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袍法师——matt

作者:matt  录入:07-18

 文案:

 总有些人对神秘之物带有偏见。其实它并不神秘,只不过无知会带来嫌隙。 有那么一小群施法者,他们被学院里的法师轻视,被人羞于谈论,却一直在默默地致力于研究。他们的成果带给人们“幸福和满足”,但却没有人肯定他们的地位。他们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只能整天默默无闻于杂乱的小街巷里。 这些兢兢业业的家伙们,被戏称为粉袍法师。 一切都因为,他们所研究的东西被法师议会冠名以“粉红法术”之称——指的是帮助人们更愉快的法术与物品、药剂,它们不是战场上的魔法,反而会深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但无人会公开议论。 简单来说,就是床笫间的魔法与奇物。 标签:奇幻 法师 德鲁伊 二了吧唧 0,魔法物品商人 法师麦卡走在深夜的郊外小路上,随时留意着树林里的动静。 这条每天都要走的林间小路其实不太危险。这一带人们善良友好,又毗邻精灵聚居处,很少有邪恶之徒出现。不过,在店里时麦卡听客人提起,这几天有一小队地精在附近鬼鬼祟祟,据说是被某个地精部族赶出来的。小东西们一路抢劫偷盗,近来靠近了这座城市和附近的村落,却畏惧卫兵而不敢轻易现身。 麦卡当然不害怕地精。在没开始做生意前,他也曾是个战斗法师,并非没见过世面。不过,此时走在深夜小路上,听着几步外树丛里的窸窣响声,他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看不见的威胁更令人担忧。 果园和农田一带常有野狗溜溜达达,麦卡甚至认识其中几只,常带点心给他们。现在麦卡很希望能遇到那些野狗,让它们吓走树丛里一直跟着他的家伙。 他的期待竟然成真了。突然有三只狗窜出来,对着树丛狂吠。麦卡认识其中一只黑白相间的长毛狗,擅自给她取名叫科科娜。 科科娜的叫声吓到了跟踪者,树丛飞出一根箭矢。显然对方的弓很差、技术也很差,箭矢没什么准头,科科娜躲开了,但吓了一跳,尾巴有些下压。 树丛里的地精强盗耐不住了,索性吱吱叫着跳了起来。麦卡这才发现,地精的数量比他预料的要多,他已经很久不战斗了,今天更是没准备什么范围性法术,一时有点窘迫。 他倒是有办法脱身,然后可以到驻守在村外的卫队去通知卫兵。但麦卡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那些人知道麦卡的某个身份,总拿他寻开心,甚至开一些过分的玩笑,麦卡通常尽量避开他们。 面对一大群乱叫的地精,科科娜和她身边的两只小黑狗都害怕了。麦卡想,就算不能把这群小妖怪干掉,至少也得保护三只愿意为他而跑来的小狗。 正在这时,从树林另一个方向传来闷闷的低吼声。是犬科动物愤怒并准备发动攻击的声音。麦卡看到,一头黑色的狼正弓起背、露出獠牙,在它身后还跟着很多只绿色的眼睛。 麦卡相当确信那是狼,绝不是狗。在他开始害怕时,科科娜却带着另两只狗向狼群跑了过去。 看到这场面,麦卡几乎忘掉了地精。他看到科科娜和头狼的关系似乎相当亲密……甚至也许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头狼的愤怒显然是因为地精攻击了科科娜。 麦卡不想看狼群大战地精,于是施展了个加快行进速度的法术,飞快地离开了树林,穿过田边的开阔小路,回到村子。 他在这里一套两层带地下室的小楼。“一个像样的法师会拥有自己的塔,实在没有,你也得有间地下室。”这是麦卡很久前听过的说法。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东西会凑在一起,大概有它自己的道理吧。 穿过村子时,他还是遇到了不想见的人——正在巡逻的卫队。有那么几个年轻人非常喜欢拿麦卡逗趣。 “麦卡,今天的生意怎么样?有没有亲自给客人演示?” “对啊,客人要是不会用你的货物,你怎么办?你会不会亲自给他们试试?” “或者在自己身上用给他们看……” 麦卡不想被看出尴尬,挑挑眉毛说:“你们想试试吗?有谁自愿来当试验品?我保证让你们舒服,不过将来你们还找不找得到老婆可就说不定了。” 几个卫兵笑成一团,麦卡知道,自己越憋闷就越会被取笑,所以他一贯是摆出副轻佻样,和这些人一言一语地对着来。离开前,麦卡提示他们最近村外有地精游荡,可是那些人不以为意。 总有人拿麦卡打趣,主要是和麦卡现在的生意有关。 麦卡在城里盘下了一间极小的店面,贩卖他自己设计的、或流通得来的魔法物品。他没法住在店里,因为房间真的太小了,要是住下,他只能坐在椅子上睡。为了配合客人们的习惯,这间店每天下午开门,营业到夜里。虽然店开在人迹罕至的小街巷里,但其实每天都会有顾客上门。有些旅行者甚至专程慕名前来。 麦卡的店生意不错,但却比一般的魔法物品店更隐蔽、更低调。 因为,总有些人对神秘之物带有偏见。其实它并不神秘,只不过无知会带来嫌隙。 有那么一小群施法者,他们被学院里的法师轻视,被人羞于谈论,却一直在默默地致力于研究。他们的成果带给人们“幸福和满足”,但却没有人肯定他们的地位。他们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只能整天默默无闻于杂乱的小街巷里。 这些兢兢业业的家伙们,被戏称为粉袍法师。 一切都因为,他们所研究的东西被法师议会冠名以“粉红法术”之称——指的是帮助人们更愉快的法术与物品、药剂,它们不是战场上的魔法,反而会深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但无人会公开议论。 简单来说,就是床笫间的魔法与奇物。 其实“粉袍法师”并没穿着粉扑扑的法袍,因为人们以粉红、桃色之类暗示某种行为,所以把研究粉红法术的法师称为粉袍。这一点和黑袍法师不同,后者确实是穿得一身黑漆漆。 麦卡就是个所谓的粉袍法师。他穿着的其实是暗枣红色的法袍,上面几乎没有什么装饰,配上他黑色的头发……他的邻居说,远看他就像一只干瘪的大枣。 作为施法者,他远离了野心与纷争,一心扑在研究上。作为“粉袍”,他丝毫不为自己内心略微猥琐的小创意们而自卑,一直在努力无视他人的干扰,专心于生活和生意。 虽然在很多人觉得法师亲自做生意有点世俗,但这种世俗在麦卡眼里,也是一份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东西束缚的证明。 麦卡终于回到家,关上门,脱掉斗篷,烧上热水,并到地下室查看自己腌制的各种药剂。 他不担心路上那些小狗的安危。看到头狼保护科科娜的那劲头、以及狼群的数量,他知道地精们这下有得受了。 1,扮演邪恶法师 第二天,粉袍法师麦卡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当他正要出门时,一个精灵女人以十分妩媚的姿态站在他家门前。这是麦卡的老熟人,名叫晨雾。从麦卡变成生意人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她。 很多认识精灵朋友的人都说,即使过上十多年,你面前的精灵看起来都没有一点改变;但这句话无法用来形容晨雾——从认识她以来,麦卡清楚地记得,这女人每过段时间就会彻底改变形象,而且每次的造型都夸张得让人不忍直视。 于是麦卡直接关上了门。 精灵女人开始边嗷嗷叫边抡拳头砸门,麦卡不得不又出来面对她。 “天啊,你来干什么?明天整个村子、不,整座城都会开始说我的闲话的!”在这么说的时候,麦卡留意到,相邻的几幢房子上正有窗户欲盖弥彰地关上。 “多年老相识,我就和你直说吧,我找你去绑架公主。” 晨雾把浓密的头发刷地往后一扬,露出一个“嗯哼”的表情。 麦卡又想关门,这次精灵女人死死撑住门和门框,一脸“你们法师别想和我比力气”的复杂自豪感。 身为生意人的麦卡有一副好脾气,很少和人死硬到底。于是他叹口气,把露肩露胸口整个上半身呼之欲出、但裙子像盛典花车一样的精灵放进了家门。 晨雾优雅且毫不客气地吃着麦卡家的点心,给老伙伴细细地讲述了她真实的来意。 简单说,她现在需要一个没名气的法师。 晨雾长期居住在雅卓宾斯枫林,但其实她的故乡是小铁塔城附近的谷底森林。那里的精灵称家乡为“兰索”,是这一带精灵方言中“细致小王国”的意思。 他们和南方广阔树海里的精灵不同。树海精灵有众多小部族聚居,由各个部族长老们聚在一起商议大事;而兰索精灵们则是像城市精灵一样,有王族和大臣。 兰索的精灵王有个性格古怪的女儿,名叫风信。公主有个婚约者——年轻的精灵贵族之子、精灵战士因科索。本来他们已经互定终身,但在一次比试中,战士因科索在众目睽睽下输给了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接着,他连致敬都没有,就以一个十分滑稽的姿势狂奔而去,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这一切使得围观的精灵们哄堂大笑。公主又羞又气,扬言要取消婚约。 “等等,我插句话。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绑架她?”麦卡依旧一头雾水。 “别心急,听我继续说。”晨雾斜靠在长沙发上摩挲着自己的大腿。 真实情况是,那位未婚夫的实力并不差,少年战士其实也不太厉害。悲剧的源头是:因科索中午吃了公主亲手准备的一桌食物。 据侍女们描述,公主烹饪的食物能使人战栗甚至奔逃,如果谁吃下去几口,即使不惨叫昏厥,也会开始质疑人生。 而意志坚定、身体强壮的英勇战士因科索,吃掉了公主准备的全部午饭。 精灵侍女和仆从们都认为,这年轻人一定承受着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所以才输掉了比试。 面对任性的女儿,精灵王软硬兼施,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没能让女儿收回她的决定。 有一天,背井离乡五十多年的晨雾回到家乡,为国王想了个办法——找个邪恶的家伙假装绑架公主,让那战士去挫败邪恶、救下她,这样公主就会重新对未婚夫倾心。 “你为什么会认识国王?” 虽然这么问,其实麦卡已经暗暗推断出:这国家一定小得很。 “因为我很有名,”晨雾掏出一封信递给麦卡,“这是国王亲笔写的聘任条件和待遇,你看得懂精灵文字对吧,给你看。我们要找一个邪恶的法师,我觉得你是个好人选。” “我不邪恶!”麦卡皱皱眉,接过了信。国王的信写得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特别是许诺的报酬相当让人向往。 麦卡抬眼看看晨雾,提问道:“我明白大概意思了。不过,信里还说要邪恶法师和恶龙……我上哪给你找恶龙?幻术也许能办到,但我认为要和那战士搏斗就不行了。没那么逼真。” “这不用你担心,我们还有另一位合作伙伴。他也是来演戏的,不会伤害公主或者你。” 麦卡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妖精是坑害了哪里的儿童龙吗。 “麦卡,这很值得。记得以前我们在高林城战斗时吗?”晨雾缓缓地说,“我们为同一位主人服务,我们见过真正的巨龙……你也算曾经是个战斗法师,有一定的经验。这次只是演戏而已,公主是朵天真的小花,她不认真学魔法,也不愿意学剑术,非常好骗。很容易就能赚这么多钱……钱不算很多,主要是这些罕贵的宝石和种子!” 当年的战斗法师——现在的粉袍法师点点头:“我没说不动心。但我得确定自己安全。” “什么意思?” “国王瞒着的不仅是公主吧?恐怕大部分普通的兰索精灵都被瞒着。我可不想扮演被那么多精灵痛恨的角色。” “这问题我和国王陛下想好了,”晨雾挑挑眉毛,“我们会为你编造假的背景身份,为你编造非常非常悲惨的过去,你的邪恶和残忍都是因为被别人深深伤害后导致心理扭曲了,要报复整个世界……最后,我们会洗白你,让大家觉得你可怜而不是可恨——而且你并没杀死一个精灵!你只是绑架了公主而已,完全没伤害她呀!” “……好吧,可以。我接受了。”麦卡把精灵王的信收起来。晨雾欢呼着拍手叫好,并提出让麦卡立刻去收拾东西动身。 收拾随身物品和衣服时,麦卡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我不杀一个精灵,也不伤害公主……呃,请问,我到底绑架她做什么?” “那不用管。坏人绑架公主不从来需要理由。”晨雾回答得理直气壮。 2,地下室和黑色的巨大的东西 自然变身能力不是变形术,和法师们的那种变身法术是不同的, 德鲁伊的自然变身能力只能变成动物类,不能变成魔法兽什么的,然后那个巨大鳄鱼不仅仅是长得比较大的鳄鱼,它是专门的一种鳄鱼……(出自怪物图鉴……OTL 2,地下室和黑色的巨大的东西 麦卡和晨雾到达小铁塔城附近的谷底森林,和鬼鬼祟祟的兰索精灵使者接头,然后被安置在了森林边境的半地下小洞屋里。 这阵势让麦卡觉得还真很像是要密谋什么大事。 晨雾正在和精灵们叽叽咕咕地介绍麦卡,麦卡不知道她是否直接说出了“粉袍法师”之类。比起这些,麦卡更好奇即将和自己搭档的龙到底是怎么回事。晨雾确实和巨龙接触过,尽管当时她是被从头鄙视到脚的处境。 麦卡有点期待,如果晨雾真的骗了个幼年的龙来,这也是人生难得的经历。 他们在洞屋里吃了素得不见一点肉渣的晚餐后,两个精灵又来敲门,看样子,他们接到了另一位演员,麦卡的搭档。 晨雾热情地站起来迎上去,伸出手做出扑抱的姿势。 “哦我亲爱的塞拉!我可真想你!感谢你愿意帮助我们!” 麦卡伸长了脖子向门口望去,看到浑身包裹在暗绿色斗篷里的人含着羞涩躲开了晨雾的拥抱。 斗篷里的人走进来,坐在麦卡对面的木凳上。他握着一把木质的长棍,上面缠绕着藤蔓和橡叶,还挂着几颗麦卡不认识的莓果。 “你好,”暗绿色的斗篷中慢慢伸出一只手,“我是塞拉。我、我听说过你了,你好……哎嘿……” 这家伙声音浑厚,但语气却绵软羞涩,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麦卡和他握手的时,对方也摘下了兜帽——这个红发的男人看上去既不过于年轻也不显得年长,有点让人猜不出年纪。他半长的头发带着自然卷,斜着搭在一侧肩上,额上绑着草绳,绳上还别着一朵奶黄色的小野花。 麦卡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个什么玩意? 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是龙。这一点麦卡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管他是什么,总之直观地看来,这是一个:红发绿斗篷、身体强壮面容羞涩、头戴小野花、说话扭扭捏捏让人难受,连名字都是“塞拉”这种女气发音……的家伙。 麦卡顿时想起了他曾遇到过的两个客人,那是一对同性情侣:身板瘦弱的那个总想强调自己的英雄气概,而肌肉健壮的那个则不停在捻头发扭腰翘起小拇指,毫不掩饰地娘娘腔着。 “他是来干什么的?”麦卡转头问晨雾。花哨的非典型精灵认识的朋友也都是些诡异的人。 “你的搭档啊,演龙的。”晨雾啃着苹果平静地回答。 “龙?可是他——” 麦卡很痛苦地发现,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 是的,这个搭档当然不是龙,他是个德鲁伊。就是隐于乡野、被城市居民怀疑是否真实存在的那种人。 但这不可能……麦卡想,即使是德鲁伊也不能驱使龙,因为龙是魔法生物,不属于动物。麦卡听说过德鲁伊有瞬间化身为某种动物的能力,比变形法术更迅捷,但似乎那也不可以变成魔法生物…… 面对麦卡的目光,德鲁伊塞拉坐在那里低头搓手,一脸相亲少女的表情。 “你不要告诉我他是龙变成的,我不信。”麦卡盯着晨雾。 精灵女人毫不心虚地点点头:“当然了,他当然不是。你以为我有本事找来一位真龙吗?” “可是他们也不能变身为龙!他们只能变成那种快乐活泼、没什么智商的动物!” “自然变身后的智商还是我自己的智商。”塞拉轻轻举起手插话说。 “我没研究这个话题!”说完,麦卡继续转头向对晨雾,“难道说,你想让我把他变成龙?是的,我是可以准备这么个幻术……但是,第一,这个幻术能持续的时间很短;第二,晨雾你知道的,我这些年都只研究‘那些’法术了,以我的施法能力也许会破绽百出……” “没让你这么做,”晨雾给了麦卡一个‘放心吧’的眼神,“交给塞拉来想办法,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不用管龙从哪里来。” 精灵女人和另外两个精灵将演员们引往简易的卧椅。“休息吧,时间紧迫。” 在洞屋凑合一夜后,凌晨时天还没亮,这些人就被精灵们偷偷接到了兰索的城市里。 树屋之间萤火与冷焰摇曳着,麦卡第一次来到精灵城市,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些奇妙的建筑方式。 正小心迈过藤枝纠结的地面时,德鲁伊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麦卡。麦卡回头看他时,他还缩缩肩膀一笑。这让麦卡浑身难受,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露出少女般的笑容真是太恶心了。 “麦卡……我能这么叫你吗?”塞拉再次拱了拱法师的胳膊。 “你已经叫了。” 红发的德鲁伊又低头一笑:“我常听晨雾提起你。她说你以前是个战斗法师,说你特别有本事。” 天哪……麦卡在心里默默呐喊着,这个小姑娘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不过,德鲁伊的话正中麦卡内心某个小弱点,那就是‘特别经不起赞美’,所以他还是平静地和塞拉一问一答着。 “我以前是战斗法师,后来就变成商人了。以前那种生活让我无法忍受。” “怎么说?太辛苦了?”塞拉问。 麦卡撇着嘴摇摇头:“我不怕辛苦。虽然确实不喜欢……主要原因是,我没办法做个圣母一样的好人。” 塞拉等着他说下去。 “我不帮助他人,他们就说‘你不关心别人!自私冷漠!真邪恶!’,我主动帮助他们,他们又说‘你一定有所图谋!真邪恶!’,我等着被人需要时再帮忙,他们又说‘你们这些法师高傲死了!’,反正我干什么都不对。” 塞拉努力地想象了一下,叹口气:“原来如此。我的同胞们倒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人们很少接触我们。” “你们当然不会,”麦卡挥挥手,“你们把自己随便变成什么毛绒绒的、可爱的东西,扭一扭原地打个滚,人们多半就爱上你们了。” 麦卡用这种口气,其实是为了干脆结束对话。谁知这位德鲁伊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看起来很开心。就像麦卡是真心夸他可爱似的。 他们被带到精灵王特意准备的戏剧现场——不是高山古堡、不是(哪怕简陋点的)法师塔、不是古墓迷宫——这里就仅仅是一间地下室。 就仅仅是一间地下室,连个套间都没有。 这里明显是个杂货仓库,被临时搬空了,放上几个书架和桌子,书架上的书还都是儿童读物。 “这里就是邪恶法师和恶龙的巢穴!”晨雾女士张开双臂,以吟诗的腔调说。 引路的精灵们沉默地站在一旁,一张张冷漠的小脸上带着说不出的苦闷。 “开什么玩笑!”麦卡哭笑不得,怪不得外面都说兰索精灵是最吝啬的精灵,城市精灵和森林精灵都看不起他们。 晨雾一本正经地回答:“没开玩笑啊,这里暂时就是你的巢穴。不然你难道指望我们真准备一座法师塔吗?” “你不是说还有龙吗!”麦卡朝德鲁伊看了一眼,后者正跑到书架边翻看儿童读物,“龙哎!不管是真的假的,龙应该是很大的生物好不好?” 这时塞拉接过话:“可以容下的,真的,这个仓库很大啊,我估计龙那么大的东西能卧在这里的。” “是可以!”麦卡扶着额头,“然后这龙就塞满了整个地下室,我和公主……就在它挤出来的缝隙里钻来钻去!”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挺有压迫感的,看着也很可爱。”声音浑厚、但细声细气的德鲁伊又接话说。 反正要是装得不像可不是我的错……麦卡这么想着摇摇头,把自己仅有的一点行李摆放好。 晨雾要去和国王汇报,另外几个精灵也都离开了。临走前他们还拍拍德鲁伊塞拉的肩,叮嘱着些什么。 这瞬间麦卡竟然有些出神。他想起了一些从前的画面——身为战斗法师时的经历。 麦卡的攻击魔法其实很一般,但他动作敏捷、施法专注力也特别好。当时他负责援护一批战士编队,他们要引着敌人到特定地区,麦卡的任务就是跟随着大家、随时提供保护类魔法。 不过,很少有人记得这些,大家都只记得他是个研究粉红法术的,擅长调制功能不堪形容的小药水什么的。现在他已经很久不投身于任何危机之中了,看着那些携带武器的精灵战士,麦卡觉得颇为怀念。 但我现在只是个做生意的……麦卡边收回思绪边拿出法术笔记…… 然后他愣住了。 他发现自己带来的是近年的法术笔记——而不是从前的。 深玫瑰色皮面笔记本里,记录的都是些……比如勾起人们愉快想法的幻术啦、配制滑腻膏油的方法啦、给贴身衣物加持些奇怪效果的咒语啦、让人们持续感受彼此的热情的药水配方啦,还有比如在一些“工具”上附加保养与清洁效果的法术……总之就是这些。 简单来说就是,这本笔记上抄写的都是粉红法术。 和晨雾出发时太匆忙,麦卡直接拿了平时的背包。现在他无比希望能回家去换,但之前晨雾说过,今天下午就要立刻实施绑架公主的计划,似乎来不及。 德鲁伊塞拉正在换衣服:厚长袍里面是皮革做成的胸甲,硬皮甲没有肩甲和护臂,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背部的线条也结实有力。 感觉到麦卡的目光,塞拉回以羞怯一笑。麦卡瞬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咬紧牙关。 接着,塞拉开始拉伸肌肉、舒展筋骨、做俯卧撑、高抬腿跑、深蹲起……麦卡嘴角抽搐地看着,不明白这娘娘腔肌肉德鲁伊到底是在干什么。 做完一系列动作,塞拉向法师走了过来:“来吧!” “来干什么?”麦卡愣着。 “今天下午就要去绑架公主了,”塞拉不由分说拉起麦卡的胳膊向外拖,“得我们稍微彩排一下。我……我怕到时候会怯场。” “彩排什么啊?怯场又是什么!”麦卡想狠狠鄙视这个少女般的语调,却无法反抗塞拉的力气。 比起胳膊被抓得很痛,法师更在意的是旅途的劳累还没有缓解,现在除了补眠外他什么都不想干。 德鲁伊拖着他走出来,在晨光中左顾右盼,找了条小路走进去。他们沿着整齐平稳的栈道走上崖壁,走进小山半腰的密林,来到一片草地上。 塞拉终于放开了麦卡,并退开几步,咬着嘴唇微笑着,就像准备上台跳舞的小姑娘一样。 “你到底为什么会答应干这个?”麦卡难以置信地看着兴致高昂的塞拉,“你是德鲁伊啊!你是个德鲁伊没错吧?你不是应该与世隔绝、孤僻冷漠、只爱小草大树吗!你好像热心得过头了啊?” 塞拉又露出被夸奖时的羞涩表情,边作扩胸运动边扭头一笑:“也不是这样的。我一直和兰索精灵们合作,一起保护这谷底森林。你看,这次精灵王家里遇到这种事,我就帮个忙呗。好了,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麦卡的疑问刚说出口,眼前的德鲁伊身周突然升起带着闪光的烟雾,巨大的黑色脊背隆起,坚甲在烟雾中起伏。 现在出现在麦卡面前的不再是那个头戴小花的红发德鲁伊,而是一头有着尖牙与利爪,身长足足有二十英尺以上的—— ——巨大黑色鳄鱼。 ……去你妈的。 这是麦卡看到“龙”时脑中划过的第一句话。 3,邪恶的黑龙 他会想骂人,并不仅仅因为塞拉变成了巨大鳄鱼。 麦卡以前是个战斗法师,所以他对形形色色的冒险者有不少了解。他知道,一般德鲁伊们只能变成狼、豹子之类的东西,更厉害一些的能够变成熊什么的。而塞拉能够变化为体长足足有二十英尺的巨型鳄鱼。 光凭这一点就可以证明他其实是一位非常高阶的德鲁伊。这些自然之子的变身能力是有限制的,通常极少有人能化为如此巨大的生物。 不知道晨雾是否也清楚这点……麦卡一边想着,一边捂着嘴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正在适应动作的“龙”。 鳄鱼缓慢地往前爬了爬,这体型带给人的压迫感确实不小。黑色大脑袋趴在麦卡身前时,麦卡几乎本能地想逃,还好理智及时控制住了身体,他才没做出这么丢人的事。 “这是……龙吗?” 麦卡艰难地从嗓子里憋出这句话。 鳄鱼笨拙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精灵王如果看到你,不会骂我们是骗子吗?” 鳄鱼移动着粗腿,用爪子尖端在泥地上艰难地写下: ‘兰索精灵没见过龙。’ “就算没见过龙,难道他们也没见过鳄鱼吗?!” 鳄鱼爪子继续写: ‘是的,他们还真的没见过。’ 麦卡手扶额头、嘴角抽搐着。鳄鱼在原地哼哼着,用巨大的尾巴甩向背部。 变成动物后的德鲁伊虽还保有自己的思维,却没法说话。因为新的发声器官无法使用人类的声调。 鳄鱼重复了几次动作,持续地哼哼了好久后,麦卡终于搞懂了他的意思。 “——你该不会想让我爬上去骑着你????” 鳄鱼咧着嘴点头。 而得到肯定答案的麦卡则靠在岩石上,双手掩面,悲从中来。 一个住在仓库、骑着巨大鳄鱼的邪恶法师……这是什么东西啊! 麦卡悲哀地想,有些法师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了,这下会越来越坏的…… 爬上巨鳄宽大背后,麦卡被鳄鱼驮着跑向森林深处。他抓着鳄鱼的背鳍,一脸人为财死不得不死的认命表情。 麦卡骑过马,技术一般,长时间颠簸会有点不适。 麦卡还骑过驴子,骑过牛。 他进修时遇到的临时导师似乎骑过龙,真正的龙。这是麦卡想都不敢想的。 现在,粉袍法师麦卡趴在巨大鳄鱼的背上,穿梭在密林间,耳畔传来各种动物惊恐嚎叫狂奔的声音。 他真想笑自己蠢,精灵女人说这计划时,他还以为也许有那么点点机会真的看到龙……就该别抱着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法师恨恨地想着。 好吧……现在的结果也不算坏。麦卡安慰自己说,将来我可以和别人说:我骑过巨大鳄鱼。更可怕的是,我……我还骑过德鲁伊。 这念头刚一划过脑海,麦卡想起了自己在城里的那摊生意,一个不小心他就联想到,人们经常用“骑”来形容某个行为。他恨不得咬自己一口,又泄气又羞愧地把脸埋在鳄鱼疙疙瘩瘩的背上。 鳄鱼一直在森林里狂奔。不知道是不是变成动物后会让人类也野性大发,麦卡想不通是什么让这位德鲁伊愿意参与俗不可耐的骗局,更想不通是什么让他这么兴奋。 当天下午,黄昏时分。兰索精灵们的身影在树林中渐渐隐去踪迹,萤火般的照明光芒逐渐亮起。 精灵王的城堡是一圈白暇杨围绕下的浅金色建筑,其实那只不过就是个小得可怜的木制城堡,金黄色只是涂料的颜色而已。 这座城堡比麦卡见过的任何城堡都要小,再小一点就只能被称为别墅了。 据说精灵公主经常在黄昏晚饭后、站在露台上跳自己编的健美操。她一直渴望拥有动人的舞姿,只可惜无人赞美。 精灵王特意让平时在附近巡视的士兵都离开了,晨雾带着两位演员埋伏在树木阴影下,等待时机。 麦卡十分忧愁。他现在只有几个简单的小法术能用。他担心低等的小把戏不能对公主起效,毕竟人家也是个精灵贵族,岁数不知道是自己的多少倍。而且,如果小法术没用,现在的他无法准备更高等级的法术……因为他带错了法术笔记。 但他的担心竟然是多余的。 当地平线吞没了最后一丝夕阳,驮着“邪恶法师”的巨大黑色鳄鱼从树林里飞速窜出,一扭一扭地疾驰向公主所在的露台。 法师成功地用昏迷法术放倒了公主,费了好大工夫才把她拖到鳄鱼身上。 当精灵战士因科索赶来时,他仅仅捡到了公主的一块丝帕。晨雾和其他精灵告诉他,公主被邪恶的法师和黑色恶龙掳走了,法师还放话说,想要公主就一个人去迎战。 回到地下室里,麦卡用一块手帕象征性地把公主的手腕绑起来。 “你觉得战士什么时候会来?”麦卡问向鳄鱼。巨大的鳄鱼占据了地下室的大部分空间,麦卡和昏倒的公主都被挤得贴着墙。 鳄鱼不能说话,麦卡自己接着说:“从小城堡到这里才不到一英里路程,估计他就快来了。” 为能塑造出邪恶法师的形象,晨雾给麦卡准备了粗布做的、镶嵌着根本没用的假宝石、针脚做工粗糙得惨不忍睹的黑法袍。麦卡穿着它,正好从巨大鳄鱼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黑法袍和黑发、苍白的皮肤和愤恨的眼神,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像个邪恶法师。 “我真想不通,凭我对德鲁伊的了解,你们不该乐于参与到这么蠢的事情里,”麦卡趁鳄鱼不能说话,靠在墙边念叨着,“我听说你们很看不惯奥术施法者,而且对这些世俗人情什么的也没兴趣,为什么你就这么……”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仓库的门被用力推开。精灵战士因科索穿着全身战甲,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麦卡蹭着墙壁,让自己完全躲在巨大鳄鱼后面,生怕这个战士直接朝他冲锋。 因科索看了看墙边闭着眼睛的风信公主,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 麦卡这才突然懵住了。他又不是吟游诗人,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我……”麦卡很羡慕扮演鳄鱼的德鲁伊,至少他不用说话,“听着,我是一个黑袍法师……” 可因科索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倒是对眼前巨大的黑色鳄鱼很感兴趣:“这是什么东西?” “……邪恶的黑龙。”麦卡笃定地回答。 4,我知道你很多年前做了什么 “不可能!兰索山谷怎么可能有黑龙呢?这里连一片沼泽都没有!”战士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撼,好骗得一塌糊涂,“法师!你要做什么?难道你们要吃了风信公主吗?” 麦卡从鳄鱼身侧探出半个脸:“我才不吃,我喂给伟大的黑龙吃,黑龙最喜欢吃精灵了!” “你胡说!绿龙才是最喜欢吃精灵的!”战士认真地反驳。 “那黑龙就是第二喜欢吃的!” 被鳄鱼挡住的地方,麦卡偷偷打开一个小瓶子靠近风信公主,想唤醒她。他们的目的是让公主看到未婚夫英勇的一面,怎么能让她就这么昏睡呢。 就在她微微转醒时,因科索正说到:“我警告你们,风信公主的恶毒、恐怖是你们难以想象的,如果黑龙胆敢吃她,就要面对毁灭性的的后果……” 风信公主正好被药剂唤醒,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句话。 麦卡能够看到她的脸,可因科索却暂时看不到,精灵继续说着:“等她醒了之后,她会用你们难以想象的恐怖手段折磨你们,让你们神经衰弱、求死不得!你们抓她还不如抓晨雾呢,那才是容貌秀美身材窈窕气质非凡值得一吃的精灵,所以,快把风信公主还给……” 他说着的时候,风信轻易挣开了绑着手腕的帕子,背对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完了……”麦卡紧紧贴在鳄鱼身上。 公主一脸狰狞地回头,因科索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惨叫一声:“不————————!” 应着这声喊叫,地下室的门突然被从外打开,好几把手弩伸进来。麦卡觉得这时应该施个法术防止被伤害,但无奈的是他带错了法术笔记,之前没能准备防护墙类的法术。 鳄鱼挡在了他和公主前。几把弩发射的时候,因科索又惨叫了第二声。麦卡正疑惑着,屋里突然爆开的火焰让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人并不是发射弩矢,而是用弩向屋里投射炽火胶瓶! 瓶子击中硬物就会立刻裂开,炽火胶接触空气后会迅速燃烧,短时间内就能吞没大片区域。更可恶的是,外面的所谓“援军”竟然投射炽火胶后从外关上了门! “不是说了让你一个人来吗!这算什么狗屁战术?兰索山谷的战士都脑子有病吗?”麦卡对战士吼道。 “我只是让他们听到不对头时……再这么做啊!”因科索哀嚎着,“我说过,如果公主和我都死于敌手,也不能放你们平安逃走!” 整个屋子瞬间被劈啪作响的火焰吞没,浓烟遮蔽了视线。麦卡就近拉住公主的手,听到鳄鱼的尾巴打了两下地面。之前塞拉对他说过,尾巴打地面就是暗示他爬上鳄鱼背的意思,于是麦卡立刻照做。 公主尖叫着挣扎,喊着战士的名字。隔着浓烟和火焰,战士也在同样寻找她。麦卡对公主的耳朵吼道:“不想死就别乱动!”然后把她一起拖上鳄鱼背,将她压在身下保护。 巨大鳄鱼急速冲向因科索,把失去方向感的战士也叼住,然后用坚硬的巨型喙部一击撞开了地下室的门。 有一些火星落到鳄鱼背上,也有些燎到了麦卡的法袍。冲出地下室后,麦卡立刻把法袍脱掉,但还是有些火苗烫到了他。 地面上的精灵们纷纷惊呼,而鳄鱼一步不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驮着公主和法师、叼着战士,冲进不远处的密林。 风信公主吓晕了,战士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昏倒。 在树林里的小溪边,麦卡心有余悸地滚下鳄鱼背,在他身后塞拉立刻恢复了人类模样。 “你受伤了,不过请稍等,我立刻回来。” 塞拉手里捏着一根冬青枝,飞快地原路返回去。 麦卡的伤其实不算严重,右手和前臂被烫到了一点。虽然很疼,但就刚才的场面来说,只有这点小伤他已经谢天谢地了。 看着这对昏倒的情侣,麦卡无奈地叹口气。 他单手把公主推到因科索身边,让两人呈现互相依偎的亲密姿态。然后他掏出一小包核桃粉抹在手心,把手贴在公主的胳膊上。 他念完咒语,某个小法术已经开始在公主身上生效。这时两个精灵都开始哼哼着皱起眉,看来就要醒了。 麦卡立刻跑开,钻进刚刚被巨大鳄鱼冲撞出来的小路。隔着树林他看到远方已经没有火光了,有些讶异于精灵们灭火如此之快。 他蹲在树丛后,看到醒来的公主深情地对战士剖白爱意,战士从不知所措到面红耳赤,接着公主开始投怀送抱、温柔细语、边笑边哭,把头埋在战士胸前诉说自己的思念…… 一个声音在麦卡耳边说:“这是你的法术吗?” 麦卡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看到是塞拉无声无息地蹲在他身后。 塞拉对他做个噤声的手势,扶起他慢慢离开。在德鲁伊的引导下,路过靠近空旷地带的仓库时,围在附近的精灵并没发现他们。 看起来塞拉对这一带地形相当熟悉。他把麦卡带到一片安静的林地,这里已经相当靠近他们见面时的森林边境洞屋了。 塞拉用山泉水帮麦卡洗了洗灼伤处,然后将手掌轻轻覆上麦卡的手臂,低头嗫喏着只有自然信仰者才懂的咒语。 麦卡知道,有不少德鲁伊拥有治疗能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亲身体会。 “抱歉让你受伤了,”之后,塞拉一脸难为情地歪着头、缩着肩,“可是,当时我不能立刻扑灭火……” “什么?你能扑灭?”麦卡问。 塞拉点点头:“我有能立刻灭火的神术,几秒内就可以扑灭整个仓库的火。可是,以鳄鱼的形体我是没办法施法的,当时如果我立刻恢复人形,那么风信公主和因科索就会发现我是个人类德鲁伊,他们就会不相信黑龙和邪恶法师的事了。” 麦卡这才明白,刚才塞拉是专门跑回去灭火的。 “总之还是抱歉,让你受伤了。” 说到这里时,塞拉左手仍托着麦卡的手臂、右手覆在已经被治好的伤处,还像摸小兔子似的来回慢慢抚摸。 麦卡刚才一直在思考德鲁伊施法和法师施展奥术的区别,这才突然感觉到不对劲,鸡皮圪塔噌地一下蔓延全身,立刻抽回手臂。 塞拉毫不在意地继续微笑着:“说到施法,麦卡,刚才你对风信公主做了什么?” “只是个沉迷术,”麦卡耸耸肩,“放心吧,只要战士是正人君子,那不会导致他们开始做爱的,只会让他们在法术持续时间内柔情蜜意地相处一下……等她恢复神志后,如果发现自己蜷缩在对方怀里,估计她也不好意思再闹别扭了吧。我看那个公主明明还挺喜欢对方的,没事胡闹些什么啊!” 德鲁伊像发现了什么神禽异兽般,眼睛突然一亮:“麦卡!这是个粉红法术对吗?” 麦卡点点头。塞拉又问:“那么,你真的是所谓的‘粉袍法师’吗?据我所知,很多普通法师并不涉足粉红法术。” 本来麦卡想带过这个话题,或者否认一下,但他又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就算自己不说将来晨雾也会说,于是他承认了。 他以为塞拉会感叹这个职业,或就此尴尬地沉默下来,可是塞拉却说:“那么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没带以前的法术书?” 麦卡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塞拉说:“以前,你做过那么多力场墙、法球、各类护盾,保护你的盟友,甚至也保护了附近不知战斗为何物的动物。你念咒的速度很快,而且勇敢而机敏,在流矢中也能保持专注,及时施展风墙吹开箭雨……可是这次你却一直畏畏缩缩的。当然了,只是帮那对情侣点忙,我们确实也不需要太认真。” “你……你怎么知道?”麦卡愣愣地重复这句话。 “因为我知道法师们的施法方式啊,你们通常把学会的法术抄写在法术笔记上,而施法需要预先准备……”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麦卡看着一直保持微笑的德鲁伊,“你认识我?” 塞拉点点头:“是的。以前我就见过你。你曾是战斗法师、曾在亚卓宾斯枫林和盟友们协同作战。而且……这并不是晨雾告诉我的。” 5,德鲁伊的信 都说兰索精灵小气,这次麦卡真是见识到了。风信公主确实与因科索重归于好,但精灵王却以“你们烧了我的空仓库”为由,要扣掉绝大多数的报酬。 麦卡气哼哼地对晨雾说:“那分明就是精灵自己烧的!哪有像他们这么作战的?把自己人还有公主一起关起来点火?” 晨雾拍拍他的肩:“没办法,实话告诉你吧,绝大多数兰索精灵们从没经历过战争,也没面对过什么危机……本来他们还打算不让因科索进去、直接往地下室里灌大量污水呢,想用淹田鼠的方式把你们逼出来,还是我阻止的……” 令人郁闷的是,麦卡又不能对精灵王说出“你女儿和准女婿重归于好,是因为我对她用沉迷术”,他知道精灵们排斥粉红法术,更何况是对年轻的公主使用让她变得更主动的惑控效果…… 现在他们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晨雾和麦卡同路一段后就准备从岔路离开了,而德鲁伊塞拉却一早就不见踪影。 “对了,那个德鲁伊……”麦卡问,“他说他认识我,而且是在以前枫林那场战斗中。” 晨雾掏出一枚信封,用珊瑚色的碎草末纸张做的。“他确实认识你,”精灵女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去找他帮忙时,本来他有点犹豫,可一听说扮演邪恶法师的人是你,他立刻就答应了。” “什么?”麦卡在大白天觉得浑身发冷。 晨雾把信塞给麦卡,从田间的岔路离开了。“这是塞拉给你的信,慢慢读吧。他要去照顾某片树林,所以就先走了。” 麦卡记得确实见过一些德鲁伊,但他不记得那些人的模样,甚至其中有的他看都没能看清。那些人潜行在树林里,像窗帘后、门缝外的猫一样地监视别人,至今麦卡也不知道多年前那次战斗中到底遇到过多少个德鲁伊。 回到村子时已经是下午了,麦卡耽误了几天生意,打算放下东西就赶回店里。半路上,麦卡又遇到了卫队里的一个年轻人,他扶着他那当猎户的父亲,老人似乎受了点小伤。 年轻人叫皮拉克,是平时最爱对麦卡开下流玩笑的一个,此时在他父亲面前他倒是显得非常有礼貌。 “最近地精一直在村子附近晃荡,”老猎人手上的伤似乎是揍地精时被肩甲钉割破的,“他们倒也不敢做什么,看到我们的卫队就跑,只是有时会去偷果园里的水果,真可恶。” 麦卡对他们点头示意,心里暗暗吃惊于那伙地精竟然还没走。皮拉克扶着父亲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回头对麦卡说:“嘿,法师,你晚上不要再那么晚回村子了。” 麦卡对他欠身致意,皮拉克也点点头,看起来仍有些欲言又止。 到城市小巷子中的店里以后,麦卡在门把上挂好营业的招牌,清点受欢迎的货物,然后坐下来,掏出塞拉留给他的信。 信纸很软,塞拉的字体也写得圆圆的,和他的身高与肌肉一点都不相配。 “尊敬的法师 麦克宾·修格里——也就是麦卡: 因为我要赶去铃兰谷照顾一下那里的山踟蹰和即将临盆的母鹿,所以昨天连夜离开了,没能和你打声招呼,真是抱歉。 其实当你问我‘为什么会同意帮这个忙’时,我就想告诉你的——这是因为你。 原本我和兰索精灵们之间就有着深厚的友谊,我不该推辞举手之劳,但又对扮演邪恶角色有所顾虑。当晨雾女士告诉我,扮演邪恶法师的人是你时,我却立刻就愿意加入了,因为我很想正式和你见一面。 也许我的用语有些唐突,大概因为我常年久居森林边境,望你能够理解。虽然从很久前我就在一直注视着你,但我没想到你我二人这么快能够成为真正的朋友。真是令人害羞又兴奋。” 麦卡手抖得差点把信扔掉。看到信还很长,他决定忍着读下去。 “其实,我更习惯恬淡的人际关系,并不执着于建立关系。朋友之间就像人与河流、山川、春天的风和秋天的落叶,也像你从城市到果园、再到村子里的小路,或者像你家门前种的那一小片红蕊草,以及你屋后产量很低的葡萄架。存在且相互陪伴,这就足够了。 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太幼稚、太自大了,我过度夸大了自己与自然的共通,但却忽视了身为人类的天性,这种渴望亲密交流的天性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我不应为此而羞耻。 所以,我决定坦然地、充满期待地与你见面并合作。” 看到这,麦卡浑身一凛。 有客人敲门进来,麦卡只好放下信先招待客人,介绍她想要的药剂和熏香。等客人离开,麦卡继续读信: “你曾问我,德鲁伊是否都很冷漠,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我们对万物的爱也许让我们显得淡泊,但在这基础之上,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就像你一样,别人也会给你套上些刻板印象,但你知道那并不是自己。 说回正题,麦卡,我十分高兴能够认识你,从很多年前我就这么想了。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多年前在枫林里,你从捕兽夹下救了一只白头兔。其实我就是兔子变的,不,前面那句话用词不太对……我就不涂改了,应该说:那只兔子是我变的。 当时,我使用自然变形的能力以小动物的形体进行侦查,结果却顾此失彼,被捕兽夹捉住。我只要立刻恢复人型就能摆脱了,但那附近有别人靠近,我觉得太丢脸,不好意思这么做。 这时你走了过来,把我放出来,并把我抱回去给我腿上的伤口涂药……那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只要立刻恢复人型就没事了。但不行,当时我趴在你的怀里,我不能那么做……” 如果不是塞拉的信里提到,麦卡还真的已经忘了这件事。现在他到是想起来了……可还不如忘掉呢! 印象中那只白色头部、棕色身体的圆滚滚小兔子其实是一只肌肉德鲁伊,麦卡简直想用头撞坩锅。 “后来趁你睡着后,我从你的被窝逃走了。不知道你是否曾到处找我。当然,你找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所认识的兔子。 我一直游荡在你们的营帐附近,直到那次战斗结束,直到我将离开枫林走上自己的旅程。 我看到你放弃了战斗法师的身份,也不愿当奥术研究者,转而成为了魔法物品商人,我留意着你种植和采摘药材的身影,跟着你,一路从北方来到这一带。 也许有些唐突,但我还是得告诉你……麦卡,我一直在找告诉你的机会。 你有时会把草叶和布单子晾晒在屋外大半天,傍晚时下了雨,你却在城中的店里。我碰巧看到时,就会帮你把它们移到你家的门廊护棚下,但我并不能次次都看到。你有时还会忘记关窗子,我就帮你关上了。你得多注意一下啊。 我一直都没去过你的店里,所以之前并不知道你是个粉袍法师。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啊,那天晚上你被一群地精跟着,本来我还以为你应该有办法对付,所以观望了一下才出手。现在想起来,恐怕平日里你也并不准备那些攻击法术吧?所以还是挺危险的。 幸好露蒂、菲斯、黑松果的叫声提醒了我,我们赶去时,地精们正蠢蠢欲动呢。对了,露蒂和你也很熟,我听到过你叫她‘科科娜’,不过其实她的名字叫露蒂。 看到你安全离开了,我也就放心了。那些地精被我和我的伙伴们杀死了几个,也有几个逃走了,他们可能还会来,你要告诉小村里的妇女和孩子们一声,叫他们晚上不要去郊野。 请放心,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会一直在你周围安静地、紧密地注视着你,而且绝对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多余烦恼。 关心你的 塞里安勒·针叶 ——你叫我塞拉就可以了。 ” 麦卡的手指微微松开,信从他膝上飘落。他微张着嘴,鸡皮疙瘩几乎蔓延到脖子,后背一阵阵冷飕飕。 那天夜里他看到的黑狼并不是什么狼群头领,也不是小狗科科娜的伴侣……而是个德鲁伊,是塞拉。 更可怕的是,这之前塞拉潜伏在这一带多久了?那些没关窗、晒草叶之类的小事麦卡自己从来没太留意过,但他可以确信,这并不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 而且,晨雾只对塞拉说了“麦卡”这名字,塞拉却知道他的全名是“麦克宾·修格里”…… “三善神在上啊,那家伙到底跟踪我多久了?” 麦卡快哭出来了。他无法想象自己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6,小动物们的眼神 从这天起,麦卡整天担惊受怕,越来越无法专心做生意。 他总是会留意到街道上的流浪狗、房顶上和矮墙上的猫、窗棱上的小麻雀和对面尖顶房屋上的乌鸦,他怀疑自己仍被监视着,并且每天回家的路上都会担心城外的野狗会突然变成德鲁伊,对他来个羞涩的微笑什么的。 这还不算,有一天早晨他被嘈杂鸟叫声吵醒,窗缝外正有只鸽子歪着头咕咕咕地看向屋内,那瞬间麦卡几乎把被子提到喉咙,和鸽子对视了几秒后,鸽子飞走了。 原本他还自我安慰说:我一定是太紧张了,那个德鲁伊没去过我的店里,但转念一想,不对啊!那封信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认识我家! 麦卡苦闷得很,原本他以为愚蠢的合作只是个偶然,塞拉的信却把他吓得寝食难安。多年前塞拉就见过他,甚至和他在一个被窝睡过……尽管当时的塞拉的是一只兔子,但这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塞拉近些年一直徘徊在附近,这才是最令麦卡发寒的。塞拉甚至帮他收过被单…… 想到这,麦卡不得不考虑到更恐怖的可能性:难道塞拉同意扮演什么恶龙并非为帮助精灵王?而是为了见自己? 在准备去店里的路上,麦卡遇到村里的卫兵皮拉克。今天似乎他休息,正啃着面包干准备去果园帮母亲。 “麦卡,你怎么了?纵欲过度?”皮拉克追上麦卡,看着法师的一对黑眼圈。 麦卡刚想打哈哈随便回答两句,一抬头正看到某户人家窗边蹲着一只黄猫,正露出半个脸监视着这边。 麦卡停下脚步,和黄猫对视,试图从它的目光里找出人类的气韵。 皮拉克不知道麦卡怎么了,他拍拍法师的背说:“说实话吧,你会不会是亲自试效果时玩过头了?你们这些法师一贯身娇体弱,但你偏偏又要搞那些意乱情迷的药水什么……” 皮拉克总是爱提起这些,其实他根本没见过麦卡的商品,评论和玩笑都是光靠道听途说。 卫兵继续开玩笑时,麦卡依旧在和猫对视,直到猫钻回窗内消失。 “你在看什么?”皮拉克疑惑地看着他,“ 猫?怎么了?你怕猫?” 麦卡假意咳了几声,决定换个严肃的话题:“你们这些日子有没有发现,附近的地精还没走?” “是啊,前些天从城里来的种子商人差点被杀了,”皮拉克说,“我们是听到动静赶过去的,说来奇怪,地精跑了一些、死了一些,商人身受重伤几乎昏倒了……那地精究竟是谁打跑的?” 麦卡微张着嘴看向他,皮拉克不明白法师干嘛要如此吃惊,接着说:“我猜是城里的卫队,他们的武器比我们的好……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要是以往,麦克也会觉得是城卫队甚至路过的冒险者干的,但现在他知道是谁。 皮拉克还在继续说着:“地精总徘徊在这一代,我们一直想找出他们藏身在哪。他们不敢直接进村子或进城市,只敢在外围晃悠,但这也很烦人哪!对了,昨晚的事你听说了吗?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什么?”麦卡呆呆地问。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今天早上大家都在议论!” 麦卡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因为外面总有鸟的声音……快天亮时他才开始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到。 皮拉克说:“那伙地精似乎在后面小山包的林地里搞烧烤,结果点着了一小片树林,半夜时我们和住在附近的猎户都赶过去了,远远就能听到他们吱吱喳喳的声音!不过,等我们赶到时,火已经灭了,地精又死了几个。” “他们……具体来说是怎么死的?”麦卡更加确定这是谁干的了。 年轻的卫兵不懂魔法一类的东西:“像是被烧死的,不过并没全身都烧焦,真奇怪……麦卡?你怎么了?” 他发现,法师一脸震撼又畏惧的表情,边走边眼睛直直盯着地面,以前他从没见麦卡有过这种表情。 皮拉克以为麦卡是害怕,于是赶紧换个轻松点的语气说:“我猜是丰饶之神惩罚那些邪恶的小东西!他们都不敢进村子,没事的……我说,虽然你现在总弄些色眯眯的玩意,但你好歹也算是个法师吧?能别这么胆小吗?” “我不是怕它们,我是……”麦卡说了一半,赶紧把后半句吞回去、换了一句话,“保护我们这些村民和旅人是你们的责任,不是粉袍法师的。” “当然。”皮拉克就要走到果园了,他又拍拍麦卡的肩说:“晚上回来时小心一点,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喊。” 这句话说得挺严肃,完全不是取笑人的语气。不过麦卡却只是头脑发懵地点点头。 终于到店里时,正好一个月前曾订购某件东西的客人来了。麦卡把他迎进来,关好门后才展示出货物。 那是个锡器首饰盒般的东西,很精致小巧。在工作状态下,麦卡终于恢复了精神,开始给客人演示用法。 “如您的要求,这是第三阶段的幻影盒子,有声音的那种,”麦卡把木窗关上,让室内暗下来,然后启动了盒子,“只要您转动这地方就能启动了,想要结束时关闭盒子即可。您看,您要求的金发精灵形象……” 客人在城里最大武器店的账房工作,以前麦卡见过他,看起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买东西了,前两次他要的也都一样:阿尔瓦粉色幻影盒子。 这是一个启动简单、幻影真实的魔法物品,打开它后,会有栩栩如生的形象出现在你眼前,做一些很挑逗的、或更私密的事。 这件奇物是以发明者名字命名的,现在很多粉袍法师都会做这个,可麦卡不行。魔法的部分他掌握得很好,但他塑造不好幻术中美女或男子的形象,美倒是美、但就是缺点儿诱惑。麦卡有自知之明,所以他通常只帮客人代为向其他法师购买,从中只收取一小部分报酬。 他正在演示的这个是前些天刚到的货,幻术里是一个身材性感、面容俊美的金发精灵,正在被银发乌木色皮肤的卓尔吊在石墙上。 “他的身体怎么都陷进墙里了?”客人指指卓尔的身体。 麦卡心里抱怨着“不懂幻术的人真麻烦”,但还是耐心地解释说:“您看,这边的是我店里的墙壁,金发精灵背后的墙则是幻术形成的。我的店太小,卓尔的位置正好贴在墙边了,像您这样对魔法敏锐的客人就会看出不协调了,对吧?建议您在比较宽阔的屋子里使用,这样会显得非常真实。” 客人点点头,不停地换角度观赏眼前的场景。麦卡忍不住默默感叹着,这位平时看起来不拘言笑的中年人私底下却有这么“风雅”的爱好:喜欢看金发白嫩的精灵被邪恶的卓尔TJ。 其实麦卡觉得幻影里的卓尔长得根本不对,像是地表精灵换个颜色而已,服饰和眉眼都并不像真的卓尔。当然,他不会把这一点说出来。 又过了一小会,麦卡忍不住提醒:“您满意吗?如果满意的话,您可以把它带回家去欣赏,我这小店实在是很杂乱,也影响您的兴致啊。” 更主要的是,这位客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麦卡很担心过一会他的某个地方会直接充血。 而且幻影是有声音的,虽然这一带比较偏僻,但麦卡还是很担心有人靠近,他的店关着门、里面还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怎么看都很糟糕。 客人回过神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他痛快地按照约定好的数额付了钱,麦卡送了他一小瓶香膏当赠品。 盒子被重新关上、裹好,客人把它塞进怀里就出了门。送客人出门时麦卡望向小巷入口,一只黄毛狗正老老实实坐在那里。 麦卡浑身一凛,眼神无法从它身上移开。直到客人走过去摸摸黄狗的头,黄狗跟着他一起离开,麦卡才松了口气。 “这么下去不行啊,难道我还见不得附近有动物了吗……” 麦卡自言自语着摇摇头,转身回到店里。 不过,麦卡没有留意到,有只小灰鼠趁他关门时溜进了屋。 7,有人要找粉袍法师 下午到夜间,麦卡又接待了几个顾客。 有买带有幻影效果的催情剂的、有买附有恒动魔法的仿真物体的、还有咨询上门施法费用的。 麦卡不仅贩卖产品,也会直接为客人施展服务范围内的法术,或到距离较近的地方上门施法。 比如,有个酒馆老板娘就曾付钱让麦卡施展某个区域性法术,让她的卧室整夜处于使人心神安稳、柔情蜜意的催眠范围下,她打算用来迎接他那越来越冷淡的丈夫;还有个农夫来询问法术能不能对动物用,因为他家养的牲畜总是不能产仔;乡绅的儿子每隔一两天就要来麦卡的店里,请求麦卡对他施展一个“能做美梦”的法术,那是个粉红法术中的简单戏法,能让对方在下次入睡时做个香艳且过程完整、感官真实的春梦。 入夜后,一个穿皮甲的男子敲开麦卡的门,他是来送货物的,同时也带来了麦卡想买的施法材料。 