电话,他一直想见的人?他一直想见的人,不就是戴以恒吗?应大伟带他去见戴以恒,怎么可能。虽然他在戴家不受待见,但是戴以恒不喜欢应大伟,不喜欢应筱琴,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应家那两个人也并不见得有多喜欢戴以恒,他也是看得出的。 那么,不是戴以恒,会是谁? 戴一嗤笑,除了戴以恒,他都不知道他还想见谁,却让应大伟知道了,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 (六)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马上哄闹起来,打打闹闹地跑出教室,涌出校门,一派青春活力。 不过,走到校门口的学生都会不自觉地顿下脚步,因为在校门边,倚着一个顶着酒红色头发的俊秀少年。 临近几个班级的学生都知道,这是戴一。除了他是本区内地产大亨戴禄茂的次子被熟知之外,更吸引人注目的是,他那犹如从漫画里走下来的秀气容颜。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眼睛的肿也早已消。浅淡适中的眉;如羽扇般浓密的长睫毛;深刻的双眼皮一度被女孩子以为是整容整的;不急不缓一张一合的大眼睛看向你的时候,眼里的纯粹和无辜绝对会让你不禁深陷其中,不过当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颜色转得深沉的时候,你可要小心了,那时的冷然和阴狠可绝不是只会让你感到一点点吃惊而已;不过,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总是可以很好地掩藏他眼里的绝然,再加上左脸颊上那个深深的可爱的酒窝,还有那樱桃小嘴,白皙的肤质,总是很成功地欺骗了众人,让人以为他是无害的,且是可以任意欺负的对象。 见识过他打架的人,都不会随便认为戴一是个好欺负的人。 其实,戴一的身量并不高大,173的身高,在高中里算是中等的,骨架也不大,身上也没有长多余的肉,是属于偏瘦弱型的。现在他闲闲地靠在校门边,耳朵里塞着耳机,嘴里嚼着口香糖,上身里面一件T-shirt,外面披着校服,拉链敞开着,下着一条紧身的牛仔裤,书包斜挎在左肩,双手插在口袋里,很普通的高中生装扮,却总是那么吸人眼球。 “不愧是他的儿子,瞧那骚样。”车里的人吐出一口烟,嗤笑一声。发动车子,开到被他注视了很久的人跟前。 “戴一,上车。”应大伟按了下喇叭,成功地把神游太空的戴一的视线拉到自己身上。 戴一站直了身子,却没有动。 “怎么了?”应大伟看他没动,走下车问。 看着走到自己跟前和自己一般高,圆头圆肚的应大伟,戴一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看应大伟长成这样,应筱琴竟然长得和妖精一样,果然是整容的吧。戴一在心里嘲讽地想。 “应叔要带我见什么人?”心里腹诽着,戴一脸上不动声色地问。 应大伟笑了,笑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说:“还真是担心应叔会把你卖了啊?绝对是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上车吧。” 看应大伟还是在卖关子,戴一终于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会让应大伟那么殷勤地要自己去看。 果然是很让人意外! 跟着应大伟走进餐厅,漫不经心地对上餐桌边那个人的双眼时,戴一整个人都愣住了。显然,餐桌边的那个人看到戴一,也是目瞪口呆。应大伟看到预期中的效果出现,满意地在心里冷笑。但脸上还是现出惊喜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是父子啊。看看,这不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 确实就如应大伟说的,餐桌边的那个人,面容、神态、体型,都像是放大版的戴一,成熟版的戴一,二三十年后的戴一。 “我想你们需要好好聊聊,我去买包烟。”应大伟瞅准时机,适时地消失。 戴一右手抚上自己的胸口,胸腔里慌跳地乱了节奏,他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似的。他抿着唇,瞪着眼前的人,活似要把眼前的人瞪出个窟窿来,终于,僵持了一会,戴一慢慢地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你是谁?”慢慢平复下来的戴一,声音冷然。 好似没想到对面这个男孩会突然开口,男人愣了下,说:“我叫吴良。”顿了下,犹豫了会,但还是开了口,“我想,我有新的身份了。” 新身份?什么狗屁新身份! 听到这个叫吴良的男人说的话,戴一很不耐烦,压了好久才总算没把粗话直接吼出口。 “我不认识你。”戴一冷着脸说。 “我也是。”吴良看到戴一的一脸冷漠,有点无措又有点难过,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年轻的时候,是有犯过错。应先生找我的时候,我以为是什么诈骗的人,一点都不相信,但看到你,我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把你生下来了。” 戴一不想知道他说的“错”是什么,更不想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你妈妈好吗?”可是吴良不放过他。 放在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头,戴一咬了咬牙,然后咧开嘴,说:“我没有妈妈!”看到吴良一脸愕然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爸爸!” 吴良张了张嘴,想要喊戴一的名字,但在看到戴一恶狠狠地瞪着他,愣是把那声呼唤咽下了肚子,说:“我知道是我不对,当年我是不知道,才抛下你们母子的。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让我好好补偿你和你妈妈。” 戴一哼了声,说:“你说你对不起的那个女人是叫黄英红吗?” 听到戴一直呼其名,吴良愣住了。 “那个女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听说是和情夫一起死在车祸中。不知道你是她情夫呢,还是她丈夫?”戴一冷笑,“真的觉得那么对不起她想补偿她,和她一起死就好了。” “你……”吴良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孩,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恶毒的话会从对面这个和自己有六七分相似容貌的孩子嘴里吐出来,他看上去是多么的天真。 “噢,听说我是那个叫黄英红的女人生的。不过,她男人貌似不少啊,就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种。” 这个位置靠着窗户边,夕阳已经慢慢往西边挪着,天际是一片惨红,透过窗户望出去,给人一种无望的悲寂感。 “……看到你的样子,我确信你是我的儿子。”被戴一的话震住的吴良,过了好久,才无力地吐出这么句话。 “就因为我们长得像?”戴一嗤笑,“这个世界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去做个亲子鉴定。”吴良小心翼翼地说。 听到吴良的话,戴一眯了眯眼睛,掩去了余晖照进眼里的光,眼里的黑珍珠沉了下去变成更深的颜色,吐出的话语确是慢悠悠的:“亲子鉴定?我为什么要和你做亲子鉴定?就算很不幸的,我是你的儿子,你又打算怎么做?”看对面那个男人惨白了脸,一句话都答不出,戴一又继续咄咄逼人,“看你穿得破衣烂衫的样子,好像很穷困潦倒啊。噢,既然是应大伟找的你,那你也知道我住在戴家吧。戴禄茂我想你应该知道吧,有钱,有房子,怎么地,我也算是戴家二公子。验出我是你儿子,你打算把我要回去?你养得起我吗?”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手臂却被吴良一把拉住。 看他一脸被伤害的样子,戴一想直接甩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他跟前的茶杯,说:“你想验的话,就拿去验个够吧。”说着,在茶杯里吐了口唾沫,把杯子往他前面重重地一放,一使劲,挣开他的束缚,跑出了餐厅。 在门口撞到了回来的应大伟,戴一头都没抬,直接跑了出去。 “戴一,戴一……”应大伟叫了几声,就扭头走进餐厅。看到桌子边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余晖的光、惨白的脸,应大伟笑了:“果然是个美人呢。” (七) 戴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横冲直撞,不顾街上被他撞倒对他骂骂咧咧的路人,听不到横穿马路引起的急刹声和喇叭鸣叫声,不管后面气得跳脚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还是被他甩到了身后的交警…… 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 一定是自己在做梦!对,是自己在做梦!赶紧醒过来,赶紧醒过来!戴一瞎跑乱闯一头扎紧了一个小弄里。被小路旁堆得乱七八糟的纸箱绊了一跤,一个跟头栽进了纸箱里。虽然有纸箱的缓冲,但还是让戴一疼地皱起了眉头。这么一摔,也让戴一清醒了些。仰躺在纸箱里,戴一突然什么都不想动。 这条小弄一点也不宽敞,仅能容两个成年人并肩走过,这么窄的弄堂里,堆放了这么多纸箱,不看路疯跑的戴一怎么可能不摔跤。两边的墙壁是青砖一块一块堆砌起来的,有被小孩子用刀划过的痕迹,有被风霜雨水剥蚀了的痕迹,有被糟糕的环境污染了的痕迹……都是岁月留下的印记。两边的楼房不是很高,向上望去,可以看到那,变成窄窄的一条,天空。 戴一喘着气,一手覆在了眼睛上,怎么跑到老城区来了。这么一摔,慌张的心情慢慢地跟着平复下来。盖住了眼睛,耳朵的灵敏度不自觉地变强,一阵急促地由远而近的追跑声听得一清二楚,刚想着糟糕,就有个人跟他之前一样摔在了纸箱里。戴一转头看了眼,一个被追得狼狈之极的男孩,仰头往后看了看,三个气势汹汹的小混混。 戴一没有什么英雄气概,也没有路见不平的正气,只是,这伙人打扰到了他,再加上糟糕的心情并没有完全散去,他也正好要好好发泄发泄。 戴一站起身,把书包往旁边一扔,扭了扭脖子,活动着手指,看着眼前火气腾腾的三个男生,不仅毫不畏惧,更是伸出食指勾了勾,十足十地挑衅。瞬间,弄堂里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叫喊杀猪的声音。戴一虽然人长得瘦小,但他真的很会打架。仗着自己人小、灵活的优势,再加上他向来没有这种“打架不打脸”的道义意识,全是专挑对方的弱处下手,怎么阴狠怎么来。 虽然最后三个男生都躺在了地上哇哇叫,但是毕竟一对三,戴一也没占到很多便宜,好不容易伤好的脸上又东破一块西肿一块。 戴一朝地上躺着的男生啐了口,捡起书包,甩到肩上,也没再看从一开始摔在纸箱上就没起来的男生,潇洒地走出了弄堂。 如果这幅样子回家,一定又会让陈姨担心,如果很不巧再碰到戴禄茂,一定是再被揍一顿。可是,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能去哪呢? 脑中晃过一张脸。 其实,每次打架完,遍体连伤不想回家的时候,他都想去找戴以恒。在戴以恒刚搬出家不久,好几次他都是满身是伤地跑去找他,因为那时候,他一直都不信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呵护他的哥哥真的会离他而去。 直到那天,他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戴以恒跟前,旁边好像还有他的同学。“这谁啊?”那个和戴以恒一般高的男生一脸吃惊地问。 戴一正想说我是他弟弟,可却被戴以恒一把甩开拽着的手,仿佛像是沾到脏东西似的弹了弹衣袖,嫌恶地看着戴一:“又打架了?不是让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哥哥……”戴一委屈地伸出手去,却不敢再碰戴以恒。 “是你弟弟啊,怎么没听你说过。”旁边那个男生又咋咋呼呼。 戴以恒烦躁地挥了挥手:“行了,你别给我瞎起哄。你赶紧回家去。”第二个“你”是对着戴一说的。 “哥哥……我不敢回家,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戴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声音里却是掩不住地哽咽。 “不敢回家就少惹事!” “哥哥……” “滚开!”戴以恒拍开戴一再次伸过来的脏兮兮的小手,转身往公寓里走去。 “诶,你弟弟好像被揍得很惨啊,你真的不理他。”那个男生拽着他问。 “他不是我弟弟。”戴以恒凉薄的声音随着风轻轻地飘过来。 戴一呆呆地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忘了放下手臂,忘了擦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中涌出的眼泪。 他记得,那时他13岁吧。 从那次之后,虽然他打了架之后还总是会管不住自己来找戴以恒,但从没再戴以恒面前出现过。总是在小区外晃荡着,看到戴以恒回来了,就赶紧躲起来,只敢远远地看着他。每次都是蹲在某个角落直到脚麻得不再属于他的脚的时候,才一拐一拐地慢慢地回家去。 就算夏天那几天戴以恒回家来的时候,没有再在他靠近时让他“滚开”,可是戴一还是不敢出现在戴以恒面前。不过,还是想见他,非常想见他。 东想西想的时候,戴一已经来到了戴以恒的公寓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霓虹灯早已亮起,戴一抬头望了望,戴以恒那间房没有光亮。 还没回来! 戴一庆幸地想,这样就可以看到他了。 其实戴以恒住的地方是在杭州市区,离萧山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很多时候戴一过来的时候,都只能看到戴以恒房里亮着灯,那就表示戴一不能“偶遇”到戴以恒。那他就只能看着那抹光亮发呆,直到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才蹒跚着离开。 看来,今天还是有点运气的。戴一边想边往一直是他“藏匿之处”的那片矮丛走去。 “你怎么在这?” 身后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戴一的身形一顿,这么熟悉的声音,顿时让他脊背上冒出股寒意。他慢慢地转过身,因为背光,看不清那人脸上的面容,但那颀长的身影、冷漠的眼神,都足以让他知道是谁。戴一张了张嘴,想叫哥哥,却又怕引起他的厌烦,咬着嘴唇闭上了嘴。 “哑巴了?”戴以恒走近了几步,待看清戴一脸上又添新伤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 看到戴以恒好似又要露出厌恶的表情,戴一赶紧开口:“今天我们学校有活动,活动结束后老师说可以自由活动,我是正好从这里过,要……要去坐公交……”在戴以恒锐利的眼神下,戴一谎话说得冷汗涔涔、结结巴巴,“我马上就回家去了,那个……再见……”说着,就要从戴以恒身边擦身而过。 “等一下。” (八) “嘀——磁——”,指纹锁开启的声音,把手转动,门被打开,玄关的声控灯柔和地亮起。 这时,戴一才恍恍惚惚地意识过来,他跟着戴以恒上楼来了。 戴一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戴以恒脚步不是很稳地进屋,从鞋柜里拿了两双拖鞋出来,扶着鞋柜,弯腰换鞋,换好鞋,然后径直往里走。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慢慢地转过身来。 暖黄的灯光下,戴以恒对着戴一总是冷然的脸也显得柔和了不少,染了点醉意的双眼正疑惑地看着戴一,好像在问:怎么?戴一怯怯地望着那眼,好似陷进了一泓深深的幽潭中,脚下如生根了般动都动不了。 深刻如雕塑过的五官在柔灯下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本是服帖的头发,可能被抓揉过,刘海和发尾微微翘起,觉得煞是可爱;休闲衬衫上面的三颗扣子都解开了,随着他胸腔的一起一伏,好看的锁骨若隐若现;小脚牛仔裤很好地勾勒出他修长笔直的腿,随意地站在那,别有一股风情。 戴一瞪着眼,不受控制地咽了口口水。他是有多久没这么盯着戴以恒看过,戴以恒是有多久没对他露出过像现在这样“温柔”的表情了,他只觉得自己脑里一声轰响,耳朵里嗡嗡地叫个不停,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什么感觉也感觉不到了,就只能通过眼睛,看到眼前的戴以恒。 好好看! 傻愣愣的戴一就只有这三个傻愣愣的字来形容今天看到的戴以恒,他从小就知道他哥哥长得好,但没想过,竟是长得这般好。 看着戴一傻乎乎的样子,戴以恒好看的两条眉不禁聚到了一块,说:“进来。”被酒浸润过的嗓子带着的沙哑,就像那香甜的红酒,让听到的人也跟着醉。戴一像被蛊惑般,进屋、关门、换鞋。 “坐吧。要睡沙发,还是要睡客房,随你便。”戴以恒随手指了个房间的方向,然后走进离客厅最近的一个房间。听到里面传出簌簌水声,戴一想那应该是卫生间了。 这是戴一第一次进入戴以恒住的房子。 对从小住在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地方,戴以恒的住处,对戴一来说,有种莫名的舒服感。米黄的主色调,搭配着永不会退出潮流舞台的黑与白,欧现代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气,很符合戴以恒柔韧而又刚毅的性格。 这住处本来是戴以恒随便租下的。当时刚搬出来,就算是作为一个富门之家的孩子有很多零花钱,但也不足以让他多到可以去买下一套房子,所以就在当时刚刚交付的新小区里租了这套房子。没想到只几年的时间,这片区域竟突飞猛进地发展,做为新城区纳进了市中心范畴。这片地方不似市里正中心的奢华、喧嚣、商贸繁荣,有份难得的宁静、舒适、安逸,但又不会有那种“远离城嚣,与世隔绝”的感觉,独有一种闹中取静之感。戴以恒住了两三年,懒得搬家换地方,也确实是喜欢这里,就按揭了这套房,并重修进行了装修。 戴一一进屋,就喜欢上了这里。正想在沙发上坐下,可看自己满身灰扑扑的、衣服脏兮兮的,生怕弄脏了洁白干净的沙发,就又抬起了屁股,站在客厅正中央,东张西望地等着戴以恒出来。 戴以恒洗了把脸出来,看到戴一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客厅里,问:“看什么?” 背对着戴以恒的戴一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被小小地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来,看都不敢看戴以恒,结结巴巴地说:“我衣服太脏了……” 戴以恒看着低垂着脑袋的戴一,他脑袋上的两个旋看得一清二楚。 小时候,戴一调皮捣蛋又总是把自己弄得东青一块西青一块的,有次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哭得那个惨烈。陈姨边揉他的小脑袋边哄着:“小一乖,揉揉就不痛了,揉揉痛痛就飞走了。”戴以恒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他正为自己没看好弟弟而深深自责。看陈姨揉着戴一的小脑袋,也伸出小手揉着。 “陈姨,你看,小一头上有两个圈圈。”戴以恒揉着揉着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陈姨轻轻摇晃着已经哭累了要睡着的戴一,笑着说:“一旋拧,两旋横,三旋打架不要命。” “是什么?”戴以恒奶声奶气地问。 陈姨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揉揉戴以恒的头发,放低声音,说:“小一调皮,你做哥哥的,要好好看着弟弟,不要欺负弟弟,知道吗?” “小恒最喜欢小一了,才不会欺负弟弟呢。” …… 戴以恒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低垂着脑袋的戴一看戴以恒一直没说话,怯怯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戴以恒拿了一身衣服出来。 “去洗个澡吧。” “厄?噢……好……”戴一挪着身子向前,小心翼翼地接过衣服。 “……洗完早点睡,然后给陈姨打个电话”看了戴一一眼,戴以恒转身往自己房里走去。 看戴以恒要离开,戴一脱口而出:“哥哥!” 戴以恒身形顿了顿。 戴一只是下意识地想叫他,却不知道要叫他做什么。 戴以恒没有转身,没有回话,只停了一下,就重新抬起脚步往前走。看戴以恒进了一扇门之后,看着那扇门关上,戴一才落寞地收回视线。 就算戴以恒今晚收留自己,就算戴以恒借衣服给自己穿,就算戴以恒没有厌恶地看着他,也还是不能改变他不喜欢自己的事实。戴一摸了摸自己嘴角的擦痕,慢慢挪进洗手间。因为黄英红的缘故被讨厌,这么几年下来虽然慢慢习惯了,但还是心存不甘。 而另一边的戴以恒,却并不是如表面般的冷静。 以前也不是没在小区外面看到晃荡的戴一,每次看到他总是挂着彩、脏兮兮、邋里邋遢,探头探脑地和小偷一样,戴以恒就反胃。尤其是刚搬出来的那段时间,好几次戴一还会跑到他跟前,他从来没有给戴一好脸色过。 可是今天,不仅叫住了他,还把他带上了楼,还借他衣服,看到他的满脸伤甚至是强忍住才没让自己的手抬起抚上他的脸。戴以恒躺在床上,有点懊恼,有点莫名其妙,左手覆盖在自己的眼上,想着,绝对是今天喝太多的缘故。 (九) 已是太阳当空照的时候,戴一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趴在沙发上睡得香甜。昨晚,他连窗帘都没拉,就躺在客厅里睡了。 只见他舒服地翻了个身,左脚掉下了沙发,但身子还是稳稳地固定在沙发上,粉嫩白皙的脸上又带上了淡淡的青,又翘又浓的黑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着,秀气的鼻子下,小嘴微微嘟着,嘴角贴了个创可贴,可爱极了。任谁看到,都会不禁叹道:多可爱的孩子啊。看他睡得这么香甜,哪里忍心打扰。不过,总会有这么不识相的人存在。 “叮咚——叮咚——”门铃声响了两声,看没人来应门,就连续不断催命似地叫起来。好梦被打扰的戴一闭着眼从沙发上弹起,不小心带动身上的伤,痛得他“嘶——”地倒抽了好几口气,人也瞬间清醒了不少。 眯着眼呆坐了会,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慢慢地睁圆了眼,清明渐渐聚集到眼里,昨晚的事也一点一点浮上脑海。正想着,那边的门铃又再一次催命地叫了起来。戴一几乎是飞过去地开了门,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吵醒了戴以恒。 门一打开,一个娇嗔的声音就跟着响起:“以恒,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这又嗲又粘的声音戴一熟悉,僵硬着打开门的动作,瞪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女的和他一般高,齐刘海,装嫩地扎了两个小辫子,牛仔连衣裙,十公分的坡跟凉鞋,如果脸上不是那种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样子,还真算的上一派青春活力;男的比他高出一个头,应该有戴以恒那么高,剪着个很清爽的刺头,一身休闲,俊朗的脸上也满是吃惊。 “你怎么在这?”应婷婷柳眉倒竖,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关你屁事!”看到不喜欢的人,戴一没什么好脸色要给。 “小弟弟,以恒呢?”看两个人明显是认识的,闻况放下心来,只要不是遭贼了就好。 戴一抬脸,横着眼睨他,这男的他也认识。那次戴以恒让他滚开的时候,站在戴以恒旁边的就是这个男生。 闻况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道他脸上写了“凶神恶煞”四个字,为什么这个男孩看他一脸的仇视。他虽然没有戴以恒那样帅到人神共愤,但也没有到影响市容的地步吧。 “喂,问你话呢,以恒呢?”应婷婷看戴一不回答,尖着嗓子叫起来。 “不在。”戴以恒干脆利落地回答,手上用劲就要把门关上。闻况眼明手快,用手撑住门,说:“小弟弟,我们是戴以恒的朋友,昨天和他说过今天来找他的,你让我们进去。” 戴一闭着嘴不说话,手上的力道没减弱。 应婷婷看戴一死活不让道,伸出修饰精致的指甲,对着戴一手臂内侧最柔软的地方戳了进去,戴一吃痛地收回了手。闻况没注意到应婷婷的小动作,戴一一收手,他一时没收好力度一把撑开了门,站在门后的戴一很自然地被撞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隐忍着怒气的声音,在戴一身后响起。听到戴以恒的声音,戴一整个人缩了起来。 应婷婷看到戴以恒,赶紧收敛了表情,跨过戴一走进屋来,撒娇着抱怨:“以恒,我和闻况来看你,却被这家伙挡在门口。” 戴以恒看了眼被闻况扶起来的戴一,过长的裤腿堆砌在脚踝,睡衣袖子也被折了好几折到手肘,手臂上的青紫应该是昨天留下的伤,右手臂手肘处内侧有个红色痕迹,好像还染着粉色的小亮片,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瞄了眼应婷婷的指甲,戴以恒没理会应婷婷,问扶着戴一的闻况:“这么早过来干嘛?” “还早呢,都快十一点了。你说说,你昨天喝了多少?这小家伙谁呀?”闻况指了指身边的戴一。 戴以恒瞟了眼还挂在戴一肩上的那个手臂,深邃地黑眸不禁沉了沉,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说:“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 闻况看着刚刚还嚣张地不可一世,戴以恒一出来就乖顺地像只小猫咪的戴一,觉得很有意思。看戴以恒没有回他话,就转头问戴一:“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戴一看了眼戴以恒的后脑勺,低下头轻轻地答着:“……戴一。” “戴一?”虽然戴以恒不喜欢说自己家里的事情,但他有几个兄弟姐妹闻况还是知道的,要不然,他这个死党不就白当了。戴家三兄弟,老二不得宠。看这小家伙十七八岁,戴以恒一出来就唯唯诺诺的样子,应该就是戴家二公子,戴以恒的弟弟了。 “我是你哥死党,闻况,你叫我名字,或叫我闻哥都可以。”闻况自来熟地说。 戴一吃惊地抬起脑袋,看着笑得爽朗的闻况。这个人说“你哥”,他知道他是戴以恒的弟弟,他说他是戴以恒的弟弟!他……戴一觉得不可置信又有种被人承认的惊喜。 “闻哥……”戴一对闻况的恶感一下就消除了,而且他说他是戴以恒的死党,只要是和戴以恒有关的事情,他都讨厌不起来。 “闻况,你瞎说什么呢?”一旁的应婷婷听到他们的对话,不满地说。 “我瞎说什么了?难道我不是以恒死党,还是我不叫闻况?”闻况嬉皮笑脸地反问。 应婷婷被他的话噎住,瞪了戴一一眼,说:“懒得理你们。” 身后咋咋呼呼的,戴以恒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你们在客厅坐一下,我换个衣服,我们出去吃饭。”戴以恒一早被折腾醒,实在再没什么力气搭理他们。 “哥,我……”戴一上前了几步,怯怯地叫住了戴以恒。 “你也赶紧换个衣服,一起吃饭去。”还没等戴以恒回答,闻况就拍着戴一的肩膀说。 戴以恒转过身来,戴一正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你也一起去吧。”像皇帝的特赦令般,戴一听到戴以恒的话,局促的眼神从以为听错到不相信到半信半疑到兴奋到发光,嘴角的弧度也越咧越大。 戴以恒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闻况看着戴一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更觉得这个男孩,有趣极了。 (十) 能和戴以恒一起吃饭,戴一很开心很满足,可是,如果没有那个一直往戴以恒身上粘的女人的话,戴一会更开心。 “以恒,昨天怎么不等我们就走了呢?” “以恒,想不到学长在昨天庆祝会上才把他女朋友带出来,真让人意外。不过,昨晚学长他女朋友带来的女孩真有够讨厌的呢。” “以恒,我不喜欢吃肉啦,给你吃好不好。” …… 席间,就听到应婷婷一直娇嗔地缠着戴以恒,要多嗲就有多嗲,听得周遭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被她荼毒的当事人,却依然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地吃喝,甚至还会点头应和一两句,看得戴一又恼又直冒酸气儿。自己什么都没做,都会招惹戴以恒的厌烦,这个死女人这么恶心,却能巴着戴以恒这么近不被推开。 “喂,大家都在吃饭呢,你不要口水到处喷行不行。”戴一终于忍不住出声。 应婷婷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听清戴一说的是什么,又气又羞,可戴以恒在场,又不好发作,只得瞪了戴一一眼,说:“我在和以恒说话,你少插嘴,吃你的饭。” “一直听到这么难听的声音在制造污染,弄得我饭都吃不下。”戴一不客气地回瞪。 “你……”应婷婷被气得嘴唇抖个不停。对这个她姑姑的老公的前妻外遇所生下的私生子,她向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想不到今天竟然会在戴以恒家看到他。“吃不下就别吃。” “我吃不吃到无所谓。你一直对着哥哥说话,口水都喷到他饭里了,让他怎么吃得下。”戴一不甘示弱地说。 正在喝汤的戴以恒听到戴一的话,不小心就被呛到了。 两个人看到戴以恒这下真是吃不了饭了,一个愧疚地看着戴以恒,一个尴尬地看着戴以恒。 “你们俩不是表姐弟吗?怎么一见面就掐,吃个饭都不消停?”闻况拍着戴以恒的背帮他顺气,问他们。 戴一看戴以恒咳得厉害,后悔着不该和应婷婷这个女人逞一时口舌之快,看着闻况拍在戴以恒背上的手,想着要是自己有机会坐在戴以恒旁边该多好。 “我才不稀罕做他表姐。”应婷婷哼了声,赶紧倒了杯茶给戴以恒。在法律上,他们三个是表兄妹关系,但是事实上,应婷婷看不起戴一。她从来没把戴一当表弟看待过。而她在她姑姑应筱琴到戴家,自己跟着父母去戴家时看到戴以恒后,就喜欢上了他,所以也没把戴以恒当表哥看。什么法律、伦理她才不管,而且父母好像也很喜欢自己和戴以恒在一起,所以她更没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的。 “没事了。”戴以恒喝了口茶水,润了下嗓子,招手叫来了服务员,说:“结账。”说着,就拿出钱包。 “诶诶,以恒,我还没吃饱呢。”闻况看戴以恒都要结账了,赶紧叫起来。 “你们吃吧,我请。”说着,把卡递给服务员。 “你干嘛去?”看戴以恒站起来,闻况问。 “学校,下午有课。” “上课干嘛啊,我找你就是让你和我一起去工作室的,等我一下。”闻况呼啦啦地喝了几口汤。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去看看。“ “……你自己去吧,下午我就不过去了。”服务员把卡递还给了戴以恒,戴以恒收好就要离开。 看戴以恒要走,戴一又不自禁地叫他:“哥哥……” 戴以恒顿住身形,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一眼,看在戴一眼里,却觉得好沉重好沉重。 “下午乖乖去上课。以后别来我住的地方。”平淡的语调,听不到一丝情绪。说完,戴以恒转身迈步走开。 “以恒,等等我,我也去学校。”应婷婷抓起小皮包,瞪了戴一一眼,小跑着跟上戴以恒。 戴以恒的话,让戴一的心又跌入了谷底。他以为戴以恒会让他进入他的家,是慢慢对他有改观了,可是原来,一切都没变,他还是那么不待见他。亏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自己在和应婷婷吵嘴的时候,戴以恒没有出声,是在无声地帮着自己。 戴一失魂落魄地用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饭。 “别戳了,再戳,饭就要烂掉了。”闻况出声,抓回戴一的失神。 “厄?噢……”戴一回过神来,看闻况正奇怪地看着他,他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讪笑了两声,说,“闻哥,我吃饱了,那我上课去了。” “诶等等,离你上课还有一会吧,陪哥把饭吃完,等会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那就当做是陪我吃饭好不好,一个人吃饭很可怜的啊。”闻况说得无奈又可怜兮兮。 “……好吧。” 闻况边津津有味地继续吃饭,边八卦着戴一:“你和你哥哥是不是关系不大好啊?他们俩好像都不怎么待见你啊?你是做了什么坏事吗?你是他们的弟弟吧?……” “……”戴一一律用沉默来回答闻况。 “你哥一走,你就成哑巴了?”闻况调侃。 “……闻哥,下午你不用上课吗?”戴一实在不想接闻况的话,只能转着话题。 “我和你哥不同专业,课不一样。”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戴一好奇地问。他突然发现,这是个了解戴以恒的好机会。 “高中同学啊,又上了同一所大学。” “哦……对了,你说的工作室是什么?”他是有听陈姨说过,戴以恒和朋友在学校弄了个工作室,不去戴禄茂的公司帮忙,气得戴禄茂血压又升高。 “我是学播音的。在学校的广播社团玩着玩着觉得配音还蛮有意思的,我就找以恒一起弄了个工作室,做配音和后期制作。诶,我听你声音不错,要不要来玩玩。”闻况笑着说。 “我?”戴一摆着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又没学过,哪会玩。”后又想到什么,问,“我记得哥哥不是学播音的吧,他怎么也和你玩这个?” “他帮着管人就好了啊。” “管人?有很多人要哥哥管?” “现在大概有二十来号人,大部分是我们这一届的学生。我们是有打算毕业后把它注册成公司。到时再看情况吧。”说起这个工作室,闻况不禁涌上热血。虽然当初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去弄的,但是当看到它竟然发展壮大起来,甚至可以产生效益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把它当成了自己想认真对待的事业。 戴一看着和之前嘻嘻哈哈完全不同的闻况,好像恍惚间看到了两个字:认真。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戴以恒的想法:“哥哥也是想着和你弄那个公司的吗?”戴一问。 “他这个人对什么都无所谓,我是看不出,他上没上心。”闻况轻轻叹息了下,说。 (十一) 因戴一的执意,闻况只把他送到车站。从站台出来,闻况才恍然过来,想八卦戴一却一点都没八卦着,反而把自己的事儿都巴拉巴拉和他说。闻况转头正好看到戴一上的车刚刚开出去,不禁摇头失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到萧山已是下午近两点,下午的课也早就开始了。到学校反而还要被老师训一顿,反正都逃了半天课,也不差再逃半天。如此这般想着,戴一从车上下来,叫了辆的,直接往家里去。却没想到,和本来应该呆在公司里的戴禄茂撞个正着。 “……不是我不愿意再出资,而是你说得再好,这个可行性、可续性我还要再看看。” “我的项目都已经开始了,完全可以看出它的可行性,甚至已经开始产生利润。如果不是资金出现问题,我也不会来求你啊。” “资金会出现问题,就表示你整个项目里就有问题。按你当初说的,初始投资金额足够应对,现在你又要我拿出钱来,我不得不重新考虑。” “这……如果当初你能按照我说的数字帮我,而不是扣了三分之一,绝对不会出现现在这个问题。”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对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当再帮帮我……” “不是我不帮你,这几年你哪次生意,哪次投资我没帮你,哪次你失败了不是我在给你擦屁股。我不是开银行的,不是你说要多少钱我就能拿出多少钱。如果你能赚钱还好,可是每次都亏。就算养只狗它还能吠两声,可钱给了你,就沉入了海里一样,屁没一个。” “你……” 戴一一进客厅,就看到客厅里的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争执着。看他们那么僵持,戴一想着还是出去算了,免得被黄蜂尾扫到。刚想转身,就被早就看到他进来的戴禄茂喝住了身:“怎么这个时间回家?” 既然想走不得,只能诺诺地应对。“爸,应叔。” “问你话呢!”看到戴一那一头红发,戴禄茂就来气。 “……我人不舒服,所以请假了。”戴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着谎。 戴禄茂站起来,慢慢走近戴一。虽然戴禄茂身形不高不壮,但那伴随着逼近的低气压却让戴一瑟缩了脑袋。戴禄茂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他一圈,说:“又去打架了?” 戴一不自禁地抖了下身子,他知道自己的一脸伤是遮掩不过去的。 “真是不学好,和你妈妈一个样。穿得花里胡哨的,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收养你这个孩子,哪天你在外面打架死了别说是我戴家的孩子,我都懒地去给你收尸。”戴禄茂刻薄地说。 虽然从小就习惯了戴禄茂的冷眼、鄙夷、谩骂、殴打,总是以为自己习惯了,可是每次他这么对他说的时候,戴一的心还是会忍不住地痛。他知道自己不是戴禄茂的亲生子,他知道自己是黄英红外遇时所生下的私生子,他知道他的存在就是黄英红背叛戴禄茂的丑陋证据,他知道他奢望不得从戴禄茂身上得到所谓的父爱,可是,从心里,很深很深的心里,他还是把戴禄茂当父亲看待。毕竟,对他这么一个人尽皆骂的私生子,戴禄茂给了他一个身份一个家。不过有时候,他也会想,宁可不要生活在这里,独自去流浪好了。可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戴以恒,那个小时候对他极好极呵护的哥哥。 这个世上,他没有别的亲人,只有戴以恒是他的亲人,他是他的亲哥哥。 戴一微微抬起头来,红了眼眶,发出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却倔强:“我满18岁后,就搬出去……” 看着他红了的眼眶,戴禄茂好像看到了黄英红的眉目。当初没有在黄英红死后就直接把孩子扔出去,就因为这孩子承了他母亲的神态。虽然极恨黄英红的背叛,但曾经却也是极爱的人。所以,他就把这个孩子留下了。 现在看到那眼里熟悉的倔强,就好像当年她倔强地瞪视着自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戴禄茂,要不是你不顾家,要不是你和那些女人牵扯不清,我也不会给你戴绿帽子!” 太熟悉的眼神了。 戴禄茂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一巴掌把戴一扇到地上,就像当年狠狠一巴掌扇到了黄英红的脸上。 戴一扑倒在地上,不小心磕到沙发旁的茶几几角,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听到声响的陈姨走出来,看到两人又动起手来,赶紧走上前去。看到戴一满脸伤满脸血的,顿时慌得六神无主。 “扶他回房去,叫刘医生过来一趟。”戴禄茂收回手,闭了闭眼睛,看都不看地上的戴一一眼,转身就要往楼上走去。 “妹夫……”应大伟也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看戴禄茂要离开,赶紧追上去,他要办的事还没着落呢。 “钱,我是不会再给了,你自己想办法。做不下去,趁早结束。”戴禄茂不留情面地说。 “我……”应大伟还想据理力争,可是戴禄茂已经不耐烦地离开了。转身看到陈姨正扶着戴一起来,不禁恨恨地眯起了眼。 其实没少在外面打过架后回家来再被戴禄茂揍一顿,所以戴一早就习惯了。只是这次血流得有点恐怖,陈姨实在不放心,愣是给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好好在家养伤。反正他不喜欢上学,所以他也无所谓。只是在家里的日子,除了吃饭,就是窝在房里玩游戏,还是有点无聊的。虽然很想去找戴以恒,可他那天明确说不要再去找他,让他去偷看他的勇气都没了。 终于经过陈姨特赦可以上学去了,却不想第一天放学就在校门口遇到了想不到的人。 “戴一……” 听到叫声,戴一转过脸去,吴良正拿着个文件袋惊喜地看着他。“你这几天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一直在等你,今天总算等到你了。” 戴一皱了皱眉头,转过身,自顾自走开,当做没看到吴良这个人。 看戴一无视自己,吴良就要过去抓戴一的手,可校门口人多,他也不想弄得沸沸扬扬的,只得跟在戴一后头。 差不多走了有两条街,戴一终于受不了,转头来瞪着五米开外的吴良:“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戴一怒目圆瞪。 “如果我真的是你的爸爸呢?” “你……” (十二) 戴一拨弄着眼前的茶盏,讥讽地问:“来这里喝茶,你有钱结账的吧?” 吴良愣了一下,轻叹了口气,说:“……这不用你担心。”说着,推过一直拿在手里的文件袋。 戴一抬了抬眼皮,瞟了那推到自己跟前的文件袋一眼,问:“这里面是结果?” 吴良点头。 戴一拍拍手,拿起文件袋,弄得噼里啪啦响,抖出一张薄薄的纸。上面一堆鬼画符似的字他不认识,不过,最后那句总结性的中国汉字他是认识的。总之这么一张纸,就是表明了,他确实是吴良的亲生儿子。 吴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戴一的反应,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点也没有在戴一脸上看到或惊讶或喜悦或恼怒或愤恨的表情,无所谓地就好像在看一张普通的纸张。 “看完了。”戴一放下纸张,说。 “那你相信,我是你爸爸了?”吴良急切地问。 戴一往后一靠,懒懒地说:“这不是事实嘛,我不相信还能改变不成。” “我知道,你在怪我。” “打住打住,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来怪你,不就是死了的老爸原来没死,突然冒了出来嘛。”戴一无所谓地说。 “戴一,你越这么说我越难过。当年要不是你妈妈提出分手,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行了行了,你们的事我不想知道。你想怎么样?”戴一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问。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吴良说得一脸郑重。 戴一嗤笑:“你想住到戴家来?戴禄茂是脑袋被门挤了吧,看到你不杀了你才怪。” “当然不是。我是想你搬出来和我一起住。” “什么?”这下,戴一是真的吃惊到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并不好,尤其在你妈妈过世之后,戴家没有一个人管你。戴禄茂甚至动不动就打你,骂你,你额头的伤,就是被他打的吧……” “你查我?”戴一眯起眼睛。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儿子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吴良急切地分辩着,“我是你的爸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你的亲人。” 不是!我的亲人只有哥哥!戴一在心里反驳着。可是看着眼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貌上呈现出那么痛苦的神情,他还是把话咽在了肚子里。 “我是没有戴禄茂有钱,也不能让你住大房子,但是我再怎么没本事,也不会让你痛着饿着。以前我不知道你的存在还好,可是现在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又有哪个做爸爸的会让自己的儿子呆在别人家里呢。如果你过得好,我也不会来找你,只要你幸福就好。可是,你过得好吗?确实,我也是个混蛋,但是,我现在找到你了,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吴良说得情真意切。 戴一觉得一个大男人的脸上出现这么绵绵痛苦的表情有点恶心,尤其这张脸还和自己有点相像。看到他这个样子,好像看到几十年后如果自己难过的话,也会是这般凄惨的表情,想想就觉得不舒服。 “戴一……戴一……”看戴一走神,吴良挫败地叫他的名字。 “啊?厄……你说什么?” “我是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一起生活。” 戴一看着一脸希冀的吴良,咀嚼着他的话,然后嘲讽地勾起了嘴角,说:“一起生活?上次我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不?你有钱养我吗?” “我……”吴良露出难堪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就算不能给你穿金戴银的生活,但我再怎么辛苦,也不会让你饿着。” 看着吴良的样子,戴一不客气地问:“你做什么工作?” 看戴一这么直白地问,吴良不禁面露愧色:“……超市仓管。” “呵,赚不了几个钱啊。” “我……”吴良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尴尬地说,“我是没钱。” 戴一轻哼了声。 “戴一,我知道戴禄茂不止一次放话说在你年满18岁就要把你赶出来,到时,你该怎么办……” “不用你担心。”戴一打断吴良的话。确实,戴禄茂揍他的时候,总是说要把他赶出去,但是,都并没有真的把他赶走。他相信,戴禄茂也只是在气头上才那么说。如果,万一,满18岁时,真的被赶出去,那他就去找戴以恒,死皮赖脸也要赖在他那。 “你是我儿子,我能不担心吗?戴一,你听我说,你主动向戴禄茂提出你要离开戴家,让他给你一笔抚养费,就此和他戴家断绝关系,互不往来。往后,就我们俩父子,好好过日子。” 戴一愣愣地听着吴良的话。 然后,哈哈笑了起来:“说了那么多,你终于说到重点了。你就是想让我拿着这个东西去找戴禄茂要钱是不?亏你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为了我,全是为你自己吧!”戴一把桌上的纸张挥到了地上,抓起书包站起来。虽然是从来没有相信过吴良的话,可是,看到他那么痛苦的表情的时候,他的心里确实是有在希冀着,还是有人关心他的。可是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钱。 “戴一……你听我说……”吴良急急地抓住戴一的手臂。 “既然想认我回去,怎么还叫我戴一呢,不是应该要跟你姓吗?”戴一用力甩开吴良的桎梏。 “我……你坐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吴良看着暴走的戴一,手足无措。 “好好谈谈,谈什么?谈到最后,你还不是要钱?”戴一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张,讥笑,“什么狗屁父子!好啊,你要钱是吧?我去给你要来,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说着,戴一就跑出了茶室。 “戴一……”戴一管自己狂奔,把身后的叫唤扔地远远的。 每一次见过吴良后,戴一总是方寸大乱、失魂落魄的。他要见戴以恒,他必须去见戴以恒。随手招了辆的,让他开去市区。手中的纸张几乎要被他捏碎,可是手里再怎么用力,也抚不平他心里的愤懑和委屈。 难道,真的没有人是在乎他的吗? (十三) 出租车刚在戴以恒小区门侧停下,眼尖的戴一就看到走出小区的戴以恒,而旁边正粘着他像吃了软骨散的应婷婷。搭在门把上的手不禁收了回来,他不想惹戴以恒生气,反正他也只是想看看戴以恒而已。 戴一摇下车窗,看着就快挂到戴以恒身上的应婷婷,气得牙痒痒。应婷婷怎么会跟着从小区里出来?难道她去戴以恒家里了? 正想着,看到两个人往这个方向走来。 “以恒,我听我爸爸说,有个男人来找戴一,可能是他爸爸呢。”应婷婷尖尖的嗓音锐利地刺进戴一的耳膜。 “……那又怎么样?”戴以恒还是一如既往波澜不禁的语调。 “可能他爸爸会把他认回去哦。”应婷婷说得高兴,“认回去也好,以后我们就不用看到那个讨厌的家伙了。” 戴以恒停下脚步,沉下如墨的眼,看着一脸兴奋的应婷婷。 “怎么了?”感觉到戴以恒的不对,应婷婷紧张地问。虽然戴以恒仍然和刚刚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应婷婷就是知道,戴以恒是不高兴了。 “……没什么。”戴以恒看应婷婷的样子,知道自己听到她的话后有点反应过度了。摇摇头,抬腿继续往前走。 “……以恒,我那么说,你是……不高兴?”应婷婷硬着头皮跟在戴以恒身后问。 “……他怎么样,不关我的事。”戴以恒说着这句话,从戴一坐着的出租车旁走过。 戴一紧紧地靠着座背,拼命地把自己往后缩,生怕让戴以恒瞧见了他。等他们俩全都走远了,才放松下自己,整个人像打了场战似的瘫在了后座上。 “小伙子,你下不下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看那个大男孩一脸苍白地坐在他车上,有点担忧地问,“你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要拉你去医院?” 戴一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蝇,说:“回萧山。” “不是吧,我们刚从萧山过来,又回萧山。你不是耍我吧?”司机看着后视镜里容貌清秀的男孩,穿戴虽然非主流但一眼就看出绝对是价格不菲,再看看外面这片高档小区,想想一定是家里有钱的小孩。有钱家的孩子,有钱没处使,就知道耍着人玩。 “付你两倍车费。”戴一不想多说,只想赶快回去。 “好嘞。”司机爽快地答应。反正有钱人钱多烧得慌,想要钱塘江来回跑,只要他给钱,哪有不开之理。 回到家也快八点了,陈姨看到他,赶紧张罗着给他热饭弄菜。