麦卡手里拿着一根形状骇人的仿真物品,侦测检查其上附加的魔法……那东西令送货的商人都面红耳赤,但麦卡不以为意。 不管生活中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粉袍法师们面对商品和法术不会害羞,就如死灵师自己并没死过一次、但他们也不会害怕骸骨和腐尸一样。 两年前,麦卡参加过一个粉袍法师的小聚会。那些人深夜聚集在某个地下室里,很严肃地交流学术问题。真的很严肃,就像法师们研讨魔法、死灵师们交流邪恶的材料一样,他们也是在谈论魔法与施法技巧……只不过,也许碍于粉红法术的特殊性,他们的聚会必须比死灵师还更隐秘。 因为他们会拿着奇特的道具谈论如何恒定不同性质的法术、会召唤异界中邪恶美艳的生物来观察、让这个生物和自愿的受试者发生关系然后记录此类召唤术的细节……偶尔几个女法师还会谈论处理特殊时期肚子痛的方法。 总之,他们的聚会中会充满诡异的呻吟声和平时不能随意念出来的单词,如果不知情的人此时撞进来,一定会觉得这些法师在聚众做些下流的事。 其实法师们彼此间不会在聚会时发生任何事。他们感兴趣的是如何改良魔法物品、如何让某个法术更有效,而不是别人的身体。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恋人,而是他们不会轻易破坏研究氛围。 商品是一回事,自己的恋人是另一回事。 麦卡开始测试只发出喘息声的魔嘴盒子,旁边等着收钱的商人终于忍不下去了,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 “我说,你听说没,最近阿尔瓦法师出了点事。”他说。 “阿尔瓦?”麦卡知道这个名字。这是一位发明了不少奇物的精灵法师。 “他受邀去一个死灵师的住处施法,那个邪恶的家伙说,希望阿尔瓦法师召唤出一个性感的奴隶来供他取乐几小时,”商人传播的不仅是货品,还有各地的逸闻八卦,“结果你猜怎么样?那死灵师看上的根本就是阿尔瓦!你知道的吧,阿尔瓦是个精灵,长得很俊美。” “后来呢?”麦卡倒是比较关心这种话题,以往确实有不少粉袍法师上门施法、结果被客人骚扰的情形,特别容易发生在女法师或者精灵法师身上。像麦卡这样谨慎和气、又不算太迷人的类型到是暂时没有类似困扰。 商人绘声绘色地说:“论攻击法术,似乎那精灵比不过死灵师,但是精灵早有准备!在屋外有个骑士跟着他!他一发暗号,那人就冲进去找他,结果死灵师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说起来,你们这群法师聚会时我见过阿尔瓦法师啊,那时他的情人还是个年轻精灵呢,这么快就换人了。你们都挺擅长这些吧?看上谁一定很快能搞到手,粉红法术嘛。” “别这么说,随便对人施法是不尊敬的行为。” “反正这些又不是攻击法术。” “那也不行啊,”麦卡解释说,“如果你走在路上,有个施法者变身成一只蛾子、甚至一团雾气,跟着你回家,盯着你吃饭洗澡,看着你睡觉……他确实也没攻击你,你觉得这样好吗?” 商人点点头:“嗯,我懂了,确实很恐怖。” 他不知道,麦卡说前面那句话时简直是掏心掏肺,因为法师自己就正整天陷于这种担心中。 “你好了没?快点,我还得出城呢。”过了一会,商人催促道。 “这么晚还出城?我还以为你会到旅舍住一晚。”麦卡说。 “我要去莓树村办点事,”商人接过来麦卡点好的钱,收拾着自己的背囊,“耽误一天就赶不及了。” 麦卡知道,莓树村就在自己村子的西北角,从这里出发有段路是重叠的。要是以往,这一代很安全,没有强盗也没有利欲熏心的恶徒,但最近总有地精徘徊在城外,抓也抓不到、杀了杀不完的。 麦卡把这件事告诉商人,叫他当心些,最好去酒馆临时雇一个保镖。 离开小店时,商人回头问:“法师,不然你现在也关店回去算了,我们还能同路一段……如果真的有地精,你有能吓跑他们的法术吧?” “不,有位客人约了我,我要为他施法,”麦卡说的也是真的,“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去雇个保镖吧,只是走一小段路不用花太多钱,城里两家酒馆内都常有愿意接生意的人。” 商人撇撇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用。 送走他后,麦卡把每天随身的背囊拿出来,将要带回家慢慢处理的药粉瓶放进去。之后他就把背囊扔在一边的椅子上,一边等约好的客人一边抄写卷轴。 小灰鼠灵敏地顺着椅子腿爬了上去,悄悄钻进他的背囊。 等了一短时间,客人来了。麦卡为他施法完毕后,整理好随身物品也离开了小店。 给店面落锁后,他在巷口左顾右盼,看到附近没有飞鸟也没有任何小动物,才放心地走出来。 因为地精的事,麦卡今天很小心。走到半路时,小狗科科娜跑了过来……好吧,德鲁伊说她叫露蒂,于是麦卡也改口这么叫她。 小狗绕着他转了几圈,吠叫着向前跑一段又折回来,麦卡似乎觉得她很焦急,似乎是着急带他去什么地方。 于是他跟着小狗,加快脚步。 快要绕过果园时,他远远看到小村子里闪现着一片喧闹和火光。 他大吃一惊,赶紧跑过去,突然路边草丛里窜出一个人,把麦卡扑倒在地。 麦卡差点就念咒语了,幸好他及时看清,这竟然是村自卫队里的皮拉克。 “别过去!”青年人灰头土脸的,神色焦急。 “怎么了?”麦卡被他拖起来拉向草丛。 皮拉克回头看了一眼村子,痛心地说:“法师,听我说,地精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少。” “什么?” “之前有很多地精徘徊在附近,但每次都被我们击溃,而且它们从不敢进攻、只会小偷小摸或打劫落单的旅人……这些都只是幌子!”皮拉克说,“它们……一大群邪恶的生物,驻扎在这附近很久了,它们每天都派一点地精来骚扰我们,但又构不成威胁,恐怕是为了让我习惯于它们的存在,让我们放松警惕!今天巡逻队在路上又发现了它们的身影,但没想到……这一次有大量的‘东西’潜伏在村子周围,包围并袭击了我们……” “东西?什么叫大量的东西?”麦卡看着村子,似乎真的听到了些奇怪语言在大喊大叫。 “我不知道……除了地精,还有兽人和半兽人,还有一种很高大、壮得可怕的东西!我不认识……”皮拉克说着时嘴唇都有些发抖,他只是个年轻的卫兵,并没见识过太多次战斗。 麦卡猜想他说的高大强壮的东西也许是食人魔或巨魔之类。不过那些东西通常被驱离人类聚居区,要是袭击村庄也会找常年有商队驻扎的地方下手,而这里并不是很好的目标。 “麦卡,跟我来,”皮拉克拉着麦卡的胳膊,向相反方向走去,“队长设了个小骗局才让我有机会溜出来,我得去城市里通知骑士团,只有他们才能对付得了这么多敌人。” “有人死了吗?”麦卡问。 皮拉克露出万幸的表情:“几个士兵受伤了……天哪,幸好他们并没开始大范围地屠杀。” 可是麦卡却心生疑惑。据他所知,那些天性邪恶的东西可并不会对手无寸铁之人怜悯。 “他们要什么?”麦卡问,“要这个季节的粮食吗?还是现金?” 皮拉克只是抓着麦卡往前走,并不回答。麦卡挣开他的手,重复问:“到底他们要做什么?告诉我,我也许能想点办法的,我以前是个战斗法师!” 年轻人摇头说:“……怪物的头领说,它们的大王要找村里的粉袍法师。” 8,霍尔斯大王 一个通体黄绿色、身高足有九英尺的丑陋食人魔走过村中小广场,不停用巨木棒敲打着手里的盾牌。两个半兽人押着一个哆哆嗦嗦的男人跟在他后面。 “俘虏说了!”声音粗糙的食人魔扫视被强行带来的村民们,以发音极为诡异的通用语说,“粉袍法师在村里!” 他指指抖得双腿无法自行站立的男人——那是个四处送货的商人,从城市出来赶往树莓村时,被他们抓住了。 “大王要粉袍法师!”食人魔吼道,“哪里是粉袍法师!” 它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粉袍法师在哪里”这句话。 不用他们动手,其实已经有几个村里的人指出过麦卡的屋子了。只不过里面没人。 “没有粉袍法师就杀人类!”食人魔挥挥手,两个半兽人把不停求饶的商人拖了过去。食人魔举起手里布满钉刺的巨木棒,对准人类的脑袋。 麦卡刚用加速法术赶回来——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皮拉克,说服他先去通知骑士团为重,说服他相信自己有别的办法。在进入村子前,麦卡用卷轴为自己施展了一个隐形术。 他很久不准备隐形术了,觉得自己是被安逸生活磨平了脑沟。如果能自己施法、他的隐形术能维持得还久一些,用身上的卷轴则只能维持一分钟左右。 靠近喧闹的小广场时,他已经听到了怪物刚才的话。而且此时隐形已经要解消了。 他现在知道,这些家伙没有屠杀村里的人,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哪个是“粉袍法师”,外来的商人则不在此列,所以此时才会性命垂危。 “说得就像粉袍法师不属于人类似的……”麦卡嘟囔着,从人群中现身。 食人魔和附近的其他大小怪物吓了一跳,以它们的脑子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能凭空出现。不过,领头的巨大食人魔倒是还算聪明,它知道,因为这个人类是法师,法师总是神秘的。 “粉袍法师?”食人魔指向麦卡。 “是的,粉袍法师,听说你要找我?”麦卡回答。 “我不找你,大王找你,你跟我走。” 麦卡屈身行了个礼:“愿意效劳。不过,我需要你们放开那个商人,也放开这些人。” 两个兽人倒是立刻放开了站不住的俘虏,食人魔瞪了它们一眼,又环视四周的村民。麦卡补充说:“我跟你见大王,但是你得放掉这些人,放下你们拿走的东西。否则我就消失了,就没有粉袍法师了。” “没有粉袍法师我就杀人!”食人魔还想讲讲价,毕竟他其实很想要战利品的。 麦卡摇摇头。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但还是得虚张声势:“不,要是不照做,就算你杀人也没有粉袍法师了。你的大王会高兴吗?我可以从空气变成人,所以我也能再变没。” 其实现在他当然不能。 食人魔沮丧地低吼了一声,对一群怪物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它们纷纷不甘愿地收回手里的武器,放下已经被装满的袋子。 两个豺狼人走上来,走在麦卡左右,而头领模样的食人魔则押在他们后面。 麦卡估算着骑士团多久能赶来,当路过几个人身边时,一位年轻的母亲搂着哇哇大哭的两个孩子,嘟囔着:“怎么不早一点出现。” 麦卡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脚步,却没敢去看那个女人。他不确定她是指骑士团没来、还是指自己…… 麦卡意识到,自己直接从隐形状态下现身的行为也许会被误解,说不定会有人觉得他一直都靠魔法隐藏着,最后撑不过去了才出来。 村口有好几只巨大的座狼,山路方向还有更多地精和兽人。麦卡难以想象这是一伙什么样的强盗,竟然如此兴师动众地要找一个粉袍法师。 他被迫和一个豺狼人共骑,而且被蒙上了眼睛。麦卡忍受着怪物的臭气,想到以前曾见过某些巡林客,他们即使双眼不能视物也可以记下路线……只可惜他办不到。 颠簸了好久,麦卡几乎睡了一觉。醒来时他不禁敬佩起自己来,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打瞌睡。 隔着遮眼布,他感觉天色已经亮了不少,也许早晨就要到了。看样子这伙强盗马不停蹄地走了很久。 过了一会,座狼纷纷停下,强盗们推搡着他走进了光线暗淡的区域。七拐八绕后,它们终于拿掉了他眼睛上的黑布。 麦卡睁开眼睛,看到这是一个宽阔而昏暗的洞穴,仅在入口处点着小火把。他身后的食人魔带着邀功的喜悦说:“大王!粉袍法师!” 大洞室尽头有一块高出地面的石头,上面是铺着兽皮的座椅。在大石头旁边有个挂着布帘的小洞口,布帘上用闪着金属光泽的涂料写着很像魔法符文的东西。 麦卡很确定,那只是“很像”,但并不是。它们毫无规则杂乱无章,不属于龙语魔法或奥术文字,就算是什么他不熟悉的魔法,也总该有个基本特征吧……那些字符根本只是随便画的。 “很好。”小洞室内传来年轻的男性声音,接着,带着皮手套的瘦长手掌手掀开了布帘,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麦卡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辨认着,直到那个人走近,他才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个卓尔精灵! 他听说过卓尔,实际上粉红法师们比普通奥术研究者可能更了解卓尔。这种生活在幽暗地域深处的乌木色皮肤、银白色头发、美丽而又邪恶的精灵充满难以描述的魅力。他们很少踏足地表世界,地表生物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反过来也一样。 法师偶尔会接触幽暗地域的魔法,但对卓尔们本身兴趣不大,而粉袍法师则不然:他们很多人都喜欢研究卓尔社会的传闻。毕竟,卓尔们整天生活在杀戮和欲望中,是绝好的妄想题材。 麦卡的目光停在这位“大王”身上久久不能移开。他发现这生物像传闻中一样美丽,也像传闻中一样……矮。 听说卓尔男性的身高和体重普遍低于女性,麦卡一直以为他们是瘦小孱弱的模样,但他错了。眼前的卓尔虽然确实很矮,但身材匀称、比例优美,纤细而结实,他的银白色头发束在脑后,面孔甚至比很多地表精灵还要精致。 卓尔男性背着手,高傲地仰着下巴走向麦卡。然后似乎是察觉自己走得太近了、有点太突出身高差距,他又退开了几步。 “人类,你是一个粉袍法师?”卓尔说的是通用语,音调有点不太对,但比食人魔说得好多了。 麦卡点点头,脑子里开始思考幻术盒子中的卓尔与真实卓尔的区别。 “跪下!”卓尔凶狠地下令。 麦卡愣着没动,身后的两个兽人按着他的肩膀强行让他跪下。 接着,卓尔挥了挥手,叫那群手下退出去,只留下他和麦卡在洞室里。麦卡其实根本不算是跪下,被按下去时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卓尔竟然没计较。 卓尔绕着他走了两圈,满意地看着人类的头顶,威严地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霍尔斯主人,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地区吗?” “地区?”麦卡迷茫地看着他。 “你的地区!你的身份和必须做的事!” 于是麦卡豁然开朗:“你是说‘地位’?尊敬的……霍尔斯先生,这句话应该用‘地位’这个词。我知道我的地位,我前来为你服务。” 说着,麦卡还坐在地上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鞠躬礼。 他听说过卓尔们有多么残暴、邪恶,所以决定尽可能保持尊敬,毕竟现在他不知道对方的目的。 霍尔斯继续问:“粉袍法师能使人获得快乐吗?” 麦卡听着有点心慌,但还是回答:“能……” “粉袍法师能让人变得更具诱惑力吗?” “一定程度上,能……” “那么,粉袍法师能给我提供顺从而有魅力的床伴吗?” “如果你不计较一定要同族,能。有个类似的法术,不过以我的能力,能持续的时间至多不过三个多小时。” 霍尔斯嗤笑一声:“当然不必须要同族。很好,粉袍法师,你将留下来为我服务,直到我达成思想。” 麦卡猜卓尔想说的应该是“理想”或“梦想”,不过他没纠正。接着,霍尔斯拎着他法袍的兜帽把他拖进旁边的小洞穴。 考虑到人类无法在黑暗中视物,霍尔斯轻轻一挥手,在室内暂时点亮了几小团蓝紫色的冷焰。 这间洞室似乎是起居室,里面有很简陋的基本生活用品。石墙上贴着几幅画,颜色简单粗暴,并不太好看,画的不是身穿轻透薄纱、扭捏作态的精灵少女,就是摆出挑逗姿态的美艳魅魔。 麦卡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矮小纤细的卓尔。 身为粉袍法师,麦卡很肯定,其实这个卓尔的样貌颇符合某些客人的口味。 看到又矮又漂亮的家伙竟然有像村里鳏夫一样的爱好,麦卡颇为感慨。 9,思虑过度必有所梦 仔细看向床铺,麦卡大吃一惊,他发现床上竟然还缩着一个活生生的精灵! 那是个身穿锁子甲、肩甲碎了半边的棕发女性精灵,身材同样很娇小。她的一条腿似乎受伤了,长靴已经不见踪影,膝盖以下有血迹还有点肿胀。她左手拿着一根钉头锤,右手拿着一把长勾刀,正警惕地看着卓尔和地上的法师。 麦卡本来以为这真是个被卓尔捉住、沦为奴隶的可怜精灵,但他观察了一下:女精灵的衣裤穿得好好的,甚至还穿着全身甲,头盔倒是放在桌子上,只有受伤的腿膝盖以下露出来而已……好像并没发生什么啊,而且她手里的钉头锤和长勾刀又是怎么回事…… “来啊,小黑暗精灵,想让我砍哪里?”精灵女子对霍尔斯晃了晃武器。 霍尔斯没回答,似乎在努力不露出苦闷表情。他把手搭在麦卡肩上,用地底语言说了句话,麦卡没听懂。 卓尔怒而把他拖离这房间,拉着他踉踉跄跄跑到隔着大洞室的一个小通道里。 “该死的!法师不是都很渊博吗?你连卓尔语言都听不懂!真是下等生物!”卓尔说。 “好吧,我不渊博,我笨……那么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麦卡终于站了起来,再一次暗暗感慨霍尔斯可真矮啊,头顶也就才到自己肩膀。 “你有没有办法让那小妖精变温顺?”霍尔斯说。 麦卡一脸疑惑。卓尔先是冷笑、继而又露出惋惜的神色,说:“我在兰索山谷一带抓了她,可恶的女性,竟然敢用十字弓射我的屁股。不过,她的美貌让她捡回一命,我不急于处死她,在我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前,只好先拿她代替。” 麦卡忍住没去问“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静静等卓尔说下去。 “我们人多,所以终于抓住了她,其实费了好大劲!而现在……既然要享受快乐嘛,我喜欢隐私,”霍尔斯靠在石壁上,用尽可能看起来风流潇洒的姿势捋了一下头发,“没想到地表小妖精的女性也如此邪恶而暴力,呵,虽然不及我那些恐爪怪般的姐妹,但也……” 麦卡不知道“恐爪怪”这个词的意思,不过也能猜到总之不是好东西,他听说过卓尔女性非常残忍凶暴。“总之就是,你是想……强暴她?”麦卡问。 “不,我想TJ那小妖精。”卓尔纠正说。 “就算没有粉袍法师,你也可以……”麦卡打从心眼里不想帮他做这么可恶的事,但此时身在虎穴,太直接表达忤逆显然不是好主意,他尽可能迂回地拒绝参与。 霍尔斯咬了咬下唇,经过了片刻心理斗争才说:“……我打不过她。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可她把我的武器都抢走了!” 麦卡噗呲地一下笑了出来,卓尔立刻冲上来抓住他的衣领吼道:“注意你的态度!人类!” 于是麦卡立刻拿出对待客人时的礼貌,道歉并推说自己需要时间准备法术。卓尔们的故乡也高度依赖魔法,所以霍尔斯知道法师想要流利地施法确实需要时间。 于是他推开麦卡,喊进来两个兽人,让他们把麦卡押去囚室。 虽然搞不清此时自己身在何处,但麦卡知道,距离村子一夜路程的范围内不该有这么多奇怪的家伙。 这似乎是一个由卓尔领导着的强盗团伙,而且种族构成十分复杂。麦卡被押送进其他洞穴,借着偶尔的火把光线,他看到了地精、兽人、豺狼人、食人魔……甚至还有几个人类奴隶。 麦卡尝试着和身边的兽人战士沟通:“你们是霍尔斯的手下?” “是霍尔斯大王!”兽人纠正。 “你们为什么跟随他?”麦卡问。 “以前的大王不是他,以前的大王不够好,”兽人用略显不通顺的句子说,“霍尔斯大王聪明,能得到更多的钱,很多。” 麦卡大概明白了,卓尔虽然身形小巧,但论邪恶计谋绝对赢过这些家伙,所以它们跟着卓尔尝到很多甜头,于是就拥护着霍尔斯。 “你们住在这里?”他继续问。 这时,兽人已经把他带到了所谓的囚室——这竟然是一个很深的坑,坑边架着一把木梯。 “下去!”兽人命令说,并且差点就把法师直接推下去,“我们不住这,这不好,我们要进攻。” 兽人说完,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麦卡更加相信,强盗们的目的并不是在这里占山为王。就像刚才卓尔所说的一样,他们肯定还有别的计划。 麦卡决定观察一下再说,于是他顺从地下到了坑底。梯子被抽走后,这些向内倾斜的高高石壁让人根本无法攀上去。 其实麦卡有办法逃走,毕竟这里缺乏懂得魔法的人。因为事出突然,他身上没有旧法术书、只有粉红法术相关的,不过他的卷轴匣里还有卷轴,其中就有一份隐形术、两份浮空术。麦卡有离开这个“囚室”甚至溜出山洞的机会。 不过,他放不下那个腿上受伤的精灵女子,一路上走来时他还看到了被强迫着做饭的人类……大概是奴隶。他无法带走这么多人,特别是伤患。就算自己先逃走去找人,他也没有自信出去后能认得路。 他坐在洞底的枯草堆上,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并翻出法术笔记和一根照明杖。 打开背囊时,一只小灰鼠钻了出来,窜到旁边看着他。麦卡惊讶了一下,随即轻声说:“你是怎么回事?小家伙?” 小灰鼠四处窜了窜,还尝试爬上石壁,最后缩在角落呆呆地看了麦卡一会,钻进了稻草堆。 麦卡笑了笑。被强盗绑架后,他一时忘记了自己本来在躲避小动物……现在他也依旧没想起来。他只觉得这是个倒霉的小家伙。 他向小灰鼠伸出手,小家伙从草堆中露出脑袋来,然后温顺地爬到了麦卡的掌心。麦卡把它托起来,轻声说:“别怕,等他们再把我放出去时,你就能跟我出去了。” 他把灰鼠放在袍子边,然后专心翻看笔记,检查自己的法术材料袋。 有曾身为战斗法师的经验,麦卡在此类非常不舒适的环境下也可以集中精神去准备魔法。 他专心起来时,可以忽略身在书房还是山洞。地精们扔骰子、喝酒和斗殴的声音都没能打扰他。 麦卡并不害怕,他担心的是强盗们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本来应该是白天,但由于他前一夜基本没能睡好,等法术准备得差不多时,照明杖的光芒也不能驱走他的疲劳了。 “粉红法术并非不能有别的用处。”麦卡轻轻自言自语着,合上笔记并熄灭照明杖。 现在洞底更黑暗了,远处有火把,所以还不至于一片漆黑。这是个面积并不太大的竖洞,除非站着,否则一般体型的人类无法伸直双脚,麦卡只好蜷缩起来,决定休息一下。 他侧过身时,看到小灰鼠也蜷成一小团,似乎睡着了。他轻轻摸了摸这位意外的小朋友,闭上眼睛不久后就进入了梦乡。 麦卡很难想象,自己在如此境遇下还能做梦。 他梦到自己仍在店里,正在忙碌地清理货物。这时一只鸽子落在窗口,突然变成了穿绿斗篷的红发德鲁伊。 梦里的他果断关上了窗户,可屋角却爬出一条小蛇,再次变成了德鲁伊。 他干脆开门走出去,一只猫跳跃在墙头和屋顶上,突然向他扑过来,并在中途变成了塞拉。麦卡惊恐地躲开,回头时发现猫不见了,可是前面却有一大群狗。 麦卡想也不想就换了一条路走,钻进树林。树林里有小鹿跑跳着,一边跑一边变成了德鲁伊,紧紧跟在麦卡身后。 梦里的麦卡拼命跑起来,身后的德鲁伊塞拉竟然变成了一头猎豹!猎豹速度极快,麦卡立刻就被追上了。 豹子扑了上来,把麦卡压在身下,巨大的爪子按住麦卡,然后再次变成了红发德鲁伊。 塞拉的头上仍别着奶黄色的小野花,他用羞涩中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麦卡,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麦卡大叫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然后他迷糊了一下,似乎有人在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耳边传来稻草摩擦的声音,他猛地睁开眼。 视野中一片昏暗,这里是强盗们的洞窟,而不是梦里的森林……麦卡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了起来。 黑暗中一个逆光的人影压在他身上,一只手还伸过来轻抚着他的额头。 麦卡颤抖着张开嘴,对方立刻敏捷地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 竖洞面面积太小,塞进两个人有点挤。那个人压下身子,小声安抚着麦卡。 “做噩梦了吗?别怕,没事了。” 听说,人在极端惊恐的状态下会失声,连尖叫都办不到。麦卡觉得现在自己就是如此。 连面对一群地精兽人豺狼人食人魔……和面对卓尔精灵时,麦卡都没吓成这样。 这是塞拉,他刚刚梦见的、据说一直在跟踪和偷窥他的塞拉。现在麦卡才终于想起刚才的小灰鼠,并且惨痛地回想起自己捧着它对它说话时的气氛…… 德鲁伊仍捂着麦卡的嘴巴,其实就算不这么做,麦卡也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塞拉压低声音,贴在麦卡耳边,用像麦卡刚刚梦见的那种、羞涩中带着兴奋的语气说:“麦卡,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幸好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10,除了谈情就是相思病 “别怕,刚才的事我都听到了,”塞拉在他耳边说,“你打算怎么办?” 德鲁伊的嘴唇几乎碰到了他耳边的发丝,这让麦卡又开始起鸡皮疙瘩。他蹭着身子躲开,只可惜竖洞底部没多大,躲也躲不开很远。 “你……你怎么回事!”麦卡低声问。 “只是自然变身的能力而已……可爱吗?”德鲁伊的语气里竟然还有点期待。 小灰鼠确实很可爱,但麦卡一点都不想予以肯定。“你每天能变成动物多少次?”他问。 “五次,怎么?” 麦卡想到了刚才的梦……果然是梦啊,梦里德鲁伊变了六次呢。麦卡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决定先抛开这些奇怪的东西。 除了梦以外,麦卡也想到了此时德鲁伊的其他作用。 “总之,既然你都听到了,那么你可以把那些人和受伤的精灵救走吗?”麦卡说,“我能逃走,但帮不了他们。如果你能出去,去找骑士团和村卫队吧,让他们来处理这群强盗。” “我可以治疗那位姑娘,但不能带走所有被俘的人,”德鲁伊在麦卡的背包里时已经听到了那些人的声音,“我没法让他们保持沉着冷静地跟我走……这里有很多邪恶生物,都不算多强大,但是数量太多,我难以保护每一个俘虏。” 麦卡想了想,说:“那么你就去治疗精灵姑娘。我觉得那卓尔还有别的目的,所以我暂时先不走。” “可以。然后我会带骑士团的人来。”塞拉说。 “你认识外面是什么地方吗?你……你之前不是在我的背囊里吗?” “不用看见我也能找到路的,”塞拉贴近麦卡眨眨眼,“因为我是荒野和丛林的儿子。不过,麦卡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他们会提高警惕。可以的话,我希望骑士团一举将他们包围。因为我是被他们从村里带来的,如果发现我跑掉,也许他们就能想到知道到我回去报信了,会有所准备的。”虽然麦卡觉得霍尔斯大王看起来不太聪明,但那毕竟是个卓尔,该不至于像巨魔一样蠢。 塞拉点点头,突然贴近麦卡,把法师吓得猛地躲避,后脑撞在石壁上。 塞拉笑着伸手帮他揉了揉脑袋,然后贴上去亲吻他的面颊。 麦卡浑身僵硬,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尴尬又震惊。“……什么?”他尽可能压低声音。 “是荒野之子的祝福,麦卡。”塞拉又亲了他另一侧脸,接着捧住他的双颊,吻他的额头。 虽然这似乎是德鲁伊的什么礼节仪式,但麦卡还是浑身不自在。 他并不是因亲吻行为本身而害羞,毕竟城里香料店十岁的小女孩经常亲他的脸蛋,很早前认识晨雾时,那女人也以精灵贴面礼为借口亲过他……麦卡觉得可怕的是,这此时贴上来的家伙曾跟踪了自己好多年,前几天也一直在持续着跟踪……甚至他还主动坦白这个行为,在信里对偷窥的事供认不讳,并打算继续这么做。 塞拉站起来时还捏了一下麦卡的手指,让麦卡又想起了香料店的十岁小女孩。接着,德鲁伊在他面前化为一只小小的蝙蝠,飞出竖洞。 和法师们的奥术不同,塞拉在变化形体时不需要念咒,安静无声。 麦卡叹口气,重新缩回稻草堆里。 休息一会后,麦卡听到洞穴另一端传来惨叫,听起来极为凄厉,几乎让人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叫的。然后是一阵喧闹、各种大小怪物的诡异叫声此起彼伏。 声响渐渐停止后,脚步声传来,一个兽人把梯子戳了下来,说:“法师!大王叫你!” 麦卡怀着忐忑的心情爬上去。刚才的骚乱大概是塞拉造成的,麦卡现在很担心德鲁伊是否被抓住了。当然,按说这是不可能的,以麦卡对这些自然之子的一知半解,他知道塞拉应该是很高阶的施法者。 兽人推搡着他,果然又把他带到了卓尔的小石室。兽人似乎很畏惧假装有魔法符文的帘子,不敢前进,只是把麦卡推了进去。 麦卡跌进去,稳住脚步,借着桌上的微弱烛光,他看到霍尔斯跌坐在床边,毯子和枕头等等凌乱地洒了一地,屋里的精灵女子已经不见了。 霍尔斯以被单掩面,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嗨,你……”麦卡试着和他打招呼。 卓尔依旧把脸埋在被单里,声音闷闷地说:“……她跑了,她还打我的脸。” 麦卡忍着笑,暗暗为精灵逃脱而开心。“真是太可惜了,那是位女战士,一定很难对付。” “是啊,”霍尔斯说,“我不喜欢肌肉发达的女人。她们让我想起我的姐姐们……但是,这女人明明长得很娇小的,那棕色的头发多美啊,和风信公主的一样……” “什么?”麦卡觉得依稀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卓尔猛地转过头,表情凶恶但依旧蜷缩在地上,即使肤色很深,他的眼角和嘴角的淤血痕迹也相当明显。 “我一定要得到风信公主!如果不能得到一个那样柔软温顺的小妖精,我到地表来还有什么意思!” 麦卡的嘴巴慢慢长大,回忆起站在露台上动作蠢兮兮的精灵公主。 不久前他和塞拉被精灵王雇佣假扮恶徒,可现在看来,明明有真正的强盗在觊觎着风信!不过,关于“柔软温顺”这四个字,麦卡不能确定。虽然风信公主确实不太擅长打架…… 霍尔斯忍着痛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背着手作深沉状,在屋里一瘸一拐地踱步。 “原本我想用她练习一下,但看来不行了,”卓尔因嘴角的伤而吸着气说,“我决定立刻进攻兰索山谷!” “什么?”麦卡大吃一惊。 “干嘛这么大惊小怪!我没和地表小妖精搞在一起过,在绑走风信公主前,我总得拿什么练习一下吧!” 麦卡吃惊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他竟然说要进攻兰索山谷。 “兰索山谷有什么好进攻的……”他们的战术差得要死、精灵战士们一个个都睡眼惺忪。后半句麦卡忍住没说。 “我曾远远看过风信一眼,”霍尔斯的表情很复杂,说不清那是深情还是凶狠,麦卡猜想这也许是卓尔精灵的特色,“那时,我还对地表的一切都很陌生,我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就要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气了……这时,我看到了她,她站在树下,扬起手抽了身边的战士一巴掌,然后扭过身哭了起来……不管那战士跪下怎么乞求,她都不肯转过身来。那时我就被她迷住了!” 麦卡歪着头,微张着嘴,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卓尔接着说:“你要知道,在我的故乡可没有如此柔软的女性。我恨不得杀了那个战士,将她据为己有,占据她的眼泪和嗔怒,让她只能对我一个人抽耳光……” “如果你有这种挨打的爱好……”麦卡艰难地说,“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些同好,他们会陪你玩得很愉快的……” 霍尔斯看了他一眼,收起刚才过于投入的表情,做出威严之态来。 “看到你这么积极地想要效忠,我很欣慰,人类。但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我要立刻拔营动身,进攻那些小妖精!等我得到风信后,法师,你要为我提供那方面的法术!” “等等!你刚受了伤,不能立刻行动!”麦卡决定尽可能拖延时间。塞拉去找骑士团了,如果卓尔和强盗们立刻离开,等骑士团赶来时也许会赶不及。 而且,麦卡猜想那个精灵女战士也是兰索精灵,如果这地方距村子只有一夜路程,那么也许距离兰索山谷同样不远,女战士能及时回去报信也好。 麦卡接着说:“你现在精神不稳定,还带着伤口,就这样带领你的军队出发会导致士气大减……而且你都没碰过那个精灵女孩,不觉得这一天过得太不值得、太不精彩吗?” “那你的建议是?”霍尔斯问。 “让我来为你稳定心神吧,”麦卡做出准备施法的手势,“粉袍法师能为你提供一个性感的伴侣,虽然时间有限,但我保证让你满意……” 其实这个法术等级很低,它能凭空召唤出一个人型的、性感美丽的形象来。这个“东西”会充满诱惑地走向它的目标,可是它并不是活物,其实没有生命,除做爱外它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和你交谈或听你说话,甚至你无法中途改变一下方式……过一段时间后,它就会彻底消失,不管该干的事做完没有。 麦卡懂得这个法术,但从未向客人提供过。因为此法术中那“性感的人”的形象无法掌控,甚至不受法师的控制,并不是想要什么样子就一定有什么样子。 当然了,在法术咒语的控制下,召唤出的形象绝对不会太难看,但具体相貌……甚至性别,对施法者而言绝对是个赌局。 有高阶法师经过研究认为,那形象也许和施法者本人的意识有关,这点还尚未得到论证。 麦卡顺利地念完咒语,并把法术指向霍尔斯。 卓尔是喜欢战、也热衷欲望的种族,本来霍尔斯很想立刻去兰索山谷,但他还是很好奇粉袍的法术,毕竟他抓了法师后还没享受到服务呢。 当召唤物出现时,麦卡转身就跑。 他简直想变成眼鼹鼠钻进地洞里!因为他召唤出的形象……竟然是个男人,全身赤裸,有着麦色的皮肤…… 好吧,也许看起来是很迷人。问题是,这个召唤物竟然有一头红发,而且还以内八字的姿势走向卓尔,甚至还羞涩地搓着手。 ——我究竟是想到了谁才召唤出这玩意的?麦卡窜出石室后撞到了一个豺狼人的胸甲,怪物把他抓住,厉声叱问他,他几乎都没听见。 麦卡很清楚那形象像谁。虽然身形不同、长相有差异、身高也比那位德鲁伊略矮了些……但太明显了,那根本就是按照塞拉被塑造出的!麦卡几乎想认真反省一下自己内心的审美了。 他混乱的思维被一声叫骂打断,听起来……卓尔在屋内挣扎得非常激烈。 “大王!什么事大王!” 豺狼人抓着麦卡,却不敢进那个屋子,围拢过来的兽人和地精也一样。大概是卓尔曾骗他们说布帘子上有什么恐怖的魔法吧,他们不敢越过一步。 “把……啊!!!!!不要!!!!!粉袍法师……!!!啊啊啊啊!!!!”屋里传来碗碟掉在地上的声音、布料被撕开的声音、以及卓尔间歇的大叫,“把法师给我抓进来!!!啊——!滚开!!!” 豺狼人迷惑地问:“要他滚开还是进去啊?” “进来……不对!!!不是说你!!!滚开!!!!!”紧接着是一串卓尔语言,外面的人听不懂。 怪物们面面相觑,无法理解大王的命令。 麦卡被豺狼人的弯刀挟持着,坐在地上努力低头隐藏表情,笑得浑身乱颤。 11,兰索山谷之战俗称打群架 丛林作战的要点是潜伏和突袭,利用地形占据优势。能否安静移动相当重要。 虽然森林遮天蔽日看似利于隐蔽,但对于很多人来说恰恰相反。地面的盘根错节会绊住他们的脚步,杂乱的枝杈也会划伤他们的脸或手臂。 普通人在树林中很难快速奔跑,也很难无声移动。只有森林原住民们才能完美地隐藏。 现在强盗们就正在茂密的森林中行进,巨大的座狼挤得矮灌木七扭八歪,带刺果实扎在它们的皮毛上不肯离开,兽人和食人魔的脚步沉重得几英里外都能听见,地精们则不停吱吱喳喳争论不休。 霍尔斯大王打算在黄昏后进攻兰索山谷,因为那是晚饭后吃甜品和看歌舞的时间,而且风信公主还会登上露台,便于绑架。 麦卡坐在霍尔斯身后,和他共同骑一匹牧牛。据霍尔斯说,座狼行走起来骨骼扭动得太厉害,他坐不稳,所以找了一头慢吞吞的温顺牛。 这会霍尔斯正在吹嘘他在幽暗地域时骑站蜥蜴倒挂在岩洞顶上,不过他却省略了之后的战斗内容。麦卡很怀疑他是否从蜥蜴背上摔下来过。 几小时前还在山洞里时,最终霍尔斯还是逃脱了出来,然后被一个全身脱光、表情一成不变的红发人类追着到处跑圈。足足跑够了法术持续时间之后,魔法形象终于消失了。 当霍尔斯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地怒视麦卡时,麦卡及时对他施展了另一个法术:它能让人心神稳定平和,让愤怒或恐惧从目标的心里暂时消失,让目标变得更温顺、更好交流。它是最不像粉红法术的一个粉红法术。很多法师用它来平息狂暴的野蛮人的怒气。 法术成功了,霍尔斯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麦卡曾好几次觉得奇妙,这个影响心灵的法术比让人发情的法术更高阶,这次施展他都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他却成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霍尔斯太好对付的缘故。 麦卡自己曾领教过这法术的感觉:感到非常平和、温暖,就好像抱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时一样……霍尔斯也是,他坐在石头上,一副呆滞而忧伤的模样,把围观的兽人强盗们吓得目瞪口呆。 法术只能持续不到十分钟,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麦卡去说服霍尔斯接受这次“意外”了。现在霍尔斯对他的“失误”表示可以不加追究。 在森林里走了好久,霍尔斯边行进边鼓舞士气、布略作战方式,并一直以黑纱遮面,挡住细碎的阳光。卓尔们生活在漆黑的幽暗地域,眼睛不能适应比魔法冷焰强烈许多的日光,即使霍尔斯已经在地表生活了很久,不再会被照得目眩,他也还是很讨厌白天强烈的光线。 麦卡发现,霍尔斯不仅能讲通用语,还懂得兽人语和地精语,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看来霍尔斯也不是真的那么笨。 一路上强盗们途经之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时不时就有小怪物们高声吵闹,甚至还有些多才多艺的文艺半兽人唱起了歌……麦卡非常安心地想,大概兰索山谷在他们靠近前就会有所发觉了。 他希望塞拉能够带骑士团来,从其他方向包围,因为兰索精灵们的战斗能力似乎很成问题。 麦卡又一次回忆起身为战斗法师的日子,那时他和身穿重甲的骑士合作过,那些家伙和兽人们有个共同点:不擅长轻声移动。骑士们每走一步,全身甲就会发出吱嘎叮哐的声音,一群骑士同时行进就更是声响震天。 不知道谁会先发现谁……麦卡忧伤地想着。 也许因为走了冤枉路,强盗们靠近兰索山谷的小城市时天已经全黑了。不过这对卓尔精灵和兽人地精们而言反倒是优势。 兰索精灵的聚居区很小,四面都是丘陵林地,如果以战略眼光看,它非常的……易攻难守。 现在正是精灵们唱歌跳舞的时间,风信公主已经跳完了自编的健美操。入夜后起风了,树叶婆娑的声音一定程度掩盖了强盗们行进的噪音,霍尔斯大王拿掉面纱,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 “第三小队去皇宫后面,第二小队和第一小队在我侧翼,”霍尔斯对怪物们下令,“食人魔打头阵,座狼骑兵跟在后面,第四小队……” “大王,可是我们一共只有三个小队呀。”一个半兽人说。 霍尔斯立刻说:“不许打断我说话!我刚才是想要说‘第四小队不存在’!” 麦卡坐在卓尔身后,一个劲祈祷塞拉快点带骑士们来,不然他就要活活忍笑忍到死了。 更靠近王宫时,他们发现建筑物前的空地上有很多男女精灵在追跑打闹。有的穿着全身甲,有的穿着皮甲,每个人都带有武器,但手里却拿着花束或水果,做出非常不自然的各种轻松快乐姿势。 麦卡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精灵分明就是为防卫袭击而加强了岗哨,但这些增加的人手却非要画蛇添足地摆出无所事事的姿态,看起来更可疑了。 而且,精灵们嘻嘻哈哈地抢水果、互相送花唱歌的声音也太大了,完全盖过了树林里强盗们的声音。麦卡再一次被兰索精灵的愚蠢程度震撼。 霍尔斯的几个小队都已就位。卓尔从牧牛背上下来,换到一个兽人座狼骑兵的身后。他手里有一架单手轻弩,上面的弩矢非常细小,腰间挂着镣铐和丝绳。 麦卡意识到,原来霍尔斯并不是打算骑着牛进攻……甚至他并不打算亲自战斗,他需要这群大小怪物攻击精灵,而他自己则找机会潜入兰索精灵的皇宫。 卓尔在树林中对院墙边的一个精灵守卫放出一团妖火。蓝绿色的火焰使包围了那个精灵,他和他身边的同伴都吓了一跳。 麦卡认识这小把戏,其实就和魔法冷焰差不多,一点伤害性都没有。在守卫们陷入惊讶慌乱时,霍尔斯下达了进攻命令。 在夜色下,卓尔精灵的眼睛闪耀着妖异的红色,这时麦卡才直观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一个黑暗精灵。 食人魔从树丛里跳出来,抡起巨型板斧劈向王宫的后门与院墙。这座王宫真的太小了,它的围墙只能被叫做院墙而不是城墙。 座狼骑兵们纷纷冲出去时,麦卡留在牛背上,觉得现在必须动手了——于是他伸出手对着霍尔斯的背影,飞快地念了个咒语。 咒语刚结束,卓尔正随着座狼骑兵远离麦卡,麦卡的时间掌握得刚好。 “这个法术相当不道德……但很适合你。”麦卡从牛背上慢慢爬下来,自言自语着。 兰索精灵们不愧从没经历过战争,面对冲过来的敌人,他们竟然又用扔炽火胶那一招。可是他们扔得毫无准头,除了让草地和灌木开始燃烧外毫无助益。 面对疾冲来的座狼和凶恶咆哮着的兽人、食人魔,穿漂亮盔甲的精灵们一个个脸色发白。 不过,准备趁乱直接潜入王宫进行绑架的霍尔斯也不好过:就在他坐在座狼骑兵身后冲出来的瞬间,一种火热的诡异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腰软得几乎要坐不住。就在他暗暗疑惑时,又是一股热度升腾而上,一波波从下腹蔓延向四肢。 霍尔斯难以自控地大叫了一声,把兽人骑兵们吓得减缓了速度,带着他的那一位就更是驾驭着座狼直接撞在草垛上。 与此同时,其他袭向精灵们的怪物也发现了不对劲:炽火胶造成的火焰瞬间被熄灭了,接着,脚下的草木和身后的灌木与藤条突然疯狂滋长,伸出茂密的枝条,纠缠住座狼的身体以及食人魔,并且把狼背上的兽人一个个拉下来。 有一些怪物幸运地摆脱纠缠,继续冲向精灵,而那些精灵竟然在挥着武器为植物叫好,而不是准备迎击……麦卡躲在树林里,简直替他们干着急。 这时,身后传来了念咒声。声音很熟悉,温润而沉稳,咒语的发音含混但充满秩序感。 麦卡能感知到一股不可见的法术力量,它爆发在即将发生交战的区域,覆盖住被纠缠的强盗们。从这里难以看出究竟咒语带来了何种效果。 “麦卡。”塞拉在树林中缓缓现身。 麦卡回过头,并不感到不意外。但他也感觉到,这瞬间自己竟然十分安心。 “真感谢你不是变成牛出现的。”麦卡拍拍身边非常淡定地在吃草的牛,想起了“巨大鳄鱼”那次。 “因为我带了骑士团反包围他们,所以我不能变成动物,骑士团会分辨不出我的。”塞拉认真地回答。 “骑士团?在哪?” 塞拉走到他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示意他望向各个方向——原来骑士们已经跟着塞拉来到了附近,分散埋伏在树林中。 令麦卡吃惊的是,这些骑士竟没有穿沉重的全身甲,而是穿着平时作训用的皮甲,怪不得行动时声音小了很多。 一个面色严峻的骑士走出来,掏出羊皮卷,走到树林外站定,开始宣读羊皮卷上的东西。 “这是干什么?”麦卡看到,前方逃脱纠缠的怪物已经和精灵战士们开始兵刃相交了。 “在发动攻击前,骑士团要先宣读敌人的罪状,”塞拉耸耸肩,“这是他们的信仰,他们必须坚持。” “都什么时候了!得先帮助那些精灵!你看他们那薄得像装饰品的盔甲……”麦卡焦急地说。 塞拉又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仔细看着战场。麦卡这才发现,短兵交接之时强盗们手里的刀斧、身上的护甲统统都变成了木头材质!甚至连地精弓兵们的箭矢头都变成了木头的,根本射不出应有的射程。 “这是你干的?”麦卡吃惊地看着怪物们节节败退,有的丢盔弃甲只求逃命,有的再次被植物纠缠。 尽管不是太厉害的法师,但麦卡对魔法的理论了解还算深刻,他知道无论是奥术或神术这种效果的魔法都十分罕见。 麦卡早就意识到塞拉是个高阶施法者,如果他不是德鲁伊而是法师,大约该是可以被画个像挂在法师学院里的程度了。现在麦卡真的觉得有点点敬佩塞拉。 塞拉没回答他的问题。当麦卡望向他时,发现他正一脸腼腆地歪着头、交握着双手,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麦卡努力咬着牙攥着拳,才抑制住了背上浮现的战栗感。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是慢慢退了几步站到了德鲁伊身边,移开目光继续看着战斗。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被人这么热烈地盯着背后。 这时,骑士终于宣读完了罪状,一声令下,他们拔出武器包围了过去。可是这时强盗早已溃不成军,敌人所剩无几。迎接他们的是精灵战士们蹦跳着的拥抱。 12,和平的森林 我不得不在前头先说:树海精灵和城市精灵都很正常,只有兰索精灵是这样,我真的是其实很喜欢精灵的…………!! 麦卡仍躲在树林里,看到风信公主挽着战士因科索走了出来。 城堡太小了,外面还有一条假装自己是护城河的水渠,这对美丽的精灵走过小木桥,向精灵战士们和骑士们致意。 麦卡在到处寻找霍尔斯的身影。不管怎么说,看起来那卓尔是失败了。 风信公主向前一步,扬起手,用朗诵的腔调高声说:“勇士们啊!感谢你们在危难时对我们施以援手!兰索山谷愿以这个季节的葡萄作为回报!” 她一挥手,原本作为守卫的精灵战士们真的跑去后面园子里帮骑士摘葡萄了。 然后风信和因科索分别站在小木桥外端两侧,让出路来。精灵公主继续朗诵道:“现在,让我们迎接兰索山谷的英雄!我的国王、我的父亲、我的晨曦与星辰——兰索的瑞林法尔陛下!我们的国王亲自生擒了邪恶军队的首领!” “那能算军队吗?”麦卡表情复杂地偷偷看着他们。 “说到瑞林法尔陛下,”塞拉低声说,“麦卡,你知道这名字在兰索精灵语里是什么意思吗?” 麦卡摇摇头:“通用精灵语我也只能听懂一些寒暄和法术类专业名词而已,兰索的语言我听不懂。” “其实‘瑞林法尔’的意思是‘我很饿’。”塞拉说。 “什么?” “这是兰索山谷的一段美谈,”塞拉似乎在忍笑,看来即使不正常如他也会觉得这件事很蠢,“很多很多年前,这位陛下的母亲生产时遭遇难产,被折磨了一整天,多亏精灵们请了一位神奥双修的施法者,最终她成功顺产——对了,据我所知,似乎很多妇婴相关的法术也算粉红法术范畴?” “是的,但我不研究那些……后来呢?”麦卡问。 “后来那位母亲在魔法的帮助下平安诞下小王子。她身边的精灵问她,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呢?也许是她太劳累,她只是重复着:我很饿啊……” 麦卡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城堡,门缓缓打开,名为“我很饿”的精灵王就要走出来了。 塞拉补充说:“兰索精灵的婴儿出生后要被立刻赐名,这样丰饶之神艾鲁本才会庇佑这个灵魂。当那位母亲恢复体力后,已经来不及了……孩子已经叫瑞林法尔了。” “只听读音倒是还不错,”麦卡揉着眉心评价道,“他女儿的名字倒还正常。” “风信公主的名字是她母亲取的,她母亲是个城市精灵,和瑞林法尔陛下相互倾心过一段日子,后来因为她不再热爱兰索山谷的美丽,就坚决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再也没理睬过他们父女俩。在通用语里风信的名字很美,而在兰索精灵语里这个词的发音,意思是……”塞拉说着停了停,表情简直带着悲悯,“……打嗝。” “你的说法太含蓄了,”麦卡说,“我们一般称精灵王他前妻的行为叫做抛夫弃子,而陛下和他女儿名字……我们叫它人间惨剧。” 精灵王走了出来——上次接受委托扮演邪恶法师时,麦卡并没亲自见到他。 瑞林法尔陛下比一般兰索精灵要高大些,确实有些王者的英武气质,也不知是不是叫了那种名字后从小就吃得多的缘故。他的头上没有任何发冠或装饰品,黑发直直垂在肩下,脸上带着庄重严肃的礼节性微笑,和所有精灵一样令人猜不出年纪。 唯一令人觉得破坏他形象的,是他穿的那条紫色泛着光泽的睡袍。而且他还光着腿,脚上两只室内软鞋颜色不一。 他手里拎着个纤细的家伙,正是被五花大绑的霍尔斯大王。 “卓尔是怎么了?”德鲁伊感到疑惑,并眯着眼睛仔细观察。 他发现卓尔看上去怪怪的,如果说垂头丧气、四肢无力可以理解为被失败打击,那么那凌乱的头发和微微泛红的黑皮肤、湿润的眼角和迷蒙的神态又是怎么搞得…… “那是……我想应该是我造成的,”麦卡说,“他冲过去之前,我对他用了个法术。因为我看出来他打算直接潜进房子,所以用了点小手段干扰他。” “缓速魔法?”塞拉问。 “不,狂喜术,”麦卡看着那个卓尔的样子,觉得还蛮有成就感的,“只要成功作用在他身上,他会感觉到……那种非常真实的‘愉悦感’,他会发抖,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和人打架了。我听说有些受术者甚至会控制不住地尖叫。法术能持续的时间相当有限,他已经被抓住了就好。” 麦卡说完后,远远听到嗓音姑且算很美的风信公主朗诵着“这伙邪恶军队”的罪行,身边的德鲁伊却半天都没说话。 一回头,他发现塞拉睁大眼睛,咬着嘴唇看着他,还脸红。 “麦卡你真有本事。”又是像小姑娘一样的语气。 麦卡迅速转过脸,不想予以回应。他最怕遇到这种人——客人里也有这样的,如果平心静气地谈论法术和奇物,粉袍法师们谁都不会难为情,偏偏有的人爱大惊小怪,看到个会说黄色俏皮话的枕头也要脸红……这么一来反倒令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风信公主还在手舞足蹈地抒情,这时骑士队长不得不打断她的朗诵:“女士,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的勇士,至少等战士们把葡萄洗干净?” “不用了,您的葡萄已经令我们受宠若惊,真的不用再麻烦了,我们可以带回去自己洗的……”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置被俘的强盗?”麦卡决定借机会换个话题,“我有点同情城北监狱里的其他犯人了,他们肯定不想和兽人关在一起……以前有时骑士团也会把犯人们押去托德领属地,那里有块区域是专门对罪犯进行劳役惩罚的。” 塞拉没吭声,像一棵树般杵在麦卡身后。麦卡甚至可以感觉到两道目光牢牢钉在自己背上,他决定努力忽略它。 “你听到没?‘很饿陛下’说要扣押强盗的首领!”麦卡继续说,“确实,兰索精灵作为受害者有权亲自处置罪魁。不过我听说地表精灵和卓尔彼此仇恨,不知道他们能否公正地对待霍尔斯……” 塞拉还在沉默,麦卡仍不想回头,不想面对那身躯健壮表情含羞的家伙此时的眼神。 “我倒不同情卓尔,但是……” 麦卡继续说,“那个霍尔斯,毕竟他那么的……笨。我看过一些书,听说卓尔精灵们生活的社会很残酷,既然霍尔斯现在在地表,我认为他应该得到学习的机会。” 这时,麦卡看到骑士们整队准备离开了,精灵王的女婿因科索从国王手里接过来仍四肢无力状的卓尔,问:“我的君主,请问该把这恶徒关押在哪里?” “把他关进监狱。” “我的君主,可是兰索山谷没建监狱啊?” 风信公主拍了一下未婚夫的后脑勺:“丢不丢人!那些人类还没走呢!监狱就是指杂物仓库地下室!” “可是,上次你被邪恶法师和黑龙绑架时,仓库被烧了啊……” 麦卡简直忍不住想放个幻音术提醒一下他们:既然怕被别人听见,你们就不能用精灵语说吗…… 而且这个小王国竟然没建过监狱!他们可真够和平幸福的! 瑞林法尔陛下发话说:“那么就关在城堡的地下室,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关他。” “我的君主,城堡地下室刚放进去了一批腌制食品和李子酒,还有前些天新制的布艺窗帘还没地方放呢……” “那就关在阁楼吧,拆掉窗帘,让每天早晨的朝阳都能照射进囚室,让这邪恶而美丽的黑暗生物在光明中反省自己的罪吧!” 麦卡觉得这对话简直惨不忍闻,不过被绑住的霍尔斯倒是相当懂得配合气氛。卓尔无助地挣扎着,绝望地喊道:“不——!你们这些恶毒的地表妖精!还有那阴险的、变态的粉袍法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 “哇……这种情况下还能认真地表达愤怒,黑暗精灵好可怕。”麦卡哭笑不得地嘟囔着。 “把他押下去……不,押上去吧!”瑞林法尔陛下严肃地挥挥手。 因科索和风信亲自把卓尔推搡着走进城堡,瑞林法尔王对其他精灵战士张开双手:“我的子民们!今天的战斗中你们英勇非凡!明天的早餐挪到上午茶时间吧!我们睡懒觉!” 精灵们齐声回应,声音犹如战前誓师般雄壮。 “蠢得我都要看不下去了……”麦卡在树林里,震撼地旁观着这一幕。 从刚才起,塞拉完全没吭声,麦卡觉得挺奇怪。正好他也怕和塞拉羞涩的目光对视,所以一直没敢回头。 身后那只带麦卡来的牧牛还在哼唧哼唧地吃草,麦卡现在不再担心霍尔斯大王的待遇了,决定考虑一下该怎么回家的问题。 一回头,他吓得差点脚软摔倒:身后的牛不止一头。那只淡定的牧牛身边,还有一头肩高足有六英尺以上、体长超过九英尺的黑色大型野牛。 而且两头牛似乎在用人类不能明白的方式聊天…… “塞拉?”麦卡试探着问。如果不是有以前巨大鳄鱼的经验,麦卡见到这种动物时只想给自己个浮空术爬到树上去。 牧牛又哼哼了几下,慢悠悠让到一边去,似乎在表示“今天的谈话很愉快,办你的事吧朋友”。 大型野牛对牧牛点点头,然后向麦卡走了几步,用鼻子拱了拱麦卡的腰。大概是在回答麦卡刚才的招呼。 麦卡身后是树干,暂时没处躲。其实他觉得牛羊这类东西还是挺可爱的,但想到野牛是塞拉他就浑身难受……他无法想象把牛的头等同于塞拉的头……塞拉用鼻子拱他的腰…… 野牛用蹄子踏了几下麦卡身边的地面,麦卡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地上有一张巴掌大的叶子,上面是用炭笔写成的字迹:“我带你回去,路途远。” 看来是塞拉变身前留下的。