戴一没心思,只想赶快回房间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刚迈上楼梯,就听到身后陈姨跑去开门的声音,然后戴禄茂醉醺醺地进来。 “怎么喝得这么多?”陈姨问一旁扶着戴禄茂的应大伟。 “陪王局嘛。”应大伟扶得满头是汗,赶紧往沙发处挪。 陈姨往外探了探头,问:“夫人呢?” “和王局老婆打牌,晚上不回了。” 陈姨这才关上了门。来到客厅看戴禄茂实在醉得不清,说:“我去弄点醒酒茶来。”说罢,转头看到戴一正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们。陈姨歉疚地对他说:“小一,你等等,我先给你爸弄点醒酒茶,再给你弄吃的。” “陈姨,我吃不下,你不用忙活了。”戴一摆摆手说。 “就当是宵夜,怎么地也要吃点。”陈姨边唠叨着边往厨房走去。 戴禄茂听到有人叫着“小一”,好似瞬间清醒了过来,抬起眼皮,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戴一走过去。应大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没拦着他。 “刚……回来?”戴禄茂揪揪戴一的书包,大着舌头问他。 戴一被戴禄茂的一声酒气熏得直皱眉头,不想理会醉酒的他,轻轻挣开他的手,就要回房去。 “和你……说话呢!”戴禄茂突然一声暴喝。 戴一瞪着他,不知道要和一个醉鬼说什么。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你那是什么眼神?”戴禄茂扯着戴一的书包,喝醉了的人力气特别大,一下就把戴一掀倒了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戴一,戴禄茂好像看到了黄英红,看她那么仇恨地瞪着自己,话都不和自己说,气不打一出来。挥起蒲扇般的手掌就下去,嘴里骂着:“让你瞪我!让你瞪我!你这个臭贱货,我打死你,打死你!” 戴一想着,自己今天真是有够倒霉,去哪都招人烦。就算戴禄茂没喝醉,戴一也不敢反抗,现在他喝了酒,力气更是大得惊人,戴一只得护着自己脑袋,任戴禄茂的手掌落在自己身上。 就算这几年再怎么被打得习惯,身上的痛觉神经再怎么免疫了,也经不住戴禄茂这么重发疯般的力道。戴一痛得闷哼出声,嘴里突然涌上一股血腥。难道被打得伤了内脏? 算了,被打死算了,反正没人在意他。 “哎呀,住手住手,别打了!”陈姨端着醒酒茶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副骇人的场景,手上的茶都扔到了地上,赶紧奔过来阻止。 应大伟看陈姨奔过去,也赶紧过去阻止戴禄茂。戴禄茂今晚下手极重,看得他也慌了神,再不阻止,估计都要出人命了。 被拉走的戴禄茂一个没站稳,狠狠压在了应大伟身上,可能用了过多的力气,累极了似的昏睡了过去。陈姨赶紧察看蜷在地上的戴一,心痛地问:“小一,小一,有没有事?能听到陈姨说话吗?小一……你别吓陈姨啊……”说着说着,就掉起了眼泪。 “……陈姨,我没事……”怕陈姨担心,戴一忍着喉咙恶心的感觉,硬是逼出一句话。可话刚一出口,一口血就从口里喷了出来。吓得陈姨差点昏过去。 “血……血……怎么吐血了呢……医生,陈姨马上送你去医院……”陈姨也不敢动蜷着的戴一,赶紧过去打120。打了120,又赶紧给戴以恒打电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可以做主的人在家才好。 在陈姨心中,家里能做主的,除了戴禄茂,就是戴以恒了。而且,她也一直坚信,戴以恒是疼爱戴一的,只是这么几年,他总是想不开罢了。 (十四) 戴以恒赶到医院的时候,陈姨正坐在手术室门口。惨白的灯光下,这个老人的身形显得越发单薄,多年的操劳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干枯的嘴唇喃喃动着,双手紧紧交握于胸前。 “陈姨。”戴以恒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又干有哑,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刺耳。 陈姨恍惚地转过头来,看到是戴以恒,浑浊的眼中顿时晶莹闪闪,急切地站起身来。 戴以恒几步迈过去,扶着陈姨的肩膀重新坐下,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臂,问:“怎么回事?” 听到戴以恒问起,陈姨心疼地眼泪再也蓄不住:“你爸爸真是疯了……疯了……再有天大的恨,也不关小一的事啊,苦命的孩子……竟被打得吐血……”陈姨说得断断续续,“上次被撞得头都破了,才一个星期,就又动手打孩子,真是天杀的啊……” 看陈姨激动地不能自己,戴以恒担心地抱紧她,安慰着:“不会有事的,放心。陈姨,我看你身子抖个不停,我找个医生给你检查下。” “不要,不要。我要在这等小一出来。”陈姨直摇头。 “我会留在这里等他的。”戴以恒看了眼“手术中”的指示灯,眼底的黑色更加深沉。 “没看到他平安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的。”陈姨执拗着,突然,她抓住戴以恒的衣袖,祈求着说,“小恒,算陈姨求你,不要再不管小一了,好不好?怎么说,他都是你亲弟弟啊。再有多大的错,也都不关他的事啊!” “陈姨,我……”看着殷殷祈盼的陈姨,戴以恒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果,他真的不管戴一,今天就不会来医院了。 他记得小时候,戴一最不喜欢来医院了。每次要来打预防针的时候,都要哭闹好久,而每次打完针,自己都要抱着他,他才能睡得着。 戴一为什么会不喜欢医院? 好像是因为他吧。 十岁那年他学骑自行车,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小腿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戴一就在旁边,顿时吓得哇哇直哭。陈姨把他们送到医院后,戴一又看到医生把他哥哥弄得脸色苍白,痛得话都不和戴一说。 从此戴一就最讨厌穿白大褂的医生,和自行车。 要不是每次戴一打预防针哭闹地厉害,哇啦哇啦哭着说讨厌医生的原因,戴以恒绝对想不到,他讨厌医生、讨厌医院会是因为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很疼爱戴一。 应该是十三岁以前吧,自己是把戴一当做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在疼惜着。 “小恒,小恒,你答应陈姨,好不好?”陈姨还在不懈地问着戴以恒。 戴以恒收回心神,老人充满期盼的脸,他不忍让她再伤心欲绝。点了点头,轻轻地应着:“我知道了,陈姨。” “好,好,乖孩子……”老人的眼里好像瞬间放出了光。转头看着手术室的门,嘴里喃喃自语着,“小一知道了,一定很开心,一定很开心。” 看着又开心又担心的老人,戴以恒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几年,让这个老人糙了多少心?抬眼看向手术室,这几年如果不是这个老人在家里护着,那个孩子是不是早就进医院了? 想到这,戴以恒心里越发地沉重。 手术灯灭,手术室门开,医生疲倦地走出来。 “医生,我孩子怎么样?”陈姨看到灯一灭,几乎是马上从戴以恒怀里弹了过去。 医生边拿下口罩边语带责怪地说:“你们怎么让他受伤的?脾脏受伤严重,内出血,有轻微脑震荡……就算要教育孩子,也不是这么去打的吧!你们这样是虐待,我们可以报警的!”医生把眼前的老妇人当做了戴一的母亲,不客气地指责。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照顾不周!孩子现在怎么样?”陈姨急切地问。 “送去病房了。接下来两个月都要好好静养,不能有过大的动作。”医生看妇人如此心急担忧,也不忍再苛责,说,“你们去病房看他吧。”说着,就抬步离开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陈姨喜极而泣。 来到病房,看到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戴一,陈姨又是一副要哭晕过去的样子。 “陈姨,戴一没事了,我先送你回家吧。”戴以恒知道陈姨的身子已经吃不消了,赶紧劝着。 “不行,我要等小一醒来。”陈姨抹着眼泪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 “陈姨,今天晚上我会留下来陪他的。你折腾到现在再不休息,身体会受不了的。” “可是小一……” “医生已经说戴一没事了,而且我会看着他,你安心地回家好好休息。戴一喜欢吃皮蛋瘦肉粥,你明天煮好带过来给他,好不好?”戴以恒哄着陈姨。 陈姨看了眼睡得深沉的戴一,又转头看面色沉稳的戴以恒,才点了点头。 等戴以恒再回到病房,已经都十二点了。忙了一晚上,他也是累极,可看着病床上,满脸、满身是伤的戴一,他却一点都不想睡。 为什么现在每次看到他,他总是带着伤?不是旧伤就是新伤,他到底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戴以恒坐下陈姨之前坐过的椅子,看着紧闭着双眼、紧皱着眉头的戴一。额头有块结痂的疤痕,左脸颊还有淡淡的青紫,嘴角的破皮一直不见好。这么躺着的样子,多像小时候发烧那会,也是这般难受地躺在床上。 戴以恒不禁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戴一脸上受伤的地方,每抚过一处,眼里的黑色就暗了一分。如果自己在他身边,不会让他受到这样的伤害。 可是,十年前,是自己把他推开的,是自己故意不去管他的,是自己要去恨他的。 戴以恒的手抚上了戴一柔软的头发,真是耀眼的红色啊。 “小一……”戴以恒在心里深深地叹息,十年没再对他喊过的名字,从心里冒了出来。 (十五) 这次戴一的伤不是小伤,昏迷了两三天还没清醒过来。这期间,一直是戴以恒日夜陪伴着。每天早晨陈姨拎着保温瓶推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戴以恒趴在床沿,床上的戴一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他没有打点滴的左手,被戴以恒包在手心里。每每看到这幕,陈姨总是有时间空间的恍惚,就好像看到了他们俩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戴一生病在床,戴以恒也是这般趴在床沿,握着他的小手,陪着他。 陈姨把保温瓶放到一边,轻轻地叫醒戴以恒:“小恒,你又一晚没回去?” 被弄醒的戴以恒,动了动脑袋,看了眼床上,戴一还是在昏睡。慢慢直起身子,把戴一的手放进被窝里,然后揉着脖子站起来。 “陈姨,今天我学校有点事,得回去一趟。今天辛苦您照看一下小一。”戴以恒眉宇间难掩疲惫。 “说得什么傻话,你有事忙去吧,这里有陈姨在。”陈姨边说边把刚刚放到一边的保温瓶端过来,“这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等一下你一定又直接去学校不吃早饭了,来,喝点陈姨炖的粥。” “留给小一吧,医生昨晚来检查说,小一今天应该会醒过来。”说着,戴以恒走进里面的洗漱间。 “我做得很多,够你们俩吃的。”陈姨笑着说,盛了一碗出来。 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很好,洒进了一室。 戴以恒出来时,陈姨正拿着毛巾给戴一擦拭手臂。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好似浮起了层光晕。如果戴一是陈姨的孩子,就不会遭这罪了吧。戴以恒看着一脸疼惜的陈姨,想着。 “小恒,想什么呢?粥都要凉了。”陈姨擦完戴一一只手臂,直起身子,就看到戴以恒站在洗漱间门口发呆。 听到陈姨的话,戴以恒走过去,端起了碗。 洗漱过的戴以恒虽然比刚刚被叫醒时精神了些,但他的疲倦陈姨还是看得出来的。 “小恒,忙完学校的事,你也回家好好睡一觉,不急着来医院。”陈姨慈爱地说。 戴以恒抬起脑袋,看了眼还在昏睡却睡得不安稳的戴一。 “小一我来照顾,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陈姨拿过戴以恒喝完粥的碗,说,“陈姨是希望你不要扔下小一,但却并没有也要让你倒下哪。陈姨是想看到你们俩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陈姨就知足了。”老人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陈姨,我知道了。”戴以恒轻声安抚着。 “你赶紧去学校吧,这里有我。”陈姨送着戴以恒到门口。 “那这里就交给您了。”说着,戴以恒打开门,走了出去。 戴一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现实中,戴以恒是不会对他笑得那么宠溺。就算有过,那也是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了。 “哥,哥,我不要打针。我们不打针好不好?” “不打针的话,那些细菌就会钻到你的身体里,让你生病,到时你就要打更多的针了。” “你骗人,你就没打针,怎么就没生病?” “我比你大,我是大人了,当然不用打针。” “我也要做大人!” “你这么小,不打针就会生病,生病就会长不大,长不大就是小孩子,小孩子就是要打针。” “咦?咦……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这么简单都听不懂,小屁孩,打针去。不打我就不和你玩了。” “那我打了针,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知道啦。” 戴一惊喜地看着眼前两个小孩子拌着嘴,小一点的孩子一脸不甘地妥协,大一点的孩子一脸无奈地疼爱,小一点的孩子是他,大一点的孩子是戴以恒!戴一不记得这是他们俩多少岁了,但他可以想得起来,每次他不愿意去打预防针,总是要和戴以恒拌嘴,而他也总是拌不过戴以恒。 “哥哥,我忘记了,老师让我们画画,要交的。” “什么时候交?” “下个星期画画课的时候啊,哥哥你真笨。” “……那你急什么,赶紧睡,明天哥哥教你画。” “哦……哥哥,明天爸爸妈妈回不回家?” “做什么?” “老师说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画画的。” “陈姨说爸爸妈妈这几天都不回来。” “哦……爸爸妈妈都不理小一,哥哥,爸爸妈妈是不喜欢小一吗?” “……没那回事。” “哦……哥哥,那我的画怎么办?” “明天我教你,你耳朵聋啦。” “可是老师说……” “再说话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 “哦……” 小小的床上,鼓起的被窝里,拌嘴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听到安稳的呼吸声,小一点的孩子正安心地窝在大一点的孩子怀里,睡得香甜。 戴一可以感觉到,自己心里涌上了一股温温的热流。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听说,人在死前会对这一生的遭遇有个走马灯的回放。这些,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难道,自己是要死了吗? 突然场景转换,戴一看到穿着黑色小西装的戴以恒把一个男孩狠狠地推开,那个小孩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同款的小西装马上染上一层灰。 “哥哥,他们说……妈妈死了……” “你是白痴吗?今天是妈妈的葬礼,当然是因为妈妈……死了。” “哥哥,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要拉着我!不要叫我哥哥!我才没有你这个弟弟!脏死了!走开!” “哥哥,我不脏的,拍拍就干净了!” “我叫你走开你听不懂啊!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 …… “听说这孩子不是戴禄茂的。这女人真不要脸啊,在外面生了孩子竟然带回家来。” “这也说明了这女人有本事啊。我就不信戴禄茂不知道,看他这顶绿帽子戴的。呵呵。” “戴禄茂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听说他在外面也有个孩子呢,好像都有四五岁了。” “真的啊?你怎么知道?果然是两夫妻啊,臭味相投,哈哈。” “你看着好了,葬礼之后估计就是戴禄茂的婚礼了。搞不好黄英红的车祸是戴禄茂外面的女人搞的呢。” “是啊,你说哪那么巧正好她和奸夫在车上的时候发生车祸。警察说交通意外,我看里面的猫腻可不是一点点。” “瞧这孩子长得多水灵啊,可惜是私生子啊。” “是啊,私生子,以后日子一定不好过了。呵呵。” “私生子……” 不是的,他不是私生子,他不是私生子! 戴一头痛欲裂,眼前是拂袖离去的戴以恒,耳边是像苍蝇一样的声音,嗡嗡叫嚣着“私生子,私生子”,他想出声,他想大声地喊出来,他不脏的,他不是私生子!可是,任他怎么张大嘴,就是出不了声,任他想怎么挥开耳边的声音,就是挥不开。 看到戴以恒越走越远,戴一挣扎间,赫然睁开了眼。 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就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着:“那这里就交给您了。”循声转过头去,在门掩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个背影,那个离去的背影,和梦里的那个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哥,哥,不要走…… 戴一绝望地想出声叫他,可他来不及出声,门已经掩上了。 (十六) 陈姨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戴一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小一,你终于醒了!”陈姨喜出望外。 分散的眼神慢慢聚焦,最后定在了眼前这个激动的老妇人身上。 “……陈姨。”沙哑的声音细若游丝。 “诶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陈姨老泪纵横,赶紧按铃叫医生。 身上的痛感慢慢传达到大脑里,看着周围惨白的摆设,戴一浑浑噩噩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也想起了自己是被戴禄茂打进了医院。他想问陈姨,刚刚在门口的是戴以恒吧?他为什么不进来?他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吗?他想问又不敢问,他怕听到陈姨的回答。 医生一通检查,最后交代了陈姨几句,就离开了。听了医生的话,陈姨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盛了碗粥,扶着戴一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他吃。 戴以恒接到陈姨的电话说戴一醒过来了,总算舒了一口气。本来打算从学校直接过去医院的,但想着自己好几天没回去了,而且现在戴一醒过来了,有陈姨照看着,应该没事,就打算先回去好好洗漱下,顺便补个眠,再过去替换陈姨。 回到家,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直紧绷着自己,人都没觉得累,现在一放松下来,疲惫、倦怠瞬间袭来。戴以恒的身体虽然已经疲劳不已,但脑袋却很清醒。现在戴一醒过来了,一些事情,他不能再推,也不能再回避。 首先就是,他该如何面对戴一。 过了这么几年,自己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年少气盛了。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戴禄茂和黄英红就没有同时在家能够好好说话的时候,尤其在戴一出生后,两个人的争吵更是与日俱增。他到现在都还能记得第一次看到戴一的那个晚上。 “把这个孩子给我扔了!” “就准你在外面找女人,就不准我生孩子了!” “臭婊子,我打死你!” …… “哇哇哇——” 戴以恒是被一阵争吵声和孩子的哭喊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爬下床,循着声音走到客厅。他刚要出声叫爸爸妈妈,就看到戴禄茂狠狠地甩了黄英红一巴掌,黄英红摔在了沙发上。陈姨慌张地站在一旁,手里抱着个东西,一直在哇哇叫个不停。 妈妈说她要生小弟弟了,难道那个就是他小弟弟? 戴以恒很想马上上去看个究竟,可是客厅里的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让他怕得动都不敢动。 最后,戴禄茂气极地甩门而出,黄英红看着还在哭个不停的婴孩,恼怒地吼着:“再哭就把你扔了!” 婴孩好像听懂了似的,嘤嘤着竟真的慢慢停下了哭声。 “你看着他。”黄英红对陈姨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跟着出门了。 婴孩好似感应到被母亲抛弃了,又哇哇哭喊起来,慌得陈姨一阵手忙脚乱。 “陈姨。”看到大人都走了,戴以恒才慢慢走到客厅里。 “小恒?怎么还不睡?”陈姨轻轻拍哄着手里的孩子问。 戴以恒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陈姨看他一脸天真的样子,一个晚上担惊受怕的心情难得的好了几分,说:“这是你弟弟。” “弟弟?” “对,来,看看。他多可爱啊。”说着,陈姨蹲下身子来,让戴以恒看清她怀里的孩子。 这是戴以恒第一次见戴一。肉嘟嘟的脸蛋,左脸颊上有个凹进去的小窝,闭着眼,张着没嘴的牙哇哇叫着。 “他真吵。”戴以恒下了第一次见面的评价。 陈姨好似被逗乐了,说:“小婴儿都这样。要不要抱抱?” 戴以恒记得他抱了,抱得慌里慌张,抱得小心翼翼。那个孩子一挨近他,哭声就慢慢停了。陈姨说:“看来他很喜欢你啊,你一抱他他就不哭了。” 戴以恒伸出食指,戳了戳那婴儿左脸颊的小窝,小孩竟咯咯笑了起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戴以恒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他再也不怕戴禄茂和黄英红怎么吵了,因为他有弟弟了,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弟弟。属于他的弟弟很可爱,很听他的话,很依恋他,总是会仰着脸,拉着他的手,软软地叫他“哥哥”。而他也总喜欢戳他左脸颊的小窝,看他咯咯地笑。 如果黄英红没死,如果黄英红不是和情夫一起死,如果黄英红和情夫一起死的时候没被人发现,他和戴一,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吧。 …… “听说这孩子不是戴禄茂的。这女人真不要脸啊,在外面生了孩子竟然带回家来。” “这也说明了这女人有本事啊。我就不信戴禄茂不知道,看他这顶绿帽子戴的。呵呵。” …… “瞧这孩子长得多水灵啊,可惜是私生子啊。” “是啊,私生子,以后日子一定不好过了。呵呵。” “私生子……” …… 戴一不是妈妈和爸爸生的?戴一不是他弟弟? 黄英红葬礼那天,他气恼,他愤恨,他一直疼爱的弟弟竟然不是他妈妈和他爸爸生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沾染了细菌一般,好恶心,好脏!心里,好像什么都没了,空荡荡的! “哥哥,我不脏的,拍拍就干净了!” “我叫你走开你听不懂啊!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 …… 他狠狠地推开了戴一。 不止那天。 那天之后,只要戴一靠近他,他都会出口伤他,甚至动手推他。后来戴禄茂结婚把应筱琴带进家来,有个小孩跟着她一起过来,那是4岁的戴以明。他故意和戴以明呆在一起,他故意不理戴一,他甚至还和戴以明一起欺负戴一。 “我说了叫你不要过来你没听见啊!以明才是我弟弟,你不是!” “我叫以明,哥哥叫以恒,你和我们才没关系呢。”才四岁的戴以明,说出的话就句句戳中戴以恒的心脏。 爸爸一定是早就知道戴一不是他的孩子,所以连名字都不给他取一个。听到戴以明这么说的时候,戴以恒心里竟有种隐隐报复的快感。可是看到戴一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却高兴不起来。 …… 不要再想了。 戴以恒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十七) 戴以恒知道,他并不比戴禄茂良善多少,他对戴一的伤害,也并不少。 他脑子很胀,本想补个眠,但是睡得很不安稳。他干脆起来,却又不想马上去医院。出了房门,慢慢地踱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转了一圈电视,画面一个一个闪过,却都没有真正入眼。伸手在茶几下的收纳筐里翻找,然后拿出几张纸头,瞟了几眼,拿起电话给自己点外卖。 不知道陈姨和戴一吃了没。 戴以恒边按着键边想。 待拨完电话发现自己刚刚是在想什么,不禁愣了一愣。直到电话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才回过神。 挂了电话,他犹豫了下,还是拨通了陈姨的手机。 “小恒哪。”陈姨一接起电话直接唤他的名字。为了方便,戴禄茂给陈姨配了这只手机,她虽然不识字,但这只手机也就戴家人和她联系,就算字看了好几年还是看不懂,但那几个数字怎么地也背熟了。 戴以恒嗯了声,问:“吃饭了吗?” “正吃着。这食堂的伙食真不好吃,明天我得多带点饭过来。你也不和陈姨说一声,前几天一直委屈自己吃这么难吃的东西。”这几天一直都是戴以恒陪着戴一,陈姨就算有来医院,也都会被戴以恒早早地赶回去休息,所以她都没想过戴以恒是怎么解决吃饭的问题。 “没,我是吃外卖的。” “外卖的东西也不见得多好,明儿个还是我煮吧。我看这天好像要下雨了,你晚上就不要过来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我吃过饭就过去。”戴以恒淡淡地说。 又说了几句,听到有门铃响,就挂断了电话。 把外卖快餐随手搁在桌子上,打开看了看,本来有点饿的肚子却被弄得一点胃口都没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夕阳正在西陲,还早。戴以恒电视不想看,饭也不想吃,实在没事干,想着泡个澡好了。 “哗哗”地放好水,浴室里瞬间一片氤氲。 可能是温水缓解了他的压力,也可能是身子实在太疲倦,刚刚一直逼着自己睡却睡不着,这会儿竟昏昏睡了过去。 睡着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这是戴以恒昏睡前心里闪过的最后一句话。 并不是戴以恒在逃避、想逃避,他并不怕面对戴一,他只是怕自己,又会伤害了戴一。心里的刺,并不是说拔就拔掉的,他不能肯定自己在对着戴一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不介怀了,完全不迁怒了? 戴一是他的弟弟,他是戴一的亲人。 戴以恒曾想过,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气到失控,气到一直把戴一推拒在外? 可能是因为,曾经,戴一是他的唯一吧! 小时,他们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两人相伴相依长大,在他们自己构建的世界里,他们过得很好。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堆人告诉他,戴一是私生子。这就好像告诉他,他们的世界塌了,不存在了。他瞬间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更有种好像什么都没了的慌乱。 即使后来他渐渐明白,他和戴一并不是完全没关系的。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戴一血液里流着不知名男人的血,这让他觉得很脏,脏得他看都不想看到。 戴以恒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完全释怀。 所以,他犹豫,他踟蹰,他拖延。 这么几年过去,戴一在戴家遭受的鄙视、谩骂、辱打,他再怎么漠不关心,还都是有看到的。毕竟是自己曾经放在心尖儿上疼的人,即使再怎么对自己说无视他好了,但看到戴一总是浑身带伤,他并没有觉得开心多少。 这么几年,有些想不通的事他慢慢在想通,他也想着算了……但是,他却不能肯定自己在面对戴一的时候不自觉的一些表现会不会伤害到他。如果会,那还不如就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就好,不是吗? 等戴以恒终于出门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推开病房门,又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本可以打的快点到的,但戴以恒还是选择了坐公车慢悠悠地过来。 “来啦!外面有下雨吗?”陈姨听到门推开的声音,扭身往后看去。看到是戴以恒,马上笑开了眼。 “没。”戴以恒看了眼正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的戴一,然后视线转到陈姨身上,“来晚了,我先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现在才八点多,我叫个车就可以了。要不是刚刚家里给我电话,我想晚上和你一起留下来陪小一的。”陈姨边说边收拾着东西。 “我可不想到时候照顾两个人。“戴以恒边帮着收拾边淡淡地说,语气柔和。 陈姨拍了下戴以恒的手臂,笑嗔:“死小子。”转头对突然变成了一尊石头的戴一说,“陈姨没骗你吧。明天给你带好吃的。虽然睡了这么多天,晚上还是要早点睡,知道吗?” 戴一根本没听清陈姨在说什么,眼里只看到在一旁帮着收拾的戴以恒。 看戴一傻愣愣的,陈姨并不在意,然后对戴以恒说:“下午医生检查过戴一,一切都好。你晚上累了的话,就到陪护间休息。别再趴在这睡了。” 戴以恒伸手轻轻揽过只到自己肩膀的陈姨,说:“我知道。我送你……” “不用。”陈姨拿过收拾好的东西打断戴以恒的话。 “……我送你上车。”戴以恒无奈。 陈姨笑着没再拒绝,她实在不放心、不忍心把戴一一个人扔在这。又叮嘱了戴一几句,才和戴以恒出了房门。 直到房门关上,然后再次被轻轻打开,戴一都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样子。 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真的是戴以恒吗?陈姨说这几天都是戴以恒在照顾他,真的不是在骗他? “……怎么了?”戴一的眼神让戴以恒有点难过,他不想戴一用这种不可置信、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他。 “哥……哥……” 戴以恒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嗯”了声。 “今晚,你留下来陪……我吗?”戴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坐下的戴以恒,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戴以恒微微点了点头。 (十八) 看戴一还是傻傻地看着他,戴以恒无奈,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身体感觉怎么样?” “厄?”没想过戴以恒会问他话,戴一又傻住,但总算还是有听清楚戴以恒问的是什么,急忙说,“没事了。” 内出血怎么可能会没事,戴以恒也不戳破他,说:“你身体还很虚,早点睡吧。” 戴一摇头。 “怎么了?” “睡不着。”虽然睡了两三天,但戴一觉得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的又痛又累,如果不是陈姨说戴以恒会过来,他早就睡了。 看他明显在说谎,戴以恒并没揭穿他,只是问他:“那你想干什么?” 戴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戴以恒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站起了身子。 “哥哥……”戴一委屈地叫出声,就算不想和他聊天,那就不聊好了,也不用直接站起来走人吧。 戴以恒被他那声委屈叫得愣住,看戴一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心里的柔软,好似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臂,说:“……我给你倒杯水。” 看戴以恒真的只是去倒水,戴一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紧张过度了。 “谢谢!”戴一受宠若惊地接过戴以恒给他倒的水。 戴以恒重新坐下,问:“你想聊什么?” 戴一低头喝了口水,浸润过的双唇马上水水润润的。听到戴以恒的问话,戴一愣住了。这么几年,他和戴以恒从没有过好好的聊天,甚至连心平气和地面对面,都没有过。他记得小时候,他一放学就缠着戴以恒,有事没事地跟着他,晚上更是赖着他窝在他怀里睡。可是他们之间,中间空白了将近十年,他也不知道他想和戴以恒聊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他不想让好不容易在他身边的戴以恒离开。 “……我没什么事的,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戴一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戴以恒放心,虽然能看到戴以恒为他担心他很开心,但他还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戴以恒烦心。但戴以恒听了戴一的话,却是微微地拧了眉:“……他为什么打你?” 戴一稍微想了想,回答他:“他喝醉了。” “……经常这样吗?” “什么?”戴一没明白过来,戴以恒是问戴禄茂经常喝醉吗? “他经常打你吗?”其实不问,戴以恒也知道答案。他只是想从戴一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这样,他的心里是不是会觉得好过些。他嗤笑自己。 原来他是问这个。 戴一有点欣喜,因为听着,好像是戴以恒在关心他。 “没有。”戴一竟如戴以恒所愿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那天正好被他撞见了,正好他心情不好,才会被他揍。这次进医院看着有点恐怖,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戴一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戴以恒以为听到戴一这么说自己会好过些,但却是恰恰相反,心里越发沉重。 “……别不把自己当回事,以后在外面少惹点事。” “我很久都没和他们玩了,我也不喜欢打架。”戴一赶紧明志。他本来就不喜欢打架,只是他想着与其在戴家受气,不如出去撒气得好。 戴以恒明显不相信他的眼神,戴一又赶紧补充:“以后绝对不打了。这次都进医院了,我还不怕吗。” 看他就像小时候在外面闯了祸回来对他一副小心翼翼又信誓旦旦的样子,戴以恒轻轻叹息,自言自语般地说:“从小到大都一个样。” “什么?”戴一听清了,但他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没什么。”戴以恒摇摇头,向他伸出手,说,“杯子给我吧,还要喝水吗?” 戴一摇着头把空杯子递过去,壮着胆子叫他:“哥哥?” 戴以恒伸出的手一顿,如墨的双眼看向正怯怯看着他的戴一。只停了几秒,便接过杯子,轻轻地应了声:“嗯。” 戴一不可置信,顿时欣喜若狂。 戴以恒应他了!戴以恒应他了! “哥哥……哥哥……哥哥……”看着起身放杯子的戴以恒的背影,戴一高兴地喃喃叫着。 戴以恒都听到了。 戴一每叫一声,他的心都好似被掐了一下。 “好了,睡觉吧。”戴以恒不想听他再这么唤自己,只得催促着他睡觉。 “哥哥……”戴一不想就这么睡了,如果明天一早醒来,戴以恒又不理他了怎么办。 “你刚醒来要好好休息,今天说得话也够多了。” 不想惹戴以恒不高兴,戴一只得点点头,挪下被窝。 但闭上眼前,他还是忍不住问:“哥哥,今晚你会陪我的吧?” 戴以恒点头。 “我不是在做梦吧?” 戴以恒无奈,伸出手去揉戴一柔软耀眼的头发,说:“睡吧。” 有多久没被戴以恒这么温柔地抚摸过了,戴一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脑袋朝着戴以恒手心的方向倾了倾。就算是做梦,也让我多感受一点吧。 不一会儿,就听到戴一缓慢均匀的呼吸声。受过伤的身子,毕竟虚弱。戴以恒本想收回手,但看到戴一嘴角挂着的笑,就停止了动作。 这是他的弟弟。 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 这是他从小呵护着,和他一起长大的弟弟。 可是现在,他却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只因为自己应了他的那一声“哥哥”,他竟就这么地满足。 自己还在执拗着什么呢? 他的弟弟,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戴以恒的手滑下戴一的脸庞,轻柔地抚摸着,眼里是戴一渴望了十年的温柔宠溺。可惜他现在睡着了,什么也没瞧见。 当天空微微露出鱼肚白,微弱的晨曦穿过白窗帘时,戴一突然睁开了眼。他眨了眨眼,立马坐起身。 “嘶……”很自然被自己的大动作扯痛伤口,但戴一一点也顾不到,赶紧张望着房间。 空空如也! 只有他一个人! 戴以恒呢?他哥哥呢? 难道,昨晚,是他在做梦? (十九) 正在戴一瞪着无神的大眼睛的时候,门轻轻被推开了。戴一赶紧转过头去。 戴以恒拎着几个塑料袋站在门口。 正讶异戴一这么早就起床了,就被戴一骇人的眼神惊到,戴以恒不禁拧了拧眉头,问:“怎么了?人不舒服吗?”说着,关上门,把早点放到一边,来到戴一床前。 戴一愣愣地看着被放在一边的塑料袋,然后定定地看着坐到自己跟前的戴以恒,他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 “……你去买早饭了?”戴一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孩,窘迫地红了脸,垂下脑袋,不敢看戴以恒虽然憔悴但仍难掩俊逸的脸。 看着戴一的样子,戴以恒明白过来戴一惊慌失措的原因。他抬起的手又轻轻地放下了,说:“嗯。陈姨说下午过来。” “哦。”戴一想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脸更热了。 “现在还早,再睡会吧。”戴以恒看着他说。 戴一摇着头:“不了,睡不着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终于抬起脑袋,问戴以恒,“昨晚你一整晚都没睡吗?” 看戴一一脸的关切,戴以恒轻轻地勾起嘴角,说:“有去小睡了一下。” 戴一彻底傻了。 刚刚,是笑吧?戴以恒是笑了吧? 看戴一又是一脸痴傻样看着自己,戴以恒真是无奈地不行:“你能别再这么看着我了吗?” “啊?我怎么看你了?”没反应过来的戴一,话不经大脑地就蹦了出去。 “算了。”戴以恒叹气,说,“既然不想睡了,那去洗把脸,来吃点东西吧。” 那一声轻叹,戴一好像有听到宠溺的味道。是自己错觉吗?是自己还没睡醒吗? 但是,听到戴以恒下了指示,戴一可不敢怠慢,马上要掀被下床。很自然,粗鲁的动作又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急什么,慢点!”看戴一冒冒失失的样子,戴以恒看不下去,声音忍不住厉了点。 听到戴以恒的话,戴一顿时像蔫了的豆芽似的垂下了脑袋,诺诺地应着:“哦。” “我来扶你。”戴以恒实在拿戴一没办法。 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然后出来,重新上床,吃早饭,戴一都像浮在云端一样,飘啊飘的没有真实感。戴以恒拉开窗帘,天已经大亮了,阳光很好地洒进来,照在窗边戴以恒身上,飘渺地仿佛就会马上消失一样。 “哥哥!”戴一紧张地出声叫他。 戴以恒拉好窗帘,打开窗户,听到戴一急切地喊他,奇怪地转头问他:“怎么了?” 不是梦,戴以恒会应他。 “你过来。”终于不再飘的戴一,也终于相信了昨晚不是梦,出口的语气不禁如孩童时叫戴以恒那样的任性和撒娇。 听到戴一的话,戴以恒不禁一愣。 多熟悉的语调。 下午陈姨进病房,看到兄弟俩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侧削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时候,顿时欣喜地想老泪纵横。 但真实情形是这样的:戴一担心戴以恒身子吃不消劝他回去休息,但戴以恒想着还是等陈姨过来换班再走。中午后戴以恒劝着戴一睡午觉,有戴以恒在戴一哪舍得睡,看戴以恒难掩疲倦,就劝他要不到他病床上挤一挤,戴以恒自是不肯。戴一就又说要削个苹果给他补充下维生素,戴以恒实在被戴一折腾地没法只得说:“我给你削个苹果,你吃了就睡觉好不好?”戴一听到戴以恒要给他削苹果,早乐得合不拢嘴,哪还管他后面说什么。马上点头如捣蒜。 如果陈姨早进房间几分钟,哪能见到如此其乐融融的景象。 因祸得福,是不是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但是,还有这么一句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通俗地说,就是不要高兴太早。但是,对现在的戴一来说,哪会想那么多。 住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戴以恒虽不像开始那样,每天晚上都会陪着,但不论怎么样,每天都会来看戴一,或是上午,或是下午,陪他坐一会,陪他聊天。两人会聊些小时候的糗事,会说些这几年来发生在彼此身上的事,偶尔也会提到他们的妈妈……虽然还是难免有生疏、介怀、不自在,但小时的感情摆在那,再加上陈姨在一旁调和,再怎么样的疏离总都能慢慢融化……每天,戴一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戴以恒出现的那一刻。戴一是很希望戴以恒晚上也能留下来陪他的,但在医院戴以恒睡不好,戴一是不忍心的。 这个月,戴一虽然住院,虽然身上带有伤痛,却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平和、最开心的一个月。有戴以恒,有陈姨,对他来说,就够了。 在医生给戴一检查过,说可以回家休养的时候,陈姨很开心,戴以恒也松了口气,可是,戴一却沉下了心。 又要回那个让他窒息的家了吗? 这天陈姨带着午饭来到戴一的病房,给戴以恒带来了个通知。 “明天小明生日,你爸爸让你回家一趟。”陈姨边摆弄着饭菜边说。 戴一一听,急了。如果戴以恒明天回家,那不就是不能来看他了吗?戴以恒看了戴一一眼,然后对陈姨说:“陈姨,你帮我把礼物带给以明,我明天就不回去了。” 听到戴以恒的回答,戴一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盛好饭菜的陈姨,转过身看着戴以恒为难地说:“你爸爸一定要你回去啊,说是小明14岁生日,要好好庆祝一下……” “他哪次生日没好好庆祝。”戴一在一旁不屑地嘟喃。 听到戴一的话,陈姨脸上难掩尴尬。虽然她很心疼戴一,但她毕竟是给戴家做事的,东家说的话她不能不听。 “戴一。”戴以恒出声阻止了戴一的嘟喃。 戴一虽不甘,但还是闭上了嘴。 “小一啊,陈姨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过小明还小,小孩子过生日就想要热热闹闹的,他又喜欢粘着小恒,一直吵着要哥哥回去陪他过生日……”陈姨这么说的目的,是希望戴一不要介意戴以恒回家给戴以明过生日,可却句句戳中了戴一的心。 他也是小孩啊,他也想热热闹闹地过生日,他也喜欢粘着戴以恒,他也想戴以恒陪他过生日啊,可这十年来,有谁记得他的生日? (二十) 可是,戴一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知道,他和戴以明,是不能比的。 看戴一不响,陈姨求助地看着戴以恒。戴以恒本不想去参加戴以明的生日会,看到戴一这么落寞的神情,就更不打算去了。 “陈姨,今天你就帮我把给以明的礼物带回去吧。”戴以恒淡淡地说。 “小恒……”陈姨为难极了,她本是希望戴以恒能帮她劝劝戴一别太往心里去,忘了戴以恒本就没有回去的打算。 戴以恒安抚着陈姨:“我会打电话和我爸说,不会为难你的。” 陈姨当然相信戴以恒的本事 ,可是,其实,她也是希望他能回去的,毕竟能一家人吃顿饭,总是好的。 听到他们俩对话的戴一,不敢相信。 “哥哥,你明天真的不回去?” “嗯。我学校里有点事。” 戴一失望,原来不是因为他,问:“那你会过来吗?” 戴以恒看了他一眼,点头,说:“晚一点。” 听到戴以恒的话,戴一终于咧开了嘴。 看到戴一笑得那么开心,陈姨也就不开口劝了。罢了罢了,这孩子命苦,就依他一回吧。 第二天,戴一一早就醒了,看看时间,才七点多。陈姨今天一定在家里忙疯了,顾不上他;戴以恒说要晚一点到,估计要到下午去了吧。 睁着眼到八点,然后爬起来刷了牙,洗了脸,吃了点护工拿过来的早饭。真难吃,戴一边吃边打开电视。一早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戴一随便停在了一个已经重播了n次的俗烂偶像剧上,瞪着电视,看着电视里男男女女白痴的对白、做作的表演。 再看一眼时间,才九点多。电视没什么好看,要不到下面走走吧。 戴一掀开被子,下床,披了件衣服就要往外走,后又突然想到什么,就走回床头柜边,撕了张便签纸,写上:我听医生的话,在楼下做运动。——戴一。 医生说戴一可以做些适当的运动的时候,戴以恒也一直鼓励戴一多动动,别老躺在床上。可戴一难得能和戴以恒独处,就非常不喜欢到有人的地方,就想和戴以恒呆在病房里。所以每次戴以恒劝他,他总是说:“下次我们再去。” 如果戴以恒今天也叫他去,他一定立马答应,和他一起去走走。 住院部下面有个小公园,铺着草坪,栽着红红绿绿不知名的花,有小孩在玩秋千,有护士推着轮椅边走边絮叨……天开始转凉,戴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太久没下来,衣服穿得有点少。 走了一圈,有点倦了,就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不远处有两个小男孩在玩沙丘,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俩兄弟,因为他们俩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一个穿着病服,一个穿着天蓝色带帽的套头衫。 穿病服的男孩怎么堆都堆不好,一下就恼了,把沙丘整个推倒。旁边的男孩看到,就走过去,牵起他的手,晃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蹲下,然后教着他怎么堆。 戴一马上就猜出了,那个穿病服的是弟弟。 因为做弟弟的,总是那么任性,就像他。 想到自己,想到戴以恒,戴一忍不住弯起嘴角。 不一会儿,那两个小男孩就堆出了活灵活现的小坦克。穿病服的小男孩更是高兴地手舞足蹈。 真棒!戴一在心里夸奖着他们,同时也在羡慕着他们。如果,他和戴以恒长得一模一样,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就是兄弟,谁也分不开他们。 一阵风起,带动周遭的花朵倾了倾身,戴一也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没响,看来戴以恒还没来。旁边的人来来去去,那两个小男孩也被一个妇人叫走了。肚子响起我饿了的声音,戴一站起身,往病房走去。 慢慢推开房门,一眼望去,空无一人。戴一失望地掩上了门。 桌子上的早餐被收了,放了午餐。戴一走过去看了看,虽然肚子饿了,可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关了上午出去就没关的电视,没有动午饭,戴一窝回床里去,被窝里冰凉冰凉的,床头柜的便签纸没有移动一点位置。戴一不困,但他觉得还是睡觉吧,因为睡觉时间过得比较快。 说是不困,但戴一还是昏昏地睡过去了,一觉醒来,竟已是下午四点。眨了眨眼,瞬间清醒,倏地起身,看了看周围。除了风声带动窗帘猎猎作响,其他一点声音都没有。 戴一心里涌上委屈、恼怒、失望…… 不是说晚一点会过来的吗?为什么都四点了,还不来?戴一垂着脑袋,愣愣地看着白色的被子,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戴以恒说的:“晚一点”,晚一点,到底是晚到什么时候?到底是晚一点来还是晚一点就不来了? 戴一烦躁、不安、不甘…… 呆坐了一会,戴一掀开被子下床,这次,他把病服脱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就出了房门。 叫了辆车,说了个地址,戴一就闭上了眼靠在后座上。司机开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戴一下车,走了一段路,然后站在一个拐角处。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进出戴家的人,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戴家一楼客厅的样子,只要客厅没有拉上那厚重的窗帘。戴一运气不错,客厅没有拉上窗帘,所以,里面的欢乐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多希望,窗帘是拉上的,这样,他就不用看到这样一幅人人称羡的天伦之乐了。 戴禄茂和应大伟坐在沙发上说话,应筱琴一边和薛美丽说话,一边又对戴以明说着什么,戴以明抢过应婷婷手里包装精美的盒子,应婷婷摊摊手,大家都大笑起来。 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然后,陈姨端着水果出来,她身后跟着…… 戴一瞬时睁圆了眼。 