麦卡不能理解,这么一句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盯着野牛的眼睛时,野牛还羞涩地眨了眨眼。 麦卡脑子里又浮现出巨大鳄鱼以及小灰鼠,还有塞拉那封坦诚的信,以及无处不在的肉麻视线……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我骑那头普通的牧牛代步就好。” 野牛哼了个音。牧牛回应几声后,转身非常欢快地跑掉了,比它来时走得还快。 13,德鲁伊很诚实 麦卡满脸苦涩地退到树干侧面:“……我真的不愿意骑德鲁伊回去,太奇怪了。尽管你现在是野牛,我还是不愿意……真的太奇怪了。” 塞拉化身的牛继续靠近他,麦卡则继续后退,并左顾右盼,思考着能有什么方法说服他。麦卡很后悔以前不好好学习咒法类法术,现在他连个传送魔法都不会。 牛往前走,麦卡就往后退,最后塞拉实在没办法,只好恢复了人型。他叹口气,对麦卡伸出一只手。 麦卡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明白塞拉想干什么。 “这里距离你的村子很远。既然你不愿意骑野牛,那大概你也不愿意骑马或骆驼之类的吧,”塞拉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用别的方法送你回去。” 麦卡根本都没见过叫“骆驼”的动物……他问:“你是说传送术之类的?” “不,不是奥术,但和那类似,”塞拉继续把手伸过来,“来拉着我的手,我保证只是拉着手而已。虽然我很喜欢你。” “什么?” 这种情况下让人怎么敢放心伸手过去啊!麦卡一时无法理解对方三句话间的逻辑,难道德鲁伊都是思维方式异于常人的生物吗…… 塞拉继续微笑着,干脆地抓住了麦卡的手腕。靠得太近时麦卡才发现,塞拉右侧的脸上竟然还有个酒窝,幸好他现在没戴着小野花,不然会更令人难以直视。 德鲁伊念了一小段陌生的词句。麦卡做好迎接传送眩晕的思想准备,但它却没发生。一瞬间,他们所站立的地方改变了,不再是夜晚的森林边际,而是漆黑的小屋子。 屋子的木窗被破坏了,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可以看到屋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床铺整个被翻开,柜子里的东西也满地都是。麦卡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这是他住的地方,他房子的卧室。 “为什么你能传送到我家啊!”麦卡悲鸣着。据他所知,传送类的法术需要施法者极度熟悉目标地点才行,本来他还以为塞拉只会送他回村子里。 “不是传送术,但也和它类似。”塞拉说。 “这句话刚才你就说过了!”麦卡环视混乱的屋子,听到外面的大门开着,被风吹得梆梆响。 塞拉扔不打算放开麦卡的手,并歪头看着他。麦卡因房间里的景象而发呆,也没想起来要挣脱。 “麦卡?你怎么了?”看到麦卡一动不动,塞拉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他清楚地记得麦卡是多么容易一惊一乍。 麦卡指指混乱的屋子,声音几乎有点发抖:“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塞拉听不明白:“不用太介意,我可以留下来帮你收拾好,”说前面这句时他语气里的兴奋清晰可见,“地精和兽人都是很野蛮的生物,他们天性擅长破坏。麦卡,你没受伤就好,你很机智……” “我不是这个意思,”麦卡摇摇头,“这些……不是强盗做的。” 他抬手指着木床下被拖出来的箱子、屋角的柜子,以及壁橱。 “强盗拿了一盒金币,我被带走时看到过,”麦卡说,“但是,旁边的盒子也被打开了,还有壁橱。盒子和木门上有奥术文字,那不是触发魔法,只是我为好看而用金沙颜料写上去的几个戏法咒语。而那伙强盗……它们很畏惧魔法符文,”麦卡记得在霍尔斯大王山洞里的情景,“它们不认识通用语,不懂看标签,也不会对玻璃小瓶和药粉感兴趣。” 塞拉大致明白他的意思了。“你都丢了什么?”他轻声问。 “万溶剂,两瓶炼银膏,一盒干燥粉末,一盒显像粉,”麦卡无奈地摇摇头,“其中有些很贵的……还有两件衣服,天哪,它们本该在那边的柜子里。那是客人的衣服,他们送到这里来让我为它涂特殊药粉,我还没来得及做完呢。” 这时麦卡才发现自己的手扔被塞拉握着。塞拉的手心很热,而且还变得潮乎乎的,麦卡立刻抽回了手。 “你是说,是村里的人做的?”塞拉问。 “是的。你看那个罐子,那里面我也藏了钱,”麦卡走过去,把手伸进去摸了摸,“罐子被从柜顶移到了桌子上,说明他们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但却没拿走,钱完全没有少。兽人和地精一定会拿钱的,而村里的人……他们大概还是有所顾忌,觉得直接拿我的钱有点太明显了,似乎性质也不一样……丢失的全是个头很小的东西,我的私人生活用品也完全没少。” 麦卡坐在床边,简直提不起劲去收拾。他想起了被豺狼人带离村子时听到的那句话,那位女士责怪说:怎么不早一点出现。 不管霍尔斯大王有多蠢,他手下的怪物们闯进村子大闹一场后,人们肯定会又害怕又生气。更何况送货商人和很多卫兵都无辜受了伤,那伙强盗要找的只是村里的粉袍法师而已。 一直以来,村子里的人虽对他并无敌意,但也谈不上有多友爱。 “麦卡,很抱歉,在这些事上我帮不了你。”塞拉非常自然而然地坐在麦卡身边,腿贴着腿,伸手覆住麦卡的手,姿势就像那些凑在一起说贴心话的缝纫女工。 麦卡尴尬地向旁边挪了挪,并礼貌地让手躲开:“不,我没事。我原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和大家的关系也不算亲密,没什么。” “我无法改变其他人的思想,但至少我真的很喜欢你。”塞拉面不改色地说。 麦卡连扭头瞪他都做不到。这是今天第二次了,第二次听到“我很喜欢你”这句话。 麦卡简直分不出此时应该先震惊还是先迷茫,或者是该无视……他想,也许德鲁伊们说话都这样,他们甚至还和石头说话,还会搂着树甜言蜜语呢。塞拉是个可靠的施法者,更是个信得过的朋友,麦卡说服自己,也许塞拉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我说,塞拉,”麦卡艰难地说,“我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真心的,但你能不能别总这样说话?” 塞拉歪头看着他,姿势活像一只大动物,也不知是不是当动物当太久形成的习惯。 “我的意思是,有时你说话的方式让人很……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就不必回答,不用强求。并不是每一只飞鸟、每一株树木都会回答我。”塞拉说。 麦卡有种被击败的感觉:“可是你在对人类说话啊!还有,我一直想说,你能不能别再跟踪我了?” “我没有刻意去跟踪你,只是在自然而然地跟踪你。” 什么叫“自然而然”的跟踪啊……麦卡手肘撑着膝盖扶着额头,决定克服一下这种无力感,好好和塞拉谈一下。 “塞拉,我以前和一些巡林客也做过朋友,他们有时和你很类似,”麦卡说,“比如他们不认为情绪、行为等等需要掩饰,应该直白表达,他们看不惯虚伪,不屑于做那些人际上的表面功夫……但是,有些语言只适合很特定时间、对特定对象说,普通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毫无差别地对任何人都这么说话,很容易让人烦恼,或者带来误解。” 听完一串话后塞拉满脸茫然。麦卡怀疑他是否听懂了。 塞拉想了一下,说:“确实,奥术扭曲自然以唤出力量,而万物的魔力是由自然本身赐予。所以法师们含蓄别扭,而自然之子坦荡直白。” 说完,他看向麦卡,面带愧色:“你别生气,我说这些不是针对你,只是它们的一种本质……” 麦卡当然没生气,虽然他很不明白那句“法师含蓄别扭”到底是从哪得出的结论。塞拉说话经常上句与下句间毫无逻辑关系。 “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又误解了什么?”塞拉问。 月光照在塞拉脸上,让他的眼睛显得湿润闪亮。这明明是一张成年男性线条硬朗的脸,但塞拉就是有办法让眼神像幼犬般无辜。 尽管说出来觉得更羞耻,但麦卡还是决定告诉他:“比如,你一直跟踪我,我觉得很恐慌。还有,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样的,也许你会对小动物和大树坦然表白喜爱之情,但是朋友之间很少这样说话……比如什么‘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塞拉说。 麦卡无比泄气。好像对塞拉怎么说也说不明白。“总之,我其实很敬佩你,也很愿意和你做朋友,但朋友之间不这么说话,”麦卡说,“比如,我们可以一起聊聊那些傻精灵,可能还可以一起去森林里找找药材……这才是一般人、森林外的人交朋友的方式。那些比较肉麻的用词会让人觉得唐突的。” 这次塞拉终于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嗯。对你而言,你刚认识我没多久,所以一定会觉得唐突。可对我来说则不会,我在枫林时就认识你,然后跟踪了你好多年,我喜欢了你很久了,所以才不觉得有问题。这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也正是我想认识你的原因呀,我应该把这些告诉你。” 麦卡双手覆着脸,简直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为什么德鲁伊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跟踪了你好多年”这种话? “麦卡,将来有需要时,我还会继续跟踪你的,”这时,塞拉面不改色地做出了更了不得的许诺,“请不要觉得烦恼,我不会反对你施法、不会对你的生活横加干涉,不会嘲笑你的职业、不会否定你想做的事,更不会偷你的东西。我就和一条小溪、一只鸽子、墙边的一团青苔没什么区别。因为,我想要成为你生活里的一部分,而且绝对不会破坏你现在的生活。” ——你明明已经在破坏了! 麦卡简直想抱头狂奔出去。比起之前的强盗、无礼的村民,现在德鲁伊说的话是他近几年遇到的最恐怖的事。 塞拉补充说:“我不会像你的邻居一样,对你好奇但又轻视你;更不会像索维利一样妄自评断你。” 麦卡吃了一惊。塞拉说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随即他想到,这也不奇怪,如果当年自己从捕兽夹下救的白头兔是塞拉,那么塞拉当然认识索维利。 而且塞拉跟踪了他这么久……大概也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吧。 面对被行窃过的房间,和刚被提起的那名字,麦卡几乎忘了几小时前自己笑得多开心。 “只是每个人的看法不同而已,”麦卡说,“我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做什么而质疑自己。不管是我丢的东西,还是索维利……我为这些感到遗憾,但也并不太难过。放心吧,我脸皮很厚的。” “我不觉得你脸皮厚,”塞拉歪头盯着他,“你给客人讲解药丸能让‘那里’变更硬时完全不害羞,但我一说跟踪你、喜欢你,你就害羞了。” “那是两回事!” 麦卡知道,德鲁伊说得对,他做生意时从来不脸红,但塞拉死死盯着他还羞答答眨眼时他却难为情得要命。 于是他尝试继续给德鲁伊解释,并暗暗庆幸话题轻易离开了那个名字——曾经的好友,名叫索维利的战士。 14,习惯性失恋与初夜权 到后半夜,麦卡已经把屋子大体收拾好,正打算问塞拉要不要喝点什么。他走回卧室,发现原本坐在窗前的德鲁伊已经不见了。 麦卡耸耸肩,把门窗都重新锁好,爬上床后立刻就睡着了。 这次他没梦到被一群动物追,安然睡到了天亮。 就如同当年一样,他不喜欢呆在已经嫌隙横生的环境里。可是他又并不容易动摇,他知道怎么在五味杂陈的生活里只关注有趣的那一面。 麦卡像往常一样生活,每天下午去店里。有时他还会遇到小狗露蒂,并偷偷问她:塞拉在不在附近? 原本他指望露蒂会向某个方向跑,表示塞拉在那边,但露蒂只是摇着尾巴傻兮兮地咧着嘴,看起来她完全听不懂麦卡说话。 很多天后,麦卡才又一次在店里看到那位运货商人,商人脸上还带着淤青,架着单拐,竟然坚强地继续去送货了。 “对了,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商人离开前说,“是村卫队里的一个小伙子,金发的,大约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他说你这些天出门和回家总刻意避开人,所以没法亲自和你谈。他让我告诉你,前些天他和他父亲揍了偷你东西的三个人,只可惜东西不是被用掉了就是被卖了。他说很抱歉。” 麦卡无奈地笑笑。他想,怪不得呢,这些天路过果园时总看到有人在瞪自己。皮拉克和他父亲也许是好意,但效果也不怎么好。 这天他到店里时,发现门缝下又有一封信。纸质和上次塞拉的信一样。 最近塞拉都没再出现过,麦卡本来还挺疑惑。现在看来,多半德鲁伊还在以各种动物的形态潜伏在附近。 这次的信依旧很可怕,而且很短,塞拉说: “前些天我和‘很饿陛下’聊起你,并把你的事告诉了他,他表示非常感谢你替他捉到那么有趣而邪恶的黑暗精灵。上一句是他的原话,我觉得稍有矛盾,但还是决定原文叙述。有一些兽人逃进了山林,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好这件事,所以能去注视你的时间减少了。不用担心,我随时可以找到你。” 麦卡看着信不知该作何表情。若单看最后一句话,简直令人分不清这算安慰还是威胁。 塞拉的信倒令麦卡想起了一件事。从兰索精灵皇宫附近回来后,塞拉用一个法术把他们直接传送回了麦卡的家,而且还是卧室…… 出于好奇,麦卡拿了一张羽符,决定问问其他人。 他先是给晨雾送了一条讯息,问她是否对德鲁伊神术的体系有了解。晨雾回复得倒很快,把麦卡气得都要笑了,她回答:有的。 麦卡不得不又用了张羽符问她详情,并描述了他所体会到的那法术的特征、感受、咒语大概的音节数量。这次她回复得还稍微具体些,晨雾说她见过这个德鲁伊的神术,叫做回返真言,它类似传送类奥术,只用很短的词组就能把人送回自己熟悉的、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不像传送术施法那么麻烦,也完全没有距离限制。 晨雾还说,尽管她不了解神术施法原理,但曾偷听枫林里的德鲁伊们谈起过,在德鲁伊的施法体系里这是个八级法术……在已知法术的体系标准下,最高只有九级。 麦卡震惊了。塞拉用了一个如此高阶的法术,就只为跨越这么近距离送他回家。 更可怕的是他们回到的地点是麦卡的卧室……而这说明,塞拉对他的卧室相当熟悉。 麦卡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跟踪、观察别人好几年而毫不急于宣示自己的存在。从枫林到毗邻兰索山谷的城市与乡村,麦卡的旅程曾途径数百英里,中途一次次在不同城镇停留,偶尔还和其他施法者一起搞研究……最终才定居在这里。 如果说这一路、这些年里面塞拉一直在他身边,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塞拉也认识索维利——麦卡曾经的同伴、挚友。所以麦卡猜想,也许塞拉听到了、甚至见到了他们之间那场愚蠢的争吵,并在努力避免带给麦卡类似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这样,不得不说塞拉也太矫枉过正了。 麦卡并不是受了什么打击才不再做战斗法师的,他的理由很简单,只是沿着适合自己能力的路继续走而已。但是这却导致他离开了曾经所有的朋友——他们认为他应该为了友情与荣誉放弃所谓粉红法术。 突然敲门声响起来,打断了麦卡的思绪。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诚惶诚恐地看着他。 麦卡觉得有些意外,他很少遇到夫妇二人一起来买东西。“欢迎,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麦卡微笑着问。 “我们是莓树村来的,”男人看起来略显文弱,衣着得体,一看就知道并不是农夫,“请问您是法师麦克宾·修格里阁下吗?” 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叫自己了,一时间麦卡有点没反应过来。“是的,是我。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他又重复问。 男人已经看到了店里琳琅满目而不堪入目的某些摆设,所以说话有些变得磕磕巴巴。他妻子见状,向前一步猛地拉住了麦卡的手。 “法师大人,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和女婿吧——” 中年妇女说完后扑通一下跪在了麦卡眼前,还紧紧拉着他的手不放,搞得麦卡惊恐不已。 通常这种场面出现在神殿还差不多,“牧师大人请您救救他”什么的听起来顺其自然,但是求一个粉袍法师救人?这就好像求兰索精灵拯救世界一样奇怪。 麦卡关上店门,让开始痛哭流涕的女士坐在椅子上,自己则站着耐心询问她。小小的店里站三个人都觉得挤,但竟然显得挺有安全感。 令他吃惊的是,这些人是村里卫兵皮拉克介绍来的。他们是皮拉克的阿姨和姨夫,是树莓村一片种植园的主人。树莓村距离虽近但却属于另一个领辖地——托德领属地,属于贵族托德家族。 半年前老领主刚刚过世,他刚满二十岁的独子伊里肯·托德继承领主之位。由于托德家族属于某个古制严厉的贵族分支,所以他们的领属地也至今坚持着些曾经的制度——比如所谓的“初夜权”。 其实很多地区已经纷纷废除这项制度,但托德地区为和同血缘的其他家族保持一致,至今还严格执行着它。 不过,老托德领主很仁慈,他认为既然只是个古制,所以走走形式即可:他邀请新婚领民夫妇双方一起到城堡过夜,只要维持“新娘的新婚之夜在领主家里”就可以了。老领主礼貌地对待那些人,并不会真和别人的妻子发生什么。 “这不是很好吗?”麦卡问。 中年妇女擦着眼泪摇摇头:“本来是很好。我的女儿——也就是皮拉克的表妹,希尔娃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是,老领主不久前去世了,新任领主伊里肯·托德早就对她心怀不轨!他纠缠过她很多年,我女儿不喜欢他这个人……于是前些日子,他私下威胁过我们,他说,新婚之夜时……” 她停下来抽噎了一会,和丈夫对视,得到丈夫无奈的支持目光后,她继续说:“……他说他一定会得到希尔娃或者罗万,他说他肯定会占有他们中的一个,甚至两个都……” “罗万又是谁?” “我女婿……” “什么?”麦卡仔细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走神了、听错了什么。 如果是新领主年轻气盛、不懂仁慈之道、得知心爱的女人要结婚于是打算利用权力占有她……这不太好,但确实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他连女方的丈夫也打算占有? 男人似乎看出了麦卡的疑惑,他摇头叹气道:“很吃惊吧。但事实就是这样……实际上,我年轻时和老领主有交情,就是那个时候,伊里肯开始追求我的女儿。当他们十六岁左右时,我女儿狠狠拒绝了他,他难过了很久。” 他抹了一把脸,搂着妻子的肩膀继续说:“后来,伊里肯遇到了罗万……罗万在领主宅邸的账房工作过些日子。这次伊里肯又爱上了罗万,甚至宣称要为他而终身不娶。可罗万不能接受男性……于是他就辞职不干了。” “我懂了,”麦卡点点头,“不久后,你们的女儿波尔娃和罗万相爱了,还打算结婚……而这两人都曾经被新领主追求过,还是求不到手的那种。” “是的,所以他恨我们!他一定会报复我们……”女人又开始抽泣。 “那么,我能帮你们做什么呢?”麦卡说,“我和这边城市的领主没有交情,没法找个贵族去替他们说情。而且,不知你们搞清楚了没有,我是个粉袍法师,”他指指自己店里的东西,“如果有什么这方面的事,我很乐意提供服务。” “我们当然知道您的职业,”男人说,“我们的外甥皮拉克说,您是个善良、友爱、乐于助人的施法者,而且您最擅长卧室里的事……” “是我研究和‘卧室内’有关的魔法,不是我擅长卧室里的事……”麦卡纠正道。 “您能让领主在那一夜中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要过了新婚的那晚,将来领主再也没有骚扰他们的理由了。”中年妇女收住眼泪,抬起头问。 麦卡想了想,对夫妇俩点头微笑。 “我确实有类似的法术,但具体怎么帮你们,还得慢慢计划。” 他决定接受他们的委托,毕竟他也不希望那位年轻领主成功。虽然听起来那小伙子也挺可怜,不过谁能保证他没有可恨之处呢。 15,去那个不危险也不安全的地方 麦卡要和那对夫妇一起到树莓村,在这之前他得先做些准备。夫妇俩去城中旅店等待,第二天他们再一起出发。 客人离开后,麦卡注意到屋后有些动静。他猜想大概是塞拉又变成了什么,于是亲自走出来绕到屋后,看着一排稀疏小树。 没有野猫或者鸟类,树枝上什么都没落。如果他还是个战斗法师,这时他应该在附近侦测魔法试试看,但为找出塞拉而这么做也太傻了……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塞拉还能变成虫子!? 树木上肯定有小虫的藏身之处,如果德鲁伊变成了虫子那确实是相当难以发现。于是他走近过去,仔细观察树木上的枝杈和树皮…… 突然,麦卡觉得眼前一花,这棵树就在他眼前瞬间变成了塞拉,甚至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现在麦卡已经不会因为塞拉在附近而大惊小怪了,可树在一拳之隔的距离变成人类还是相当惊悚的。 “麦卡,你好优秀,竟然发现我了”塞拉露出灿烂的笑容,拉近麦卡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一直在这?”麦卡问。 “不,就几个小时而已,你没察觉多了一棵树吗?不然你怎么发现我的?” 麦卡郁闷地想,其实我根本没发现你……将来不仅要提防动物,连树都不能掉以轻心了,他可不想哪天靠在路边树上休息时靠到了塞拉身上。 塞拉建议去麦卡的店里聊,但麦卡坚决拒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店里的东西被别人看到没关系,但他就是不想在布满粉色灵光和仿真物品的环境下和塞拉谈话。 “好吧,刚才的对话我听到了,”塞拉说,“本来我也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看来我们都得去托德领属地一趟了。” “你也要去?不,我要去领主的城堡,不是森林……” “这次我不是专程跟踪你,是为另一件事。我是为了高阶德鲁伊的委托,以及自己的义务,”塞拉有点犹豫地说,“我要去找一个人,最近有人在那边发现他的行踪……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既然你正好也去,我就……” 麦卡说:“你能不能直接点说?干嘛要这么扭捏……” 他不说还好,说完后塞拉更扭捏了:“我要是说了,你别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怕你觉得我是故意的,因为真的很巧合……你别生气?” “好了,你就说吧,没有比你跟踪我好几年更可怕的事了。这个我都没生气,还有什么能让我生气?” 塞拉的手修长而有力,可它们此时正以小姑娘常用的姿势扭在一起:“……其实,和索维利有关。” “索维利?”麦卡问,前些天他们还谈起过这个人,“你是说索维利·西尔?” “是他。得知这消息时我也很震惊。麦卡,索维利其实已经从枫林失踪很久了,谁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我很抱歉,以前没告诉你,毕竟你们现在毫无交集。有人认为……在从北向南的某条路上,很多次袭击商队、旅人的事情和他有关。” 麦卡更加吃惊了。索维利是出身亚卓宾斯枫林的战士,是他曾经的战友。那人个性确实相当激烈,但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夸张的事。 “现在有人认为他就在托德领属地一带,”塞拉叹口气,“明天我和你一起出发,好吗?本来我不想告诉你。但既然你也有事要去那里,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他顿了顿,说:“我怕他会伤害你。” 本来麦卡想说,索维利不会那样的……但随即他想到,其实自己并不能肯定。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索维利了,虽然他们没什么冤仇,但也没有进一步的交情。他记得很清楚,索维利有种非黑即白的性格,对盟友十分忠诚、照顾有加,而对待敌人则残酷无情,个性有些偏执,不听任何人的意见。 麦卡不知道这么多年后索维利会有什么变化。 这天晚上麦卡干脆住在店里,用毯子和睡袋在地上堆了个临时的床。他把木窗关好,保证没有一丝可以进出的缝隙,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室内是否有老鼠之类。 睡着前,麦卡不由得回忆起了离开枫林前的事。 当他说不再继续做战斗法师、也不想当冒险者时,曾一起作战的塔甘人祝他接下来的日子好运,而索维利却不认同他的选择。 索维利说麦卡是在糟蹋人生。他说,如果你就想当魔法物品商人,你之前的日子又算什么?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他认为麦卡背弃了曾并肩战斗的岁月,想方设法要让麦卡放弃这决定。 麦卡其实很重视友情,但他从来都不因为别人的态度而质疑自己。他始终坚持,最后索维利也拿他没别的办法。 在和旧友们分别大约半年后,麦卡再次与索维利以及另外几个战友相遇。这次是在某个陌生小镇,麦卡已经开始做粉袍法师这份生意了。 当索维利看到他和他的法术时,竟然勃然大怒。他们大吵一架,麦卡不能接受索维利强横的否定,索维利也认为麦卡是在堕落。 那时索维利说:我简直为曾认识你而羞耻。 他把麦卡的客人吓跑了,还弄坏了麦卡的卷轴。他认为人生就该战斗与冒险、铲除邪恶,他不能理解麦卡在做什么,甚至也没想过去理解。 那之后麦卡就再也没见过他。至今麦卡想起那一天时还会觉得有点难过。 第二天醒来时,麦卡听到有人在他门前说话,正聊到照顾花圃的话题。他听出来,是那对夫妇已经到了,而且塞拉在陪他们聊天。 等他带着背包出来后,发现夫妇俩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满脸愁云惨雾了,塞拉刚讲了一个野猫和看门狗的小故事,两个中年人被逗得哈哈笑起来。 那对新人的婚礼将在两天后举行,他们老早就已经发出了邀请,新领主伊里肯也打算去做客,所以来不及更改。在去树莓村的路上,麦卡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初步的想法是,我和名叫罗万的年轻人去领主宅邸,您女儿希尔娃就不要去了。”麦卡先说结论。 “什么?可是新娘是一定要去的呀?”男人说。 “是这样的,刚才您说了,这次领主只允许罗万陪伴希尔娃,不允许其他亲属随行,看似这足够了,但毕竟他的目标是这两个人,对吧?”麦卡对他们解释道,“我无法跟着他们进去施法,就算我使用隐形法术,时间也很有限,一旦我对他施法就会暴露自己,反而无法成功。但我可以用个小法术配合易容手段,扮装成希尔娃。有的法术需要相当靠近目标才能施展,所以,这样才能成功……罗万是男人,就冒点险跟我一起去吧。” 中年女性有些不安:“可是……万一您被识破了怎么办呢?” “我会尽快‘勾引’伊里肯领主,然后他就不会发现我了。细节就先不讲了吧,不是什么好事。法术时间确实有限,第二天我会想办法再次把自己弄成希尔娃的样子,天亮后,他不得不放我们回来。”麦卡说。 其实主要是因为塞拉在旁边,所以他不想讲细节。 塞拉跟在他身后说:“我也跟你进去。” “什么?不……我没有自信能把你变成罗万的样子,所以……” “我不需要啊,我可以变成小动物。”塞拉对他笑着眨眨眼。 麦卡问:“你难道是怕我被占便宜?放心好了,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我很有把握。” “嗯,我知道你有把握,因为你是粉袍法师,而我不是,你肯定比我了解该怎么做,”塞拉说,“但是,即使承认这一点,我也还是担心你。我相信你,但无法让自己不去担心。所以我一定会跟着你进去。” 一番话说得麦卡简直有点脸红。而且他发现,现在那对中年夫妇直直盯着他俩,表情相当微妙。 16,关于身体部位的讨论 整个树莓村都在为希尔娃和罗万的婚礼做准备,希尔娃的父亲是种植园主,似乎人缘相当不错。塞拉很快融入了树莓村人们关于农产品的讨论中,而麦卡则立刻和新郎罗万开始交代计划。 “难道你不能让他失去对……对做爱的兴趣吗?”新郎问。为了保证父母辈的身心健康,麦卡只和这对夫妇讨论,没叫其他人参与。 麦卡说:“其实可以,但这个法术能持续的时间过后,他完全可以中途停下来去喝杯酒酝酿一下,接着他就又可以找到感觉了。” “其实伊里肯并不那么喜欢我们,”希尔娃撅撅嘴说,“他只是脑子不太正常,看到我们很幸福就恨不得恶心死我们。” “嗯,我知道。那么请你们诚实地回答我,你们自己觉得——伊里肯对你们谁的欲望更强烈些?”麦卡问。 夫妻俩对视哑然。一般人哪有和伴侣一起被第三个人惦记的经历呢?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答案。 看到他们俩这样子,麦卡换了个问题:“这样吧,我先问希尔娃小姐。伊里肯有没有对您提过上床的要求?” 当着未婚夫的面,这问题令希尔娃有些尴尬,但她还是说:“有的。我还为此给过他一耳光,但反正我也打不痛他,他曾经纠缠了我很久。” 麦卡点点头,又问罗万:“那么罗万先生,您在城堡内账房工作时,伊里肯对您的追求到了哪个地步?比如,他有没有直接表白过?” “有……”罗万低着头说。 “那他有没有对您做些肢体接触?” 罗万一脸苦涩地回答:“也有……” 这时希尔娃插嘴道:“天哪,伊里肯曾经不顾我的斥责试图把我拉进树丛!幸好当时有别人经过……亲爱的,他也这样骚扰你?” “嗯,和这个类似,但也不太一样,”罗万说,“并不是把我拉进树丛。我之所以不肯再留在城堡,是因为……他有我房间的钥匙。” “他夜袭你?”麦卡问。 罗万点点头。 “他当时具体做了什么?” “我一定得回答吗?”罗万看了一眼未婚妻,显然他不太想描述。 “您可以含蓄一点来回答。最好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他对你们两个的欲望分别到什么程度了。”麦卡说。 希尔娃挽着未婚夫的手臂,用眼神支持他。于是罗万说:“那天我睡得很不踏实,突然惊醒,我发现他……只穿着一件睡袍爬上我的床,而且还……还握着我的手让我摸他。” “他想上你,还是想让你上他?”麦卡问。 年轻的新郎新娘面红耳赤,难以想象眼前这个单薄文弱的法师说话如此直接,而且面不改色。 “我怎么知道……我想大概……”罗万一点都不想回忆细节,断断续续地回答着,声音越来越小,“大概是……想让我上他……因为他跨坐在我的……还用他的……我是说……他还一脸恳求地说了一些……但是……” “好了,不用勉强形容了,我懂,”麦卡摆摆手,“我知道,你们觉得这很难以启齿,尤其是你们两人即将结婚。之所以我不和你们分别单独谈,而要求你们在一起,是因为我不希望这次谈话变成你们之间的嫌隙,我不愿让你们觉得对方隐瞒了和伊里肯的关系,明白吗?” 一对新人点点头,彼此紧紧握住手。 “那么,法师先生,您的意思是,婚礼当晚您要冒充希尔娃?您打算借机对伊里肯施法?”罗万问,“可是您不是说法术时间都很有限吗?” “我确实是要借机对他施法,但不是要让他阳痿或麻痹,”麦卡说,“试想一下,如果这一晚过去后,伊里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经历到,莫名地过了一晚,他会不甘心的。我会让他得到点教训,然后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麦卡跟希尔娃学了些她个人的小习惯、口癖,并让她讲讲以前和伊里肯相识时的事,还有教罗万与自己配合,以便到领主的城堡后能自然一些。 希尔娃的新娘礼服是宽大的、层层白蕾丝堆叠而成的拖尾长袍,麦卡特意用皮尺量了一下自己是否能穿进去。如果能做两身一模一样的衣服更好,只可惜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你需要穿它?”塞拉在旁边问。 “需要,改变我模样的法术只能持续大约两小时,而且并不一定特别像她,我又不是变形怪……所以我得配合用一些易容手法。这期间我会料理好领主阁下,”麦卡说,“然后我得等到第二天清晨,再重新补上一次法术。在这段时间内,如果我还需要换一次衣服,未免太麻烦。” 塞拉点点头:“噢,太好了。” “什么?” “我是说……不用中途换衣服那么麻烦太好了,我绝对没有更多的意思,”塞拉双手扶上麦卡的肩,“不过,难道你要整体都变成她的模样吗?” “不,我对那种法术把握不大,只变个脸我还可以。而且,要是连身体一起变,这也太……”麦卡笑着摇摇头,他不能接受把自己真的变成另一种身体特征,“反正我只能让面孔变得类似她,然后再化化妆什么的。” “那位姑娘穿上有木跟的鞋子后,确实和你差不多高,不过你的肩更宽一些……”塞拉观察着,手滑向麦卡的胳膊,“你的手臂也比她粗,幸好那衣服有层叠的花边。” 他的手沿着麦卡的肩和上臂继续向下滑。麦卡后退一步,奇怪地看着他。 “我在思考到时候我藏在哪里,”塞拉说,“本来我打算变成一条小蛇藏在你袖子里,但是,万一伊里肯挽着你的胳膊呢?他会发现我的。我又想……不然我盘在你的腰上?”塞拉面色很严肃地伸手扶住麦卡的腰侧,“你的腰很细,而且礼服是高腰宽松的,藏在这里不明显。但是,万一伊里肯搂着你呢?还是不行。” “你能不能变成一只老鼠蹲在我脚面上?别摸了,很痒!” “不行,走路时很容易被发现,万一他掀你的裙子……”塞拉叹口气,一脸惋惜状,“同样的道理,我也想过变成蛇缠住你的腿,可是也不行。” 光是听着就让麦卡一身冷汗,幸好塞拉自己说了不行。蛇缠在腿上就够可怕了,德鲁伊变成的蛇更可怕。 “所以我还是得藏在你胸口,”塞拉说,“礼服有堆叠的蕾丝领子,比较好隐藏。本来你也得考虑一下胸部的问题嘛。我想,我可以变成一只豚鼠,藏在你胸前,你见过豚鼠吗?它比栗鼠大很多,肉呼呼的很可爱,而且暖暖的,不像蛇那么冰凉。这样一来我可以隐藏自己,又可以冒充你的胸部。” “等等!”麦卡惊慌地问,“那……那万一伊里肯摸我的胸呢?” “只要他别仔细地摸,毕竟豚鼠是横着的一只,而不是两个,”塞拉说着又开始脸红羞涩了,还伸手开玩笑地拍了一下麦卡的胸,“如果只是碰一下,那没关系……我是软的。” 希尔娃和她母亲正端着东西经过门口,插嘴说:“你不要让他摸,那不像我的风格。” 麦卡不知她是否听到了刚才对话,尴尬地答应了一声,听着她们母女俩嘻嘻哈哈地走远。这姑娘又开始神采飞扬了,刚见到她时她看起来非常低落。 为在婚礼后迅速帮新娘和麦卡换衣服,种植园主人让几个佣人女孩帮助他们做这件事。婚礼在白天,聚会则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麦卡唯一觉得可惜的是他要藏在屋子随时做准备,没法去外面凑热闹。 麦卡准备了多个可能用到的法术以及卷轴。婚礼将近结束时,他使用了变化法术,然后在暂时的新外貌基础上进行易容,尽可能和希尔娃一模一样。幸好今天希尔娃浓妆艳抹,比她平时的样子还好模仿。 塞拉一直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起初麦卡别扭得要命,后来竟然也习惯了。 麦卡做好准备时,新娘和伴娘已经以补妆休息的借口回到房间。 年轻姑娘们拉起布帘子,新娘的裙子被扔给麦卡。麦卡穿着贴身长衫,灵巧地把裙子套好,塞拉主动去帮他系上背后的丝带。 麦卡知道,今晚最恐怖的并不是欺骗新领主——最恐怖的事情近在眼前:塞拉直直看着他,眼神之复杂几乎可以说是羞涩中有兴奋、严肃中带激荡……然后德鲁伊变成了一只白色皮毛、棕黑斑点的大豚鼠,趴在麦卡脚边。 豚鼠软绵绵的身体和圆眼睛非常可爱,屋里姑娘们纷纷压抑着几欲出口的尖叫。 在豚鼠准备爬麦卡的腿时,麦卡果断把他拎了下来——让他从腿上一直爬到胸口也太奇怪了! 可是豚鼠状态的塞拉似乎很想靠自己爬进去,于是在麦卡手里一直挣扎。 “请帮我……把他塞进来。”麦卡拎着豚鼠对女孩子们说。 以希尔娃为首,她们非常乐意效劳,恨不得每人都对豚鼠摸上几把。 新任年轻领主伊里肯·托德骑着马,等在种植园主的别墅外。 伊里肯相当年轻,刚满二十岁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尽管他总以高傲的眼神加以掩饰。 他带着一队骑兵,并为新婚夫妇准备了马车,带着玩味的笑容迎接那两位故交。 新娘新郎沿着被花拱门装饰的路走了出来,他们紧紧握着手,双方的父母眼神担忧地跟在后面。 罗万避开与伊里肯的眼神接触,“希尔娃”则更直接地厌恶地看着他。伊里肯冷哼了一声,没有下马,只是简单地命令他们上马车。 从种植园到领主宅邸的路并不远,伊里肯故意要让骑兵队和马车非常显眼,让人们都看到他带走这两个人。 马车里面,麦卡撩起裙子检查自己携带的备用材料——他用一个小皮腰包绑在腿上。弯腰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困难,他将将能穿进去这条裙子,胸下面的一条横带子勒得他很不舒服。 不过也多亏有这条带子,豚鼠塞拉可以稳稳横在他胸前冒充胸部。 “我们会顺利吗?”罗万小声问。他很惊叹,眼前这个男性法师的模样确实非常像他的妻子,虽然只有脸特别像。 “当然,等到了之后你不要说话,一切交给我。”麦卡回答完,他的“胸部”还蠕动了几下。 17,不道德的法术 如果是真的希尔娃在这里,罗万当然宁可是自己面对伊里肯。不过毕竟这位希尔娃是假的。罗万很担心,万一伊里肯纠缠自己而不是“希尔娃”可该怎么办。 罗万相当佩服麦卡,同时又很好奇今晚伊里肯究竟会遇到什么。作为年轻男性,罗万相当好奇粉袍法师的手段,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他被送进客房,门外有卫兵把守,走廊的另一头就是今晚新领主要使用的房间。 伊里肯故意让两个房间相隔不远,如果万籁俱寂,可能双方互相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其实麦卡现在很烦恼。 眼前,年轻英俊但品德堪忧的领主正在举着杯红酒喋喋不休,麦卡大多数都听不进去,反正也不重要。 麦卡倒是发现了这年轻人的最恶毒之处:现在距伊里肯曾追求希尔娃已经过了很多年,年轻的领主有意无意地表示,自己已经对她无所谓了。之所以他要先把“希尔娃”先带到卧室,是为了折磨另一房间中的罗万。 这么一来也有好处,那就是——麦卡因准备向他施法而产生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 现在麦卡最烦恼、最悔恨的是不该把豚鼠放在胸前。 不得不说,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在这里的感觉真是……太猥琐了。 尽管还隔着一层衬袍,麦卡还是能感觉到豚鼠热乎乎的体温,以及偶尔细小的动作。有时他觉得很痒,很想用力捏一下豚鼠,提醒塞拉别乱动,可是……伸手捏自己的胸也太奇怪了。 终于,伊里肯结束了他悲情的独白,向“希尔娃”走来并抬起“她”的下巴。麦卡顺其自然地装下去,只要表现出厌恶而又无法逃脱就好。他假意躲开,却被伊里肯抓住双臂推搡到床上。 麦卡暗暗庆幸没叫塞拉变成蛇藏在胳膊上,不然刚才一定会被发现。现在发生的事情就如诗人们在酒馆里说的下流故事一样:一个贵族衣冠禽兽走向无助的姑娘,还慢慢摘掉手套、松脱领结,月光透过窗子映出他的一脸狞笑。 就在伊里肯靠近麦卡时,麦卡伸手摸上了他的脖子。 这动作让年轻领主吃惊不已,几乎产生细小的颤抖。在他眼里,希尔娃伸手摸他本来就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希尔娃”接下来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一时没听清是什么。 接下来领主伊里肯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其实并不黑暗,说是一片粉红也不为过。 他像触电一样跳起来,却又站不稳脚步,跪倒在地,希尔娃就在他眼前,他却没力气再去靠近。 剧烈而甜美的愉悦感占据了他的身心,他体验过类似的感觉——在他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自渎的时候。可是那时的感觉远没有现在强烈…… 麦卡站起来,慢慢退到墙边,很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这又是个不道德的法术。我竟然一次就成功了……它保证让你满足。”麦卡暗暗想着。 他胸前的豚鼠好奇地蠕动了起来,麦卡觉得很痒,咬牙忍住了。豚鼠从衣服内侧伸出一只小爪,挑开了礼服胸前的两个搭扣,从衣缝里向外看。 伊里肯滚倒在地,浑身颤抖,目光已经失去焦距,无助地微张着嘴、任凭唾液沿嘴角滴下。他的金发散在地毯上,双手伸向下身但却不得要领,腰部不停扭动,双腿几乎痉挛。 他时而气喘、时而难以自控地呜咽着。这声音让另一间房内的罗万惊恐万分,同时也惊动了走廊里的守卫。不过,守卫们都听得出这是什么声音,所以他们不敢贸然打扰。 如麦卡自己所认为的,这就是个很不道德的法术。它让这位年轻领主在特定时间内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巅峰……对他的身体而言,这些不是幻觉,是真真实实的,以至于他的裤子现在已经濡湿。 无法中断的感受让他的某个部位不间断地……行使它的功能、产生一些东西,那感觉甚至比生活里真实的床笫之欢更剧烈。 其实这一切时间不长,但与真实情况不同的是,法术效果不给人任何准备时间或间歇机会,时间不长、但刺激强烈,连续不断。 麦卡觉得时间快差不多了,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装作关切状蹲下,又补了个同样的法术。 法术继续折磨着伊里肯,他声音发抖,沙哑而哽咽,手指连抓紧地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最后,在法术要再次消失前,麦卡把一小撮药粉洒在伊里肯头部附近,轻声念了段咒语。此时伊里肯的眼睛被泪水模糊,还在带着哭腔呻吟,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念咒。 随着疲劳和魔法的功效,伊里肯轻轻哼了几声,立刻沉沉睡着了。 走廊里,守卫们互相交换着惊诧不解的眼神。他们眼看着领主把别人的新娘带回房,而且他们还被要求守在新郎门前,必要时把新郎押过来……他们第一次听到领主发出那种声音,而且似乎那姑娘一声不吭。 他们互相眨眼、耸肩——谁知道领主在里面玩什么游戏呢。 罗万在另一间屋里也听到了这些。他不喜欢伊里肯,但不得不承认刚才的叫声也太香艳了。同样身为男性,他几乎觉得可怕,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能让人叫成那样?或者是伊里肯这人本身太糟糕的缘故? 本来今晚罗万只要放心睡觉就好,可此时他却辗转难眠。他踱步到窗前,试图看着月光思念希尔娃的笑容、驱赶走脑内对另一房间的想象。 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庭院的灌木丛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夜晚安然无风,树丛之间一团硕大的黑影冲到墙边,又贴着墙壁爬行向城堡另一侧。 罗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觉得刚才看到的东西像是一头熊。 仔细想想,也许是领主的园子里养了大狗?罗万贴在窗前,无法再看到那东西的身形。 “你出来吧,他睡得像死猫一样,不会被吵醒的,”麦卡伸手掏出豚鼠,“天亮后要回去时你再变成别的好了。” 不得不说,白皮毛棕黑斑点的豚鼠真的很乖巧。麦卡抓着他举在眼前,那对圆溜溜的眼睛和粉色小鼻子非常可爱,这么纯洁绵软的东西怎么竟然是德鲁伊变的呢…… 麦卡把豚鼠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塞拉随即恢复本来面目。胸前一团毛绒的肉球终于拿出去了,麦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我的变身法术就快结束了,不过没关系,等早上再补一个。安全起见,我今晚不能睡得太深,等回莓树村再补眠吧。幸好我准备得很……” 他正嘀咕着,抬眼一看塞拉——果不其然,又是那个含情脉脉羞涩脸红的模样,而且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许讨论假装胸部的事。”麦卡说。 塞拉点点头:“……你的胸肌很薄。” “我都说了不许讨论!”要不是想着走廊里还有守卫,麦卡差点就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我没有讨论假胸部呀,我是说你的胸肌很薄,我都快摸到骨头了,我……” “不许讨论有‘胸’这个词的句子!” 塞拉噗地一下笑了出来:“好。不过我还是得说,刚才很抱歉,似乎碰到过你的……” “不许说出来!”麦卡的手攥得都快抠坏礼服了。 麦卡避开目光,开始清点偷藏的皮腰包里的东西。幸好现在室内光线很暗,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微微发热。 这次德鲁伊很听话地沉默了下来,不过麦卡猜他一定在继续盯着自己。 “麦卡,你讨厌我说实话吗?”过了一小会,塞拉说,“其实我刚才在想,你是个很喜欢自然万物的人,喜欢各种形态可爱、聪明伶俐的小动物。” 话题转换之快令麦卡摸不着头脑,不过只要别说胸的事他就安心了。 “什么?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我觉得,你比较喜欢我变成动物时的样子。” 麦卡更不解了,这结论是从哪里来的? “我感觉到,以自然变身形态接近你,你会比较不容易害羞,”塞拉说,“你会抚摸小灰鼠,还会允许豚鼠钻进你……衣服里,”他避免了出现“胸”这个字,“但是我知道,如果是我本来的样子,你肯定不愿意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说着他还有点委屈似的,可怜兮兮地看着麦卡。 “这当然不一样了!你的思维方式实在是……”麦卡一时语塞,简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麦卡觉得只要是人都会觉得 塞拉的逻辑很奇特,可塞拉似乎很是认真地在这么想。 18,野兽相逢不相识 麦卡努力地组织语言,还好整个晚上都没什么事,可以慢慢理清楚。在他还没想好从哪里说起时,房间的露台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房间位于二层,带有十几呎宽的露台,石栏杆上雕刻着玫瑰藤,角柱上有各种花卉。 树丛摇摆的声音未停,又传来摩擦石壁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顺着屋外的装饰用浮雕立柱爬了上来。 麦卡把腰包重新藏好,慢慢走近仔细聆听。塞拉则去把昏睡的伊里肯放回四柱床上。 就在塞拉刚拉上床帘离开后,一个壮硕的影子从阳台翻了上来,发出一声咆哮,冲进屋子。 麦卡距离它很近,他抓着窗帘倒向一边时,看到那东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 闯入者对麦卡毫无兴趣,直接扑向了伊里肯。塞拉挡在麦卡前面,向野兽伸出一只手,念了段咒语,可是似乎毫无效果。 唯一的效果是它似乎迟疑了一下——不像是野兽在威慑敌人,倒像是人类在短暂地思索。 昏暗的光线下,那团黑乎乎的巨兽用前肢将伊里肯扛在一侧肩上,然后用三只爪子迅速跑回露台。 声音惊动了卫兵,他们破门而入时,正看到一个东西扛着领主跳下露台、另一个陌生人则搂着“新娘波尔娃”紧跟在后面也跳了下去。 他们目瞪口呆时,岗哨位于花园内的守卫们惊叫起来:“熊!!!” 的罗万打开窗子,循着骚乱望去。 他看到一头身形巨大的动物半驮半抱着领主伊里肯——伊里肯的金发和华丽服装相当显眼;一匹杂色野马冲出去又停住,他身后穿新娘礼服的麦卡拿出一张羊皮纸卷轴,似乎说了几个字后就飞了起来;野马见状,重新追向熊和领主,法师则飞在它附近。 接着又有一头熊从花园树丛里窜出来,横冲直闯地追上前面的几个生物。守卫们也一边调整护甲一边整合队列,有的追在他们身后,有的忙着去马厩牵马…… “……为什么有这么多动物?”罗万呆呆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里。 麦卡蹲在一片灌木后,悄悄观察不远处黑乎乎的硕大身影。 他追踪飞奔的怪物到了已万籁俱寂的城中贫民区。入夜后城门关闭,显然任何人都无法轻易越过岗哨,所以掳走领主的怪物也不得不在城市内部乱窜。 麦卡曾短暂的跟丢了一段路,因为对方钻进树丛和低矮草棚,用卷轴飞浮着的麦卡看不到它。刚才塞拉变成了一只矫健的野马,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在城中狂奔动静极大,不利于追踪。麦卡不知塞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他发现时就已经找不到德鲁伊的身影了。 现在,麦卡先发现了情况。一团健壮的身影正循着水渠缓缓前行。 麦卡不敢轻举妄动,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对付那东西。就在他想尝试靠近看清它时,它发现了他。 野兽回头,几乎和麦卡目光相对,然后向他跑了过来。麦卡放了个爆出火花的法术想吓住它,但它完全不为所动。 这竟然是一头熊……一头巨大的棕熊!麦卡摸到另一张飞行卷轴,来不及想制作卷轴得花多少钱,他只想立刻逃走。 就在他还没张开卷轴时,街巷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声动物的闷吼。 他身后还有一头熊……麦卡震撼又绝望地想,这真是在城市里吗?要是来了两个刺客都还算正常,两头熊是怎么回事! 这时,他身后的熊直立了起来,做个了扩胸和舒展腰背的动作,然后举起前掌,期待地看着麦卡。 于是麦卡立刻就懂了。 “塞拉!?你怎么突然又变成熊了?”他刚才还是一匹马呢! 现在的塞拉是一头巨大的棕熊,他对那头“同类”哼了几声,另一头熊小心地靠着墙边,绕开麦卡,温顺地来到他身边。 熊塞拉抬起熊掌,拍拍同类的头,另一头熊则亲切地蹭蹭他。 麦卡想到,以前在枫林时他曾见过很多德鲁伊会和动物成为亲密战友,他们彼此信任、能够进行基本沟通,有些人带着猎鹰或小型猫科动物,也有的德鲁伊会和狼、棕熊之类成为朋友。 “三善神在上啊!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我分不出谁是谁!”麦卡眼前,两头熊似乎在交流什么,他们换了几下位置后麦卡就眼花了。 熊塞拉又直立了起来,扭了几下,大概是表明身份,然后用掌指指某个方向。 在麦卡还没来得及启用卷轴前,他的熊朋友打着滚跑到麦卡眼前——它大概觉得这样比较不可怕,然后一把熊抱住麦卡,把麦卡拖到了熊塞拉背上。 麦卡想抱怨几句,这时熊们已经加快了脚步。似乎塞拉发现了他们要找的目标在哪里。 抱住熊宽厚的脊背,麦卡郁闷地想着,能节省卷轴当然好,但难道我这辈子摆脱不了被德鲁伊驮着的命运了吗…… 颠簸和夜风让伊里肯提前恢复了意识,不过他依旧半梦半醒的,好几次觉得看到了天空中的月亮,接着又陷入黑暗。 肩背传来撞击的剧痛,他哼了一声,彻底醒了过来。 他被丢在石头地上,视线朦胧地看到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房子,不知道位于哪里,月光从碎掉的木窗照进来,他眼前的地板上有什么形成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伊里肯抬起头,吓得魂不附体。逆光中,一头比普通山中棕熊还要高大强壮的熊正凝视着他,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的眼睛不是野生动物在夜晚时的绿色,而是发出暗红色光芒,让伊里肯想起恐怖图鉴里的深渊生物。 他拖着酸软的身体努力退后,巨熊也不靠近,只是时而抓刨地面、时而仰头露出兽牙。 伊里肯在墙边缩成一小团,说每一个字都在发抖:“对不起……我……我并没忘记答应你说的那件事,真的……相信我……” 巨熊又怒吼了一声,缓缓靠近。伊里肯紧紧闭上眼,哭着大喊救命。 他感觉到野兽的气味贴近,又突然消失。 人类的手掌紧紧捂住他的嘴巴,一个低沉的嗓音在他身边说:“闭嘴,不然我可以帮你闭嘴。” 伊里肯立刻就不叫了,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看到他数月前曾见过的一名男子。 他身形非常高大,但却不算很强壮,皮肤下虽有流畅的肌肉线条,但却又有些病态的瘦弱,像是被什么宿疾折磨已久。微卷的棕发零散披散在他身上,几乎及腰……而且,此时他身上一丝不挂。 他目光黯淡地盯着伊里肯,缓缓松开手说:“你没忘记?别骗我了。我等了很久很久,可你杳无音讯。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你办不到,我毫无怨言……可是你欺骗我!” “我没有呀……”伊里肯又缩了缩,“我只是一时还没什么办法,你看,我刚继承这片领地,很多事情要处理……” “很多事情?比如别人新娘的初夜权?”棕发男子冷笑道,“而且竟然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在花园里我听到你那不堪入耳的叫声了,真是繁忙的领主啊。” 他指的一男一女是塞拉和穿着女装的麦卡,不过显然伊里肯理解成了罗万和希尔娃。伊里肯不由得回忆起刚才的浴火焚身之感,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女人摸了一下脖子就变成那样…… “看看这恶心的表情,你是在回味吗?”棕发男子咆哮道。伊里肯肩膀一抖,赶紧说:“我只是在思考怎么才能更快地帮你!真的……我真的没有忘记。我保证,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有办法……” “你根本没有为我想办法,没有!”棕发男子抓住伊里肯的衣领,把他双脚悬空提起来按在石墙上,“我等了很久很久,然后我悄悄来到托德城……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这里根本没有神殿,而你沉溺于花天酒地,早已经把我的事抛在脑后!” 伊里肯不停小声地辩解,棕发男子继续怒吼着:“如果你本来就并不想帮我,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突然,几团青色的发光飞弹击中了棕发男子,他丢下伊里肯,迅速闪开做出防御的姿势。 那些是魔法能量汇聚而成的攻击,在法师的魔法中十分常见,棕发男子面带惊愕……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废屋漆黑的另一侧走来几团影子——两只熊和一个满脸花掉的浓妆的“女人”。 “女人”一脸愕然地愣在那里,棕发男子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全身赤裸的缘故……而两头棕熊中的一只则开始变化形体,这才是另他最吃惊的。 回复人型的塞拉叹口气:“我还以为你要到天亮才会恢复,还想着我也变成熊会比较好沟通呢,原来你已经能控制自己的形体了?” 棕发男子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塞拉头戴彩色编织绳还别着小花朵,穿着皮甲,手里的橡木杖上绑着冬青枝……棕发男子看出来,这是一个德鲁伊,其变化能力是大自然赐予的,连回复人类外表时都得以保留全身的衣着……而不像自己,所得到的不是恩赐而是诅咒,会变成真正的野兽。 吓得瘫坐在地的伊里肯手脚并用爬向塞拉和麦卡,棕发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又停在原地。 伊里肯没见过塞拉,只是觉得他身边那个“女人”很奇怪,“她”穿得和希尔娃几乎一样,可是长相又差别很大…… 塞拉低声问麦卡:“怎么办?是他……” 麦卡几乎忘记了现在自己的模样有多古怪,他收起手里的魔杖,小心地靠近了几步: “索维利?你是索维利?” 棕发男子很久没被人叫名字了。 眼前这人的声音很耳熟,但形象却很陌生。被一个“女人”这么紧紧盯着,不着寸缕的索维利渐渐开始害羞了。 他警惕地后退。“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麦卡向瑟瑟发抖的伊里肯扬起一团粉末,念了个咒语,伊里肯顿时又睡了过去。为保证让他睡得久一些,麦卡还打开一个小扁瓶摆在他脸旁。 然后麦卡想了想,对自己用了个小法术,让脸上的浓妆消失。 在索维利震惊的目光中,他艰涩地笑笑:“我是麦卡……麦克宾·修格里。” 19,谁都会撒谎但别事事撒谎 麦卡有点后悔。他想:我不该直接表明身份,应该立刻给自己个什么法术再换个长相,然后装女人装到底,让索维利彻底认不出。 索维利本来就很轻视“粉袍法师”这个身份,如果看到麦卡化浓妆还穿女人的衣服,他会震惊到什么地步?——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索维利是个严肃、骄傲、重视自尊、稍微有些性格偏激的战士……如今,他却披头散发一丝不挂地站在麦卡面前,这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灵创伤。 当麦卡表明身份后,索维利像被放了定身术一样愣在原地。塞拉在介绍自己和另一头熊,也不知道索维利听没听到。 索维利痛苦地抱头,焦躁地踱来踱去,最后大骂了一声“九渊地狱啊该死的!”——然后就果断地又变成了熊。 现在呈现在麦卡和塞拉面前的情况是:领主伊里肯脸上挂着泪珠睡在石板地上,熊索维利坐在破碎的窗旁,背对他们看着月光,塞拉的熊朋友凑过去和他并排坐着,时不时还哼一声,不知道是否在安慰他。 “你就不能去劝劝?”麦卡小声问。 塞拉严肃地看着两头熊:“你觉得,我要是把斗篷借给他,他会接受吗?” “他不认识你,应该还好,”麦卡叹口气,“他的个性很难接受朋友的帮助,如果是我这种曾有过矛盾的朋友就更不行。但是他对不熟悉的人还好。对了,他竟然不认识你?” “是啊,他不认识。但我见过他……在跟踪你的时候。”塞拉说完,解下来自己的斗篷,慢慢向熊们走去。 最后,索维利好歹是接受了塞拉的好意。麦卡第一次看到塞拉那么认真的模样——他和索维利说话时,没有扭捏也没有搓手,更没做低头眨眼或咬嘴唇这些小动作。他只是平静地坐在索维利身边,用关切的目光、低沉的声音小声交谈。 麦卡想起,塞拉说“你和人解释粉红法术时不害羞,我一夸你你就害羞了”之类的……也许塞拉也有些类似的地方,比如和越熟的人谈话就越扭捏。虽然麦卡和塞拉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毕竟塞拉似乎跟踪他好多年了,想必对他很熟悉。 过了一会,熊索维利又恢复成了人类外形,接过斗篷裹在身上。 他回过身看了看麦卡,嘟囔着:“没想到会遇到你。看来,现在我们两个都堕落得不浅。” “你怎么了?这是感染了兽化症?”麦卡问。 似乎“兽化症”这三个字令索维利很痛苦。他不得不深呼吸稳住情绪,低头沉默了好久才说:“那又怎么样,你不是也感染了女装癖吗?” 麦卡知道索维利是在闹别扭,可是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实滑稽,一时间他不知该怎么反驳。 索维利看了看昏睡着的伊里肯,嗤笑了一声:“原来你们是他的朋友?是来救他的?放心,我并没真想伤害他。” “伊里肯是托德领属地的新任领主,你知道吗?”塞拉边摸着自己的那头熊边问。 “我知道,在他还没继承这位子前我就见过他。我曾经相信他……但现在我很失望。” 麦卡在一旁想着,你一直如此,你对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很失望。 “麦卡,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这时,索维利抬头看着麦卡,继续说,“你说你愿意去卖做爱的药水,好吧,也许你是对的……这么一来,至少你没有和我一起旅行、没有和我一起遇到这么恶心的事情。你不再战斗,你有先见之明。但是……你也不能太过放任自己吧?你看看现在……你穿着女装呆在伊里肯的卧室里,旁观他和一个男的上床?还是说那根本就是你干的?你也参与了?” “什么?”麦卡嘴角抽搐地瞪着他,“你的脑子怎么了?索维利,你怎么会……” 随即他想到,大概索维利藏在花园里很久了,估计是听到了屋里的呻吟声。 “先生,你理解错了,”塞拉在旁边柔和地说,“领主伊里肯只是中了法术,我和他没有任何交情;而麦卡则是为了保护无辜的农家姑娘不被欺侮才出现在那里。” “你是麦卡的朋友吗?”索维利问。 塞拉果断而严肃地说:“是的。其实,我和麦卡在一起已经很久了。” “等等!?”麦卡本来正要走过去,差点把自己绊倒。虽然换个角度说也对,塞拉确实跟踪了他很多年了。 “他一向很害羞,要么一脸不开心,要么就大惊小怪的,法师们都是这样。”塞拉耸耸肩。 索维利点点头:“确实是这样。说实话我很震惊……对了,虽然他现在这样了,但你应该知道他是男的吧?而且他还是个粉袍法师……” 麦卡提着裙子走近过去,决定先忽视刚才塞拉的那句话。他发现这两人似乎是靠说他的坏话开始产生友谊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 “听着,索维利,”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有我这种朋友很丢人,我让你觉得羞耻。我们大闹过一次,无论你指责什么,我都承认了。现在,我都敢穿成这样坐在你眼前,你就不敢说说你出了什么事吗?” 索维利和塞拉都愣住看着他,然后塞拉站起来,把他拉到一边。 “怎么了?”麦卡问。 塞拉从皮背囊里缓缓拿出一套暗棕红色的法袍,叠得整整齐齐,正是麦卡换下来的那套。 麦卡接过来,塞拉又掏出长摆衬衫、长裤、软靴…… “麦卡,你还是换掉它吧,”塞拉目光恳切地说,“你穿成这样太可爱了,不利于我们认真地讨论问题。” “算我求你了,能别这么说话了吗!?” 麦卡抢过来所有衣服,转身跑去废屋黑暗的另一角。 穿上这身女装时有人帮忙,不算太难,脱下时反倒很麻烦。就算他不介意穿女装坐在故交面前,也绝不肯去请他们帮自己解开背后的缎带……麦卡在角落里忙了很久才把衣服脱下来,而且还觉得似乎扯坏了哪里。 在他慢吞吞换衣服时,索维利已经开始对塞拉讲述他的遭遇。麦卡无奈地笑笑,以前在枫林时,索维利就更相信神术施法者们。 索维利是将近一年前认识伊里肯·托德的,正是伊里肯疯狂迷恋着账房的罗万的时候。 有一天,伊里肯找个了牵强的理由约罗万出城,罗万跟他出去后,两人先是敷衍地打打猎、聊聊莓树村,后来伊里肯开始尝试某些亲密接触,被罗万拒绝。 伊里肯大骂了他一通,放走了罗万的马,独自骑马离开……他打算把罗万一个人扔在山林里,让他吃点苦头再回来找他。毕竟罗万只是个搞文书的青年,整天几乎不拿羽毛笔以外的东西,伊里肯以为这会让他得到教训。 独自骑马离开后,伊里肯不自觉地一个劲催马加快步速,并且心乱如麻……等他发现时,已经身在山林更深处。他想把罗万扔下,结果自己却迷路了。 他从下午一直溜达到黄昏,天色暗下来后,伊里肯害怕了,他知道很多野兽会在夜间离巢觅食。因为森林中的异响,他的马受惊了,驮着他一路狂奔,让他更加难辨方向。他被树枝刮破了衣服和脸,最后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那时他痛苦地抱着腿在地上呻吟,剧痛让他一时没注意到,四周的山林缓坡边真的有野兽靠近了。 等他看到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听到嗥叫声时,他却根本站不起来。 他趴在遍布杂草、藤蔓与枯叶的地上,紧紧闭着眼睛祈祷。当然,他并没有被狼群吃掉,因为另一头巨兽突然现身,发出恐怖的咆哮并杀死了两三头狼。 狼群畏缩了,四散离去,伊里肯偷偷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正化身为棕熊模样的索维利。 那时,索维利已经很少接触人类了。他感染兽化症已经有好几年,并且知道自己变成了何种恐怖的东西。他曾经因失控而伤人,为了避免这再次发生,他一直在荒野游荡,偶尔会在小村落的杂货店买点必要物品,然后迅速离开。 他站在原地盯着伊里肯,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助这个人。狼血的味道还残存在他鼻腔里,凶暴的野兽本能并未离去,但他毕竟还保有自我……这时他发现,倒在地上的人很痛苦,似乎受了伤。 于是他走进树丛里,捡起自己的一块不过是两段布片的简易“衣服”披上,回来蹲在伊里肯身边检查他的腿。 伊里肯又害怕又痛,一脸泪水,他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类,而索维利也没对自己的身份加以解释,只是告诉伊里肯他的腿没有骨折,可脚踝扭伤很严重。 索维利搀扶起伊里肯,伊里肯仍然很害怕,可却不敢多说话,没走几步又差点摔倒。看到这,索维利只好干脆把他背起来。 在树林中,索维利熟练地辨识了方向,他打算把伊里肯送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再离开。可就在徒步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后,刚才的狼群又跟过来了。 显然狼并不知道那头棕熊是什么,它们盯上猎物后很不愿轻易放弃,先是远远跟踪,觉得有机会成功时就再度发动包围。 当察觉到有动静时,索维利停下脚步,感觉到背上的人正吓得簌簌抖个不停。 他看得出来,这个金发的年轻人衣着考究、手脚柔软,大概是城中的贵族。索维利把伊里肯举起来,让他爬上树,伊里肯的一只脚使不上力,只好拼命抱住粗树枝。 狼群发动袭击时,伊里肯亲眼看到眼前棕色长发的人一把掀掉身上的布片,瞬间变成了一只强壮的巨熊。伊里肯怀疑这头熊也许比真实的熊还要可怕,它的气势和战斗动作几乎不像“动物”,倒应该叫“怪物”更合适一些。 这次狼群彻底学到了教训,没多久就落荒而逃。而伊里肯胳膊酸麻得再也抱不住粗树枝,惊叫一声掉了下来。 他并没摔疼,而是落在了巨熊软软的肚子上。这是他第一次直视那对红眼睛——到今天他仍觉得他它很可怕,但当时他却非常安心。 等索维利再次回复人型后,他告诉了伊里肯自己的名字,并说出自己得了一种怪病。伊里肯不太懂得这些,他说希望索维利一路护送他到托德城,他可以付出这段路的保镖报酬。 索维利本想把他送到有人迹的地方就好,所以有些犹豫。以前途径某些城市时,索维利曾因为身上的诅咒而被人攻击驱赶,现在他不太愿意靠近大城市。 那时伊里肯问他:“那么有什么办法能治好这个?” 索维利不知道具体的方式,只知道一些神殿会有办法。于是他告诉了伊里肯。 伊里肯听后,说自己是托德领属地的继承人,和城市里的神殿牧首也有交情,如果索维利愿意护送他,他会帮索维利提前和神殿打招呼,让索维利去治疗。 索维利同意了。他一路背着伊里肯穿过小村和近处城镇,来到托德城外的官道。他们遇到了领主的卫队,这些人正准备去搜寻伊里肯呢。 伊里肯被士兵们扶上马车,但他没允许索维利也跟着进城。 他对索维利说,和神殿交涉比较麻烦,需要提前打点,所以叫索维利每隔一段时间去城外等等消息就好。 并且,伊里肯告诉士兵不用担心这个穿着像野人一样的家伙,他说他只是山林里独居的猎户。 伊里肯离开前,从车窗里抛给了索维利一包银币。这个行为让索维利觉得不太舒服,但考虑到能被神殿治愈的可能,索维利还是暗暗感谢伊里肯。 每个月索维利都会偷偷来到城外,但一直没有消息。 半年后,他听说老领主病逝,伊里肯·托德继承领地。又是好几个月后,他再听说新任城主准备接莓树村的一对新婚夫妇去城堡过夜……并且,他也听说自从那次迷路扭伤后,新城主再也不靠近那片森林;而且,索维利靠自己打探得知,在托德领属地内,无论是主城和几个小卫城还是附近村庄——连一座神殿都没有。 这时索维利才知道,伊里肯当时也许只是随口说说,甚至是为了让他护卫而故意撒谎。 索维利愤怒不已,不仅为被欺骗,更因为感到被侮辱。 在莓树村新人婚礼的今天,他潜伏在村外,追踪着领主的卫队,偷袭打晕了一个卫兵并换上他的盔甲偷偷进了城。进城后他脱离队伍,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冲动,他并不想把伊里肯怎么样……可是,想到这一年里经受的欺骗,他又无法抑制愤怒。 一半出于自愿一半出于本能,他再次化为了巨熊,以动物的潜伏狩猎能力潜入了领主宅邸。这时大部分卫兵都集中在城堡内部呢。 “不过,只有一点倒是对的,”麦卡说,“神殿的牧师们确实有办法治好兽化症,具体的方式我不确定,只知道那需要很高阶的牧师。” 索维利低落地叹口气:“说这些也没用了。是我太冲动,一定要抓到他说清楚……反正我在这里也得不到什么了。” “那么,当初你又是怎么被感染的?”麦卡问。 索维利紧紧攥了一下拳,目光黯淡下去。似乎回忆起了相当恐怖痛苦的事。 这时,塞拉紧张地站了起来,他的熊也跟着站直,做出观望和警惕的姿态。 “怎么了?”麦卡和索维利也站起来。 “有人靠近……”塞拉低声说,“不,更确切地说,这里被包围了。” 塞拉模仿了一声鸟叫,之后真的有一只小鸟从窗户飞进来,停在塞拉手背上。塞拉似乎和它进行了交流,然后对另两人说:“有很多士兵靠近这里,他们埋伏在贫民区的每条街,有的已经相当靠近,也有的距离这里还很远,但他们守住了每条必经之路。” “这城里的军队竟然这么能干?”麦卡觉得难以置信,“明明他们的领主这么傻?” “托德领属地的卫队很优秀,骑士团更优秀,”塞拉说,“麦卡,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行了,怎么保护他才是更要紧的。”麦卡嘟囔着,看看索维利。 “不用你们保护,我自己能冲出去。”索维利攥紧拳头,贴到窗边。 这时,躺在地上的伊里肯肩膀轻颤,似乎醒了过来,麦卡放在他面前的一瓶药剂味道快散发完了。他头脑昏沉,只听到了最后的一点对话。 “不……熊,不,索维利?别冲出去,”伊里肯慢慢爬起来,“他们来找我了?包围这里了?” “托德城的骑士团似乎来了。”麦卡替索维利回答。 伊里肯觉得没见过这个法师,虽然觉得很眼熟……他点点头说:“应该是吧,那个……我猜是西尔卡娜来了,她是首席执政官,也是托德城骑士团长。” “她很厉害?” “很厉害,比我的父母都凶,我有点怕她……你们俩又是谁?”因为刚才的药剂和魔法,伊里肯身体还有点酸软,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现在倒是突然想起了询问麦卡和塞拉的身份。 “我们是来救你的啊,”麦卡立刻一脸认真地说,“我们是……两个路过的冒险者,碰巧听到这所废弃的房子里有声音,一进来就看到了你们。然后你昏倒了,而我们发现……原来我们见过索维利,但没想到他竟然感染了兽化症!所以我们打算帮助他。” 塞拉在一旁歪头看着麦卡,似乎惊叹于他随口就来、行云流水的谎话。而索维利也表情复杂地叹气,似乎在感叹昔日旧友如今的堕落程度。 20,关键时刻总是没有合适的法术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糟糕。他们被包围了,据说很可怕的首席执政官兼骑士团长亲自带出马,而且她还把被关在屋子里的罗万也一起带来了。 西尔卡娜已年近三十过半,是个目光锐利、容貌秀气但表情严肃的高大女性,她穿着全身甲,左手捧着头盔,金色长发绑成紧紧的发辫盘在头上。 靠近那座废屋后,她高声说:“法师麦卡,自然之子塞拉,出来吧!把伊里肯·托德也给我丢出来!罗万先生告诉我你们和伊里肯在一起!” 废屋里先是一片寂静,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骚动,像是熊哼哼哈哈的喘气和鸟类的声音,女骑士皱皱眉,不知道里面在搞什么名堂。 “还有,把你们的三头熊也牵出来!托德城内不允许饲养熊!”她补充说。 直到她说到有必要时可能会把希尔娃也带来,屋里的人们终于走出来了。 之前,麦卡一直转着心思想该怎么让伊里肯配合他们,他几乎都开始默背能施展的每一个惑控法术咒语了。可没想到,伊里肯比他更着急,这位年轻领主恨不得跪下求他们,求索维利别说出他原本对那新婚夫妇的企图——显然,他仍旧以为索维利看到的“一男一女”是罗万和希尔娃。 西尔卡娜不仅是执政官。她更是老城主的侄女,伊里肯的堂姐。虽然现在伊里肯是托德领属地的统治者,但他仍相当畏惧这位威严的女性。领辖地内的初夜权制度一直让西尔卡娜感到恶心,老领主邀请新婚领民与亲属一起到城堡做客、走形式的做法令她很敬佩,她希望伊里肯也能这么做。 伊里肯怕这次阴谋被她知道,所以一个劲哀求。这正合麦卡心意。他们决定出来见西尔卡娜,让索维利借这机会想办法逃走。 西尔卡娜看到,令她头痛不已的新领主灰溜溜地走出来,身边跟着两个相当奇怪的人:黑发乱糟糟、穿着暗棕红色法袍的应该就是粉袍法师麦卡,西尔卡娜原本以为他会真的穿粉色……他身边的大概是德鲁伊塞拉,一头红发,还戴着草绳编成的小花冠,身材高大强健,满脸羞涩笑容,怀里抱着一个黑乌乌的小毛团。 西尔卡娜下马走过来,对伊里肯行了个骑士礼:“阁下,您平安无事吗?听说您被怪物袭击了。”她四下观望,问:“熊呢?” “这两位先生救了我,怪物已经死……不,跑了。”伊里肯尽可能挺直腰板,但语气中的畏缩还是相当明显。尽管知道此时自己的身份是领主而不是弟弟,但他就是改不了害怕西尔卡娜的习惯。 女骑士怀疑地看看两位穿袍子的施法者,目光停留在塞拉怀里的小东西上。 “想必您是那位德鲁伊——塞拉先生?”她问,“罗万先生提起了您。您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是一只小狗。”麦卡抢先说。 “狗?”西尔卡娜觉得那动物十分怪异,它的脸是有点像狗,可是狗耳朵并不该是这形状,它的手脚很短,屁股圆滚滚的,更像熊;这么小的熊应该是幼崽才对,可是它的身体比例又并不像幼崽…… 其实当然它就是熊。它是塞拉的动物伙伴,由于这里被包围,它无法独自偷偷离开,所以塞拉用了个缩小动物形体的法术,把它缩成了小型犬尺寸。只不过,法术是等比例进行缩小,并不是把熊缩成幼熊,所以现在小东西的模样相当怪异。 “是一种北方的犬种,阁下。”麦卡回答。 “我听士兵报告说看到了熊。”西尔卡娜说。 塞拉点点头:“是的,那是我变的。如您所见,我是一个自然之子,在必要时我变成了棕熊。”他并没说谎,他确实曾经变成熊。 “我听说有还有一只?”女骑士又问。 谢天谢地,士兵们和罗万都只看到了两只,而野马显然被忽略了,城主宅邸有不少战马。 “另一只就是袭击领主阁下的怪物啊!”麦卡煞有介事地说,“想必您听说过凶暴动物,它们比普通的动物更危险,对其他生物充满敌意……” 一边的伊里肯猛点头,他希望把话题固定在怪物方面,最好让西尔卡娜别想起来询问他罗万和希尔娃的事。 就在麦卡继续描述怪物、塞拉作慈爱表情地抱着小熊抚摸时,废屋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有个士兵高喊了一句什么,接着是马蹄声和各种呼喝。西尔卡娜迅速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士前去支援。 麦卡觉得也许大事不妙,可能是索维利被发现了……他和塞拉对视一下,也一起赶过去。 果然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屋后的一条窄巷中,几个士兵和骑士围住了一头高大的巨熊,确实就是兽化后的索维利。 女骑士看出这并不是自然中的动物。她没有拔剑,而是抽过背上的长弓迅速搭箭上弦。 此时巨熊正一击挥向面前的士兵,箭矢射中他的左爪,却像是被坚硬的皮毛阻隔般落了下来,似乎并没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他一掌拍倒了士兵,并俯下身,几乎践踏在那人身上,即将将他撕碎。 起初,索维利打算摆脱士兵逃跑,但随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的身心也越发被攻击本能占据,四周明晃晃的长剑和拉开的弓让他想要杀死敌人。 西尔卡娜命令马背上的士兵全部举起长弓,巨熊近侧的战士们也在寻找攻击机会,兽化的索维利咆哮着,陷入困境。 伊里肯也慢悠悠跟了过来,惊恐地看着巨熊。看到麦卡和塞拉,西尔卡娜焦急地问德鲁伊是否有办法。可对塞拉来说,如果这是真正的棕熊倒好沟通,但这是兽化人…… “阁下,别放箭!”麦卡说,“我来想办法让他平静点,或者投降……” 西尔卡娜皱眉道:“让他投降?不用,我不接受怪物的投降。” “您不能杀他,因为……”麦卡左右看看,把塞拉扯过来,“因为德鲁伊们不提倡杀死无辜的动物,它们的行为只是出于本能……” “你称它为动物?”西尔卡娜厌恶地看着那对红眼睛,“我还以为法师和德鲁伊都应该很擅长分辨什么是动物、什么是异怪!” 麦卡不确定要不要说出索维利是兽化人,他知道兽化人通常都是邪恶生物,如果女骑士知道这一点,会不会反而决定杀死索维利? 伊里肯听到他们的争论,立刻跑到西尔卡娜的马前:“他是人类!别放箭!他是人类!” “什么?” 不仅西尔卡娜,其他骑士也大为震惊。一些卫兵亲眼看到红眼睛的巨熊掳走领主,可领主却说它是人类? 似乎索维利极度失控,麦卡稍靠近些和他说话,叫他冷静,他无动于衷。麦卡发现,他的目光是看着伊里肯的,显然他知道这些是领主的士兵,但他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此时并不能分辨出埋伏并非领主的命令。 熊的利爪又一次拍向被打倒的人,那个人挨了这一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麦卡曾学习过兽化人相关知识,他知道普通武器难以对兽化人造成明显伤害,这么下去被攻击的士兵真的会有危险。 麦卡对索维利喊了一声对不起,然后试着对他施展稳定心神的法术,可法术失败了,兽化的索维利成功抵抗住了心灵控制,丝毫没被影响。 这时塞拉轻轻按住麦卡的肩,小声问:“我有办法能击倒他,但我不太想这么做……你觉得呢?” 麦卡不想伤到索维利,所以当然不希望塞拉攻击他。 稳定心神是个对麦卡而言等级较高的法术了,他此时并没有连续使用第二次的能力。就算现在他想对熊用几小时前对付领主的那个不法术也不行,他没有多余的相同法术和卷轴了。 他想到了另一个,一个更低阶的法术。 它同样是惑控法术,影响目标的心灵乃至行为。不过,如果兽化的索维利有机会抵抗住上一个,那么这个也有很大可能会失败。 但是,麦卡也怕士兵真的被杀死。他知道,那对索维利来说无异于从此踏入真正的黑暗。 “西尔卡娜阁下……不,女士,”麦卡沉静下来,故意换了一个称呼,“我念咒后,请您闭眼。” “什么?”女骑士很不解。 “我是个粉袍法师,我想尝试的法术很不堪入目,您是一位女士,我不希望您因此感到愤怒。” 西尔卡娜说:“如果你有办法,就请施法。我见过的东西多了,不用顾及我。” 麦卡点点头,从腰包里拿出两块粗糙的小布头。他低声问塞拉:“上次你用植物纠缠住座狼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现在这么做,会把那些骑士也困住。熊的力量可比他们强,很危险。”塞拉说。 “那么,如果我让索维利暂时不能攻击,你就想办法捉住他。” 说完,麦卡用奥术文字说出了咒语,两片粗布在空气中短暂地擦出一闪而过的粉色火花。 这个法术比刚才的稳定心神更容易失败,因为它对索维利这样的战士而言等级太低;可现在麦卡想不到别的法术。 他发现最近总是这样:在本以为不需要战斗的情况下遭遇战斗。他很久没用到过旧法术书了,也许过去所擅长的东西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生疏。现在他比较有自信的几乎全是这种不道德的法术。 如果法术能够成功,那可真算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不用攻击索维利,能救下那昏迷的士兵,而忧的是……如果索维利知道自己被惑控法术影响后做了什么,他也许会恨麦卡一辈子。 巨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起初他似乎变得平静,但接着又开始拱起背低吼。 似乎真的成功了……麦卡深吸一口气,退到塞拉背后去。 他一点也不想亲眼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人们起初害怕怪物身上发生的变化,不敢轻易靠近,他们发现巨熊做出了十分诡异的动作,它喘着粗气滚倒在地,姿态很像人类,似乎在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接着,他们发现领主伊里肯说的没错,这怪物真的是人!他眼睛里的红光退去,兽吼变为人类的喘息,身体也变回了人型,他全身赤裸,跪倒在地然后靠在窄巷墙边,目光浑浊,明显是被法术控制了。 最让人震撼的是他的动作: ——全裸的索维利正在自渎。 原本聚拢的骑士们快速拖走了伤者,自发地退开一段距离。塞拉似乎也短暂地愣住了,不过他还是想起麦卡的话,立刻施展法术困住了索维利。 仍在被魔法影响中的索维利几乎不进行挣扎,只一心完成着他仍在做的事。 西尔卡娜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法师,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什么叫粉袍法师和粉红法术。她移开目光,看到堂弟伊里肯竟然缩着肩膀有些脸红,骑士们也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女骑士冷静地下达命令、叫士兵们做好抓捕准备。在索维利恢复人形的瞬间,她想到了曾学到的有关兽化人相关知识。她决定别管粉红法术是些什么,专心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塞拉……我不能更糟了。”麦卡沮丧地说。 他知道索维利会被影响好几分钟,这时没空理他,但还是不敢从塞拉背后走出来。他几乎是第一次感谢这位德鲁伊的身材很高大,能让他稍微躲一下。 “我不愿意对朋友施法……防护类的除外。因为这会让人和人的关系变得不一样……”麦卡听着骑士团忙碌的声音,不敢转身看,“索维利本来就对我够失望了,这下完了,我算是彻底得罪他了……可是我……” 塞拉伸出一只手臂,从背后揽住麦卡的肩膀。麦卡感觉到自己被向后推了一步,正好靠在塞拉肩前。 “我明白他会不开心,其实我也很震惊。”塞拉低声说的时候,麦卡更垂头丧气了。 现在领主正担心地走来走去、女骑士和她的士兵们忙作一团……麦卡开始担心起接下来的事,毕竟兽化人对人们而言是邪恶恐怖的东西。麦卡并不后悔,可又觉得对不起昔日好友。 塞拉继续说:“我以前说过,我没法改变他人的想法。虽然我希望村子里的人与你结下友谊,也希望那位战士能理解你,但我办不到。所以我也只能做到这么一件事了……” 麦卡担心塞拉又要说什么“我会一直注视你”或“我很喜欢你”之类的肉麻句子。没想到的是,塞拉接下来说的话让麦卡比之前还难为情无数倍: “如果他们真的会讨厌你,那我就只能去更加喜欢你。不管你是战斗法师还是粉袍法师。” 21,监押人收 抓捕兽化人的过程有太多士兵目击,还有不少人者受伤,这件事在托德城闹得沸沸扬扬。 一般民众多半听说过恐怖故事里的狼人,但却不了解兽化症,所以传言逐渐变得十分丰富多彩。 “我们的女骑士抓住了一个狼人变成的熊。”——这是不含恶意但逻辑混乱的版本。 “新领主被熊强暴了,后来骑士团在熊自渎时抓到了它。”——这是完全搞错重点的版本。 “有个粉袍法师让狼人变成的熊发情了,所以它想要强暴领主,最后被抓住了。”——这是因果颠倒的版本。 “有个男人感染了恐怖的病,经常变成熊……”——看起来,这个传言是最接近真实的,除了它的后半句:“每到夜晚病人就会上街裸奔,然后变成熊强暴男人。” 伊里肯也算有得有失。他虽被谣传为一位遭熊暴行的领主,但好歹他打算侮辱新婚夫妇的事无人知晓。 西尔卡娜听过外面的谣传,不管说得再诡异,她知道法师和德鲁伊在这件事上确实提供了帮助,所以待他们如贵宾。 现在令人头痛的是如何处置索维利的问题。 麦卡和塞拉花了一整天说服女骑士,给她讲解天生兽化人和兽化患者的区别,并且向她保证索维利并不邪恶。伊里肯并不希望索维利真的被杀,所以也说出了一年前森林里的事,只不过他隐去了原因,改为说自己是独自游玩迷路。 “就算他本性并不邪恶,托德城也不能放过他,”西尔卡娜说,“他太危险了,而且确实伤了人,给人们带来了恐惧。如果我把他视为人类,他应该因重伤我的士兵而被关进监狱;如果我把他视为发狂的动物,则应该要么将其处决、要么永远圈禁。” 她坐在一张宽阔的桌子后,看看面前的法师和德鲁伊。 “如果他是病人,我认为确实应该治好他,”女骑士说,“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也不可能为护送他到有神殿的城市而出动士兵。我们根本就不能再把他放出去,同时又不能把他和监狱里的普通犯人关在一起……现在托德领属地有不少人都知道我们抓捕了兽化人,无法隐瞒,照理说这种邪恶生物应该被处决才对。两位,如果你们有什么办法是最好,不然,我只能做我该做的事了。” 伊里肯插话说:“我可以担保他不伤人!以领主的名义……” “你疯了吗?领主担保一个兽化人?”西尔卡娜严厉地瞪视着自己的堂弟,“你想让托德家族背负什么样的名声?罗万和希尔娃的事情是够大的污点了!幸好没被外人知道!别忘了现在还有不少人谣传你被强暴过!” 伊里肯缩在豪华的沙发里不再说话。他发现原来她已经知道起因了…… “我可以去为他找一位牧师来,”这时塞拉说,“但我需要一点时间,而且就算我能把那位先生请来,他的治疗也并不一定能立刻生效,您愿意相信我们吗?” “我可以相信你们,但请尽快。”女骑士说。 麦卡犹豫地问:“阁下,还有一件事,您可以不要把索维利关在那种地方吗?以及,您可以给他件衣服穿吗?” 想到此时索维利的待遇,麦卡愧疚又担心:索维利被城中仅有的一副附带魔法的全套镣铐锁住,关在深深的地牢里,几乎不能动弹。 “我不能把他关在普通监狱,对一般犯人来说太危险了。”西尔卡娜说。 “应该也还好,监狱里不是还有些半兽人吗,它们也很……” “你怎么知道有半兽人?” 塞拉替麦卡回答:“是麦卡帮助精灵们抓住偷袭兰索山谷的那些强盗的。” 其实更多的是塞拉做的,麦卡看了他一眼,塞拉只是微笑。 西尔卡娜点点头,她称赞了麦卡的正义行为,但还是难以不去错误地想象森林里一大群兽人在自渎的可怕画面…… “法师先生,您是那个病人的朋友吗?”她问。 “是的。” “我确实也不愿用太过残酷的手段折磨他。如果要解开镣铐和锁链,把他放出地牢,您愿意在他未被治愈前当‘监押人’吗?” 麦卡以前听过这个词,很多地方的监狱都有这么个制度。 所谓监押人,并不是字面上看似的意思,其实这身份类似人质。他们可以是罪犯的父母、妻子、儿女、朋友……他们需要也住在监狱里,但不在囚室,而是在专门的区域,他们在生活上能得到些照料和帮助,居住条件更好些,也不用遵守什么别的规矩,只是除了——同样不能离开监狱。 有时候,某些重犯理应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隔绝人世的幽暗地牢,或者应该承受切去手脚的惩罚。如果这些重犯还有亲友,有时他们会申请成为“监押人”,为此罪犯争取换一个不那么痛苦的坐牢方式,比如从永不见天日的地牢换到普通牢房。 还有的时候,一些犯罪不重的犯人申请暂时回家探望重病的亲人,为防止他们逃跑,就需要他们的其他亲友成为“监押人”。 一旦重刑犯在狱中再生事端,或者被允许暂离监狱的犯人逃跑,他们的监押人就要承受从鞭打到囚禁、甚至代为接受绞刑等不同的刑罚。 监押人必须是自愿的。以前曾有位父亲愿为犯罪的孩子当监押人,为其换得更好、更自由的待遇,但孩子却丢下父亲逃走。所以,如果不是互相极为信任,一般很少有人愿为无亲无故的人这么做。 麦卡不知道索维利肯不肯为自己遵守规矩、不生事端。以前在枫林时,索维利是个宁可自己身受重伤也不肯连累同伴的人,顽固到令人费解,按说麦卡可以相信他。 可是……想到之前自己对他做的事,麦卡又觉得不确定了。 “好的,我去做监押人,”最终麦卡还是点点头,“反正等塞拉带牧师回来就好了,对吧?” 塞拉决定当天就去找他说的牧师,而麦卡则要和西尔卡娜派的士兵一起去托德城监狱。 中午,他们在首席执政官官邸吃了点简单午餐,下午将各自出发。吃饭时,麦卡问塞拉:“你真的认识高阶牧师?是什么神殿的?” “白昼女士普林汀修娜的牧师。那个人很好说话,只是为人比较谨慎严肃。”塞拉说。 “你和他熟吗?他真的愿意帮助兽化人?”据麦卡所知,白昼女神神殿则相当排斥身负黑暗能量的生物。 塞拉想了想,说:“其实他和我不熟,他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 “那不就和不认识没区别吗!” “有区别,我很熟悉他的为人,只是最近没再见过他了。” 这么说麦卡就明白了。看来,那位牧师经历的事和自己差不多。 “所以……其实就是,你跟踪了他好多年?” “不,我没有跟踪他,曾经我还很年少,追随着我的师长走过很多地方,”塞拉说,“我的师长跟踪了他很多年。” 麦卡大为震惊,看来塞拉的习惯是事出有因了。“为什么?德鲁伊都爱跟踪人吗?” 而塞拉却很认真地回答:“不,我们不爱跟踪人,只会暗中保护善良的旅行者或我们认为应该保护的人,就像森林保护我们一样。我的师长和那位牧师其实是兄弟,”塞拉想了想,似乎在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牧师先生应该是弟弟,不过我的师长却看起来更年轻。” 麦卡这时想到一件一直好奇的事:“对了,塞拉你年龄有多大?” “我不记得……大约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吧。因为,三十年前的一些事我没有切身印象,那时我要么没出生、要么就还小。” “你竟然不记得?”麦卡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上千岁的龙或几百岁的精灵还好说,为什么人类能忘记自己的岁数?而且,二十五到三十五相差十年呢,这误差值也过于大了一些…… 塞拉不好意思地捻着发稍说:“我们生活在森林里,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阿克多斯也不知道自己的岁数。” 他说的阿克多斯是那头熊,他的动物伙伴,昨天夜里他已经想办法让它到城外去放假了。 “德鲁伊真神秘……”麦卡扒拉着盘子里的土豆说。 “不过,我知道麦卡你现在二十七岁,高林城之战后那段时间你大约刚过二十岁,曾去另一位法师身边研修;然后你渐渐不做战斗法师了,在北方曾经短暂地开过一个魔法物品店,后来还是离开了,你二十五岁时到了斯赛尔堡,后来你又……”塞拉双手托腮看着他。 麦卡震惊地放下餐具:“你跟踪了我七年?”他还以为只有大约三年多,因为在枫林救白头兔是三四年前的事。 “九年,”塞拉纠正说,他此时的眼神可谓含情脉脉,“虽然前两年我还不太熟悉你。后来我变成兔子侦查却被捕兽夹抓住,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你的身体。” 看到麦卡趴在了桌上,用力抓头发,塞拉伸手去摸了摸麦卡的头:“别介意,我现在已经不怎么跟踪你了呀。” 不管怎么说,被一个人跟踪九年实在是……超乎麦卡想象力的可怕。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被跟踪三四年的事实,可是,九年,九年是什么概念呢?这九年里对方知道他的每个住处、了解他的生活细节、见过他练习法术和他的无数次喜怒哀乐,可是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如果不是晨雾来找他冒充邪恶法师,如果不是塞拉扮演恶龙……不,如果塞拉不写那封信,那么也许至今麦卡都还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九年。 在麦卡的认知里,跟踪别人都要有点目的,比如调查些事、寻找东西、伺机图谋不轨等,他从未想过有人会跟踪自己九年而什么都不表示。 塞拉却觉得相当正常。树林或溪流都并不会与人交流,德鲁伊们还是深爱它们,正如塞拉起初的信中所说,他原本不期待回应,也不执著于交流,但最终还是决定站出来让麦卡认识他。 “麦卡,我会尽快回来,”塞拉又说,“你照顾好索维利,等我回来。” 麦卡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简直就像是“你照顾好孩子等我回来”似的……不过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和塞拉说话太费劲,总让人很不好意思,大概自己现在变得太多心,听什么都会想多。 “我不会有事的,”麦卡说,“对了,其实我得说声谢谢,谢谢你愿意帮他、相信他。” “其实我不太相信他,”塞拉惭愧地笑笑,“但我很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判断和决定。毕竟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 22,另一种流言 下午,塞拉离开了托德城,麦卡则坐上为“监押人”准备的马车,即将赶往位于城外某处的监狱。 他听到附近还有一辆马车,从床帘缝隙里看过去,他发现那是一驾贵族马车,紧紧跟在后面。 监狱位于农田与猎场之外,丘陵背后,挨着一座人工石场,在那里有些犯人要负责为大块石料进行简单初步加工。袭击兰索山谷的一部分半兽人现在就在这里,人类血统让他们幸运地被暂时视为人类了。 有了监押人,索维利就可以从深处地牢中被放出来、被当做普通犯人对待了。而一旦他做出越轨行为,麦卡会和他一起接受惩罚。 监押人会被安排和囚犯见面谈话,意在让亲友劝导囚犯。现在麦卡等在走廊的尽头的一间小屋子里,坐立难安。 麦卡还在想,自己竟然对索维利用了那么不道德的法术……索维利清醒后一定会觉得生无可恋。麦卡紧张地等着,他以前就很害怕临近冲突前的时间,这实在令人心神不宁。 走廊里传来沉重的铁镣铐声音,是索维利被带来了。麦卡站起来贴在墙边,像学徒时代被导师站起来责骂的孩子一样。 索维利的手脚上都戴着极为沉重的特殊金属镣铐,且紧贴皮肤,让他每挪动一下都很困难。索维利这些年本来就比以前消瘦,现在的模样更显凄惨。因为被抓住时他没穿衣服,现在他只披着一块粗麻布——没人敢解开镣铐让他穿衣服。 想到自己留下当监押人能让索维利活得体面一点,麦卡心里舒服多了。索维利的棕色长发盖住脸,抬眼看了墙边的麦卡一眼后,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低头不语。 “塞拉认识一个高阶牧师,他也许能帮助你,”麦卡决定说点高兴的事,“塞拉已经去找他了,很快就回来。” 索维利点点头,答应了一声。两个人都沉默了一小会,索维利又补充说:“我会谢谢他的。” 麦卡苦涩地想着,索维利想感谢的人里一定不包括自己。“那个……我来当你你的监押人了,你知道这个吗?”麦卡问。 “知道。放心吧。”索维利简略地回答。 “还有,很对不起……”麦卡决定还是得提一句,“我真的很抱歉,真的,我不奢望你原谅我……” “放心吧,我会尽全力控制自己,不会让你为难的。”索维利打断他的话。 麦卡越发愧疚了。多年前他曾见过一次索维利露出类似表情,是在其爱马掉下山涧的时候。索维利看起来颓丧无力,连抬头怒视麦卡一下的精神都没有。 如果可以的话,麦卡很想问问索维利是怎么感染兽化症的。上次问到时对话没能继续下去,可他记得索维利曾露出饱含痛苦的神情。 据麦卡所知,兽化症会通过噬咬传染,且发病之初的人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挣扎在兽性和杀戮欲望中。他有些不能想象索维利是怎么挺过来的。 索维利好不容易挣扎求存到现在,在山里遇到一个据说能带他去神殿的贵族,结果这贵族却骗了他根本把他忘了……这本来就够惨了,结果他还不得不当众全裸自渎,简直惨无人道。 麦卡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不对,就不再多话,默默把为索维利带来的一些日常用品拿了出来,推到他面前。索维利含混地说了谢谢就不吭声了。 和监押人见面后,索维利即将被带往普通囚室。守卫们小心翼翼地来解开他的特殊镣铐,换上普通的。 就在他们打算带走他时,一个队长模样的卫兵走进来,对当值者说了句什么,他们就全都退到了屋外去。 麦卡正觉得奇怪,这时,领主伊里肯·托德竟然昂首走了进来,还吩咐人关上了门。 不得不说,其实以正常审美来看,伊里肯还是挺帅气的,他的金发和俊美五官就好像少女们梦想中王子的标准形象,身材也足够高挑,配上那身剪裁合体的贵族服装,看起来英气十足。 不过,他走进来时的复杂表情彻底出卖了他——麦卡觉得伊里肯可能是一路噙着眼泪来的。 麦卡起身致意,伊里肯还以为他要走,连忙制止他:“法师,你别离开,我要说的事情也有你的份。” 接着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看着颓废状的索维利。 “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他问。 看到无人回答,他声音颤抖地继续说:“现在城里有不少人说……说我被你强暴过!我昨晚似乎身体不适,忍不住在屋子里……发出稍微有点奇怪的声音。后来,我突然晕倒,醒来后就被你抓走了!屋里只有我和希尔娃在,她可以作证,我没有被男人强暴!可是昨夜她似乎已经被送回去了!” 说着,伊里肯悲愤地看了看麦卡:“你知道吗?现在有各种版本的传言!有的说我在卧室养野人,还有的说我有个秘密情人是男的、长得像熊!更过分的是他们还说骑士团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被一个熊变的裸男给这样那样!” 他越说越激动,悲愤地猛捶桌子:“我还这么年轻!我刚刚继承领主之位!将来托德领属地的人们会怎么看待我?” 麦卡忍住笑意,以一贯的营业模式关切语气说:“确实这很令人不快。那么您有什么建议能够摆脱这些流言吗?” 伊里肯看了看索维利,似乎索维利现在惨兮兮的样子令他有些不忍。 他放缓了语气,对沉默的战士说:“我……其实我是来征得你的同意的,也征求这位法师的意见。” 麦卡和索维利都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说:“法师先生,我听说你是搞粉红法术的?就是和爱情有关的那些?那么你的建议应该很值得参考……我想尽可能改变一下这个流言的细节。” “细节?”麦卡还是不明白。 “全盘否认反而叫人越发笃定,”伊里肯此时的腔调又开始像个贵族了,“人们都是这样,我如果说我不喜欢红发雀斑女孩,他们就会相信我其实一定喜欢,只是不承认。可是如果我说我喜欢金发雀斑女孩,他们才会相信:红发的是错的。所以,虽然我确实没有被熊变成的裸男……强暴,但流言已经出现,用力否认反而效果不好。” 他看了一眼索维利,沉吟了半天才吐出下面的话:“所以,我想人为弄出点小道消息,让人们以为,那个……那个跑上街的裸男其实是我的情人、禁脔什么的。现在他因为伤到了士兵而正受到惩罚。” 索维利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伊里肯立刻站起来缩远了些,几乎要贴到墙角去。 “我、我只是为了表面上的声誉,这很重要,这可不是我自己一人的事,是为了托德领属地的将来啊……”他越说声音越小。 “那你想怎么传出流言?”麦卡问。他想,这事多半得自己动手了,索维利现在连话都不想说。 “就从这里开始,”伊里肯远离索维利,蹭到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法师身边去,“身为领主,我亲自暗访监狱一定会被人知道。现在门口虽然没人,但是走廊尽头一定有人在,他们要保护我,同时也非常乐意偷听我。” 麦卡发现这小家伙还挺聪明,于是点点头:“那我倒想起一个点子。我在屋里放个声音幻术就可以了,让外面的人听见,然后误会点什么……不过,领主阁下,这如果是您的委托,您得付相应的施法费用。” 之前帮助种植园主的女儿女婿时,麦卡没收施法费用,那是因为他们答应免费给麦卡一小块土地的使用权,麦卡正需要自己种点东西,苦于没有土壤呢。现在,他本还以为欺男霸女的年轻领主不愿付钱,谁知伊里肯相当痛快: “那就太好了!只要能挽救名誉,哪怕贵点也值得!” 索维利郁闷地看着讨论细节效果的两人——他们似乎不打算征求他的同意,已经开始讨论幻术里面是鞭子声好还是用头撞墙好了。 索维利现在除了兽化病几乎什么都不关心,懒得和他们争辩,于是继续沉默不语。 最后他们决定,效果里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即可,因为伊里肯没有带鞭子,索维利身上也没有伤痕,太假了。 走廊尽头,守卫们本来在低声聊天,突然听到桌椅翻倒的声音,正打算过去查看时,屋内却响起了领主伊里肯高傲中带着阴狠的声音: “看看你给我找了多大的麻烦!如果你打算坚持这么强硬,我不反对,但我也会保留好好‘招待’你权力!” “索维利,我不会对外公开你的身份,这是我当初答应你的。在此前提下,我会让你先留在监狱一段日子,好好学学规矩。” “放心,将来我会接你回去的,你会渴望回到我的地下室,那里的羽毛枕头和丝绸床单比这里的石板地舒服多了,对吗?呵,虽然在那里你也常被铐住手脚。” “你留在这里是为打伤士兵而受罚。但别忘了,将来‘回家’后,还有其他方面的惩罚等着你!” 这些话可不是幻音术,而是领主伊里肯真真实实地对着门说的。 麦卡只是用幻术模拟了一些推搡、打斗声、压抑的呻吟声和抽耳光的声音而已。并且,麦卡自己还时不时地插嘴几句,充当劝架角色。 麦卡有些佩服这位领主了。就像昨晚他挑着“希尔娃”的下巴时一样,他耍起这种嗜虐贵族腔调可谓信手拈来,虽然他本人柔弱得像只瞪着眼睛的细腿小鹿犬。 想到这,麦卡几乎觉得自己是被塞拉影响了,琢磨什么东西时脑子里总是跳出动物的形象。 那些守卫听出屋内是领主在发怒,就都很懂事地没有闯进来,改为兴致勃勃地在不远处聆听。 屋内,伊里肯正对着索维利双手十指交叉,做出恳求姿态,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无声地用眼神表达:真的对不起,我必须这么说,就请您再容忍我这么一次吧…… 麦卡会同意施法以及帮忙传出流言,其实并不是全为了伊里肯,更多的是为索维利。 又一次委屈了索维利,麦卡面带歉意地看着他。将来就算治好兽化症,他也已经变成大家眼里“领主的禁脔”了…… 今天之后,索维利就会换到普通监区,那里有很多真正的暴徒、强盗,他们可能会十几个人挤在同一个囚室,可能会在大太阳下去石场干活……麦卡已经听说过,在这种地方总有些人爱找麻烦,他不希望索维利整天深陷其中。这样对所有人都很危险。 让别人都以为索维利是领主的情人,这有什么不好呢?尤其是当守卫们听说领主将来会带他回去,那么他们一定会懂得多少该照顾他点。 只可惜,麦卡没法把这层考虑说出来。凭他对索维利的了解,他知道索维利不会愿意接受的。 23,监狱的夜晚静悄悄 监押人住的地方在守卫营房旁边,屋子很小,但好歹是有私密空间的。 午夜时,麦卡收到了来自塞拉的羽符,塞拉说他找到了牧师所在的神殿,但牧师本人却出门了,他打算去别人提供的地点找找。 麦卡有些担忧,虽然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看起来一切并不太顺利。 夜深人静后,他开始有点心疼这几天小店关门谢客的损失了,原本他只打算关店一两天而已。 平时,麦卡一贯是下午开店经营到晚上,夜间用来做其他事,然后从凌晨睡到上午。现在他住在监押人的区域,手里只有一本写满粉红法术的笔记,不用研磨种子粉末也不用调药水,一时觉得有点无所事事,但又没什么可做的。 他不仅想起了之前的九年……当得知塞拉跟踪他时,他相当震惊,但慢慢又觉得塞拉是个有趣且正直的人,所以不再在意;当他好不容易已经接受了这些后,却又得知原来自己被跟踪了九年。 从还不到二十岁时,他就被跟踪了。 麦卡开始回想,九年之前自己在做什么?那九年内自己又在做什么?有没有出过什么太尴尬的事?有哪些是塞拉知道的? 麦卡并不是从南方最大的法师学院开始学习魔法的。小时候他曾跟着一位战斗法师学习,对基础魔法有些解后,老师带着他一起去法师学院进修,两个人成了不同年级的学生。 那座法师学院不像普通的学校,它的学制中没有“毕业”这个概念,当你觉得想要离开,随时可以离开,但得留下学院给你提供的一切辅助物品;而如果你一直想要留在这里修习,则需要经历一次次考核、并参与到各种复杂研究中去。也就是说,如果觉得已经足够了,随时可以离开,想要成为研究者,则要为学院做出奉献。 后来,麦卡的启蒙老师一直留在学院,但麦卡却先离开了。那时候他的老师——不管是启蒙老师还是学院内的导师,都对他的选择大为不满。麦卡知道,自己不算什么优秀法师,他知道自己缺少那种执着。 九年前,麦卡正和当时的同伴们一起旅行。麦卡虽不是什么天才,但也算挺优秀,他的法术给同伴提供了不少帮助。后来他们在枫林遇到危险,被那里的野蛮人部族帮助,留在枫林的日子里又遇到了那里的一些巡林客和术士……现在想起来,也许那时塞拉就在自己附近,只不过麦卡不擅长发现德鲁伊。 之后,麦卡曾不知不觉卷入过一些很危险的战斗,就是在那时,麦卡和索维利以及其他人结下友谊。接着,他认识了精灵术士晨雾,也认识了第三任导师。麦卡跟随那位施法者进修过一段时间,其间也常常和索维利他们出去冒险。 如同曾经一样,那位导师也觉得麦卡能力普通,并不对他抱以太大希望。麦卡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回想起来,麦卡觉得自己至今的经历都很平常:他的父母不是英雄,也没什么特殊悲惨背景,他们平淡地度过一生,在前些年因为一些流行病而死,现在麦卡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事实;他还有两个弟弟,现在基本不再见面,那两个人都不太喜欢他做法师,尤其是做粉袍法师,他们觉得有点丢脸;他小时候不算聪明但也不笨,在法师学院时不太显眼但也不弱小,在旅行冒险时不算什么团队中心、但也会起到点作用……他只是平淡地生活着,然后接触到各种魔法,有的是他擅长的,有的则不是,然后他渐渐选择了接下来的路。 这九年里,麦卡认识过一些人,也与一些人分别过。他去看望过启蒙老师和导师,他们不太喜欢麦卡的选择,但无法挽留;他和同伴有过分歧,有的人理解他,也有的负气而去;他在枫林里认识的蛮族朋友有的早已战死,也有的据说已经儿女绕膝;他的进修导师现在仍留在北方的黑荆棘塔,和他再无联系;他身为战斗法师时认识的友人都各奔东西,其中索维利还相当排斥他如今的身份…… 麦卡想不通,在这些年中到底有什么是吸引塞拉的,就算这个德鲁伊看着奥术施法者就觉得有趣,跟踪个一年半载还不够吗?而且麦卡觉得在枫林里的高塔中有太多更有趣的法师,自己相比之下世俗得不得了。 麦卡惊讶地发现,自己从学徒到旅行者、从战斗法师到粉袍法师……自己的生活一直在改变,身边的际遇也一直在改变。而如果说这些年里有什么是从未变化的,那就是一直跟踪着他的德鲁伊了。 即使不算太了解德鲁伊这个群体,麦卡也能感觉到塞拉的强大和优秀。在麦卡以往的概念里,这样的人不应该跟踪别人九年、还扭扭捏捏、头戴小野花、没事变成兔子或小鼠、用高阶神术送人回家等等…… 这些事情初想起来觉得好笑,可是一细想,却让麦卡觉得竟然有些沉重。麦卡很清楚塞拉的友善,也知道那九年是因为他的习惯异于常人,而不是另有所图。但这么一来,麦卡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回应这份友善了。 看样子塞拉还打算一直这么扭捏着、变成各种动物留在他身边,可是麦卡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在领主伊里肯的卧室里,塞拉说麦卡更喜欢变成动物的他,麦卡觉得自己应该反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麦卡拿着塞拉传讯用的羽符,越想越觉得迷茫。 