那颀长的身形,那俊逸的脸,那淡淡的笑,那一把被戴以明撞进的怀抱……戴一觉得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痛得睁都睁不开。可是,他就是要硬逼着自己,睁大了眼,看清楚。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 戴一沿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抱住自己的膝盖,蜷成一团。 (二十一) 余晖照过这个路口,在地上映出一团影子。电线杆上有鸟儿扑拉扑拉飞起,互相叫唤着往一个地方飞去。从前面这条道驶过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卷起一屁股尾气。远远有听到妈妈叫唤儿子吃饭的声音。 归家的时候,郊区也显得一派热闹。 戴一整个脸埋在臂弯里,紧紧抱着自己。 起风了,有点冷。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鼻子里嗅到久违的饭香味。 肚子叫了起来。 想起自己中午饭都没吃。 慢慢抬起脑袋,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面那条道。 路,好宽。 垂下眼睑,站了起来。蹲太久,站起时一阵晕眩。 闭着眼,靠着墙壁,脸色苍白,微微喘息。 慢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拽在手心里,握得死紧。 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睁开眼,打了一个电话。 挂断电话,然后,转身,离开。 另一边的戴以恒头痛不已,他没想到戴以明会来学校堵他。毕竟是他生日,戴以恒也不想做得太难看,想着回家呆一会就赶到医院去。不过,他还是太低估了一个孩子14岁的生日宴,或者说应该是没想到戴禄茂会对戴以明的生日会这么重视。虽然就是戴家和应家在一起庆祝,但从房子的布置、特意的惊喜、精心的礼物、丰富的佳肴、8层的蛋糕……无一不看出,戴禄茂对戴以明这个儿子的疼爱。 只是个普通的生日,弄得像过大节一样。 虽然心里已经着恼,但戴以恒的脸上还是挂着柔和的表情。 看到戴以恒能回来,戴禄茂整晚的心情都很好,能有什么比一家团圆更让他开心的呢。看到戴以恒和戴以明兄友弟恭,一旁的应婷婷又活泼俏皮,他觉得又满足又欣慰。戴禄茂知道戴以恒对他的心结并未全部放下,但他想,他毕竟是戴以恒的亲生爸爸,总有一天,那孩子会原谅他的。想到这,戴禄茂眼里的笑意不禁加深加浓。 闹腾到八点,才终于散去,戴以恒才得以抽身离开。 走出房子,冰冷的夜风,吹得戴以恒一个激灵。 这几年,他一直恨着戴一,同样地,也一直恨着戴禄茂。戴一只是被迁怒的话,那戴禄茂就是罪魁祸首。戴以恒知道,要他原谅戴禄茂,他做不到;让他无视戴禄茂,伦理上也不可能;继续仇恨戴禄茂,恨了这将近十年了,他都觉得没意义了……戴以恒想,那个人仅仅是和他有血亲关系的人,知道这点,就够了。对那个人,他没有仇恨,没有谅解,没有责任,没有义务……仅此而已。 其实按理说,对戴以恒来说,戴以明的身份应该是和戴一一样的。但是为什么,戴以恒却独独痛恨着戴一,对戴以明还能保持着表面的和善呢? 戴以恒嗤笑了声,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走进黑夜里。 难道是要说,爱之深,恨之切吗? 戴以恒在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戴一的笑声夹杂其间。听到这声音,戴以恒觉得自己阴霾的心,也跟着好起来。 推开房门,病房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但很暖和。 戴一听到声响转过头来,脸上是尚未收回去的笑容。 看到戴一的笑,戴以恒的眼里现出一片柔色。 “看什么呢,笑成这样?”戴以恒关上门,边脱一身寒气的风衣边问。 挂好衣服,没听到戴一的回答,戴以恒奇怪地转过身去。看到戴一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么傻愣愣的表情,戴以恒有些时候没看到了。 再次听到戴以恒的声音,戴一才终于回过神来,说:“我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 戴以恒在戴一床边坐下,说:“我不是说过会来的吗?” 戴一看了眼电视上的时间,八点四十五。 戴以恒知道戴一在想什么,浅浅地勾起嘴角说:“今天有点事,来晚了。”对于他是去了戴以明的生日宴,戴以恒没有说的打算,也觉得完全没必要说。因为这并不是一件能让戴一开心的事情。 戴一盯着戴以恒看,点了点头,低低地“哦”了声。他没有问戴以恒是什么事,即使他早已知晓。好不容易,戴以恒不会再排斥他这个弟弟,他不想问些不愉快的事情让他们之间再起隔阂。 “要喝水吗?”戴以恒问。 戴一摇摇头,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今天都做什么了?” 戴一下意识地往床头柜方向转过头去,戴以恒也跟着看过去,那张便签纸还在那儿。戴一回来的时候,压根忘了收起。戴以恒拿过来看了看,眼里也带上了点笑意:“今天有乖乖去运动了?” “嗯。” “真难得。下次我陪你一起。”戴以恒说着把便签纸放回去。 “好啊。”戴一笑着点头。虽然他知道,两三天后,他就出院了,但他还是很高兴,戴以恒愿意陪他一起。 “今天有好好吃饭吗?”戴以恒担心医院的饭菜戴一吃不习惯,专门叮嘱护工去临近的酒店里专门给戴一做。 戴一点头:“有,很好吃。” 戴以恒看着眼前的戴一,他觉得戴一今天有点奇怪。虽然从戴一醒过来后,一直也都是乖巧听话的,今天的态度也是这样,但戴以恒就是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好像戴一,隐去了什么…… “今天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戴以恒问。 “没有。”戴一乖巧地摇头。 “有怪我来得晚吗?” “不会,哥哥不是说有事嘛。” 对戴一的反应,戴以恒突然觉得有点气恼。 “好了,看会电视,早点睡。今晚我陪你。” 听到戴以恒的话,戴一整个人都亮了起来:“真的?” 黑琉璃般的眼睛盯着这样的戴一看了会,戴以恒终于知道今天的戴一哪里不一样了。那股活力,就像戴一的灵魂般,不论戴一在遭受毒打时,还是在受伤痛折磨时,还是在他的刻意伤害时,都不曾消失过。可是今天,戴一虽然还是乖巧,却少了生机。 戴以恒揉揉戴一的头发,既然他不想说,戴以恒也不会逼他。 “估计现在去申请床位睡觉是不大可能的,我就和你挤挤吧。” “啊?……好啊好啊!”反应过来的戴一,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拍着空出来的位置说,“这床很大的,够我们睡。” 看着这么兴奋的戴一,戴以恒不再去想戴一的异常了。笑着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把脸。你看电视吧。” 戴一用力地点头。 不论是什么事困扰着戴一,以后,他不会再让戴一无亲无故了。戴以恒想着走进洗漱间。 (二十二) 戴一关了电视,笔挺地躺在被窝里,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抿着唇,闭着眼,眼皮下动个不停。 然后,他听到门打开关上的声音,轻轻走路的声音,关窗户声,拉窗帘声,关灯声。然后,戴一感到好像有两道光束注在他身上,让他在秋天的夜里焦灼不已。旁边的被子被掀开,床微微陷了陷,然后戴一手臂感到一股温热,鼻尖嗅到熟悉的清爽味。 戴一紧张地都快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了。 戴以恒无奈地看着和他隔着距离,都快捂出汗来的戴一,说:“睡觉不要蒙着脸。” 黑夜中,戴以恒的声音,特别的清冽,听得戴一一个激灵。然后,慢慢张开眼睑。 “哥……”戴一微微转过脸去,虽然是黑夜,但戴以恒的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 “躺过来点,别掉下去了。” 戴一的眼睛亮了起来,抿着嘴轻轻“嗯”了声,然后一点一点往戴以恒那挪。 戴以恒看不过他那乌龟一样的速度,伸出手,轻轻揽住戴一的肩膀,一带,把戴一拥进自己怀里。 戴一惊呼一声,然后脸颊就撞在了戴以恒好看的锁骨上,鼻尖满是戴以恒的味道。慌得他更是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好。 “怎么了?”感受到戴一的僵硬,戴以恒出声询问。 “我……有点不习惯……”憋了半天,戴一才吐出这么句话。 能习惯吗?能这么躺在戴以恒的怀里,八岁以后,戴一再也不曾想过。只要戴以恒能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他就已经欢天喜地了,还怎么敢奢望戴以恒再次愿意对他敞开怀抱。 戴以恒低头看了看窘迫的戴一,心好似被根小细针不轻不重地戳着,不疼,但那感觉不好受。“是啊,你都是18岁的大男孩了,是会不好意思和哥哥一起睡吧。”戴以恒故意开玩笑,安抚着戴一。 “没有!”没想到戴一一听到这话,“豁”地抬起脑袋来,双眼炯炯地盯着戴以恒说,“我最喜欢和哥哥一起睡了。” 戴以恒被戴一的反应弄得一愣。 看着愣了的戴以恒,戴一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垂下了脑袋,脸上一阵燥热。 看着在夜色中,依然能看清的粉红耳根,戴以恒无声地笑了,像呢喃般轻轻地说:“我知道。” 清清凉凉的声音,仿佛甘霖般浇熄了戴一的焦灼和紧张。眼前是久违的怀抱,一股倦懒涌上身体,戴一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抬起手,轻轻搭在戴以恒腰上,挪了挪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在他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终于放松下来的戴一,戴以恒悄悄收拢了手臂,也闭上了眼。说不上是不是补偿,他只知道,这个晚上,他不可以留下戴一一个人。 夜很静,夜很美。 戴一睡得很好,仿佛回到了小时。 一夜无梦到天明,晨光想方设法地要从窗帘透进来。戴一吧咋着嘴,满足地用脸颊磨蹭着。然后……他霍然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件蓝条纹衬衫,上面好像还有水渍……惊恐地慢慢抬起脑袋,好看的锁骨、柔顺的脖子、坚毅的下巴、薄嘴唇,然后望进那如深潭的双眼…… “醒了?”那深潭好似晕开了一层层涟漪。 “啊?……嗯……”戴一瞬间红了脸。 “要起床,还是要再睡会?”戴以恒垂着眼问他。 “再……再睡会。”说着,戴一就埋下了脑袋。 是真的!真的是真的!不是做梦!戴一觉得自己高兴得都快哭出来! 戴一出院这天,戴以恒有事没来接他,只有陈姨一个人来了。其实,有了那晚的“相拥而睡”,戴一已经很满足了,连带着最后几天呆在医院的心情都很好。 陈姨在收拾着东西,让戴一到楼下等她。 戴一一个人在楼下的小公园里逛着,到最后,戴以恒还是没能陪他在这里走走,戴一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只要戴以恒不排斥他,一切都够了。又看到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戴一走过去,看着他们玩。 看了一会,穿夹克的小男孩抬头问他:“哥哥要一起玩吗?” 戴一笑着摇头,蹲下身问他们:“在堆什么?” “飞机。”稚气的声音里满是自豪。 “哥哥,你看我这是什么?”穿病服的小男孩笑得狡猾。 “树?竹子?甘蔗?剑……不知道,是什么啊?”男孩猜了半天没猜到,很沮丧。 戴一瞅着看了眼,问:“是……针筒吗?” “对,就是!”听到猜中了,男孩高兴地直拍手,然后他盯着那“针筒”看,恼怒地说:“我最讨厌打针,最讨厌医院了!” “你生病了就是要打针!” “你为什么不打针?” “我没有生病啊。” “我也没有,你看,我和你一个样。” “医生说你生病就是生病了。你不乖,我就不和你玩了。” “呜……哥哥,不要……”被吓唬住的小男孩,马上软了声音。 戴一正无措地看着两个孩子怎么就吵起来了,然后就看到他们又没事儿一样堆起沙丘来了。 戴一笑了,多像他和戴以恒小时候啊。 “小一……”远远听到陈姨叫唤他的声音。 戴一拍拍两个小男孩的小脑袋,和他们挥手说再见,就站起身走开了。 “哥哥,那个大哥哥笑起来好好看,比月亮姐姐还好看。” “哪有,月亮姐姐是最好看的。” “我说有就有。” …… 远远飘来两个孩子可爱的争执声,让戴一的嘴角一直弯着好看的弧度。 “什么事这么开心?”陈姨看得出戴一的好心情。 “没什么。”戴一笑着摇摇头,接过陈姨手里的背包。 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再这么好心情的笑。 回到家,已经近中午了。陈姨去准备午饭,戴一回自己房里。 在医院里再怎么被无微不至地照顾,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戴一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清清爽爽的衣裳。看到桌子上的书包,戴一皱了皱眉头,然后走过去,拉开拉链,掏出一张纸,看了看,然后折起,塞进自己牛仔裤口袋里。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戴一拉开衣柜,拿了两套衣服,装进书包里。从床头柜里,拿了身份证和银行卡。身份证是夏天里就拍好的,看着上面的年月日,离他18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呢;银行卡是戴禄茂给的,固定每月会划账到这个卡上,他不知道戴禄茂每个月给他多少钱,但是他吃住家里,这张卡用得次数很少,里面应该还有不少钱吧。他没有什么好必要给戴禄茂省的,戴一想着把两张卡放好。 然后,他背起书包,看了眼这个他睡了将近十八年的房间,然后转身走出门。 (二十三) 陈姨趁着盅里在炖鸡,看电饭锅上显示时间还有6分钟,就拿了碗筷出来。正摆放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重重的一声类似摔门的声音,然后是慌慌张张跑下楼梯的声音,陈姨紧张地抬头望去。今天周末,戴禄茂在家,不会是戴一刚出院就和戴禄茂对上了吧? 当看到果然是戴一低着脑袋,一路跑过去,然后直接往大门处跑。 “小一!”陈姨急忙叫住他。 听到陈姨的声音,戴一好像终于被拉回了神智,慢慢缓下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了?”陈姨赶紧上前,关切地问。 戴一没有回头,别着脸,轻轻地说:“没事。” “又和你爸爸吵架了?” “没有。” 陈姨注意到他背着书包,问:“现在要出去吗?” “嗯。” “吃了饭再出去吧,陈姨专门给你炖了鸡补身子。” “我……晚上回来吃。”说着,就过去打开大门。正要走出去的时候,戴一又停了下来,没有回身,只是轻轻说了句,“陈姨,再见。”然后,一侧身,跑了出去。 “诶,小一……”一转眼,人已经不见了。陈姨边过去关门边唠叨,“这急什么呢,身子都还没好利索,就到处乱跑,饭都不吃,我都炖了鸡呢……”看着外面街那头的戴一坐进一辆出租车,陈姨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像那车一开,戴一就不会再回来似的。 看车开远了,陈姨才关上门,回身去厨房。 坐在出租车里的戴一,一直垂着脑袋。 “去哪里?”司机又一次出口问,他一直从后视镜里奇怪地打量着后面的客人。 “最近的工商银行。”良久,戴一才吐出一句话。 司机很利索,很快就在一家工商银行门口停了下来。 戴一转头看了看窗外,说:“你在这等我下。”说着,就下车了。 司机正要出声叫他,戴一已经进去银行了。他打的费都还没给呢,司机也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现在是中午,办业务的人很少,戴一刚刚拿了号码,就叫到他的号了。在一个窗口坐下,窗后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开口的声音也是甜甜的:“你好,要办什么业务?” “先帮我查一下,这张卡里有多少钱。”说着,戴一递过去带出来的那张银行卡。本来他打算在机子里自己查的,没想到,会这么快叫到他的号码。 “好的,请稍等。”可能是因为中午没什么客人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这个男孩长得俊秀帅气,女孩的态度很好。如果一般忙的时候,早跳起来叫客人自己去机器里查了。 “余额还有三万四千五百六十二元七角五分。”女孩笑着说,然后把卡递给他。 听到这个数字,戴一愣了愣。这张卡是初一的时候,陈姨交给他的,和他说戴禄茂会把零花钱打在这张卡上。他没想过要给戴禄茂省钱,也不知道戴禄茂每个月会给这张卡打多少钱,反正要用钱的时候,他都是刷这张卡。他以为卡里顶多几千块钱,没想到,卡里竟然还有三万多。戴一嗤笑,真想不到,戴禄茂对他这个私生子,也是那么大方。还是说,是怕他在外面因为没钱显得寒酸而丢了他的脸? 收回心神,反正以后戴家的事都不关他的事了,没有什么好再想的了。 “办两张卡,把这张卡里的钱转到其中一张新卡里,然后把这张支票,40万存进有钱的那张新卡,另外10万存进另一张新卡。”戴一说着,递过去一张支票。 没错,这张支票,是戴禄茂给他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他听从了吴良的话,向戴禄茂要的。 今天回家的路上,陈姨一直和戴一唠叨,说今天戴禄茂休息在家,让他没事不要去惹他。如果是平时,戴一躲戴禄茂还来不及,但今天,他就是要找上戴禄茂。 当在书房里,拍上那张写着他不是戴家人的证明时,戴一看到书桌后的戴禄茂,气得脸直发抖。 戴禄茂气极反笑:“你生父来找你了吗?好得很!你现在要干嘛,要走就走,我不会拦你!” “不用你赶我,我自己会走。”戴一平静地说,“不过,再怎么说,我现在也还是戴家的人。如果你想要断得干干净净,就给我五十万,否则,我不担保,以后会不会经常来‘打扰’你。” “你威胁我?”戴禄茂眯起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少年,“我让你吃戴家、住戴家的,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想要钱?” “这几年你打我,我都做了医疗证明。”戴一轻轻地吐出这句话。这句话很明显地震动了戴禄茂,戴一继续幽幽开口,“这次差点被你打死,如果我去报警,就算抓不了你坐牢,也会给你惹来很多麻烦吧。” 戴禄茂气极地站起身,一巴掌扇过去,戴一的脸被扇到一边,踉跄了几步,但没让自己摔倒。 “好,很好!找警察是吗,看看警察是会听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戴一拽紧了手中的纸,低垂着脑袋,声音依旧不起波澜:“我想你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我身上。给我五十万,我就会在你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前面的人倔强低着头,戴禄茂忍住自己再出手的冲动。他一直有说过,到戴一满18岁时,就把他赶出戴家,这并不是开玩笑。他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即使外面对他的风评有多么不好,一些表面功夫他还是会做。只要戴一成年了,那他是生是死,关他何事。而且,也可能是和他年纪大了有关,近几年戴禄茂开始做善事,修祠堂,甚至一年中会有几日吃斋。不是他诚心向佛了,而是能买个心安,他何乐不为。所以,他就越看重要戴一年满18岁。 “你今年多大了?” 戴一一愣,回过味来,缓缓开口:“十八。” “好。”戴禄茂压下自己愤怒的情绪,说,“我给你五十万,你马上从戴家消失,明天,我就会让陈姨把你的户籍迁出去。以后在萧山,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说着,拿过一旁的笔和一沓支票,写了一张然后撕给他。 把支票扔到戴一身上,支票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拿着这钱,马上给我滚!” 戴一捡起支票,看都没看,塞进书包里,就跑出了书房。重重地甩上书房门,宣告着他真的和这里一切都没关系了。 本来还像白痴一样的有一点点的奢望,现在一点都没有了。他没有家人,他没有亲人,他只有自己。 (二十四) 女孩撕了几张单子递给他,然后指着上面的条条框框说:“都填好,然后把单子和身份证一起给我。” 戴一只浏览了一下,就提起笔。 女孩办得很快,输密码、打单、签字,然后就把身份证和两张新卡递给他,说:“已经办好了,您可以到查询机里查一下,钱都存在卡里了。” 戴一放好东西,站起来,说了声“谢谢”,转身就离开了柜台。到查询机前查了一下,然后收好卡。 等戴一重新坐进车里的时候,前后才过了不到二十分钟。 “挺快的啊。”司机看到人回来了,总算不是坐霸王车的,心里舒了口气,问,“接下来去哪里?” 戴一看了眼被自己拽得已经很皱的纸张,然后轻轻吐出了一个地址。 这个出租车司机技术真是不错,很快,车就停了下来,戴一下车来,入眼的是一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房子。有一层的,有两层的,黑瓦青砖,摇摇欲坠。要不是超过五十年的房子都被列为保护对象,这片房子早被开发商拆了吧。不过,看这里这么偏僻,估计也没人感兴趣。 出租车司机看这个客人终于付了钱下车,赶紧开车走人。 戴一站在那发呆,这里可以住人吗? 放弃自己上门找人的想法,戴一又看了眼手里的纸,然后拨了个电话。响了五六声,电话才被接起:“喂?谁?”那边的声音透着倦怠。 戴一以为自己打错了,但耳边的音质,自己虽然只听了两次,但还是听得出来,是吴良。 “戴一。”戴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戴一……厄?戴一!?”噼里啪啦,那边有东西倒地的声音。 “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你找我有事吗?”耳边马上变成讨好的声音。 “我在你家小区门口。”戴一言简意赅地说。 那边的吴良好像没反应过来,过了老半天,才急急忙忙地说:“……好,好,你等我一下……” 戴一直接挂断电话。这里太偏僻,连路都没修好,风吹过,自行车骑过,甚至人跑过,都能卷起一阵沙尘。戴一皱着眉等着。 不一会儿,就看到左边类似出入口的一个地方,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影。吴良急匆匆地跑到戴一跟前,手足无措:“你专门来找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吃饭了吗?……” 看着眼前头发凌乱,眼带血丝,衣服裤子都没整好,泛白的球鞋鞋带都没系好的吴良,戴一皱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前面两次的见面,虽然不怎么待见吴良,至少也看到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哪像现在这个样子,邋里邋遢,一副穷酸相。 看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脸,戴一就一阵反胃。 “怎么了?”看到戴一脸色苍白,吴良关切地问。 “要站在马路边说话吗?”戴一没有给一点好脸色。 吴良好像才想到似的,赶紧说:“对对对,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不过这个地方实在太简陋,都是自家门面摆弄起来的小饭馆,根本没有好一点的地方。吴良领着戴一一直往前走,说:“前面有家肯德基,我们去那坐坐,那干净。” 戴一不置可否,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吴良走。 中午没吃饭,肚子早就在抗议,但戴一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终于走到肯德基,都一点多了。过了饭点,里面人很少。戴一找了个角落坐,吴良过去买吃的。 吴良在那琢磨了很久,才终于点餐。看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沓钱,然后点给营业员,戴一转开了视线。 “来,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吴良就端着东西过来了。 戴一看了他一眼,说:“你吃吧,我吃过午饭了。” “哦……”吴良搓着手坐下来,说,“这些不当饭吃的,就当零食,解解馋。” 戴一瞄了眼盘子里的两个汉堡,没有说话。 “那个,你找我……”吴良看戴一不吃,他也不好去吃,只能先怯怯地问他。 “你不是说要把我认回去吗?”戴一眼皮上抬,瞟了他一眼。 听到这话,吴良瞬间脸都亮了,问:“你说真的?” “是,我从戴家出来了。” “戴禄茂把你赶出来了?”吴良担心地问。 戴一盯着他,看得吴良额头都不禁冒出汗来。“怎么了?”吴良问他。 “如果我说是呢?”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还没年满十八吗?”吴良激动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年满十八?” “我……” “你不是很想我和你一起住吗,现在他把我赶出来了,不是更好。”戴一凉凉地说。 吴良急得满头是汗:“好是好,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突然,吴良想到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戴一把一直拽在手里的纸张递过去,说:“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 吴良接过去,是那张他给戴一的血亲证明单。 “你说得对,既然我们是父子,我就不应该继续赖在戴家。” “戴一……”吴良慌张地看着戴一,结结巴巴地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也看到了,我住得破破烂烂,我自己生活都有问题……你过来的话……” “你不是说,再怎么样,都不会让我挨饿吗?” “我那……说得是另一种情况……”吴良的声音越来越轻。 戴一冷笑了声,问:“另一种情况?什么情况?” “我……” 戴一不想再听他的说辞,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推给吴良,说:“这是十万。” “这……”吴良吃惊地看向戴一。 “戴禄茂给了我五十万。”戴一看着吴良说,果然在他脸上看到发光的样子。 “那么我们……”吴良颤抖着嘴唇想说点什么,但他早已经被那个数字闪懵了。 戴一嗤笑:“没有我们。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拒绝的。” “我刚刚不知道……”吴良急忙说。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戴禄茂会给我钱?”戴一站起身来说,“听到我是被赶出来的时候,避着我都还来不及,现在知道戴禄茂给我钱了,就又有“我们”的事了?” “戴一……” “不要叫我的名字。给你十万,算是我还了你生下我的恩情,虽然我非常痛恨你生下我。从今往后,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着,戴一当着吴良的面,把那张血亲证明撕了个粉碎。 “以后别想着再用这张东西要钱了。我已经被戴禄茂赶出来,我和戴家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他也不可能会给你钱!这么多年,你都没来找我,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戴一顿了下,看着吴良,说,“应该说,是应大伟找上了你,你才想到来找我的吧?” 听到应大伟的名字,吴良瞬间惨白了脸。 “你们之间的勾当,我不想知道,既然他想要你来讨钱,我就给你。以后别再来烦我。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把你的事捅出去,估计,你连现在住的地方都没得住。”说完,戴一甩上书包,走出了肯德基。 只留吴良惨白着脸,愣愣地坐在那个角落,还有他前面,一点都没有动过的快餐和一张卡。 (二十五) 这是一间普通又简陋的办公室,空间不小,但两边的书柜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戴以恒走到一边,熟稔地抽下一个文件夹,然后走到办公桌后,在桌子上摊开,俯身对坐着的闻况说明着什么。 戴着银边细框眼镜的戴以恒显得很斯文,置身于这个带着种书卷气的环境中,更像是一个学者。 这个房间,其实本是工商学院的一个资料室,后来废弃下来了,因为它在旧楼里。它除了会被偶尔放下杂物外,大多数时间都是闲置着的。无可厚非,学校新楼落成,学生们的活动、教职工的办公,自然搬迁至新楼。如果不是这座楼历史比较悠久,估计校领导应该更倾向于拆了它建座新的。 这座楼只有两层,拢总就几个房。一楼有个保安室兼传达室,虽然这楼基本没有什么使用价值了,但保卫工作还是要做的,至于“传达”的功能,那是戴以恒他们“入驻”之后重新开启的功能。在保安室后面是间简陋的寝室和公用厕所,这是给一直做这幢楼保卫工作的张伯和张婶的。保安室前面不到五米是面文化墙,墙面斑斑驳驳,上面有粘着的没撕干净的纸屑,估计是以前的通知、发文什么的,都张贴在这上面。隐约还能看到红漆刷的边框,上头还可以看到一个很淡很淡的“栏”字。这是堵充满了岁月气味的墙。在墙后面,也有间房,原来干什么的是不知道了,后来被张家改成了小厨间。 直通楼上的楼梯就在一楼大堂正中间,二楼朝南两个房间,朝北两个房间。 一幢楼,只有四五个房间,在寸土寸金的今天是不可想象的,也许当时建这座楼时,是有专门给谁用的。能在这么清新幽静的地方办公,估计那个人的身份也不会很低。只是后来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这幢楼慢慢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进入这所大学的学子们都知道工商学院有幢这么幽谧的小楼,很多惊悚的、恐怖的、绮丽的、传奇的……各种各样的故事都会在这些学子的脑内剧场激烈地上演一回。但是大学生活的刺激和新鲜,也很快地让他们的注意力转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上。 当时闻况打算成立一个“配音工作室”的时候,戴以恒就想到了这幢小楼。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够安静。去找院领导的时候,他们还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他们,也许,这幢楼里有什么秘密是学校不想让他们知道的。 但是没想到,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学院知道他们要暂时借用这幢楼,二话不说同意了,还招呼张伯和张婶给他们认识。 “入驻”这幢楼后,戴以恒和闻况知道了,这幢楼是有它的故事和过去,但并不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它真的也就是一幢楼而已。学院这么热忱,估计是“旧物能再利用”的高兴。 楼上四间房,一间是戴以恒和闻况的办公室,一间是会议室,一间是配音室,一间是后期制作室。房间不多,但都很好地利用了。 “……前面几笔款都到账了,这是已经扣掉帮学校做活动的部分。”戴以恒翻到一张表格说,然后继续往下翻,“这几个我面试过的,你来决定。岳西说做完现在手上的这部剧,我答应他了。” “什么?你答应了?我人都还没找到呢。”闻况听到戴以恒的话,惊得抬起头来。 “他要准备托福考试。”戴以恒瞟了他一眼,继续说,“所以要你赶紧看看这几个人。” 闻况哗啦啦翻着戴以恒推到他前面的文件,漫不经心地说:“你决定就好了,我向来相信你的眼光。” “这是你的工作。”戴以恒说得简短有力。 “好啦好啦,知道了。”闻况投降。其实,他觉得,真的只要戴以恒决定就可以。刚开始他们招人的时候,都是戴以恒先面试,筛选了一批后,然后由他来进行专业面试。几次后,他发现,戴以恒筛选下来的人,人品、态度、专业都是非常不错的。还曾令他一度怀疑,其实戴以恒也有涉猎过播音这块。 戴以恒讲完了他要讲的,就往沙发那边走去。 这间办公室除了两边的书柜本来在的,其他东西都是闻况一手置办。他老早就想着如果有自己的办公室,一定要放上大沙发。这沙发,就是他买的。沙发很棒,真皮、黑得发亮、款式现代,但是,放在这么一间老旧的房间里,怎么看怎么显得格格不入。 “对了,以恒,我们得在毕业前找个地方了吧?”闻况出声问正在穿外套的戴以恒。 戴以恒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想做下去的话。” “你呢?”闻况向后靠,双手交叉,微微仰着头问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要和我继续吗?” 戴以恒看着他沉默。 闻况耸了耸肩站起来,说:“我知道大二的时候,你是被我逼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做得确实不错。你主内,我主外,我们配合地不是很好吗?” 戴以恒挑了挑眉,他对闻况那“主内主外”的说辞雷到。 他们的分工,确实是,戴以恒负责内部管理,闻况负责外部接洽。 “能赚钱的事,我没什么好排斥的。”戴以恒说。 “真的?”闻况几步跨到戴以恒跟前,说,“年前我会找好地方,年后就注册,你是法人代表。” 戴以恒皱眉:“为什么不是你?” “嘿嘿,我是总经理。”闻况笑着说,“既然你和我合伙了,我当然就要把你‘绑死’。” “你不是想惹事由我来给你擦屁股吧?”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闻况知道戴以恒答应了,笑嘻嘻地挂在戴以恒肩上,说,“它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哪会玩它。” 看了眼挂在自己身上没形的人,戴以恒知道,闻况是把这件事当做事业来对待的。会想让他来当法人,除了闻况自己说的原因,可能还有就是可以更加激愤他自己,把这件事做好吧。说实话,这是戴以恒认识闻况这么多年来,难得地见到他这么在意地对待一件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如果自己拒绝当法人,那估计就得当总经理,换汤不换药,他太了解闻况了。 当然,自己如果强硬地全部拒绝,闻况也不会勉强他,但是,真的有那个必要吗?戴以恒想着。 “想什么呢?”闻况用胸膛撞撞戴以恒的臂膀。 “没什么。”戴以恒动了下肩,说,“下来,你不知道你又重了吗?” “怎么可能,我这是标准身材好不好。”说归说,闻况还是把手拿了下来。正在这时,戴以恒的手机响了起来。闻况看着戴以恒接起了电话,没有说几句话,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二十六) “怎么了?”看戴以恒挂断电话,闻况奇怪地问。 “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我送你。”闻况夏天里就考了驾照并买了车。本来他是住校的,现在买了车,他就住家里去了,每天开车来开车走,也很方便。 “回家。” “萧山?” “不是,我自己住的地方。”戴以恒说着,已经打开了房门,对闻况说,“你来开车吧。” “好嘞。” 戴以恒的驾照是和闻况一起考的,只是他还在给房子还贷,暂时没买车。说出去都没人相信,戴禄茂的儿子因为要还房贷没闲钱买车,但这却是真的。闻况知道后,狠狠地笑了戴以恒一通,但看到戴以恒平静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闻况蔫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向父母伸手要买车的钱,那是有多丢脸。所以这辆车,是他自己出了……一半的钱。 “怎么回事啊?”闻况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座的戴以恒。 戴以恒揉了揉眉心,说:“ 陈姨的电话?” “家里出事了?” “……算是吧。” 闻况看得出戴以恒心情的糟糕,就没有再多问什么,专心开车。闻况想,如果他们高中不是同桌,他也不会想着去认识戴以恒的。高中时的戴以恒,比现在更加孤僻,话少、朋友少,独来独往。闻况碰了几次钉子后就不搭理戴以恒了,他又不是非巴着戴以恒不可。后来因为实验课要做搭档,一般都是同桌搭档,两个人才开始有了交流。闻况也才慢慢知道他这个话少的同桌,对课业的认真,对一些见解的独到,对无关乎他自己的事情的淡漠。他除了话少点,相处起来,却是非常不错的。 直到那天要去戴以恒家里做研究报告,碰到一个脏兮兮的小鬼,闻况才知道,戴以恒竟是自己一个人住。闻况羡慕极了。他记得当初他问过戴以恒怎么一个人住,戴以恒只是简单地说不高兴住在家里。当然,现在的闻况是不相信他以前的那套说辞的。 这么几年的相处,戴以恒虽然没有过多地说什么,但是闻况还是能看得出来,戴以恒和家里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对他家的情况,闻况也就只知道了,他有几个兄弟姐妹。这都还是应婷婷有事没事缠着戴以恒,他无意间听到的。 闻况打着方向盘,车子左拐,视力很好的他看到,前面两百米左右的人行道上,背着书包慢腾腾走路的背影。 “以恒,那不是戴一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闻况还是认出了戴一。 显然,戴以恒也看到了。 “看来,他是去找你的。”前面就是戴以恒的小区了。 “你靠边停吧。” “送你到门口嘛。”闻况笑着说,“上次之后都还没见过戴一呢。” 戴以恒看了闻况一眼,说:“下次吧。” 只是一眼,只短短的三个字,就让闻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乖乖地把车在离他小区不远处停下了。看戴以恒要下车,闻况还是忍不住出口,说:“你是哥哥……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给我电话。” 戴以恒意味深长地看了闻况一眼,然后下车。 闻况虽然大大咧咧,但他能弄起一个工作室,就说明他不是个不聪明的人。那天第一次见到戴一,他就看出了戴一身上带伤。当然这不可能会是戴以恒做的,但是,从碎嘴的应婷婷那里,他多少能知道点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知道那孩子对戴以恒的重视。所以,他才会忍不住多管闲事地开口。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独生子,看到可爱的戴一,忍不住当弟弟来疼了吧。闻况扒拉扒拉头发,发动车子开走了。 戴一刚要到自己以前一直“藏匿”的地方呆着,就被身后的叫唤吓了一跳。 “戴一。”看一眼就知道戴一要去哪里,戴以恒出声叫他。他不喜欢戴一像个小偷一样蹲在草丛里。 “……哥哥?”戴一转身,惊讶地看着戴以恒,“你今天这么早回来了?”而且,还这么巧就碰上了,戴一想着。 戴一解决好了吴良之后,身上揣着戴禄茂给的四十多万,心里的想法就是离开这座城市。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想最后见一面戴以恒,所以他才来这里的。他没想着和戴以恒碰面,只是想看看他。 戴一很矛盾,他既想像以前一样缠着戴以恒,又想着不能让好不容易不讨厌他的戴以恒再生厌。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怎么来这里?”戴以恒沉声问他。 “我……” “又是有学校活动?”这是上次戴一被戴以恒在这里逮到说的借口,想不到戴以恒还记得,戴一觉得又窘迫又有点高兴。 “不是……”戴一看着戴以恒,然后深吸口气,豁出去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显然,戴以恒被戴一突然的“大义凛然”弄愣住了。 “看我?” “是啊,你今天没来医院,我就想来看看你。” “今天刚出院为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戴以恒可不会就这么被糊弄过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戴以恒说着往戴一走去。 “哥哥,我……”戴一拽着背带,紧张地瞪着戴以恒。唯独在戴以恒面前,他做不到口齿伶俐、张牙舞爪。 戴以恒正想说什么,却被戴一肚子里突然冒出的一阵“咕噜噜”打断。戴一也听到了,他赶紧捂住了肚子,涨红了脸。从医院回家,就没吃上饭,后来在肯德基,他也什么都没吃,现在应该都快四点了吧,他能不饿吗。 “……先吃点东西吧。”戴以恒拉住戴一的手腕,转身往小区自己住的单元走去。 戴一吃惊地看着戴以恒,他这是,可以再进戴以恒住的公寓吗? “哥哥……”戴一局促地叫戴以恒。 戴以恒头都没回,只飘来一句让戴一全身都冷掉的话:“陈姨来电话了,说要把你的户口转出去。” (二十七) 戴一脚步虚浮、脑袋空白地跟着戴以恒进了他只来过一次的地方。 戴以恒住处的厨房设备是齐全的,他是会做饭,但做得并不大好,平时做得也不多,在家的话最多就是给自己下下面、下速冻饺子,或是买熟食、叫外卖热一下之类。他看戴一脸色苍白,直接剔除掉叫外卖的想法。戴以恒边解袖口纽扣边对戴一说:“我很少做饭,没什么菜,煮个鸡蛋面可以吗?” 听到戴以恒要亲手做面给他吃,戴一不敢相信地跟着戴以恒往厨房挪。 “怎么?”戴以恒洗着手,看到趴在吧台上的戴一。 “你做面给我吃?”戴一眨着眼,还是有点不相信。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好像一副要下厨的样子。” 戴以恒嘴角抽动了下,说:“不是好像。” 看戴以恒真的动起手来,戴一是真的相信了。他想着,能在离开前,吃到一碗戴以恒亲手做的面,也太值了。不用十分钟,戴以恒就把面端到戴一面前。戴一想说点什么,可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只得低头,拿起筷子,先解决肚子问题。 戴一吃得很干净,连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饱得他直打嗝。 “吃饱了?”戴以恒好笑地看着戴一摸着肚子靠在沙发里。 戴一满足地点点头。 “那好,我们说说陈姨和我说的事。”戴以恒没有给戴一任何逃避、推脱的机会,直接把话挑开了说。 听到戴以恒的话,戴一被汤面热红的脸瞬间刷白。 “陈姨……说什么?”戴一垂下眼睛,不敢看坐在他对面的戴以恒。 “我刚刚不是说了陈姨打电话告诉我什么了嘛,我现在是想听你说。” “我……我没什么要说的。” 戴以恒看了他一眼,说:“把你书包给我看下。” “做什么?”戴一一把把书包抱在怀里。 “戴一,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戴以恒沉下声音,“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但是,我想,你最好别让我从其他途径知道你的事。” 生气的戴以恒,戴一是最怕的。他缩了缩脖子,垂着脑袋,轻轻地说:“我被爸爸赶出来了。” 这件事,戴以恒已经在电话里听陈姨说了,所以没有像刚听到时那样的震惊。看着戴一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戴以恒放柔了自己的语气,问:“我想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戴一抬起脑袋,看戴以恒正看着他。他握了握拳,然后拉开书包拉链,从内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说:“我让他给我一笔钱,从此后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听到戴一的话,戴以恒皱紧了眉头。他以为,可能是戴一又惹怒了戴禄茂,又被戴禄茂暴力对待,但他没想到,会是戴一主动提出。 “谁教你的?”他知道,如果没人提醒戴一,戴一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么去做的。 戴一正想摇头说没什么人,但看到戴以恒看着他犹如刀锋一样凌厉的眼神的时候,他怯了,慢慢地开口把自己做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戴以恒很震惊,但除了震惊,他发现,他这个刻意推开了十年的弟弟,长大了。他有想法,他不是莽撞地做这件事,他会去考虑自己要得到什么,他会去想着怎么解决他讨厌的人,甚至他会想方设法去知道别人的弱点。 “你找人去查他?”戴以恒冷声问。 戴一点头,说:“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想以后再有关系。” “戴一,我跟你说,不论你多讨厌一个人,都不要想着去威胁他,没有一个人能容忍被抓住弱点受人威胁!”戴以恒厉声指责他。 “吴良本来就是被应大伟利用的,我只是……”戴一没说完,就被戴以恒打断,“别人怎么样我不管,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的人。” 看着发了怒的戴以恒,戴一闭嘴噤了声。 “你连你的亲生爸爸都得罪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我一起生活,除非我有钱。”戴一还是忍不住辩驳。 “那好,你告诉我,现在你被戴家赶出来,吴良又不接收你,你身上带着几十万块的卡,你打算做些什么?”戴以恒把现实问题抛到戴一跟前。 戴一是有去想了,但他没想得那么长远,他只想到离开这座城市,然后干嘛,他还没想到。 “离开这里。”戴一诺诺地说。 戴以恒气极反笑,反问:“离开这里?” 戴一点头,他那一头的红毛就在戴以恒眼前晃啊晃的。“有想过去哪里吗?然后要干什么?重新读书还是找工作?总要有住的地方吧,对了,你有四十多万,小地方买个房子也够了……”听戴以恒话里带讽,戴一心里很难受,他说:“我没想那么多。” 戴以恒笑了:“不,你已经想得够多了。”戴一没想那么多,就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他想得多了,估计人老早就不见了。想到这个可能性,戴以恒的心里,闷闷地难受,还有莫名地一闪而逝的心慌。 “这几天,陈姨就会去把你的户口转出去,你以为你成了黑户会怎么样?” 中国的户籍制度是很严厉的,要有明确的转入地,才能转出原有的地方,而且转入转出要各种证明、敲各种章,没一段时间跑是下不来的。当然,这是对老百姓来说。戴禄茂要赶走哪个人,想让谁黑,凭他现在的地位,是没有办不到的。更何况,戴一对戴禄茂的关系层来说,只是个无关痛痒的人,他们做起来,更没有什么顾虑。 “那会怎么样?”这个东西,戴一不懂,更不可能去想到。 “你想,一个没有户口的人会怎么样,身份被注销,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查不到这个人。”看到戴一又白了几分的脸,戴以恒总算是满意他这个反应。 “不会的,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这个程度。” “那你就等着看好了。”戴以恒承认自己是夸大了。戴禄茂应该最多可能随便找个地方,把戴一迁走,或者他根本不会去管别人怎么处理戴一。但是,对戴以恒来说,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以前他肆无忌惮地痛恨着戴一,那是因为他知道戴一就在“那儿”,所以他恨得很“放心”,如果戴一会消失,那就不同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说他自私也好,而且他也对自己说过,不会再让戴一无亲无故。 (二十八) 对戴以恒说的话,戴一半信半疑,是不是会变成黑户他无所谓,让他难受的是戴以恒说会找不到他这个人。那也就是说,他会“消失”?就算戴以恒想找他,也找不到? “戴一,以后有什么事,先和我说,可以吗?”戴以恒既然重新接纳戴一,既然下定决心不再让戴一无亲无故,那他就会适当掌握戴一,这是戴以恒的霸道。就像小时候,他把戴一当做自己一个人的珍宝一样,“难道你想,以后我找不到你?” “当然不是!”戴一急忙否认,“哥哥,不会的,戴禄茂不可以那么做的,这是犯法的。” 戴以恒冷笑:“你以为他能做到今天这个地位会是干净的吗?” 戴一已经被吓傻,压根没想过戴以恒话里的漏洞。而且,他手上有四十万,只要有房子,落户基本没问题。但这个时候,他哪想到那么多。 看戴一的样子,戴以恒知道够了。 “戴一,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戴以恒看着戴一说,“但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提前告诉我。”戴以恒故意说“帮他”,就是要他认识到,他这次不计后果的做法是有多恶劣。 果然,听到戴以恒说有办法,戴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戴一瞪着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戴以恒突然有种要把他关起来的想法。皱了皱眉头,怎么会冒出这么变态的想法? “以后,你就住我这里,户口就迁到这里。”戴以恒简短地说。 “住你这里?”戴一只听到这几个字,其他的都没听进去。 戴以恒点头。 “和你一起住?” 戴以恒点头。 “和你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 戴以恒奇怪地看了眼一直重复的戴一,还是耐着心,点了点头。 “真的?!”戴一难掩激动,甚至站了起来。 “你怀疑的话,可以不住。”戴以恒很满意戴一的反应。 戴一直接蹦到戴以恒跟前,因激动满面潮红,瞪着戴以恒:“不怀疑不怀疑,我要住这里,我要住这里!”戴一不住地说。 戴以恒挑眉,看着他,说:“别忘了前提条件。” “什么?” “嗯?这么快就忘了。”戴以恒眯了眯眼。 戴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刚戴以恒都和他说了什么,他到底前面说了什么呢,有什么条件呢?看戴一绞尽脑汁的样子,戴以恒放弃,伸手拉住戴一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不论你要做什么,都必须提前和我说。”