塞拉说过,他绝不会干涉麦卡的生活。麦卡不禁思考,难道从很久前塞拉就在这么想?所以他才会跟踪一个人九年、有了别人合情合理的介绍才出现? 麦卡深知自己并不讨厌和塞拉相处,但又不知道究竟以什么态度对他才是正确的。 索维利换到普通囚室的第一天就出了点小问题。有两个囚犯听说他是领主的人,想着不占便宜白不占,结果被索维利揍得喊都喊不出来。守卫去看了一眼,没当回事,毕竟这不算什么。 第二天,问题升级了,在凿石头做工时,索维利被几个大个子纠缠,非要他变成熊看看。 索维利起初不理睬,那些人想动手但又怕被他打死……这时有个小贼偷偷说出“这家伙有监押人,不敢打死你们”,遇上暴徒们恍然大悟,一拥而上。 索维利确实有所顾忌。他知道每次变身都会让自己显得更邪恶,也知道万一自己在失控之下杀人,会连累麦卡。这次殴斗是被守卫制止的,麦卡在远远的地方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监狱里总有些消息灵通的家伙,他们的只言片语被一些半兽人听到了:索维利的监押人是个粉袍法师。 半兽人们因为袭击精灵而被另一个城市的骑士团捉住、被遣往托德城的大型监狱,至今他们都还记得当初霍尔斯大王是怎么栽在粉袍法师手里的,粉袍法师的名声在他们眼里比死灵师都可怕。而对另一些人——特别是见多识广的城中小偷小摸们来说,粉袍法师却像幸福生活的代名词一样,仿佛监狱的空气都变得绵软了一些,他们都希望能见见这位监押人。 第三天,麦卡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现在全体囚犯和全体守卫都迅速地知道他的职业了,总有换班下来的人跑来问问题,还有人收了囚犯的钱充当跑腿的,帮犯人咨询问题。 比如“怎么检查老婆有没有偷情”、“一次多长时间才是正常的”、“有没有吃了就能梦到美女的药”……更过分的是,有个守卫敲开门就扑通一声跪倒,脱了裤子就开始哭,把麦卡吓得瞠目结舌。那人倾诉了一堆自己某部位太细小到处遭人嘲笑的问题,麦卡非常真诚地告诉他,确实有法术能永久地增大它,但自己的等级太低,做不到。 第七天夜里,麦卡收到了塞拉的又一封羽符。塞拉说他要找的的牧师在旅行,似乎也在寻找什么,听说那人在某处落脚后他每次都急急赶过去,可那时牧师却总是已经离开了。 塞拉还托麦卡向索维利问好,麦卡觉得索维利现在足够好了——据说囚室中所有人都尽可能远离他,他身边永远空出一个圆形区域,而且守卫们也对他不错,连饼都给他挑最软的。 “你快点找到牧师回来吧,实在不行,可以找别的牧师啊……”麦卡郁闷地想着,再这么下去自己的精神要出问题了,现在每天都要有几个守卫来他面前脱裤子咨询隐私问题。 正要入睡时,麦卡突然听到一声远远的啼哭声。 那声音很古怪,像什么奇怪的野兽,也像是人类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时弱时强,听得人毛骨悚然。 麦卡想,如果塞拉在就好了,也许他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动物。继续听了一会儿,麦卡惊讶地发现,这声音似乎来自地下不远处。 他趴在门边,又贴近石板地,这时正好有个守卫路过走廊,麦卡急忙站起来打开门——监押人可以自由进出自己的房间,只不过不能离开监区。 “您好,您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他问。 “那个啊,别在意,”守卫正抱着一桶酒,似乎对监狱深处的哭嚎声习以为常,“那家伙隔几天就要这么折腾一次,饿着他他就老实了。您别管了,是个重刑犯,一个怪物!” 嘴上说着“您别管”,但这守卫明显非常乐于分享猎奇传闻,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真的是个怪物!关在地牢里呢!我们只有送饭和收污物桶时才打贴近地面的小窗口……对了,您的朋友,那位索维利,他是个野人对吧?还被人误传是兽化人?” 麦卡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个。索维利在被捕后从不变身,哪怕有人揍他也一样,再加上“领主养的蛮族宠物”的传言慢慢发酵,现在很多人都以为他不是兽化人,只是夜间被逼到绝路时伪装成了熊……毕竟他似乎并不恐怖,还被领主恐吓得蛮惨的。 “那地牢里,是个真正的兽化人!”守卫做出恐怖的表情,“他和您那朋友不同,他并不是长得像动物,他真的能变成一只很奇怪的东西!我们都见过!” “奇怪的东西?”麦卡现在觉得,能变动物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真的很奇怪,他会变成一种……有尾巴的东西,就像人鱼什么的,”守卫说,“而且看起来有点恶心,滑溜溜的。幸好地牢的门很坚固,他逃不掉。” 如果这是真的兽化人,那他的动物形态是什么?麦卡思索着,守卫又说了一会,还说出这怪物也是别的城市送来的,因为托德城的监狱是这一带最设施完备的……据说这“怪物”是大约五年前被抓的,经常在大半夜发出奇怪的声音。 守卫想起还要去赌钱喝酒,就告别离开了,并锁上了监押人所居住区域的大门。 麦卡回到屋里,从腰包里掏出一枚戒指。戒指很朴素,还有点大,细看上面刻了一道简短的咒语。 这是他的启蒙老师送给他的毕业礼物,是他随身携带的、最珍贵的魔法物品之一。戒指上附带了敲击术——能够打开任何门锁的法术,只要轻念咒文就能通过戒指直接施展。 然后,麦卡又清点出几张卷轴并装好,坐下来等待,等着守卫们再多喝几杯。 比起附近的村庄和城市,托德领属地的这所监狱确实看起来最森严。 “其实还是相当不够看,”后半夜时,麦卡偷偷溜出门,心里默默感慨着,“这种关人的方式,连霍尔斯大王的竖洞都不如。这么大的监狱,连个反魔场都没有……当然,最好没有。” 24,兽化人与银狼 索维利被人轻轻摇醒,看到麦卡蹲在他身边,对他做了几个手势。他知道这是过去一起冒险时的暗语,用来指示双方下一步的行动。 麦卡轻易就把他弄出了囚室,索维利对此毫不吃惊,毕竟麦卡是个法师嘛。索维利发现走廊尽头的两个守卫正睡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是否也是法师的杰作。 到无人的区域后,索维利低声问:“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你在地牢时,那里还有别人吗?”麦卡问他。 “起初我以为没有……”索维利也察觉了今晚时起时落的哭嚎声,“今天我才知道,另一间门内里关着人。” “我听守卫说他是……” “也是兽化人?”索维利也刚听说这件事,显然,哭声响起时犯人们没少讨论它。 麦卡点点头:“索维利,你是什么时候感染兽化症的?在什么地方感染的?” 气氛太严肃,索维利竟然一时有点忘记了眼前的法师曾让自己多么尴尬。“在一片我只去过一次的森林里,距离托德城只有半个月路程……那时大约是五年前。”他回答。 麦卡想起那个守卫的话,他发现也许自己一时兴起的好奇并不是没意义的。 “五年前?他们和你说了吗,地牢里另一个兽化人就是五年前被抓的。”麦卡说。 索维利眯了眯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他自己攥住手上的镣铐链条防止它叮当作响,走在了麦卡前面:“我们走,我记得去地牢的路。只要你能开门。” 这天晚上的塞拉也很忙碌。 他好不容易找到牧师先生落脚的旅店,想去拜访时,却发现牧师出门了。他从旅店外绕到了牧师所在房间的窗下,变成一只小山雀飞上了窗台。 牧师名叫锡兰德,塞拉对他已经有一定了解了,但他却从没见过塞拉。锡兰德多少算个长辈,塞拉决定等牧师一回来就去正式打招呼,争取别让牧师太惊讶。 午夜过后,牧师锡兰德才一脸倦容地回到旅店。他走路声音很轻,开门关门时也非常小心,生怕吵到其他住客。 和塞拉以前所了解到的一样,锡兰德一直是个非常彬彬有礼的人,和他的哥哥、塞拉的师长不同——那一位虽然走路也很轻,但动作比较彪悍,还经常脱光了到处乱跑。 锡兰德把斗篷挂在门背后,轻轻掸去灰尘,坐在床沿上脱下祭袍,小心地叠平放好,穿着衬衣坐在窄床上,似乎在进行祷念或者施展法术。 做完这些,他疲倦地靠在墙上,掏出颈间挂着的一个小圆片。它在柔和的油灯光下呈现漂亮的橘色,上面的布绞绳看起来已经十分破旧。 塞拉认识那个东西,他的师长也有一块类似的。这对兄弟的父母留给他们一对琥珀。 现在塞拉有点矛盾,他本来打定主意要体面点去见牧师,可现在一贯风度翩翩牧师已经脱了祭袍和软鳞甲,解开衬衣,现在还脱了靴子和羊毛袜,正在一边对着琥珀叹气一边揉肩膀。锡兰德已经不年轻了,他已过中年,身形虽然还算挺拔,但大概也开始有肩周疾病的困扰了。 旅馆的侍者敲开房门,送来一桶刚烧好的热水,锡兰德接进来后开始洗漱。变成小山雀的塞拉站在木窗边,从窗缝看进去,觉得这时走进去显然不太礼貌,于是他决定再等等。 等到牧师打理好自己,准备入睡,塞拉又觉得在对方掀被窝时现身也很不好……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当麦卡要进被窝时自己闯进去,麦卡一定会惊讶得上蹿下跳的。 迟疑得太久,牧师已经入睡了。塞拉用小小的身躯想拱开木窗,这相当困难,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缝隙里挤进去。 锡兰德的警惕性也太差了,门窗都没有做任何防护魔法。塞拉觉得在这一点上年轻的麦卡做得更好,跟踪麦卡的这么多年里,他知道麦卡很有警惕性,经常在门上施个秘法锁或者魔法警报什么的。 不过这大概是法师和牧师们的区别吧,法师们一向比较小心翼翼,神经质的地方也挺可爱的,就像听到风吹草动就钻进窝里的小型啮齿动物一样。 塞拉想到可爱的东西就忍不住微笑,虽然山雀的嘴巴看不出笑容。 他跳到木桌上,一步步跳着靠近床铺,想看看牧师是不是睡着了。牧师显然听到了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他翻过身,疑惑地坐起来。塞拉觉得瞒不过去,索性飞起来然后呼啦一下恢复了人型。 “锡兰德先生,别担心,是我——” “白昼在上啊!你是谁!!”牧师立刻就掏出了床头背囊里的钉头锤。 锡兰德翻身坐起来看到黑暗的房间中扑上来一个长发男人,毫无预兆凭空出现。牧师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武器,几乎想念个攻击类神术了。 “是我啊,塞里安勒·针叶,”塞拉把红发拨向耳后,尽可能露出脸,“亚坦大人没和您提起过吗?”亚坦正是他师长的名字,也是牧师锡兰德的哥哥。 听到这个名字,牧师稍微放松了一点:“亚坦?你认识他?” “是我的师长,也是监护人,”塞拉说,“他从没和您提起过?” 锡兰德叹口气,指指房间对面的椅子让塞拉坐下。塞拉依言走过去坐好,而牧师还未放下警惕。 “亚坦……我一直没找到他,”锡兰德问,“你也是来找他的?” 塞拉也很久没见过他的师长了,牧师的话令他有些吃惊:“难道亚坦大人没有一直跟踪您吗?他跟踪了您那么多年……” “你怎么知道的?”身为弟弟的牧师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我也是个德鲁伊,正如之前说的,我曾一直追随亚坦大人。”塞拉回答。 “好吧,我明白了。当年他带着你一起跟踪我,对吧?” “对。”塞拉正直地回答。 锡兰德坐在床沿,扶额叹气。 “如果你是为找你的老师,那么我们的目的一样,但我现在也还没找到他,”锡兰德说,“几天前,我得到消息说‘银狼’可能在这个镇,等我赶来时他已经离开了。” 亚坦曾经被人称为“银狼”,因为他经常化身为一头背线长有银色鬃毛的巨狼,带领着真正的动物们。亚坦是锡兰德的哥哥,但在塞拉的印象里,却是锡兰德的面相更显年长。很多强大的德鲁伊都是这样,虽然他们的身体也会衰老,但面貌却总是显得非常年轻,令人看不出年龄。 塞拉其实并不是来找亚坦老师。牧师所说的情况让他感到相当奇怪。 “锡兰德先生,您为什么要找他?他已经是……” 塞拉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的师长、曾经的监护人,锡兰德的长兄,现在已经很久不和他们联系了,因为亚坦也同样不打算再和塞拉见面。 锡兰德当然也知道亚坦的事情,并且一直在为此担忧。 亚坦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德鲁伊了,或者说,他已经脱离了德鲁伊应遵守的规则。 “看来,你也已经知道我哥哥的事了?”牧师锡兰德说,“如果不是前些天救助了一个不愿堕落的兽化人,我也不会下决心一定要找到亚坦。年轻人,你知道他现在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塞拉点点头,接着又摇头,并不安地捋着头发,歪头露出疑惑的神色。虽然他知道亚坦不再是德鲁伊,但却并不知道这和兽化人有什么关系。 锡兰德心里暗暗感叹这年轻小伙子为什么动作如此……柔美,但忍着没说出来。 牧师继续说:“我救的那兽化人是从某个地方逃出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她说,是‘银狼’让她和她的家人、朋友都感染兽化症的。神殿对她施展了测谎的法术,她没说谎。” 牧师忧心地看着月光,现在可能在不断做出邪恶行为的是他的兄长。“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亚坦?亚坦脱离了德鲁伊们的阵营,那他究竟变成了什么人?一个枯萎者?或者是亵渎之神的信徒?” “锡兰德先生,”塞拉说,“首先,我的老师亚坦应该还不至于成为枯萎者,因为各地的德鲁伊们都没有发现此类邪恶之徒;其次,亚坦大人他虽然不是枯萎者,但也确实是做出了些非常……令人无法接受的事,这一言难尽;再次,您遇到了兽化人?您难道遇到过一个熊兽化人吗?棕色长发的,人类形态很消瘦……” “不,不是熊,是一个被感染的鼠人,”牧师说,“前些天我已经把她治愈了,她还在接受其他疾病治疗。为什么这么问?难道……” “实际上,我不是为亚坦大人而来,而是为一个受感染的兽化人,”塞拉说,“我是想请求您去试着治疗他。如果您需要找到亚坦大人,我可以帮助您,但在这之前可以先和我去看看他吗?那个人真的很需要帮助。” 锡兰德问了问熊兽化人的具体情况,塞拉讲完后,牧师同意了。他愿意帮助渴望治疗的受感染者。 “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去一趟别的地方,”牧师说,“之前我用定位术寻找和这个相同的东西——”他指指颈间的琥珀,“我们各有一个,我一直在凭此追踪亚坦,如果他还没丢掉它的话。之前我发现他在这个镇,而刚才我重新寻找时,发现他已经去托德城方向了。” “托德城?”塞拉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也过于巧合了。 他告诉牧师,熊兽化人索维利恰恰就在托德城,牧师也相当吃惊。 25,地牢内的怪物 这所监狱防范十分稀松,夜间犯人们大多在囚室内睡得东倒西歪,守卫们不是聚众赌钱喝酒,就是偷懒打盹。 麦卡和索维利一路小心翼翼,在法术的帮助下,没有惊动一个守卫,来到了位于地下第二层的地牢内。 第一层地牢实际上是刑讯室,有半地下的气窗。而第二层则彻底与世隔绝,通风换气仅靠石墙上的通风孔,终年不见天日。现在哭嚎消失了,但仍不时有轻轻的抽泣声传来,这让麦卡和索维利很快就找到了关着“兽化人”的囚室。 地牢里连光线都没有,只有楼梯边的石台上有一根白蜡烛,为了给偶尔巡视过来的守卫照明。索维利仍记得自己住过的那间,现在哭声就是从它对面的牢房深处传来。 这里的囚室和上面不同,门扉不是栅栏,而是完全封闭的,带着沉重的锁头,门下方有个不足膝盖高的小门,用来递送食物和污物桶,同样锁着。索维利说,那些守卫在打开小门时,为防止犯人伸手乱抓甚至尝试钻出来,会一个人送饭、另一个人举着手斧站在旁边,一旦看到犯人有伸出手的打算就会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囚室里的东西似乎感觉到有人来,哭声停下了一会。当他听到索维利和麦卡说话,又开始吭吭哧哧起来。 “你们不是卫兵……我听到你们在说话了,”囚室里传来成年男人的声音,也许因为不停嚎哭,他的声音有点嘶哑,“你们要干什么?” “我是前些天关在你对面的人。”索维利说。 囚室中传来一声略带兴奋的惊呼,以及跌倒后蹭着靠过来的声音:“你们要劫狱吗?你们是什么人?” 索维利和麦卡对视了一下,对这个回应大感吃惊。索维利蹲在矮门边说:“你是个兽化人吗?” 囚室里的人停顿了一会,从稻草摩挲的声音可以听出他似乎蹭到了门边。 “我也是,我感染了兽化症,”索维利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故乡在尤尔镇,”囚犯说,“后来……后来我一直都在寂静树海的边境,我逃跑了,有个人追上我们要杀我们,然后我们分开了,我往南方走,一天晚上我正在石头上滚动,被人发现……” 他的叙述非常凌乱无序,麦卡只能确认出他说的两个地名:尤尔镇在北方高林城附近,距离枫林也不远,而寂静树海是精灵的地盘,边境处也有不少人类聚落。 麦卡想开口问时,囚犯再次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索维利小声说:“我不知道里面那个是天生的,还是像我一样被诅咒了。如果是被诅咒,也许他定期会难以自控地兽化。” 突然,囚室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声,比刚才的声音更尖利。 “嘿,你还好吗?叫什么名字?”麦卡问,可他没有得到回答,囚室内只有肢体拍打在地面上的声音。 囚犯也许兽化了,可刚才那是什么动物的声音?守卫说他变成的东西是“怪物”,如果只是巨大的熊或狼之类的,不管是再凶猛的野兽,也该有个基本外形吧。 麦卡伏低身子,把戴着敲击术戒指的手慢慢贴近矮门。索维利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像守卫曾做的一样躲在门边,如果囚犯想伸出手就攻击。 麦卡打开矮门,用了个小法术,向囚室里慢慢推进去四团微弱的浮空光源。 那囚犯——或者说那怪物,就躺在距离铁门不到两呎的距离。 当看清他现在的样子时,麦卡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后退,肩膀差点撞到对面的铁门。 索维利看到他这样,也不禁好奇弯腰看了一眼,然后同样非常惊讶。 “我见过那东西……”索维利喃喃着。 这时麦卡感觉到,之前偷偷放在守卫休息区域前的魔法警报被触动了,也许后半夜的夜巡要开始了。他急忙站起来催索维利离开,尽可能快地把索维利送回囚室。 路上他们差点就被两个夜巡的守卫发现,好在另一区域的囚室里有打斗声,吸引了一些守卫的注意。 现在不是交谈的时机,他们急忙返回各自该在的地方,避免被守卫发现。 在分别前,索维利紧锁着眉头,尽可能简洁地低声对麦卡说:“我见过那个东西。我袭击过几个兽化人,其中就有他。” 没来得及说更多,在守卫们出现前,他钻回囚室躺好,麦卡则从走廊另一侧离开。 回到监押人区域,麦卡听到,囚区里的骚乱竟然不减反增。这时,他正打算关上监押人区域的门—— “三善神在上啊!”麦卡恍然大悟,几乎想抽自己几个耳光。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一路上用敲击术开了好多扇门,可却并没把它们还原!门被法术打开后,是不会自己锁回去的! 麦卡不停骂自己,怎么竟然能蠢成这样,依靠法术怎么会还不如那些游荡者的开锁小技巧呢,至少他们可以把门关回去…… 显然,守卫们已经发现监狱内很多门都被打开了,他们沿着被打开的门一路朝着监押人区域赶来……麦卡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麦卡迅速回到房间里,把随身物品放下,脱下法袍,让自己看起来像原本在休息。他让门维持虚掩状态,果断地迅速倒在门前。 毕竟曾身为战斗法师,麦卡还是很擅长装死的,何况现在并不用装成死透,被抬走后找个合适的机会“醒来”即可。 “醒来”后,麦卡坚称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听到有动静就开门查看,刚走出去就被人从脑后打晕了。反正夜里的监狱烛光很少,看不清东西也情有可原。 守卫们脸色很难看,他们发现一路到地牢的锁都被打开了,而且地牢里那个兽化人已经变成了怪物,正从矮门往外爬。虽然他只爬出来一个头,因为身体太大而被卡住了。 有个胆子大的守卫试着踩他的头把他按回去,可根本按不动。守卫们从没见过这种长相的东西,他们强忍着恶心,在地牢轮留守了一夜,直到天亮囚犯才恢复人型,他们把他重新塞回去,锁好门。 麦卡倒是有点好奇那兽化人的人类长相,昨晚他没看到,只看到了“怪物”。 不过另一个疑惑是,那真的是兽化人吗?连索维利都没见过此种“动物”,麦卡想,也许塞拉是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昨天索维利说他见过那个“动物”,而且索维利还袭击过“一批”兽化人。那么索维利的兽化症就是在那时被传染的? 监押人只有初到监狱时能和犯人谈话,或是犯人在狱中严重犯错时(他和监押人一起受罚时也许也能见面)。现在,麦卡没法去问索维利这些。 一夜没睡好,即使假装昏倒了一会,麦卡现在仍觉得精神不振。还没到中午时,曾哭着脱裤子的那个守卫敲开他的门,说有客人要见他。 守卫们虽然对麦卡友善,但平时也并不会特别恭敬。麦卡记得,上次看到他们特别恭敬时,是领主伊里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 麦卡被带到会客室后,大喜过望。伊里肯确实来了,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现在塞拉就坐在会客室里! 窗边还站着一个穿银色软鳞甲和金边祭袍的中年人,他的胸前佩戴着白昼女士的圣徽。 麦卡还没来得及说话,伊里肯赶走了守卫,狠狠关上门,特意拉高声音叫道:“法师,感谢你这些天帮我照顾他!但是你得记住,他是我的!你,或者监狱里的其他渣滓们,没有动过他的歪脑筋吧?如果你们敢……呵呵呵呵……” 他笑到一半,气息还没收住就赶紧停下了,屋里的三个人都在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伊里肯乖乖回去坐好,小声嘟囔着,“我只是按照说好的在演啊……” 26,是怪物还是动物 伊里肯要见索维利,监狱当然会允许。领主和牧师在审讯房等着“提审”犯人时,麦卡和塞拉留在会客室。 麦卡对塞拉讲了昨天发现的事,特别着重描述了地牢中的兽化人,尤其是其动物形态下奇异的长相。 “我从没见过那种东西,看起来简直不该是动物……”麦卡担心自己说得不够清楚,绞尽脑汁地想形容词,“监狱的守卫也都觉得他很怪,那就像……就像人鱼什么的,可是他又不像人,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 塞拉坐在他旁边直直盯着他,起初一言不发,现在又开始唉声叹气了起来。 麦卡看到他这种反应,还以为他认出怪物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谁知道塞拉却说: “好多天没见到你了,你都没说想我。” 麦卡一时语塞,脊背和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顿时攀援而上。看到他这样子,塞拉急忙又补充:“别在意,我只是这么表达一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单纯为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像是为避免尴尬一般,塞拉立刻换回正经话题:“关于那个怪物,你随便画一画吧,我看看能不能认出来。或者……”他压低声音,“我可以晚上偷偷去看。” 麦卡用手指蘸着水,在木桌上画了一下那生物的外形。 塞拉左看右看,水渍已经快干了,他皱着眉说:“看起来……像是剥开后被碾了一下的香蕉?” “不是香蕉!”麦卡知道,自己画出来的实在是不可名状,他的手指在施法时能做出各种手势,不知道为什么却画不出脑子里的印象,“如果有办法混进去,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之前还在想,也许你能认出那是什么。” 塞拉又开始盯着他看,看得麦卡只好装作低头擦桌子。其实严格说来,这些天里麦卡想到了塞拉无数次,一直在盼着他带牧师回来。不过麦卡觉得如果自己说出实话,塞拉就要歪着头像受委屈一样说“原来你想的其实是牧师而不是我”了,麦卡相信塞拉绝对说得出来。 锡兰德见到了索维利。这位牧师已经不是第一次治疗兽化症了,据他说,感染时间越久就越难治疗。 神术可以移除兽化诅咒,但必须与月相配合,在月圆的前后几天内尝试施法。即使如此也不一定能成功,锡兰德得一次次来尝试。 这个月的月圆已经过去了好多天,他们得下个月再说了。领主伊里肯已经想好了理由,到时候来找一间刑讯室,关上门,假装干点什么,大家在里面连续三天尝试去除诅咒。 在索维利即将被押回监区前,塞拉和牧师在走廊里小声说着话,而麦卡则隔着会客室的墙听到了领主和索维利的交谈。 看起来,虽然伊里肯有时显得很不像话,但本性还挺有趣,他说:“你看,牧师真的来了,你有希望治好了。我当初并不是在骗你,只是没机会,也没人脉……” “那还得多谢你了。”索维利冷冷地说。 “你是在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 “你就是在生气。我之前确实是让你失望了,不过现在好啦。当然,我故意传出流言说你是我的那个什么……确实,你肯定也觉得很不开心……” “不开心也没用。” 索维利当然是相当不开心。门外的麦卡知道,自己也得负相当大的责任。 “不如这样吧,”伊里肯说,“你看,我们把你塑造成了一个痛苦、无辜、被迫的形象,你那晚无论做了多疯狂的事,也都可以算作我的责任,西尔卡娜执政官嘴巴很严,她不会说什么。托德领属地的任何人都不会指责你,他们只会说我是衣冠禽兽什么的,这不是很好吗?” “那也是你的事。”索维利似乎一点都不想和他谈话。 领主以及牧师和塞拉在午饭前就都离开了监狱,一天过去,入夜时监狱特意加强了守卫,卫兵们在每道门边都设立了岗哨,显然昨天的事情让他们大感惶恐。 今天给地牢里的“怪物”送饭时,卫兵们态度都很凶,甚至故意打翻他的食物。他们对那位囚徒一点好感都没有,想到他差点逃走,就更是又厌恶又害怕。 天黑后,也许因为吃不饱,还被守卫从矮门里用长棍戳了好几下,地牢里的囚犯又呜咽哭嚎起来。 麦卡觉得有些愧疚,这都怪自己一时疏忽。不过,就算监狱不加强守备,似乎那个兽化人的日子也已经十分糟糕了。 临近午夜时,一只小灰鼠从窗子缝隙爬进麦卡的房间。麦卡正坐在简易的木桌边,已经等很久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被塞拉变的动物吓到,他知道塞拉一定会变成什么小型动物溜进来。 “我刚才去看地牢里的犯人了,”塞拉回复人型后,坐在床沿上,“他似乎很喜欢兽化后滚来滚去。” “滚来滚去?” “嗯。同时,我发现他是无法被治疗的……他是天生兽化人,我检查过他的瞳孔,和被感染的人不同。而且,好像很难和他交谈,他不太擅长回答问题。” “等等,你是用人型进去的?”麦卡问,“你……我知道你应该有办法开门,你出来时,有没有再把门锁好?” 塞拉害羞地笑笑:“我不是从门进去的,我从外面的石墙上开了个口子,出来时把它又恢复了。” 好吧,塞拉是强大的施法者,他一定有别的办法。麦卡又问:“那你看到他兽化了吗?他变成的是什么东西?” “嗯,我看到了。”说着,塞拉从背囊里拿出一本相当古旧的草纹纸本子。 它相当古旧,纸张和上面的字迹略有脱色。塞拉一页页翻开,里面的文字有的是通用语和精灵语,还有些像木精等生物的圈圈字,以及完全陌生的文字,还有不少以墨水手绘的插图,大多是野兽和植物。 塞拉打开其中一页,上面的文字麦卡不认识,但图画倒是谁都能看懂。 “麦卡,你看到的是不是这个?”塞拉指着图上的东西。 “就是它!”麦卡先前自己也画过,但画得据说像剥开后被碾过的香蕉……这本旧图鉴上所画的倒是很生动,就是麦卡所看到的怪物。 塞拉又笑起来,而且还是特别开心的那种笑,不是他往常那小姑娘般的羞涩笑法。麦卡奇怪地看着他,塞拉说:“麦卡,你好可爱……对不起。” “什么?”麦卡发现自己越发跟不上塞拉的逻辑了。 塞拉一向喜欢动不动说些叫人脸红的话,可是这后面接续着“对不起”又是想表达什么? “我是说,对不起,我不该笑你,”塞拉笑得浑身都在颤,都开始抹眼泪了,“可是你好可爱,我忍不住要笑。你别生气,虽然你不认识这种生物,也不影响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你就快点说这是什么怪物好不好!”麦卡被他弄得有点心烦意乱。大半夜的,两个人在狭小的屋里聊“可爱”和“喜欢”这种话题,实在是叫人不知该怎么招架,特别是在对方曾跟踪自己九年的情况下。 塞拉回答:“这不是怪物。麦卡,这种动物叫做‘灰海豹’。” “什么?” “灰海豹,并不是海里的豹子,是一种个头很大的动物,”塞拉解释着,“他们生活在严寒的海边,喜欢游泳,在所有海豹种类里算是个头很大的了。所以那天他会被矮门卡住……” 麦卡看着旧图鉴上的画——这生物的脸像个中年男人,还留着爵士胡子,秃头,没有耳朵,脖子臃肿,表情痛苦,身体是巨大的纺锤,像是鱼类又像个人……实在是难以想象,还有这种动物! “你是说,它是个……动物?”麦卡问,“像牛或者猫一样的,普通的、一点都不凶残的动物?” “是的,”塞拉微笑看着麦卡,“但动物也很凶残的,比如熊或者狮子。” 麦卡泄气地塌着肩膀:“我从没去过海边,更没去过严寒地带的……原来还有这么奇怪的动物啊。” 塞拉继续帮麦卡翻着旧图鉴,每隔几页就有奇奇怪怪的插图。 “实际上,在森林、荒野与水域中,怪物与动物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说,“只除了魔法造成的非自然产物,或者被黑袍法师召唤来的异界异怪,以及死灵师们的魔像……啊,抱歉,我不是在指责奥术施法者,希望你别生气。” 麦卡对奇形怪状的生物并没那么感兴趣,他现在在意的是,自己越来越觉得和塞拉沟通很费劲。 塞拉身上有种很矛盾的东西。他会平白跟踪别人九年,还喜欢每隔几句话就来一段肉麻的剖白,但是却又非常小心翼翼,总是反复强调:我绝对不影响你的人生、我绝对不想让你生气…… 我看起来有那么容易生气吗?——麦卡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塞拉明白:他的态度并不是一般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常态。 “塞拉,我干嘛要生气?”麦卡说,“你说话时,就不能……呃,就不能一般点、随便点么?” 而塞拉又露出那个歪着头的、小动物般的表情:“因为,毕竟我跟踪了你那么久,还经常突然出现吓你一跳。现在我不跟踪了,出现了,我觉得你会很在意这些,会很难接受我出现在你身边。所以……” 说到一半,他突然站起来,迅速抓住麦卡的肩膀也把他拉起来,然后短暂但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麦卡本来反射神经就不怎么样,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时,塞拉已经退开了。 塞拉一手揉搓着斗篷边缘,一手把草冠上的小花拿了下来,伸手插到了麦卡头发里。 “我先离开了,因为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我保证不偷窥你。”他一边意义不明地捻着小花,一边低头说。 麦卡的头发比他短一点点,也不太弯曲,根本别不住小花,于是塞拉又改为把它放在了麦卡的耳廓上。 “我说不下去了,好难为情……” 说完后,他不给麦卡回答的时间,迅速变成了一只小蝙蝠,从带有铁栏的窗子飞了出去。 在他把小花插在麦卡耳边时,麦卡感觉到他的指腹热得发烫,也不知是不是耳朵上体温低的缘故。而且,在飞走前,尽管塞拉微微低头、红发遮住了脸,但因为他的身高比麦卡高不少,所以麦卡还是能清楚看到他的脸。 当时塞拉脸很红,就像当初他自我介绍时一样。而且他还咬着嘴唇,神态活像害羞的少女。 麦卡把耳畔的小野花拿下来,今天的是一朵橘色的雏菊,枝干有点干瘪,花瓣也不太完整。 以前有一次塞拉说起过,当他走在小路上时,若看到已经被折断或因狂风脱落的枝杈或花朵,就会把它们捡起来留作它用。 因为它们已经离开了大地的怀抱,与其被行人践踏或被车辙碾碎,不如让它们在别的地方发挥作用,让它们的美丽多延续一些时间。 麦卡呆呆地看着这朵花很久,塞拉的行为总是没法用常规模式预测。 “害羞个什么劲啊……”法师看着窗外的夜空,小声自言自语,“看看你刚才那副样子……我才难为情得想昏倒算了呢。” 27,寡廉鲜耻 第二天,监狱里进来了个新的犯人,很年轻,甚至可以说相当美貌。 他是几天前在一家酒馆被抓的。他勾引舞姬,和舞姬的爱慕者们发生冲突。之后在酒馆外的小巷里他终于开始和舞姬搂搂抱抱,当场被一位琴师——那是舞姬的亲哥哥,给抓了个正着。 一般人这时要么死命道歉、要么会声称自己是真心喜欢那女人,以求得到谅解,但年轻人并不是这么做的。他一边搂着舞姬的纤腰,一边对着琴师舔了舔嘴唇。 他建议回酒馆里和这对兄妹同时上床,人家当人不会同意,舞姬甩了他一巴掌就羞愤逃走了。结果大半夜里他搂着一个街边流莺回了酒馆,喝得醉醺醺地跑去了琴师的房间,用流莺的薄纱裙子把琴师的手绑了起来。 在他还没干出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前,舞姬发现了这些,并叫来卫队。被抓住时,年轻人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听说托德城领主的禁脔也在监狱里?监狱里还有兽化人和半兽人? 他当然是要被送进监狱。在他刚被押解进来时,麦卡正在守卫们的屋子里教他们自己调制“保健身体”用的草药茶。这个衣着花哨、面容俊美的犯人给麦卡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 “他说他叫西瓦,”正在做笔记的守卫小声说,“这是女孩的名字啊。不过也差不多,你看,他多像个姑娘。” 其实名叫西瓦的犯人也还不至于像姑娘,但和穿盔甲的守卫、五大三粗的犯人们比起来,西瓦确实是秀气又纤弱。 他身材不算高,肩膀也窄窄的。头发漆黑,像油画里的小淑女们一样打着卷披在背上,长度及腰,有其中一缕染成了金橘色。他的衬衫上镶着金色和红色的边,胸前的抽带末梢还挂着小羽毛,像是吟游诗人们的服装一样。 并且……他身上就只有这么一件衬衫,再没别的了,据说抓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光着两条腿,下身光溜溜。因为衬衫勉强刚刚盖过臀部,监狱把一条破布围在了他腰上。 如果现在是在酒馆里,他这种模样的家伙要么是诗人要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但在监狱里,柔软的生物自然要算在小姑娘范畴。 似乎每个城市都要有点风流而不知廉耻的故事,显然,西瓦就是这类故事的缔造者。 据说他即将被从城中卫队带往监狱时,卫队外面聚集了七八个流莺,还有两三个年轻男人,听说这些人在一两天内都和他睡过,并且都十分好奇他被抓之后何去何从。 “那些人短时间内就爱上他了?”麦卡问守卫们。 工作之余说闲话是人们的天性,这些年轻小伙子也不例外。一个守卫撇撇嘴说:“并不是那样。听说啊,那家伙到托德城后,到处找人上床。你知道鸭脚酒馆吗?那附近常有些只穿胸衣和衬裙的姑娘在‘做生意’,她们本来疯狂地欢迎他,当然了,这个西瓦长得这么好看,细皮嫩肉的,应该受欢迎……可是,据说他上床时像个神经病,技术奇差。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前几天他……” 守卫压低声音,但他的同伴们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都一脸似笑非笑。 “——他都被抓了,在城卫队的羁押室里,他竟然还自己玩了起来!” 麦卡回想起,他确实听说过这种人,他们对此成瘾。 “我说,你的朋友可能有艳福了,”守卫对麦卡说,“叫西瓦的这个人,一路上都在问监狱里是不是有个兽化人,是不是还有领主的禁脔……他还尝试勾引卫兵呢,差点把那人的裤子都脱了,最后他还自言自语地说什么‘为了兽化人,我就先忍忍’。” “你说,我们要不要通报一下这件事?”另一个守卫问,“索维利是领主的人。万一这俩犯人俩真的搞在一起,领主生气迁怒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就算领主生气了,顶多是把叫西瓦的家伙抓起来也搞一搞,”他的同伴说,“看那小美人的样子,领主大概都舍不得打他。” 麦卡觉得不太妙。看西瓦这个寡廉鲜耻的势头,也许和伊里肯真的挺配。不过,就算守卫和领主都不舍得打西瓦……索维利一定舍得打。 西瓦对监狱里兽化人的兴趣令人困惑,他简直就像是专门为此被抓的。 傍晚时,一只乌鸦笃笃笃地猛啄麦卡房间的窗户,起初麦卡还以为这是塞拉,但竟然并不是。塞拉让乌鸦充当信使,带来一小块写着留言的纸条。 乌鸦太大,钻不进有铁栏的窗户,它把纸条往地上一吐,转身飞走了。 塞拉的字条一般比他当面说话时简洁,这次更是如此。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麦卡,找机会离开监狱。 麦卡不太理解他的意思。监押人是不能擅自离开监狱的,除非递交申请、撤销自己的监押人身份,而且一旦此身份被允许撤销,那么由他担保的那个犯人也会回到原本的待遇里,该去地牢的回地牢,该处死的处死。 如果说监狱里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那为什么塞拉是用乌鸦送信呢?麦卡不由得想起今天入狱的那个西瓦,除了他之外,今天没有新的变动了。 麦卡想去看看囚区怎么样了,比如,西瓦有没有勾引索维利,索维利揍他没有……当麦卡出门想看看守卫们在做什么时,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没有一个守卫。 他走出来,甚至离开了监押人区域,一路上没碰到任何人。连守卫们的休息区也变得空无一人。 再往前是囚区,麦卡不得已只能又用敲击术戒指把门打开。走出室外,他看到远远的石场上有不少人影晃动,不少人都穿着盔甲,拔出武器。 看起来那些人就是监狱里的守卫,可他们为什么会全体跑到石场去?就算是有什么危险要处理,这样的行为也绝对不符合常理。 这时,麦卡发现石场方向不止有守卫们——他看到了一头直立站起来的棕熊! 起初他还以为是索维利忍不住兽化了,接着,他又听到了陌生的念咒声。麦卡不认识那个咒语,只能听懂咒语最末尾的后缀,那个词是“ 以上所求皆为普林汀修娜之名”的意思,这是白昼女神的牧师们施展神术时常出现的词根。 白昼女神的牧师?那个叫做锡兰德的中年人在这里?麦卡随即想到,如果牧师在这里,那么,那头棕熊要么是塞拉、要么是塞拉的动物伙伴! 不论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至少说明监狱里发生着什么不妙的事。麦卡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先去囚区看看。 他并非不关心塞拉那边的情况,但他相信塞拉的能力。就像塞拉因为相信麦卡的判断而也相信索维利一样。 麦卡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走进囚区,避免出现太大动静。走进囚区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即使身为粉袍法师也从未见过的场面——铁栏里中,每间囚室中的所有犯人都仰面安睡,不时有人吧唧着嘴或者闷哼几声,还有的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 而最惊人的不仅于此:这些睡着的囚犯,胯间无一例外都有小帐篷慢慢竖起,程度或大或小。 “三善神在上啊,这是什么……”麦卡低低惊呼。 走向索维利所在的监区前,麦卡给自己施展了隐形术,他只想躲起来偷偷看一眼发生了什么。 这边也一样充满睡着且竖起帐篷的囚犯,有两间囚室被打开了牢门,一个半兽人和一个人类男性俯卧倒在走廊中间,都没有穿裤子,地面上还有些显而易见的可疑痕迹。 仍穿着花哨衬衫、光着两条腿的西瓦面对走廊这边,靠着铁栏,笑容无比灿烂。 索维利在的那间牢门也被打开了,而且……索维利竟然被紧贴在天花板上! 麦卡保持安静,生怕被西瓦发现。他看到索维利就像躺在地上一样地躺在天花板上,似乎因为被撞得很痛而微微皱眉颤抖。 不远处,西瓦嘟囔着:“你是兽化症啊?不是天生兽化人?也好,你看起来还挺有趣的,没想到托德城领主还有这种爱好。” “你是什么人!”索维利想动,但却只能原地移动,竟无法落回地面。 “今天在石场你听见了啊,我叫西瓦,”黑发少年仰起脖子,有几枚红得近乎紫褐色的吻痕清晰地印在他颈间,“你叫什么名字啊?别挣扎了,将来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让你幸福又舒服的。” 说着,他眯着眼舔了一下嘴唇,稍稍离近了些。 他赤着脚,双腿修长而笔直,且大腿上似乎还有一些尚未干涸的痕迹。麦卡看了看那两个倒在地上的囚犯,对之前发生的事感到大为不解。 没等索维利回答,那股将他向上坠去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他又重重坠回地面。麦卡看到索维利似乎痛苦不堪,以索维利的身手和体质,从并不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不至于让他痛得不能动,麦卡猜想要么是他之前已经受了伤,要么是摔到了骨头。 西瓦满意地看到索维利无法反抗,语气轻快地说:“好,就决定带你走了。不过我们得先去找找我的‘宝贝’是不是真在这里。” 说着,他单手抓住索维利的左脚踝,将索维利拖着走向下一道门。 麦卡看得出,西瓦一定也是施法者。于是他决定不论如何先想办法困住西瓦,希望能等到塞拉和牧师赶过来……或者联络骑士团的那位女官员。 麦卡很久没从旧法术书上准备魔法了,却随身带着卷轴匣。他拿出一张自己以前抄写的蛛网术,尽管知道在启动它的瞬间自己就会被西瓦发现,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反应速度。 启动卷轴的咒文并不长。在麦卡施法的瞬间,西瓦猛地回过了头。 令麦卡吃惊的是,西瓦也向这边伸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念出一段陌生咒语—— 布满尖锐棘刺的玫瑰之墙瞬间吞没了麦卡。而同时,粗大的粘性蛛网也固定住了西瓦和索维利。 28,玫瑰之墙与落雷 起初麦卡想挣脱,当手被一根尖刺刮伤时,他发现自己最好静止不动。 这并不是真正的荆棘与玫瑰。它们会散发出幽香,比植物荆棘更加尖锐、细长,就像一把把小匕首,甚至会在人挣扎时立刻将锋利的尖刺贴向人体。麦卡就像被砌进了一道墙壁里,虽然能透过藤蔓看到对面,但动弹不得。 西瓦看着固定住自己和索维利的蛛网,无奈地叹气并微笑,捋着打卷的长发回过头。 “监狱现在还养法师?”西瓦上下打量着麦卡。 麦卡不知道玫瑰墙法术,但他知道这种固定住对手的法术都能持续相当长时间,足够扭转战斗局面。显然,西瓦也清楚这一点。 “嗨,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西瓦一边不停尝试挣脱、扯掉身上的粘性蛛网,一边表情愉快地问。 麦卡不知道西瓦为什么要问这个,一般不是应该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吗?西瓦的口气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刚到法师学院的时候,那里的导师就是这么问他名字和年龄的。 麦卡没理他,一心思考着现在能做些什么。虽然不能前进或后退,但动动手指施法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没有得到回答,西瓦倒也不急,继续问:“如果是监狱里面的法师嘛……你是咒法师还是塑能师?还很年轻嘛。嘿,你知道自己多重吗?” 其实西瓦看起来比麦卡还年轻,似乎连二十岁都不到,有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 麦卡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对此并不吃惊。令麦卡更觉得怪异的是……问体重又是什么意思啊? “你好像有点害羞,不愿意说,那我就自己去摸吧。” 西瓦的语气十分开心,他抬起手,手心向上,一团火焰随着短咒语绽开。 麦卡听不懂他的咒语,但可以确信,那并不是奥术文字……他是神术施法者!更令麦卡吃惊的是,西瓦的火焰并不是魔法冷光,而是可以燃烧的真实火焰,他将火团直接丢在了自己脚下,蛛网被火苗点燃,被一点点烧开。 西瓦毫不在意身边的热度,从被引燃的蛛网中一点点走出来。 “你疯了吗!索维利会受伤……”麦卡对他喊道。 以前麦卡也常常对人丢蛛网,之后己方战士们就会把敌人攒射成刺猬。如果敌人也有施法者,他们会想办法解除掉魔法束缚;虽然蛛网会被火焰烧开,但麦卡从没遇见过在自己身边点火的人——身在其中的人会被一起灼伤的! 麦卡还没说完,烧起来的火竟然消失了。西瓦已经走出来,笑嘻嘻地向他靠近。 “我当然有分寸,毕竟那孩子看起来还挺帅气的,”西瓦说,“用火烧比较浪漫啊,你不觉得吗?哦对了,他叫索维利?原来你不是监狱的法师呀?你是他的朋友?” 麦卡被困在荆棘中不敢动弹,西瓦正缓缓把手伸向他的头发。 这时,突然空气里亮起耀眼蓝光,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 明明他们身在监狱室内,却有一道落雷自天际直刺而下,正劈在西瓦面前。 西瓦敏捷地躲开攻击,但前臂有一块皮肤已经出现了被燎伤的痕迹,看起来相当触目惊心。 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西瓦躲避时向后跳了一下,他宽大的衬衫飘起来……他下半身果然什么都没穿,“那东西”上还沾着透明微白的痕迹呢…… 这是什么情况啊是粉红法术之神给我的试炼吗,可是明明根本没有那种神……麦卡本来被落雷吓了一跳,看到这些后又觉得紧张不起来了。 西瓦甩了下胳膊,仿佛那道伤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他挑挑眉,通过玫瑰荆棘之墙,看向麦卡身后。 “请您不要伤害他,否则我还会继续攻击您。”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后面,只不过麦卡无法转身,甚至无法回头,而后面的人也没法穿越这道锋利的墙壁。 翻滚着雷电的魔法气团仍停留在上空,就像从天空融入建筑物,从天花板上露出滋滋作响的电光。 塞拉和牧师锡兰德站在监区入口处,锡兰德正蹲下检查倒地的犯人们,塞拉则驱动着召雷魔法。 “刚才没来得及问,只顾着操纵那些蠢守卫们了,”西瓦后退一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喔,我好像知道了……” 说着,他将手移到锁骨附近,吻痕旁边是颈间的皮绳和吊坠—— 一枚圆形琥珀。麦卡还以为他打算把琥珀拿下来,但他并没有。 西瓦盯着玫瑰墙后的两人,笑容灿烂地招了招手:“好久不见。我的弟弟,你以前明明那么讨厌我跟着你,现在你却跑来找我啦?还有塞拉……这个小法师是你的‘那个’?” “什么叫‘那个’啊!”麦卡隐约觉得西瓦的语气有点微妙,一时又没反应过来微妙在哪里。 “他是我很喜欢的人,”塞拉在玫瑰墙后说,“而且,如您多年前所说的一样,我做到了。” 一时间,麦卡不知道该先留意“弟弟”还是“很喜欢的人”这句,或者是“多年前到底说了什么”这一点。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句句都莫名其妙,但又似乎句句是重点。 接下来,西瓦和身后的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似乎三个人的目光透过被困在荆棘中的麦卡在相互对视,让麦卡几乎怀疑是牧师放了沉默术才没人说话。 “亚坦,你到底——”好不容易牧师出声了,可他连话还没说完,囚区墙壁上火把槽里的火光全部熄灭了! 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一连串的杂乱之声,天花板上的雷电连续向刚才的位置劈落。 因为雷霆近在眼前,借着瞬间的蓝白色光线,麦卡发现对面的走廊已经没有人了。索维利倒是还躺在墙边蛛网里,麦卡暗暗松了口气。 西瓦也许本来有办法解除整片蛛网,大概他靠近麦卡时怕索维利醒来跑掉,才只自己一人走出来;而麦卡之所以没有为索维利解消掉法术,是为了不让西瓦能轻易带走他。 牧师锡兰德拿出照明杖,重新照亮囚区。 麦卡惊讶地发现,塞拉竟然从玫瑰墙外强行挤了进来,现在就在自己身后一步的地方。 当火把全部熄灭时,塞拉担心麦卡收到伤害,不顾一切地钻进了玫瑰墙。魔法尖刺割破了他的斗篷甚至皮甲,划伤了他的皮肤,有一根甚至整个刺进了他的前臂。 麦卡目瞪口呆地侧着头看过去,声音颤抖地喊道:“……你,你们就不能试试对这玩意解除魔法吗!这是干什么啊!” 以前麦卡就很讨厌看到人受伤,没想到不做战斗法师这么久了,却又一次看到,而且他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塞拉在这种情况下仍羞涩一笑:“刚才太着急,一时没想起来。” 牧师在后面开始默念祈祷词,片刻后成功解除掉了玫瑰墙。他误解了麦卡的意思,以为麦卡是在指责他们,有些微微不悦地说:“法师先生,您自己也可以试着解除的。” “我弱得超乎你的想象,真的。”麦卡沮丧地说。终于摆脱了棘刺,他身上只有最开始的一点小伤,而塞拉比他还严重得多。 “麦卡是粉袍法师。”塞拉替他说了出来。 中年的牧师一脸震惊,欲语还休。 “麦卡和亚坦大人不一样,您会发现的。”塞拉又说。 麦卡想伸手搀扶塞拉,塞拉一脸笑意地表示不用,反而示意他去照看索维利。 牧师锡兰德紧锁双眉,看着监狱里遍地似乎在做春梦的囚犯,嘴唇蠕动着并作出愿神净化邪恶的手势。 “我说,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一下,刚才那是什么?”麦卡问,“那个西瓦……你们认识他?” “他不叫西瓦,他叫亚坦·针叶,”塞拉叹着气说,“是我的老师。” “什么!牧师的哥哥?”麦卡记得塞拉说过,牧师锡兰德是师长的弟弟。 麦卡看了看已过中年、两鬓微白的锡兰德,回想起“西瓦”那张少年人的脸和光滑皮肤。 西瓦——应该说亚坦,他的外貌不仅比弟弟锡兰德更年轻,甚至连塞拉看上去都比他大很多。麦卡知道,很多德鲁伊都令人看不出年纪,但那只是令人难以猜出确切岁数而已,比如,你分不清他究竟是“面相老的青年人”还是“长得年轻的中年人”,可并不是能返老还童啊…… “他到底要做什么……”麦卡也环视四周,看着遍地仍旧鼓着小帐篷酣睡的囚犯。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场景,清醒的人不可能一直“鼓帐篷”、而中了睡眠魔法的人也不可能全都睡得这么踏实…… 麦卡突然明白了:“等等,这似乎该算粉红法术范畴了,法术的效果一定是把深度睡眠和某种春梦魔法相结合……塞拉,你的老师他难道……” 塞拉点点头:“你也知道,粉红法术只是统称。魔法一向分为奥术与神术。亚坦大人他现在是粉红神术施法者。” 29,兽化诅咒 几年前,索维利和麦卡吵了一架——准确说,只有索维利在吵,麦卡基本没说什么。他们分道扬镳后,和索维利同路的两个战士曾劝过他,他们说:你这次真的有点过分了,我们都了解麦卡,他又没去做什么邪恶的事。 可索维利怎么也想不通。他认为,这就如同死灵师都是从第一次尝试命令不死生物开始的,堕落之物总会把人拉下深渊,不管你用多无害的借口掩饰。 和伙伴同路期间,他们帮助搬迁出平原的一家人寻回失散的马匹、接受大城市酒馆里的探索委托、帮神殿或善良的法师收集材料……大概几个月后,索维利和新同伴又发生了分歧,这次不是吵这么简单了,他们干脆打了一架。 他们身在的小镇里生活着一只古怪生物,这是不少居民都知道的事。那是一只鼠兽化人。它常常出于半兽化状态,在夜里出没,有人类的躯体和巨大老鼠的长相,靠偷盗与接受施舍为生。索维利认为这是邪恶的东西,不能纵容,可是镇上的人却说:算了吧,它也没做什么离谱的事,如果它真的太有危害,我们会处理的。 索维利的同伴也觉得,这是别人的事,何必太较真呢。索维利一向顽固,他不肯放过任何自己觉得错误的事。 争执中,他们不小心就动了手,虽然大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但他的固执还是让同伴们离开了他。另两个战士决定去完成其他委托了,随便索维利自己怎么做。 索维利非常认真地调查出了鼠人的行动模式,他甚至发现,这家伙最近总利用镇里的排污系统偷偷在夜间到荒野上,似乎在频频和什么人传递信息。 他直接去袭击了鼠人的小窝棚,而鼠人不想恋战,拼命逃走了。在这里,索维利发现了鼠人做的事:荒野里的丘陵上有一处废弃的矿坑,有两个兽化人和一个精灵在那里暂住了下来。 索维利没去追击鼠人,而是特意去大城市买了炼银膏,涂抹在每柄武器上。兽化人不怎么惧怕普通刀剑,但炼银制品会让他们受伤很重。 他成功地找到了荒原上兽化人的藏身处,可他却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原本他打算先偷偷观察,等他们落单时一个个解决,但他很快就被发现了。 熊兽化人以半兽化形态压制住了他,他的武器被远远挑开。令他吃惊的是,这个“熊人”是女性,她眼里的疯狂和她柔弱的嗓音简直不像出自同一人。 另一个兽化人,或者说怪物,就躺在他身边不远处,正在吧嗒吧嗒地向这边蠕动。 那是个纺锤形的生物,全身都是肉,看不出任何骨骼结构,它有着秃头胡子男人般的面孔——当然,今天索维利以及麦卡他们都知道这叫灰海豹了。 