像下咒语一样,戴以恒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戴一的脑子里。 看着戴以恒墨黑的瞳仁,戴一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摄走了一样。他听清楚戴以恒说的是什么了,所以重重地点了点头。 “戴一,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我现在慎重地和你道歉……” “哥哥,不用……”戴一惊慌,怎么话题突然转了。 戴以恒知道,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隔阂并没有完全消除,戴一才会想不动声色地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消失。既然话已经说开,他就要把问题解决干净:“对不起!这句是我应该说的。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煞的,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能让我重新做你的……哥哥。” 戴一顿时湿了眼眶,原来戴以恒都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虽然在医院醒了后,戴一叫戴以恒哥哥叫得欢快。但是,十年的缺失、戴一的自卑,都让戴一患得患失,都让他害怕这样的日子只是昙花一现,都让他的那声“哥哥”缺少轻松和亲昵。戴以恒全都看在眼里,他本来是打算慢慢和戴一重新建立起信任,但看到戴一来了这么一手,他知道他得改变策略了。 戴以恒伸手把戴一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唤着:“小一,不愿意吗?” 戴一明显地颤动了下。 然后,戴以恒感觉到,戴一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腰,锁骨处湿漉漉的。 轻轻拍着戴一的背,戴以恒轻轻抛出了自己另一个要解决的问题:“除了你爸爸的原因,真的没有别的原因让你做出离开戴家的决定吗?”戴以恒可以说对看人是非常自负的,至少对着戴一,他知道戴一会隐瞒着他什么。 戴一慢慢从戴以恒怀里出来,但垂着的脑袋并未抬起来,他吸了吸鼻子,想着跳过这个问题,但戴以恒不催不逼地看着他,让他不得不开了口:“戴以明生日那天,我回去过了。” 戴以恒惊讶,也恍然了,难怪那天他感觉戴一有点不一样。 “你看到我了?” 戴一点头。 “你觉得我骗了你?” 戴一点了点头,后又马上摇头,抬起脑袋对戴以恒说:“……我猜你应该是有原因的。” 戴以恒看着他,问:“是吗?” 戴一受不了戴以恒这么盯着他,又垂下了脑袋,闷闷地说:“好吧,我是觉得被骗了。” 戴以恒叹气,竟是因为这样的事,就可以让他这么负气。他抬起手使劲揉了揉戴一红得耀眼的头发,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应该和你讲明的。我答应你,以后我有什么事,也会和你说,好吗?” “不用不用。”戴一直摆手。 戴以恒笑了:“真的不用?” 戴一脸红,别开脸,说:“……说一两件也可以。” “臭小子。”戴以恒心情好极了。 “哥哥?”戴一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戴以恒。 “嗯。”戴以恒应他。 戴一笑了,他觉得,他和戴以恒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在融化了。 (二十九) 戴一今天忙了一天,从戴以恒这里得了保证和安慰,再加上填饱了肚子,倦意马上就涌了上来。看戴一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戴以恒拍拍他的脸颊说:“要睡觉去房间。” “哦,好。”戴一拿起书包,站起来,后又转头对坐着的戴以恒说:“我要洗个澡。” “嗯。带衣服了吗?” 戴一拍拍书包,笑:“当然。” 戴以恒想起这家伙本来就是准备离家出走的,怎么可能没带衣服。站起身,领着戴一往浴室走,说:“浴室里的东西你先用,明天带你去买新的。” “好。” “客房有几天没打扫了,今天你先睡我的房间吧。” “好。” “进去吧。”戴以恒拍拍戴一的脑袋。 “好。”戴一嘴里应着,可抱着书包站在门口,盯着戴以恒一动不动。 “怎么了?”戴以恒奇怪。 “哥哥,我真的可以住这里吗?” 看戴一今天已经折腾了一天,也被他吓得不清,戴以恒不再逗弄他,弯起嘴角,点点头,说:“真的,小一。” 戴一确定自己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他在戴以恒笑意盈盈的眼中,转身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 戴以恒失笑地看着戴一慌慌乱乱的样子。 转身敛了笑,走回客厅,戴一拿起电话打给陈姨。他交代了戴一在他这里,并且以后都会住在他这里,但是让陈姨别张扬出去,然后还让她不要马上给戴一转户,等他的电话再办理。陈姨知道戴一在戴以恒那里,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放下了。千叮咛万嘱咐等戴一洗完澡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才挂了电话。 灰色的天,不远处的高楼,已经早早亮起了霓虹灯,预告着城市的夜即将来临。戴以恒握着电话站在窗台边,这样的时候,总是会让他感到寂寥,但是现在……耳边是浴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戴以恒眼底的漠然,涌上一层暖意。戴以恒又拨了个号码,把电话放到耳边时,柔和的神色里带了坚定。 这个电话,戴以恒是打给证券公司的。他从高一开始就有在玩股票,因为他都是见好就收,所以很快就让他敛了第一桶金。让他有想法买下这套房,也是因为他在股市里赚了些钱。他打这个电话,是打算把手上几支涨势不错的股高价卖掉。 看戴以恒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也是有安排的。比如这套房子,他是打算到明年毕业时还完贷。大学开始,他就没再用戴禄茂的钱,所以,他都是一步一步计划着该如何使用自己的钱。但是,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得提前了。他只有提早还清贷款,这套房子才能真正属于他,他才能让戴一落户进来。 现在戴以恒自己的户口是挂靠在学校里的,他记得上大学时,戴禄茂知道他要转户出去,又是一次像世界大战一样地争吵。 讲完电话,戴以恒一手抱臂,一手握着电话,电话顶端杵着下巴,看着窗外渐黑的天,无声地笑了。可能当时的决定,就是为了今天也说不定。 戴一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靠在窗台边看着窗外夜色的戴以恒。他嘴边噙着笑,黑夜让他眼睛的颜色更加深沉,但夜下渐渐升起的亮也让他的眼跟着流光四溢。戴一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里“砰砰砰”直打鼓的心跳声,甚至有加剧的趋势,他想挪开视线,但眼睛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哥哥。”他听到自己叫出了声。 戴以恒转过脸来,脸上表情柔和,周身弥漫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戴一竟像个色鬼似的使劲地吞咽了口口水。 “洗好了?我带你去房间。”戴以恒站直身子说。 洗了个澡,戴一把困觉都洗没了,现在六点都还不到,让他去睡他怎么睡得着。“睡不着了。”戴一拍了拍脸颊,抬步往戴以恒那边挪,在窗边站定,往外看了看,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戴以恒说着,递过电话,“我和陈姨说过了,你给她打个电话。” 戴一知道自己又让陈姨担心了,理亏地接过电话,拨通电话后乖乖地听陈姨训。看着眼前拿着电话,乖乖挨训的戴一,戴以恒唇边的笑更深了。挂断电话,戴一耷拉下耳朵,说:“被陈姨骂死了。” “她担心你才训你。”戴以恒接过电话放回沙发旁的座机上,说,“虽然没那么快,但是我还是先和你说下,等办完户口,就转学到这边来。” “要转学?”戴一蹦到戴以恒跟前。 “怎么?不想转?”戴以恒挑眉,“如果你愿意每天花三个小时在路上去萧山上学,我也不反对。” “不是不是,要花三个小时,我才不高兴。”戴一赶紧否认,“我以为不用上学了呢。” “不上学你打算干嘛?” “工作啊,做什么都可以。”戴一本来就不喜欢念书,这次他离家出走,压根就没想过继续念书。 戴以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你要身材没身材,要能力没能力,你能做什么?” “我……”戴一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确实细胳膊细腿的,般个东西都会觉得吃力,文凭也只到初中毕业,也没有特长,只会打架,其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本事…… “乖乖给我上学去。” 戴一垂着脑袋点了点头,突然他眼珠子一转,笑着问戴以恒:“你养我吗?” 戴以恒好笑地拍了下戴一的脑袋,说:“我记得某人有一笔不少的巨款吧。”手下触感是湿的,戴以恒又摸了摸,问:“怎么没擦干头发?” “我擦了,等会就干了。” “拿毛巾过来。” “干嘛?” “擦头发。” “你给我擦?” 戴以恒挑眉。 戴一赶紧跳起跑到浴室拿来毛巾,像献供品一样递给戴以恒,然后喜滋滋地靠着沙发在铺着柔软毛毯的地板上坐下。 看着马上得了便宜就卖乖的戴一,戴以恒想,难道之前看到一副遭受巨大创伤楚楚可怜的戴一,是自己的幻觉?戴以恒在沙发上坐下,那当然不可能是幻觉。现在的戴一,只是又回到了在医院那段时间对他的态度,甚至更加亲近。戴以恒很喜欢这样的戴一,他也希望着,他们俩能回到小时那般的相处。 也许,那并不是不可能。 (三十) 戴一就这样在戴以恒这里住下来了,以前只想着能再看到戴以恒对自己笑,能再和戴以恒说几句话,能让戴以恒不再讨厌自己,就够了,但是没想到,自己竟可以住进戴以恒的公寓。 戴一很恍惚,觉得像做梦一样。第一晚是睡在戴以恒的房间,那天因为太累了,他沾枕就睡。第二天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像八爪鱼一样搂着一个温热的身躯,吓得他立马就清醒了。缓过神来,前一天的事慢慢蹦出脑子,想起自己是被戴以恒“收留”了,而且还堂而皇之地睡在他的床上。不同于在医院的那晚,那天他以为是自己最后一次和戴以恒亲密接触,所以很珍惜又很无望。而现在,他就像被救赎了一般,在这个溢满戴以恒味道的房间里,戴一高兴地真想大喊大叫。当然大清早的,他不可能那么做。 不过,和戴以恒一起睡,也就那一晚。 第二天戴以恒带戴一去买了必需品,顺便带戴一去认了路,而且还给戴一弄了指纹锁。当戴一可以用自己的指纹打开这扇门的时候,他又激动又骄傲,这个房子只有他和戴以恒两个人进得来,这是他们俩的家!所以,即使是被安置在客房里,戴一也是很开心的,这十年,他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足。 虽然戴以恒已经大四,但他还是有部分功课,而且也开始在准备毕业论文,还有工作室的事,所以戴以恒是忙碌的。现在戴一住进他公寓,他又要尽快把房子和户口的事情弄好,所以这段时间,戴以恒更忙。 戴一知道戴以恒的忙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所以他表现得特别乖巧。每天早上,他都会早起,给戴以恒和自己做好早餐。戴一虽然在戴家不受待见,放在古代来说就是个不受喜欢的庶出少爷,但怎么说也是个少爷,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不过戴一这个“少爷”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小聪明的,再加上现在有个非常便利的东西:百度。所以,戴一总是会在网上搜罗一大片一大片的菜谱食谱养生谱什么的。 早餐好准备,戴一有时准备粥配包子,有时是土司搭牛奶,有时会是蛋炒饭或是拌面。戴以恒第一次看到戴一给他弄的早餐时,非常不相信地出口问他:“这是你弄的?” 戴一很用力地点点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戴以恒。 “你确定能吃?”戴以恒看着前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可以的。这个拌面是最简单的了。” 戴以恒是不挑食,但看到这明显是酱油放多了的面,实在不敢动筷。 “你吃过了?”戴以恒问戴一。 戴一摇头,满脸期待地说:“我想让你先尝尝,这是我第一次做。” 戴以恒挑了下眉毛,他是不想辜负戴一的好意,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下口。他只得笑着把面推到戴一跟前,说:“你先吃一口再说。” 戴一早被戴以恒的笑闪晕了,愣乎乎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刚入口,戴一立马从位置上弹了起来,跑进厨房漱口。难得的,戴以恒被戴一的样子弄笑出了声。他走到厨房,拍着戴一的背说:“我们出去吃,你也别弄了。” 虽然戴以恒让戴一别弄了,但戴一哪是会放弃的人。之后的每天早上,戴以恒起床,总是能看到笑眯眯的戴一以及……餐桌上的早点。戴以恒也慢慢从抗拒到半信半疑到尝一口到吃戴一弄的早点。 当早餐让戴以恒满意了之后,戴一琢磨起了晚餐。中午戴以恒是不回来的,晚上在外面吃或是吃外卖,戴一住进来后,也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戴一自己会给自己下个面、煮个混沌什么的,但晚饭,他想和戴以恒在家里吃,所以就打起了自己动手的脑筋。 这中间,也是经过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事件之后,戴一的厨艺有了质的飞跃。所以就变成了,早餐固定在家里吃,晚上只要戴以恒回来得早,戴一就下厨在家里开伙。 戴以恒要给戴一办理转户转学,并不是立马就能办好的。所以,戴以恒上课时,戴一就闲在家里,除了琢磨着给戴以恒准备早晚餐,戴一还学会了收拾房间、做家务,而且他一点也不觉得繁琐,有时吸尘吸着吸着都能笑出来,有时给花儿浇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弄得水都淹出来了,有时整理戴以恒的衣服叠好了又拆开来,这般不满意那般不满意好不折腾。 当然戴一不可能整天做家务,戴以恒怕戴一闷,也担心戴一功课会落下,专门给他买了课本,让他不上学的日子里可以自己先看着。一直都讨厌上学看书的戴一,唯独看着戴以恒给他准备的课本不会有想睡觉的感觉。 这样平和的日子,戴一觉得幸福极了。 所以当戴以恒告诉他手续都办好了的时候,戴一有一种好日子到头了的感觉。 “下周一去上课,你落了将近两个月的课,可以跟得上吗?”戴以恒问戴一。 “可能会跟不上。哥,你看学期都过半了,我这学期就不要去了,下学期再去吧。”戴一和戴以恒打着商量。 “不去上学,你在家干嘛?” “做家务,看书啊。“戴一答得理所当然。 戴以恒失笑:“行了,现在房间已经被你收拾得很干净。乖乖上学去,跟不上的话到时再读一年好了。” “哥,那我就没时间做晚饭了。”戴一已经很习惯晚上做好饭等戴以恒回来吃。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外面吃。” “哥……”戴一还想说。 戴以恒已经抬手阻止他,说:“让你转户转学我可跑了不少地方,也花出去不少钱,你想让我的辛苦白费?” 戴一最不忍的就是浪费戴以恒的苦心,也确实,戴以恒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他,戴一点点头,再讲不出一点反对的理由。 虽然戴以恒是花了点时间去弄这个事,但也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辛苦,他只是想让戴一乖乖去上学故意说重了点。毕竟戴一才十八岁,这个时候,他应该过他该有的生活,而不是每天蜷在家里。虽然戴一没有对他说什么,但戴以恒可以看得出,戴一对他的讨好,和对外界的抗拒。虽然可以理解戴一不想打破难得的平和状态,但是,戴以恒不会让戴一自己都没发现的逃避和惧怕萌芽,更不会纵容他。 他要戴一做真正的自己。 (三十一) 在这个学期过半的时候转学,不想引人好奇都难。底下的学生看到班主任领着一个清秀的男生走进班级的时候,早就炸开了锅地议论纷纷。好不容易安抚下躁动的学生,安置好转学生,学生们也都没什么心思上课了。班里的女生纷纷侧目,讨论着这个叫戴一的男生怎么转到他们班来了,当看到戴一眼光瞟向她们时,又赶紧红着脸回头;而男生们也是窸窸窣窣,嫉妒这么一个人进来明摆着又有一大票女生会倒向这个转学生了。 讲台后的班主任喊了几嗓子也没把下面一片青春动荡的心给喊回来,好在下课铃响了,班主任也不想过多去苛责他们,毕竟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更何况是十七八岁青春期的孩子呢。 一下课,班级里就更热闹了。女孩们的议论声肆无忌惮地大,而且还故意想让戴一听见,如果不是女孩的矜持,估计那些女孩早就涌上来了;而男孩们有的无视,有的漠视,有的跃跃欲试要上前的样子。戴一手臂交叠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里,闭上眼关上耳朵,睡自己的。 “喂。”有人戳了戳戴一的手臂。 戴一皱眉,当做没听见,继续睡。 “喂。”戳他的人不甘心,继续戳,势要让戴一抬起头来。 戴一懒得理他,继续睡。 “喂,我叫你呢。”那个人不罢休,推了推戴一。 戴一终于不堪其扰,皱着眉抬起头,入眼的是一张很可爱的娃娃脸。 “真的是你!”娃娃脸看戴一抬起脸来,兴奋地叫出声。 戴一初看到娃娃脸,还以为是个女生,原来不是。抬着眼皮瞟了他一眼,不做声,没搭理他莫名其妙地兴奋。 娃娃脸好似没看到戴一一脸的不爽,继续他的兴奋:“你竟然会转到我们班上,好巧啊。那天我就觉得你身手了得,一直想着有没有机会再碰到你呢。” 戴一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跟前这个人呱啦呱啦叫,自顾站起身,转身的时候手臂竟一把被拉住,戴一沿着那手臂往上看,对上的是一张兴奋地要发光的脸:“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 “放手。”戴一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娃娃脸一点都没被戴一的冷脸吓住,自顾自地说:“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商量。噢,对了对了,你应该是不记得我是谁了,我是那天你……”他还没说完,就被戴一一个甩手挣脱开,然后他摔到了后面的桌子椅子,直接把桌子椅子给弄翻了。 这一撞一摔疼得商量龇牙咧嘴。他也是个会干架的人,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甩开,主要是没准备好,而且戴一的劲儿也不小。 戴一只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摔倒在地的商量,然后就走出了教室。他一离开,刚刚被那一摔弄得鸦雀无声的教室顿时又炸开了锅,更有好事的学生跑去找老师了。那些男生们看商量一下课就去找刚转学来的同学说话,虽然他们还是自己玩自己的,但也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商量和那个转学生的动静。当看到他们动起手来,高兴地不得了,只差鼓掌起哄了,恨不得他们能大打一场。 当上课铃响戴一回教室的时候,看到班主任和刚刚那个娃娃脸站在门口。 “老师。”对老师,戴一还是尊敬的。戴一叫了声,然后要侧身往里走。 “戴一。”老师开口叫住了他,说,“有同学说,课间在教室里,你和商量动手打架,是怎么回事?” “老师,我们没有打架……”商量急切地说,但被班主任一个手势打断,她看着戴一,说:“你来说。” 戴一看了眼站在一旁抿着嘴,满脸焦急的娃娃脸,然后转向班主任,说:“他说得对。” “什么?” “我们没有打架。”戴一平静地说。 班主任不满地皱起了眉头:“那班里翻倒的桌子椅子怎么回事?” “是我不小心弄翻的……”商量又急急地解释。 “怎么弄翻的?”班主任转过脸问商量,戴一看到随着她的动作,她戴的眼镜片上冽过一道光。 “是……”商量解释不出来。 “是我把他甩开弄的。”戴一到是很大方地讲了出来。 “戴一,你今天刚转学过来,就和同学动手,也太恣意嚣张了。还有你商量,你要在外面怎么打架我不管你,但是我告诉过你,别给我在我的班级里闹。让你们的家长来学校一趟,我要见见他们。放学后,你们俩都给我留下来。”班主任说完,扭身,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趾高气扬地走了。 今天戴以恒带戴一来学校,戴一看那个女人看到戴以恒眼里不停地放光就不喜欢她。现在又莫名其妙要见什么家长,更是让戴一厌恶。 “神经搭牢。” 戴一听得很清楚,这几个字是从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生嘴里吐出来的。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还真是不匹配。 “你在骂我?”戴一挑眉。 “当然不是。我说她呢。”商量用眼看了看走远的身影。 戴一以为这个娃娃脸不是老师跟前的乖宝宝就是老师跟前的马屁精,看来都不是,好像和他一样,都不是老师们待见的主儿。看着一脸愤愤的娃娃脸,戴一一扫之前被他又戳又推的恼怒,问:“你叫什么?” “商量。” “什么?”戴一刚刚是有听到班主任叫那个娃娃脸的名字,但听到他自己说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 “我说我叫商量。” “就是那个商量的商量。”戴一问。 听到戴一的话,商量笑了,说:“对,就是那个商量的商量。” “我叫戴一。”看到商量的笑,戴一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我知道。”商量说着,看戴一要进教室,一把拉住他说:“放学后我们一起去老师办公室。” “去那干嘛?”戴一问。 “她刚刚不是让我们把家长找来吗?”商量反问。 戴一看着他,问:“不听她的话会怎么样?” “她会直接打电话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戴一皱了皱眉,他是没有父母的人,自是不怕老师找,但是他猜测,他资料里留的应该不会是戴禄茂的电话,应该是戴以恒的。如果让老师直接找戴以恒,那还不如自己去找来得好。 (三十二) 戴以恒接到戴一的电话很意外,他没想到戴一第一天上课,就会惹事到要找家长。他走进离开还不到十个小时的办公室,正好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说话:“……老师,商量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他们并没有动手打架,只是朋友间不小心地碰撞,弄倒桌椅只能说明他们玩闹得动静过大,我想不至于升级到打架的程度。” 戴以恒循声看去,只看到办公室里有个背对着他的身影,及腰的秀发柔顺笔直又乌黑发亮,随着她的说话,身子微动带着那黑发轻轻颤动,用眼睛就可以感觉到它的顺滑和柔美。而在办公桌旁,站着两个人,都背着书包,其中一个就是戴一。 办公桌后的班主任被说得正不知道怎么回的时候,眼尖地看到戴以恒走进来,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眼里都射出光来,赶紧站了起来,说:“你好,麻烦你跑一趟啊。” 看到班主任眼里放光,戴一就知道是戴以恒过来了,再听到她花痴一样的声音,戴一侧过脸去,果然看到戴以恒。戴一不屑地皱了皱鼻子,这个老女人是没看过男人吗,真让人倒胃口。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也跟着看过去,商量很好奇让班主任兴奋到失态的人会是谁。 戴以恒朝班主任点点头,然后站到戴一身边,说:“不好意思老师,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班主任高兴地摇头,后猛然发觉自己的态度不对,尴尬地笑了笑,掩饰地咳嗽了声说,“今天找你们来,主要就是戴一和商量两个人打架的事。” 戴以恒挑眉,斜眼看一旁的戴一。戴一不服气地对他摇头。 戴以恒还没开口说什么,刚刚那个清脆的声音开口了:“老师,我刚刚说过了,我们家商量并没有打架。” 戴以恒转眼看过去,和她干脆如冰凌般的声音不一样,是个眉眼相当柔和的女孩。戴以恒初听到这声音,以为会是一个强势冷硬的女人。感觉到旁边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女孩大方地转过脸去,笑着向戴以恒伸出手:“你好,我叫商琴,是商量的姐姐。”画着淡妆的脸庞,五官虽不出挑但恰到好处,一笑就可以感觉到她飒爽的性格。 对这个落落大方的女孩,戴以恒眼里带上了点欣赏,也伸出手去,说:“你好,我是戴一的哥哥,戴以恒。” 在场的另三个人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再看看相握的手,有两个人沉下了脸,有一个人兴奋地只盯着戴以恒瞧。 “咳”班主任咳了声,把他们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戴以恒收回手,对班主任说:“刚刚我在门口听到一些你们的对话,如果他们两个认定不是在打架,而且也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伤害,我想作为老师是否更应该宽容地对待他们,而并不是一味地要将罪责强加于他们?” 听到戴以恒的话,班主任的脸色难看了,她没想到戴以恒直接挑明了态度,甚至都还没听她说什么。 最后,班主任还是要戴一和商量每人写份三千字的保证书作为处罚。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班主任对商量说:“如果你父母有空的话,可以和老师聊聊,老师很想听听他们的想法。毕竟每次都让你姐姐过来,也不大合适,对不对?”语气说得那个语重心长。 臭着脸走出办公室,商量忍不住啐了口:“臭老太婆。” “嘭”地一声,商量捂住自己的脑袋,扭头瞪着他姐姐:“姐,你下手就不能轻点。” “你以为我打你我的手就不痛。以后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动不动就找我来学校,我很忙的好不好。”商琴也瞪着商量。 戴以恒看那两姐弟的争执,适时地出口,说:“这次是我们戴一不对,我们应该向你们道歉。”说着,看了戴一一眼。戴一不服气地扁了扁嘴,说:“对不起。” 商琴笑了:“这事儿他们俩都有错,老师已经给他们处罚,我们就不要再说了。” 戴以恒看着眼前的女孩,干脆利落,不禁也弯起嘴角。 “哥,我们回去吧。”戴一非常不喜欢戴以恒对着别的女人笑,即使戴以恒只是弯了弯嘴角。 戴以恒收回视线,点头。 戴一看戴以恒看都没看自己一眼,知道戴以恒生自己气了。自己也真是不要好,第一天上课就惹出要叫家长的事。可是真的不能怪他啊,他没和班里的人搭一句话,一下课就乖乖睡自己的,是别人找上他,他有什么办法。 “都这个点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出声的是商琴。其实她是好意,她看到沉着脸的戴以恒和一副大难临头似的戴一,想着可能回去后戴一会挨一顿训,所以就提议一起吃饭,稍微缓和一下。 一听自家姐姐主动邀请,商量窜起一把挽住戴一的手臂,点头如捣蒜,说:“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吃饭吧。姐姐,你请客。”说着,就使劲拽着戴一往前走。 戴一还沉浸在怎么让戴以恒消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商量拉出去好远了。 “喂,你干什么?”戴一语气不悦,使劲儿甩手臂,却甩不开。 “去吃饭啊。”商量答得理所当然。 “谁说要和你们去吃饭?”戴一继续甩,还是没甩开。 商量稳稳抱着他手臂,眨着眼,反问:“刚刚我姐提议,你们不是没反对吗?” 戴一额头凸起“井”字,他有让他提反对的时间吗?” “我说,我姐好像挺满意你哥哥的,我们做小的要识相点?”商量凑到戴一耳边,促狭地说。 “什么?”戴一皱眉。 “你自己看。” 戴一转过头去。 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一个面庞俊逸的男人,一个眉眼带笑的女人,一个侧头微微倾听,一个脸颊微微带红,一个垂眼看着她,一个仰头注视着他。夕阳在他们身后,给他们铺设了层美丽的背景。 如画般的景象,刺得戴一眯起了眼睛。 (三十三) “他们站一起真漂亮。”商量啧啧出声,“虽然我姐姐不是顶级大美女,可她的气质,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我觉得你哥哥很不错呢。” “我哥哥好不好还轮不到你来评论。”戴一黑着脸转过头来。 “是是是。”商量摊手,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戴一奇怪地瞟了他一眼。 看戴一的样子,商量就知道戴一什么印象都没有。 “那天在萧山老城区的小巷子里,我被几个流氓追,是你两三脚把他们打趴下救了我。虽然那天我被揍得很惨,但是你的身手,我迷迷糊糊还是有看到点,真是酷。什么时候教我两招吧?”说完,商量闪着眼期待地看着戴一。 虽然商量把他和戴一的认识过程说了一遍,不过戴一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在萧山打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哪记得那么多。 那天商量是和网游上的几个朋友在萧山见面,因为他们公会里的人大多都住在萧山。一起玩了两三年游戏的人第一次见面难免激动,未成年的商量也跟着他们喝了几杯,然后散场要回杭的时候,不巧就碰到几个小混混。他们看那个小男孩步履蹒跚,瘦瘦小小的,就盯上了他,但他们没想到商量长着一张娃娃脸,可手上脚上的劲儿却是非常地足,揍人一准一个狠,愣是没让人占到便宜。不过毕竟一拳难敌四手,商量打不过只得跑,晕乎乎地在萧山老城区横冲乱撞,最后迷迷糊糊地摔在一堆纸箱上,然后听到小巷子里响起了肉搏声、惨叫声、重重摔到地上的声音。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睁开眼去,看到了那个脸上也是伤痕累累的男生弯腰捡起书包,然后利落地离开。 虽然只见过那么一面,但商量已把救命恩人清秀倔强的样子印在了脑子里。 当然,赶来接他的商琴对他是一顿骂,从医院出院后又把他锁在家里好几天,更是严令禁止他再去萧山,要不他老早去萧山找他的救命恩人去了。 万万没想到,救命恩人竟会转学到他们班上,这不是太巧了吗? 商量都怀疑,难道他是在拍电视剧? 对商量的期待戴一是一脸莫名其妙,他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他答应过戴以恒,不再打架。 “你找别人吧。” “我找别人干嘛啊,班里的人就只会说我表里不一,他们软趴趴地跟软脚虾一样,揍他们没意思。”商量不屑。 是个人看到顶着一张娃娃脸的商量,出手竟那么狠,都会说他表里不一吧。刚上高一的时候,班里的男生看到他的样子都会取笑他,没少被商量揍,后来是在班主任“铁血政策”下,商量才不在班级里动手。 戴一盯着商量看了一会,说:“我是来上学,不是来打架的。” 商量转着眼珠子在戴一的脸上转了一圈,然后一拍手,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敢对吧?” 戴一眯着眼拎起商量的衣领,凑到他耳边说:“不用激我,如果你想受伤,我乐意奉陪。” “好啊。那我们约个时间啊。”商量摩拳擦掌。 “就现在吧。”戴一冷冷地说。 “现在不是要去吃饭?”商量说着,往后看了一眼。 戴一也跟着看过去,后面的两个人并肩走着,浅浅交谈,秋风徐徐,很是融洽。戴一看了心里就不舒服。他不打女人,正好那女人弟弟要找他干架,他就好好发泄发泄。 “要就现在。” 商量沉吟了下,后右手握拳拍击左掌,说:“好,就现在。”说着,就扯开嗓门对后面的人喊,“姐,我不去吃饭了,我和戴一有点事。” 听到商量的喊声,商琴转头看了戴以恒一眼,然后加快脚步走了上来。刚刚他们俩是故意放慢脚步的,因为身为哥哥姐姐的他们知道自家弟弟性格的恶劣和孤僻,所以看到他们能交到朋友,很愿意留出空间让他们多交流。 戴以恒看着一旁的戴一。 戴一对上戴以恒的眼睛,点点头,说:“嗯,我们不吃了。”戴一这么说的时候突然有点后悔,如果他们不去吃,那不就是让戴以恒和那个女人单独去吃饭了吗? “你们要干嘛去?”商琴问,她对自己这个好动的弟弟很不放心。 “姐,你好烦,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商量嘟喃。 商琴听了,笑出声来,说:“男人?你现在是男人了?是男人就不会总被老师叫家长。”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要惹事。你们去吃好了,没我们做电灯泡不是更好。”商量说得嬉皮笑脸。 商琴一听,脸倏地红了,抬起手不客气地给了商量一下,嗔道:“混小子,瞎说什么呢。” 戴以恒不顾旁边两姐弟的打闹,问一旁的戴一:“不吃饭?” 戴一点头。 戴以恒没问他要去干嘛,只是跟他说:“别给我又弄得一脸伤。”可能他是很清楚戴一要干嘛去。 戴一惊愕,但还是点点头。 一旁的商量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这个脸上一点表情都没的大哥哥,好像知道他们要去打架啊? “我还要回趟学校,今天不好意思,下次我请你。”戴以恒对商琴说。他是开了闻况的车过来的,要开回去还给他。刚刚两个人在后面戴以恒就推辞了商琴的好意。只是戴一被商量拽着跑太快,没听到。 “好啊,那我可记下了。”商琴笑得大方。 “你去哪?我送你吧。”戴以恒蛮喜欢商琴这样大大方方的性格的。 商琴点头,正想转头对商量说什么,却被商量一个手势打断:“我知道我会早点回去的,绝对不打架。你和以恒哥走吧,赶紧赶紧。”商量挥着手。 戴一挑眉,这小子竟然这么亲昵地叫他哥哥为以恒哥。 “戴一,六点之前你可以来学校找我。”戴以恒对戴一说。 “好。”戴一应着。 然后,戴以恒和商琴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三十四) “你这么恋恋不舍的是在看我姐姐?”商量往戴一一直注视的方向看去,那是商琴和戴以恒离开的方向。 戴一没搭理商量的话,收回眼神,问:“去哪?” 商量听到戴一的问话,眼睛都亮了,说:“我知道学校后面有片空地,咱们去那。”商量还是有把他口中的“臭老太婆”的话当回事的——不在学校里打架。 两人来到学校后面的空地。戴一放下书包,脱了校服外套,转着脖子和手腕,冷冷地看着对面蹦跶着的商量。说是迟那时快,商量已经蹦跶到戴一跟前,一个上勾拳直击他腹部,但被戴一稳稳握住,用力一扭,商量的手臂被扭到背后。商量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桎梏住,左手一个横批挣脱开,紧接着一个扫腿把戴一勾倒,刚要上前脚下却被戴一一拉,也应声倒地。戴一扑到商量身上,两个抱成一团,然后就是没有章法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套路,手脚并用地缠着对方,无谓地发泄着蛮力。直到两个人都用光了力气,才分开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靠,哪像你这么打的?”商量气喘吁吁。 “你又没说怎么打。”戴一也是喘个不停。他可是答应过戴以恒脸上不能带伤的,这样连内伤都没有,就是耗了一堆的力气,衣服全都脏了。 商量坐起身来,盯着戴一:“当然是那天你对他们的那些拳脚啊。” 戴一没看商量,眼睛看着渐渐灰暗的天空,问:“几点了?” 被戴一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但商量还是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五点三十五。” “还有时间。”说着,戴一一跃而起,拍拍身上的尘土,去拿放在一边的外套和书包。 “喂,你就这么走了?”商量还坐在地上,撅着嘴问他。 “怎么,你要我负责?”戴一看了他一眼。 “放你的狗屁。”商量跳起来,蹦到戴一跟前说,“咱们再来一场。” “你要打架找别人去,我没时间搭理你。”刚刚要不是被戴以恒和商琴的画面刺激到,戴一才不会答应这家伙。 看戴一冷冷的样子,商量泄气,说:“好吧好吧,不打架了不打架了。那,我们做朋友,可以吧?”说完,又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戴一。 看着脸上满是灰,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商量,戴一耸肩:“无所谓。”他并不讨厌这个家伙,虽然第一天就因为他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但他知道,班主任会知道这件事是班里的人弄的。 “好啊。我想你刚转过来也没什么朋友,以后本大爷就是你朋友了。哼,班里那些鸟人,都是老师面前的马屁精、假正经,我看了就恶心。”商量说着捡起自己的书包和衣服。 “诶,你怎么转到我们班上了?” “……” “你打架这么厉害,是有学过吗?” “……” “你干嘛都不说话,我看你哥哥在的时候,你表情可没这么冷酷?” “……”戴一后悔答应做他的朋友了,商量这个人真像是乌鸦一样,又聒噪又八卦。 “难道你有双重性格?”商量又闪着大眼睛问。 戴一直接扔下他,往公交站走去。 “诶,你去哪里啊?”商量不放弃地跟上来。 “去我哥学校。”戴一总算扔给他一句话。 “哦。”商量应着,好像是有听到那个帅帅的大哥哥叫戴一六点前可以去他学校。难道戴一不愿和他打,是因为他哥哥的话? 像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商量笑得像偷腥的猫,说:“你真听你哥哥的话。” 戴一奇怪地看着跟着他站在站台里的商量,问:“为什么不听?” 这下商量被问住了,他从来不听他老爸和商琴的话,就是骨子里反感他们的说教,就是喜欢惹事,和他们对着干。“这个……”商量挠了挠脑袋,半天了才说,“我们都这么大了,还听他们的话,那不是太没面子了。” “不听他们的话,就有面子了?” 商量又被问住了,瞪着戴一看了好久,闷闷地闭上嘴,不说话。 戴一倒是很好奇商量怎么不反驳了,不过能让商量闭上嘴,他还是很乐意的。 等了会,戴一的车来了,戴一跟着人流往前走。 “喂。”手臂被拉住。 “干嘛?”戴一皱着眉回头。 “你怎么不和我说再见啊。”商量拉着戴一不放。 戴一八岁之前一直和戴以恒生活一起,八岁以后整个世界被搅翻,身边即使有同龄的朋友也只是一起打架玩乐的人,根本没有正常交往的朋友。所以,对这些,他很陌生。看戴一一脸疑惑的样子,商量只得说:“明天见。”再不放手,等会车都开了。 “哦。”戴一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上了车。 车门一关,就在商量跟前绝尘而去,卷起一屁股的尾气灰尘。 商量使劲儿挥赶着灰尘,嘀咕着:“真是奇怪的人。” 戴一给戴以恒打了电话,然后就在校门口边上的奶茶店等。戴一等在的是大学侧门,因为这个门离戴以恒的教学楼比较近,之前戴以恒带戴一来逛了一圈,所以戴一记得。侧门出去是一条小道,左边是拆迁房改建的公寓。因为建在这所高学府旁边,所以租住在这片公寓里七八成的人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学生。公寓下面有各种门面:格子铺、服装店、奶茶店、饭店、小吃店、小超市、干洗店、水果店……应有尽有,俨然一个小社区。侧门右边有个自行车摊,这摊子每到开学时节,就会迎来热卖旺季。自行车摊子前用白墙黑瓦隔了块小广场,现在里面正摆着各式各样的地摊。没错,里面就是学生最钟爱的夜市。 本来夜市就在侧门出来的小道上,天一暗下来的时候,各种摊在本就狭窄的路上铺开。一到晚上,这里就人声鼎沸,非常热闹。后来学校考虑到学校环境的美化、学校的安全等等,就建议并配合着区政把旁边那块地给开辟出来,让夜市有个专门的地方摆摊。 所以,现在这条道,干净多了,也安静多了。 戴一边喝奶茶边看着从侧门里一波一波往外涌的人,大多都是女孩,不是奔到这边的各种门店,就是直接往夜市里奔。他真是好奇,女孩对买东西怎么就这么精力旺盛。 喝到一半的时候,看到侧门走出熟悉的身影。 “哥。”戴一挥着手叫戴以恒。 戴以恒听到声音,也看到了戴一。 戴一跳下凳子,跑过去,说:“真慢啊。” “嘿,戴一。”戴以恒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一个声音先打起了招呼。戴一这才发现戴以恒旁边还站了一个人,抬眼看去,原来是闻况。 (三十五) “闻哥。”戴一打了声招呼。 “这么乖来接你哥回家啊。”闻况笑着调侃,然后对戴以恒说,“我送你们回去吧。”反正他要开车回家,顺路。 戴以恒拍拍闻况的肩,眼神飘到他的侧后方,说:“你还是先送她回家比较好。” 戴一循着戴以恒的眼神看过去,在侧门口,站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孩。闻况也往后看了看,然后抓了抓头发,颇郁闷地说:“那行吧,我先走了。”说着,就往那个女孩走去。 “她是谁呀?”戴一好奇地问。 戴以恒转回戴一好奇张望的脑袋,说:“闻况的朋友。” 戴一嘿嘿笑了两声,问:“是女朋友吧?” 戴以恒瞟了他一眼,掸过的衣服上还是留有些许尘土,没回答他的问题,问他:“饿不饿?” 戴一摇了摇头,晃晃手中的奶茶,说:“等你的时候喝了奶茶,不是很饿。” “走吧,先去吃饭。”说着,戴以恒迈步往前走。 戴一赶紧跟上,在戴以恒身旁亦步亦趋,磨叽了良久,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哥,我没打架。我没想惹事的,是别人来找我,我不想理他,手上没收好力,他就被我甩开了。然后,就有同学去老师那告状……”虽然确实不是自己的错,但看到戴以恒生气,还是让戴一很介意,“哥,对不起。”不管怎么样,得先道歉。 看到戴一一脸懊恼的样子,戴以恒想,难道他在担心自己生气? 下午戴以恒接到戴一电话的时候,他是有点吃惊。 戴以恒初高中时,也会叛逆,也会惹事,再加上没有家人管着,也会无法无天的闹。但他再怎么闹,也知道有个底线和度,绝对不会把事情闹在学校,闹到老师跟前。所以,当闻况看到在学校里谦逊有礼地像自闭症儿童的戴以恒打架的时候,惊吓地好几天不敢和戴以恒搭话。当然,人都是会长大。当戴以恒总是时不时地在自己公寓门口看到,躲躲藏藏、伤痕累累的戴一时,他开始厌倦,甚至厌恶那种要用血淋淋来彰显的青春。本就自制的他,在青春的尾巴时抽身而出,戴上眼镜,做了个假面学者。当闻况看到戴以恒的变化时,又是惊得好几天没和他说话。 那时,闻况说他人格分裂,是内心躁动、表面虚伪的变态,虽然恭恭敬敬地对待每一个人,其实骨子里看不起任何一个人的伪君子。 戴以恒听了,只是挑挑眉,然后问他:“你想要我‘真君子’一点吗?”说着,噼里啪啦地按着自己的十指。 闻况赶紧打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只要我知道你是个变态就好了,怎么说我也是你死党啊。”然后一把揽上戴以恒肩膀。 戴以恒斜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这个时候的戴以恒已经上大学了。 所以他接到戴一的电话是不相信的,他又不是不知道戴一本就不是个乖孩子,但会惹到老师面前,这也太……笨了吧。 在办公室听到戴一班主任对戴一和另一个男生的训话,戴以恒皱起眉头。他是听清楚了怎么一回事,这么屁大点事也需要叫家长? 这个时候,他确实有点着恼了,他可是推了导师的课过来的。所以,他知道自己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大好。 戴以恒轻轻叹口气,问:“以前你惹事,都是陈姨去接你的吗?” 戴一没反应过来戴以恒怎么问到他以前去了,刚刚他不是在和他道歉吗?但戴一还是点点头。以前的学校谁不知道他是戴禄茂的儿子,惹了事也就训诫几句,哪会叫家长。就算有几个不开眼的老师要找家长,那也只有陈姨会去。 “戴一,我不喜欢你打架,更不喜欢你惹事。”戴以恒说得沉稳,在一旁的戴一几乎要陶醉在他的声音里,“而且,你竟然还笨到会被老师抓到。” 正在垂着头乖乖挨训的戴一听到戴以恒的话,“咦”了声,抬起脑袋,问戴以恒:“哥,你不高兴是因为我笨被老师抓到,不是因为我惹事?” 戴以恒抬手揉了揉戴一因上课而染黑了的头发,说:“两者都有,你不要给我断章取义。我们至少会有一段时间生活在一起,难道你想要给我惹一大堆麻烦? “不会不会,哥。再有人挑我我就躲。”戴一举起手来,一副对天起誓状。 戴以恒皱眉:“我弟竟这么孬。” 戴一笑了:“哥,你好矛盾啊。那我躲还是不躲啊。” 夜色下戴一笑地开心,眯起的眼里点点光亮在闪,咧开的嘴是整齐的白牙,左脸颊的小窝让戴以恒手痒痒地想戳。在戴一脑袋上的手,果真滑下脸庞,戴一愣愣地看着戴以恒,脸上的笑并未收回。 “这样就挺好。”戴以恒说。是的,他本就是要让戴一做自己,他要补偿戴一那十年对他的缺失,但并不是要桎梏了他,也不是要让他一味地攀附着自己。戴一是戴一,是他戴以恒的弟弟。 “做你自己就好,但也要学聪明点,不要笨到被人抓到把柄。”戴以恒弯了嘴角,话里宠溺。 看着戴以恒的笑,戴一突然有种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这一刻,戴一强烈地感受到,他是戴以恒的弟弟,戴以恒是他的哥哥,他们是有着血缘羁绊的亲兄弟! 身随心动,戴一一把撞进戴以恒的怀里,脸颊使劲在戴以恒胸口蹭,然后闷闷地说:“哥,我知道了。”这是他哥哥,他不再是一个人,他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宠他,戴一高兴地真想告诉全天下:戴以恒是他戴一的哥哥! 戴以恒没想到戴一会撞进他怀里,稳住身形,看戴一紧紧抱着他,一股疼惜油然而生,这是他一直放在心底的弟弟! 被紧紧抱住的戴以恒,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真多,明天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三十六) 看出来逛夜市的人越来越多,戴以恒拍了拍戴一的脑袋说:“我们找家饭店吃饭。” 戴一点点头,从戴以恒怀里出来,想到一直憋着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哥,你是不是喜欢商量他姐?” “什么?”戴以恒一下没反应过来“商量他姐”是谁,看戴一睁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看着他,问,“你说的是商琴?” 连人家名字都记住了,还装糊涂,戴一在心里吐槽。点点头,问戴以恒:“喜欢吗?” 两人终于走进一家主题餐厅,因被引路的服务员打断,戴一没能听到戴以恒的回答。落座后,戴一心不在焉地捧着菜单瞄,心里惴惴不安。就算戴以恒说喜欢,也是很正常的吧,一个帅气的男人喜欢一个美丽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什么今天听到商量在唧唧歪歪说他们站一起真漂亮时,他会有一种心里压着石头一样沉闷难受的感觉? 他一直认为,和戴以恒和好,然后戴以恒就会是他一个人的。可是,他到今天下午才惊觉到,在戴以恒的身边,将会站着一个女人。那是个,他要叫“嫂子”的女人。 “嫂子?”戴一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听到戴一说的两个字,戴以恒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到戴一正捧着菜单发呆,两眼无神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戴一,想什么呢?”戴以恒出声抓回戴一的神智。 “啊?”听到戴以恒的声音,戴一惊了下,赶紧立襟危坐,问,“怎么了?” 戴以恒瞟了他一眼,低头翻了一页菜单说:“应该是你怎么了,莫名其妙叫‘嫂子’。” “我……”戴一窘地把脸埋在菜单里,认真点菜。看了没一页,戴一愤愤地抬起头来,说,“哥,一个干锅包菜要18块,干菜刀豆竟然要28块,番茄鱼58还说得过去,怎么蔬菜这么贵啊,18块我能买多少包菜了……”最近厨艺大增的戴一,对各种菜的价格也颇有心得,看到菜单上的价格,就忍不住抱怨。想他以前在戴家的时候可不会顾虑到这些,但是住到戴以恒公寓,开始自己会下厨后,戴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开始注意起来。 戴以恒嘴角抽动,合上菜单,说:“想吃什么就点,哪那么多废话。怕我没钱?”戴以恒挑眉。 “我可没那么想。”戴一放下菜单。 戴以恒叫来了服务员,点了几样家常菜,都是戴一爱吃的。 “哥,我看以后我们还是在家里吃吧。”戴一喝着大麦茶说。 “你有时间做?”戴以恒是从没想过自己下厨的。 “我五点下课,到家五点半,做个菜半个多小时就够了。”戴以恒算着时间。 服务员开始上菜,戴以恒给戴一夹了一块铁板芋艿,说:“如果你不觉得累,我无所谓。” 听到戴以恒赞成他的提议,戴一很兴奋,一口把热腾腾的芋艿塞进口里,烫的他直呼哧,但还是不忘说话:“如果你回得早,先把饭煮起来,如果能把菜洗好,那更好不过了。” “慢点儿吃。”戴以恒赶紧把凉了的大麦茶递给戴一。铁板上的芋艿还在吱吱响,可想而知是有多烫,戴一竟就那么一口放进嘴里。 戴一嘿嘿讪笑着接过杯子。虽然现在是饭点,但上菜速度很快,两个人也确实饿了,埋头苦吃。戴一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个事儿戴以恒还没回答他,抬起脑袋来就要问,但一看到对面正在慢条斯理咀嚼着的戴以恒,“优雅”两个字就蹦到脑子里。戴一发现,自己好像每时每刻都能看到戴以恒吸人眼球的样子。 “哥。”戴一叫他。 “嗯?” “你喜欢商琴姐姐吗?”戴一放下筷子,看着戴以恒。 喝着大麦茶的戴以恒怔了下,好像刚刚戴一就有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放下茶杯,说:“她不是个会让人讨厌的女孩。” “我是问你喜欢吗?”戴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起来,特意加重了那个“你”字。 喜欢?戴以恒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满脸的紧张,突然觉得有意思。 “你说哪种喜欢?”戴以恒问他。 “额?哪种喜欢?”戴一愣愣地自问,想了想,说:“当然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戴以恒眼里浮上惊讶,不禁盯着戴一看了会,突然察觉,戴一已经是知道“男人喜欢女人“那种事的大小伙了。心里冒上一些很奇怪的情绪,有伤感的、有好奇的、有高兴的、有欣慰的……纷繁复杂。不知道一个父亲看到自己儿子长大了是什么感觉,身为哥哥,戴以恒就是有种,他的弟弟戴一,长大了啊,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粘着他了啊,也知道要谈恋爱了啊,的感觉。 “你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戴以恒嘴角弯起,问他。 “当然。”戴一答得理所当然。 戴以恒挑眉:“噢?谈过女朋友?” 戴一被说得红了脸,嘟嘟喃喃:“没吃过猪肉那也看过猪跑啊。” 戴以恒笑:“你也到了可以吃‘猪肉’的年纪了。” 戴一可不会再被戴以恒给岔开话题,问:“你呢你呢?” “我什么?”戴以恒装傻。 “有交过女朋友吧?喜欢商琴姐那样的吗?”戴一尽显八卦。 看戴一好奇心颇重的样子,戴以恒简单地说:“交过两个,都分了。”这一句话七个字,就让戴一的心七上又八下。还好分了,戴一不禁安慰着自己。一想,不对啊,为什么听到戴以恒说分了,会放下心来? “那商琴姐呢?” 戴以恒很奇怪戴一为什么会这么执拗着商琴,但还是给出了回答:“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她性格很好,会是个不错的朋友。”在下午送商琴回去的路上,知道了商琴是学中医之后,戴以恒对商琴更加欣赏。女孩学医不少,但更多的是去学护理,将来做护士。而会去学冷门的中医,连男生都很少了,更何况是女孩子。 看坐着安安静静,一说话就神采飞扬的女孩子,戴以恒没理由去讨厌,他第一次有了想和一个人做朋友的念头。所以他们很自然地互留电话,相约下次再见。 戴一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看着戴以恒脸上浅浅的笑,虽然和前面的笑没什么不同,但戴一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会是因为商琴姐吗? 想到那个也不能让他讨厌起来的女人,戴一心里就郁闷。 (三十七) 戴一没办法讨厌商琴。 在班主任办公室初见商琴,他只瞟了她一眼,这种外表柔柔静静的女孩,一看就是站在“老师阵营”的人,在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商琴振振有词地和班主任交锋。是错的商琴不会推脱,没错的她也不会承认,说得班主任一愣一愣的。班主任好像对她并不陌生,看到她进办公室的时候,整个脸都绿了。当商琴看到商量洋洋自得起来时,当着班主任的面,也是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 这完全颠覆了戴一以前遇过的见家长场面。 在以前戴一闹腾到要找陈姨的地步,戴一也光顾过那些老师的办公室。每次陈姨见到办公桌后的老师,不是点头哈腰就是道歉连连,根本不听事情是怎样。戴一无所谓,反正他确实是有闹事,只是真的动手还是在里面晃悠一圈的差别。陈姨把他领回家后,对他再怎么气恼,也不会骂他打他,所以对戴一来说,叫不叫家长根本无关痛痒。 有时在办公室等陈姨来的时候,也会看到其他班的学生被叫过去,那些来领自家孩子的家长真是千奇百怪,有的如陈姨般点头哈腰、有的直接拎起孩子衣领就是一巴掌、有的和老师一起冲着孩子骂得酣畅淋漓、有的宠着孩子可以把老师骂哭……每次都看得戴一津津有味。 所以看到商琴,戴一很新鲜、很诧异,也有他不得不承认的……佩服。 看到商琴和戴以恒站在一起,戴一除了心里闷闷的不舒服,更有种不名状的忧,不像以前看到应婷婷粘着戴以恒。他知道应婷婷喜欢戴以恒是自作多情,所以戴一毫无顾忌地气她激她。但商琴不同,他不知道哪里不同,一方面他自己不想惹商琴不高兴,另一方面,他觉得他惹了商琴,戴以恒一定会生他的气。 所以,现在对着商琴,戴一讨厌不起来,也喜欢不起来,很矛盾。看到她和戴以恒交往日益密切起来,这股郁闷积在心里,越积越多。 戴一会知道戴以恒和商琴关系密切起来,是戴以恒告诉他的。自从那天掰着指头算了在家做晚饭更合算之后,戴一每天下课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戴以恒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在家吃饭。 戴以恒现在的课很少了,有时中午就会回家。做饭他不行,食材他是会准备的。只要没什么别的安排,戴以恒都会和戴一在家里吃晚饭。 但是最近几天,明显看到戴以恒晚饭时间事情多起来。就算戴以恒中午回来了,也可能下午会出去,晚饭在外面解决。戴以恒告诉戴一,是商琴要做有关中医和经济的课题,来找戴以恒商讨。戴一郁闷了,他就不信商琴找不到别的学经济的人,偏偏要跨个学校来找戴以恒,不是摆明了对戴以恒有意思嘛。 所以已经好几个晚饭,戴一是吃泡面过的。他一个人,没心思给自己搞一桌子的菜。 连戴一都能看出戴以恒和商琴的亲密,闻况当然是不可能看不出的。有时戴以恒下午有课,商琴就会直接来学校找戴以恒。这天,商琴又来了,闻况见着,调侃戴以恒:“你女朋友来找你了呢。” 戴以恒已经解释过很多遍,都懒得解释,更懒得理他。 见戴以恒只顾收拾东西,没理会自己,闻况趴在桌子上问他:“承认了?” “承认什么?”戴以恒一个眼神都不给他。 “女朋友啊。” “你有时间想有的没的,好好想想这门课怎么过吧。”戴以恒收拾好东西,走下阶梯。闻况一愣,戴以恒已经走到门口,和笑容满面的商琴说着话。 闻况一把蹿了起来,他才不管自己这门公共课会不会挂呢,关心朋友终身大事才要紧。把东西一股脑装进包里,跑到门口,笑着和商琴打招呼:“来啦,商琴。”闻况本就是个自来熟的人,虽然只和商琴打过一两次照面,但就好像是相熟好几年的朋友一样。 商琴点点头,笑着说:“你还是那么精力充沛啊。” “必须的啊,正当壮年呢。又来找以恒商量课题的事儿?” 商琴摇头,说:“今天不是。过几天我爸生日,想找以恒帮我去挑挑礼物。” “哦?”闻况意味深长地看了戴以恒一眼。 商琴呵呵笑着,说:“你别误会。是我每次买的生日礼物都被我弟弟批没眼光,所以今年找以恒帮我用男人的眼光看看。” “是这样啊~~~”闻况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啊”字。 戴以恒推了下闻况的脑袋说:“你别瞎想。”正说着,戴以恒的手机响起,是戴一的。这个铃声,是戴一专门帮戴以恒设置的。 “嗯,今晚和商琴有事……和商量去滑旱冰?”戴以恒看了商琴一眼,见商琴笑着对他点头,继续对电话那头说,“好,注意安全……晚上我去商琴家接你回来。”说完,挂了电话。 “他们俩大晚上去滑旱冰?”戴以恒记得戴一好像不会滑的吧。 “商量和我说过,就在我家附近的电玩城。”商琴点头。 “晚上我去你家接戴一。” “好啊。” “先去吃饭吧。”说着,戴以恒迈步往外走。 被丢在一旁的闻况一把拉住要走的戴以恒,可怜巴巴地说:“你们就这么抛弃我了吗?” 戴以恒盯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说:“我们从来没要过你吧。” “啊啊啊~~‘我们’,你们已经这么亲密了啊?”闻况故意怪叫三声,逗得商琴在一旁止不住地笑出声来。 “一起吃饭吧?”商琴邀约。 闻况摆手摇头,说:“算了算了,我才不做电灯泡呢,你们慢走。”说着,点头哈腰恭送他们。 戴以恒拿着手上的书,不客气地给了闻况一下,然后带着笑不可支的商琴走了。 看着并肩离去的背影,闻况摇头叹息:“哪像没事的样子。” “那女的谁啊?”突然冒出一个凉凉的带着怒气的女声,吓得闻况弹了起来。 (三十八) 突然冒出的女声,把闻况吓得不轻,拍着胸脯转过身去,原来是应婷婷。 “你别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啊,吓死个人。”闻况居高临下看着她说。对这个戴以恒名义上的表妹,闻况并不是很喜欢。 去年开学不久,闻况看到戴以恒身边突然粘了个尾巴,一个脸上总是细粉红腮的女孩跟在戴以恒一侧。闻况问了才知道,这个叫应婷婷的女人是戴以恒的表妹,刚考上他们大学。明眼人都能看出应婷婷对戴以恒的意图,她又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所以从她嘴里,闻况倒是难得地知道了一些些戴以恒的事儿。但是,他也看得出,戴以恒就算不会当面让应婷婷难堪,但对她每次来找他也是不耐烦的。 “谁像鬼了,不会说话就别说。那女的谁啊?”应婷婷瞪了他一眼,双手环胸,抬着下巴睨着闻况。 以应婷婷的成绩要考进这所大学当然是天方夜谭,她要感谢这所学校有个“继续教育学院”,还要感谢她名义上有个有钱的姑丈,所以她就不出意外地进了这所学府。她的目标很明确,拿下戴以恒。当她知道闻况是戴以恒从高中就在一起的死党后,也曾一度讨好、拉拢过他,可是闻况好像总喜欢和她对着干,所以她也不装了,在闻况面前各种嚣张、各种高傲。 闻况本不想理应婷婷,但听到她这么问,他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他故作吃惊地问:“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应婷婷隐隐不安地皱起眉头。 “她是……”闻况故意停顿了下,看应婷婷正瞪着眼紧张地看着他,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她是以恒的女朋友。” 应婷婷脸色瞬间刷白,双眼一瞬不瞬盯着闻况,问:“是以恒说的?” 被应婷婷这么盯着,闻况突然真有种被鬼盯着的感觉,毛骨悚然的,赶紧转开脸,说“是不是真的,你问以恒不就知道了。”说着,疾步离开。 闻况边跑边在心里对戴以恒说抱歉,以恒你自己看着应对吧。但转念想到戴以恒烦恼的样子,闻况又觉得有趣极了。 不折不扣一个损友啊。 应婷婷狠狠咬着牙,怨毒地看着仓皇离开的闻况。 “小心小心!手给我,手给我……诶,别撞过来啊,等等……唔……痛!”溜冰场一角,两个人撞到一起,同时摔倒在地上。 商量被压在戴一身下,摔得他屁股痛死。他边起身边抱怨着:“你真的不会滑啊?” “我不是说了嘛,是你自己不相信。”戴一努力着让自己起来。 “看你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我以为你是‘老江湖’,都会呢。” “谁不良少年了,说你自己吧。” “是啦是啦,你从良啦是个乖孩子啦。”商量哈哈笑着,等笑过后才发现,戴一还在他身上,他使劲半天还没爬起来,“喂,你不打算起来吗?” 戴一郁闷:“我起不来。” “晕。”商量额边滑下三道线。 “我一定要教会你滑冰。”商量说得信誓旦旦,和他吃力地从戴一身下往外挪的滑稽样儿一点也不相符。 看着像乌龟被翻了盖一样手脚并用往旁边横着挪的商量,戴一“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笑,你也给我想办法站起来。”商量瞪他。 戴一点头,但脸上的笑依然没止住。他撑着地面,抓住旁边的栏杆,手上使劲,让自己慢慢抬起身子来。 终于好不容易,两个人都站起来了。刚刚摔了好几跤,现在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就站在一边看着别人滑。商量看戴一脸上的笑还没褪下去,感慨着说:“你应该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听到商量的话,戴一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笑容有点僵在脸上。 “怎么了?”看到戴一的不自然,商量奇怪地问。 戴一摇头,说:“没什么。” 十年来,戴一好像真的忘了开心、无所顾忌地笑,会笑的时候,也只有在戴以恒面前。那也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戴以恒对他漠然的时候,他又哪笑得出。不过和商量相熟之后,戴一确实开朗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容易展现。 那天打过架后,第二天到学校,商量一到下课就粘了过来。戴一一个人习惯了,也素来喜欢一个人,所以突然有个人热乎乎地粘上来,让戴一觉得黏糊糊的难受,所以对商量一直不冷不热。相熟的契机,还是因为商琴频繁找戴以恒。戴一心里不舒服,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就想找人发泄,就很自然地想到了商量,然后那天下课后就把商量约到学校后面的空地,两个人又是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 气喘吁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戴一问商量:“你姐干嘛老来找我哥啊。” “喜欢你哥呗。”商量说得理所当然。 “喜欢?”戴一看着西下的夕阳,问,“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商量奇怪地看了眼戴一,说:“当然啊。难道还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我姐又不是男人。” 商量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听得戴一心里一惊:“男人对男人的喜欢?” “怎么了?”商量问。 “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戴一还是看着天空,也不知道是在问商量,还是在问老天。 商量坐起身来,看着戴一,一脸看白痴的样子,说:“当然可以啊。你不知道有同性恋这个词吗?” 这个词,他当然知道。戴一把视线转到商量身上,因为背光,商量的脸看得并不很真切,但他却可以感觉得到,商量好像有点紧张。 商量先转开了眼,嘟嘟喃喃着说:“我姐姐很好的。” 戴一愣了一愣,然后幽幽地说:“我也知道她好。”就是知道商琴好,戴一心里才郁闷。 “那你那么不爽的样子,难道是……”商量转了转眼珠子,又转过眼盯着戴一看,问:“难道是有‘恋兄情结’?”商量嘻嘻哈哈笑着,很好地掩饰了通红的耳朵。 戴一一听,皱起了眉头,说:“才没那回事呢。” 商量还是不住地打趣戴一,那天两个人躺在校园后的空地上,一直到星光布满天。 那天后,两人渐渐亲密起来。其实商量一直对戴一很热情,现在就是,戴一也会回应商量的热情了。 果然,人是需要朋友的,应该说,是需要正常的朋友。所以,戴一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谢谢!”戴一看着一旁正盯着他看的商量,由衷地冒出了一句,他是真的感谢商量。 “谢我什么?”商量奇怪。 “谢谢你做我朋友。”这是戴一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商量看着戴一一板一眼说出那句话,脸瞬间烧红。 (三十九) “怎么了?”这里灯光亮堂,商量涨红的脸,戴一看得一清二楚。 商量赶紧低下脑袋,使劲儿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戴一不疑有他,商量的脸很容易红,他也不是第一次见。热了、运动了、打架了、大笑了……脸都会泛红。但像这样因为戴一的一句话就脸红,可是头一遭。戴一没多想。 商量浑身燥热,再加上刚刚滑冰时出了一身汗,里面衣服粘着皮肤很难受。终于让自己的脸冷却点下来,商量向戴一伸出手说:“走吧,去我家。” 戴一看了眼眼前的手,再看看距离出口还有一大段的路,果断地将手覆在商量手心,他可不想一路摔过去。 一握到戴一的手,商量感觉到自己的脸又热了,赶紧转身在前面带路。因为心里紧张,速度有点快,后面戴一跟得摇摇晃晃,最后干脆两只手都紧紧抓着商量,嘴里还不忘直呼:“慢点慢点。” 终于滑到出口,两个人都趴在拉杆上大喘气。 “这么快,赶着投胎去?”戴一难得调侃。 商量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到地上脱鞋,说:“热死了,赶紧回家洗澡。” “我也要在你家洗个澡,难受。”戴一也坐下来。 商量解鞋带的手稍稍顿了一顿,然后点点头,说:“……好。” 到商量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点,商量老爸商翼应该在应酬,而他老姐商琴是和戴以恒逛街去了。这是戴一第一次去商量家,也是戴一第一次到朋友家,所以即使家里没什么人,戴一也禁不住紧张。 看戴一局促地站在门口,商量笑了,说:“进来吧,我老爸老姐都不在。我把我衣服借给你穿。”戴一上课当然不可能带着衣服,今晚去滑旱冰也是商量临时提议的。 跟着商量走进去,转过玄关,就是宽敞的客厅,米色的主调,暖黄的灯光,感觉很温馨。这个房子要比戴以恒的公寓大,家居、装饰也都更有“家”的味道。 “我老姐很会做饭,但是想要吃到她做的菜,得看她的心情,就算我老爸也不例外。”商量看戴一盯着厨房,不由自主地就向他说起商琴。 戴一点头,很会做饭啊,果然是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啊。 “过几天我爸生日,不知道她和以恒哥会买来什么礼物。”商量说着说着,嘻嘻笑起来。 戴一奇怪地看着他。 “连我爸的生日礼物都要找以恒哥,估计我爸生日那天,我姐会让以恒哥过来噢。”商量边说边看戴一的反应。果然,看到戴一惊讶、不可置信、不乐意的表情,“喂,你很介意?” “介意什么?”戴一问。 “介意你哥哥找女朋友啊。” 戴一看着商量,想了想,好像……是介意,听到商量说戴以恒可能回去他老爸的生日会,戴一心里的不舒服感又涌上来。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介意?”商量问。 为什么?戴一拧了眉头,但是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看戴一纠结的样子,商量不再问,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了解我了解,就像我刚听到我老姐要交男朋友的时候,我也介意来着。就觉得我姐姐变成别人的了。” 戴一看着商量,好像是商量说得那种感觉,但好像又要再强烈一点。 “我去给你拿衣服,你等会啊。要喝水,自己倒,别客气。”说着,商量往里走拐进一个房间。 戴一在客厅等了会,商量拿出一套衣服,递到戴一跟前,说:“赶紧去洗洗吧。” “你洗了?” “没,客人先嘛。” “噢,好。”戴一接过衣服,然后低低说了声,“谢谢。”就走进刚刚商量指的卫生间的门。 这是今天戴一第二次对商量说谢谢,直到戴一进到卫生间了,商量才愣愣地回过神来。他刚刚是看花眼了吗?戴一的耳根是红红的吧?难道刚刚戴一是在害羞? 确实,戴一有点不好意思。当听到商量说“客人先”的时候,戴一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做客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朋友家做客,而且第一次去就借朋友衣服洗澡,从来没遇过的事,难免会觉得有点害臊。 戴一的害羞,害得商量的脸又噗通红了。他赶紧蹿回自己房间,给自己翻衣服去。 拿了衣服出来,商量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呆,然后打开电视,不停地换着台,直到戴一出来的时候,还在换台中。 “洗好了?”商量看向穿着他睡衣的戴一,红着脸问。 “你怎么给我的是睡衣?”戴一点着头问,没擦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发梢的水珠掉落下来,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 “那个……你先穿着……你头发没擦干。”商量慌乱地移开视线,翻腾自己衣服堆里的毛巾,然后递给戴一。 戴一奇怪商量怎么又脸红了,现在又没做运动,室内开着空调又不热,抬起手晃晃手里的毛巾,说:“我有,你赶紧去洗吧。汗粘着很难受的。” “嗯……好……”商量收回手,抱起自己的衣服,突然看到戴一的膝盖有擦破的、有淤青的,问:“是刚刚摔伤了?” 商量给戴一的睡衣是短袖短裤,在戴一白皙的皮肤上,很清楚地看到伤痕。 戴一循着商量的眼神看过去,无所谓地说:“没事。” “等等,我给你拿创可贴和药酒去。”说着,商量就又跑开了,边跑还听到他边喊,“今晚你住我家好了。” “不用,我哥说会来接我。”洗了个澡很舒服的戴一,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换着台。 拿着创可贴出来的商量,坐到戴一旁边,说:“那你等会儿挑件衣服去。” 戴一笑了,说:“刚我在洗澡的时候给我哥打了电话,让他给我带身衣服来了。” 听到戴一那么说,商量失落地垂下了眼睑,他是故意给戴一找的睡衣,想着戴一可能会不好意思借衣服而住下来。果然戴一是不好意思借衣服,但却直接让戴以恒给他带了。 “把脚架到茶几上。”商量低着头说。 戴一奇怪,商量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好像不高兴了。 (四十) 虽然觉得奇怪,但戴一还是乖乖听商量的话,把脚架在茶几上。商量不说话,手下却是细心地给戴一抹着膏药,贴着创可贴。以前打架的时候,戴一没少受过伤,今天这点点破皮,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但看到商量关心,戴一不想拂了他的好意。看着商量小心翼翼给他弄着,戴一正想对商量说谢谢,视线所及就看到了商量一颤一颤的睫毛。 “你睫毛好长啊。”这句话脱口而出。 “啊?”突然听到戴一说话,商量惊了下,手下抹着的动作一重,不偏不倚按在戴一淤青最严重部位。 “嘶。”戴一倒抽一口气,但没收回脚。 “对不起对不起。”商量慌乱地收回手,连连道歉。 戴一摆摆手,说:“没事。可以不用抹了,够多了,一股好浓的药味。” 商量点点头把东西放到一边,说:“晚上回去就不要碰水了。” “我没那么娇贵。我以前打架的时候受得伤可比这个严重多了,有一次还被打进了医院。”那次被戴禄茂打进医院,现在想想,戴一才有点后怕。那个时候他看什么都是灰暗的,对死更是无所谓,甚至祈求。但是现在不同,他有哥哥戴以恒,有朋友商量,也认识了让他都讨厌不起来的商琴、闻况,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他惴惴不安地珍惜着,生怕被自己弄没了。 “进医院?是救我那次?”听到戴一进医院,商量瞪大了眼。 “不是。”戴一在膝盖处用手挥挥,驱散一下味道,“是我自己招惹的。”他避重就轻地说。 想起自己在学校里第一次见到戴一,就追着他要打一架,商量心里涌起懊悔:“对不起啊,开始还一直要和你打架。” “你很喜欢打架吗?”戴一问出了一直有点好奇的问题。商量长着一张娃娃脸,身形比他稍微再瘦小些,但听他说过在初中时可惹过不少事。 “也不是喜欢。”商量很高兴戴一对他的事感兴趣,他指指自己的脸,说:“你看,我长着这样一张脸,总是会被取笑。刚开始我当做开玩笑无所谓,但次数多了,是个人都会生气吧。小学还好,刚进初中的时候,一些人高马大的男生笑我是女孩子,好几次把我堵在厕所要扒我的裤子,切。”讲到那段糟糕的过去,商量一脸的愤恨。 看商量气得不行,戴一不禁抱歉,他并不想让商量想到糟糕的往事。 “我第一次被整哭回家的时候,我姐就教我,要不客气地予以反击。她告诉我男孩子身体的弱点在哪里,让我专挑那几个地方打,准能把他们打趴下。”说到商琴,商量脸上绽开笑意,虽然长大了他很烦姐姐,很不乐意听她说教,但对姐姐,商量一直都很爱。 “他们再找我麻烦的时候,我就用姐教我的办法,把他们打得哇哇叫。呵呵,那感觉真爽。” 戴一看到商量笑得很开心。 “你姐姐真好。”戴一愣愣地说。 “对啊,我不是一直都说她很好嘛。” “那你还老和她作对?” 商量被堵得愣了一下,郁闷地嘟喃:“……那她有时也很烦啊,东管西管的。” 对被“管教”,戴一是不懂的,他一直渴望着能被人管着,即使现在和戴以恒和好了,但戴以恒对他也是很宽松,所以戴一还是好奇和有点羡慕的。戴一突然想起什么,问商量:“你妈妈呢?”一直听商量说着他爸爸和姐姐,都没听他提过他妈妈。 商量脸部僵了一下,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说:“不知道,我爸说我妈走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商量还记得小时候一问这个问题,他爸爸就发火。他是真不知道他妈妈去哪了,明明前一天还在家,怎么第二天就找不到人了? “对不起!”看商量难过的脸庞,戴一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本不是个会窥探别人私事的人,可能因为对方是商量,可能因为今天聊得很好,让他难得地想知道他朋友商量的事。 商量扯扯嘴角,笑得勉强,说:“没事的。” 戴一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其实,每个人出生后,哪里不都是背负着故事,为着活下去、到终死的目的,汲汲数十年,折腾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戴一不觉得这个想法是悲观的,既然每个人都一样,他们也就不用去怨恨这个世界了。 商量是戴一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看到他难过,戴一心里不好受。可能是内疚,可能是安慰,戴一不禁说起了一些自己的事:他的妈妈、他的遭遇、他的哥哥…… 虽然说得不多,但也足以让商量震惊。 “我现在可以理解你那么依恋你哥的心情了。但是你放心,就算我姐成了你嫂子,也不是抢了你哥哥,而是多了一个会疼爱你的人。”商量安抚着说。 “多了一个疼爱我的人?”这个论断,戴一倒是第一次听到。 “对啊,而且到那时,我们就是亲戚了。”商量想想那种景况,就心里冒出欢愉。 “亲戚?”戴一又是一愣,他现在的亲人只有戴以恒,对那种亲戚满堂的样子,戴一不敢想又向往。 看戴一一脸迷茫又难以理解又想要的样子,商量不知道怎么的,好似很能理解他。他一直很羡慕家庭成员满满、热闹的样子,他想,戴一应该是和他一样的心情。 “我跟你说哦,如果我姐和你哥结婚的话……然后他们生了孩子,那家就更大了……”商量兴奋地假设着。 戴以恒跟着商琴进门的时候,正是看到商量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和戴一说着什么,戴一一脸的好奇、新奇,就连他们进屋都没发现。 刚走进客厅,戴以恒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酒味,然后很准确地看到戴一膝盖上的伤,他还没出声,商琴就开嗓了:“商量,戴一怎么受伤了?” (四十一) 商量被一惊,身子都不禁弹了一下,赶紧转过身去,戴一抬起头看去。他面对着玄关的方向,竟都没看到两个人进来。看到戴以恒,戴一马上露出笑容:“哥!”便站起身来。 “姐,你们进来怎么都没声音?”商量抱怨,也跟着站起身。 “你讲得那么欢腾,哪听得到我们进来的声音。”商琴走过去,接过戴以恒递给她的袋子放在一旁的沙发上,问戴一:“是滑冰弄伤的?” 见商琴在看他的膝盖,戴一点点头,说:“不碍事,就是擦破点皮。” “难怪我们进来闻到一股药味。” “戴一,去把衣服换了。”戴以恒把一个袋子递到戴一跟前,他看到戴一穿着一身别人的睡衣,隐隐觉得有点碍眼。 “好。”戴一乖巧地接过,然后就拐进卫生间。 戴一一离开,商琴又教训起商量:“以后别带戴一玩这么磕磕碰碰的玩意儿。” “姐,男孩子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嘛。” “你皮糙肉厚无所谓。” “姐,你偏心。” “我就偏心怎么了。” 商量正想再顶两句,眼珠子一转,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笑嘻嘻地说:“噢~~我知道了,有了男朋友,就心疼小叔子,弟弟么就无所谓了,对吧?”说完,还对着商琴眨了两下眼。 “你……”商琴难得被商量说得红了脸,尴尬地看了戴以恒一眼,上前就要给商量一个爆栗,商量眼明手快,躲到沙发后,冲商琴嚷:“姐,你别不好意思嘛,我和戴一很支持你们的。” “死小子,你再给我胡说八道。”商琴奋起直追,姐弟俩在客厅里玩转圈圈。 戴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商琴和商量你追我赶,戴以恒无奈地站在圆圈中心的画面。戴一跑到戴以恒身边,问:“哥,他们俩怎么了?” “在玩老鹰捉小鸡。”戴以恒说的一脸平淡,问,“脏衣服拿了吗?” 戴一举起袋子示意了下,然后对跑得欢快的商量喊:“商量,你的睡衣我也带回去了,洗了再还给你。” 听到戴一的声音,俩姐弟终于停下来。商琴真是着恼,竟然当着戴以恒的面这么不淑女,虽然她本来就不是走淑女路线,但在戴以恒面前,她还是想露出最好的一面。 “不用特意拿过来,放你家好了。”商量说。 “啊?”戴一不解。 “下次去你家玩,我就不用带睡衣啦。”转念又一想,商量问,“在你家过夜可以吧?” “啊?”戴一又是一愣,来过夜?他可从来没有会来过夜的朋友。戴一看向戴以恒,眼里有一点点期待。这一点点,戴以恒看得清清楚楚。戴以恒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戴一和商量呆在一起,但是看到今天他们俩的亲密,让戴以恒下意识地不喜欢。看戴一期待地看着自己,戴以恒第一反应是拒绝,当然理智告诉他,是不能这么回答。 “可以。”戴以恒是对着戴一说的,抬手抚顺戴一有点乱的头发,语气里是比平时更重的宠溺。 听到戴以恒的首肯,戴一又是毫不吝啬地展开笑容。 旁边的姐弟俩,看着那对兄弟的互动,都愣愣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戴以恒带着戴一和商琴、商量俩姐弟告别,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商琴突然说:“以恒,11号不要忘记了噢,带戴一一起过来吧。” “什么11号?”戴一问戴以恒。 “噢,我爸生日!”回答的是商量,听到姐姐的邀请,商量很开心,说,“戴一你一定要过来啊。” 戴一又是看着戴以恒。 在陪商琴买礼物的时候,商琴就已经向戴以恒邀请过,但戴以恒已经委婉拒绝了,那天,他有别的安排。没想到,商琴又会提出来,而且还提到戴一。不用看也知道,戴一期待的眼神。戴以恒只能回答:“那天我会带戴一准时到。” 果然听到戴以恒应允,商琴虽然笑着,但还是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旁边兴奋的戴一。 难道,只要有关戴一,戴以恒都会答应? 回去的路上,戴一一直琢磨着该给商量爸爸买什么生日礼物,看戴一高兴的样子,戴以恒问:“你那么想去?” 戴一点头,笑着说:“这种生日聚会我都没参加过……”说到这,不禁想起住院那段时间,偷偷回家看到戴以明十四岁的生日会,那种如锥刺痛,现在想起来都还能感觉到。 “怎么了?”看戴一脸色难看,戴以恒问,“膝盖痛?” 戴一摇头,收拾了下心情,现在戴以恒就在他身边,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哥,你不想去吗?”戴一还是懂的看脸色的,戴以恒好似并不热衷。 “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戴以恒笑得平和。 “真的!”戴一惊喜,然后就开始天马行空了,“那我想去哈尔滨看冰雕、去新疆吃哈密瓜、去蒙古睡蒙古包、去西藏拜布达拉宫、去丽江爬玉龙雪山、去台湾打小日本……可不可以啊?” 戴以恒被戴一最后一句“去台湾打小日本”逗笑,说:“只要法律范围内,都可以。” 戴一也不禁笑开,想到刚刚一直琢磨的问题,问:“那我们买什么礼物?” “不急,还有很多天,可以慢慢想。”戴以恒揉揉戴一柔软的毛。 戴一虽然点头,但还是不停絮絮叨叨念叨着送这个好不好送那个好不好。 “戴一,那天你没有别的事想做吗?”戴以恒看戴一烦恼的样子,不禁问他。 “11月11号……”听到戴以恒的发问,戴一有点奇怪了,难道那天还是另外什么日子吗?不是戴以恒的生日,他的生日是在四月份,今年的早过了。难道是陈姨生日?可是他不知道陈姨生日是哪一天,从来没见陈姨过过生日。那还有什么呢?戴一突然灵光一闪,一拍手,说:“我知道了!” “哦?”戴以恒看着他。 “神棍节!”2011年11月11日,前几天戴一就听商量嚷嚷快到世纪光棍节了。 戴以恒泄气,这个小孩,怎么会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四十二) 其实并不怪戴一没记起自己的生日,在戴家,根本没人愿意给他过生日。每次总是在戴以明生日那天,戴一想过生日的念头特别强烈,然后,就会莫名其妙地忘了。也可能是他潜意识去忘的,因为反正没人给他过生日,也没人记得他生日,干脆自己也忘记,就不会觉得特别难过了。 11日这天是星期五,戴以恒让戴一上完课在学校等他,这次戴以恒去接戴一开的车是刚买的。听到戴以恒要买车,闻况很惊讶。他是知道戴以恒刚还完房贷,他哪还有那么多闲钱买车? “你真的打算买车?”闻况问戴以恒。 戴以恒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噢,早该这样了。”闻况装作了解的样子,“跟家里说一句,要买车还不是一句话。” 戴以恒看了他一眼,问:“我说从家里拿钱了?” 闻况惊得瞪大了眼:“你打算自己买?” 戴以恒好心情地“嗯”了声,有时看到闻况吃惊、惊悚的样子,还蛮有趣。 “你哪来的钱?不是刚还完房贷吗?你去偷了、窃了、抢了?”闻况是不知道戴以恒的经济状况,但按理说,刚拿出几十万,要再拿出钱买车,就算首付,也要好几万吧,就算是个有工作的人,也是非常吃力,更何况戴以恒只是个大学生。虽然知道戴以恒有在玩股票,但现在股市有这么好?闻况没有不担心的理由,戴以恒头脑好到做了坏事别人都有可能感谢他的地步。 看闻况脸色像变色盘一样变来变去,戴以恒猜闻况一定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是项目报酬。”未免闻况脸色越变越丰富,戴以恒给出了答案。 “什么?”闻况愣了一下。 “教授介绍的,有家银行正在做改革,正好是我大三做的一个课题,他们认为我的方案可行性很高,就买了。”戴以恒说得言简意赅。 “就这样?”闻况不信这么简单。 戴以恒耸肩,当然还有后续的协助执行,要不然他们哪会拿出那么多钱。 “真厉害!什么银行啊?”闻况为戴以恒高兴。 “外资银行。”戴以恒对闻况说,“下午和我一起看车去吧。” “没问题。” 闻况纠结完戴以恒有没钱买车的问题后,又八卦着戴以恒为什么突然买车的决定。戴以恒只简单飘过去两个字:方便。看到戴以恒挑车时,嘴角一直没有褪下的弧度,闻况知道一定没那么简单。 当等在校门口颇有点无聊的戴一,看到一辆黑得发亮的车停在他身边鸣喇叭的时候,戴一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他最喜欢的车型。但戴一还是往旁边让了让,他想他也没挡道啊。喇叭又鸣了两声,戴一才不悦地从车身瞟到挡风玻璃后。 看到坐在驾驶座上的戴以恒,戴一吃惊地瞪大了眼。 戴以恒说会开车去接戴一,戴一想到的当然是借闻况的车。 戴一跑过去,打开副驾驶座门,一屁股坐进去,车里一派崭新,一看就是一辆新车。 “哥,是闻哥的新车吗?” 戴以恒弯着嘴角笑了,在车里,他早就看到戴一眼睛发光了,边帮他系好安全带边问:“喜欢吗?” 戴一猛点头,双眼甚至有点贪婪地环顾着车内,嘴里喃喃:“是帕萨特最新款啊!”男孩子对车有种天性的喜爱,相对于诸如雪弗兰、丰田、福特,戴一更喜欢大众的稳重和大气,最新款帕萨特更是戳中他的喜爱点。当然他如果有钱,也会想要奥迪、奔驰、宝马,但他觉得车也只是代步工具,对他来说帕萨特够了。 “哥,这款车我在杂志上看到过啊,刚上市不到三个月呢。”戴一兴奋地东摸摸西摸摸,爱不释手。 “嗯。”戴以恒很喜欢戴一惊喜的表情,手下发动车子。听着引擎的声音,戴一甚至享受地闭上眼睛聆听。杂志里介绍这款车的声音不一般,果然。 “哥,闻哥真是好人!” 戴以恒目不斜视:“怎么说?” “这么一辆新车就借给你了,真够舍得。” 戴以恒没想到戴一还以为这辆车是他借的,挫败地问:“你就不会想到,可能是我买的吗?” “什么?”戴一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买的?是你的车子?” 戴以恒点点头。 戴一无法置信地“哇”了声,然后说:“我怎么想得到,你又没说要买车,而且,我觉得,你也不会买这种款的车啊。” “为什么?”戴以恒笑着看了他一眼。 “这款车型算大众里比较跳脱的,我觉得你应该会买更沉稳的。”而且也应该选奥迪、奔驰之类的吧,戴一在心里补充。 戴一潜意识里认为,戴以恒将来就算不是精英也绝不会平凡,而彰显男人身份的车,戴以恒也绝对不会选择普通的。 “哥,这车真的是你的?”戴一还是不相信。 “对,今天刚提的车。” “不会吧?没想到我们喜欢的类型会一样。”戴一将信将疑。 红灯,戴以恒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戴一,他要的就是戴一这个反应,他很满意戴一的反应。戴以恒笑着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那天闻况陪着他看车,看到他选中这款后,惊得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款车和戴以恒的性格实在有点不符,闻况一再问他:“你是不是选错车了?” 戴以恒很肯定,他没有选错,他早就看到戴一对着杂志里的这款车流了好久的口水。 兴奋完的戴一,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哥,你哪那么多钱买车呀?” 对着杂志流了好久口水的戴一自然知道这款车价格还是不菲的,他那时都在算计着,要不要动用那四十多万的卡。他虽然觉得戴以恒要买车也应该买奔驰,但他一直认为买车是以后的事,他不是不知道戴以恒提早还完房贷。 “我帮一家银行做了个项目,有提成,付首付绰绰有余。”戴以恒安抚地笑。 看着一旁嘴角带笑的戴以恒,戴一恍惚,这个又帅又稳重的人,竟是他哥哥!一股骄傲在心里涌动:“哥,你太棒了!” (四十三) 戴以恒被戴一那句夸赞弄得手下一滑,还好红灯,赶紧停车,转头就看到戴一正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看着他。戴以恒好像都能看到戴一眼睛旁有星星在闪动。 “哥,我后悔对商量说的话了。”戴一突然语气低落下去。 “什么话?”戴以恒边重新发动车子边问。 “商琴姐是很好,可是……你一定要现在讨老婆吗?”戴一和商量在一块儿时,商量时不时地和他说他姐姐和戴以恒在一起多么开心,两个人已经脑补到戴以恒和商琴要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被戴一的话差点弄得手下又要打滑,戴以恒奇怪他怎么会冒出这句话:“谁跟你说我要结婚?又为什么扯到商琴?” 戴一想了想,确实是没有听戴以恒说过他和商琴的事。 “商量说的。”戴一抓抓脑袋,说,“如果你要结婚,我觉得商琴姐最好,但我又不想你现在就结。” “你们俩是不是太闲了,怎么会想这些东西?”戴以恒是挺喜欢商琴,但也没有到戴一说的那个地步。听到戴一的话,戴以恒有点不悦。 “没有啊。”戴一窝进座椅里,闷闷地说,“每次你和商琴姐出去,不都是很高兴吗?” 戴以恒看了眼戴一,他这是……吃醋? 戴以恒微微皱眉,刚刚他想到了什么词,吃醋!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词,戴以恒握紧了手下的方向盘,但还是不忘对戴一说,“我也没有理由不高兴,不是吗?” 正说着,车拐进一家酒店,按着服务员的指示,戴以恒往地下停车库开去。停好车,走下车的戴一看着戴以恒打开后车门拿出一个礼盒,和一个袋子,说:“给你拿了件外套,把校服换了吧。”本来打算让戴一在车上换的,没想到两人说着话就忘记了。 戴一直接把校服外套脱下,随意扔在后座上,从袋子里拿出外套,是杏色短款风衣。搭配他身上白色V领毛衣、藏青色牛仔裤、黑色个性板鞋,虽然只是把校服外套换成风衣,但整个人的感觉马上就不一样了。戴以恒很满意戴一换装后的样子。 戴一到是不在意,换好衣服,把袋子也随意扔在后座。接过戴以恒手里的东西看了看,问:“是酒?” “对。”戴以恒点头。 看着包装奢华的礼品,再看看一身休闲西装的戴以恒,戴一才明白,难怪他觉得戴以恒今天特别帅,原来是有特意打扮过。 “哥,你很重视今天的日子?”戴一说得酸溜溜。 戴以恒墨黑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戴一一眼,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戴一没注意戴以恒颇有深意的一眼,只听到那两个字,就让他的心情一下down了下去。 今天是商翼五十六岁的生日,因为不是大寿,所以商翼只邀请了亲朋好友。虽然说只邀了亲朋好友,但也满满有三桌人。戴以恒和戴一进入包厢的时候,里面已是热闹不已。 商翼是做IT硬件起家的,后来涉足互联网、电子商务,公司飞速发展和扩张。虽然曾濒临过破产危机,遭受过恶意攻击,也曾一度停滞不前,但现在的商翼,已是业界颇成功的企业家。所以他邀请的人,不是老总就是董事长。戴以恒进去的时候,甚至对几个面孔有点熟悉,想了想,应该是戴禄茂的某些聚会上碰过。 戴以恒一进来,商琴马上就注意到了,赶紧走到戴以恒跟前,笑着说:“这么晚才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都答应你了,怎么可能会反悔。”戴以恒说,“你今天很漂亮。” “真的吗?谢谢!你今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帅呀。”商琴也不客气地赞叹着,又高兴又羞赧。 在一旁的戴一可不高兴看到他们俩甜甜蜜蜜(?)的样子,赶紧出声打招呼:“商琴姐好!” 听到戴一的声音,商琴好似才惊觉旁边还站了个人,赶紧说:“戴一,很精神嘛。” 精神?戴一的嘴角抽了抽,商琴姐是不是太兴奋都不知道用什么词儿好了。 “我带你们去见我爸爸。”有点冷静下来的商琴终于意识到该做的事。 领着戴以恒和戴一来到商翼跟前,商翼正和人聊着天。商琴适当地插进去,说:“爸,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戴以恒和戴一。” 商翼转过身来,看到两个颇俊帅的小伙,笑着对大一点的青年伸出手,说:“欢迎。你应该是戴以恒吧?” 戴以恒从容地伸手和商翼相握,说:“是的,伯父。”他可以感觉到手里的力度,很有力量的一个男人。收回手,戴以恒递上礼物,说,“伯父,生日快乐。” 商翼接过礼盒,笑着说:“谢谢!你们来我就很高兴了。”低头看了眼,眼里闪过惊讶,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商琴正双眼带笑,专注地看着戴以恒,商翼不禁了然,对戴以恒说,“是我最喜欢的酒,真谢谢你!”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商琴。不出意外地,商琴绯红的双颊颜色又深了几分。 这么眼神转来转去,戴一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酒是商琴给的建议,挑得还是商翼最喜欢的酒,这不就是像见岳父一样吗? 戴一越想心里越闷。 “戴一,你来啦!”一声欢呼,戴一感觉身后一阵风,然后一只手臂揽上自己的肩膀。 “商量,别咋咋呼呼的。”商琴习惯性地对商量说教。 “就许你高兴不许我兴奋哪。”商量对着商琴挤了个鬼脸,然后对商翼说,“爸,你们聊,我带同学去玩会。” “好,别跑太远,等下就吃饭了。” “知道了。”说着就拽着戴一往外拉。 戴一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商量拉出了包厢。 “喂,你带我去哪?”商量的手牢牢擒着他,怎么甩也甩不开。 “我是好心帮你呢,你看你的脸都臭成什么样了。”商量本来想和戴一一起上完课过来的,但听戴一说戴以恒会来接他,商量直接就请了下午的假,早点回家了,反正他老爸生日这个理由完全可以用。从下课开始他一直等着戴一,哪想到出去上个厕所回来,就看到了戴一,而且是臭着一张脸的戴一。 (四十四) “我哪有臭脸?”戴一都没发现自己语气的低沉,“我都还没和你爸好好打招呼。” 商量放下胳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下戴一,然后伸出手左右开弓,拉扯戴一的脸颊,说:“脸都黑成这样了还不臭?你是有多不高兴来参加我爸生日宴啊?” 戴一被拉得生疼,拽下商量的手,不发一言地走到大厅一隅的沙发上坐下。 商量看戴一真是心情不好,不再开玩笑,跑过去,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问:“怎么了?” “我不是不高兴参加你爸生日宴。”事实上,戴一因为从没被邀请过这么重要的场面,是非常高兴能参与的。 “我知道。”看那天戴一期盼的眼神,商量知道戴一是喜欢来的,他很高兴戴一愿意来。 戴一靠在沙发里,双眼盯着那个包厢的门,里面的热闹他不反感,可是,他非常不喜欢看到商琴见到戴以恒的热情,和商翼那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商量,我不喜欢看到你姐站在我哥身边。”戴一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受。 “你不喜欢我姐?”商量问。 戴一摇头。 “那为什么不喜欢她和你哥站一起?” “不知道。”戴一还是摇头,“看到他们站一起,我不高兴。” 商量看着拉着脸说出这句话的戴一,眼里阴晴不定,说:“戴一,虽然我可以理解你粘着以恒哥的心情,但是你不觉得,有点过了吗?” “什么意思?” “就算会不高兴,但那种情绪过去也就好了,你怎么就一直搁在心里。就算你哥不会和我姐在一起,也还是会有别的女人吧? 听到商量的话,戴一沉下眼,盯着商量。这是两个人交好后,戴一第一次用这样凌厉的眼神看商量,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被戴一那种眼神盯着,商量不禁冒上火来,“是我姐站你哥旁边你不高兴,还是所有女人和你哥在一起你都不高兴?你哥又不是你的,他始终是要交女朋友、结婚,你有必要那么在意吗?现在你只是心里讨厌,如果你哥真交女朋友了,难道你还会动手把她们都赶走?” 商量连珠炮的问题,戴一只抓住了最后一句,沉着声说:“我会的。” “什么?”商量没想到戴一竟会回答,愣住。 “把她们都赶走。”像呢喃一样,这句话从戴一嘴里吐出来。 商量讶异地看着沉下脸的戴一,这不是他刚认识时的戴一,也不是这段时间来会有明朗笑容的戴一,那股狠厉从他骨子里渗出来,好像戴一本就应该这样。商量一把握住戴一的手臂,叫他:“戴一?” 戴一抬起眼皮,瞟了商量一眼,眼里淡漠、疏远。 抓着戴一手臂的手紧了紧,商量紧张地问:“你怎么了?” 戴一当然有感觉到手臂的疼痛,商量抓得很紧,他垂眼看了下,问:“你在害怕?” 商量愣在当场,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会那么做。”戴一说得轻描淡写。 听戴一语气有点缓和下来,商量轻轻松口气,说:“我被你刚刚的样子吓到。我以为已经看到你很多面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看商量不再惊恐地看着他,戴一也让自己松弛下来。他是觉得自己有点不健康,和商量交好后,他很放松,觉得自己总算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交朋友了。但是,戴以恒从来都是他的软肋。接二连三目睹戴以恒和商琴的亲密,接二连三听到商量言语的刺激,戴一再怎么压抑,终于从量变到质变,爆发了。 能见到戴一这幅样子的人,不是早被他打趴下不认得人,就是戴家大家长戴禄茂。初见商量虽觉厌烦,但也没显出过,因为还不至于惹怒他。 这次真的是,所有的压抑、郁闷、刺激累积到一个点的爆发。 “我本来就是这样子。”再说这句话,戴一已渐渐找回理智。 商量突然倾身,凑近戴一的脸庞,问:“你生气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你很在意你哥,是不是对你哥有别的感情?” 戴一皱眉,盯着突然靠近的商量,不明所以。 “就是这种感情。”商量说着,再往前倾了倾,嘴唇轻轻碰上了戴一的。 戴一瞬间瞪大眼睛,眼前的商量无限放大,唇上有个软软的东西刷过,然后就看到商量马上弹了回去,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戴一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刚刚被商量碰过的嘴唇。 “……你干什么?”戴一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怔怔地问。 “我不知道。”罪魁祸首却说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亲了我。”回神过来的戴一,盯着商量。 被戴一盯着的商量,刷白了脸,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戴一问得冷静,好像就在问“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一样,仅仅只想知道答案。 商量没回答,盯着戴一看的眼里,除了有惊吓后的惶恐,竟还带有幽怨? “你讨厌吗?”商量不答反问。 戴一皱着眉想了想,除了震惊,他没来得及细想有什么别的感觉。 看戴一沉默,商量轻轻地说:“刚刚如果让你……恶心了,以后我不会再找你。” 只是轻轻碰了下嘴唇而已,戴一觉得没必要到绝交的地步。所以他摇了摇头。 商量轻轻舒了口气,说:“我的烦恼,你想听吗?” 戴一下意识地想摇头,但看商量这么期盼的眼神,戴一动不了。 (四十五) 戴一和商量两个人并没有就商量的烦恼展开谈心,戴一也没听到商量亲他的原因,因为晚宴已经开始,商琴看两个人还没回去,就出来把他们抓回去了。 酒席上商琴对戴以恒巧笑倩兮,戴以恒对商琴温文有礼;商翼和戴以恒相谈甚欢,看戴以恒好似看准女婿的眼神;再加上商量总是时不时瞟戴一几眼,所以这一顿豪华美餐,戴一吃得食不知味,只想早点结束,快点回家。 等到坐进车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戴一累极地靠在副驾驶座上,侧着头看一旁的戴以恒。西装外套被脱下,只穿了件浅蓝色条纹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袖口被卷到手肘处,露出有力的手臂,左手握着方向旁,右手挂档,双眼专注的看着后视镜,慢慢启动车子。 难怪女人喜欢。戴一收回眼神,心里闷闷地想。就连他看着戴以恒,三番两次都能看呆,更何况是那些女人呢。 他为什么会看着戴以恒发呆? 因为戴以恒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像闻况也算挺拔帅气,商量可爱俏皮,他怎么就不会看呆? 