那时,除了熊人和灰海豹外,还有另一个声音:“伊格,你别滚,滚也没用,你用全身的肉去压死他?” 索维利看到,说话的是个深色皮肤、银白色头发的小个子精灵。他立刻就想到了——难道这就是他曾学到的卓尔,一个黑暗精灵? 索维利拼命挣扎,可熊人的力量非常大,他无法挣脱。面对三个如此邪恶的生物,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在此死去,于是他干脆直直盯着这些家伙,毫不畏惧。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熊人问。 她的声线很纤细,由于她以半兽化的状态战斗,看起来就像人类和棕熊的古怪混种一般,所以她现在仍能说出人类语言。 “为什么?邪恶的种族理应被消灭!”索维利回答。 “我们只是旅行、生活,偶尔狩猎,我们从没杀死无辜的人!”她厉声说。 旁边的黑暗精灵也帮腔道:“我们干过的最坏的,就是偷东西,喔,我们殴打过人,但真的没杀,以及,我偷看地表的东西洗澡。嗨,莉莉,不是偷看你!” 莉莉似乎是熊人的名字,她不满地瞪了卓尔一眼,卓尔嘟着嘴不再说话。 “我不和邪恶种族交涉。”索维利冷笑。 “听着,先生,”莉莉说,“我以丰饶之神艾鲁本的名义发誓,我们从不作恶。我是兽化人,伊格也是,我们在一个邪恶法师的实验中诞生,直到几年前才获救。解救我们的德鲁伊照顾了我们些日子,但渐渐地,我们无法……无法再和他相处了……”说到这里时,她有点吞吞吐吐的,“我们逃离了他,决定靠自己在这世界上活下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请相信我们。” 索维利不回答,她以为他在思考,于是渐渐放松了压制的力道。 “我们不会伤害你,也请你远离我们,好吗?”看到索维利并没继续挣扎,她慢慢放开了他。 索维利坐起来,手悄悄伸向藏在腰后的短匕。 “小姐,我对你们的苦情故事并不感兴趣,”他极力做出冷静的肢体动作,“那和我没关系——” 说着,他突然向她的咽喉攻击。 旁边的卓尔大叫一声,一团火焰围拢索维利,让他吃了一惊,手上略失准头。匕首划伤了莉莉,但并没伤到要害。 紧接着一根短镖刺入了索维利的箭头,那是卓尔们常用的单手小型十字弓所发射出的。莉莉发出一声棕熊的怒吼,一口咬住了索维利的左臂。 疼痛让索维利再次跌倒,他以为自己会被杀死,但竟然没有。 卓尔的镖上似乎有麻痹毒剂,索维利很快就觉得四肢酸软,眼前发黑,各种感觉逐渐消失。莉莉的喉咙里滚动着低低的咆哮声,同时以少女的嗓音说: “是啊,你不懂的痛苦太多了。” 之后,索维利彻底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毒镖造成的伤口很小,并不碍事,可兽化人的噬咬就太糟糕了。 天生兽化人会传播兽化诅咒。不久后,索维利自己也开始在圆月下或愤怒时失控、变化,被人发现、被人驱逐……渐渐地,他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得不接受,然后避开人群生存。 他曾主动到大城市想寻求帮助,可是他发现,人们不相信他,不接受他,他们根本不管他是怎么成为兽化人的,只知道“你是邪恶的东西,我们不可能帮助你”…… 说到这里时,索维利紧紧攥着拳头,痛苦地闭上眼。 会客室里,坐在他对面很远处的金发青年说:“我觉得,其实你是自找的。” 屋里有牧师锡兰德、有麦卡、有看起来挺强壮的德鲁伊塞拉,甚至西尔卡娜执政官也在,门外还有骑士团的人……伊里肯现在壮足了胆子,毫不客气地继续说:“你看,你一开始也不知道人家的痛苦嘛。你觉得邪恶,别人就邪恶了吗?麦卡先生看上去还是粉袍法师呢,可是据我所知他连老婆都没有……” “请您换个更合适的例子,谢谢。”麦卡捏着眉心说。 昨晚的事情结束后,那些曾被控制的守卫们昏迷了整个后半夜,做着春梦的犯人们也很久才醒来。地牢里的海豹人则不见了,亚坦也不见了。 两面石墙各被开了一个门——甚至还是线条相当美丽的拱门。 刚才,监狱的负责人询问过那两个被 “西瓦”诱惑过的犯人。他们说,“西瓦”不知道怎么就离开了囚室,像守卫一样一间间巡视,有的人就昏倒了,有的人还醒着。 然后,“西瓦”把他们拖出囚室,和他们做爱。(说到这里时,那个半兽人甚至捂着脸哭了起来,说什么“我好对不起霍尔斯大王”……) 被问及细节时,他们说那个“西瓦”既上别人,也愿意被人上,但他们死活不肯说是谁上了他、是谁被上。 麦卡思索着:“如果照索维利所经历的看,那个海豹人……他以前是从亚坦那里逃出来的?” 牧师锡兰德痛苦地双手捂着圣徽:“白昼啊,我哥哥到底都干了什么?至于索维利先生说的鼠人,我想我见过她了,她是个受到感染的受害者,其人生经历和索维利先生描述的完全一致。” 索维利叹着气:“那时……我甚至没看出来它是个女孩。” “你更没看出她是受害者。”坐得很远的伊里肯说。 看到索维利阴沉的目光,隔着西尔卡娜、塞拉、麦卡和锡兰德,年轻领主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 “其实我有点在意另一件事,”麦卡看向塞拉,塞拉点了点头,大概和他想到了一起,“那个卓尔又是怎么回事?索维利,他长什么样子?” “他……皮肤很黑,”索维利说,“和肤色黑的人类不同,他的皮肤色调根本就不一样;还有,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很长,眼睛是红色。他是男性,个子很小,但身条却显得似乎挺修长,是典型的精灵体型……” “我觉得大多数卓尔男性都这样……”麦卡说。 塞拉想了想,问:“索维利,你还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和感觉吗?他的通用语说得怎么样?” 索维利想了想:“其实说得不错,口音很像精灵们。但是他似乎……说话时的语法怪怪的,只会说短句子。” “他是不是很喜欢这样站着?”麦卡问,“这样,手叉腰,另一只手这样……”他做出那种油画里的邪恶人物常用的手掌向上呈爪状的姿势。 索维利觉得有点滑稽,但麦卡确实学得很像。 “是的,虽然只见过那个卓尔一次,但我印象还蛮深的。他说话时一直是这种姿势。” 麦卡又和塞拉对视,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叹:“——霍尔斯大王?” 30,亚坦老师思维广 “有个好消息,麦卡。” 塞拉敲开房门,今天他的草发冠上是一朵紫色小花。 “因为有白昼女神神殿牧师的诊断,还有领主的担保,西尔卡娜执政官也同意了,所以从今起索维利可以一直留在普通牢房,”塞拉说,“即使解除监押人关系,索维利也不用再回地牢。” 麦卡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就开始收拾东西。“那太好了,我得回家一趟,我几乎什么都没拿……” “你要回去?我送你好了,”塞拉搓着手靠近过来,“就像上次一样。这样比较快,也比较安全。” “我直坐马车回去也不用太久的……这和安全有什么关系?”麦卡专门找了张纸,写下来自己小店的地址,他猜等一会守卫们一定会问他要。 塞拉愁容满面地走进来,坐在床沿上:“麦卡,你见过我的老师亚坦了。海豹兽化人如果是被他捉走的,那么他接下来也许会去找霍尔斯,甚至可能会抢走你……” 麦卡庆幸自己现在没有喝水,不然一定会被呛到:“关我什么事?” “你不了解他,”塞拉说,“不,其实连我也不太了解现在的他。他的行事风格非常难理解。” “你是说,比你还难理解?” “我很难理解吗?” 麦卡严肃地点头:“是的。比如你跟踪我九年的事……” “因为我不想像亚坦一样,所以才跟踪了你九年,”塞拉看起来还有点委屈似的,“我和你说过,亚坦老师曾长时间跟踪锡兰德,也就是他弟弟。这其实还不是全部……亚坦老师他喜欢做两件事,一件是跟踪,另一件是……捕捉。” “捕捉?” 塞拉愁容满面地搓着衣角说:“是的。你记得牧师说他救治过鼠兽化人吗?那个鼠人说,她和她的家人都因‘银狼’而感染兽化症,后来她还遇到过索维利……而‘银狼’正是亚坦老师的绰号之一。据说,索维利遇到的熊人曾被邪恶法师囚禁,是一个德鲁伊救了他们,然后他们又逃离了德鲁伊——结合这些所有,我想起了以前发生过的一些事。” 麦卡拉过来椅子坐在塞拉面前,静静听他说下去。 亚坦确实从某个邪恶法师手里解救过一大堆生物。那时候,塞拉已经隐约觉得老师有哪里很奇怪了。 有人说,德鲁伊们就像大自然本身。他们可以柔和如午后阳光,也可以狂暴得像飓风,一如自然本身,可以温柔也可以残忍。(注一) 而亚坦就好像一整片牧草繁盛、雨水丰沛的大草原——其中的动物千奇百怪,且正好个个都在发情期。 亚坦总是充满火热的激情。他也擅长给哺乳动物接生、擅长为动植物增加生命力,而且几乎不知疲累。 他常年带着塞拉跟踪自己的亲弟弟,因为他觉得弟弟还不能独当一面,跟踪是哥哥的责任;有时他会莫名其妙地爱上或恨上弟弟身边的人、旅程上遇上的人,于是他会突然从跟踪状态里现身,毫无预兆地就去睡了谁或者揍了谁。 亚坦的改变是逐渐发生的,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多意外。他的精力变得越旺盛,某种欲望也随之越强烈,他几乎可以连续几天不睡觉,而且连施法的次数与精神力都随之上升。 亚坦亢奋得就像一团狂舞的马蜂,不管是和人求爱还是向陌生人提供帮助,他时刻热忱但又独断。 最疯狂的时候,亚坦曾帮助某村子里数名孕妇在短短不到三个月内就平安生下足月婴儿,虽然她们母子平安,但这事把附近的人们吓得不轻;他开心时或精力无处发泄时,会让路过的农田疯狂滋长、让森林加倍茂盛、把特制药粉洒向水源,使附近的动物都身强体健……但也让水源附近的人们也变得膘肥体壮。 那时候塞拉已经不小了——虽然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岁。他一向崇敬和尊重这位活力四射的监护人,但那时,他开始质疑了。 “我觉得,那些人也许并不想长胖的……”塞拉曾经说。 “鹿皮镇根本没有春天,终年严寒,他们需要堆积一些脂肪啊,”当时的亚坦也是一副少年面孔,“你忘了吗,上个月他们刚冻死了一个女孩,太瘦了。都是那些路过的女法师不好,她们给自己施法后,能在暴风雪里随便袒胸露背,可是鹿皮镇的姑娘们就当真了。” “亚坦大人,我认为,您不该亲自带着一群狼和另一群狼打架……” “我进行了自然变身,打架时,我的身心都是有着银色脊背线的狼。” 就像动物长大后会渐渐离开族群一样,当时的塞拉也已经逐渐离开了老师。 亚坦从邪恶法师手里救出一群生物时,塞拉并没在他身边。 从地下室放出来的东西们有的还保持着理性、有的则给附近森林带来了巨大灾难。亚坦驱逐了一部分、捕捉了一部分、放掉了一部分,基本全是凭他的兴趣来。 他亲自把几个兽化人送去附近的村庄,帮助他们回归人类社会,顺便还和村里的一个纺织姑娘、两个卫兵各自来了段艳遇。 可是,由于他的擅作主张,兽化人给村庄带来了不幸:他们中的某一个控制不住兽性,袭击了暂住家庭。那家人的大女儿相当倾慕“美少年”亚坦,所以他们本来非常相信亚坦所送来的客人。 现在想起来,大概流浪的女鼠人就是出自受袭击的那一家。 塞拉再次寻找亚坦时,亚坦已经离开了附近的森林,据说去追求某地的水妖精了。而且据看到他离开的人说,他还带着整整一马车的“同伴”,有半兽化人、人类,还似乎有卓尔精灵。 当时的塞拉到处寻找亚坦,却一直毫无音讯,直到另一位德鲁伊长辈联系他,并告诉他: 不要寻找“银狼”了,他不能再算我们的同胞。 通常,只有违背德鲁伊的信仰、亵渎自然的人才会得到这种评价,塞拉一度很担心亚坦是不是成了枯萎者。幸好不是——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久后,塞拉听说了好几件诡异而无逻辑的事: 比如,一对私奔的恋人被森林木屋里的俊美男子收留,夜晚时被此男子双双猥亵;村子里的骡子突然怀孕,而且每一头都怀了;夏日里整座小镇的妇女停止了三个月的月事;孤儿院的牧师们开始涨奶,不分男女;某片森林的野蛮人部落连续几天陷入莫名的欲望中,每个人都抓着最近的一个人就开始做爱…… 本来塞拉不知道——这还是昨天牧师锡兰德说的:锡兰德结婚时,亚坦基本已经不再跟踪他,就好像从此放心了似的。 亚坦在弟弟的婚宴上偷偷出现,隐藏在宾客之间,先后勾引了伴娘以及新娘的叔叔。早晨时,衣衫不整的亚坦还爬进锡兰德的窗户,笑容灿烂地说:太好啦,现在我不担心你了,以后再见,我要去继续享受啦。 谁也不能理解亚坦的人生,即使是跟着亚坦长大的塞拉也一样。 上一次见到亚坦也是在好几年前了,那时塞拉已经开始跟踪麦卡。 在诗人的大篷车边,塞拉偶然看到了亚坦。那时亚坦看起来非常邋遢、但气色竟然比几年前还要好。 “你不该一直那样,”塞拉当时对他说,“你做的事情就像人们对树林与溪流做的一样……焚烧它们、填埋它们,而且还自认为是对这它们有好处。以前是你告诉我的,你说我们就像风拂过植物来传粉、像阳光守护树木长高,我们不该过多地干涉万事万物,不管我们多么重视它们!” 说这话时,塞拉满面通红,几乎红得像他的头发颜色了。这可并不是因为训斥了师长而害羞,而是因为——此时亚坦正骑在大篷车主人的肚子上,表情认真地听塞拉说话、但身体上的动作一刻不停。 “我年轻时想不开嘛,”亚坦把惊恐的大篷车主按回去,气息微喘着回答,“对,我是那么教导过你。但我又不是唯一的真理,任何人都不是。如果我是风、是阳光,或者是任何什么别的,我喜欢去传粉,喜欢多照耀一下花花草草。反正也要做的,正好我乐在其中,有什么不好呢?” 塞拉根本没听懂他的意思,而且也看不下去他的姿势了,干脆转过脸去。 亚坦继续说:“自然的本质不是默默守望,根本就不是。动物发情了就是要交配,狼饿了会捕猎,森林会向着水土好的地方扩张……我不会放过任何我喜欢的东西的。”说这句话时他还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说什么‘自然的规则’……那东西不存在,都是人规定的。孩子,你个性太淡泊,还总特别害羞,也许还不能理解那种野兽狩猎前的饥饿感……如果你找到特别感兴趣的人或事,你也许就会懂了。” 塞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被自己跟踪了好久的法师。他不安地搓着布袍边缘说:“不。就算有非常感兴趣的事物、或非常喜欢的人,我也绝不会因自己的欲望而干涉他的人生。我会保护森林,但不会要求森林回应我,也不会想要改变森林的样貌。” “你做不到的。”亚坦的声音远远传来,塞拉已经快步离开了大篷车。 塞拉歪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麦卡。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太明白亚坦的想法。这让我羞愧,我反对他,但却并不理解他。” “很正常,”麦卡呆呆地说,“我很高兴你不理解他,但凡还有救的人,都不会理解的……” 本来麦卡觉得,一个不声不响跟踪自己九年的家伙已经够奇怪了,殊不知人外有人,亚坦不愧是塞拉的老师。 “现在你了解问题有多严重了吗,”塞拉忧愁地看着麦卡,,“我看到了,他想摸你,万一他对你感兴趣可怎么办呢,你不觉得可怕吗?” “是很可怕……等等!什么叫他想摸我?他明明对索维利兴趣更大,他还抓走了海豹人,照这个趋势也许下一个是霍尔斯大王……” “亚坦以前确实不怎么喜欢法师,所以我也很意外……”塞拉说,“不过我很喜欢法师。” “塞拉,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这么说话了,真的叫人很难为情!麦卡又想以手抚额了。 “所以我建议,如果你要回家,还是让我用法术送你吧。”说着,塞拉把手搭在麦卡的胳膊上。 麦卡点点头,又摇了一下头。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短时间内涌入脑海,让他总觉得,刚才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塞拉,你刚才说什么?亚坦认为你‘做不到’什么?”他问。 塞拉非常认真地回答:“他认为,我做不到默默跟着我喜欢的人,但又不去影响、不去干涉他的生活。” 说完,像是察觉了什么般,塞拉沉默了一会。麦卡感觉到,攥着自己前臂的手力道松了不少。 “昨天我对他说,‘我做到了’……”慢慢地,红发的德鲁伊又低下头,让微卷的长发遮住表情,“可是,我做到了吗?” 31,蓄谋已久突如其来 麦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说“很高兴你跟踪我、我一点都没被打扰”吗……确实,现在麦卡觉得恐怖的是“跟踪”这个行为本身,而不是针对塞拉。甚至他觉得塞拉是个挺好相处、挺值得尊敬的施法者。 麦卡觉得自己该宽慰塞拉几句,比如“其实我一点也没觉得被打扰”、“不要紧的我很谢谢你跟踪我”……但理智又告诉他,他决不能这么说。 一瞬之间,塞拉已经启动回返真言,把麦卡送回了家。大门口有好几张塞进来的字条,有的是游商留下的,有村里人留下的,之前麦卡晾晒在窗口的小罐子还在原处。 麦卡有点发呆,而塞拉则仍像小姑娘一样沉湎于羞涩的气氛里,半天都没人说话。 “我知道了,”过了一会,塞拉说,“之前我的感觉没错,你更喜欢变成小动物的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麦卡再一次没跟上他的思路。 “小动物比较纯洁、无害,”塞拉思考着说,“毛绒绒的,长得也很讨喜。人们看到房顶的猫会觉得很可爱、看到小狗跟着你,你会想喂喂它,小鹿在树林里探出头、小山雀在窗前,都让人觉得挺有趣的。”他停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更严肃,“可是,如果房顶上趴着一个人、一个人不停跟着你、人从树丛探出头看你、人把脸贴在你窗前……你肯定觉得很可怕。” 麦卡很想回答一句“原来你也知道啊”。不过麦卡还算懂得体察别人的情绪,他知道这句话不能说出来。 塞拉的逻辑看似挺正确,但一定有哪里不太对……麦卡试图找出来,并以此劝他别这么想,可一时却还没找到头绪。 塞拉接着说:“我敢保证,那九年里我一定没有打扰到你。你从捕兽夹下救出白头兔后,把它带回去,还把它塞进自己的被窝,这一切都顺其自然;可是如果你看到一个成年男人的脚被捕兽夹夹住,可能你也会去帮助他——因为你很善良,这毫无疑问——但你不会把他带进被窝的……” “那当然!这还用问吗?”麦卡忍不住说,“可这并不是什么‘比起人类更喜欢动物’啊,因为本来这两者就不一样……你看,你是人,有个美女对你表达爱意,你如果也喜欢她,你就会接受的,但如果你当时变成了熊,有另一头熊对你表达爱意,难道你也要接受它吗?” “我当然不会,但我会安抚它的情绪,把它介绍给阿克多斯。”塞拉说。 “你的动物伙伴一定很感谢你……”麦卡嘟囔着。看来塞拉完全没理解他所说例子的意思。 “那九年内,也许我没打扰你,但从我出现后就不一样了,”塞拉的嗓音其实蛮低沉,说话语调却总是软绵绵的,“我发现,我抑制不住想让你也认识我的心情,所以我同意晨雾去兰索山谷帮忙,去和你见面。并且,我还对你坦白了我曾做过的事……” 起初麦卡很不习惯塞拉的软绵绵语调,现在倒是适应多了。塞拉的用词总是颇奇怪,这一点麦卡至今还没适应。 “我希望你接受我的跟踪,我承诺绝对不干涉你的生活,但我却没想过,这本身已经是在干涉你了。麦卡,如果我没有告诉你这些,当初扮演完鳄鱼就直接消失,重新回到跟踪你的状态下,你就不会觉得我‘总是这样说话’或者‘令人很难为情’了。我出现,然后改变你的想法,这和亚坦大人的做法也没什么区别。” 麦卡觉得有点无力,这个德鲁伊的心灵也太纤细了! “塞拉,我并没排斥你,我愿意和你做朋友,”麦卡说,“只是……只是有时候你说的话确实很令人难为情啊,比如什么很喜欢、什么好可爱……”重复这些字都让麦卡觉得牙齿发酸,他绞尽脑汁地想找个含蓄的说法,他很怕让塞拉误解他的意思,“朋友之间不会突然间这么说话,也许……你只是在森林里住太久而不了解……” “这样吧,我需要再去看看亚坦要做什么,”这时,塞拉突然改变了话题,“我不知道他是否要去抓霍尔斯大王,当然了,如果霍尔斯大王非常愿意和他走,我也不会干涉。另外,托德城那边,锡兰德对索维利的治疗我也会一直去关照,作为德鲁伊,我希望受到诅咒的无辜人能够解脱。” “等一下——”看到塞拉准备走下楼梯离开,麦卡叫住他,“呃,那个,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塞拉的语气并没太大改变,麦卡却似乎发现——他在低落。麦卡并不是什么擅长体察人心的高手,一时之间,他朦朦胧胧地觉得,也许自己说错了什么,但却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 塞拉把他送回来、然后离开去处理其他事情,这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这一次,麦卡却隐约觉得气氛不太对,显得特别……正式和严肃。明明关于亚坦的事情并没严肃到那份上。 塞拉已经走下了楼梯,打开门,然后停住了。 “麦卡,我依旧不想欺骗你……所以请原谅我的唐突。”他突然说。 麦卡仍在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极力想先换个话题:“如果有关于粉红法术的事情,我可以帮忙,虽然我没多厉害,但理论的东西还是学过不少的。对了,关于亚坦,他……” “我知道怎么和人做朋友,”塞拉依旧沿着原本的话题说,“我有德鲁伊同胞、有我的老师……但是我得承认,我对你的想法不太一样。” 麦卡心里咯噔一下,就像脚踩空了一阶楼梯的那种声音,害得他简直不敢真的伸腿下楼梯了。 “一开始,我很想看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塞拉依旧站在门边说,“那是我刚开始跟踪你的时候。后来,我想帮你做些事,于是我就找些力所能及、且不会被你发现的事做……再之后,我想更多地了解你,想无论何时保证你不会遇到危险。几年后,尽管我变得更了解你、知道 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可我还是觉得不够,我想继续一直看着你,想和你有所交流,所以我偶尔会变成小动物,或者大动物……除了白头兔子,还有牡鹿和麂子、浣熊、地鼠、隼、耕牛、水豚、河马……” “三善神哪!河马是什么?” 本来麦卡因为塞拉的头几句话正在局促不安,渐渐变得脸上发热,当听到这一串动物的名字时,他终于忍不住……找错了重点。 “反正不是河里的马,”塞拉羞赧地一笑,摸了摸头发,“我藏得很好,你可能只看到了鼻孔,所以没发现我。河马很可怕,没吓到你真好……后来我还变成无害的小动物接近过你,能和你有交流,我很高兴。我已经认识你了,可是我却还想让你也认识我,我想和你谈话,想和你一起去看绿宝石蜥蜴迁徙的场面,想带你去看翡翠山林里月光王花开花的样子……可是,因为我一直跟踪你、了解着你,我知道你最讨厌被人干扰生活,你也不喜欢照别人的意思做事。” 麦卡愣在原地,理智一直在鼓动他说点什么,但他却张口结舌说不出来。 塞拉说:“当我变成巨大鳄鱼时,我因为能碰触你而非常激动,我还幻想过,如果当时我是人类,能和你有那么近的距离该多好。我一直以为你只是魔法物品商人,后来才知道你是粉袍法师,那时,我有了更加可耻的想法——我想,如果你对‘那些东西’都不会害羞,那么如果我……如果我亲吻你什么的,你会开心吗?所以我在霍尔斯大王的洞里亲了你几下……” “你不是说那是荒野之子的祝福吗?” “是的,这一点我没骗你,我确实是用祝福的姿势亲你的。” 麦卡很想找个桌子来支撑自己的手肘,这样他就可以摆个双手扶额并掩面的姿势了。 “但你很害羞,我每次说点什么,你都是一幅难以接受的样子,”赛拉叹了口气,“我知道,外人对德鲁伊也有奇怪的偏见,比如他们说我们会和大树做爱、和熊跳舞、给狼群做家庭调解、脱光了衣服在河里捉大马哈鱼什么的……但我们其实并没这样,只不过我们和大自然的关系很紧密。所以,我也意识到,虽然你是粉袍法师,你擅长粉红法术,贩卖某些魔法物品,这也不代表你愿意和我更亲密。” “停,我觉得你换掉了什么概念……”麦卡做个停止的手势,可是嘴巴却跟不上,这时他非常羡慕那些思维灵活、嘴皮子也利索的术士们。 “难道不是吗?”塞拉说,“我那时……甚至直到现在,我想拉着你的手,法师的手指都很软,当然这并不是全部原因;当用熊的姿态拥抱你时,我也想用我自己的样子这么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亲吻你,我想……想的是什么我不太好意思说。” 麦卡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此时麦卡心里就像住进去了几个不同的灵魂,作为粉袍法师的那个说:这是人之常情,发育正常的人都会对感兴趣的对象有欲望;作为平易近人好朋友的那个说:现在塞拉明显是正在钻牛角尖,你应该先安抚他……还有个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声音说:幸好他“不好意思说”啊!要是说了可叫人怎么办! “麦卡,我喜欢了你九年,请相信,这并不是突然一时兴起,”塞拉小心翼翼地问,“不过我确实得确认一下,你是不是……不能接受一个男性的追求者?” “这不是男女的问题,是对我而言很突然啊!”麦卡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不对。麦卡立刻就想到,自己的回答很糟糕,从各个意义上说都很糟糕。 虽然他知道也许自己说得没错,塞拉跟踪了他九年,但他却刚认识塞拉没多久;要说追求者,无论女的或是男的都没有,因为大家都觉得粉袍法师不缺这个,所以反倒没人对他有兴趣……可这些似乎不是塞拉想得到的回答,就算想要迂回一点,也不该这么回答。 “是啊,确实是这样,”塞拉抿着嘴,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 他把今天头上的紫色小花摘下来,但却没有向麦卡伸手。麦卡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走过去……事实上,他现在头脑发懵、脚步虚浮,严重怀疑自己随便走几步就会踩空一阶楼梯。 塞拉轻轻吻了一下花蕊,把紫色小花别在木质的门把手上,然后对麦卡笑了笑,走出门去。 “等等,关于那个……”麦卡尝试用别的事来继续谈话。但是,等他迈着极为不利索的脚步走下去,并打开门,房屋四周已经不见塞拉的身影了。 麦卡把紫色小花拿在手里,它的花茎已经枯黄,花瓣也不太鲜亮,还散发着微微的草木清香。 “我该怎么说话才好啊!”麦卡对着清晨的村庄小路,无力地自言自语,“我只是觉得……我真的觉得太突然了,到底怎么说话才对?” 他往外走几步,抬头看看墙上有没有猫、树枝上有没有鸟类……现在什么都没有。 “塞拉?”他尝试地喊了几声,没人回应。 麦卡能看出来,塞拉有点低落,或者说相当低落。他尝试从塞拉所说的话里找到点什么,希望能借此解释清楚……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解释。 “就算跟踪我也不要紧,我不讨厌你跟踪我!哪怕你用人类的样子!”他又对着树木和墙头喊了几句。一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本来不愿说的事。 “……只要你在变成猛兽时提醒我一下,不然还是挺可怕的……”他声音小了一点,边说边四下环顾。 旁边的房子里有人打开窗,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几眼。可是塞拉似乎已经离开了。 32,悄无声息 第二天一早,麦卡用了个久违的法术——侦测魔法。做战斗法师时这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则很少用。因为无论是村子里还是城市里,通常只有他自己的小店和杂物能散发微弱的魔法灵光。 他走出门,仔细检查了街道两侧,包括树木。他没办法看出什么东西是德鲁伊变的,甚至,哪怕用这种方法也不能保证找到……可他就是想找找看。 他没找到塞拉,于是回屋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城中的店里。中午他离开时又一次仔细观察房前屋后,发现了意料之中的事:一只黄猫原本趴在他的屋顶上,在他转头的瞬间,它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麦卡不知这是不是塞拉,毕竟猫都是这德行……在去城里的路上,他看到了小狗露蒂——以前麦卡叫她科科娜,后来塞拉告诉他她叫露蒂。 露蒂正对着一小块茂密矮树丛摇尾巴,目光炯炯,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麦卡靠近时,露蒂先是向他跑过来摇了摇尾巴,接着跑回树丛,哼唧了一声又跑了出来,就像找不到东西似的。麦卡盯了那片矮树丛很久,他怀疑刚才塞拉就在里面。 到店里后,麦卡每隔一会就走出去数数有没有多一棵树,而且还特意把窗子开着,方便小鸟或猫咪之类溜进来。他无奈地想,认识塞拉后自己的侦察意识倒是被锻炼得越来越强了。 托德城发生的事传得很快,现在连这一带的人们都知道托德城领主及其“禁脔”的故事了。而且在传言中,麦卡也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由于去莓树村帮助新婚夫妇的事被保密,所以人们都以为麦卡是被领主伊里肯叫去的。现在,流言的版本变成了这样:粉袍法师麦卡被托德城领主伊里肯·托德委托,帮他驯服一个野人般的男宠。而善良的麦卡不忍看到穷苦的小伙子被变态贵族糟蹋,于是他就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把小伙子放走了。之后,领主带人抓住了小伙子,把他和法师麦卡都关进了监狱(显然,这里的人们不知道监押人的事),后来在一位善良牧师和一位女骑士的帮助下,麦卡被释放了,但野人小伙子却没能得到自由。 在这个完整版流言里,德鲁伊塞拉完全被隐去了,监狱里发生也没被提到。领主和其男宠的版本显然比“城里的熊”之类的更受欢迎,更广为流传。 下午,游商看到麦卡又开业了,兴高采烈地来打听第一手消息。当被问及托德城领主的为人时,麦卡回答了“很糟糕”,被问起野人男宠时,麦卡说“挺可怜的”……索维利确实是挺可怜的。 不过麦卡又觉得,也许自己不该去渲染这件事,于是他补充说“其实他们的关系挺正常的”。 结果,只用了一下午的时间,这句话就在人们耳中演变成了“那位领主和男宠其实是相爱的”,并且,这个版本传遍了大街小巷。 麦卡觉得自己似乎又一次对不起索维利了,只好默默祈祷他快点治好兽化症。 因为上午起床太早,傍晚前,麦卡趴在桌上打了个盹。醒来时天色正是黄昏,他一抬头发现小店的窗户被关上了。窗户很小,是向内开的,而且在内侧还有插簧。 麦卡一下就清醒了,他记得很清楚,为让小动物能进来……主要是为了让塞拉能进来,他特意一直开着窗户! 他站起来开门出去左顾右盼,又回到屋里翻找每个角落,没发现任何活物。并且他还数了附近的树,数量也没变。 除了塞拉,他想不到还有人会这么做。其实这还挺可怕的,向内开的窗户自己插上了……如果发生在普通人家里,一般人肯定怀疑是闹鬼了。不过麦卡倒没觉得害怕,只觉得不能理解塞拉的行为。 “我到底说错了什么?”麦卡默默想着。 他确实因塞拉的跟踪而震惊,确实被突如其来的剖白吓得呆滞了……但麦卡很清楚,自己的意思并不是觉得受到打扰,并不是让塞拉恢复到悄无声息的行为模式啊! 麦卡对门外问了几句话,没人应答。他左思右想,发现自己刚才疏忽了:不应该开门! 既然窗子从内插好了、门也从内插着,那么不管塞拉变成了什么,当时他一定还在屋里。当自己开门出去看时,塞拉就能趁机跑出去了! “这简直像城卫队在抓密室凶案犯人啊!”麦卡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晚上关店后,麦卡又一次清点附近的树,然后边走边小心地观察墙头与屋檐,留心着树杈上的每只鸟,想看出有没有行为奇怪的。 每次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麦卡都会驻足,可是一路上他什么都没发现。 走在回村子的路上时,他再次看到了小狗露蒂。和她在一起的还有村里的茶色大狗,这是个小帅哥,一直和露蒂很亲密。他们俩趴在路边的草丛里,安安静静的。 茶色狗认识麦卡(实际上他认识村里的大多数人),他摇摇尾巴,远远叫了几声,就好像希望麦卡过去。 当走近时,麦卡大吃一惊——露蒂竟然生了一窝小狗! 看小狗们的毛色,应该是她和茶色狗的孩子……但问题是,上午看到露蒂时,她还一点点怀孕的迹象都没有呢! 麦卡虽不像德鲁伊们那么了解动物,但他至少见过怀孕的短毛狗是什么样子,也能确认上午自己并没看错。现在,这对小狗夫妻正趴在一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自豪。村里很多小狗都挺通人性,人们也能分辨它们的情绪。 麦卡蹲下来,露蒂和茶色狗都没拒绝他靠近。谨慎起见,麦卡没有去摸小狗,而是摸了摸露蒂的脑袋。 如果塞拉在这,他很想问问德鲁伊对此的看法,刚想到这,麦卡像被打了头一样,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想起塞拉和他说过的一件事:亚坦曾让一个村子里的孕妇们在三个月内就平安诞下正常的足月婴儿。 这让麦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起上午看到露蒂时,露蒂正在对着矮树丛,似乎在和什么交流。麦卡以为是塞拉躲在那里跟踪他,可那真的是塞拉吗?那不可能是茶色狗,因为如果自己靠近,活泼的茶色狗也会出来的……那么,矮树丛里的还有可能是谁?——另一个擅长隐藏行踪的德鲁伊? 这比前些日子闹地精强盗恐怖多了。麦卡匆匆离开,加快脚步回到了村子里。这一路上他都没来得及去留意什么猫啊鸟啊的,生怕走得慢了会有奇怪的人冒出来。 村子外,一群人正围在果园附近,包括卫兵皮拉克和他父亲。麦卡走近时,有些村民停止了交谈,有些避开目光——麦卡猜想也许他们曾经翻过自己的屋子,多少有点心虚。 “你看,这真奇怪,”卫兵皮拉克说,“老约翰家和莫妮家的园子里结出草莓了!玛丽大妈家的橘子也熟了!” 麦卡没明白:“他们不是本来就种了草莓和橘子吗?” “你们这些法师真是一点农活都不懂!”皮拉克的猎户父亲说,“草莓根本不在这个季节,橘子也不在,甚至这两个东西根本就不该同时结果!但是今天大家发现,果园里它们竟然都……” 即使已经天黑,借着稀疏的提灯光亮,麦卡看到远处的橘树上确实结满了饱满的果实。皮拉克发现麦卡脸色发白,就算这事很蹊跷,也不至于太吓人,他不明白法师怎么会显得如此惊恐。 村民们讨论不出结果,在有些年轻人去试吃后,他们发现果实不仅没问题,甚至非常甜美可口。最后人们说这一定是丰饶之神艾鲁本的恩赐,于是几个果园的主人开始计划接下来的采摘,其他人则纷纷散去。 回到家后,麦卡不敢故意开窗了,因为他不能确定附近的是塞拉还是亚坦。他锁上门、还在能出入的所有地方都加上了魔法警报,才安心去地下室准备明天的东西。 想到塞拉曾跟踪自己九年,麦卡觉得,如果塞拉故意让人找不到,那么自己也许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九年间,麦卡一直并非毫无警惕心,可他从来没发现有人跟踪。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塞拉的存在,而如果他不知道呢?会不会依旧什么都不能发觉? 在地下室忙到凌晨后,麦卡再次检查了一遍门窗以及魔法警报,还特意把卷轴匣放在枕头边。不过,直到熄灭蜡烛和提灯,他也没想起来自己忽略掉的地方——房子中连接壁炉的烟囱。 他的房子里没有老鼠,但今晚就有了。唯一的那只老鼠安静地趴在角落、小心地移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东方微微发亮、整片天空还是浓黑蓝色时,麦卡睡得非常熟,没有听到老鼠的声音,也没听到之后人类的衣袖摩擦声。高大的影子挡在窗前,遮住了一部分月光。 塞拉低下头,发现窗边桌上有个边缘破损的小烧杯,里面盛放着浅浅的水,一朵早已枯萎的紫色小野花被插在里面。 塞拉微笑了一下,回头轻轻走近麦卡。像长有肉垫的猫科动物一样,即使踩在木质地面上他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微微俯下身,犹豫了一下,又退回去,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猫。 黑猫轻盈地跳上床,小心地避开麦卡散落在枕边的头发,轻轻亲了一下熟睡法师的嘴唇。 之后他跳下床,离开卧室,像真正的猫般检查和巡视着屋子各处。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过去的九年里他干过很多次,无论是夜里巡视,还是变成动物偷偷亲麦卡。 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刚才他明明想用本来面目去亲麦卡的嘴唇,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实施。 33,看不见的是最可怕的 暴雨倾盆的夜里,一驾黑色的马车从监狱与石场驶向托德城。城门已经落下,守卫们披着油布斗篷跑下来,刚想端起长枪阻拦问询,却看到了车夫临时扬起的领主家家徽。 马车进城后,守卫们都啧啧感叹着。这个时间,又是从监狱方向回来,他们都猜得出领主去做了什么。 “嘿,你不觉得其实领主很专情吗?”一个守卫说。 他的同伴抹着脸上的雨水,古怪地看着他:“你是指,他喜欢男的?” “我是指他只喜欢一个男宠。你看,男宠犯了罪,领主竟然愿意让他去坐牢受罚,一般贵族家的狗咬了人都不用挨打呢。不过,男宠坐牢后,领主经常去探望,而且每次去都用很普通的马车,车夫也不穿领主宅邸的制服,显然他不想让街上的人们看到。” “这也不奇怪,”另一个卫兵说,“毕竟他喜欢的是个男人,还是个野人。” 这一次,领主伊里肯·托德并不是去探望的。他把索维利从监狱直接带了出来。 骑士团长兼首席执政官西尔卡娜最近忙于其他事务,伊里肯发现她的注意力不再在兽化人身上,就找到机会偷偷让索维利离开了监狱。不过,牧师锡兰德建议在兽化症治愈前依旧禁锢索维利的行动,所以,年轻领主干脆决定把他……真的关到自己家地下室去。 “你又在生气?”马车里,伊里肯小声问着,幸好现在外面暴雨如注,车夫肯定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索维利,你怎么天天都在生气?你有不生气的时候吗?兽化症让你生气,我也让你生气,法师害得你丢脸了又生气,监狱里这些天你挺辛苦的,你是该生气。可现在你要去托德家族的城堡啦,牧师最近也住在那里。今天月圆又到了,是治疗的好机会……你怎么还在生气?” “闭嘴。”索维利皱着眉靠在窗边。 “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好吧,你敢的,别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我,”伊里肯很委屈地说,“我只是觉得,我确实不该耽误了你那么久的时间。我想帮你治好,毕竟你救过我的命。我真的愿意帮你,你难道不能对我友好一点?” 索维利慢悠悠地说:“嗯,尊贵的大人,烦劳您行行好,赐予我一点安静。” 伊里肯郁闷地闭上嘴。 马车直接跑进庭院,停在大厅门口,仆人为从马车到室内的几步路搭好了油布棚。伊里肯利落地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衣领,摸摸头发,回头对马车里的索维利伸出手。 索维利完全没理他,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走下来站在一边。现在索维利依旧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袋子一样的衣服。本来今天伊里肯带了一套做工细致的衣服叫他穿上,他不肯,他说万一兽化症不能治愈,穿了衣服也没用…… 伊里肯撅撅嘴,让他跟着自己。牧师从客房出来迎接他们,并跟他们一起去了索维利要住的地方。 那确实是地下室,但不是囚室。这屋子被伊里肯布置得像十几岁贵族大小姐的闺房一样精致华丽,连床柱边的纱帘都是粉色绣着白花瓣的。 牧师建议在尝试医治兽化诅咒时束缚住患者的身体,于是,床铺边真的有四条连着镣铐的粗锁链(镣铐内侧还垫了厚厚的棉垫),两根钉在墙壁上,两根在地板上。这让本来就配色暧昧的四柱床显得更加诡异。 索维利面色灰暗地看着这一切,伊里肯则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问“喜欢吗?”。 其实,索维利对牧师锡兰德一直很尊敬有礼,可他就是不想好好和伊里肯·托德说话。 索维利曾经因为伊里肯的欺骗而愤怒,按说现在这种愤怒已经消退,可是……那些野人、男宠之类的流言更加叫人恨不得当头熊算了! 可惜索维利不了解这位年轻的贵族。伊里肯越是被拒绝就越有热情——从和罗万、希尔娃夫妇间的纠葛就可见一斑。 暴雨下了整整两天。现在正是秋季,这样的大雨非常罕见。 即使在这样的大雨下,园荽村外的果园还是执着地结出了骇人听闻的果实。 园荽村——也就是挨着莓树村的、麦卡居住的地方。这里的人们并不以种植作物为主要谋生手段,这地方毗邻两个大城市,而且距离兰索山谷和森林很近,有不少商人把这里当成便宜些的落脚地,也有些人以狩猎和采摘为生。园荽村的菜园和果园从不曾这样大规模地产出作物,甚至这几天人们采摘的水果以及超过了去年一年的产量。 麦卡看着人们在雨中忙碌着,不禁替这些邻居着急: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开心?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 当他提出情况不妥时,有些村民却表示:这一定是丰饶之神艾鲁本的恩赐,因为他们毗邻精灵居住的森林,而艾鲁本就是有着精灵形象的神。 麦卡知道兰索山谷的精灵都是些什么德行,他严重怀疑艾鲁本根本不想承认兰索精灵也能算是精灵……可村民们十分感恩这些天的奇迹,认为只有“毫无信仰的法师”才会质疑。 甚至,麦卡萌生了去找找亚坦的念头。虽然麦卡不是村子里出生的,但万一这些人吃了奇怪的蔬果变成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怎么办……麦卡一点也不想让现在的居住环境变得那么可怕。可是他现在也只能是偶尔想想。因为,第一是他不知道上哪里找亚坦,第二是他觉得亚坦的思维不正常……他有点怕那个疯癫的人。 不知道塞拉会不会去找亚坦?他是否也看到了这些天村子的情况?麦卡披着油布斗篷走回家时,远远看到自己屋子的窗户被关好了——出门前他故意打开了窗户,装作忘记。 他知道塞拉就在附近。可如果塞拉自己不肯出来,麦卡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麦卡觉得自己像在面对一只偶尔闯进他生活的猫。比如,你家附近常有流浪猫出没,它们在暗处默默监视你,你浑然不觉。直到有一天,猫走出来,还跟着你回了家,过了些日子它又不见了,你能看到它出没过的行迹,但就是找不到它。 走进屋里时,麦卡突然听到“嘎吱——”的一声,像是有人拖拽什么沉重的东西。 声音响起在屋子后门外。麦卡从木楼梯绕过去,看到门缝下方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塞拉?”他追上去拉开门,一阵雨灌进来,淋湿了他的头发,他重新披上兜帽走出去,发现屋子后门外……有一棵树不见了! 麦卡木耳瞪口呆。那是一棵已经死掉的老树,早就不会长出叶子了,但却非常高大,几乎高于村子里所有屋子。这些天的大雨中,有时会出现雷电,村人担心过,怕有雷电劈中这棵老树。它虽然已经死了,但却有可能因此引发危险。 现在,老树不见了,只剩下半半拉拉的树墩,且切口凌乱,绝不是锯子干的。 麦卡决定收回刚才那个关于猫的想象……就算是熊也干不出这么壮烈的事情啊! “塞拉?到底是不是你?”麦卡站在原地,对着空旷的场地说,“我想和你谈谈,关于跟踪还是不跟踪的问题……难道你不想听听我的看法吗?你没打扰我,真的。你能不能出来?我的意见不重要吗?我到底说了什么,会让你这样躲着我?” 雨声很大,麦卡听不见别的。他屋子的后门开着,正对他的后背,此时红发绿斗篷的德鲁伊就在他背后,手指绞着斗篷边缘,一脸羞涩而纠结的表情。 笃笃笃,前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麦卡回头时,门廊边却没有一个人。 地板上残留着一些水渍。如果他是个擅于观察细节的刺客或游侠,就会发现这并不是他自己刚才留下的。可惜麦卡只想着关好后门再去开前门,所以毫无察觉。 为不显得太狼狈,他脱掉油布斗篷才走过去。打开门,伴随着大雨,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随着打开的门呼啦一下扑了进来。 麦卡惊悚地侧身躲开,那个“东西”扑空后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没有摔倒。 “躲什么!你的地板好滑!我差点摔伤了!”被淋得像只落汤金刚鹦鹉的精灵说。 “晨雾?”麦卡关好门,发现这位故交今天的头发是七种颜色。 精灵女术士晨雾一边拧干裙子,一边把鞋子直接踢掉。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化妆倒竟然一点都没溶掉。 “麦卡!这不对劲!”晨雾扯着麦卡的袖子往屋里走。 “确实不对劲,你为什么不穿个油布斗篷?这么大的雨!”麦卡问。 “因为那种斗篷都很难看……不,我不是说我不对劲!”晨雾说,“是兰索山谷!以及和兰索山谷相连的森林也是!我只是路过这里,结果看到这里的果园也……” 麦卡点点头。不用问细节,他也产生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感觉。 “等一下我再和你说山谷的事,”晨雾毫不客气地带着一身雨水坐在麦卡家的沙发上,“更恐怖的是……你看,我平时不在兰索山谷,这次靠近兰索山谷后,我发现有谁在监视我!我尽快赶回瑞林法尔陛下的王宫,结果他们说,瑞林法尔陛下一家、以及那个卓尔俘虏,最近都常常感觉到有人在附近监视!” 麦卡很想说,我可能知道那是谁。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监视霍尔斯大王也就算了……亚坦竟然会神经病到连晨雾都跟踪。 34,再访兰索山谷 大雨接连下了六天。天空放晴一天,又继续阴雨。在这样的连续降雨下,兰索山谷的特有植物夏枫草全部转为红色了。 夏枫草是一种草本植物,但叶形十分类似枫叶,不管处于任何季节,它们都会因水汽而由绿转为金色和红色,就像深秋的枫叶一样。兰索精灵们喜欢这种植物,它们全部被染红时,会让整片森林的地面变得金红相间。 前些天,每当夜晚降临,瑞林法尔陛下的城堡外就会有一个人影晃来晃去。他穿着白色布袍,或者赤身裸体,有时会趴在城堡的某张窗子边,借着闪电的光亮向内偷窥。 风信公主曾经对偷窥者破口大骂,她的丈夫因科索也曾拿起武器追出去,可他们从未和那位偷窥者正面遭遇。 在短短几天内,精灵们开始谣传这是个鬼魂,说得越来越恐怖,导致兰索的精灵王瑞林法尔不敢离开城堡半步。 可他们的城堡很小,几乎就是个稍大一点的别墅,他天天闷在里面也没什么意思。看到夏枫草都红了,瑞林法尔萌生了趁天亮出去走走的念头。 他去找仍被关在阁楼里的霍尔斯,霍尔斯不肯起床,于是精灵王只好带了两队护卫,去潮湿的森林里采蘑菇。 瑞林法尔陛下很吃惊,今天他们完全没感到跟踪者的存在! 当他回到城堡后,女儿风信告诉他术士晨雾回来了,还带来了粉袍法师麦卡。瑞林法尔非常高兴,立刻更衣去接待客人。 晨雾再一次找麦卡来,正是由于瑞林法尔的委托。精灵王发现最近在城堡中时常发生奇怪的事情。 不仅仅是“鬼魂”的传说,还有更迫切、更令人不安的——最近兰索精灵们纷纷变得更容易动情,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夜晚,城堡的灯火会变得呈现粉橘色,很多精灵会不自觉地柔情蜜意起来,但也有些人思维清醒、觉得颇为古怪。所以最近兰索精灵们起床时间越来越晚,白天越来越累,瑞林法尔决定查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麦卡上次来城堡附近时,夏枫草还都是绿色。这一次,不仅草叶都红了,兰索精灵的脸也显得特别苍白。 麦卡检查城堡和山谷里其他屋子,寻找施法的残留痕迹。听晨雾和“好饿”陛下描述完,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定是法术效果了。 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某个范围性催情法术的高阶版,能影响更大的区域。它会让区域内的人们度过美好的一夜,灯光更朦胧、气氛更浪漫、眼中的爱人更迷人……恐怕只有极少数人能在这一夜中保持清醒。 接连几晚对兰索精灵聚居处施展这种法术……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出乎麦卡意料的是,脑筋失常的亚坦竟没有直接抓走卓尔精灵霍尔斯,而是徘徊在兰索山谷这么久。 “但今天他不在这里,”战士因科索说,他指的当然是偷窥的人,“也许他走了,不会再来危害我们了?” 麦卡久久地看着精灵战士及其妻子——因科索和风信公主已经结婚了,麦卡非常疑惑,为什么这两位竟然没认出自己……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们还面对过“黑袍法师和邪恶的黑龙”呢。 后来晨雾悄悄告诉麦卡:“兰索精灵天生不擅长分辨人类的外貌,大多情况下得靠衣着、发型、体型来辨认人类。只有兰索精灵存在这个问题,树海精灵和城市精灵都不会这样。” 晨雾大多数时间都在人类社会游荡,所以早就磨掉了这个劣势,兰索山谷内的精灵们仍普遍如此。 “为什么你们至今还没灭绝呢……”麦卡默默想着。 此时,他们已经检查完施法痕迹,回到城堡前。一群巡视归来的精灵士兵正在拖着什么庞大的东西,从树丛走出来。 “艾鲁本保佑啊!”瑞林法尔陛下走过来,看着战士们抓到的东西,不禁惊呼,“这棵萝卜是活的!” “陛下,那不是萝卜……”麦卡走过去,看清了被精灵抓住的生物。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它,如果它们是同一只的话——精灵巡逻队抓到了一只灰海豹。 灰海豹被网子套住,几个精灵一起将它拖出草丛。它在地上滚来滚去,用和身材比例极不相称的手——不,塞拉说过那叫鳍足,啪啪啪地拍着地面。 麦卡不禁四下环顾,看着密林深处。 不知道塞拉是否还跟着自己,是否此时就在附近看着这一幕? 精灵们听麦卡讲了关于兽化人的事情,以及他曾见过这海豹人的经历。得知这东西是人变成的动物,精灵们顿时胆子大了起来,纷纷靠过去,用刀柄或脚尖戳着海豹肥满澎软的身体,海豹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委屈的叫声。 “他怎么不变回人类?我们要审讯他!”瑞林法尔陛下做出威严的表情,“现在我们有个弃暗投明的审讯专家,无论是多么邪恶的敌人,在他面前也一定会屈服!” 说着他指了指阁楼,被他俘虏的霍尔斯住在那里。麦卡才不信霍尔斯能做到呢。虽然卓尔精灵普遍残忍,但霍尔斯的智商实在堪忧。 麦卡分开众人走过去,向精灵士兵要了一块披风。因为曾见过索维利兽化时的样子,所以麦卡隐约猜到了海豹人不肯解除兽化的原因。 他把披风盖在灰海豹身上,果然,在精灵们的惊呼声中,这只生物开始变化,从一只海豹变成身材健硕的青年人类男性。 这是麦卡第一次看清他人类形态下的样子:他很高大,肤色晒成了古铜色,和淡金色的头发形成反差。他的长相不算太显眼,但身材十分强壮,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 “我记得你,”海豹人看着麦卡,“你是法师,你和另一个兽化人找过我。” 麦卡点点头,他仍记得自己忘记开锁后重新锁门的事,有些愧疚。 公主和因科索则去阁楼上找霍尔斯,其他精灵们大呼小叫地把用披风围着下半身的裸男推搡进城堡。 “你是人吗?”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你是不是这几天城堡外的鬼魂?” “你为什么会变成萝卜……” 海豹人应接不暇地看着一个个精灵,神情像个被吓到的孩子。在监狱地牢里时,麦卡就觉得这个兽化人不太擅长说话,他语序混乱、思维缓慢,也许是曾经被死灵师囚禁、后来又长时间脱离人类环境造成的。 这时公主和因科索拉着睡眼朦胧的霍尔斯走下来,霍尔斯完全忽略了海豹人——也许卓尔精灵早就习惯了看到裸男吧,他直直朝麦卡走来,指着麦卡骂出一串谁都听不懂的母语词汇,满脸恨不得就地决斗的悲愤表情。 在瑞林法尔陛下承诺他晚餐有樱桃酒之后,霍尔斯终于冷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海豹人。 “好眼熟,我觉得我见过他……”霍尔斯歪着头。 “你的确见过他,”麦卡说,“我已经听说你们的事情了。你原本和几个兽化人在一起,被某个德鲁伊从死灵师手中救出来,他是你的同伴之一,对吗?” 霍尔斯凑近看着裸男,裸男也呆呆地盯着他。 “伊格?”卓尔吃惊地后退几步,“你是伊格?天哪!我都快忘了你这张人类的脸了!你以前总变成一根巨大的萝卜滚来滚去!” 麦卡发现,霍尔斯和“好饿”陛下相当合拍,两个人都管海豹人叫萝卜。而且,现在霍尔斯的地表通用语说得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知是不是兰索精灵们的功劳。 而霍尔斯看起来有些焦虑,不停左顾右盼。 “伊格会在这里,那亚坦也不远了,”不用别人问,卓尔就说出了那个名字,“我们把伊格扔出去吧!扔得越远越好!他会把变态引来的!” “你们想要逃离那个德鲁伊?亚坦·针叶?”麦卡问。 卓尔摇摇头:“其实也算不上逃离。亚坦救了我们,对我们也不错,但是他这个人太奇怪了。亚坦似乎蛮喜欢伊格的,他说喜欢伊格的……”卓尔比划了一下伊格的身体线条,“这种健美迷人的外形,以及萝卜一样的兽化形态。亚坦非常变态,真的,我无法忍受他。” “有什么变态行为是连黑暗精灵也无法忍受的?”麦卡问。 霍尔斯似乎认为这是一句赞美,他非常得意地说:“你说得对,法师,卓尔社会中有许多你们想象不到的现象。