因为……戴以恒是他哥哥,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因为……他喜欢哥哥。 什么样的喜欢? …… 戴一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问题吓出了一声冷汗。 脑子里像有两只小恶魔在不停地拌着嘴,搅得戴一脑袋都痛起来。什么样的喜欢?不就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吗?为什么他不马上回答,为什么他犹豫?他是在希冀别的答案吗? 慌乱间脑子里突然蹦出商量轻碰他嘴唇的画面,戴一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那迅速的瞬间,他只感觉到有东西靠近,碰了下,然后马上弹开,根本来不及想是什么感觉。但是,他并不反感。 如果是戴以恒,会是什么感觉? 这么想着的戴一,眼神飘向一旁戴以恒线条优美的唇瓣,迷迷糊糊地想,如果那双唇碰自己的话,会怎么样? 会…… 惊愕地反应过来自己想的是什么,戴一慌张地赶紧转头,因为本来就靠着门,这么使劲一转头,就重重地撞在了玻璃上,“嘭”地一声,痛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了?”听到声音的戴以恒转过头来,问,“没事干嘛拿头撞玻璃?” 戴一使劲揉着额头,郁闷地龇牙:“痛死了,这玻璃真硬。” 戴以恒被逗笑,方向盘一转,车停在一间店前。戴一看车停下来,揉着额头奇怪地往外张望,那是家叫“sweet cake”的蛋糕店。正要问戴以恒,戴以恒只说了句让他等一下,就打开门下了车。 戴一纳闷地等了会,然后看到戴以恒拎了个盒子出来。 看戴以恒把盒子放在后座上,戴一问:“哥,你订了蛋糕?” 戴以恒点点头,发动车子。 “给谁的?”戴一当然不会以为是给商翼的,哪有人生日会都结束了才想起来要给他送蛋糕。那今天还有人生日? 戴一使劲想。 突然有道光闪过脑海,难道是……戴一再细细想了想,今天确实是……他的生日。 “哥……”戴一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这个蛋糕,是给我的吗?” 戴以恒嘴角微微上翘,话里带着笑意:“你终于想起来了。” 戴一惊喜地一下子精神起来,扭着身子要去看后面的蛋糕,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真是个笨蛋,怎么一点也没想起来。哥,你竟然会记得,是什么蛋糕,我可不可以现在打开看看?” 看戴一姿势怪异地扭着,戴以恒只得伸出手来把他按回去,说:“等到了,整个蛋糕都是你的。先坐好。” 兴奋开的戴一,怎么坐都坐不住,屁股一直扭来扭去,看着窗外树影丛丛,不是回公寓的路。 “哥,我们去哪?” “去看场演出吧。”戴以恒笑着把车拐过一个弯,然后一片夜湖映入眼前。 凉秋月夜,湖光山色,波光粼粼,皓月相对,寥寥小舟,轻舞慢摇,看得人心旷神怡。戴一惊呼,他当然知道这是西湖,晚上的西湖他也不是没去过。只是,不一样。他只和戴以恒去过一次,很久以前了。这是两人和好后,第一次戴以恒带他来。 戴以恒停好车,带着戴一往前走。现在这个点,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没有熙攘的人群,更适合湖边闲步,月下漫聊。但戴以恒走到湖边,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随着五颜六色的彩光亮起,一曲耳熟能详的“千年等一回”响起,一只水柱冲入云霄,水帘拉开,在悠长美丽的歌声中,湖水曼舞开来,真如一群曼妙女子袅袅起舞。 戴一看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西湖音乐喷泉,他只看过一次。那一年的秋天他和戴以恒第一次去西湖玩,那一年的秋天他的妈妈发生了车祸,那一年的秋天戴以恒离开了他……所以,曾一度他非常讨厌甚至惧怕西湖,尤其是秋天的西湖。 听到湖边游客不可置信的惊呼,戴一才有点缓过神来。才想起现在应该快十点了吧,早不该是喷泉表演的时间。难道是戴以恒为他准备的?戴一不敢相信心里冒出的想法。 一曲终了,水帘慢慢垂落,溅起的水滴轻轻吻在脸庞,酥酥痒痒。 “哥,这个是……”戴一结巴着问戴以恒。 “生日快乐!”戴以恒笑盈盈地看着他。 “我……”戴一震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过了表演时间,所以只能表演一首歌。喜欢吗?”月下戴以恒问得温柔。 戴一拼命点头,他喜欢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四十六) 回到车上,戴一还是难掩激动,一直不停地叨叨:“哥,你记得我生日?是专门给我准备的?他们怎么同意放喷泉?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戴以恒好笑地打断戴一:“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就不给你过生日了。” 絮絮叨叨的戴一听到戴以恒的话,立刻消了音。戴以恒奇怪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没想到竟看到戴一红了眼眶。 “你……” “哥,你是专门……给我过生日?”虽然事实摆在眼前,但听到戴以恒亲口说出,戴一的心还是止不住地悸动。 戴以恒见不得戴一这么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抬手使劲揉了揉戴一的脑袋。“痛痛痛。”戴一已经涌到心口的感动愣是被戴以恒揉散了,“我的头发,哥,你小点劲儿。” 戴以恒终于收了手,看戴一顶着一头鸟窝,不禁笑开,戴一不满地扒拉。戴以恒伸手从后车座拿过蛋糕,打开递给戴一,说:“是给你过生日。”戴一愣愣地保持着扒拉头发的姿势,看着蛋糕。 “要插蜡烛许愿吗?”戴以恒看戴一傻傻的样子,打趣他。 “蜡烛不用,许愿可以吗?”戴一回过神,问。 “当然可以。”戴以恒笑。 戴一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戴以恒本是好笑地看着戴一许愿竟这么认真,但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这个弟弟,竟长得挺好看。车内暖黄灯的映照下,戴一清秀的脸庞更显柔和,轻轻颤动的睫毛,秀挺的鼻梁,微微蠕动的双唇,正在轻轻呢喃着什么秘密。 心口突然好像被轻轻捏了一下,不痛,但痒痒地,当戴以恒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然向戴一倾身了好几公分。戴以恒瞬间惊醒,看戴一还是闭着眼,心里暗暗舒了口气,但墨黑的双眸里颜色不禁加深,皱着眉不动声色地往回靠 刚刚他是怎么了? 他是想要吻戴一吗? 戴以恒被这个念头惊得眉头绞在一起。 刚刚他是闻到一股非常香甜的味道,又好像是想看清戴一跳动的睫毛,又好似想要听清戴一蠕动的唇里到底在说什么,所以,他不受控制地慢慢往前……等意识到时,他的鼻梁都快碰到戴一的脸颊。 “哥,怎么了?”戴一睁开眼,就看到戴以恒沉着一张脸,心里莫名紧张,是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戴一的声音,戴以恒抬眼看去,那双灵动的眼眸正紧张地看着他。果然如他所想,紧闭的眼睑下是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没事。”戴以恒收拾好表情,问,“许了什么愿?” 看戴以恒柔和下来的表情,戴一轻轻舒了口气,说:“愿望说了就不灵了吧。” “看不出,你还挺有少女情怀的嘛。”戴以恒随口说着,把蛋糕塞到戴一怀里。 戴一龇着牙笑,无视戴以恒的取笑,三两下把蛋糕分割成一块块,然后叉起一小块,就往戴以恒嘴里塞。戴以恒没防备,突然被塞进一块蛋糕,松软的口感,甜腻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 “好吃吧?”戴一边问边叉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吃得吧咋吧咋响,满足地点评着:“非常不错。” 戴以恒好笑地看着戴一自问自答,发动车子。一路上,戴以恒除了要专心开车,还要应付戴一时不时堵进他嘴里的蛋糕,虽然说了让戴一自己吃就好,但戴一好像玩上瘾似的,嘴里应着,却依然喂地不亦乐乎。戴以恒看戴一开心,也就随他去了。 眼角扫到坐在一旁的戴一,亢奋不止,脸颊一鼓一鼓,动不停的嘴巴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时地叉起一块蛋糕塞到自己嘴里,看自己被堵地无奈,他又像偷吃的猫儿一样笑了。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戴一竟成了他戴以恒力量的源泉之一。 今天从到酒店一切都好好的,但一见到商琴,然后商琴她爸爸意味深长的关切,然后商量把戴一拽走,这些虽不至于让他不自在,但却不可否认,他的心情一下子down了下来。吃饭时,明显看到戴一心不在焉,但因为要应付着商琴和她爸爸,所以只能挨到筵席散时。戴一在看到喷泉时,眼睛又亮了起来,戴以恒才轻轻松了口气。原来,他一直担心,这个惊喜能不能让戴一开心。 好像他在赌一口气,但是,戴以恒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气,又为什么要赌? 难道是自己弟弟和他同学走得近了,做哥哥的担心失去弟弟,所以要想方设法把弟弟的注意力拉到自己哥哥身上吗?戴以恒这么想的时候,都不禁哑然失笑。但看到现在能让戴一这么高兴,戴以恒觉得一切又都没那么重要了,只要戴一开心就好。 车子稳稳地驶进小区,停好车,戴一拎着还剩下大半的蛋糕盒跟在戴以恒身后往公寓走去。秋夜里,微风拂过,阵阵的桂花香扑面而来,萦绕着他们。远远地,戴一就看到他们单元楼下站了个人,一会儿跺脚一会儿跳跳。走近了,戴一整个脸都黑了,为什么要在这么开心的日子里看到这个人。 “以恒。”娇嗔的声音在看到来人后立马响起。 戴以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应婷婷没回答,先埋怨。 “没电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一天下来戴以恒又困又倦,只想快点打发了应婷婷,“你别呆在这了,赶紧回家去。” 好像戴以恒的冷淡触动了应婷婷的神经,让她一下子歇斯底里起来:“我等你到现在,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赶我回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参加商琴他爸的生日会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也知道现在晚了,赶紧回去。”戴以恒被她叫嚷地头痛,声音不禁越加冷酷。 应婷婷不管不顾地冲进戴以恒怀里,差点把站在一旁的戴一撞到。死死抱住戴以恒,抽噎地泣不成声:“以恒,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十年了,一直喜欢你,你看看我,看看我啊,商琴她有什么好的……” 戴以恒被撞得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应婷婷的劲儿还真不小。看她在自己怀里抖个不停,哭得乱七八糟的,戴以恒很头大,但又不能直接把她扯开不管。毕竟名义上,她是他表妹。应婷婷的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就算她不是应大为的女儿,他也不会喜欢上她。 “哥……”一旁的戴一诺诺地出声。戴一知道应婷婷这女人对戴以恒居心叵测,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场版的告白,还这么激烈,有点被吓懵了。 看戴一捧着蛋糕盒愣愣地看着他,戴以恒说:“你先回去,我送婷婷回家。” “我和哥哥一起送。”戴一赶紧说。 “不用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看戴一还要反驳,戴以恒朝他挥手,说,“我看你上楼。” 看戴以恒坚决,戴一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单元楼挪去。 低头看了看怀里还在哆嗦个不停的应婷婷,戴以恒头痛地更厉害,只得揽着她往车库走去,看来,一定要和她把话说清楚才行。 (四十七) 戴一嘴里吃着蛋糕,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手机里的时间,盯得眼睛酸涩不已。叉子再落下的时候,却叉不到东西,戴一才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移到蛋糕的位置,桌子上竟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蛋糕盒底,上面零星地散落着蛋糕屑。戴一一愣,然后慢慢放下叉子,一个饱嗝很配合地打了出来。竟把剩下的大半个蛋糕就这么吃掉了,戴一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吃蛋糕。 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刚刚注意力一直在时间上,现在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戴一一边消化一边看时间一边关注玄关的动静。戴以恒又不是没晚归过,他应该没什么好着急才对,可是,戴一就是又急又躁。应婷婷这么直接主动的告白,戴以恒会怎么回答?为什么送一个人会送那么久?两个人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应婷婷很讨厌,但毕竟是个女人,戴以恒会不会被诱惑,然后就……戴一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 “……你哥又不是你的,他始终是要交女朋友、结婚,你有必要那么在意吗?现在你只是心里讨厌,如果你哥真交女朋友了,难道你还会动手把她们都赶走?” 商量的话,如轰雷般炸响在戴一脑中。虽然没少受商量话里的刺激,但亲眼看到果然是最受冲击的。即使一直假象商琴可能会和戴以恒在一起,但那也只是假象、假如、如果,而现在,亲眼看到应婷婷直接地投进戴以恒的怀抱,直接地告白,直接地控诉,可能戴以恒不喜欢应婷婷,会拒绝了她,但没了应婷婷,后面投怀送抱的有可能会是商琴,即使也没了商琴,以后也可能会有另外的女人。戴一说过他会动手赶人,但他赶得了一个两个,难道十个八个也真的去赶,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如果其中有戴以恒喜欢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他凭什么?凭他是弟弟?可是弟弟就有权阻止自己哥哥交女朋友结婚吗? 戴一惨白着脸在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叉支在下颌,抿紧嘴唇,眼睛定定地盯着前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害怕再次失去,害怕再次孤单一人,所以任性地想把亲近戴以恒的人全数赶走,让戴以恒只属于他一个,让戴以恒的温柔只对他。戴一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不禁微微颤抖,为什么会对戴以恒有这么强的占有欲,他只是哥哥啊。到底为什么? 难道……真的像商量说的…… 戴一愣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刚刚在车里的时候,他就想了,戴以恒的唇亲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会是什么感觉呢……”戴一喃喃出声。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呢喃,吓得戴一一下站了起来,他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好像看到怪物一样惊恐。 “不是的……不是的……”戴一摇着头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脸朝下地趴着,止不住地全身发抖。拼命给自己催眠,拼命驱赶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想法,嘴里一直嘟嘟呢喃个不停。给本是安静的客厅平添了种鬼魅的幽静感。渐渐地,声音慢慢模糊下去,直至最后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是哪里,怎么白雾这么浓?戴一想要挥开眼前的雾霾,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身上唯有的劲儿就是双腿,一直不停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看到一张雪白的床,虽然影影绰绰,但还是可以看到床上有人,而且是两个人。戴一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在耳边,一下一下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走得近了,终于看清床上那披散着头发、一丝不挂、娇媚不已的女人,竟是应婷婷,她双手搂着身前男人的脖子,身子不停地蹭着,血红的嘴难耐地张着,看到他站在床前,竟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眼里挑逗又挑衅。而始终背对着他的男人,好像终于有所感觉,慢慢转过头来,耳朵、鬓角、眼角、侧脸……俊朗的脸颊映入眼帘,看到那张笑得温和的脸,戴一觉得自己的眼眶都要睁得裂开了,喉头被人紧紧掐住般,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越来越模糊……模模糊糊地看到戴以恒向自己走来,把自己压在了床上,他嗅到了戴以恒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又能重新呼吸了,他贪婪地闻着戴以恒身上的味道,紧紧地抱着他,而且,他像应婷婷那个女人一样,竟抬起腿勾上戴以恒的腰…… 一挣扎,戴一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阵模糊,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是一件棉质的衣服,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温热的物体上,而这个物体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然后自己的双手双脚正像八爪鱼似的缠在这个物体上。戴一僵硬地抬起脑袋,果然看到的是戴以恒线条美好的脖子、坚毅的下巴、惹人遐想的唇瓣、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眸……视线立马又调到紧抿着的双唇上,因为那个梦,戴一正燥热的很,想不到一睁眼,真人竟就在跟前。 戴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瞟了眼戴以恒依然紧闭的双眼,然后直直盯着那略显苍白的双唇,压抑着砰砰直跳的心,慢慢地向戴以恒凑去…… 和前两次与戴以恒相拥而睡醒来时完全不同,以前他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遐想,可是这次,他想了不该想的,甚至在梦里,做了不该做的。趁着戴以恒还没醒,他是不是可以一尝自己宵想了好久的味道。 越来越近,就要碰到了,碰到了! 戴一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般隆隆响。 软软的。 只碰了一下,戴一马上弹开了。然后,连滚带爬地翻下了床,冲出了房间。 因为在他刚碰上戴以恒的嘴唇时,戴以恒正好睁开了眼睛。 戴以恒惊讶地睁圆了眼,然后看到戴一惊恐地弹开,然后滚下了床,人都没站起来,爬着就冲出了房间,好像身后有妖魔鬼怪一样。戴以恒受到的震撼不小,刚刚的戴一,是在亲他? 昨晚回到家时,看到戴一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戴以恒没叫醒戴一,把他抱到了房间,想放下他时,不成想戴一却紧紧地抱着他不放。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戴以恒也累极了,就随着戴一,躺进他床里。其实他早就醒了,看戴一窝在他怀里睡得那么香,不停地用脸蹭着他的胸膛,双手双脚把他缠地死紧,戴以恒就没叫醒他。反正是周末,兄弟俩就一起懒床好了。所以就又闭上了眼睛。然后过了一阵,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动,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竟是戴一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唇上。 戴以恒愣愣地看着有点凌乱的床,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再看了看这个明显是戴一的房间,刚刚的,不是做梦。那会是,早上起床血糖低,出现的幻觉?房间外一阵噼里啪啦,还夹杂着戴一的痛呼声,戴以恒屈起食指敲了敲额头,这怎么可能会是幻觉。 正要下床,门“啪”地又被打开了,画面瞬间静止,戴以恒翻开被子,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板上,愣愣地看着房门口一脸惊惶无措的戴一。 “那个……我拿衣服。”戴一赶紧别开视线,冲进房间打开衣柜一阵扫荡然后冲出房间。 好像一阵风刮过一般,房间又归于安静。 戴以恒看着没关紧的房门,愣愣没回过神来,只是更加确认了,不是幻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拉回了戴以恒神游太虚的元神。看了眼来电显示,戴以恒皱着眉头接起了电话,不到一分钟,就挂断了。 刚挂完电话,就听到外面大门“嘭”地一声被关上的声音,戴以恒又愣了。 (四十八) 如果戴一对戴以恒说一句:闹着玩儿开玩笑的,戴以恒不会把戴一亲他当回事儿。男人,兄弟间,嘴巴和嘴巴碰一块,虽然是奇怪了点,但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可以说是早上没睡醒,可以说是弟弟对哥哥的捉弄,甚至可以说是表达一下弟弟对哥哥的兄弟爱……但戴一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惊慌失措地像做了滔天大罪一样。 戴以恒走出洗手间,又给戴一打了个电话,依然没接。戴以恒不禁皱了皱眉头,拿了车钥匙走出家门。 电话里戴禄茂让他回家一趟,本来周末打算带戴一再去买几件衣服的,看情形,戴一一时半刻不会接自己的电话。 怎么搞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事?戴以恒莫名其妙。 因为不是高峰期,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陈姨给他开门的时候,满脸的高兴,但笑容中隐隐的担忧,还是让戴一捕捉到了。 “怎么了?”戴以恒关切地问。 “那个……小恒……”陈姨欲言又止,但知道戴以恒是要去见戴禄茂的,还是说出了口,“你爸爸一早问我戴一的事情,我都和他说了。” 戴以恒一愣。 戴一住他那里的事情,他只告诉了陈姨,戴家其他人都没说,过去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听他们提起过戴一,怎么会突然说起?戴以恒突然想起昨天在商琴她爸爸生日宴上看到的几个熟面孔,看来应该是他们和戴禄茂提到了,戴禄茂才来‘关心’的吧。戴以恒给了陈姨一个安抚的笑,说:“没关系,他迟早要知道的。我也没打算瞒他。” 陈姨松了口气,点点头,后又说:“你爸最近身体不大好。” 戴以恒抬头看了眼二楼的书房方向,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往二楼走去。敲了敲书房门,径自开门进去。房间里光线很亮,戴禄茂正坐在办公桌后。 书房里一应木质的装饰摆设,让房间散发出股古色古香的味道,每次走进房间的戴以恒都觉得讽刺,有种小人非要标榜自己是君子的感觉。 “是不是不打电话给你就不会主动回家啊?”听到声响,戴禄茂抬起头来。 戴以恒找了个离戴禄茂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说:“最近忙。” “哼,你哪天不忙,忙到有时间去参加商翼的生日宴,忙到有时间养流浪猫,就没时间回来吃饭?”戴禄茂厉声指责。 戴以恒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随意翻着,嘴里也随意地应着:“嗯。” 戴禄茂被他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气得血压直线升高。 “你找我回来就是说这些?”看戴禄茂没声响,戴以恒放下报纸问道。 努力平静下来的戴禄茂坐在办公桌后,高高在上地问:“戴一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问过陈姨了吗?” “我想听你说。” “我要说的就是陈姨说的。” “你一天不气我就不甘心,是不是?” “我没那么想。” 没几句话功夫,戴禄茂又忍不住地吸气呼气,呼气吸气,戴以恒总有办法气到他:“戴一威胁我离开戴家,你倒好,帮他把转学户口都弄好,如果不是昨天王董看到你们在一起,如果我不问陈姨,你是不是打算就不告诉我!” 戴以恒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说:“我没打算隐瞒,也没觉得有说的必要。你不要戴一这个儿子,我还是认他这个弟弟。” “说得好听。”戴禄茂冷笑,“这几年你对戴一,是对弟弟的态度?”虽然戴以恒高中时就搬了出去,虽然戴禄茂对戴以恒关注不多,但在黄英红葬礼后戴以恒对戴一的态度,他很清楚,甚至,他很乐意见到这种画面。 看戴禄茂讥讽的笑容,戴以恒垂下眼睑,淡淡地说:“所以我在补偿。” “呵,补偿,还不是用我的钱,你知道他从我这里拿走了50万吧。” 戴以恒抬起眼,冷冷地盯着戴禄茂,漠然地一点看不出感情,说:“那50万是戴一应得的赔偿,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我可以让戴一来还给你。至于我,我欠你多少,你说个数字,我连本带利地还你。” 戴禄茂皱起了眉头,呵斥:“我有这么说吗?那50万我还没看在眼里。你是我儿子,花我钱不是天经地义?” “行了。”看戴禄茂脸都涨红了,戴以恒知道不能再刺激,站起身,微微放软了态度,说,“我还叫你一声‘爸’,因为血缘、法律上,你是我爸。妈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很恨你,恨妈妈,也恨戴一。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妈妈死了,你娶了别的女人,我的弟弟遍体连伤,我并不开心。以后,你叫我回家,我会回家;应姨有什么事需要我,我会帮忙;以明找我,我不会推辞,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和戴一的生活。我对你还有一点尊敬,不要连这点尊敬都被你自己给抹杀了。” “我和戴一怎么样,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不用管,也管不着。如果真要用钱来威胁我们,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你……”被戴以恒一场串话堵得脸红脖子粗的戴禄茂,愣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脊背弯了下来,如果不是靠着椅背,估计都要瘫软到地上去了。 “你厉害,你厉害!”戴禄茂最后怒极只能如是讽刺。 而另一边,像逃命般逃出公寓的戴一,一坐进出租车就给商量打电话,然后直奔商量家。而现在,两个人都在商量房间,商量抱着抱枕鼓着腮帮子瞪着戴一,而戴一就坐在地板上,靠着落地窗,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发呆。 商量郁闷,从戴一来他家进入他房间,半个多小时了,戴一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管自己问什么,戴一好像都没听见似的,只看着窗外。商量探头朝天看了看,天上是有什么鸟人在飞吗,竟让戴一一看就看了半个小时。 “喂,你大周末的把我挖起来,然后到我家就是来看天的?”商量扔下抱枕,跳下床,坐到戴一跟前。看戴一还是没什么反应,商量伸出手推了推,一推,戴一竟就往后倒去。 “喂喂,你没事吧?”商量慌了,赶紧去查看戴一有没摔着。 “嘭”轻轻地一声,戴一倒在了地板上。 “没摔着吧?”商量双手撑在戴一脸侧,俯在戴一上方,紧张地问他。 可戴一就是不说话,一直在看天的视线终于转回来,看着上方正担心地看着他的商量,过长的头发从耳边垂下,稍稍挡住了商量可爱的娃娃脸,但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里,毫不掩饰他的担忧。 “和我说说你的烦恼吧。”戴一突然开口。 (四十九) 商量眨了眨眼,然后明白过来戴一说的是什么。正想动嘴巴,发现自己双手还撑在戴一身侧,不禁微微红了脸,赶紧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坐好。 既然要听商量的烦恼,戴一手臂一撑,也坐直了身子,还是靠着落地窗,但不再看天,双眼定定地看着和他一样坐在地板上的商量,一副洗耳恭听。 商量被戴一认真的眼神看得全身别扭,坐姿换了好几个都不舒服,最后只得靠着床沿,好似不靠着就禁不住戴一如此炯炯的眼神似的。昨天他是一时头脑发热,亲了戴一,还说什么烦恼的事,他还担心戴一不觉得恶心只是安慰他,但看戴一今天一早就来找他,即使昨晚失眠基本没睡他还是掩不住高兴,戴一没有疏远他。而且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还把他当朋友才来找他商量事情的吧。 商量想,戴一不笨,应该知道他要说的“烦恼”是什么,应该只是想从他嘴里听点什么。沉默了半个多小时要听他的“烦恼”,估计戴一烦的事情和他的“烦恼”有关或是雷同。难道是因为戴以恒? “怎么了?”戴一纳闷地问,刚刚商量还一直缠着问他怎么了,现在他要听商量说点什么,商量倒沉默了。 商量摇了摇头,看着戴一问:“我说了,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戴一一愣,点头。 商量张了张嘴,有什么话好似就要溢出口,但他又闭上了。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即使他早已想通,可是,还是让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异于常人的性向,曾经让他惊慌失措了近两年,好不容易让自己用乐观去面对,可是真的要对人说出口,还是好难。 看商量一脸痛苦、犹豫、羞愧的样子,戴一更加验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残忍了,明明猜到商量会说出什么话,却还要他说。如果是自己,能坦然地说出口吗? “算了,我知道了。”戴一低低地出声。 商量愕然地看着戴一。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哥了。”戴一自顾自地说下去,“早上,我做了和你昨天一样的事情……”戴一转开视线又看窗外的天空,他需要找个人商量,所以他不管了,“……我亲了他,他醒了,然后我跑了。”戴一十几个字交代了自己上午干了些什么。 这下商量不止愕然,更是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过了会儿,商量才消化掉戴一的话:戴一做梦梦到戴以恒,戴一亲了戴以恒。 一阵静谧后,商量终于觉得必须该说点话了:“那个……弟弟亲哥哥,那是感情好的表现……”他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虚假,但是他就是要自欺欺人,如果能再“欺”到戴一就更好。 戴一摇头,说:“不是弟弟对哥哥的那种……” “是的!”商量打断戴一的话,急切地说,“一定是我昨天把你带坏了,戴一你不要多想,一定只是弟弟对哥哥的感情……”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帮戴一否认,如果戴一发现自己会喜欢男人,那不是表示他也有机会吗?可是,他就是不想听到戴一说他对戴以恒有别的情愫,他不希望自己做了催化剂的作用,引导了戴一。 商量苦笑了下,说:“我是喜欢男人。” 虽然戴一早已经猜到,但商量突然承认,戴一还是忍不住讶异。刚刚商量的难堪,戴一以为他不会说了。 “初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和普通男生不一样,喜欢男孩子更胜于女孩子。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受妈妈在我小时候离家的影响。”商量垂下眼睑,慢慢地诉说他心中深藏的秘密,“我怕死了,我觉得我一定病了,既然是病一定有办法治。我不敢对任何人说,就只能自己治。可是该怎么治呢?既然正常的应该是喜欢女孩,我想,那就和女孩交往就可以了吧。所以,初中三年里只要不错的女孩,我就追,可是她们都说和我在一起像是和弟弟在一起,没有感觉。都是这张娃娃脸害的。”商量说着说着就抬手使劲揉搓自己的脸,白皙的皮肤一下就泛了红,戴一看他还不住手,赶紧倾身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感觉到自己的动作被阻止,商量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戴一,曾经有那么几次让他心跳加速的男孩。 戴一坐到商量一侧,也和他一样靠着床沿,听商量继续说:“当然总有那么两三个喜欢我这种脸的,我都交往了,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罢,商量就沉默了。 又是一阵静谧后,戴一出声了:“我没喜欢过女人,我不喜欢我妈妈,不喜欢应家的女人。”戴一想了想说,“我喜欢陈姨。” “陈姨?” 戴一点头:“是她从小把我养大。” 原来是保姆。商量叹气。 “我觉得我可能和你……” “不一样。”商量又打断戴一,“你不喜欢女人,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喜欢,也不代表你会喜欢男人。” 戴一微微垂下了脑袋,眉头一会紧皱一会舒展,徘徊在明白和迷茫之间。半晌后才说:“我从小就喜欢和哥哥一起,后来哥哥离开家,我就一直找他,虽然那时候他讨厌我,但我还是喜欢哥哥。然后今年哥哥好像又变回以前疼我的哥哥了,会理我,会和我说话,会在医院照顾我,会愿意和我挤一张床睡,甚至让我和他一起住,给我办转学办手续,给我过生日……”戴一回忆着戴以恒这段时间来对他点点滴滴的好,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弧度。 商量黯然地看着他,不再打断。他知道,他再怎么打断都没用了。 “我不喜欢别的男人。”想到其他男人,比如闻况,戴一一阵恶寒。可想到戴以恒,戴一心里瞬间溢满暖意。 “我喜欢我哥,不只有亲情。”纠结良久,戴一得出这个结论。 商量并不想在戴一拨开云雾见天明的时候泼他冷水。戴一喜欢戴以恒,他不是也老早猜到了吗?为什么还是会有点不甘。 “你喜欢你哥有什么用?你哥喜欢你吗?他喜欢男人吗?他会把弟弟当成恋人吗?”商量还是泼他冷水了。 (五十) 在小区楼下徘徊了半个多小时,实在被风吹得有点受不住了,戴一才讪讪地走进电梯。在商量家里呆了一天,听了两个小时商量的“冷水”,看了一下午商量收集的动漫、小说和光碟,晚饭后,还忍受了两个小时商量孜孜不倦的“教诲”和要把他拉回“正途”的企图。最后看戴一心意已定,商量也不再藏着掖着,对戴一说:“既然都说了这么多了,我也不瞒你,我喜欢你。”说着,倾身就要去亲戴一的唇。 被偷袭过一次的戴一就不会再被得逞第二次,脑袋稍稍往后一仰一偏,就躲过了商量。商量气恼地瞪着戴一,戴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说:“我只喜欢我哥。”话说得很轻,可里面的认真商量听得出来。 商量烦躁地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都说一天了。”他当初发现自己性向的时候是多么的慌乱无措,可戴一,除却早上把他从被窝里拉起来时的惊慌,竟在认清自己感情后冷静淡定下来。是因为心里有一个人,所以就不怕了吗? “你要对以恒哥表白的话,要考虑清楚。”最后,商量还是提醒戴一,看着戴一的眼睛,说,“不论怎么样,我们都是朋友。” 戴一同样看着商量,眼里的认同让商量觉得也够了。至少,他和戴一算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电梯停住,戴一踌躇了下,才迈开步走出电梯。从商量家回来他在楼下徘徊近半个小时,就是在想该怎么面对戴以恒。可是,他实在是想不出头绪。打开门进去,一片漆黑。戴以恒出去了?还没回来?戴一马上掏手机,拿出手机一看,屏幕黑漆漆,按键也没任何显示,没电了。难怪上午还听到电话铃声,下午就一点声响都没了。 他知道,上午的电话都是戴以恒打的,可是他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都没接。现在不禁后悔,早知道该接的,听听戴以恒怎么说也好。 走进房间,拿了充电器,到客厅里找了个插座给手机充电。打开大电视机,给安静的房间制造点声音。电视右上角显示时间是21:15,都这么晚了,不知道戴以恒去哪里了。伸手拿起座机,正要给戴以恒打电话,可是想想九点多也不算太晚,也许他有事在忙呢,早上的事情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东想西想间,就放下了电话。探身拿过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然后进房间拿睡衣。先洗个澡再说吧,戴一鸵鸟地想。 在商量家的时候,他对戴以恒的感情表白地很坚定很勇敢,可是,要真正面对的时候,却还是犹豫、害怕。要告诉戴以恒吗?如果说了,他会怎么想自己?会嫌恶地把自己扔出去?那自己岂不是又变成一个人了?那就不告诉他。不说的话,看着他交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会开心吗?最后他成家,自己岂不还是变成一个人? 戴一烦躁地使劲搓着自己的身体,手臂被自己搓得一块一块红,却一点也不觉得疼。他很笨,他想着重新拥有哥哥就用了十年的时间,他该怎么才能永远和他在一起呢? 等戴一从满室氤氲的浴室出来,带着热气走到客厅的时候,赫然看到客厅里背对着他坐了个人,生生吓了他一跳。待看清,是戴以恒。 “哥……”戴一诺诺地喊出口。 戴以恒转过身来,看到发梢还在滴着水珠,被热气熏得脸颊红彤彤,连手臂上也都是红彤彤的戴一。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的睡衣,好像是戴一第一次来的时候借给他穿过,后来戴一住进来后,就说想要他送一件睡衣给他。带他去超市采购,挑了两件,可是他却不满意。问了之后,才知道是要自己的睡衣,而且还是这件半旧不新的。戴以恒记得自己问过他原因,戴一好像说,穿着舒服。 明显过大的衣服,怎么会穿着舒服。戴以恒看戴一把袖口卷到手肘处,裤腿也是堆了好几堆,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但穿在戴一身上,却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只更衬托出了他的纤细。 “过来。”戴以恒朝他招手。 戴一一愣,乖乖挪动脚步,走到戴以恒身侧。 自然地拿过戴一手里的毛巾,把戴一按在自己身前,边给他擦头发边说:“不是说过洗完头,要把头发擦干的吗?” 坐在地毯上的戴一,舒服地眯上了眼,身子微微后倾,悄悄地感受戴以恒暖热的胸膛。动作虽细小,但也没逃过戴以恒的眼睛,摆正他脑袋,说,“坐好,别动。” 听到戴以恒这么说,戴一赶紧正襟危坐。 戴以恒动作轻柔,从上往下看戴一,他小巧的耳廓,柔顺的侧脸,白皙的皮肤,深窝明显的锁骨,视线再往下,因上面两颗扣子没扣而过大的领子,把戴一平坦的胸脯,和胸前的那两点殷红,一展无遗。戴以恒不禁呼吸一窒,手下不禁用了劲。痛得戴一闷哼了声。 “噢……差不多干了。”听到戴一的声音,戴以恒回过神来,把毛巾搁到沙发一旁,问戴一,“今天去哪了?” “商量家。”戴一没有站起来,依然背对着戴以恒坐在地毯上。这个位置他很喜欢,只要戴以恒往前伸手,就好像环着自己一样。 “怎么不接电话?”戴以恒开始“问罪”。 “……后来手机没电了。”戴一垂下脑袋。 戴以恒看着戴一的后脑勺,没有揭破戴一话里的漏洞,抬手揉了揉戴一依然湿润的头发,问:“发生什么事了?”今天的戴一安静地很反常。 戴一的身体僵住,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地毯,如果眼神能发光的话,估计地毯早被烧成两个洞了。要不要说呢?要不要现在说呢?现在说会不会太早?说了戴以恒会不会再度厌恶他?会不会厉声斥责他?可是不现在说,要拖到什么?拖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可是什么时候又算是时机成熟呢?…… “算了。”看戴一沉默,戴以恒不勉强,“我和你说过吧,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就算了。” “不是的。”还在东想西想的戴一,听到戴以恒略带失望的语气,赶紧转回身来,一把握住戴以恒的手腕。 戴以恒挑眉。 戴一狠狠下了决心,盯着戴以恒说:“哥,我喜欢你!” (五十一) 戴以恒愣住了,不是被戴一那句“我喜欢你”,而是被戴一眼里的认真。这抹认真,是对他说的话的认真,也是对他眼里那个人的认真。戴以恒看得真切,戴一乌黑瞳眸里自己的影像,好像戴一的眼里只有自己。这股认真,让戴以恒不禁回过头去想戴一刚刚说的话。他说,哥,我喜欢你! 喜欢? 戴以恒想要开口打趣戴一,可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他不得不移了移视线。戴一右手使劲握着自己的左手腕,更是用力地不禁微微颤抖,用力地让戴一都忘了被握得人会不会痛。 打趣的话说不出口,戴以恒好似可以感觉到眼前的人的害怕与无措,即使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使劲盯着自己。联想到早上时戴一亲了自己,然后的惊惶无措,戴以恒心里渐渐清明了。 “戴一,手松一松。”戴以恒右手覆上戴一的手背,轻轻用力。戴一手劲不小,先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再说。 紧张地等着戴以恒说话的戴一,做了各种准备:也许戴以恒会理所当然地说,我也喜欢你,你是我弟弟啊;也许戴以恒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哥你当然要喜欢我;也许戴以恒会揉乱他的头发不当他的话一回事地说,嗯,知道了;也许戴以恒会奇怪地问,什么喜欢?也许戴以恒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会嫌恶地看着他说,想什么呢!……这么多情况里,他就是没想到戴以恒只是语调平常地叫他手松一松。感觉到右手背被一团温热包裹住,戴一才眨了眨眼,转开眼看去。 看到戴以恒的手正轻轻搭着自己,瞬间明白过来,自己是握地太紧了。赶紧松手,歉然的开口:“哥,对不起,我太紧张了,一不小心就用大力……” 果然,如自己所想。戴一一开口,就验证了戴以恒心里那个荒唐的想法。只是一句“喜欢”,何必紧张,除非? 戴以恒转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垂着脑袋,蹲坐在自己跟前的弟弟,他是怎么会在他身上找到别的感情归宿的?自己是有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地上凉,你先起来吧。”戴以恒伸手拉起戴一,让他坐到沙发上。看戴一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戴以恒只得自己调节这尴尬的气氛:“怎么,地上有黄金,让你眼睛都粘到地上去了?” 听到戴以恒调侃的话,戴一赶紧抬起头来,一看到戴以恒的脸,戴一就急急地想要解释:“哥,我刚刚说的,不是把你……当哥哥说的……” 戴以恒眼神沉了沉。 他这两天过得还真是精彩,被人表白的次数都快赶上一只手了。 今天中午戴以恒是在萧山家里吃的饭,他只是把话和戴禄茂说开,并没有闹决裂,没必要让大家都难堪,所以表面和平要维护的,他会去做。吃饭的时候,戴禄茂对戴以恒又说起公司的事,又是老生常谈地要他去帮戴禄茂。对于工作,戴以恒并不担心,也没兴趣进入戴禄茂的公司,所以又是不欢而散。饭后,他又给戴一打了个电话,提示对方关机了。然后,接到商琴的邀约电话,所以就在戴禄茂吹胡子瞪眼下离开了家。 好好的周末,实在是被戴禄茂坏了心情。红灯的时候,戴以恒又打了个电话,依然关机。有点气恼地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他也搞不明白戴一不接他电话,他在生气什么。 商琴在萧山游乐园,所以戴以恒很快就到了约定地点。一个下午,商琴都像个大孩子一样拉着他在游乐园里玩,也多亏了商琴,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如果最后,商琴没有问他那个问题的话,他的好心情应该可以继续保持下去。 “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夕阳下,商琴背对着摩天轮,带笑的眼里映着落晖的红。 戴以恒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但却被商琴轻柔地阻止了。 “不要这么快表态,好好想一想,好吗?”商琴依然笑得自然,大方地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他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吃了晚饭,又逛了夜市。那个话题,商琴没再提起。直到把商琴送到家,她临下车时,才对他狡黠地说:“要多想想我的好哦。一个星期后我再问你。” 看着商琴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戴以恒不自觉地又拿出手机,直到耳边传来提示音:您拨的号码已关机……他才疑惑地拿下手机看。 开门的时候就知道戴一回来了,因为他不喜欢家里静悄悄的,总喜欢弄出点声音来,所以电视的音量总开得很大。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充电的手机。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真的没电了啊。 正疲倦地坐在沙发上时,就听到戴一出来了,然后戴一竟也对他表白了。 如果昨天的应婷婷也算的话,24个小时内,他竟然被三个人表白了,两女一男,其中一个名义上是他表妹,另一个更是他亲弟弟。 戴以恒身子往后靠,头疼地揉了揉眼角。 这些都算是什么事啊。 “戴一,是谁教你这种事的?”戴以恒闭着眼问,“还是我给了你什么误会?” 看戴以恒一副很累的样子,戴一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听到戴以恒的话,赶紧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弟弟琢磨琢磨都能琢磨出对哥哥有别的情愫?戴以恒觉得戴一说的有意思,睁开眼看着他问:“你怎么琢磨的?” “我……就是小时候就……哥哥……”在商量家说得很顺溜的话,在戴以恒的注视下,戴一却结结巴巴地怎么也表述不清楚,最后一气恼,说,“我就是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我就是这么想的。” 戴以恒被戴一的理直气壮怔了怔,后挑眉问:“哦?你就这么想的?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答应呢?” (五十二) 戴一眨了眨眼,他还没想那么多,他只想着要不要告诉戴以恒,只想到戴以恒听到他的表白,会不会讨厌他,嫌弃他……至于会不会答应,他压根就没考虑到。看戴一一脸迷茫,戴以恒也猜到答案了。伸手又揉了揉戴一已经快干的头发,说:“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哥,我……”戴一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可是戴以恒已经站起身,阻止了他:“今天很累了,早点睡,回房的时候记得关电视。”说着,就离开了,留下一脸呆愣的戴一。 就这样? 这和戴一预想的差别也太大了。震惊呢,震怒呢,嫌恶呢,斥责呢,冷眼呢,都没有,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不是他找虐,可是一般反应不都该那样吗?戴一颓丧地软在沙发里,想了想,印象中戴以恒好像真没动过脾气,对自己生气那段时候,也就是对自己忽视、无视、视而不见,采取冷暴力手段。那这次,也会是这样吗?戴一倏地弹起身子,转头朝戴以恒房间看去,安安静静,门关地严严实实。 他是不是可以庆幸,至少戴以恒没有把他赶出去,可是他总觉得事情只做了半截,另外半截,是什么?戴一关了电视,踢拉着拖鞋往房间走。他告白也说了,心意也让戴以恒知道了,戴以恒也没有很生气,这样的结果,他不是该高兴吗?可是,心里还悬呼呼的,还差了点东西呀。 手握在门把上的时候,突然一道灵光闪过戴一的脑袋。 答复! 戴以恒没有给他答复! 戴一愣在门口,又细细地想了想戴以恒最后说的话。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答应呢?” “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这算是答复吗?让他以后不要再说,算是拒绝他了吗? 戴一沮丧地推开门,把自己摔在床上,他是不是可以像追女孩一样去追戴以恒?可是,那女孩又是怎么追的?戴一带着一脑袋的烦恼沉沉睡去。 而另一边的戴以恒,头痛不已。听到戴一关了电视,进了房间,没一点声响了,才出来匆匆洗了个澡。进房间一看,前后用了不到十分钟,不禁笑自己,这是在怕什么,在躲什么?戴一的话,给他的冲击很大,大到让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戴一。他觉得这种事很莫名其妙,先不说他不是同性恋,也不说男人会对他动情很奇怪,单单就戴一来说,他是他的弟弟,而且还被自己恨了十年,也就这段时间他才开始在补偿他,他怎么就会对他产生哥哥以外的情愫呢?这段时间戴以恒对戴一是不差,但也没有好到会让人想“以身相许”的程度吧。 可是糟糕的是,戴以恒现在细细想来,戴一的表白,并不让他觉得厌恶,心里反而涌起一丝高兴。想起昨天戴一和商量亲近时自己心里的憋闷,想起昨晚不禁要吻上戴一的冲动,想起刚刚看到戴一身体时呼吸的急促,戴以恒又深深皱起了眉。看来,自己果然是有点不对了。也许,真应该交个女朋友。 戴以恒同样带着一脑袋的烦恼睡去。 第二天周日,戴一磨蹭到近中午才起床,戴以恒也不催他,看戴一终于走出房门了,才从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里抬起头来,说:“就算要睡懒觉也该起来吃早饭。先去填点肚子,等下出去。” 戴一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戴以恒精神奕奕,表情、语调和往常没什么两样,连对他懒床的无奈也和平常无异。难道昨晚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出去?要去哪里?”虽然睡得有点迷糊了,戴一还是有听清戴以恒的话。 “上次不是说好了周末去给你添冬衣的吗?”戴以恒边敲着键盘边回。 戴一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赶紧跑进洗浴间洗漱。等戴一洗好、吃好,半个小时过去了。戴以恒也没催他,反而在他狼吞虎咽的时候,提醒他吃得慢一点。 和平时的哥哥真没两样啊。 戴以恒和平时无异,戴一应该高兴才是啊,可是,他就是莫名的郁闷。 到了商厦,戴以恒很耐心地给戴一挑衣服,而且细心地每一套从头到脚给戴一搭配好,看得导购小姐各种羡慕。买风衣的时候,导购小姐一边帮戴一整理衣襟一边问戴一:“那个,是你哥哥吧?” 从穿衣镜里望过去,戴以恒正在给他选搭配的裤子。转回眼,导购小姐正一脸笑眯眯地看着他,戴一不甘愿地“嗯”了声,他现在有点不大乐意做戴以恒的弟弟。 “你哥哥眼光真好,这些衣服都很合适你啊。” 戴一不置可否。戴以恒眼光本来就好。 “当然你身材好,穿着很好看。” 戴一用鼻子“哼”了声,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 “那个,你哥哥好帅啊,不知道有没女朋友呢,呵呵。” 戴一睨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说:“我哥不喜欢丑女。”一句话,让站在他旁边笑得脸都快要抽筋的导购小姐瞬间石化。 戴以恒拿着裤子走到他们旁边,看到导购小姐一脸纠结的表情,奇怪地问:“怎么了?” 戴一咧着嘴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去试试。”说着,拿过戴以恒手里的裤子,就窜进了换衣间。 一进入换衣间,戴一的笑容就挂不住了。什么我哥不喜欢丑女,要是我哥不喜欢女人就好了。戴一郁闷地想。都逛了大半天了,戴以恒一点都没提昨天的事情,又因为昨天戴以恒说了,让他不要再说那些话,所以话总是在戴一嘴里过了好几圈,始终都不敢再问出口。 毕竟要有昨天那种勇气,那种氛围,也是要看机遇的啊。 戴一郁闷地添置了好几件衣服,看到戴以恒只给他买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就拉着戴以恒,嚷嚷着要给他买衣服。戴以恒也不拂了他好意,对戴一选得衣服都一一试穿,几乎每一套衣服穿在戴以恒身上,戴一都会眼睛一亮,然后就豪气云干地说:“买!”戴以恒好笑地看着戴一财大气粗的样子,最后只是选了两套,当然付款的还是戴以恒。 虽然给戴以恒买衣服很开心,可戴一还是郁闷,戴以恒不会把昨天他说的话听过就扔了吧? (五十三) 商琴这几天很开心,不仅是因为她做的关于中医和经济的课题论文在期刊发表,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和戴以恒交往了。虽然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但要攻下戴以恒她还是做了持久战的准备,游乐园表白后,她想了各种结果,但没想到戴以恒的决定如斯之快。 那天,戴以恒约她出去,竟问她:“你为什么想做我女朋友?” 商琴愣了愣,不矫情地直接表白:“因为喜欢你嘛。”但戴以恒好像更困惑了,竟傻傻地又问:“喜欢?为什么会喜欢?” 商琴当时也被问傻住,她不信戴以恒会不明白一个女孩对他的爱慕,也不信戴以恒没有前女友或前前女友对他说过“喜欢”,但他现在露出一脸困惑的样子,好像这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我们试试吧。”最后戴以恒好像放弃了寻找答案,语气有点无奈,“和你做朋友,很轻松舒服。但我还没有那种感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商琴心一沉,这虽然不是拒绝,却也表明了戴以恒的心意。不过这也是个机会,既然戴以恒愿意给她橄榄枝,她就会接住。谁让她先爱上他呢。 所以虽然内心一阵波涛汹涌,但戴以恒女朋友这个位置,商琴算是坐上了。 商量看自己姐姐每天光彩照人、红光满面、神采飞扬的,虽然之前的商琴也总是活力四射,但这几天明显地不一样。商量自然会关心地问一句,商琴也没隐瞒,直接把她和戴以恒交往的事告诉了商量。然后,商量震惊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事情就有了这样的发展? 然后商量就郁卒了,他纠结着该不该告诉戴一,看戴一每天上课还是照常踩点来,上课照常睡觉,脸上照常没什么表情,应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其实戴一心里是不爽的,一是因为他对戴以恒告白后,戴以恒不当他回事,以前待他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二是戴一纠结着要不要再告白一次,而且不只是告白,还要想招让戴以恒也喜欢上自己;三是这几天戴以恒更忙了,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所以这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使力,让他郁闷到了极点,郁闷地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商量还是憋不住,心里掖着事太难受了,一下课就把戴以恒拉到了学校后的空地。 “干嘛?”戴一懒洋洋地问。 商量边关注着戴一的神色,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这边还没想好,那边戴一说话了:“我走了,你慢慢想。” “诶,你走什么啊,我话都还没说呢。”商量看戴一要走,一把拉住他胳膊。 “你不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吗?”戴一反问。 “我这不是在组织语言嘛。” 戴一一屁股坐地上,说:“行,你慢慢组织,但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晕地很。” 商量一愣,看戴一坐下,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一定会慨叹青春的美好,两个清秀的少年,肩并着肩,腿碰着腿,一起仰望着西边渐渐下沉的落日,余晖投射出他们的影子,晚风舞起他们的围巾,安安静静地犹如画报一样。 但实际情况是,戴一已经被风吹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商量也被冻得鼻子通红。 “你到底有什么事?”戴一不耐烦。 商量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最近以恒哥是不是挺忙的?” 戴一点头,郁闷地说:“每天都很晚回来,都不知道在忙什么。” 商量心里想,果然如此,果然天天和她老姐约会呢。 “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哥喜欢上我呢?”看商量又陷入沉思状,戴一懒得等,直接说起一直苦恼自己的事。戴一本来不想问商量的,因为商量看样子就没什么经验,但知道他喜欢戴以恒这件事的人除了戴以恒,只有商量,而商量把他拉出来又吞吞吐吐的,干脆还是说说怎么帮他追戴以恒好了。 听到戴一的话,商量差点被刮过的风呛到,惊讶地问他:“你真的要往这条道上走?那可是你亲哥!” “我喜欢我哥,这是事实。”戴一说得坦荡,“而且我也和我哥说了。” 商量惊得睁圆了眼瞪着戴一,戴一受不了地说:“你什么表情?” “震惊的表情。”商量愣愣地说。想不到戴一的速度也这么快,但怎么快也没他老姐快。想到商琴,商量突然恍过神来,如果这样的话,那戴一岂不是会成为他老姐的情敌?天哪,她老姐要和一个男人争男人吗? 这个认知,比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还可怕。商量更加犹豫了,他不想让自己老姐受伤,也不想让戴一难过。他该怎么做才好?保持沉默吗? “就知道和你商量没用,亏你名字还叫商量。”戴一说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膝盖。 “干嘛去啊?”商量仰着头问他。 “回家啊,难道和你坐这看星星啊。刚坐一下就冻死我了。想不到你细皮嫩肉,这么扛冷,你不觉得这地儿凉得很?”戴一斜睨着他调侃。 “诶,等等,我问你。”商脸没顾戴一说什么,拉着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哥真交女朋友了,你会怎么样?” 戴一眉头一皱,眼睛一眯,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商量,一字一字地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商量堪堪地放下拽着戴一的手臂,移开了视线,声音也轻飘飘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戴一加重了语气,他不认为商量会无缘无故又问他这个。 商量想着,反正迟早是要被知道的,现在说自己也许还可以拽住戴一,所以就豁出去了:“我姐和以恒哥交往了。”轻如蚊蝇的声音,却震得戴一的耳朵嗡嗡作响。 戴一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你说我哥……和你姐?” 商量点头。 戴一脸一沉,转身就跑。 商量傻了眼,戴一这是要干嘛,怎么跑得这么快,不会是要找他姐姐麻烦吧? (五十四) 戴一边跑边给戴以恒打电话,知道他在学校后,拦了辆出租车就往戴以恒学校赶。坐在后座的戴一一手紧抓着书包带,一手紧拽着棉绒休闲裤,神色紧张,双唇紧抿。司机以为出了什么急事,愣是在下班高峰期开出了高速度。 使劲拽着所有能拽的东西,戴一还是止不住地轻颤。他知道,商量不是像在他爸爸生日那次一样试探他,更不可能是故意开他玩笑想看他反应。在他和商量把事情都挑明了之后,他绝不认为商量还会拿这种假设性问题来逗他。可为什么现在,他却希望商量说的话都是假的? “我姐和以恒哥交往了,我姐和以恒哥交往了,我姐和以恒哥交往了……”脑子里一直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绕着商量说的这句话。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们怎么会交往……哥不是刚听了他的告白吗,怎么还会去和女人交往……难道就因为是他的告白,哥才会和商琴交往吗…… 戴一一路上脑子乱哄哄的,等到了学校,进了校门,傻了。自己从来没有在正门进去过,这么大个地方,他怎么找戴以恒?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给戴以恒打电话。 “哥,我……”电话一通,戴一就急不可耐地要说话,却被戴以恒更快速度地打断,“你怎么回事,慌里慌张的。打你手机也没接?” 戴以恒接到戴一第一个电话时,正往小楼走。前几天因为约会,耽搁了一些事,趁今天不用陪商琴,他想处理一下。但没想到接到戴一火急火燎问他在哪里的电话,他刚说了句“在学校,有点事,晚点回去”,那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戴以恒不悦地皱起眉头,戴一哪时有直接挂断他电话过,而且听他声音好像非常急切,戴以恒就回拨过去。可打了三个,都没接。 “我……我没听到。”戴一被电话里戴以恒的怒气弄懵了,回过神来,赶紧说,“哥,你在哪,我在你学校,怎么去找你?” “我在小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稍稍放下怒气的戴以恒终于听到戴一语气不对,心里的担忧压了上来。 “我要见你……”戴一紧紧握着手机,深切地呢喃。 听到这话的戴以恒,整个人都僵住了,这种语气,这种情感,这种深意,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弟弟对哥哥间。可是戴一这么说,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心口像是被猫爪又抓又挠地难受。戴以恒深呼吸口气,定下心神,沉下声音问:“你现在在哪里?” “学校正门口。” “呆着别动。”说着,戴以恒就挂断了电话,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一点都没听到闻况在他身后的叫唤。 这几天他一直尽量用平常心对待戴一,一直遵循着以哥哥对弟弟的态度,在提议和商琴试着交往后,他几乎每天都安排和商琴的约会,不可否认,他是在躲,他在躲着戴一。 戴一虽然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但看着他的眼神太不知道掩饰,灼热地让他无法忽视。他不觉得恶心、不觉得反感、也不害怕戴一对他的这种喜欢,可是真要他有所回应,他却觉得无从下手。戴一才18岁,心智都还不算成熟,因为家里的事可能对他依恋过多,可能产生了错觉……就算不是错觉,但这种喜欢在兄弟间绝对是匪夷所思,违背常理……好吧,什么伦理借口都先不找,就简单地说,他可以接受戴一吗? 戴以恒不知道,他乱地很。所以,他只能让戴一不要再说那些话,他知道戴一会照做,因为他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可是,戴一赤裸裸的眼神,让他无法面对,就想避开。 这样和小时候的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小时候迁怒他、无视他、弃他之不顾,而现在,天天躲着他,忽略他说的话,不理会他的心情,不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吗? 快到正门口的时候,戴以恒慢慢缓下跑动的步伐,身体反应比心里反应快多了,他已经跑得有点气喘。稳了稳心神,戴以恒看到了那个正在不停东张西望的身影。一直一直,当自己不理戴一的时候,都是戴一跑来找自己,以前是,现在也是,戴一一直都没变。 自己是不是就这么笃定,不论自己怎么对待戴一,戴一永远都会跑过来? “戴一。”戴以恒出声叫他,然后看到戴一身子一颤,转头看向自己这个方向,眼里的光瞬间亮了,迅速地跑到自己跟前。 “哥!”戴一紧紧看着眼前的男人,急切地张嘴就想问,但却被戴以恒的一个动作打断。戴以恒抬起手,轻柔地撩开盖住戴一眼睛,黏在他额头的刘海,放下手时,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轻轻拂过戴一的脸庞。戴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这么亲昵的动作,戴以恒怎么会? “什么事,看你急得满头大汗?”戴以恒看戴一呆呆愣愣,瞪着眼,张着嘴,突然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逗弄之心起,抬起手也把他另一边的发丝拨开。温热的指腹碰触到脸颊,戴一的脸“刷”地瞬间通红。这下轮到戴以恒惊讶了,想不到戴一一下子就脸红了,想不到戴一会有这样的表情:汗渍未干的额头,又惊又怯湿漉漉的双眼,通红的双颊,微微张着殷红的唇瓣,还有嘴里同样红润的小舌若隐若现…… 糟糕!戴以恒只觉得脑门轰地一声,后背一阵发热,腹部一阵收紧,还搁在戴一脸上的手竟移到他小巧的下巴,有微微要抬起他的趋势…… “哥……”还是戴一的轻呼,把戴以恒拉回了现实。 戴以恒狼狈地回过神来,强自镇定地放下手,慌乱地看了戴一一眼,看他还是满面潮红,放下心来。 虽然已经下课了,但校门口毕竟人来人往,戴以恒牵起戴一的手往里走,说:“先到小楼吧。”声音是掩饰不住地干哑。 戴一愣愣地被戴以恒牵着,满腔的询问疑问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把戴一带到办公室的时候,闻况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说:“我还以为你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就不回来了呢。呦,这不是戴一小弟弟嘛,来找你哥呀。你好福气啊,一天女朋友陪着,一天弟弟陪着,每天都不落单……” “行了,你少说一句会死吗。”看戴一脸色不对,戴以恒赶紧制止闻况的胡言乱语。 闻况故作委屈:“我只是羡慕嫉妒恨嘛。” “骗鬼吧,你女朋友一箩筐你会闲,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去搞定你那些女朋友,别以为躲在这里她们就拿你没办法。” “能躲一时是一时。”听戴以恒这么说,闻况蔫了。他也没很多女朋友啊,就三个嘛,哪想到她们都那么认真。 “行了行了,没什么事你赶紧走吧。”戴以恒挥手。 “切,这又不是你家,我呆呆还不行啊。噢,对了,谁说我没事的。刚刚你不在,小易来说请假几天。” “嗯……好……额,那他那个剧怎么办?” “所以我不是留下来和你商量来着?”闻况眨着眼说。 (五十五) 戴以恒拉着戴一在沙发上坐下,问:“那你有想到什么办法?” 闻况耸肩摊手,戴以恒不客气地赏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闻况嬉皮笑脸地还伸手一抓,算是接受了他的鄙视。突然,闻况眼一转,看着坐在一旁的戴一,他眼睛一亮,右手握拳轻快地和左掌一击,说:“有办法了。” 戴以恒挑眉。 “戴一,说句话来听听。”闻况这句话说得要多轻薄有多轻薄,就像古时秦楼楚院里那些个嫖客调戏妓子似的。 戴一不明所以地看向闻况,而戴以恒早已好几道飞刀眼射到闻况身上。 “我是觉得戴一的声音和小易的有些相似,也许可以先顶上,反正这一期小易的对白不算很多。”闻况笑着解释。 听到闻况的解释,戴以恒才收回凌厉的眼神,暗忖着这可不可行。 “什么顶上,什么对白?”戴一呐呐地问出口。 听到戴一说话,闻况兴奋地蹦了起来,说:“听吧听吧,是不是很相似,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后期弄一下绝对没问题。走走走,戴一,闻哥带你去玩好玩的。”说着,就要来拉戴一。 “你教他?”在闻况还没碰到戴一,戴以恒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挑着眉问他。 “当然,戴一又没接触过,完全不懂,而且又是我提议的他,我当然要亲自教他。” “你确定你不是在躲你那些女朋友而故意找的托词?” “我对天发誓,当然不是。你看这期剧一周后就要出,小易还出这种幺蛾子,怎么滴我也算他们老大,总要想办法弥补吧。” “弥补的办法就是让戴一来配?” “有什么不可以?”闻况转头问戴一,“戴一,你不愿意吗?” 戴一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有谁能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他明明是过来找戴以恒的啊,他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对戴以恒说,怎么好像被搅到别的事情上了。看戴一一脸疑惑的样子,戴以恒甩开闻况的手,解释道:“是这样,有个配音员临时有事,闻况觉得你的声音不错,想要你帮着替一下。” 明白过来的戴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不会配音的。” “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会教你呀。”看戴一拒绝地那么快,闻况急了,说,“台词不多,有我这个专业人才指导你,不用两天工夫绝对就可以配完的。很快的,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听闻况这么说,戴一想到了别的事,问:“每天都要来这里配吗?” “你学会了之后在家里配也可以啊,只要有电脑有麦。当然,这里的设备是专业的,出来的效果也最好,可以的话最好来这里配。” “好,我同意。”戴一马上做了决定。 闻况喜得要扑上去,却被戴以恒一把挥开。“你刚刚不是说不配吗?”虽然戴一的声音确实是和小易有几分相似,也确实戴一替上能解决了问题,但是他一想到闻况和戴一窝在配音室,戴以恒心里就不舒服。 “我是不会配,不过闻哥他不是说会教我嘛,而且不帮忙,你们这个剧是不是就出不了了?” “出不了没关系,拖剧很正常。”戴以恒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这句话,他可是向来严苛地要求他们要按期保质保量的。闻况听到戴以恒的话,惊得瞪大了眼,又窜到他们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戴以恒,问:“你是戴以恒吧?不是披着戴以恒的皮吧?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 戴以恒又一掌把他批开。 “哥,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你就让我配吧。”戴一想了想,问,“我在这里配音的话,你会等我的吧?”这才是戴一的目的,配音什么的他才无所谓,他只是想多和戴以恒在一起。 戴以恒一愣,明白过来戴一的意思,看他眼里的执拗,只得点头同意了。 看戴以恒点头,闻况迅速地粘了上来,一把拉起戴一,像夹书包一样把他夹在胳肢窝下拖着他往外走,嘴里还兴奋地叨叨:“我之前不就说过你声音不错,让你来玩玩的,你当时拒绝得那一个干脆啊,我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看来咱俩还是有缘分的啊,最后还是让我逮到了吧,哈哈,我一定好好教你啊……” 看闻况不知轻重地拽着戴一往外走,又听到他那张扬的笑语声,尤其话里什么“缘分”什么“逮到”,虽然知道闻况是无意识地夸张地开玩笑,可是听在戴以恒耳里,是那么的刺耳。而戴一就傻傻地让闻况箍着也不知道挣脱,更是让戴以恒黑下了脸。 戴以恒还是没坐住,跟着走进了配音室。 配音室很大,中间一面透明玻璃把配音室分成两部分。推开门进来首先看到的是摆放井然有序、颇具规模的设备,虽然只是工作室,但配音、录音设备却是完全参照专业水准匹配。设备左后方摆着橘色真皮小沙发床,估计有赶工的话他们就会呆在这睡了。沙发床旁的桌上放着类似饮水机的东西,可里面却不只是单纯的饮用水。因为配音对嗓音很考究,所以如果他们在这间配音室配音,闻况指定他们喝水的话得喝他准备的。这些可都是他用红通通的银子买来的,都是好东西。录制设备前透明玻璃后,就是配音员要配音的地方,里面除了常备的立麦、耳麦,墙上还镶着42寸的液晶电视。这是专门给配广告、影视剧准备的。 配音室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闻况一手操办,他是真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寄托和事业。 戴一是第一次见到配音室,难免兴奋,不禁东摸摸西碰碰。闻况看得好笑,说:“不用那么小心翼翼,这些东西不会脆弱地一碰就坏。” 戴一羞赧地笑笑,却被戴以恒一把拉到沙发床上坐下。闻况拿了一叠纸张过来,也在戴一旁坐下,说:“这是剧本,蓝色字体就是小易的台词。你先看看这一段,把这几句台词练一下,我们先试一下。” (五十六) 戴一接过闻况递给他的稿册,一翻开,就看到“红橙黄绿青蓝紫”各色字体铺成在雪白的A4纸上,五颜六色花得人眼晕。好不容易在纷杂的颜色中看到蓝色字体,戴一边看边轻轻念出口: “小冉,生日快乐,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背景稀稀疏疏觥筹交错的声音) …… “冯远没说要和我一起来呀。你不先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吗?” …… “为什么你总是念着他,在你面前的我,你就看不到?” ……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连你生日都迟到,估计也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亏你还天天念叨着他,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他女朋友了吧……”(“啪”一巴掌响起,所有声音都消失,沉默5秒左右)“你因为他打我?” …… 戴一念不下去,抬起头,茫茫地看向闻况:“这说得都是什么?” 闻况笑着说:“台词呀。你发音还挺标准,个别咬字要稍微注意下,再配合上情绪、语气,这样一句话就能被念出血肉来。” 看戴一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戴以恒忍不住出声,说:“你就不能先说下故事大概。” “噢,瞧我这脑子。”闻况一拍脑袋,朗声说,“这是根据小说《溺之爱》改编的同名广播剧,我简单地说啊,就是女一和男一重组家庭兄妹间各种跳脱各种挑逗各种狗血各种yin荡各种XXOO的故事,你代小易配的是男二,是男一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小和男一不对付,在男一和女一之间各种挑拨离间,但后来真的喜欢上女一……喏,这小冉就是女一,冯远就是男一。这一幕说的是,小冉18岁生日,家里给举办了生日party,你,也就是男二冯航和小冉因为冯远产生了冲突。” 听到“同父异母”,戴一不自觉地看了眼戴以恒,而戴以恒正看着他们俩说话,戴一突然转过脸来,两人视线直直对上。戴以恒一愣,想到闻况刚刚说了什么,明白过来。闻况还在滔滔不绝,戴一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脸去又继续认真听。 “这个时候的冯航已经意识到自己追小冉,不是纯粹地想报复冯远,而是真的有点喜欢上小冉了,所以感情上是比较浓烈的……” “报复?”戴一打断闻况,问,“冯远做了什么对不起冯航的事吗?” 闻况没想到戴一会提问,听到他的问题,摇了摇头,说:“没有,冯远一直待冯航这个弟弟很不错。” “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冯航为什么讨厌冯远?” 闻况一愣,后来一想,戴一这个问题问得不错,只有了解了冯航对冯远的恨,才能了解冯航为什么要作对,为什么要故意追小冉,也才更能了解真喜欢上小冉的震惊、懊恼、雀跃和不安。所以闻况又开始滔滔不绝:“这个冯远是冯老头子第一任老婆的孩子,他老婆生冯远难产去世了,在冯远3岁的时候娶了冯航的妈妈,生了冯航,冯远对小弟弟冯航很欢迎也很喜欢。老头子可怜大孩子没亲妈,对冯远特别宠爱,冯航从小就不服气,后来知道冯远和他不是一个妈妈的时候,就更加看不起冯远,处处和他作对,尤其在冯航妈妈因病去世之后,性格就变得更加乖戾……” “笨蛋。”戴一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啊?你说什么?”闻况确定自己没听错,刚刚戴一是在骂他笨蛋? 戴一瘪了瘪嘴,说,“我说冯航是个笨蛋。” “额……”闻况看着一脸鄙夷的戴一,这个冯航确实是个不讨喜的角色,也有人评价说他笨,但才听了个大概的戴一马上得出这个评论,还是让他愣了愣。眼神不自觉瞟向坐在一旁表情不明的戴以恒,闻况有点恍然,这个什么“同父异母”,什么“兄弟”,不是跟眼前这两个人很相似吗? 闻况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还好这个时候戴以恒出声了,他抽走戴一手里的稿册,说:“行了,大概的知道了。戴一回去先看看吧,明天再来试给你听。” “好好好,没问题。”这个时候,有问题也要说没问题,闻况戚戚地看着戴以恒,他可不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啊,赶紧说,“那什么,戴一,你回家练练,找找情绪先。那个,你们回吗?我先走了。” 说着,站起身,脚底抹油似地溜得飞快。 “回家吧。”戴以恒站起身,说。 “哥,我不是冯航。”戴一坐着没动,微微垂着脑袋,闷闷地说。 戴以恒轻轻叹口气,就知道戴一会多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我也不是冯远。” 戴一抬起头来,表情坚定又凝重,灵动的双眼深沉黝黑,深深的情感毫不掩饰地蓄满在这双眼睛中,好似就要溢出。 “哥,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和你在一起。哥,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沉重的告白,沉重的许诺,沉重的心愿,即使声音再怎么颤抖,戴一还是把这句话完整地表达了出来。 这样的戴一,就好像把自己剥光了,把心掏出来,chi裸裸地呈现在戴以恒跟前,仍凭戴以恒是要接受要揉捏还是要丢弃要践踏。戴以恒说他不是冯远,因为以前他做的事分明就是冯航,因为他就是戴一口中的那个笨蛋。他对戴一有愧有宠有爱,现在在他心里,戴一绝对是占着独一无二的位置。但是,他这份“绝对”可以和“爱情”划上等号吗? 面对如此赤诚、绝然的戴一,戴以恒哪里忍心说地出狠话。可是,他为什么要说狠话?他要说什么狠话? “哥……”看戴以恒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眼里明明灭灭,就是一直不说话,戴一急了,他伸出手拉着戴以恒风衣下摆,说,“上次你问我的,我知道怎么回答了。如果你不答应的话……”说到这里,戴一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那我还是会缠着你,直到你像小时候一样……像小时候一样把我……赶走……”说着这些话,戴一拽着衣摆的手越拽越紧,几乎都要把下摆捏变形了。 看着脸色刷白,几尽绝望的戴一,戴以恒的心像擀面杖碾压过一样难受,恨不得把戴一揽在怀里,狠狠安慰他“我再也不会扔下你”。可是,他不能,现在不能,在还没理清自己的心情之前,他不能给戴一无望的希望。放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戴以恒终是松开手掌,轻轻抚上戴一的脑袋,说:“不论怎么样,你都是我弟弟,我不会,也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赶走。起来吧,先去吃点饭,然后回家。”说着牵起戴一冰凉的手。 (五十七) 戴以恒手下用了点劲儿,戴一踉跄着被拉起来,他惊喜地问戴以恒:“哥,你的意思是……” “别的话先别说。”戴以恒瞟了他一眼,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拉着往外走。 戴一眨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走出配音室,走下楼梯,走出小楼,走过林荫道,戴一还是没明白过来,他终于忍不住再问:“哥,你和商琴姐……”看戴以恒好看的侧脸突然冷冽下来,戴一接下来的话吞在了肚子里。 商琴确实是戴以恒的挡箭牌,可是……戴以恒头痛地想,不能再利用商琴了。既然打算不再逃避,既然决定要考虑清楚,那他就不应该拖着商琴。戴以恒微微拧了拧眉,想着该找哪个时间合适,和商琴谈一谈。 可在戴一看来,是自己的话惹得戴以恒不高兴了。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果然是女朋友吗?一点点事情都问不得吗?越想越不甘的戴一,倏然停下脚步,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戴以恒突然被莫名其妙地甩开,纳闷地转过身。 天已经暗了,学校里的光线从来都是不足的,好在今夜月色不错,洋洋洒洒,飘下清透的白光,好似给小道罩上了朦朦胧胧的夜光衣。所以,戴一一脸的不甘和愠怒,在月色下,戴以恒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戴以恒问,他不明白戴一闹得是哪出。 “我不就提一下商琴姐,你干嘛就生气?”戴一绷着脸问。 戴以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生气了。 “我没生气。”戴以恒往戴一走近一步,柔着声音安抚。他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眼前明明是瞪着他的戴一,他怎么好像看到了一只大白猫,尾巴竖起,全身的毛炸开。难道这就是班上那些女生嘀嘀咕咕说的“炸毛”吗?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戴以恒不禁弯了弯嘴角,清透月光下越发显得他柔和、恬淡。戴一看着这样的戴以恒,傻傻地呆住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莫名其妙地闹脾气,顿时萎了下来,说话不再像刚刚那么盛气凌人:“那我刚刚说到商琴姐,你脸色那么难看?” 戴以恒想了想,看着戴一想质问但又不敢显露太多的表情,摇了摇头,说:“我在想别的事情。商琴……我会和她说清楚,所以,你就不要再东想西想了。” 听到戴以恒这么说,戴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问:“哥,你的意思是……” 戴以恒知道不把话说清楚,戴一今天是不会放过他了,只得几步走到他跟前,轻轻把他拥进怀里,说:“你给我时间好好想想,可以吗?” 戴以恒主动拥抱,让戴一紧张地屏住呼吸、僵直了身体,但随着戴以恒温柔的呼吸喷洒在颈边,轻轻柔柔的话语漾进耳蜗,他整颗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连带人都软了。他软软地但使劲地回抱住戴以恒,深深地重重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戴一火急火燎地赶到戴以恒学校,然后化成了一滩水似的回家,戴以恒对他的影响已经大到连戴一自己都不可想的地步。回到家戴一本来还想再和戴以恒腻歪一下,但被戴以恒手拿稿册狠狠敲了下脑袋,说:“你也给我可以一点。你再这样,别怪我反悔。”戴一见状,赶紧立正稍息规规矩矩站好,只是揉揉脑袋,用眼神哀怨地骚扰戴以恒。看到他手里的一叠纸张,才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呢。 因为戴以恒有毕业论文要忙,戴一就乖乖坐在一边看剧本。但他看是看了,却都没看进眼睛离去,总是时不时地扭头瞅瞅正在专注写写敲敲的戴以恒。好几次,看着戴以恒认真的侧脸看呆了,被戴以恒狠狠瞪了几眼。 再次感受到戴一焦灼的眼神,戴以恒无奈地只得保存文档,合上笔记本。“啪”的一声,也惊醒了痴傻中的戴一。 “怎么了?”戴一呆呆地问。 “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看得怎么样了啊?”戴以恒抬抬下巴,指指他手里的剧本。 “噢,噢,差不多了。”戴一微微红了红脸,结巴着回答。 “那好,说给我听听。” “啊?”戴一睁圆了眼。 戴以恒弯着嘴角,笑了,说:“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毕竟也听过不少他们配的剧。你念念看。” “噢,噢,嗯,好。”说着,戴一就念起台词。然后客厅里就响起了戴以恒持续十多分钟挑剔不满的声音: “语气不对,‘专门’咬字别那么重。” “太谄媚、虚假了。” “平翘舌发音错了。” “念得和白开水一样,没感情” …… “哥……”戴一郁闷地看着戴以恒,灰心丧气地说,“算了,我念不来,明天你和闻哥说一声,我帮不上了。” 看着戴一盘着腿,耷拉着肩膀,把剧本扔到一边,戴以恒突然非常不喜欢他这幅放弃的样子,冷不然地出声:“你就这点毅力?” “厄?”戴以恒冷然的声音让戴一心里一凛。 戴以恒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越过戴一拿起剧本,问:“要不要和我对一下试试?” “对台词?” 戴以恒点点头。 这又重新燃起了戴一的兴趣,他挪了挪身子,凑过去,问:“你说谁的台词?” “这一幕和冯航对话的除了小冉还有谁。”戴以恒拿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瞟了戴一一眼。 “噢,噢,是哦。呵呵。”戴一傻笑。 眼睛弯弯,嘴巴弯弯,左脸颊圆圆的酒窝,戴一笑得很傻很可爱。戴以恒逼迫自己收回眼神,指着上面的台词说:“开始吧。” 戴一点点头,清了清嗓子,看着戴一,急切又羞涩,但又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小冉,生日快乐,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 “哦,谢谢。冯远呢?”戴以恒的声音清清冷冷,礼貌中透着疏离。戴一心里一惊,着恼地接上话:“冯远没说要和我一起来呀。你不先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吗?” “等会一起看吧。奇怪,他怎么还没来?”戴以恒前一句说得心不在焉,后一句一转,急切又隐隐期待。戴一听着,生气了,不禁激动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念着他,在你面前的我,你就看不到?” “你说什么呢。你真不知道他去哪了?”戴以恒话里深深的质疑和不信任,戴一听得心都碎了:“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连你生日都迟到,估计也没怎么把你放在心上。亏你还天天念叨着他,你不会真把自己当他女朋友了吧……”这时,戴以恒抬手轻轻拍了下戴一的脸颊,戴一一愣,反应过来戴以恒这是配合在“打他巴掌”,赶紧继续说下去: “你因为他打我?” …… “除了最后一句,前面都说得挺到位。”对完一遍台词,戴以恒不禁惊讶,听戴一自己念的时候磕磕巴巴,但对起来还是挺有模有样。 听到戴以恒的夸赞,戴一得意地笑了:“我也觉得我刚刚说得特别有感觉。” 看着戴一笑得一脸开心,戴以恒回想着刚刚戴一说话的神态、语气,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他拍拍戴一的脑袋说:“记住刚刚的情绪,明天你就没问题。” (五十八) 第二天戴一给闻况试音,闻况只稍微纠正了几处,就让戴一上麦了,不用半个小时的功夫,戴一就听到自己录制的声音。很陌生的声音,从机器里跑出来的声音,和自己平时说话的声音大不相同。戴一忍不住一再问闻况,这是他的声音? 闻况手下没停地边忙活边说:“就是你的声音,第一次听的人都你这反应。”然后又停在几个地方,再细细地和戴一说要注意和改善,戴一坐在一旁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虽然戴一是抱着能和戴以恒多相处的私心答应这差事,但真正做起来还是相当上心的。因为他觉得,能在戴以恒的社里,做着他手里的事情,让他和戴以恒的距离近了不少。所以,当戴以恒踱到配音室的时候,就看到闻况和戴一两个人肩挨着肩,一个说一个听,认真极了。戴以恒在门口忍不住停下脚步,双手环胸,身子微微斜靠在门沿,墨黑的眼里只有戴一时而点头时而撅嘴时而皱眉的样子。 小楼一直很安静,这个时候,除了闻况清朗的声音娓娓道来,再没别的声音。虽然闻况这个人有时有点跳脱,但他的专业和他的声音确实是无可置疑的。然后渐渐地,在闻况带领下,响起戴一时而漫不经心时而气恼时而沉痛的声音,虽音色稍显青涩,但感情拿捏到位,也别有一番味道。戴以恒听着听着,眯起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戴一认真做一件事的样子。 这也是戴以恒第一次不用哥哥看弟弟的眼神看着戴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戴一似的,用看男人的眼神,看着他。戴一线条柔和的侧脸,皮肤光滑,透着淡淡的粉,有点长的头发伏贴在后颈上,细白的脖子,圆润的喉结上下浮动,一件衬衫和无袖毛衣,把他的活力完全衬托了出来。 很好看的一个男人。戴以恒的眼神在戴一身上逡巡来逡巡去,得出这么个结论。这不是他第一次承认戴一长得好,但以前都是觉得他这个弟弟长得不错。 想到戴一的心思是完全在自己身上,戴以恒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流,有种叫高兴的情绪向四肢百骸癫狂着散去。身上好似越来越热,戴以恒赶紧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答案好像渐渐明朗,答案好像要呼之欲出,但又好像,答案早就已经在心里。 “哥。”耳边传来戴一开心地叫唤。 戴以恒身子轻轻一震,缓缓睁开眼睛,眼里已经恢复平静,看着戴一,微微勾起唇角,问:“练得怎么样?” 戴一还没回答,一旁的闻况已经接过话,说:“戴一很不错,感情领悟上比我想得要快得多,再练练就可以了。” 戴以恒点头,眼里不掩饰对戴一的赞赏。 戴一到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除了戴以恒,他从来没被别人夸过,一时还不大适应。听到闻况说“感情领悟”,戴一更是微微红了脸,他只是把对话的对象想象成戴以恒。昨天和戴以恒对台词时,他就是真的以为是戴以恒对他说出那些话,他才对得到位,才被戴以恒夸奖说不错。看来,这挺管用。 “那今天就先到这吧,戴一,我们回家。”戴以恒站直身子走进房间说。 “诶,我正说到兴头上,怎么就‘下课’了?”闻况故意不满地说。 “闻哥,你说得很详细了,我回家再领会一下你的精神。”戴一说着就站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穿到身上。 “好吧好吧。” “你的围巾呢?” 闻况和戴以恒几乎是一起说出口。 戴一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朝不远处沙发椅看了眼,后想起来的时候先进的戴以恒办公室,直接搁那里了。 “在你办公室,我去拿,等我一下。”说着戴一就跑出了配音室。 戴以恒想喊住他可以一起去,可还没出声戴一就没影儿了。 “我觉得戴一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闻况突然说道。 戴以恒看着他,挑眉,不说话,示意他把话说完。 “你不觉得吗?”闻况也站起身来,说,“第一次在你家见到他的时候,我是觉得这小孩挺可爱的啊,但整个人透着股阴郁。现在不一样,好像突然活了一样,笑起来眼睛亮亮的,弯弯的。” “你观察力到挺好。”戴以恒调侃,但掩不住话里的笑意。 “你也不一样了。” “哦?” “比以前更像个人了。”闻况盯着戴以恒说。相比以前冷然的戴以恒,现在的戴以恒好像增添了不少人气儿,柔和多了,也会从心里笑出来了。 戴以恒不置可否。 “我猜猜看,会是谁的原因?”闻况走过去,一把揽上戴以恒的肩膀,边往外带边问,“是戴一的原因,还是交了商琴这个女朋友的原因?” 乍一听到“商琴”这个名字,戴以恒不禁怔了怔,明明昨天才打算要找个时间和商琴把话说清楚,怎么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如果不是闻况提到,他今天绝对想不起商琴来。 拿好围巾往回赶的戴一,在配音室门口好死不死正好听到闻况后面说的话,听到“商琴”的名字。他也愣了,但一直没有听到戴以恒的回答,戴一心里又惴惴不安起来。 闻况一把拉开门,看到戴一愣愣地杵在外面,不小地吓了跳。 “拿好了?”出声的是戴以恒。 戴一抬起手,点了点头。 戴以恒拿过戴一手里的围巾,展开围上戴一的脖子,细细地给他掖好。这么温情的动作,瞬间就把戴一的不安抚平了,僵硬的脸部马上软化下来。 闻况看着,感叹这真是兄友弟恭啊,嘴里还是忍不住调侃戴以恒:“真是好哥哥啊,我都想要你这样的哥哥了。商琴真幸运,有你这样的男朋友。” 听到闻况又一次没大脑地提到商琴,戴以恒毫不客气地飞了一记刀眼给他,然后就拉起戴一的手腕走了。 被留下的闻况莫名其妙,他说错什么了,戴以恒干嘛送白眼给他,戴一的脸怎么好像僵了? (五十九) 戴一很顺利地把代替的部分配完,闻况狠狠夸奖了一顿“极具天赋”,极力地怂恿他多来玩玩,戴一自是很乐意去找戴以恒。可是去了几次后,发现戴以恒也不是天天呆在工作室,兴趣也就慢慢降下来了。 有时会见到社里的其他成员,或是来开会,或是来交音,或是来开工。他们看到新面孔,都会忍不住逗弄这个清秀的男孩,戴一虽然总是摆出一副拽拽的样子,但社里要他帮忙配个旁白啊打个酱油之类的,他都不会拒绝。 戴以恒看戴一玩得挺开心,也就不制止他每天往社里钻。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快六点了,他约了商琴吃饭。过去小半个月了,戴以恒才把商琴约出来,不是戴以恒优柔寡断,而是商琴好巧不巧地去领奖了,因为她上刊的那篇学术论文。也幸亏有这段考虑时间,让戴以恒能够想得更透彻。那天回家,戴一虽然脸色僵硬,但并没有说什么,只一边研究怎么念好台词,一边和他抱怨临近期末老师的不仁道。戴一的不安,戴以恒能感觉到,但戴一愿意给他时间,这种小小的容忍,让他感动也让他窝心。换言之,他就算不是为了戴一,也不能再拖着商琴了,因为他的心已经动摇。 约在的是一家牛排西餐厅,戴以恒到的时候,就看到了在餐厅一隅安安静静坐着,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庭院的商琴。 这家西餐厅设计地“闹中取静”,正大门面对着车水马龙的商业大街,但在餐厅后精心开辟出了一个极具欧式风格的庭院,用巨大的落地窗将餐厅和庭院隔开,美食过后,可以推开那扇被原木镶嵌的玻璃门,信步庭院,身临异域风情。这是这家餐厅的特色,自是颇具吸引力。餐厅老板为了更加吊足顾客的胃口,也是为了能保护庭院的承载能力,所以对庭院的开放时间只有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下午三点到四点,晚上八点到九点这三个时间段,其他时间一律不予进入。 商琴挑的这个位置,就在落地窗边,一转头就是被灯饰装点地华丽庭院,很赏心悦目。她打算吃完饭,和戴以恒进去逛逛。正想着,心里想的那个人进入了她的眼帘,缓步向她走来。 俊朗的容颜,挺拔的身材,一身休闲西装更是增添了他沉稳的魅力,一路走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年轻女孩的目光。 商琴愉悦地弯起嘴角,这个男人是他的,这个男人是在看着她,这个男人是在向她走来。 “我迟到了。”清清冽冽的嗓音,带着淡淡的歉意。 商琴摇头,说:“没,我早到了。” “点餐了吗?”戴以恒坐下,问。 商琴摇头,说:“没,等你一起。” 戴以恒按铃叫了侍者,看商琴一直盯着他看,不禁纳闷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商琴摇头,说:“没,就是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 戴以恒忍不住失笑,今天商琴的招牌动作是摇头,口头语是“没”吗? 看到戴以恒笑,商琴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戴以恒摇头,这时正好侍者来了。 点餐、上菜,虽然是抱着分手的态度来的,但戴以恒表现得比平时更温柔,他希望能把对商琴的伤害降到最低点。商琴很开心,不住地和他说这次颁奖礼上的趣事糗事。吃过饭,商琴提议去庭院里走走。戴以恒看了眼灯辉交映下,那两大棵棕榈树间悠悠晃荡的白色摇椅,有一个女孩坐在上面,她正笑嘻嘻地回头和身后的男孩说着什么,很美的画面。戴以恒转回眼,眼里变得深沉,他不能给商琴这样的回忆。 “商琴。”戴以恒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嗯?”商琴也在看着那对情侣,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没注意到戴以恒语气的不对。 “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商琴转过脸,看到戴以恒敛了表情,正深深地看着她。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好事还是坏事呀?”商琴故意咧开嘴笑得灿烂,打着哈哈。 戴以恒面上一闪而逝犹豫和愧疚,再次开口的话瞬间把商琴推入冰山谷底:“我们分手吧。” 商琴傻住了,笑容僵在脸上,双眼茫茫地看着戴以恒。刚刚戴以恒说什么?分手?商琴眨了眨眼,眼里还是迷迷糊糊的。 戴以恒微微垂下眼睑,再怎么温柔,都无法抹煞最后一刀的痛苦。戴以恒突然很想抽自己一顿,当时怎么会脑抽地提出“试试”,他竟然利用了这么一个好女孩。 “你说什么?”愣然片刻后,商琴呆呆地问。 戴以恒看着她,眼里满是歉疚,说:“你听清楚了。” 商琴又眨眨眼,更糊涂了。怎么回事,她不就是去领了个奖嘛,怎么回来就被分手? “为什么?”商琴茫茫地问。 “对不起。”戴以恒低落地说,“我对你的喜欢,不是恋人间的,我不想再浪费你的时间……”戴以恒越说越唾弃自己,明明是自己不想浪费时间在商琴身上,竟说得如此冠名堂皇。 商琴好像终于感觉到心被划了一刀的痛,颤着声音问:“有喜欢的人了?” 戴以恒脑里闪过戴一的脸,微微愣了愣,艰难地启口:“……算有吧。” 