但是,我得承认,亚坦更加难以理解。比如……”他说到一半,嘴巴被瑞林法尔陛下捂住。 “因科索,带你的妻子与其他不足一百一十岁的精灵回避。”精灵王下令。 大多数围观的年轻精灵都离开后,霍尔斯告诉他们:亚坦·针叶从死灵师手中救出一群奴隶和实验品,然后把不太喜欢的丢给人类村庄、把觉得好看的留在身边(说到这里时霍尔斯还露出一副骄傲神态)。起初,霍尔斯觉得亚坦美貌又富有激情,还满喜欢这个人类,但渐渐就开始不能理解他了。 比如,亚坦曾对一个女性兽化人表达好感,在她刚刚同意求爱时,亚坦却又要求她同意第二天就怀个孕、第三天就生个孩子什么的,女兽化人震惊又难堪,亚坦却对她解释说“我能让你生产时一点都不痛,放心吧,如果你觉得带孩子很麻烦,我可以让大家一起产生乳汁。所以你就答应吧,很方便的……”——他说的“大家”是指当时被他留在身边的五六个人,有男有女。 还比如,亚坦非常热爱海豹兽化人伊格的健美体形,同时也喜欢他海豹形态肉呼呼的样子;亚坦和人类的伊格做爱后,会要求伊格变回海豹,枕着海豹睡觉……最夸张的一次,亚坦把霍尔斯压在海豹伊格的身上,拿他当做垫子,希望在他身上和卓尔做爱。 最后,这些人忍无可忍,秘密地商议出办法,逃离了亚坦。 兽化人和卓尔精灵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且他们对人类社会十分生疏,按说德鲁伊亚坦是个很好的保护人,可是他们认为,如果继续和他在一起,所有人都会疯掉的。 “天哪,你同意了?”瑞林法尔脸色发青地看着卓尔。 “同意什么?” “在这个东西身上……那个什么?”精灵王指指裸男。 “我没有!” 麦卡揉着眉心,转过头看到晨雾正坐在大厅角落里,捧着个果盘吃得非常欢快,塞了满嘴食物还用手捂着,笑得一颤一颤的。 他刚想出言挖苦她几句,却看到她身后的彩色琉璃窗子外闪过一条影子。那闪现而过的速度绝不是精灵战士,他们根本不需要这样躲藏。 这时,海豹人伊格伸手拉了拉霍尔斯的衣摆。霍尔斯正在和“好饿”陛下讲解亚坦的可怕,也许是他反复提起“亚坦”这个名字,让反应迟缓的伊格想起了什么。 “主人不找我,别把我扔出去。”伊格说。显然他还在琢磨之前“把伊格扔出去吧”这句话。 “什么?” “主人说不喜欢我了,”伊格解释说,“他把我放在森林,可他还是很喜欢兽化人,他有更喜欢的兽化人。他离开了,去找那个人了。” 霍尔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麦卡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之前瑞林法尔说,有神秘生物在城堡附近监视了很多天,今天似乎突然不见了…… 如果那是亚坦,也许今天他真的并不在附近!——他去找索维利了! 就在麦卡想到这一点时,塞拉已经到达了托德城领主宅邸的花园。 刚才他还在城堡外面用豹子形态偷听,得出结论后,他立刻就用法术赶了过去。 他变成小鸟到处寻找。几个闲谈的女仆说,领主带着索维利以及几个卫兵去城外森林里打猎了。 35,各自的狩猎 上午雨停了,所以伊里肯决定带总不高兴的索维利出门打猎散心。没想到,他们进入山林后大雨又开始继续。 上次尝试治疗兽化症失败了。牧师锡兰德在月圆的前后几天内试了数次,最后只能决定下个月再继续。索维利感谢了他,他也宽慰了索维利几句,而在离开地下室后,牧师仍叮嘱领主:不能让索维利自由行动。因为兽化症是非常不可控的,就算索维利本人并不邪恶,他身上的诅咒一旦异常发作仍有可能会短时间吞没他的人格。或者,如果有人想要利用他的力量,那也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 即使如此,伊里肯还是把索维利偷偷带了出来。毕竟索维利又不打算跑,有什么可担心呢? 下午的天空暗得像太阳升起前。此时此刻,伊里肯却开始后悔今天出行。 他应该呆在城市里,在城堡里喝着红茶看下雨,扮演一下耐心周到的心灵导师去宽慰索维利,不管他听不听——可现在,他们却躲在泥泞不堪的天然壕沟下,背靠着斜坡边缘露出泥土的树根,雨水浇透了伊里肯和……变成熊的索维利。 几小时前,伊里肯带着的六名护卫全都不见了。 第一个士兵小解时消失,第二个和第三个去寻找他却再也没回来,第四和第五个突然昏倒沉睡不醒。第六个保护着领主及其“男宠”打算尽快赶回官道找到马车,但走到一半时他却消失无踪了。 森林中光线非常昏暗,雨声吞没了一切声音,让人无法察觉脚步声或枝叶摇摆声。 索维利能察觉到有什么人在附近,正时近时远地监视他们,可是却难以辨别对方的确切方位。 于是,索维利干脆把马刀交给伊里肯。 “不许大叫,不许乱跑,跟着我。”对伊里肯说完,他主动让自己兽化,变成红色眼睛的高大棕熊。 有时他能成功控制自己兽化后的行为,有时则不能,幸好他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擅长自控了。棕熊有比人类更灵敏的听觉和嗅觉,虽然视力欠佳,但在大雨滂沱的森林中,本来人的眼睛也看不清什么东西。 他发现了追踪者,于是一把夹起伊里肯扔在脊背上,朝茂密的林木中飞奔。他打算走近路寻找马车。 追踪者非常擅长在密林中奔行,紧追不舍。索维利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和实力,于是打算尽可能甩掉对方。 索维利曾经在这片森林徘徊了一年,他本来很熟悉地貌,可是现在似乎森林变得不一样了,道路改变了方向,藤蔓与荆棘丛生,他几乎怀疑自己走在另一片树林。 突然一枚细小的短镖刺入后腿,棕熊身体一抖,把伊里肯从肩上摔了下来。他们两个一起滚落入一条天然壕沟,沟底已经积了不少泥水。 “你没事吧……”伊里肯金发贴在脸上,颤抖着伸手向短镖。 他本来想把它拔掉,但又不确定,索维利用熊掌指了指短镖,最终伊里肯咬着牙、闭着眼把它拔掉了。 短镖像是来自单手弩,它本身非常小巧,造不成太大伤害。索维利感觉到力量在流失、听觉逐渐朦胧,他想要努力回复人类形态,告诉伊里肯快跑,但现在却办不到了。 ……是麻痹和催眠毒药,这人是在把我当成真的棕熊对待吗,索维利迷迷糊糊地想着,一侧头,看到伊里肯傻乎乎地跪在他身边,不知所措。 他用熊掌推了伊里肯一把,也不知自己会不会用力过大……伊里肯被推了一个跟头,但还是没有站起来。 隔着雨幕和雾气昭昭的树丛,索维利看到有人影在接近,就在伊里肯身后几步远。 伊里肯也发现了,他惊叫着“我是托德城领主我是西尔卡娜骑士团长的堂弟……”并举起马刀威胁。 对方轻易就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转,马刀掉在他们脚边。索维利本来就不指望伊里肯能干什么,但却很意外看到他竟不打算逃跑,而是一边不停报家谱一边尝试反抗。 之后的事索维利就完全不知道了,他以熊的外貌陷入了睡眠。 兰索山谷的王宫里。 精灵的感官比人类的敏锐很多,尽管如此,他们在过去几天内仍只能察觉有人在窥探,却捉不到那个人。 而今天,直到夜幕降临、大雨停止,兰索精灵们都没再发现偷窥者的身影。 麦卡受委托留在瑞林法尔陛下的城堡,帮助他们解除随时可能出现的异常范围法术。不过,麦卡心里暗暗觉得那法术今天多半不会出现。 他猜亚坦应该去找索维利了。索维利住在领主城堡的地下室,牧师锡兰德也在领主家,按说亚坦该很难得手。 今天麦卡有个私人的目的——抓住塞拉。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麦卡毫不怀疑,塞拉仍一直在自己身边。可无论麦卡是对着空旷的街道讲道理,还是在桌上留纸条,或者是在雨中对被拧断的枯树说话,塞拉都始终不肯现身。 这让麦卡有点不开心……实际上,是相当的不开心。 他暗暗想着,曾经塞拉说肉麻的话之前或之后喜欢加一句“你别生气”,那时明明麦卡根本就不会生气。可现在,塞拉却重新回到藏匿状态,试图像以前的九年一样跟踪,麦卡反而有点不愉快。 因为已经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九年,身为跟踪者的德鲁伊对自己的屋子了若指掌,所以麦卡猜想,也许陌生环境更对自己有利,在家以外更有可能逮到塞拉。 塞拉相当了解麦卡的屋子,也许还开发了连麦卡都不知道的逃匿路线……而在精灵王的城堡(虽然只有别墅那么大)里,也许变成小型动物的塞拉反倒行动不便。 麦卡住在一间比他家卧室还小的房间,只有一扇窗。 准备休息前,麦卡像是突然回到了曾做战斗法师的岁月般:他开始掏出背囊里准备好的东西,在屋子的每个出入口甚至墙壁上设置陷阱。 麦卡相信,塞拉能够发现魔法警报,他要么根本不会触发、要么能悄无声息地解除,毕竟塞拉是比自己优秀太多的施法者。 不过,小动物的身体有时会有些劣势,而且法师们普遍擅长的也不仅是施法。 麦卡用生活中平凡的小东西配合法术,把屋子变成了简易要塞,到处都是一眼看不出的小陷阱。他没有给窗户留缝隙,因为他希望避免显得太刻意。 “野外扎营时我都没这么认真过……”麦卡自言自语着,吹熄了桌子上的蜡烛。 起初他总在留意一切动静,所以到凌晨时才睡着。实际上,这段时间里塞拉确实并没回来。 塞拉听说有六个迷迷糊糊的士兵自己回了托德城,领主和“男宠”却失踪了。他找不到伊里肯和索维利,一直寻找到傍晚他才暂时放弃,赶回兰索山谷一带。 破晓之前,城堡大门外的精灵守卫觉得远方树林有点异常,他拔出剑缓缓靠近,树丛中一头棕熊远远跑开,只可惜,他不认识这头叫做阿克多斯的熊。 同时,布谷鸟飞出树冠,落在城堡露台的雕饰栏杆边,然后跳到地板上。下面的守卫没有看到,露台上有个人类的影子无声息地潜入了城堡。 麦卡睡得很沉,并不知道塞拉正费力地到处寻找他。塞拉不知道麦卡住在哪个房间,而且这里是兰索精灵王的房子,他得躲开巡逻的精灵,也不方便随时在墙上开洞。 由于阴天多云,太阳出来前的天空比以往还要暗。麦卡突然感到手指被牵动,立刻惊醒。 他翻身坐起来,看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走廊柔和的魔法冷焰洒进来,而他床前的地板上,一只灰虎斑猫正瞪着圆眼睛看着他,表情似乎很震惊。 麦卡根本没有做魔法警报。以前的九年里,在旅行途中这些是必不可少的,但定居下来经营魔法物品店后他却很少再做,麦卡想,与其设一个警报而被塞拉发现,不如干脆装得和平常一样。 同时,他在门板与室内陈设之间安装了棉线做的小机关,这也得益于曾身为战斗法师的生活经验。只要窗子或门被打开,小机关的末端——麦卡手指上的绳圈就会被拉动。 地毯被卷到了床下,地板上被麦卡洒了大片的滑溜膏……灰虎斑猫显然已经发现地板有异状,却没想到麦卡醒得这么快,它正用爪子扒着地面,四肢紧绷用力维持平衡。 麦卡伸手驱动早已放置好的魔法效果—— 一个低阶法术隐形仆役。它只能帮你做点小事,搬个东西什么的,没多大力气也没有思考能力,优点是能维持很长时间,不用临时施法。 隐形仆役立刻关住门,且插上了锁簧。 如果塞拉想要逃走,自然有一堆办法,麦卡阻止不了他。但如果他这么做了,也就等于暴露在麦卡面前。 就像多年前他以白头兔的形态被捕兽夹抓住一样,只要回复原状他就能逃走,可他却不想这么做。 “别装了!我抓住你了!”麦卡从床上直接扑下来,“别以为我认不出来!” 地面上仍有滑溜膏,麦卡自己也很难维持平衡。灰虎斑猫哧溜一声滑倒又站起来,显然比麦卡灵巧得多。 麦卡知道人类很难抓住猫,而且他也并没打算在屋里抓猫。他还以为,一旦困住塞拉,塞拉就会变回人类并害羞地道歉呢! 猫想要跳上桌子,但因为地面太滑而没能成功,倒是跳得远了些。麦卡一边考虑对猫施法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一边不由得心里打鼓:万它是真正的猫怎么办?它真的是塞拉吗? 如果它是塞拉变的,那么显然塞拉打算顽抗到底。 猫比麦卡灵巧,最终它跳上窗台,窗户内侧的插簧啪地一下被打开。麦卡更加肯定了,这绝不是真正的猫! 猫打开了窗户准备向外跳,而麦卡也跟着扑了过去。 兰索精灵王的城堡真的很小,这房间不过位于二层而已。猫可以轻盈地落下,但人可不行——尤其是不怎么擅长肉搏的法师。可麦卡却认为这恰恰是个机会。 二层,就算你有羽落术也救不了我!因为太近了,我立刻就会摔下去!而且……就算摔也不会摔出什么大问题! 很久后麦卡认为自己这瞬间的快速思考过程可谓丧心病狂,但当时,他非常确定自己要这么做。 猫跳出去之后,麦卡也跳了下去,毫不犹豫。 事实证明,麦卡赢了。他并没直接摔在泥土上。他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两个人一起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滚了几圈。 “这样很危险的!你在想什么啊?”红发的德鲁伊一脸惊慌,发圈上的小野花都被蹭掉了。他用双臂紧紧搂着麦卡,而麦卡则正趴在他身上。 “我才该问你到底在想什么!”麦卡扯着他的斗篷领子。 36,雨后森林 麦卡和塞拉走在林中小径上,早餐后他们离开了瑞林法尔陛下的城堡。麦卡要回店里,精灵们则希望他留下提供帮助。最终他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晨雾继续住在城堡里,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让她扔范围魔法炸他,如果有精灵出现和粉红法术类相关的异状,再用羽符联系麦卡,由塞拉把他直接传送过去。 这样一来,塞拉必须跟在麦卡身边,而且得是以能被找到的方式。 雨后森林十分潮湿。大概因为觉得长发贴在脖子上很难受,塞拉用皮绳把头发束了起来,将斗篷和皮甲抱在手里,只穿着贴身的宽松棉布衣服。 这样的塞拉比平时看起来更清爽些。他比麦卡高,因为长年生活在森林与荒野,体格也结实很多——第一次见到塞拉时,麦卡对他的印象是“一个羞答答的肌肉德鲁伊”,而现在塞拉头上没有草冠和小野花、红发下面也没有绿斗篷,所以不再显得那么充满少女气息,看起来是个英俊的普通年轻人。 唯一令人惊讶的是,塞拉颈后和背部上端有一片明显的疤痕,形状杂乱,令人猜测原本这该是多恐怖的伤痕。幸好,看起来它是很久前留下的。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塞拉问。 麦卡指指那块疤痕:“那是怎么回事……” “我小时候被狼叼走过,”塞拉摸了摸伤疤,“其实我不太记得事情的细节,那时我还很小。是亚坦大人救了我。他为此不得已咬伤了狼群里的头狼……” “咬?” “是啊,其实这事在德鲁伊里也很少见,”塞拉说,“原则上我们不干涉野兽的捕猎行为。就像羚牛一样,我们会尽力保护自己的同族和幼崽,但我们不会对猛兽进行额外报复,而是做各种努力救出遇难者,或尽可能避免这样的事再发生。”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麦卡问。 “似乎我出生在一个荒原上的游牧部落,我不记得了,”塞拉是被亚坦和其他德鲁伊养育长大的,他对这件事也只有耳闻,“畜牧被狼群袭击,于是人们驱赶狼群并杀死了一些。后来不知怎么,狼群和他们杠上了,它们追猎、伏击他们,而他们也开始不停捕杀它们……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有几岁,反正小得不会记住事,我的亲人遭遇狼群,我差点被狼咬死。亚坦救了我,他变作一头长着银色脊背线的狼,和狼群的首领……决斗。” 麦卡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听说过德鲁伊们的行事方式,他们通常用和野兽交流的方式让它们退怯,或在不造成太大伤害的前提下,将它们与人类隔绝。总之,他们会用神术解决,因为这正是自然赐予他们的能力。而亲自和狼决斗……这简直闻所未闻。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塞拉知道麦卡有多吃惊,他自己刚听说这件事时也是一样,“你应该明白,高阶德鲁伊变身而成的狼还是比普通的狼强大,所以为了公平,亚坦甚至故意弄伤自己。最终他赢了,他没有杀死那头狼,但他接管了狼群……成了狼群首领。” “所以,也有人叫他‘银狼’?” “是啊,从那时起他的思维就很奇特。一般的德鲁伊不会选择这样的做法。后来的事你也听说了,他养育我、他跟踪他的弟弟锡兰德……如果不是为了跟踪锡兰德,亚坦大人不会像现在这么靠近普通人的社会。” “他原本不是和牧师锡兰德在一起生活的?” “不是,他们小时候分开过一段时间,”塞拉说,“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总之,亚坦和他失散过,但凭父母留下的信物又相遇了。亚坦开始常年跟踪保护锡兰德,他说这是一种本能,就像成年动物保护年幼的动物一样。也正是因此,亚坦越来越接近普通人们的社会。” “我懂了,”麦卡点点头,“所以,当那位牧师结婚后,亚坦就不再跟踪他了?我还以为是……” “以为是什么?” 麦卡没去解释。他还以为亚坦对其弟弟怀有什么特殊感情,所以看弟弟结婚了就心灰意冷。 他意识到,自己的推测虽然看似复杂,但却非常符合普通人们的观念和逻辑。可是在亚坦甚至塞拉的逻辑中,“他有配偶和自己的家庭后,就不再属于原本家族,不再需要保护”才比较顺理成章,就像野生动物的思路,而不是人类的。 同样,亚坦的很多行为都无法用城市人的常识去理解。而塞拉也多少有点这个倾向。 “塞拉,你有没有意识到过,你也很奇怪。”麦卡问。 “有人告诉过我,我的衣着风格……” “不,不是衣着的问题,你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爱戴花就戴花,”麦卡边说边看了一眼塞拉的红发,早晨在窗外他的小花掉了,现在还没在地上捡到新的花,“我说的是跟踪的问题。之前我一直想说这个,你总岔开话题。” 塞拉低着头不说话,默默走在麦卡前面。本来他打算花点时间在这一带森林中巡视,因为亚坦既然抓走了索维利和伊里肯、甚至打算对兰索精灵出手,那么他至少需要个住处。 海豹人伊格说不清楚路线,但从与他的对话中,塞拉已经知道亚坦确实就在附近的森林中。 塞拉本来打算一个人寻找,而麦卡非要跟他一起去,说是顺路。 “塞拉,你当我是人类还是树?”麦卡问。 “当然是人类啊。” “人类会说话,会彼此交流。树才会对身边的人毫无反应。” 塞拉停下脚步。“我没有让你毫无反应……” “你本来不希望我跟着的。” 他们现在已经离开了经年被人踩出来的林间小路,走向充满潮湿植物与杂草的密林。塞拉用木杖扒开锐利的植物,让麦卡跟在他后面。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来陪我干这些……”塞拉轻叹着。 “那你觉得我应该干什么?” “比如,法师的生活?”塞拉说,“抄法术,做研究,就是法师们平时干的事,像北方枫林那位或者法师学院里的人们一样。因为你是个法师嘛,你不应该因为我的事而被影响原本的生活。” 越是前进树林越茂密,遮天蔽日到几乎影响视线。麦卡掏出一把照明杖擦亮,冷光像火把的光芒一样明亮。 “我是法师,但在这之前,我也是个普通的人,”麦卡说,“你觉得我应该干什么?为了魔法不吃不喝?还是花几十年把自己变成巫妖?要是真有当巫妖的粉袍法师也算是惊世骇俗了……英雄故事里有不少伟大的或者邪恶的法师,可惜我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个住在小村子里的商人。我是说,你没有影响我原本的生活。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塞拉停下脚步,摆出他困惑时常见的表情,歪着头微微皱眉。 “可是,你会陪我找亚坦,还被亚坦用玫瑰之墙抓住过,这就是被我影响导致的啊。” 麦卡几乎想抢过那根木杖敲他的脑袋。“那么,难道你跟踪我是被我干涉影响导致的吗?你去霍尔斯大王的山洞找我,也是我造成的吗?你和我一起帮助索维利,也是被我干涉的结果吗?不是你自愿的吗?” 塞拉转身解释:“不,我当然是自愿的!我从九年前就……就出于自己的愿望而想要这么做,这绝不是你的问题……” “那为什么我没有‘自愿’的权力?”麦卡说。 刚说完他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就好像自己正在给自己挖一个大坑,还往里注入细沙。 塞拉惊讶地看着他:“麦卡,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以为你知道的。我喜欢你,我对你说过我的感觉,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可是,你不可能接受我的,不是吗?首先,我喜欢了你九年,而你只认识了我短短几个月;其次,我是个男性,显然你也是;最后,我知道我在一般人眼中很奇怪,”现在他回答了麦卡之前的问题,“因为我始终不可能脱离身为荒野之子的身份,我深知自己的习俗与性格与城市格格不入。而你则是研究粉红法术的法师,你不可能接受……” “所以说,你当我是人类还是大树?”麦卡有些烦躁地说,“你自己说完话就跑了,根本就不打算问我的想法。你觉得我像树一样没有想法吗?还是你曾经对我侦测思想,不用问就知道我什么都接受不了?” 这次,刚一说完,麦卡发现自己确实是在挖一个大坑,往里面注满了细沙。 并且……现在他已经一脚踏进去了。 塞拉歪着的头慢慢正过来,眼神越发闪亮。 “呃,我说完了,我们应该继续找,”麦卡尴尬地指指前面,“兰索精灵的地图上说再往前是一座矮崖,下面有条小溪,过去后就不是兰索山谷的地域了……” 塞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看,但却并不着急前进,反而走了过来。麦卡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往下陷了,就在刚才亲手挖的“流沙坑”里。 法师踩着柔软的泥土向后退了一步,背后就是布满青苔的歪斜树干。塞拉走过来时的神态让人想起犬科动物。 塞拉一只手抚上树皮,站在麦卡面前。 麦卡脑中飞过无数小酒馆内诗人和歌姬们所演绎的庸俗爱情喜剧,其中谈情说爱的部分常有这个姿势。他根本没有想好接下来该说什么,他陷在亲手挖的流沙坑里挣扎不出来。 “麦卡,我懂了,”塞拉微微低头看着他,而麦卡偏开眼神不愿对视,“我不该那样……谢谢你,我不会再像那样不问你的想法。” 他再次露出以前那个羞涩的表情,伸出另一只手同样抚上树干。麦卡觉得自己快被“沙坑”淹没了——他现在正被环在塞拉的两臂之间。 “但我得指出一点,”塞拉轻轻闭上眼睛,笑容柔和,“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可以和树交谈,它们并不是没有想法。” “哈?”麦卡惊讶于话题转换之快。 “年轻的树往往说不清身边发生的事,也有很多树木并不关心这些,”塞拉说,“而年长的树有时愿意和我们谈话……” 很好,现在麦卡终于突然有了抬头看他的勇气,还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塞拉正用双手撑在树干上,轻轻闭住眼睛,似乎在和麦卡背后的树木交流。 37,塞拉的礼物 塞拉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麦卡和树。 “怎么了?”麦卡问,“树怎么说?” 塞拉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麦卡的调侃之意,他很认真地回答:“它说见过银狼。为了在森林中不引起樵夫和精灵的注意,亚坦常常用狼的外貌走来走去。还有,树说这一带的某条山谷下有石洞群,很多年前曾经有人居住过,后来荒废了。而最近有人又找到了它。” “那就是说,亚坦居住在那里?”麦卡从塞拉的手臂下面钻出来,虽然动作有些好笑,但也比维持这么奇怪的姿态继续谈话要好。 塞卡点点头:“可惜树不知道那条山谷的具体位置,也不知道石洞群的入口。” 麦卡不明白树该知道什么。塞拉解释说,树木植根于土地,会感觉到一定范围内发生的事情,比如是否有人新垦了农田、初春河道是否解冻、洞穴有没有被外来者发现……当然,它们只是能感觉到,并不能准确知晓细节。普通树木没有语言,没有所谓的“词汇”,只有经验丰富的德鲁伊和一部分精灵可以和它们沟通,直接与它们的意识交流,而不是对话。 “它还说……”塞拉摸了摸树干,“它说你在森林里走路时声音太大了,能吓跑一切小动物、引来各种大动物,草本植物们如果不是没有脚也很想跑掉。” “你不是说树用的不是语言吗,它怎么说得这么清楚?”麦卡问。 “因为它就是那么想的……” 麦卡虽不像有些法师般弱不禁风,但确实他也不擅长在森林里行走。这里不是林间步道或种植园,没有人工修成的道路。森林里是植物的世界,它们占满你的视野,滋长得像是想拦住一切外来者。 茂密的植物对德鲁伊和巡林客们来说,就像“森林的怀抱”,可是对一般人而言则是天然的屏障。麦卡穿着法袍和浅皮靴,在这种地方磕磕绊绊的很难走路,能跟上塞拉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我一点都不担心引来大动物,”麦卡说,“首先,你就是一头大动物,并且我相信阿克多斯一定也在附近。” 塞拉点点头,他的熊确实就在附近。 “如果石洞群在这棵树的感知范围内,那么我们也许能很快找到,”塞拉掏出一条棕色皮绳,示意麦卡靠近,“但是我们最好尽可能快一点。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你走路时确实动静很大,而且速度比较慢,我是说……” “我知道。求你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好吗?”麦卡伸出手接过皮绳,发现绳子上还挂着一个圆片,上面画着他不认识的动物。 “你是要施法吗?来吧,我知道德鲁伊有能让我脚步轻快些的法术。” 塞拉盯着他眨眨眼,这表情让麦卡想起昨晚那只灰虎斑猫——当然,它也是塞拉,当时麦卡回头盯着它,它脸上就是现在这表情。 “没什么好吃惊的,”麦卡说,“我是个法师。以前我也经常要对同伴施法,为了避免他们误会我的意图,总要先解释清楚……” 德鲁伊微笑着点点头,帮麦卡把皮绳挂饰戴在颈间,然后用手掌轻按麦卡的后颈,覆上皮绳,轻声念出一句咒语。 这能帮助麦卡走得顺当些,不被密林绊住。在施法结束后,塞拉没有立刻放开手。 被塞拉这么盯着实在是很叫人不安,麦卡歪了歪头:“呃,施法结束了吧?我感觉得到……” “是的,但还有一件事,”塞拉颇郑重地说,“其实这条挂饰不单单是为了施法用……我用很普通的皮绳也可以的。这是我想送你的礼物。” “礼物?” “是的,请你一直戴着它,好吗?” 麦卡说了声谢谢。塞拉的笑容看起来心满意足,他在前面领路,带着麦卡继续在森林中探索,麦克确实觉得脚步灵便了很多,甚至觉得体力都顿时充盈了不少。 比起亚坦的所在,麦卡更在意为什么塞拉要突然送礼物……而且还是个颈间吊饰,似乎大家常说的什么“某种信物”之类就多是吊饰。 麦卡在思考这是塞拉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依他的性格看,多半是蓄谋已久。 塞拉和树木交流、向小动物询问,但直到中午,他还是没能找到“山谷中的石洞群”。 这很正常,每片树森林都隐藏着属于它自己的秘密,其隐秘程度超出人类的想象,即使是自然之子也不能轻易就发现。 于是塞拉和麦卡暂时离开山林,一起先回到兰索精灵的城堡,他们需要休息,无法一直在森林里搜寻。 麦卡替精灵们检查城堡后,打算在天黑之前赶回城里。其实他有个打算:普通人更了解本地地形和传说,既然石洞群曾有人居住过,那么也许附近村里的人和城中图书馆的本地逸闻反倒能提供些线索,他觉得可以去试试看。 兰索精灵们变得非常没安全感,塞拉准备暂时在森林里,继续让动物们帮他一起寻找亚坦,同时也为防止亚坦突然来抓走精灵什么的。 “其实我有点好奇,”在临走前,麦卡问,“老实说,我不能理解亚坦的行事方式,也不太能理解现在我们究竟需要做什么。亚坦确实惹出不少麻烦,不过他似乎也没带来太多危害吧?我是说……他虽然奇怪了点,至少似乎不是杀人魔或者QJ犯……” 麦卡左右看看,没有精灵们在附近,他才说得这么直白。亚坦的欲望极为强烈,不过似乎他倒是以引诱为主。 “他确实还不至于,”塞拉被后一个词弄得有点脸红,“但就如你所说,他的行为太难预料,他已经很久不像个真正的德鲁伊般致力于保护自然,反而不断做出诡异的干涉行为。这些很危险。” “你想阻止他?还是找到他,把他交给其他高阶德鲁伊?”麦卡问。 塞拉想了想,有些无奈地叹口气,看着远处的森林:“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总之,我不能这么看着他乱来。亚坦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监护人,我现在对他的心情就像……”他想了想,继续说,“就像是我家有个因为过于年长而思维不太清楚的老人,我不能对他放任不管。” 麦卡想起亚坦那张少年人般的脸蛋,觉得很难把他想象成老人。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谜题了,德鲁伊们普遍显得年龄不太明显,但这并不等于年轻永驻,那么亚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麦卡曾隐约想到过也许和粉红法术有关,从亚坦的施法念咒方式看,他施展的仍是神术,并不是去学了奥术魔法,他仍是德鲁伊而不是法师。 麦卡比较了解法师的领域,但不了解德鲁伊的。他暗暗决定,之后要通过羽符和游商联系其他粉袍法师,向他们询问这件事。 由于塞拉留在兰索山谷的城堡,晨雾自告奋勇地要护送麦卡回城市。麦卡觉得自己不用人护送,不过从晨雾偷偷挤眉弄眼的样子看,她只是在找理由离开而已——瑞林法尔陛下及其家人逮住身为术士的她就不想放手,总希望她一直留在这保护他们。 回到城里后,天已经黑了,晨雾发觉最近身边没有跟踪者,决定去酒馆里好好喝几杯。 在麦卡准备开店时,晨雾看到了他颈间的东西,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探进去去摸。 “你还算是个精灵吗?”麦卡条件反射地躲开,“半兽人都没你随便!” “害羞什么,在枫林时我还见过你和那群战士们下河洗澡呢,”晨雾指指他颈间皮绳上的挂饰,“那是什么?我怎么觉得,它好像……” 麦卡稍微解开衣领,拉出来那颗吊饰,并告诉她塞拉曾用上面的皮绳施法。 “我倒不关心他的法术……”精灵术士捏着小小的圆盘形吊饰,神色越发严肃,“这个东西……天哪,我没猜错吧?虽然我不能确定,但凭经验,也算八九不离十……”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是塞拉送给你的?他说是礼物?”晨雾问。 麦卡点点头。他猜想过这东西也许挺有价值,就像锡兰德和亚坦兄弟俩的琥珀一样。 晨雾一手捏着那小东西,竟然开始轻轻念咒语。 “你这是……有什么必要?”麦卡震惊地看着她,她竟然在侦测魔法。 晨雾咂着嘴,拍拍麦卡的锁骨处:“塞拉是不是爱上你了?” “什么?”麦卡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如此犀利的结论的。也许是精灵们喜欢赠送这类物品表达情意? “我也算是个比较强大的术士,”晨雾露出自满的笑容,“四处冒险这么多年,我见过各种魔法物品。塞拉送你的这个根本不只是个装饰品,他拿上面的皮绳施法用也够奇特……这是个强健护符。” 麦卡当然听说过这东西,只不过他平时又不出门做危险的事,所以从没想过拥有它。 “而且它……有相当强大的魔法灵光啊,”晨雾扔在啧啧感叹着,“虽然来不及仔细鉴定,只要粗粗一看我就知道,它是个非常高级的护符,不是初级制品。你难道没感觉到它的效果吗?会让你非常精力充沛的。嗯,这东西值不少钱。要不是爱上你了,他怎么会送你这么贵的东西?” 麦卡摸着吊饰,他倒是从没考虑到过这上面的魔法。 “你觉得它大约值多少钱?”他问。 晨雾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个数字,然后摆出一脸“我见过世面,只有你才这么吃惊”的表情看着他。而麦卡的反应非常符合她的预料。 听到这个护符的价值后,麦卡惊呆了。他倒是也出售过些昂贵魔法物品,可是到这个价值的也相当少见…… 晨雾离开后,麦卡回到店里收拾货物并寻找羽符,打算和其他粉袍法师联系。 他一次次想到颈间的吊饰,听了晨雾的描述,他知道这是很多极为优秀的、知名的冒险者都无法拥有的物品,也许像塞拉或亚坦那样的高阶施法者持有它并不奇怪,但放在自己身上……就好像菜农穿精灵靴子一样诡异。 ——这玩意价值大约三万多金币。想到这一点,麦卡觉得非常焦虑。 “我得找个什么东西送他,算是回礼,”麦卡不安地想着,“因为我已经收下了,再说还给他反倒很奇怪……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说要就要?我要送他点什么好呢……” 环视小店,麦卡觉得非常绝望。他店里的货物都是在床上用的,显然,不管它们附加有多奇妙的魔法也不能拿来送人。 麦卡决定等游商再来时问问他的意见。当晚游商就到了,他的伤已经好了,一敲开麦卡的店门就神神秘秘地塞给麦卡一条羊皮卷。 “你怎么笑得那么邪恶……” 麦卡慢慢打开羊皮卷后,立刻就明白了游商这么兴奋的原因。 最近在这一带经常降雨,导致夏枫草变红,而夏枫草正是某种粉红法术的必备材料之一。听到消息后,有不少粉袍法师不畏天气潮湿,慕名来到兰索山谷附近,最后决定在托德城外的一座小镇落脚,再借机小小地聚会一下。 粉袍法师们经常互相交流,以前麦卡就参加过这类聚会。游商曾见过粉袍聚会的场面,可谓大开眼界,所以现在他比身为法师的麦卡还期待。 “正好,我有事想向其他人请教……”麦卡默默想。 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他不知道该不该带塞拉去。 如果自己要去托德城外的小镇,就算叫塞拉不要去也没用,他一定会偷偷跟踪。到了粉袍法师们聚集的地方,万一塞拉被别的法师发现……这会很难解释的。而且,麦卡非常不想让塞拉看到粉袍法师的聚会。 也许塞拉说的没错。事情一旦和他有关,麦卡会变得比平时更容易害羞。 38,惑心者 在托德城以及周边村镇,“领主及其男宠双双失踪”的传闻吵得沸沸扬扬。西尔卡娜执政官故意放出消息,说领主其实是秘密出游了,只可惜这么正经的理由没人相信。大家所传说的是个更浪漫的版本:领主和男宠真心相爱,但是托德家族需要继承人,领主必去完成一段政治婚姻,所以这对不愿背叛彼此的恋人决定携手私奔。 到托德城外的莓树村后,麦卡又见到了希尔娃和罗万夫妇,他们也在讨论这些事。麦卡觉得很好笑,就在不久前,人们还传说领主伊里肯是个挥舞鞭子的邪恶虐待狂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了悲情贵族。 粉袍法师聚会将在莓树村和狭口镇之间的一座猎人木屋举行。麦卡在半路上已经遇到好几位游商,他们也都准备去参加粉袍聚会,当然,不是法师的人只能等在屋外,即使如此他们也有不少做生意的机会。 一共有十几个法师参加这次小聚,其中还有些该算半个诗人。猎人木屋的上层是用来吃饭喝酒的,地下室才是讨论魔法的地方。 麦卡看到角落里坐着一个黑发精灵,俊美利落得不像法师,法袍干净精致得像礼服。 “阿尔瓦阁下,”一个年轻人手持粗长的皮革质地仿真物品走过去,“我想向您请教些问题……” 这位精灵就是粉袍法师阿尔瓦。麦卡和他有不少羽符和书信来往,也曾出售过不少他发明和制作的奇物,只是从没真的见过他。麦卡知道机会难得,于是也打算去请教一些事。 寒暄过后,麦卡直接问出问题,精灵法师把他拉到一旁坐下。 “你知道‘枯萎者’吗?” 麦卡点点头:“但那个人并不是枯萎者,他……” “耐心点,孩子,”阿尔瓦的年龄是麦卡的数倍,他理所当然地这样称呼很多人类,“我并不是说那个人是枯萎者。他只是有和枯萎者类似的地方。” 枯萎者是指走向另一极端的德鲁伊。他们不再珍爱自然万物,转而毁灭和摧残它们,以此来继续获得力量。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回头,他会依赖于这种方式,从灵魂深处变得无法停止。 “如果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曾经是德鲁伊,那么也许现在他成了‘惑心者’,”阿尔瓦说,“孩子,很多粉袍法师都想找到一个惑心者,他们可是很好的伙伴啊。” “伙伴?”麦卡没听说过这些。 “欲望像自然万物一样普遍存在,”在精灵解释的时候,有另外两个法师也靠了过来,“比如食欲和睡眠,以及性欲。当一个德鲁伊厌弃自然、开始尝试祭上其他生命而获得法术,他就成了枯萎者,不久后他就会变得即使不靠食物和水也能维持生命;而惑心者嘛,他们和这既相近又相反——他们会越来越沉迷于欲望,即使为此废寝忘食也不会伤害到身体,并进而不断获得能量,能施展许多奇怪的法术,这些法术都是粉红性质;越是施展法术,他们就沉沦得越快,越是沉沦,他们就会越强大……像个恶性循环,使人不能自控。而且,惑心者的外貌非常年轻,甚至比他们真的那么年轻时还要迷人些,就像花朵都愿意长得颜色鲜亮点似的……” 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麦卡却放心了不少:“这么说,至少惑心者不是什么邪恶的人?” “这取决于他们自己,”阿尔瓦说,“有的人会变成暴力的色情狂,最后被人杀死在床上。也有的人非常受欢迎,尽管大家都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当然,总的来说他们还不算太危险。枯萎者会带来毁灭,而惑心者多半只是……” “只是让人很烦恼。”麦卡嘟囔着说完。 精灵法师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突然非常认真地看着麦卡。 “麦克宾·修格里,”留着黑色山羊胡的中年人类法师说,“我是谢斯庭,很高兴见到你。” 麦卡愣愣地和他握手,另一个名叫黛拉的女法师也来向他自我介绍。 阿尔瓦说:“实际上,看到你主动找我问这些,我很意外。我还以为你毫无察觉呢。” “察觉什么?” “麦克宾·修格里阁下,我们两年前见过面,”黛拉说,“我们没说过几句话,但我认识一些你的熟人。从那次法师聚会起,我们发现有个人在长期跟踪你。” 那当然……他跟踪了我九年呢。麦卡知道那是塞拉。 阿尔瓦接着她的话说:“是黛拉和谢斯庭发现的,两年前的聚会我没去……不瞒你说,其实我对你的人身安全并不感兴趣。后来,他们发现跟踪你的人也许是德鲁伊,因为那人曾数次改变身体形态,以动物伪装自己。在这次聚会前,谢斯庭发现这一代的山林里也有德鲁伊的活动痕迹,结合以前的事,我们认为他仍在跟踪你。” 麦卡点点头,准备解释一下对方不是敌人。阿尔瓦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说道:“今天,你突然来问我关于惑心者的事,看来你已经发现跟踪者很不对头了?他是个惑心者,对吗?其实我们一直想找到真正的惑心者,所以……” 他和两位类法师又一次交换眼色。 “如果你自己不需要的话,我希望你能把他带来给我们。” 麦卡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你们要干什么?” “你不知道,其实惑心者有多想认识一群粉袍法师,”阿尔瓦促狭地一笑,“而我们也很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就像变形怪和普通人类社会一样彼此需要。” “它们才不需要……”黛拉因为这个诡异的比喻而笑出来。 “需要的,相信我。拿变形怪来说,某些人需要它们天生的潜入、欺骗能力,为其充当探子,而它们也需要靠这个获得利益。” 麦卡大概听懂了。简单说来,就是惑心者喜欢做爱,粉袍法师们需要喜欢做爱的人与他们合作。 “但那不是跟踪我的人,”麦卡说,“一开始的那个德鲁伊已经不再跟踪我了,”他说的也是事实,“现在我遇到的这个人很强大,而且如你们所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我没有自信说清楚这些……而且我找不到他。” 阿尔瓦和两个人类法师把麦卡带到更靠角落的地方。 “很可惜,我们有很多东西要研究,不能和你一起去。但我们可以向你提供些帮助……” 粉袍法师的聚会和死灵师的聚会一样,要持续好几天。麦卡提前离开了,不仅带着高阶法师们的嘱托,还有一些在聚会上互通有无得到的魔法物品和材料。 他走在路上翻着背囊,边清点物品边思考着。他不能确定亚坦真的愿意来,而且就算亚坦愿意,塞拉是否也愿意呢?亚坦是他的老师、亲人,塞拉会不会觉得这种决定有些……猥琐? 入夜的天空又一次翻滚起闷雷,大颗的雨点开始落下,幸好麦卡在狂风暴雨来临前赶回了罗万的家,罗万夫妇事先已经同意他借宿了。 夫妇俩本来已经睡下,但还是亲切地欢迎他进屋,并帮他盛了热汤。现在是秋季,接连下雨让夜晚更加寒冷。 麦卡不想太过麻烦他们,就请他们去休息、自己来慢慢收拾就好。客房实际上是阁楼,他端着烛台走上去时,发现房门虚掩着。 他推门时,一个硕大的黑影猛地扑上来。麦卡吓得差点把烛台扔到它脑袋上。 那东西一把搂住麦卡拖进屋里,关上房门并稳住烛台,厚厚的爪子捂住了麦卡的嘴。 棕熊渐渐变回了人类。塞拉贴在麦卡耳边说:“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那你为什么这么吓人?”麦卡说,“你就不能好好地以人类的样子出现吗?” “今天冷死了,我不好意思擅自点燃别人家房间的壁炉,变成熊比较暖和。”塞拉搂着麦卡蹭了蹭,就像他现在还是熊似的。 麦卡借放好烛台的机会,从他怀里钻出来。可是,在刚才被扯进屋时,他肩上的背囊滑了下来,塞拉放开他后,背囊正好掉在地上。 昏暗的烛光下,从抽带松动的袋子里滚出一堆东西。卷轴匣和法术书是其中看起来最正常的。 塞拉比麦卡脸红得还严重。一串刻着某种符文的、大小不等的珠子滚到他脚边,他像害怕老鼠的小姑娘一样后退。 “我……我去参加粉袍法师的定期聚会了……”麦卡急忙蹲下,把这些东西塞回背囊,“所以,你看,这是我工作上的……” 塞拉绞着手指点点头:“我知道,我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真的。” 其实麦卡暗暗有些震惊:塞拉竟然知道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要知道,有不少客人都看不懂它们的用途,得到解释后还露出重新认识了世界的表情。 收拾好后,麦卡决定一鼓作气,把法师聚会上的事情告诉塞拉。 “塞拉,你来得正好,我有些事想和你说。”他示意塞拉坐下。 德鲁伊点点头:“我也有些事要说。不过,你先说吧。” 麦卡把“惑心者”的事告诉他,并且将有粉袍法师想找亚坦的事也细细解释了一番。 塞拉听完后一直沉默着,让麦卡有点不安。过了一会,塞拉缓缓说:“我不能替亚坦做决定。可这不是目前最要紧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麦卡等着他说下去。 “比起亚坦是否愿意去见阿尔瓦,救出托德城领主似乎更重要,”塞拉说,“其实,今天我终于找到石洞群的位置了,它随时有可能被山洪淹没。” “等等!你说得太快,我一时无法理解啊!”麦卡非常惊讶。 塞拉搓着手心(每次他难为情时都喜欢做这个动作),歪头咬了咬嘴唇。“麦卡,我和你说件事,你别太吃惊好吗?” “你干出什么来我都不会吃惊。” “那就好。我查出来,最近天气的异常多半是亚坦的杰作。而雨停的这一两天,则是因为我用同样的法术干涉……” 麦卡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些德鲁伊。看到麦卡完全愣住的样子,塞拉赶忙解释说:“你别想得太可怕啊,我们的法术也只是能影响很小的一片地区而已。” 一开始,塞拉并不知道接连的秋雨是亚坦造成的。后来他越发觉得天气诡异,终于发现它是法术效果。这时已经很危险了,接连的大雨让山谷间数条水脉水线暴涨,随时有可能暴发山洪。 塞拉尽可能同样施展操控天气的法术,阻止亚坦,可是显然亚坦还会继续施法,不停造成降雨。塞拉目前仍不明白亚坦究竟想干什么。 兰索山谷也好,附近的莓树村、园荽村也好,以及森林中隐秘的石洞群,它们全都位于地势较低处,灾祸随时可能降临。 塞拉及时找到了石洞群的位置,可他不能肯定亚坦在里面。即使如此,他也打算去一探究竟,就算亚坦不在,伊里肯、索维利也有可能在里面。 “天哪,这不是很危险吗?”麦卡站起来,“亚坦也是个德鲁伊……他竟然不知道?” 塞拉摇摇头。亚坦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德鲁伊,他与大地的联系已变得非常淡薄。他甚至无法感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麦卡,你得去提醒莓树村和园荽村的人们,”塞拉说,“我去找出石洞群的每个入口,以及把消息带给兰索精灵。之后,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汇合吧。” 麦卡知道,那是指精灵们请他扮演邪恶法师时,他第一次见到塞拉的地方。当然,在那之前塞拉早已经见过他。 尽管觉得村民不会轻易相信,但麦卡还是决定去提醒他们。开门时,塞拉站起来拉住了他,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额角。 麦卡愣了愣。“你这是……又是荒野之子的祝福吗?” “不是,”塞拉微笑着回答,“直接吻你的嘴也许显得太唐突?” “那当然!这是在别人家好不好!”麦卡低着头,假装忙于整理要带去的背囊。 “如果是在你家就可以了?” 又是一个沙坑,而且我又自己跳进去了……麦卡绝望地想着。 “又不是什么史诗大战前夕,一点小问题而已,别搞得这么肉麻兮兮的。”他嘟囔着跑下楼。 塞拉在屋内化身成一只猎鹰,直接冒雨飞出窗外。 他并不担心麦卡,因为他跟踪了麦卡九年,知道麦卡是个值得信赖的法师。 就在他们各自忙碌时,兰索山谷的小城堡中同样有人难以入眠。 闪电吓得霍尔斯大王连滚带爬跑下楼,在餐厅的各个角落尝试躲藏。从来到地表后,他一直没能适应“雷电”这个天气现象。 风信公主在丈夫因科索的搀扶下,疲惫地揉着眉心,看着她的父亲:“我的国王、我的父亲、我的晨曦与星辰……您就别管他了行不行?明天早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不行,”精灵王瑞林法尔蹲在餐桌边,像抓猫一样尝试把缩在桌布下的霍尔斯弄出来,“每闪电一次他就要骂一次脏话,我不能容忍这种事。” “反正是黑暗精灵语言……”风信抱臂靠在窗边矮柜上。 又是一道电光,紧跟着是炸裂般的雷鸣。桌子下的霍尔斯捂着耳朵,正好从被掀起的桌布边看到公主背后的窗户。 已经习惯白昼的霍尔斯不再害怕强光,他看到窗外站着一个人。 闪电的瞬间,黑暗的雨幕被照亮。那个人披着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单薄的衬衣已经被大雨浇透。 霍尔斯不由得一抖。他看到亚坦·针叶正灿烂地笑着,热烈的目光在屋内每个人身上游移。 39,脑筋正常也许比心地善良更重要 闪电越来越近,就像炸开在头顶一般。清晨时麦卡才赶到森林边境的半地下洞屋——他当初和塞拉见面的地方。 塞拉正在屋里给熊包扎。阿克多斯的后腿受伤了,呼噜呼噜地喘着气,似乎很痛。麦卡现在一点也不怕塞拉的熊,甚至还可以走过去摸摸它。 看到麦卡进来,塞拉露出安心的表情。“亚坦把霍尔斯和因科索抓走了。”他说。 “因科索?他都结婚了!” “你觉得我的老师有道德观吗?”塞拉无奈地说,“如果不是瑞林法尔陛下和霍尔斯的保护,他会把风信公主一起抓走。” 当塞拉赶到时,瑞林法尔被关在地下室,而风信公主被塞进一个过小的橱柜里,精灵们正在把被卡住的她抠出来。 当发现亚坦就在屋外时,霍尔斯的大声提醒被淹没在震耳的雷电声中。虽然有时候霍尔斯笨了点,但身为卓尔精灵,他好歹比兰索山谷的柔弱表亲们更擅长发现危机。他的耳朵灵敏地捕捉到细微碎裂声,在花色玻璃被打碎之前,他抓着精灵王离开了餐厅。 据公主和精灵王说,当时扑进来的不是人类,而是巨大的狼——这是亚坦最喜欢的一个化身,当他们在并不大的城堡里四处逃窜、精灵卫兵们应声而来时,他们所面对的东西却又变成了一头不知名的怪物。 那东西会卷住木门后将其撕裂、会一击把整队的士兵挥出窗外。兰索精灵们几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在这样的诡异场面之下茫然无措。 而在所有精灵之中,最勇敢的竟然是霍尔斯,他是个卓尔,对怪物与袭击并不陌生,他不擅长在森林与开阔战场上对付别人,可是现在城堡一片黑暗、走廊里的烛火大多翻倒熄灭,狭窄的环境倒是非常类似幽暗地域。 他把瑞林法尔藏在了地下室。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知道这位精灵王别的不擅长、最擅长添乱。接着,他带着因科索和几个战士故意把“怪物”引向某条狭窄走廊。怪物的身体无法通过,就算拆毁房子也对它自己没什么好处。 霍尔斯准备好了卓尔毒镖,装备在精灵们的手弩上,一旦“怪物”变回亚坦的人类身体,他们就会向他发射短镖。 在狭窄地带集中攻击无处掩蔽的敌人,这是幽暗地域生物的常用手段。霍尔斯知道,要是在开阔处自己肯定无法命中亚坦,他知道亚坦有多灵敏,但在这么窄的地方就不同了。数个精灵同时发射弩矢,总有一两枚会命中吧。 短镖上涂的不是麻痹毒剂——霍尔斯知道这对亚坦多半没用,他们用的是辣椒末和痒痒粉。 这种猥琐恶毒的方式是他受粉袍法师启发想到的。当然麦卡没这么干过,只不过,当初中了狂喜术而兵败后霍尔斯就有了些新思路。 结果,霍尔斯相当于被兰索精灵打败了……亚坦确实变回了人型,可是七八个战士里只有霍尔斯射中了亚坦的右臂,其他精灵竟然无一例外地射中了墙壁或地板。 霍尔斯不禁开始怀疑,如果地表精灵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卓尔们不反攻地表。 精灵们再一次溃不成军,在这期间,暂住在城堡的海豹兽化人伊格还(以海豹的形态)吧嗒吧嗒地爬了出来,在走廊里被嚎叫奔逃的精灵们踩了好几脚。 亚坦不仅想重新抓回他的“漂亮的卓尔”,还对郎才女貌的因科索、风信夫妇颇感兴趣。霍尔斯把风信塞进矮柜橱里,放了个黑暗术在附近,本来他不指望这能骗过亚坦,但也许亚坦太过兴致高昂,竟然没细细搜寻,就带着昏迷的因科索和自愿投降的霍尔斯离开了。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麦卡问。 “植物型怪物,”塞拉说,“兰索精灵描述得太五花八门了,有的说是发芽的大土豆,有的说是绿毛熊,风信公主则说是拿着巨大芹菜的无头骑士……我只能确定至少是植物型。” 麦卡想象了一下那三个形容,可以想见,昨晚该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夜晚。 在亚坦冲进城堡时,森林四周还游荡着不少猛兽,比如狐狸和狼獾。亚坦用魔法控制了它们,让它们充当守卫,防止精灵们逃出这范围。塞拉的动物伙伴阿克多斯抵抗住了支配,却被其他野兽咬伤。 “我刚才用了干涉雨云的法术,”塞拉说,他已经帮熊包扎好,正抚着它的皮毛进行安慰,“也许雨能慢慢停下。我们得去把亚坦找出来,等他发现雨停了,会继续施法。不知道伊里肯和索维利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他……”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反正麦卡明白他的意思。 麦卡带着其他粉袍法师交给他的东西,和塞拉一起离开洞屋,赶去洞穴群的入口。森林里的动物们被亚坦的法术折腾了一晚上,现在都沉沉睡去,四周安静得异常。 塞拉又一次按着麦卡颈上的皮绳施法,帮他能更敏捷地穿行于丛林,这也再次提醒了麦卡那护符的价值。 不过麦卡忍住了,没有开口询问。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一旦问出口,塞拉又会可怜兮兮地歪着头说“我不是要你同意什么,我只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不是要干涉你,因为我很喜欢你”……麦卡知道自己非常不擅长应付这个。 雨真的逐渐停了,阴霾的天空慢慢放晴,森林中依旧相当潮湿。找到某个入口后,麦卡停下脚步,拿出一个小扁瓶。 “塞拉,我们喝掉这些药水再去找他。”麦卡说。 “这是什么?” “是其他粉袍法师给我的,”麦卡有些尴尬地说,“这个基本就是……让你能维持清醒心智用的。你知道,有的粉红法术能让人失去自控,甚至让大片区域内的生物都像吃了催情药一样。这是能防止人被动情效果影响的药水。” 阿尔瓦他们很了解粉红施法者的癖好,所以给了麦卡这药水,防止他被人控制。 分享了药水后,塞拉摸摸嘴唇:“……我们这算不算间接接吻啊?” “不算!”麦卡擦亮照明杖,拨开石洞口的树枝与草叶走进去。他第一次听到“间接接吻”这个词从成年男人嘴里说出来,要是不足十六岁的小姑娘说说倒还可以理解。 “我想起了一个曾经的冒险故事。”塞拉跟进去,从麦卡手里接过照明杖,自己走到前面。 “什么故事?” “有些冒险者失踪,附近的村子里有奇怪的果树什么的……” “后来主角找到了古代地下遗迹入口,在地下住着一个邪恶的德鲁伊?”麦卡也听过这个故事。 “是啊,后来主角们打败了好多地精,发现一切奇怪的事情都是那德鲁伊造成的,他甚至还种了一棵邪恶的树,”塞拉的声音很小,但在隧道里还是产生了些轻微回声,“我们现在就很像那故事。”(注1) 麦卡轻笑这摇摇头:“一点都不像。那个故事很严肃的,没有粉红法术,也没有绑架领主、绑架卓尔精灵、绑架有妇之夫……” 他们走过几个岔路,塞拉凭在荒野中旅行的经验判断出了正确方向。走向深处后,洞穴变成了四通八达的网状,而且有人工修葺的痕迹。这片石洞群是很早前开凿的,简直像一片地下旅店。 “不过,这些果核倒明显是最近才被扔在这的。”塞拉指指角落。 “有个办法也许能找到他们。”麦卡拿出一条银链子,下面挂着颗水润的芙蓉石。 “这是什么?” “一个侦测类的魔法物品,”这也是阿尔瓦他们借给麦卡的,“启动后,它能侦测出附近有没有正在产生情欲的人,或者正在做爱的人。如果目标在视线范围内,我就会看到他发出魔法灵光;如果目标在远处,芙蓉石会帮我指引位置。” 塞拉又有些脸红:“如果亚坦并没在‘做那个’呢?” “正在做,或者正在想做,它都能侦测出。”麦卡说。 说完,他一手拎着银链,一手在石头表面划出启动符文,同时念咒。 粉红色的石头颤动起来,像被隐形的线牵引般指向了某个方向。 “我们去那边——三善神哪!”麦卡回头想叫塞拉时,大吃一惊。 芙蓉石指着视线外的某处,但身边的塞拉……却在散发淡淡魔法灵光。 