商琴耳内“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就在刚刚,她以为她得到戴以恒了,她以为她是戴以恒女朋友了,可现在,戴以恒却和她说他有别的喜欢的人了。那他早干嘛去了?商琴愤怒,但是脑子里突然窜起当初戴以恒说要交往的话:“和你做朋友,很轻松舒服。但我还没有那种感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试试。” 是了,他说的是“试试”,他只是在拿她当“试验品”,当时自己不就清楚他对自己没有感觉的吗,难道是这段时间戴以恒的温柔就让她糊了眼。 是啊,戴以恒一向温柔的,连分手都要选这么温柔浪漫的地方。 商琴微微侧过脑袋,眼里的泪再也蓄不住,滑落脸颊,哽咽着说:“……好。” 没有责骂追问,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商琴干脆的同意,让戴以恒愕然也让他难过,因为他犯傻的举动,伤害了一个很好的朋友。看着商琴微微耸动的肩膀,戴以恒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孩,正在他面前努力维护着自己的尊严,戴以恒语塞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分手前,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商琴闭上眼,不想再看窗外那对甜蜜的情侣。 “可以。”戴以恒没有理由拒绝。 “带我去你学校吧,我想逛逛你的学校,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商琴转过脸,脸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 看着商琴毫不掩饰自己的难过,戴以恒的心也跟着难受,点点头说:“……好。” (六十) 到学校后,商琴并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和戴以恒十指紧扣,漫步在夜色中的校园。柔和月光下,走过落叶满地的林荫道,穿过已经结了冰的情人湖,路过笼着黑被的环形操场,经过一幢幢亮着灯的宿舍楼,踱过人头攒动的图书馆自习室,驻足过被埋在黑丛中的小楼……虽然比不上那家餐厅庭院的精美,但校园自有的一种魔力,让人的心情变得平静。慢慢闲步中,商琴慢慢平复着自己,握着戴以恒的手严丝无缝,好似要将戴以恒的手和自己的紧紧黏在一起。 看着面色慢慢冷静,可手却依然微微颤抖的商琴,戴以恒在心里深深懊悔。 两人说的话不多,商琴只问了这么几句: “你提出‘试试’的时候,心里就有那个人了吗?” “……嗯。” “因为不确定,而我正好凑上去,所以就利用了我来试探?” “……对不起。” “是试探你自己还是试探对方?” “……自己。” “现在你确定你喜欢她了?” “……嗯……” “我知道了。” “……” “你那么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我是彻头彻尾的大笨蛋,还以为可以征服你……”商琴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下握得越发紧。 最后两人停在学校门口,商琴微微抬头,看着戴以恒说:“最后,吻我。” 戴以恒愣住。 商琴深深地看着戴以恒,然后走近,两人只余一拳头距离,慢慢踮起脚尖,感觉到戴以恒要后仰,商琴开口:“你答应要满足我的愿望。男女朋友间接吻不是很正常吗?我不要只是蜻蜓点水的……”说着柔软的唇瓣覆上戴以恒的。 戴以恒身子僵住,睁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俏颜,想松开商琴紧握的手,想把她推开,可在看到她颤抖不止的睫毛,感到唇上触感越发冰凉后,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眼,深深加重了这个吻。 做好被狠心甩开的商琴,突然得到这么柔情地对待,真的就像对心爱恋人一般,终于软下了身子,紧闭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戴以恒对自己的伤害,也是有自己的自负和侥幸造成的,他一直待自己很温柔,如此过分的要求,他不是也纵容了吗?自己又有什么好纠缠不休的。算了吧。 一吻结束,商琴红着眼眶,慢慢松开手,说:“那么,我们分手了。再见。”说完,不等戴以恒回答,转头就走入夜色中,干脆不拖一点泥水。 戴以恒忍住叫她的冲动,商琴的洒脱利落,一直都是他欣赏的,可这时候,却深深刺痛着他,叫嚣着告诉他对这个女孩做了多过分的事! 同样凝望着渐行渐远的商琴,除了戴以恒,夜色中还有另一个人。 那就是应邀出去唱k的应婷婷。她从宿舍楼过来,远远就看到门口杵着两个人,走近了,竟看到戴以恒和一个女人拥吻在一起,再走近一点,她看清了,那个女人是商琴,然后她就看到了商琴的离开,戴以恒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 应婷婷咬着牙狠狠瞪着商琴,原来闻况说戴以恒和商琴交往是真的。亏她那天晚上那么撕心裂肺地向戴以恒告白,原来戴以恒拒绝地那么狠绝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现在竟然还在学校门口上演这么浓情蜜意的戏码……满腔的怒火妒火烧得应婷婷一点理智也不留,直到戴以恒也在校门口离开,她才从一旁的黑影中阴着脸走出来。 不用戴以恒对戴一说,戴一很快就知道了戴以恒和商琴分手的事。 这天一整天,商量没找戴一,只拿一双眼不时地狠狠地剜他,终于在遭受了n+1个白眼球后,戴一忍不住了,下午第一节一下课,“刷”地站起身,走到商量课桌边,居高临下地问他:“你眼睛抽筋吗?有什么事” 因为商琴的事,商量心情也不好,再看到这个家伙这么嚣张的态度,火气就上来了,猛地站起来,瞪着他说:“我就是看你不爽。” 这么暴怒的商量,戴一从来没见过,不禁皱了皱眉,问:“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你全家都吃错药……”说着,就用手去推戴一。戴一还记得刚转学过来因为和商量的冲突被叫进老师办公室的事,他可不想再被叫一次,所以一把握住商量的手腕,沉着声音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商量要抽开手,但被戴一握得死紧,纹丝不动,只得睁圆了眼火气全开:“我为什么好好说话?我就是一白眼狼,满心满眼都是你,唔……放开我……”在商量更激烈的话语出来前,戴一一把捂住商量的嘴,然后把他扯出了教室。 商量自是不会乖乖被戴一控制,各种挣扎,所以在商量拳打脚踢中戴一不小心地挨了好几下。终于把商量拽到没人的小天井,戴一马上放开商量,不停地揉着被打到的脸颊。 看戴一好像被他的拳脚波及到了,商量才消停下来。 “你怎么回事?你要对我告白吗?”戴一边揉脸颊边问。 商量又羞又愤,指着戴一说:“我TM的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厮!” 戴一一愣,虽然商量话说得粗,可他听清楚了商量话里的愤怒痛心。 “你开什么玩笑。”戴一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在他的逼迫下,戴一知道了商量喜欢男人,虽然怀疑过自己可能是商量的臆想对象,但商量从来没有明说过,所以戴一也就忽视无视装什么都不知道。 “谁TM开你玩笑了。你以为我会脑抽风地无缘无故亲你,连你自己都不会无缘无故亲以恒哥了,你会想不通,你分明就是不去想那茬。我笨蛋一样地当了催化剂,让你发现你自己的心情,我很后悔是不是我误导了你,但另一个方面想着你能接受男人,我会不会也有机会。所以,我还做你好朋友,舍不得你难过,一听到我姐和你哥在一起,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我TM就是个白痴……” 戴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我们姐弟俩要折在你们俩兄弟手上!”商量愤怒的喊声震得戴一不禁一抖。戴一试图让商量冷静下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只得说:“商量,你知道的,我只喜欢我哥……” “是,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以恒哥也喜欢你……”商量抖着声音艰难地说,这样的话,他还有什么机会可言。 “你说什么?”虽然商量后面的话说得轻了,但那几个字一字不落地掉入了戴一的耳朵里,“你为什么这么说?” 商量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好似戴一在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似的:“你还演什么,你哥都和我姐分手了,难道不是因为你?” “分手?”戴一呐呐地重复,然后倏地睁大了眼,一把上前握住商量的肩膀,问:“你说真的?” 肩膀突然传来钝痛,商量龇牙咧嘴,口气很冲地说:“我会拿我姐的事开玩笑吗?要不是以恒哥,她会郁郁寡欢?你这个混蛋,看到你就来气。”说着,手下一记上钩拳击中戴一腹部,脚下一个横扫,把戴一扫到地上,看戴一被打倒在地上,一脸还笑得傻兮兮的,商量不解恨地又对着戴一的大腿狠狠踹了几脚,狠狠地说:“现在我很讨厌你,别来找我!”说着,又补了几脚,然后在上课钟声中潇洒地跑开。 只余戴一还瘫在地上傻笑。 (六十一) 戴一脱了衣服一看,腹部一块淤青,大腿一片淤青,暗暗骂了句商量下手真重,就不再管了,再重的伤他都受过,这些他一点都不在意。让他在意的是,商量说的话,是真的吗?下手这么重,应该不假吧?戴一喜滋滋地站在淋浴下冲澡,这是他第一次挨打挨得这么高兴。 他本来想像上次一样直接飞奔去找戴以恒,但实在是因为他被商量打得满身灰不拉几,不想让戴以恒担心,所以只能忍耐着先回家。反正有一晚上时间可以好好问,他不急,他一点也不急……可是洗个澡前后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真的不急吗? 戴一窝在沙发里,瞄一眼电视,瞄一眼玄关,瞄一眼电视,瞄一眼玄关……反反复复。终于在新闻联播声音响起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戴一几乎是马上弹了起来。过大的动作,扯动腹部和大腿,带来一阵钝痛,害他“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走进客厅的戴以恒,看到戴一苍白着脸,但脸上却是兴奋满满。 “哥,我有事问你。”戴一忍着痛,满脸放光地说。 戴以恒边脱外套边往戴一走去,问:“什么事?” “哥……”戴一双眼闪闪地看着戴以恒,激动地问:“商量说……你和商琴姐分手了?” 脱外套的动作稍稍顿了下,但戴以恒也只停了一下,很快脱掉带着寒气的外套,随手扔到沙发,拍拍戴一的脑袋,不答反问:“吃过饭了吧?” “嗯,在学校食堂吃了。”戴一乖乖地回答。 “好,给我下碗面去。”戴以恒说着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诶,哥,你干嘛去呀?”戴一喊道。 “我洗个澡,你赶紧煮面去,我饿死了。”戴以恒轻飘飘地甩来一句话。 戴一边嘀咕着“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忙什么呢”边走进厨房,虽然现在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变少了,但像面啊、米啊、蛋啊此类普通食材还都是有的。当戴一煮好一碗鸡蛋面端出来的时候,戴以恒也擦着头发从洗浴间出来了。 戴以恒坐到餐桌旁,懒懒地看着戴一给他端上面,给他递上筷子,心里正乐呵着有个给你煮面递筷子的人真不错,就被香味四溢的面条抓取了心思,他真的饿坏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戴一拉了把椅子也坐下,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戴以恒,忍着,再忍着,终于忍到他把面吃完了,没想到戴以恒竟喝起了汤。他煮得面有好吃到这种程度?戴一咋舌。转念一想,应该不是。 “哥,你在学校干嘛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戴一奇怪地问。 戴以恒放下碗,接过戴一递给他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说:“工作室的事交接,所以比较忙。” “交接?” “嗯。”戴一对戴以恒工作室的事情并不了解,戴以恒也不打算做多解释,问他,“我进屋那会,你说什么来着?” 果然,戴一还是对这个话题最感兴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激动地问:“你和商琴姐是不是……分手了?” 戴以恒注视着戴一明亮又期待的眼睛,这么亮这么黑的眼睛……他想要他一直亮下去。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我……”戴一想说,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是不是代表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可是,突然又羞躁地说不出口。 戴以恒好笑地看着突然害羞起来的戴一,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戴一眨了眨眼,呆呆地站起身,往戴以恒走过去。就在戴一靠近时,戴以恒一手拉过他手臂,一手拉下他脖颈,仰起头,轻轻啄了下戴一的嘴唇。没反应过来的戴一,呆呆地维持着弯腰的动作,呆呆地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戴以恒。 “怎么,傻了?”戴以恒额头顶着他的额头,鼻尖对着戴一的鼻尖,笑着问。 “哥,你……亲我?”戴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词汇都没了,好不容易,挤出这么几个字。 “嗯。”戴以恒说着又轻轻啄了下戴一左脸颊深深的酒窝。 “哥,你……答应?”戴一还是不相信地问。 “嗯。”戴以恒好笑地用鼻尖摩搓着戴一光滑细腻的脸颊,淡淡的沐浴露淡淡的洗发水味道交融着戴一身上淡淡的奶味滑进鼻子,让疲倦不已的戴以恒扫除了劳累,舒服地轻叹口气。 戴一被一股巨大的喜悦冲击到,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本能地,他伸手环住戴以恒,要真切地感受戴以恒属于他了。戴以恒也收紧手臂,把戴一揽进怀里,却不曾想戴一竟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戴以恒微微推开戴一问。 “没什么,没什么。”戴一赶紧摇头,心里狠狠骂着商量,该死的小子,下手这么重,害他这么好的氛围都被破坏掉。 “额头都冒汗了,还没什么?”戴以恒看着戴一好像又苍白了几分的脸颊,抬手给戴一拭去额头的汗珠。放在手臂的手移到腰腹部,又惹得戴一“嘶”了声。戴以恒奇怪地瞟了他一眼,然后掀开戴一睡衣下摆,一块淤青赫然映在白皙的皮肤上。 戴一竟然受伤了! 戴以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厉声问:“怎么回事?” 戴一看瞒不住,只得从实招来:“商量给他姐打抱不平,挨了几下,一点也不疼,我还挺高兴。” 听到是商量打的,戴以恒也猜到了戴一是怎么知道他和商琴分手的事了,虽然心疼戴一,但又无可奈何。他牵着戴一来到客厅,把他按在沙发上,撩起他的衣服,细细地查看伤口,说:“如果商量还找你出气,你让他来找我。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戴一被戴以恒看得很不自在,听到戴以恒问他,晕乎乎地说:“大腿被踹了几下。” 戴以恒听了,就要拽戴一的睡裤。戴一慌了,一把扯住,问:“哥,做什么?” “让我看看。” “洗澡的时候我看过了,没什么事,过几天就好了。”戴一别扭地说。 戴以恒抬起头,看着戴一,柔声说:“乖,放手。”好似有种蛊惑人的魔力,戴一竟真地慢慢放开了手。戴以恒轻轻褪下戴一的睡裤,右大腿外侧果然是一片淤青,心痛地忍不住骂出口:“那死小子下手这么重。” “哥……我没事的。”虽然被戴以恒关心很开心,可是,他现在这样,睡衣下摆敞开撩起,睡裤褪至膝盖,白色内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露这么多肉,他羞都要羞死了,哪还开心得起来。 “我给你揉揉。”说着,戴以恒抬起手,放到戴一的右大腿。 “啊!”戴一不禁惊呼出声。 然后他的白色小裤裤起了变化。 (六十二) “很痛吗?”戴一的惊呼,让戴以恒皱起了眉头,正想抬头问个清楚,却一眼看到了那白色的变化。戴以恒怔住了,眼里闪过纳闷、讶异,抬眼瞄到戴一涨红的脸蛋,湿漉漉的大眼,戴以恒了然,唇角勾起恶作剧的笑。 “哥,不用揉了……”戴一看自己竟然在戴以恒一碰到他就起了反应,真恨不得一闭眼昏过去,赶紧出声制止,可是为什么发出的声音这么软糯。 戴以恒当然不会听他的,说:“淤青不揉开可不好。” 说着,手下加了几分力,恰到好处地揉弄着,小拇指若有似无的划过大腿内侧,“一不小心”地碰到内裤边缘。然后,内裤又起了形态变化。 戴一终于受不了戴以恒似有似无的挑逗,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沙发跟着震了下,戴以恒失了平衡,手下一按压住了一个东西…… “啊……嗯……”戴一低低喊出声,身子立马弓了起来,软软地靠在了戴以恒身上。 戴以恒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自己手下按着的是什么,看戴一软软地靠过来,更是不急着把手撤开。一手轻轻揽着戴一,一手清晰地感受着手心里的脉搏和膨胀。 “哥,放开……”戴一咬着下嘴唇,字眼从齿缝里溢出。戴以恒没有放开,五指反而拢了拢,更紧地贴住了那蓬勃的东西。“哥……”戴一又舒服又难受,想赶紧起身窜到房间里解决,可又瘫软在戴以恒的手下动都动不了。 “小东西又大了。”戴以恒轻轻呵笑着,逗弄之心更甚,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顶端,不重不轻地揉着。 “嗯……哈……”戴一明白过来戴以恒是故意的。身上燥热不已,攀着戴以恒的肩,重重的呼吸尽数喷洒在他颈侧。抱着玩笑心态的戴以恒,感到颈边的气息越来越热,好像还有戴一的软唇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戴以恒身上也不禁热了起来,最直观的是他也起了反应。脑子轰地一声,玩大了。 “哥……”戴一身子微微往前拱,好似要更贴近戴以恒,又好似催促戴以恒的手不要停下。 “难受吗?”戴以恒再开口,已经不再如刚刚般轻松。 “嗯……”戴一配合地挺了挺上身,脑袋在戴一颈旁轻轻摩擦着,柔软的头发撩动着戴以恒脖子最敏感的神经。戴以恒呼吸一窒,倾身一口咬住了戴一圆润的耳垂,手下灵巧地揉捏掐弄。 舔舐着戴一的耳垂,轻轻把戴一推倒在沙发上,轻舐从耳尖沿着下巴到唇角,然后停住了,带着手下的动作也停住了。 正舒服地欲仙欲死的戴一正等着戴以恒的唇落下,可突然间什么都没了,身子难耐地蹭了蹭,不甘愿地睁开湿漉漉的眼,不满地唤了声:“哥……” 戴以恒俯在戴一身上,轻轻喘着气,看戴一睁开眼,眼里盈盈水光,他那一声“哥”差点让他破功,什么都不顾。可是,他还是忍住了,慢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撩开戴一额头被汗渍黏住的刘海,慢慢地看进戴一的眼里,喑哑着声音问:“小一,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管他意味着什么,他喜欢戴以恒,喜欢戴以恒亲他,喜欢戴以恒碰他,喜欢和他这样,有什么意味什么不意味的。戴一拢着戴以恒脖子的手臂往下一拉,软唇就堵上了戴以恒,轻轻地碾着,轻轻地说:“哥,我喜欢你。” 是了,戴一一直都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他明明都已经想好了,连工作室的事都在交接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却又顾虑?戴以恒轻斥自己,闭上眼,深深加重了这个吻,要沉沦就让他们一起沉沦吧,戴一由他来保护。 戴以恒又把戴一压在沙发上,唇下重重的碾压、吸吮,舌头闯进戴一口中肆无忌惮地扫荡,和戴一的紧紧胶着在一起。而手下也没有停,内裤顶端已经微微濡湿,戴以恒把手探进去,没有面料阻隔最直接的触碰,感受到了最活跃的跳动,向心脏一样。戴以恒一把将那滚烫的东西拿了出来。 戴一被吻得呼吸不畅,戴以恒微微抽开身,低头瞄着被释放出来的小东西,轻轻笑了,说:“小东西长得不错。” 最私密的地方被戴以恒目不转睛地盯着,戴一只觉腹部一紧,热流齐齐往下涌,然后……一股白浊悉数喷在戴以恒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戴以恒又怔住了,看了眼自己衣服上的白点,又低头看戴一的小东西,眼里甚是讶异,不禁说:“这么快……”话还没说完,小东西在他的注视下又抬起了头,戴以恒不可置信但又新奇地看着他慢慢起着变化,这可比在手里的感觉更直观。“……真精神。” “哥,别看了……”戴一羞得要用手档,戴以恒用空闲的手一把拦住,抬起头,调笑:“这么漂亮的东西可不能不让我看。”虽然这么说,却是堵住了戴一的唇。然后拿出自己的,和戴一紧紧贴在一起。 不同于手的感觉和热度,让戴一惊喘出声。戴以恒把戴一的手往下拉,一起握住两人的,哑着声音说:“你也感受一下。” “嗯……哈……” “啊……” 这一晚的客厅,这一晚的沙发,激情满满,喘息不断,还好拉着窗帘,要不然天上的月亮也一定会羞得和太阳一样红。 “你真的决定了?”闻况趴在办公桌上,今天第一百零一次问。 戴以恒翻了个白眼给他,懒得回答。 闻况抓着自己的头发站起来,踢踢踏踏地走到沙发,一屁股坐下,郁闷地说:“就算你想赚钱,和我一起赚不是也可以吗?” 戴以恒手下一滞,叹息着站了起来,走到闻况对面坐下,说:“算是我对不起你,没有履行当初的约定。我也舍不得,但是我现在必须得让自己赚更多钱。” “你赚那么多钱干吗?你又不是没钱?”闻况恼怒地瞪着他。本来说好毕业后两人继续经营工作室,他地方都快找好了,可戴以恒这家伙却告诉他,他已经答应之前给做项目的那家银行,要去实习,毕业就在那工作。确实,进入银行工作绝对比在工作室更赚钱,可区区“钱”这玩意儿,就能把他们的情谊和说好的约定都当放屁吗?这几天,看戴以恒不管他怎么请求恳求祈求,都不妥协,甚至在做交接,让他真是火大到了极点。 听到闻况充满火药味的问话,戴以恒只是轻轻一笑,说:“养了只宠物。你知道,宠物是很花钱的。”说着,脑子里浮现出戴一张牙舞爪的样子。 “宠物?”闻况不相信。 戴以恒点点头,说:“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介绍给你。就算我不在你工作室了,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听着戴以恒好声好气的声音,闻况再大的脾气也发不出来,只能憋着火点了点头。 (六十三) 戴一嚼着口香糖,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一脸愤愤地从一个小区里走出来。今天他是来找商量借书的,书是拿到了,可商量连门都没让他进,黑着脸把书甩给他,然后把门也甩给他。戴一恼火,一本书而已,他完全可以去书店买,为什么找商量借,那厮也不用脑子想想! 快半个月了,商量对他还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状态,两个人从认识以来,第一次陷入冷战。戴一本来独来独往惯了,无所谓朋友无所谓友谊,但转学过来后,因为商量在他身边晃荡来晃荡去,一起逃课一起玩乐一起打架一起吐露心事……他第一次有了那种感觉:噢,这就是朋友啊。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再然后,他觉得,有个“朋友”也挺不错。戴一本来就是个不善于结交朋友的人,所以在商量“冷落”他后,他就形单影只了。他不在意,可是看到商量也形单影只时,他就有种强烈地愧疚感。他还记得,商量不喜欢班上的人,说他们都是假惺惺的人,说自己是和他气息最合的人。当时戴一笑他,气息这虚无的玩意儿你也感觉得到。商量笑得爽朗说,那可不,我天生异禀。 想起以前和商量的玩闹,戴一黑如锅底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丝笑容,可转念想到因为商琴和戴以恒的事,两人陷入僵局,戴一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可想到戴以恒,他的脸又不禁泛上了红。 那晚,戴以恒没有做到最后,两人只是用手让彼此达到欢愉。戴一不满,以为戴以恒还是接受不了他。戴以恒只是笑着捏捏他的脸颊说:“我们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我是看你受伤了,不想让你更难受。”听得戴一浑身像煮熟的红虾。害羞归害羞,那晚戴一收获了满满的甜蜜和满足。可是过了那晚后,戴以恒却什么行动也没了,两个人应该算是确立了“恋爱关系”吧,可相处起来,和以前一点不一样都没有呀。 其实不一样还是有的。 首先戴一睡的窝就从客房搬到了戴以恒的卧室,然后每晚,都可以窝在戴以恒怀里肆无忌惮地瞎闹,第二天醒来,入眼的就是戴以恒俊朗的睡颜,戴以恒被他弄醒后,会哑着声音宠溺地对他说早安,然后是温柔如水的早安吻……和以前比,有很大的不同啊!这些在以前,戴一哪敢宵想。可是,戴一却还是不满,他不满戴以恒每天忙到七八点才回来,不满戴以恒不主动对他XXOO,不满戴以恒还没对他说“喜欢”…… 都说,人类是世界上最贪心的动物,果不其然。当你饿的时候,你想着只要能有东西填饱肚子就好了,但当你有块面包能吃饱了,你就又会想着要是有一块精致的蛋糕该多好……戴一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越来越贪心,越来越贪图戴以恒。 戴一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气恼地一脚踢飞路边的易拉罐,“嘭”地一声,不偏不倚地飞进旁边的垃圾桶。戴一拽了拽书包带,狠狠想着,今天一定要让戴以恒对他说出“喜欢”,必须绝对百分百!! 正烦乱地东想西想,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商琴,戴一一愣,第一想法是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可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小区居民区,连店面都没有,又可以躲哪里。正苦恼着,看到商琴抬起手对他挥了挥,戴一苦了脸,被看到了。他最对不起的人是商琴,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虽然她不知道是因为他戴以恒才和她分手的,可商琴越是温和对待他,他越是心虚难受。 戴一不得已抬起手招了招,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挂上笑容,刚想开口招呼,突然飞驰而来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呲”一声在商琴一旁停住,门一开,就窜出一个瘦高的男人,要拽商琴的手臂。 商琴没防备,被抓了个正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拉扯着要往车里塞,商琴剧烈地挣扎起来。戴一一愣,绑架?!身体快过大脑,立马窜起,一百米的距离一下子就窜到了那个瘦高男人跟前,一拳过去挥到他脸上。那男人没想到会有人窜出来,被打了个正着,但抓着商琴的手却没有松。嘴里啐了口,一边喊着“出来帮忙”,一边塞商琴,一边脚下踹戴一。 眼角看到从驾驶座又下来一个人,扫了一眼车里的状况,戴一放下心来。绑匪只有两个,只要不让他们把人劫上车,只有不让他们有机会开上车,他和商琴危险系数就会大大降低。思及此,戴一手下脚下更是用了劲儿,招招狠,脚脚狠。瘦高男人被打急了,扔开商琴,全力对付戴一,从驾驶座出来的平头男人,也一并加入。从小在群架里摸爬滚打的戴一,对付两个人,绰绰有余,可是,太久没这么打过,再加上之前商量揍的还没好利索,所以动作不免迟缓。 “报警!”戴一边挥拳边朝吓傻的商琴大喊,商琴哆嗦着回过神来,赶紧翻包找手机,却被平头男人一巴掌打到地上,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戴一的腹部又重重挨了一拳,不偏不倚是商量揍他的那个地方。戴一闷哼一声,倒退好几步。抬眼看了看四周,天已经慢慢暗下来,家家户户开始飘起饭香,路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戴一知道,今天只凭他是扛不了了,因为他看到那个瘦高男人耍出了一把水果刀。几下功夫,羽绒服就被划得绒毛满天飞。 戴一体力越来越不支,突然看到地上闪闪发亮的东西,是钥匙!戴一一个翻滚过去抓起钥匙,然后用力一抛,把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户砸个粉碎,然后,就听到窗户里传出个暴怒的声音:“哪个狗娘养的砸老娘窗户”,然后有人推开了窗户。 商琴赶紧扯开嗓子喊:“救命!救命!杀人了!!” “老头子!老头子,楼下出事了!赶紧下去帮忙,和你说我听着声音不对,你还说是小虎电脑声儿大……杨平、伟子、倩她老公……赶紧来帮忙啦……”这个单元楼里瞬间响起腾腾脚步声,叫喊声。 那两个男人看形势不对,扭头窜进车里,绝尘而去。 楼里的人下来正好接收到一屁股尾气,和看到一地狼藉,头发蓬乱的女人,和倒在地上,身上都是白毛的少年。 (六十四) 戴以恒接到商琴语无伦次的电话时,正准备开门,前一刻他还想着,终于把事情都忙完了,今天比以往都要早到家,戴一看到他,一定会开心地咋咋呼呼。可后一刻接到电话,戴以恒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掉入了冰窖,手脚瞬间冻化。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跑到医院,跑到手术室门口。似曾相识的画面,同样的长廊,同样紧闭的房门,同样“手术中”的红灯,不同的是,几个月前,那长椅上坐着的是个白丝缀着黑发的老人,而现在是,一个周身狼藉的年轻女人。 “商琴。”戴以恒竟可以用这么冷静的声音叫她。 商琴身子一颤,慢慢抬起脸来,脸上有泪痕,唇角有血渍,眼里有恐慌,看到戴以恒,好似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晃悠悠地站起身,扑到戴以恒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商量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姐姐抱着戴以恒痛哭的场面。看到自己姐姐没事,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看到还亮着灯的手术室,商量胶起了眉头。 戴以恒任商琴抱着他,压下心里的焦躁和担忧,轻轻安慰着,等商琴终于平静下来,才慢慢帮她擦去眼泪,问:“怎么回事?” 这么一问,又勾起商琴那恐怖的回忆,脸色刷白,身子又忍不住轻颤起来。戴以恒不忍,问:“看过医生了吗?”看商琴摇头,戴以恒招手让商量过来,对他说:“带你姐去做个全身检查。” “不,我不走,戴一他……”商琴一把握住戴以恒的手臂。 戴以恒眼里一沉,看了眼那刺红,声音冷静:“我留在这里等他。你必须去看医生。”说得不容置喙。 商琴眼泪又滚了出来,她抓着戴以恒的手臂抽抽噎噎:“以恒……对不起……那些人是要绑我……戴一保护我,才受伤的……对不起……对不起……”戴以恒知道这不关商琴的事,可是,他现在没有精力再顾商琴,他的戴一又在那扇门之后,天知道他是用多大的忍耐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放心,戴一……一定会没事的。现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也受伤了。”说着,给了商量一个眼神。商量明白,轻轻拉起商琴,对戴以恒说:“以恒哥,我爸已经通知警察了,他马上就会过来,我们一定会抓住那些混蛋!”商量说得咬牙切齿。 戴以恒点点头,转过头去注视那扇门。 商量默然,揽着啜泣的商琴走开。 小一,你千万不要有事!我说过你由我来保护,为什么每次危险,我都不在你身边?我每天忙忙忙,到底在忙些什么,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给你,我忙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希望我早点回家吗,你不是想听我说“喜欢你”吗,那你就赶紧出来!我求求你,求求你…… 戴以恒弓起身,双手交握,手肘杵着膝盖,握拳顶着额头,双眼紧紧闭着,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 突然听到一阵踏踏凌乱的脚步声,戴以恒赶紧抬起头来,可那扇门还是关得死紧。 “以恒!”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商翼对这个在他生日那天来道贺的年轻人,记忆非常深刻。 “伯父。”戴以恒站起身,伸手扶住气息不稳的商翼。 “里面是琴儿?”商翼瞪着那三个字,眼眶微红。他接到商量的电话正在外市,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也用了两个多小时。他女儿竟然遇到了绑匪,商翼心焦着急又怒不可遏,给老友挂了个电话,让他帮忙务必彻查。他急匆匆地赶到,想不到手术还没完,难道伤得很重? 戴以恒扶商翼坐下,安抚道:“不是,里面是我弟弟。商琴受到点轻伤和惊吓,商量带她去看医生了。” 听戴以恒这么说,商翼一直挺直的脊背终于软了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呢喃了几句,商翼意识到不对,转过头歉疚地对戴以恒说,“不好意思,我是太担心商琴了才……” 戴以恒轻轻阻止了他,语调波澜不惊:“伯父,父亲担心女儿这是人之常情。我相信,我弟弟也会没事的。” 商翼拍拍他手臂,好似这样能给他力量,点头道:“会没事的。”正说着,手机响起,商翼接起电话。应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商量的,说他姐姐正在做检查,这小子现在才想起来要给我再打个电话……他们俩从小就独立,是我欠他们的……”说着说着,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戴以恒看他情绪不对,赶紧出声唤他:“伯父,伯父……” 商翼一惊,回过神来,说:“我先看看琴儿去。” 戴以恒点头。 商翼站起身正要走,突然想到什么,问戴以恒:“你认识应婷婷吗?” 戴以恒皱起眉头,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对,反问:“这事和她有关?” 商翼点头,说:“警方已经查到那辆车和那两个人,他们供出指使他们的是个叫应婷婷的女人,至于动机是什么,应婷婷背后还有没有人,警方还在查。” 戴以恒一愣,难道会是因为他,应婷婷才找人绑商琴,然后牵累到戴一的吗? “以恒,你好好想想,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警察。”说着,就疾步走开了。长廊又陷入一片沉静。 如果是真的话,那岂不是他拖累了戴一?戴以恒的心里越发沉痛越发担忧。 终于“啪”地一声,灯灭了,然后听到开门的声音。戴以恒几步走上前去,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边摘口罩边说:“还好衣服够厚,刀伤都是皮外伤,关键是腹部的伤口,因为几个月前脏脾受伤动过手术,前几天又有伤,加上这次的,新伤加旧伤,没两个月好好养着,是不行的。现在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等会你可以去病房看他。”说着,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单子刷刷几笔,然后就面无表情地走了。 愣在当场的戴以恒终于松了口气,戴一没事,他没事,还好,他没事…… (六十五) 戴一睡了一天一夜,戴以恒跟着一天一夜没合眼。商琴想留下来陪他,但最后还是被商家两父子带回去了。 冬天下午的日头,暖洋洋地斜进病房。床上的人好似动了动,睫毛轻颤,挣扎了一阵慢慢掀开眼睑。一片白茫茫,戴一了然,应该是进医院了。微微转动脑袋,房里没有别人。来不及失落,就看到门被打开了。戴以恒提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看到戴一转着脑袋看他,一时愣住,和戴一大眼瞪小眼。 戴一脑袋别着很累,张开皮都黏在一块的唇瓣,发出喑哑的声音:“……哥。” 戴以恒一怔,好似听到从天外飘进来了一声呼唤。他垂下眼眸,稳下心绪,带上房门,走到床边。把东西放下,戴以恒拿过蘸了水的棉签,细细地湿润戴一干涸的嘴唇。戴以恒从进门一句话都没说,戴一吃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气,再加上他实在口干得紧,所以他也没出声,房间里一片静默。 忙完,戴以恒轻轻把戴一没有打点滴的手握在手心里,贴着脸颊,看着戴一终于睁开了的乌溜溜的眼睛,深深地说:“你终于醒了。” 戴以恒的担忧、心疼、喜悦、放心,戴一看懂了,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轻轻“嗯”了声。 戴一始终受不了医院的味道,只住了一个星期,就要回家。 住院的一个星期里,商琴和商量天天报道,商琴每次来都要说对不起,而商量总算是肯跟戴一说话了。戴一开玩笑:“为了能和你说上话,我付出的代价可真惨重。”说得商量脸一阵红一阵白。住院期间,戴以恒每时每刻陪着戴一,毫不掩饰地好。敏感的商琴觉得不对劲,问戴以恒,戴以恒没回答她,只是透过玻璃窗看着房内正吃着苹果的戴一,眼里依然是没有掩饰的爱意和宠溺。商琴有点恍然,有点明白,有点心痛,有点慌张,有点害怕……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问。 回家休养的戴一,发现戴以恒也和他一样天天窝在家里,连课都不上了。每天晚上抱着他睡,戴一总能感到戴以恒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然后叹气。看着戴以恒对他越来越迁就,戴一却觉得自己越来越火大。 终于戴一爆发了。 这天,戴以恒照常说帮他洗澡,戴一说不用,戴以恒说你有伤不方便,戴一炸开了:“哥,都养半个月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你不要再这么小心翼翼。” “医生说你得好好养几个月。” “现在我都提前在家过寒假了,天天在家呆着,有什么好不放心。哥,你别这样行吗,我真的不疼了。” “对你好你还不乐意,怎么这么多要求。”戴以恒不把戴一的话当回事,闪身就要进去放水。却被戴一一把拉住,说:“哥,我以前天天盼着你早点回来,能多和我说说话。可不是你现在这样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不要你这么抱歉地对我。就算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发生那事儿,我也会冲上去的……可能会迟疑个两三秒吧……”戴一摸了摸鼻子,又继续说,“那应婷婷不是受到惩罚了吗?我现在好好的,都没事了,好不好……” 戴以恒心疼地抱住戴一,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是戴一安慰他? 应婷婷被警察抓走那天,应大伟来找过戴以恒,希望戴以恒能帮帮他。戴以恒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没有告诉应大伟,应婷婷会在年前这么快被抓走,他在中间还做了不少推力。让戴一受伤的人,他不会让他好过。 应婷婷是受到惩处了,可戴以恒的心里却一直在深深自责,是因为他连累了戴一,是他没有保护好戴一。所以这段日子,戴以恒对戴一的态度微妙,让戴一很不爽。 戴以恒轻轻抱住戴一,说:“我知道了。我心疼你,你知道吗?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要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听得戴一酸了鼻子,埋在戴以恒怀里,闷着声音,说:“哥,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好了。” 戴以恒动情地把戴一拢地更紧。 “哥,那你以后睡觉时不要再挠我的伤口了。” “……嗯。” “那也不要再叹气了,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不准叹气。” “……好。” “那你也放心地去上课吧。” “……我早就没课了。” “哦,那我想和你……” “……等你伤好以后。” “哥,憋太久对身体不好哦……” “……” 话虽那么说,那天晚上,戴以恒还是好好惩处了下对某事过分热情的戴一。完事后,戴一红着脸窝在戴以恒怀里,想着,不知道伤好了之后他哥会怎么对他,现在戴以恒用手就让他高朝了,到时会不会真让他shi了…… 小年夜这天,戴禄茂一早一通火爆的电话打给戴以恒,让他带着戴一回家。戴以恒虽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听从了指示。 车到门口,戴一又犹豫了:“哥,我都好久没回了,现在回去不大好吧。” “是他让我带你回去的,不碍事。”戴以恒安慰他,也不催他下车。 “哥,早上连我都听到他暴怒的声音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戴一很担心。虽然当初离开戴家时,他做得很潇洒,可是惧怕戴禄茂,已经刻在了他骨子里,让他不怕都难。 戴以恒握住戴一微微转凉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哈着气,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戴一脸一红,赶紧抽动双手,可是被戴以恒握得纹丝不动。戴一急了:“哥……” “怎么?”戴以恒挑眉看着他,握个手都不让他握了? “……这在家门口呢,指不定谁出来,看到的话……”戴一红着脸诺诺地说。 戴以恒倾身过去,在戴一还没来得及抗拒时,堵上戴一的唇,说:“就算让他们都看见了,我也不介意。今天你可得挺直了背,好好呆在我旁边。知道吗?”戴以恒说着,又轻啄了下戴一左脸颊可爱的酒窝。 戴一眨眨眼,戴以恒这么说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六十六) 戴以恒牵住戴一的手,拉他下车。这么明目张胆地牵手,还是让戴一扭捏了一下。 按响门铃,开门的依然是陈姨。陈姨看到他们,欣喜地好似快老泪众横,可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忧心地皱了皱眉。让开道,让他们俩进屋。 刚走进客厅,戴以恒就被一摞纸张甩了个满脸。 “哥!”戴一惊呼出声。 戴禄茂气得指着他们:“你们……你们竟然堂而皇之地牵着手!你们要不要脸,你们还知不知道伦理,你们……”戴禄茂气得胸膛不停地起伏。 戴一刷白了脸,低头看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上面有照片,都是他和戴以恒亲昵的照片。戴一惊恐地睁大了眼,被发现了,被知道了?! 戴以恒适时握紧手心里颤抖不止的小手,扫了一眼客厅,除了戴以明,全都在,包括正阴着脸鄙夷地看着他的应婷婷。 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拒绝帮应大伟时,激怒了应大伟,应大伟就甩出了地上的这些照片威胁他:“你要是不帮忙的话,就别怪我把这些照片泄露出去。怎么说,你也是个名牌大学高材生,即将要毕业,父亲还是戴禄茂,我想,上社会版面头条应该是没问题的。” 戴以恒冷笑一声,说:“我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我最不会妥协地就是别人的威胁。你去发布,我无所谓。但是,如果你伤害了戴一,我会让你一无所有!” 戴以恒知道应大伟不会直接公布,应大伟不傻,直接卖给报社,他一点好处都得不到,更救不了应婷婷。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威胁自己不成,威胁了戴禄茂,然后戴禄茂用钱把应婷婷弄了出来。 戴以恒轻轻地在戴一耳边安抚了几句,然后没事人一样牵着戴一在沙发上坐下,眼神凌冽地看向应大伟,但语调轻佻地问:“应叔,你就那么想一无所有吗?”现在他的戴一,可是被这些照片吓得不轻。 戴禄茂看自己完全被忽视,怒吼:“你说什么呢!你说,这些照片,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旁的应筱琴边阴阳怪气地安抚戴禄茂,边冷笑地睨他。应婷婷独坐一边,冷冷瞪着戴一。应大伟早已苍白了脸,额头豆大汗珠落如雨下,薛美丽不安地一直扯应大伟的衣袖。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戴以恒冷静地说。 “你们……你们……”戴禄茂气得说不出话。 戴一终于明白临下车前,戴以恒话里的意思,他是要摊牌了?看着镇定自若的戴以恒,好似不论什么状况他都能解决,不论前面是洪水还是猛兽,他都不看在眼里。戴一觉得安心,左手的温度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戴以恒说的“乖乖呆在他身边”的意义。只要两个人一起,真的没什么好怕的。 感受到戴一的注视,戴以恒转过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这么众目睽睽地“眉来眼去”,让一室的人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戴以恒不管那么多,只想速战速决,冷着脸对戴禄茂,说:“爸,这么多年你都没管过我,这是我的事,你也大可不必管。如果你觉得我丢了你的脸,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但是我说过的话不变,我对你还是会尊敬。接下来,我要让你知道一些事情。”戴以恒顿了下,瞟了眼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应大伟,才施施然开口,“妈妈的车祸不是意外,妈妈会和戴一的爸爸在一起,也不是偶然,这些,都是你旁边那个男人怂恿促使的,为了让自己的情妇妹妹坐上正室。这十几年来,你对他不薄,一直给他擦屁股,可惜他太没出息,又一次生意失败,被赌债追杀。所以他又找上戴一的爸爸,然后教戴一来威胁你。戴一傻,就那么做了,不过这也好,可以离开你。”说到后面的时候,戴以恒语气里甚至有点庆幸。 如果戴一不着他们的道,不离开戴禄茂,不来找他,也就没之后那么多事了,他也不会真的放下过往,真正敞开心扉,拥有一辈子心爱的人。 是真的要庆幸呢。 最后,戴以恒冷冷地瞟向应婷婷,说:“现在他为了救绑架未遂、严重伤人的女儿,又用你的儿子来威胁。” 戴以恒语调平淡,娓娓道来,轻咧的嗓音,很是好听,可这一席话,却像一颗炸弹,炸得整个客厅瞬间没了声音。尤其是应家一干人等,都死白了脸。 再响起的,还是戴以恒的声音:“我和戴一在一起,是不伦,不为世人认同,但这是我们的事,与他们何干。难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幸福了吗?你和我妈在一起时幸福吗?你和应姨在一起,幸福吗?” 戴禄茂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他是你亲弟弟。” 戴一一震,如果是别人,他早就跳起来了,弟弟怎么了,弟弟就不能喜欢哥哥了,碍着你什么事了。可是对方是戴禄茂,戴一还是心存惧怕,不敢叫嚣。 正暗暗生火,只听到戴以恒轻轻笑了声,说:“是啊,如果他不是我弟弟,我又怎么会认识他,我更不会理他。” 戴一心里一动,真想马上扑进戴以恒怀里。 说完,戴以恒站起身,拉起戴一,对着众人说,“今天回来的事情完成了吧?你们应该满意了。对了,最后忠告一句,识人不清最后遭罪地还是您自己。”说着,戴以恒牵着戴一的手,心情愉悦地走出那扇门。 “哥,你有准备?” “有,不过台词应该不大一样。”戴以恒好心情地说。 “哥,我和你说正经的。” “好了好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以后就只剩我们俩了,你要好好对我,好好照顾我,好好爱我。”戴以恒揉着戴一的头发,笑着说。 戴一扑到戴以恒怀里,闷闷地说:“哥,我永远爱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戴以恒呵呵笑了,拥着戴一,满足地说:“小一,我也爱你。” 宵想良久的爱语呢喃在耳边,仿佛有烟花瞬间炸开在脑袋里,炸得戴一晕晕乎乎。 “小恒……小一……”两人正浓情蜜意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唤声。 戴一想马上撤开戴以恒的怀抱,却被戴以恒抱得结结实实,只能窝在他怀里,诺诺地喊了声:“陈姨……” “你这孩子。”陈姨怜惜地摸了摸戴一清瘦下去的脸颊,然后向戴以恒递过去一个保温瓶,说:“今天小年夜,尝尝陈姨做的汤圆。” 戴以恒接过,感动地说:“谢谢。” 陈姨看了他们俩好一会,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年前忙,等年后得空了,陈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一席话,说得戴以恒和戴一眼眶泛疼。他们知道,陈姨,这个待他们如亲生儿子的女人,接受了他们。 回去的路上,戴一忍不住吃起了汤圆。 “陈姨做的汤圆,就是好吃。哥,你尝尝。” “我开车呢,你就别诱惑我了,小犊子。” “我喂你,来,张口,啊……” “……” 夜色上空,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这个晚上真美。 以后的每个晚上,都将会,很美很美。 正文完
推书 20234-07-18 :领养——关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