这瞬间,麦卡想起一个流传在圣殿骑士们之间的笑话:别在同伴面前侦测邪恶,你身边的法师会发光的。这笑话充满了对法师的歧视,麦卡一直不以为意,今天他却突然懂了其中所包含的微妙心情。 “怎么了?”塞拉羞怯地紧紧攥着橡木杖和照明杖,就像相信自己能躲在不足手腕粗的棍子后似的。显然他有些心虚,知道自己看起来是怎样的。 “我想的是很正常的、健康的内容,我保证!”他欲盖弥彰地说。 “别描述它,求你了……”看到塞拉那个样子,麦卡自己竟然也有点脸红,他转过头去跟着芙蓉石向前走,决定先无视发光的塞拉。 可是塞拉却跟上来,明晃晃地走在麦卡旁边: “你觉得这样不好,是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麦卡,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多交流吗?你讨厌这样吗?” “你是仅仅觉得难为情?还是不开心了?要是难为情,这根本没有必要的,自然万物都是这样,人对喜爱的对象当然有些想法……”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害羞呢?你在卖东西时、在别人面前都不会这样啊……” 麦卡时不时回一句“以后再说”或者“小声点”,试图带开话题,不过显然没这么简单。 塞拉压低声音,不停地问:“我猜你比较能接受动物形态的德鲁伊。对了,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以前曾经变成猫或者老鼠,晚上偷偷地爬到你枕头边……” “天啊!你变成老鼠爬我的枕头!” “又不是真的老鼠,很干净的。” “你能不能想想一会我们怎么办?”麦卡问,“老实说,我不想和亚坦发生冲突,你也不想这样吧?” 转头一看,塞拉身上的魔法灵光暗淡下去不少,麦卡很高兴他的思路终于开始回到正事上。不过,就在麦卡这一扭头的瞬间,塞拉突然低头贴近他,嘴唇覆上他的嘴角。 一开始是嘴角,然后又挪正位置到下唇。麦卡整个人愣住了,没表示反对,但也没做出回应,手还维持拎着侦测道具的姿势,像被施了定身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常用猫的身体偷偷亲对方,现在塞拉的做法也有点像猫。他反复在麦卡的嘴唇上啄吻几次,然后一只手贴在对方脸上,眨眨眼看着他,又再亲了几下。 “你讨厌这样吗?”塞拉问。 “……啊?”麦卡仍呆滞着。 “太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塞拉突然面露安心的表情,像是从呆滞的麦卡眼里读懂了什么似的,“你听到了吗,那个闷闷的声音。” 这时麦卡发现,塞拉身上的灵光已经基本消失,芙蓉石仍在指着其他方向。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塞拉说,“亚坦再次干预了天气,这么下去真的会有山洪……高山上游的水脉已经满溢了。”说完后,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岩石与雨水的预警,他突然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举着照明杖走向通道深处,还叫麦卡跟紧别离太远。 麦卡震惊于塞拉的思路转换之快,也有些想反省……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傻透了。 这时,洞穴更深处传出一声惨叫,让塞拉和麦卡都打了个寒颤。那叫声凄厉得像是目睹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面,声嘶力竭得让人听不出是谁的嗓音。 紧接着,这声音又喊道:“你还是自己上吧!我不要和这个东西————” 后半截话含混不清,不过这次他们听出,是霍尔斯的声音。 他们跟着芙蓉石所指的方向,循声音加快脚步。麦卡暗暗准备好了卷轴和法术材料,以及阿尔瓦给他的一包药粉。 40,藤蔓与药粉 莓树村外的土坡上,三个包在油布斗篷里的人站在暴雨里,唉声叹气。 “我一点都不擅长这种法术啊。”女子嘟囔着。 “我也是,”她身边的男人说,“又能怎么办呢?只好试试看。要是事情没那么糟糕,也许我们不用施法也行。” 雨中飞来两只暗红色的鸟型羽符,越过他们两人,落在第三人纤细的手掌上。是其他法师在和他们联系。 “你们就当是为了那些作物,还有夏枫草。” 接收到消息后,阿尔瓦调整了一下斗篷的兜帽,继续观察远方。 当塞拉和麦卡找到亚坦时,亚坦正坐在一头巨大的、形体奇特的生物上。 他们不知道那能否叫生物。它有着蔓生怪般的躯体——犹如纠缠凝结在一起的根茎,怪不得兰索精灵说见过巨大的发芽土豆,以及数根粗壮的绿色藤须;还有一张触手魔藤才有的大嘴,长着一圈舌头……对,是一圈舌头,不是牙齿。 麦卡被这东西震撼得差点扔掉手里的东西,塞拉则在喃喃着“艾鲁本在上啊万物是如此神奇……” 亚坦身在一个开阔洞室里,这里有无数柔软的被褥、垫子,还有存放食物的柜子和一桶桶酒。出入口上有铁栅栏门,当然它们挡不住塞拉和麦卡。 被褥很凌乱,霍尔斯和因科索或者伊里肯、索维利都不在这里。另一侧通道的铁栏门被打开了,铁链和锁头还挂在上面,应该是被撬开的。 “该死!你做了什么!”亚坦对麦卡怒目而视。塞拉吃了一惊,他虽然深知老师思路奇特,但很少见到亚坦这幅焦急失态的样子。而且用他们刚找到这里,麦卡又能做什么? 麦卡尴尬地笑笑:“亚坦·针叶先生,请把托德城领主和索维利带出来吧,还有霍尔斯……这里很危险,您最好也……” “我问你到底做了什么!粉袍法师!”亚坦继续吼道。 塞拉想尝试向老师说明现在的危险,亚坦却几次三番不耐烦地打断他。 “好吧,”麦卡说,“我告诉您我做了什么。” 他张开双手,两手手心各有一小摊黄绿色粉末。 “那是什么?”亚坦问话时,还骑在巨大植物怪物的某条触手上,场面令人不愿直视。 “嫌恶剂,”麦卡回答他,并暗暗称赞这东西的功效,“一种魔法药剂,是已故的某位法师发明的,粉袍法师阿尔瓦增强了它的功效。接触人体的温度后它就会自行发散,任何东西都不能阻隔,连普通微风都无法吹散……就像冻雾术一样,如果您熟悉的话。” “你快,说它到底把我怎么了!”听起来,亚坦非常急切,声音都在发抖。 “它会让效果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麦卡心想,等我说完,塞拉又要脸红了,“——失去感知性刺激的能力。” “你是说我们都阳痿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太一样。您就算不用某个器官来完成‘那个’,也一样无法产生任何感觉。就比如……雌性生物也同样会失去感觉。” 麦卡说完后,两个德鲁伊都震惊地看着他。 “麦卡,”塞拉一脸神秘兮兮地小声问,“这么说,连你和我现在也……阳痿了吗?” “对……但那又怎样?你现在用得着吗?”麦卡反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粉末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吧……” 他们正说着,亚坦从植物怪物上跳下来。他身体纤细却看起来充满威慑力,尽管现在他身上只挂着一件白衬衣。 “解消掉它!”他缓缓靠近。 塞拉挡在麦卡面前,生怕老师会做什么伤害麦卡。 “我没办法解消,”麦卡说,“因为这并不是我念咒语施放的呀,您也是施法者,应该相当清楚。如果要结束其影响,您得先离开效果范围,然后喝施过法的青醋栗汁。如果您自己可以施展动情术,也可以用普通青醋栗……” “范围是多大?” “大约……我想,半径有一千呎以上。但我不知道具体的起点。” 亚坦有些颓丧地低声说着什么,真的痛痛快快地准备走向出口了。“你有青醋栗汁吗?”他回头问。 “有,在我的家里,门厅的矮柜上。” “带我去!” “不,塞拉跟你去,”麦卡说,“外面雨很大,森林对法师而言太难走了。我不想回去。” 麦卡的回答当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说完,他向塞拉使了个眼色。 在找到他们之前,麦卡和塞拉交流过。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尽可能把亚坦带出来,让他和塞拉一起去控制雨水——甚至还有可能的洪水。毕竟亚坦的施法能力也不容小觑。 隆隆声已经越来越近,也许山洪就要爆发了。麦卡希望塞拉和亚坦都能立刻到地面去操控天气或水势,这样也许能避免造成更大灾难。现在亚坦心里除了情欲几乎剩下下别的,用人身安危警示他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方法将他骗离洞窟。 本来,麦卡只是打算稍微慢他们一步而已,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负责照顾有可能的伤员(麦卡深知即使是愉快的事也可能伤人)。可没想到伊里肯、索维利还有霍尔斯和因科索竟然逃窜到了洞穴深处,从那个被撬开的门。麦卡决定留下来花一点时间找到他们。 “你有把握吗?”塞拉小声问,并伸手捏了捏麦卡的肩。也不知怎么,现在麦卡不再排斥这种小动作,也许是因为此时塞拉看起来很严肃、而不是肉麻兮兮的吧。 “我有堵住山洞不让水流进来的把握。”麦卡回答。 塞拉点点头,手臂用力,把麦卡按在胸前用力搂了一下,然后转身去追急不可耐的亚坦。 在亚坦和塞拉离开后,麦卡看了看不再动弹的植物怪物,拿着照明杖凑近被撬开锁的洞口。他想起,和塞拉冒充邪恶之徒绑架精灵公主时,晨雾说精灵们原本的战术是往地下室灌水,用淹田鼠的方法逼他们出来……现在看起来,自己竟然真要面对这局面了。 森林上空浓云翻滚,大雨导致夏枫草一直维持红色,远远看去山林的模样有点可怕,就像从血中长出了森林。园荽村里原本感谢“艾鲁本的恩赐”而将异常作物照单全收的人们渐渐也有些害怕,特别是在被皮拉克父子提醒后。 当和塞拉分头行动、回村子里做准备时,麦卡没有对村长说山洪的事,更没有挨家挨户去敲门。他和村民们谈不上有多熟,大家不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就撤出村子。 所以,他去找了皮拉克以及村卫队。尽管这些小伙子平时常拿他打趣、嘲笑他的职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麦卡反倒有自信能说服他们,而他们也相信了法师。 皮拉克把事情告诉父亲,这位威望颇高的老猎户也出面与卫兵们一起劝说村民,渐渐地,人们都撤离到了高处。不到中午,大家听到了山林高处的隆隆声,皮拉克父子感到后怕,幸好他们听了麦卡的劝告。 虽然很远,猎人们已经开始听出树木折弯和水道满溢的声音。老猎户放出信鹰,想通知附近其他村落,其实树莓村等地都已分别得到了警示,已经做好准备。 在被塞拉带着走上一块岩石时,亚坦终于明白了接连降雨将带来什么。他暗暗有些吃惊,呆呆地望着已经开始施法的学生、养子。 塞拉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优秀的、经验丰富的德鲁伊。塞拉一直在寻找亚坦,试图改变降雨、避免危险,可是亚坦自己却对此毫不察觉,已经无法感知到自然提出的预警。 他的施法能力仍在,但却渐渐变得迟钝,与森林疏离。 亚坦站在雨幕中,打卷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白衬衣彻底浸湿后和不着寸缕也没什么区别。他拽下颈间的琥珀以及麻布颈袋,将冬青叶捏在手里,站在塞拉身边。 “我们不能让山下的村子被淹没,”亚坦说,“否则……就找不到法师家的药水了!” 塞拉无奈地看了一眼老师,继续念诵咒语。 但是,在某件事上发生了疏漏。当亚坦拽下颈间的东西时,把琥珀上一句符文彻底擦掉了,毕竟他现在整个人都湿透了。 而那句符文是控制石洞里的藤蔓怪物的。 就在麦卡喊着几个人的名字,并依稀听到了因科索回应时,他背后突然窸窣作响。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被一条粗壮的藤蔓拦腰拖了出去。 因为他所进入的洞口有铁栅栏门,触手藤蔓顿了顿,调整角度,麦卡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得像水果刀的短匕——当然不是准备用它砍藤蔓,他对着匕首念出咒语,刚施法完毕,力量惊人的藤蔓就将他拖出了通道口。 他被甩进刚才的大洞穴,幸好地面上到处都是亚坦铺的垫子。这瞬间,在麦卡身体周围凭空浮现出数柄刀刃,像云雾般悬浮着。 那像巨大发芽土豆般的怪物在胡乱扭动、挥舞触手,麦卡猜想,不管它是魔像类还是被召唤的异怪,总之它现在失去控制并陷入了混乱,也许会毫无道理地攻击离它最近的东西。 看到这头植物型怪物触须上的粘液时,麦卡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还糟糕。这当然不是一个蔓生怪或者触手魔藤,尽管很像……它并不是负责杀死目标的,它的作用是些更邪恶而神秘的目的! 麦卡现在终于明白霍尔斯为什么要惊叫了。 浮动的刀刃尽可能撕碎怪物伸过来的藤须,麦卡在它忙于应付时开始为自己施法,想办法挣开腰间藤蔓的钳制。 41,合适的法术与勉强的法术 看到刃云术,几条触手有所畏惧、微微退怯,而麦卡也趁机逃脱。他在自己身上施展了油腻术,它常被用于阻止敌人的行动,偶尔用来挣脱绳索之类也很好用。 脱离粗藤蔓后,麦卡迅速远离它,在石柱后念咒。几条燃火的射线刺向怪物。 在攻击方面,比起操控和大范围法术麦卡一直更擅长射线类,他的攻击确实打中了藤蔓怪物,可是它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它有法术抗性。 “亚坦真伟大,搞了这么麻烦的东西出来……”麦卡观察到,怪物的行动很迅速,而且刃云在它身上造成不了多大割伤,就算有,伤口也会很快愈合……法师回忆起曾经的战斗经验——关于该怎么应对会自动愈合、有魔法抗性的东西。 他心里早就知道结论:这种东西就不该由法师应付!法师最讨厌这样的家伙啦!它就应该被一群手拿弯刃刀或巨斧的战士和野蛮人围起来慢慢砍碎…… 也许是三善神中的某位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这时战士们来了:因科索和索维利前后跑出了小石洞。可惜的是他们手无寸铁,毕竟亚坦抓他们不是用来打架的。 看到麦卡,索维利相当吃惊,他想都没想过昔日的同伴会来救他。同时,他也越发羞愧,他从没想象过自己会狼狈不堪地被法师、精灵、卓尔救助……在麦卡之前,精灵战士与卓尔出现时他已经吃惊过一次了。 麦卡向他们扔出两把匕首,索维利稳稳接住,因科索也好歹是顺利把它捡了起来。虽然麦卡带着的匕首小得像水果刀,但总比赤手空拳好。 “黑暗精灵和托德领主在哪?”麦卡问。 索维利一边挥动匕首阻止触手靠近,一边语气艰涩地回答:“伊里肯……被卡住了。” “卓尔正在拔他。”因科索补充道。 “拔?” “一言难尽……”索维利没办法进行太多对话,因为触手植物正疯狂挥动粘腻的触手,每一根触手顶端都带有令人产生联想的形状。 此时此刻,霍尔斯正拉着伊里肯的小腿,用力把他从一个小洞穴向外拔。 触手异怪应召唤而来后,霍尔斯忙着吸引亚坦的注意力,而一直缩在角落、和亚坦斗智斗勇的索维利已经悄悄撬开一扇小门。 在亚坦忍不住亲自“试用”那怪物时,他们全都钻进小洞穴,趁机逃跑,据卓尔精灵霍尔斯说他非常了解岩石洞穴的普遍构造,他认为这方向一定有其他通道和出口。 出口有倒是有,但他们面对的是一条很狭窄低矮的通道。原本他们应该叫身材最娇小的霍尔斯先去试试,可是亚坦随时可能追进来,惊惧之下,四人之中最柔弱的伊里肯·托德慌张地抢先钻了进去。 有时越是着急越会出乱子。他爬进去没多久就被卡住了,只有小腿露在外面。 从洞外观察时,这个洞虽然过于狭小,但应该可以让成年人通过,但爬行的姿势相当重要,稍微不小心就可能被突出的石块卡住。 伊里肯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听到外面的声音后,索维利和因科索暂时离开去查看,让霍尔斯负责继续拔他。 伊里肯嚎哭着不让索维利走——当然,被捉走的这些天他一直依赖着索维利的保护。 霍尔斯这么安慰他:“放心吧,我是个卓尔,我非常擅长从幽暗的石洞里拔东西……” “你骗人!书上说黑暗精灵都是骗子!”伊里肯努力扭动着,“而且书上从没说过黑暗精灵擅长拔东西!” “你别乱动!得保存体力!换个姿势!”霍尔斯拉着伊里肯的小腿,不断进行指导。 “呃啊好痛!这不行!绝对不行!” “听我的口号用力!一、二、三——用力!” “不行!三善神啊!出不来啊!” “深呼吸——!”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时,麦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生孩子吗?” 霍尔斯至今仍对粉袍法师心怀怨恨,但他明白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来得正好,换你来‘接生’啊?” 麦卡叹口气。看到伊里肯露在外面的腿似乎是整齐穿着裤子的,他很欣慰。 索维利和因科索也跑了过来,因科索还不停结结巴巴地评论着外面发生的事: 触手植物暂时老实了,在两个战士吸引它的注意力时,麦卡接连从卷轴上施展了几个法术。 每个法术都召唤出了一个赤裸的、身体特征都不太明显的人型生物,他们看起来毫无吸引力,在麦卡的命令下,一个个地都走向了触手怪物。 麦卡一连用掉了好多卷轴,都是非常初级的、甚至是自己从前的练习产物。魔法塑成的“人”围绕在藤蔓触手周围,每条触手正好能分到一个。 怪物只会发挥本能,不会计较眼前的人好不好看。在两个战士震惊的目光中,触手植物和法术形成的人体纠缠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些“人”都长得太过随意,这画面倒是非常热辣而诡异。 “那是什么东西!太恐怖了!比触手还恐怖!连脸都是平的!”精灵战士仍在念叨个不停。 “没办法,这样能让它别打我们这些人的主意,”麦卡说,“那怪物的本能就是捕捉人型生物,用触手插入他们身上的某些孔洞,并且做性爱中的进出动作。我猜,如果没有召唤者的命令,也许它永远不会停下,”说到这里时,身边的人类和精灵们都打了个寒颤,“我那几个法术卷轴召唤出的不是真正的人,但至少能陪怪物玩一段时间。幸好这个怪物只性交而不杀人,不然我们几个真的应付不来。” 麦卡隐约觉得,只要塞拉不在身边,自己说话时似乎会变得大胆很多,很轻易就能说出来某些直白的形容。 “山洪真的就要爆发了,”麦卡再次准备施法,“现在,我们抓紧时间把托德领主拔出来吧,也许这个法术能有点帮助……” 在场唯一对魔法有些许概念的霍尔斯问:“喔,我知道,法师们常用的油腻术。” “实际上,不是。”麦卡靠近伊里肯,念出咒语。 他的油腻术没准备那么多。他现在念的是一个……用在床上的法术。它能带来油状的润滑,没有油腻术的扰敌效果,让对方的局部外表变得滑溜溜还是没问题的。 被施法的伊里肯感觉到了某些粘腻滑溜、还散发着香气的粘液,惊慌地扭了扭,石洞外霍尔斯又开始指导他的姿势,最终在大家的帮助下,伊里肯被成功地拔了出来。 “救命啊!”刚被拔出来,黏兮兮的伊里肯就哭着扑向索维利。索维利面色一贯很难看,不过还是默默任他搂着脖子。 “很好,你们建立了危机中的良好情谊,”麦卡说,“现在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整个石洞开始轻微晃动,土石簌簌落下。在洞内很难听到真正的雷鸣,此时却有滚雷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近在咫尺。 “山洪爆发了!” 麦卡边撤离边又拿出几张卷轴,逐个对那四人施法,最后则是他自己。沿着较宽的通道跑出去时,浑浊的水已经开始从其他方向渗入。 石洞群四通八达,除了他们找到的通路,还有不少其他出口。洪水灌入的速度相当快,没过多久就已经漫到了腿部。 “听着,”麦卡说,“刚才我对你们施展的是水下呼吸卷轴,万一山洞被淹没,或者出去后外面全都是水……至少能保证你们淹不死。” “我会游泳。”因科索自豪地说。 “会游泳也没用,你见过洪水吗?”麦卡懒得和兰索精灵解释,转向索维利继续说,“索维利,凭你的经验,你应该知道现在渗水的速度有多快。等一会也许你们会难辨方向。请你保护好托德城领主——”他这么说时,伊里肯正死死搂着索维利的胳膊,像个孩子似的,“还有,也尽量带着这两个精灵到安全的地方。我自顾不暇,保护不了他们。” 索维利点点头,加快脚步跑向出口。之前麦卡和塞拉两人进来时,走了很久才找到那间最大的洞室,现在他们同样也没那么快能出去。幸运的是,也许由于入口的位置较高,暂时没有水流从那方向涌进来。 从身后不停灌入的水已经没到了大腿,对霍尔斯而言就淹得更深。这么下去,不知道在水完全淹没洞室之前他们能否跑出去。虽然麦卡施展了水下呼吸法术,但水流浑浊,其中甚至夹裹着石块,在幽暗的洞穴中被淹没会难辨方向。 当他们又拐过一个转弯时,麦卡停住了。他从材料袋里掏出一个透明小球,念出咒语。 前面费力地趟水前进的人们听到了念咒声,他们都以为法师在施法阻止水流,所以并未在意。 实际上当然也是如此。麦卡身周出现一个微微发光的球形壁障,以他自己为中心,扩大为直径大约七呎的球形。它的尺寸超过了狭窄通道的直径,所以彻底塞住了通道,两侧形成弧形的立场表面。 这是一个魔封法球,能阻挡任何东西,且不容易被破坏。在战斗中,法师们用它阻碍别人或保护自己——球体外的东西无法穿透进来,同时球体内的人也无法走出去,除非法术结束。 麦卡知道,这不是最适合的法术。可无奈的是,他并不是个多么伟大的法师,熟练掌握的法术有限,现在他只能以此减缓水流淹没洞窟的速度。 42,泥浆之上的彩虹 虽然塞拉和亚坦都施法结束降雨,但天气需要慢慢变化。在雨水彻底消失前,积累的山洪已经爆发了。 浑浊的水流冲下山林、吞没小溪、扑向山脚下的村落。 这一带很少有类似灾害,人们都震惊不已,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另一件事:他们看到了很多穿法袍的家伙,附近每个村子都出现了那么几个。 法师们站在高处,各自开始念咒施法;在山道附近,两个德鲁伊也在施展同作用的神术。 来势汹汹的洪水被一块块地减少,下降,凭空消失。既不是慎入土地,也不是分流入河。 在山林中,塞拉和亚坦能隐约看到山下的情形,塞拉知道,这么多法师一起施展“操控水位”的法术,应该是麦卡四处联络的结果。 粉袍法师们想保护这里的作物,更不想让洪水冲入村落。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很多年没有研究过普通法术了,但还是决定尽力而为。 突然,塞拉看到泥泞杂乱的山道上有几个人被冲下来。水不深,但地面湿滑陡峭,他们无无法控制脚步。 卓尔精灵高喊着他的母语,索维利一言不发,伊里肯从后面死死搂着索维利的脖子并不断惨叫,因科索则一边扑腾一边语无伦次地诉说对妻子的爱。 “麦卡在哪里?”塞拉冲他们喊。可是周围轰鸣声太大,那些人似乎没听清。 他们为避开一棵折断的大树而努力想爬上高处,结果索维利因为背着伊里肯而掉了下去,同时撞到了因科索,揪住藤蔓的手一滑,还拉倒了霍尔斯。 四个人扭作一团,从湿滑的泥坡滚了下去。 塞拉没空嘲笑他们,他看了一眼仍在施法的亚坦——尽管他担心留下亚坦一个人会让其继续做些荒唐事,但他不得不这么做。他担心麦卡,麦卡也许还在石洞群里。 “鳄鱼的力气好大。”亚坦在他背后说。 塞拉回头对老师笑笑。亚坦是曾养育他的人,非常了解他的想法。 他直接跳进泥水里,使用德鲁伊的自然化身能力变成一只中等体型的普通鳄鱼,逆着水流游向石洞群入口。 除非是使用某些法术,否则魔封法球不会被轻易击破,而且水下呼吸法术的持续时间也相当长,麦卡并不太担心。 唯一令他恐惧的是,等法球的持续时间一结束,他就要在污浊黑暗的水流中摸索前进了。 洞穴群有不少岔路,他很担心会迷失。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也许可以顺着水流的力量前进,因为洪水也要寻找出口。 没过多一会,他决定提前结束法术:身后也有水流开始蔓延进来了!山洪没过了这一区域,现在入口处也开始倒灌进泥水。 结束掉法术前,他掏出两个厚实的耳塞塞住耳朵。在法球被撤销的一瞬间,泥水的冲击立刻将他推倒。他被向前推了很远后,摸索到腰间的照明杖,在漆黑浑浊的水中擦亮它。 起初麦卡以为自己会被直接冲击着带往洞口,但水流的速度却远比他预计得慢很多。也许是另一方向也开始倒灌洪水的缘故。 在照明杖的光亮范围内,他看到从大洞室方向飘来一个裸体的人类,接着又是另一个……这是他刚才放的法术,它还没结束呢。随即麦卡想到,也许那棵触手植物被水压得堵在洞口,也减缓了泥水的灌冲速度。 魔法塑造出的人体很轻,很快就被冲走了。麦卡想尽可能跟着它们,这样至少能保证找到出口。 他摸着石壁前进,快要接近一个转弯时似乎水流变得有些奇怪,但麦卡不了解这些。 他刚拐出去,眼前竟然出现一条成年的鳄鱼!麦卡吓得死死抓住洞壁上的凸现石头,可水流推着他的背,他一时难以转身逃开。 在麦卡准备试试看用蛛网术能否奏效时,只见那头鳄鱼……用肥而短的前爪左右摇摆,露出肚子晃来晃去。 “塞拉?”麦卡想说话,但在水下却办不到。 他因法术而能够呼吸,不会呛到水,但却无法顺利发声。他的嘴只是动了动,吐出几个泡泡。 鳄鱼继续扭动了几下。那是野生动物不会做出来的动作。每次塞拉都用这方式告诉麦卡自己的身份。 现在麦卡已经很习惯和动物状态的塞拉相处了。他伸出手,抓住鳄鱼粗糙的背部,鳄鱼在水中灵活地滑,带着他向出口游去。 就要接近洞口了,水中依旧漆黑,大概外面的洞口已经被完全淹没。突然,四周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摇晃,即使在水中也十分清晰。 麦卡紧张地看着前面,塞拉鳄鱼停下来,用前肢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这画面有点好笑,麦卡很吃惊自己竟然看懂了。 鳄鱼独自游过去,没多久又返回来。他看着麦卡,尾巴和四肢扭来扭曲,这次麦卡完全不能领会其意思。 鳄鱼买办法,只好带麦卡过去。眼前的情况令法师震惊又恐惧:洞口被崩塌的土石掩埋了! 水下呼吸法术总有消失的时候,如果在那之前找不到另一个出口的话……鳄鱼的身体坚硬,喙部也很有力,他撞击了几下泥土,发现它们并不太密实。塞拉正思考怎么才能快速脱离这里时,麦卡却扶着石头贴近了过来,一只手按在被冲撞下来堵住洞口的巨石上。 虽然不知道麦卡打算干什么,但鳄鱼塞拉还是配合地让开一点点,方便他行动。 “又是个很久没用过的法术,”麦卡心里默默想着,“幸好准备了这个法术。以前就觉得,它对山石什么的很有效……” 在他的法术下,被按着的那块巨石竟快速缩小至不足一人高。由于体积缩小,它以及它上方的泥土一起塌落了下去,洞内水流涌出,将鳄鱼和麦卡都推向缝隙。 鳄鱼用这个机会爬出去,尽可能摆动身体扩大泥洞。 当把头伸出去时,鳄鱼塞拉喜出望外:天空已经渐渐放晴,降雨停止,而水位也在不断下降。塞拉迅速爬了出来,回复人类形体,拉住麦卡的胳膊、抱住他的背,将浑身被泥水浸透的法师也拽了出来。 看到外面的情形,麦卡带着惊喜的表情慢慢拔出耳塞。突然塞拉像熊一样扑过来搂住他,因为石块和泥地十分湿滑,他差点向后仰倒,德鲁伊的手臂十分有力,揽着他的肩帮,他稳住脚步。 塞拉像在蹭一只猫般在麦卡的颈窝上蹭来蹭去:“麦卡,太好了,我真喜欢你。” “啊?什、什么?”麦卡的下巴被对方的肩头供起来,整个人像要被提起来了似的。 “你刚才的法术救了我,不是吗?” “我觉得不是。其实它只是……” 他被搂得有点难呼吸,就推了塞拉一把,塞拉很配合地放松手臂,麦卡却因为一个没站稳而再次脚下一滑。 塞拉伸手过来想拉住他,结果他们都从土石上摔了下去,像泥塘里的青蛙一样滚到低处。 “怎么了?” 泥土湿滑松软,他们都没受伤。塞拉发觉麦卡在看着他。 现在他的脸上全是脏兮兮的泥浆,不然麦卡就会看到他又在脸红了。 “没怎么,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看起来好惨。”麦卡的深红色法袍已经变得几乎看不出颜色,衣服从外到里湿透,而塞拉的红发也被泥水黏成了一条条的。 塞拉捻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不过,我真是想都没想想到过啊。” “想到什么?”麦卡问。 “我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会和你并肩战斗,”塞拉转头看着他,“那九年里,我无数次看着你战斗、休息、研究、赶路的背影,一开始是感兴趣,渐渐变为依恋、喜欢……我曾认为我不能影响和干涉你的人生,所以我只能这么一直默默偷看你,跟踪你。可我也想象过一些画面,比如,我们一起去探索某片树林,在湖泊边的花丛里发现皮克精,比如我们一起旅行,讨论某些法术,在路上遇到兽人打劫……” “不,我并不期待遇到兽人打劫……”麦卡嘴角抽动着说。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想过这种感觉会成真。”塞拉转回头,似乎因为羞于继续和麦卡对视,他改为看着已彻底放晴的天空,“我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在你身边。” 麦卡比塞拉还要难为情,以至于根本无法接下这句话。 其实他挺想问一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方面啊”,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塞拉真的会认真回答,如果听了答案,自己会更难为情。 湿答答的德鲁伊突然又靠近了些。透过头发上的泥浆,麦卡发现似乎他的耳根都发红了。塞拉伸手搂住麦卡的肩膀,不由分说就再次对着他的脸亲了上去。 上次他们接吻时亲到了嘴角,然后再挪到嘴唇,这次更夸张,两个人的鼻子狠狠撞在一起。 “你非要这样不可吗?”麦卡捂着酸痛的鼻子。 “你讨厌这样吗?”塞拉的语气可怜巴巴的。 麦卡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然后凑过去,歪着头轻轻亲了一下塞拉的嘴唇。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别处,避免和塞拉目光接触。 在他刚想起身时,塞拉伸手按住了他的头,手指插进湿漉漉的黑发里,他们的嘴唇再次相互覆在一起。 其实麦卡有点心不在焉,他在想:这样真的好吗?我主动去吻一个跟踪了我九年的男性德鲁伊……这也太莫名其妙。他想不出答案,就如他不明白塞拉到底为什么喜欢他一样。 他只知道,刚才自己确实想要这么做。没有再多深意了。 塞拉吻得太投入,撑在滑溜泥地上的一只手不小心打了滑,因为坐姿不稳而突然带着麦卡一起摔倒。虽然衣服已经惨不忍睹,但麦卡并不想和泥泞接触得更亲密,他刚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德鲁伊却借此机会吻得更深更用力。 麦卡想着,如果被塞拉发现自己身为粉袍法师却不怎么擅长接吻,这实在是有点丢人。于是,他也鼓足了勇气,尝试回应对方的细小动作。 越过塞拉的肩膀,麦卡看到竟有一条彩虹跨在山林上空。 43,熟悉的路和不熟悉的改变 洪水消失后不久,一群粉袍法师不畏艰难地纷纷进入山林,抢着时间收集夏枫草。 山路变得十分泥泞,脚下稍不注意就可能摔倒。塞拉变成了曾经那只黑色巨大鳄鱼,叫麦卡到他背上去。 起初麦卡不同意,这太奇怪了。塞拉一再坚持,麦卡几乎都快从鳄鱼的表情里看出委屈来了,当然明明鳄鱼不会有表情的。最后他只好同意了。 在接近村落前,塞拉就停下并变了回来,他知道不能吓到村民。可是,园荽村的人们已经被另一件事吓到了。 他们先是看到一个几乎没穿衣服的年轻人跑出山林,一脸焦急地到处和人打听麦卡的家在哪里。村民不知道这年轻人是什么来头,看他穿得这么少,以为他是粉袍法师的客户,就为他指出了方向。 而后,更震撼人心的画面出现了:村民们又看到一头巨大的棕熊跑出来,它背着一个人类青年,而且身后还跟着两个精灵,一个是金棕色长发的兰索精灵,一个是暗色皮肤银白头发的卓尔。当然了,村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卓尔”、“黑暗精灵”,他们只觉得这个精灵挺奇怪的,还以为他是被泥浆给染黑了,好心好意地非要他留下洗洗再走……霍尔斯费了好大劲才逃回森林里。 骑熊跑出来的伊里肯倒是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尊敬。那天后园荽村传出流言:在灾难发生时,能够得到猛兽的救助、还被两位精灵护送,这青年一定是自然之神艾鲁本的眷属…… 当这个传言传回托德城时,人们对伊里肯刮目相看,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卫队的年轻人们十分感谢麦卡。因为麦卡的及时提醒,他们的家人、财产得以保全,虽然房子多少有些受到泥水影响,这点损失已经相当少了。 当听说“没穿衣服的人”并不是麦卡的客户时,士兵皮拉克露出惭愧的表情:“天哪,竟然是这样?我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我猜他只是去找东西。”麦卡说。 卫兵们互相看了看,他们想起了上一次——地精和兽人的部队带走麦卡后,竟然有村民迁怒麦卡,甚至去偷了他的东西。 “我们没你们这些法师读的书多,”其中一个小伙子抓着头发说,“以前有时候,我们可能说话不太好听。这次真的谢谢你,我再也不说你因为卖迷药而没老婆了……” “你这不就又说了一遍吗!”另一个卫兵用手肘戳了戳同伴,又转向麦卡,“法师,要不要我们去你家看看?如果那个不穿衣服的人真的偷你的东西,我们——” “不不,别去!”麦卡连忙阻止。刚才亚坦急于消除魔法效果,也许没多理睬村民;现在要是他看到这么多个年轻人,指不定又要干出什么事来。“我不介意那些,真的,”麦卡笑着拍拍皮拉克的肩,对村卫队的人们一如既往地微笑,“这么多天的雨终于停了,其实现在我心情特别好。” 麦卡回过头,看到塞拉正在给三四个农户讲解如何抢救受水过多的作物。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彼此一眼。 要说危险与紧张,现在的情况远不及做战斗法师时的经历,可是麦卡却偏有一种仿佛取得了多大成就般的安心感。也许是因为村民们的感谢让他感到小小的温暖,也许是以前从未遇到与洪水抗争的情形,也有可能是因为在泥泞林地里的那个吻。 村子的修缮、山林道路的清理花去了人们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亚坦再度失踪了,霍尔斯和因科索回到兰索山谷,据说精灵们天天都保持着警戒,生怕藤蔓怪物再在夜晚出现。伊里肯回到了托德城,他一路艰苦的遭遇竟然成了英雄历险故事,连严厉的西尔卡娜执政官也没对他多加训斥。 麦卡在莓树村有一小块土地——曾帮助希尔娃夫妇后得到的,当他去那里观察种下的药材时,听说索维利竟然已经成了托德城领主的私人护卫。 “他们是怎么允许一头……不,一个被称为‘野人’的外来者当领主护卫的呢?”麦卡问希尔娃的父亲。 种植园主摇着头说:“谁知道呢。似乎城里面对年轻领主的评价比以前好多了。他身陷险境时被丰饶之神庇佑的事情传得很开,我猜这是那位女执政官的功劳,她非常忠于托德家;而且,领主把索维利先生的英勇行也描述得绘声绘色。” “人们都对他们的关系有改观了,”正和女佣一起摘莓果的希尔娃补充说,“以前他们都说那一对是‘下流的贵族和悲惨的男宠’,现在,他们相信这两人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了。” 麦卡忍住笑意,想象着伊里肯一脸悲壮地转述被绑经历的模样,伊里肯倒是非常擅长这些。 令他吃惊的是索维利的选择。索维利也许确实仍需要留在那里接受治疗,但他变得不再排斥和别人交流、不再轻视别人的善意。 这些天内,似乎索维利也并没经历什么太特别的事情,就算有也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可他的微妙改变就是悄悄地发生了。 麦卡想,大概很多事情的变化都是过程微小而不易察觉的。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战斗法师变成粉红法师的,曾经当他发觉时,自己已经在研究粉红法术、调制相关的药剂了。虽然做生意是他忽然决定的,但习惯的改变却在不知不觉间。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塞拉相当奇特:这个德鲁伊跟踪了他九年,好像一点都不打算改变跟踪的习惯。 “塞拉,你能以人类的形态好好走路吗?” 在回园荽村的路上,麦卡对着一只灰雁无奈地说。 灰雁盘旋了几下,似乎想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真正的灰雁……但麦卡一直盯着他,他只好落下来,变回红发绿斗篷的德鲁伊。 “你是怎么看出它是我的?”塞拉两手握着橡木杖,微低着头,一脸羞涩。 麦卡记得,在山林里时的塞拉很正常,显得勇敢而经验丰富,也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又恢复了少女般的神情。 “虽然我是个法师,但也不至于对动物毫无了解,”麦卡说,“我从没见过单独一只、飞得这么低、还偷偷跟着人类的灰雁。” “那你觉得,我变成什么跟着你更好?”德鲁伊歪着头问。 麦卡哭笑不得:“你能别跟着我吗?” 说完,他发觉用语不妥,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要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吗?你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走路吗?” “能,但我觉得现在不能。”塞拉说。 “为什么?” “一方面是,我习惯偷偷跟踪你了;另一方面是……”德鲁伊把头埋得更低,“我会总想再吻你的。” 塞拉总是这样,抛下一句叫人面红耳赤的话之后露出比听者更羞涩的表情,叫人不知如何作答。 在麦卡几乎头皮发麻时,塞拉主动换了个话题:“那么,麦卡,你是要回家吗?” “是的,之后我去城里准备开店……” “那我能一直跟着你吗?” “可是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你……你可以正常地行走,正常地,好吗?” 塞拉同意了正常行走,于是他们决定继续上路,现在距离回到园荽村已经没多远了。 走出几百呎,麦卡就再次不得不停下。 塞拉倒是在以人类的形态走路,可他却总保持走在麦卡身后,麦卡时刻都能感觉到德鲁伊那羞怯又热烈的目光。 “这不叫‘正常地行走’!”麦卡说。 塞拉认真地说:“除非前方迎面有敌人,不然德鲁伊们都会让自己想保护的人走在稍前方,这样一来,自己可以留意到四面八方的情况,还能隔阻来自后面的偷袭,如果前方有危险,自己也能来得及闪到对方面前去。这是和一种叫做红背原狼的动物学的……” 麦卡努力无视塞拉发言中令人不好意思的部分,说:“这里的路很安全,现在我们不是走在冒险路上,没有四面八方的危险,好吗?” “那我……” “和我并排走。” 麦卡说这句话时,不得不稍微偏开目光。他从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如此爱害羞的人。 塞拉点点头,同意他的建议。又再走出几百呎后,塞拉突然伸手握住了麦卡的手。 “怎么了?”麦卡问。 “没什么。站在你身边,我没有安全感,拉着你的手我会觉得好一点。” 麦卡实在不明白什么叫“没有安全感”,他疑惑地看着塞拉,于是塞拉解释说:“这样走路,我会有视觉盲区,不能一直看着你。我总觉得不踏实。” 麦卡很想问“为什么你非要一直看着我……”,不过他随即想到,这又绕回了很久前的问题。塞拉的手握得很紧,丝毫不准备妥协。 他们就这么手拉手走在乡间小路上,塞拉会指着路边的一些植物说它们的特性。起初,麦卡不太想侧过头看他——因为塞拉时刻都是面颊微红、眼神兴奋的表情,让人不知道如何面对;渐渐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麦卡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别扭了。 他想,也许是谈及草药和各地逸闻时自己比较有话可说,所以被分散了注意力,可是明明手上感觉到的力道丝毫没有减轻,甚至塞拉还不知不觉地把普通握手的姿势改成了十指相扣。 人的想法变化果然都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的,麦卡想。 在半个月前,在石洞外泥浆遍地的山林里,塞拉曾说:他曾经想象过和麦卡一起四处游历冒险,一起经历各种事、走过各种地方。现在,麦卡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也在萌发这种想象。不知是不是被塞拉影响到的结果。 他们眼前并不平坦的小径曲曲弯弯,通向不远处的一条大路,而大路通向麦卡居住的园荽村。这条路麦卡曾一个人走过许多次,他已经熟悉了路边的所有景物。 可现在这条路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它就像变成了延伸向未知地点的小路一样。 “麦卡,”这时塞拉突然问,“你觉得之前那次,我们……那算接吻吗?” “当然算。”麦卡脱口而出,说完后才觉得自己坦荡得过分。 塞拉小声说:“其实我以前没有过那样的……那种方式。我只亲过别人的脸,额头,或者轻触嘴唇,所以我不知道上次那到底……” “我和你差不多,”也不知为什么,麦卡觉得心里平衡了一点似的,“只比你多一样。” “什么?” “还有别人的手。” 塞拉沉默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麦卡才明白他在想什么:“你想到哪里去了?吻女士的手背很奇怪吗?” “说到手,我也很想亲你的手指……”这时,塞拉声音更小地说。 在麦卡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之前,塞拉托起麦卡的手背,低头逐个亲吻他的每个指节。 “从大概七年前起,我就一直在想象这样,”塞拉说,“你施法时的手势很好看,拿着羽毛笔时的手也非常迷人。” 这简直比上次在泥浆里莫名地就接了吻还令人难为情!麦卡尝试收回手,不过没能成功。 “为什么是七年前?” “跟踪你的前两年,我还并没萌发这种想法……”塞拉微笑地看着麦卡。 也许是此时阳光的缘故,塞拉微红的脸和红发看起来温暖得不像话,让人不太想直视,但又难以移开目光。 塞拉又低下头,去寻找麦卡的嘴唇,两个人的鼻子蹭在一起时,麦卡尴尬地低声说:“你觉得我们这样好吗?” “怎么了?”塞拉的声音有点紧张。 “不,没怎么。呃,我……”麦卡紧张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我想,一般这么亲密的行为都是发生在恋人之间的,对吧?而不是朋友之间的……”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塞拉说,“我已经不把你当朋友了,从你跳下窗户那次开始。” 麦卡发现,塞拉的声音越发显得委屈,虽然上一句话回答得倒相当直接。 再不说点什么,可能塞拉就又要问“我是否干涉了你”了,麦卡相当不愿意听他说这个。 于是麦卡说:“那我也一样,好吧?就是说……我也知道这不是朋友间的,所以我们……”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他更没能察觉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拖延时间,就只是接个吻而已。以前贩卖幻术盒子时,明明他都不知看过多少次俊男美女间或两个俊男、两个美女间的亲昵行为了。 对话的时候,塞拉没有重新拉开距离,他一直就这么保持着和法师的面部几乎贴在一起的姿势。麦卡的颊侧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因为麦卡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说什么,所以他心一横,抱着“利剑总比钝剑痛快”的心情,干脆主动碰到了塞拉的嘴唇。 德鲁伊紧紧抱住麦卡,手臂的力道让麦卡想起熊或狼獾。 麦卡想的是: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而且我是个粉袍法师,我不能显得这么畏缩。 不过他想错了一点,塞拉和他在某种地方有些相反。麦卡在日常中很少害羞,可是面对塞拉时总在心里打鼓;而塞拉……平时他总扭捏得像小姑娘,而此时此刻心里却除了激动外基本没有别的东西了。 塞拉闭上眼睛,每个细小的触感都让他想让吻更深一步。 从九年前起塞拉开始跟踪麦卡,从七年前起塞拉开始幻想亲吻麦卡的手指——而麦卡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参与一件塞拉足足幻想了六年的事。 清晰的马蹄声响起在不远处的宽阔大路上。不等麦卡说什么,塞拉倒是惊惶地立刻抬起了头。 麦卡十分感谢这一点。趁着塞拉观察远处时,麦卡专心地平复着呼吸,并惊讶于这件事能让自己如此投入。 一驾大篷车停在路边,赶车的人正兴奋地朝这边挥手。他的黑发平整的扎在脑后,整齐的修身猎装包裹着他纤细修长的身形……就像个出游的贵族一般,虽然贵族不会在这里赶大篷车的。 “亚坦老师?”塞拉吃惊地看着那个人。 在塞拉的印象里,亚坦·针叶要么穿着简单皮甲和斗篷,要么就基本不算穿了衣服,或是干脆变成一头狼。他还从没见过像现在这样衣冠周正的亚坦。 44,麻烦一如既往不请自来 亚坦拼命向这边挥手:“嗨,田埂里作物比较高!去那边吧。你们不要在路边这样,太显眼了!” 麦卡默默想着,我们又没怎么样,需要到“作物比较高”的地方吗!接着亚坦又补充说:“按我的喜好嘛,我倒是不介意在这地方。但是塞拉,我了解你,你和你的小法师都那么害羞……” 麦卡看了塞拉一眼,塞拉还真的就是在害羞。 “你倒是说点什么?他怎么突然来了……”麦卡低声说。 “我、我说什么?”塞拉扭捏地抓着衣襟,“太难为情了,麦卡,你在和人接吻时被长辈看到都不会害羞吗?” “他有长辈的样子吗……”麦卡反问。 亚坦已经从马车上跳下来,拍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衣服说:“塞拉,怎么样,你觉得我穿衣服好看还是不穿衣服好看?” “还是穿上好。”塞拉坚定地回答。他小时候也是见过亚坦穿衣服的,那时候亚坦的个性已经很风流浪漫,只是还没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而已。 “我也没想到自己穿上衣服更好看,”亚坦微笑着挤挤眼睛,“按说,动物间的肉体吸引力应该是巨大的,交配的渴望都是由肉体点燃,可我却总是碰壁。现在好了……对了,法师麦卡,说到这个,我得感谢你。” “我?”麦卡根本没搞懂亚坦在说什么。 亚坦说:“之前我还奇怪呢,总有姑娘小伙会盯着我的脸看,我以为他们是对我有兴趣,所以我立刻脱光了衣服追上去……可是他们却叫城卫队抓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你长得再好看,变态也还是变态啊!麦卡默默嘀咕着。 “最近我才知道,人们反而喜欢遇到穿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做爱的那种人。于是,我也装成那种人,这么一来反倒有人送上门恨不得立刻带我走!男女都有,这真是太棒了!” 麦卡还是搞不懂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我认识了些有趣的新朋友,他们启发了我。实际上我也一直在等他们来。” 亚坦正说着的时候,接着有人从大篷车后方钻出来。 “他们太棒了,我真是爱他们!”伴随着亚坦兴高采烈的声音,走下马车的是三个法师:精灵阿尔瓦,留着山羊胡的谢斯庭,以及女法师黛拉。 当初他们提供了帮助,将一些魔法物品送给麦卡,让他能更好地找到和说服亚坦;也是他们三个代替麦卡组织起其他粉袍法师,集体施展自己所不太擅长的操控水位法术。 谢斯庭的手指都被染红了,看来他之前一直在研磨夏枫草。黛拉对麦卡飞吻了一下,说:“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亚坦·针叶。” “也是帮我找到你们。”亚坦走过去亲切地搂着她的肩,另一手想去搂阿尔瓦,但被拍掉了。 麦卡想起,这几个粉袍法师一直想找亚坦,他们需要亚坦这样的“惑心者”提供研究上的帮助;可是现在看来不仅如此,似乎亚坦也一直在找他们? 亚坦主动坦白了自己的意图:“我知道粉袍法师们都很喜欢夏枫草,我让这么一大片地区不停下雨,就是为了染红它们,吸引很多很多的粉袍法师啊!” 他的语气极为陶醉,麦卡却很想问他“你觉得山洪很好玩吗”……惑心者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你没法揣摩他们的逻辑。 对亚坦来说,无论干什么都是一时兴起。抓逃走的卓尔和海豹人,或染红遍山的夏枫草,再或是让村外的作物都提前成熟增产……他做事没有合理动机和计划,全凭当时的意愿。 这时亚坦又走过来,拍了拍塞拉的肩。塞拉已经比亚坦高大很多了,后者的少年面孔和体型让人难以相信他才是长辈。 “我的孩子,虽然我不是你父亲,但看来我们也有不少共同之处啊……”亚坦看了麦卡一眼,“我们都变得这么喜欢粉袍法师。” “不,我对他的喜欢和你对那几位的喜欢……是不同的。”塞拉说。 三个高阶粉袍互相对视,眼睛里充满笑意地同时看向麦卡。麦卡知道,这两个德鲁伊可能会进行动物般思维奇特的对话,但法师们可是什么都听得明白。 亚坦摇摇头:“孩子,你误会我了,我仍旧会到处找好玩的事,我不和他们三个做爱。” “我知道,您是自愿和他们合作,”塞拉说,“但我不是麦卡的实验对象。” “麦克宾·修格里也并没有做实验发明法术的能力……”法师谢斯庭小声嘟囔着。 亚坦吃惊地看着塞拉:“什么?这么说,你是和他做爱的关系了?” “我们并没有!”塞拉和麦卡几乎同时出声。 回园荽村的路上,塞拉的脸一直红得像他自己头发的颜色。 直到在村外看到小狗露蒂和她的一窝宝宝,两个人才如释重负:这下终于有别的谈了,可以不那么尴尬了。 露蒂生了一窝杂色的小狗,这些小家伙似乎知道塞拉和麦卡是他们妈妈的朋友,所以一点都不怕生,一个个摇着短短的小尾巴,像绒球球般蹭过来。 “对了,我打算离开园荽村了。”麦卡一边摸狗一边说。 塞拉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瞪着眼睛看着他。 “我不是说要离开很远……”麦卡解释着,“我不是在树莓村的大种植园有块土地吗,种药材的,这么来回奔波太费力了。我打算去树莓村、托德城那边,正好园荽村有人想接手我的房子当仓库用……” “那你的店呢?”塞拉问。 “作为商人,我想我该考虑去个大城市,作为法师,我也应该让自己更优秀些。比如阿尔瓦他们,他们能创造很多有趣的东西,我还是只能贩卖和改良……” “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经验丰富……” “什么?” “不,没什么……” 五天后,麦卡收拾好了行李和货物,租下一驾马车,离开了园荽村。塞拉依旧神出鬼没,只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偷偷摸摸,当以动物的姿态出现时,他会做一个夸张的动作来表示身份。 麦卡留在树莓村后,有时会往来于托德城和兰索山谷之间。牧师锡兰德仍在尝试帮助索维利摆脱兽化症,且有时还要由麦卡引荐着去兰索山谷帮助海豹人伊格。海豹人在这里的生活很安逸,精灵们特别喜欢他的海豹形态,整天围着他揉来按去。 那天,在兰索精灵的森林边境洞室里,晨雾一脸严肃地请麦卡坐下。 “麦卡,又有一件事需要你提供帮助。” 麦卡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是又让我绑架什么人吧?” “是的。” 麦卡站起来就走,晨雾死死拉着他不放。“你们这些法师休想和我比力气——” 在她死命坚持之下,麦卡只好坐下来听她说。 “法师,是这样的。这次也同样是演戏,演完就跑,不用和精灵交战。” “又是精灵?还要再绑架风信公主一次吗?她都结婚了!” “和她无关……”晨雾做了一个“这是秘密”的手势,压低声音说,“这次要绑架的是瑞林法尔陛下……” “三善神在上啊!我为什么会认识你们这些兰索精灵?”麦卡站起来,又被晨雾按着肩膀坐下。 “这次塞拉还会参加!”晨雾强调。 “他一个人也能做到,真的,他可以变成巨大的邪恶的鳄鱼把‘好饿陛下’叼走……” “但鳄鱼不能说话啊,邪恶的法师多么有威慑力!而且,邪恶的法师需要向普通精灵们解释陛下的去向,呃,总之需要演技。” “还要解释去向?”麦卡不禁想起蹩脚英雄史诗舞台剧里的场景:邪恶魔王总爱花点时间解释自己的做法,甚至诉说心路历程,然后被主角找到机会弄死。 晨雾指指麦卡颈间的护符,说:“你都得到这么值钱的信物了,还和高阶德鲁伊搞到一起,所以你也该怀着慈悯之心,成全一下其他恋人间的好事。” “好事?”麦卡故意忽视了“搞到一起”这句话,他不想让晨雾在这方面加以发散。 他发现,自己身边净是些脑筋不正常的生物,比如红发绿斗篷的羞涩德鲁伊,还比如托德城领主,最严重的就是兰索精灵。 晨雾的话倒是提醒了麦卡一件事,塞拉送的礼物价值昂贵,自己还没想好用什么回礼呢。不过他没说出来。 花哨的精灵术士做出祈祷的姿势,然后双手交握在胸口:“麦卡,在你过着平静的日子、和德鲁伊在乡间小道边亲嘴时,兰索山谷里却上演着凄美伤感的恩怨故事……” “等等!什么乡间小道……谁告诉你的?塞拉还是亚坦?” 麦卡感到十分绝望:一件事如果被晨雾知道了,她认识的所有人就会都知道。 45,梦寐以求的旅途 兰索山谷居民们过上了几天平静日子,今天,他们又再度被“邪恶的法师”及其爪牙侵扰。 曾绑架过风信公主的黑袍法师回来了,还带着当初那头邪恶的“黑龙”。这次不同的是,法师戴了个面具,据说他在上次的火灾中受了重伤,现在回来报复了。 这一次,因科索勇敢地保护着风信公主,公主毫发无伤,可她的父亲瑞林法尔陛下却被黑袍法师捉走了! 兰索精灵们无法面对如此巨大的创伤。他们个个沉湎于悲伤,哭累了就睡觉,睡醒了就接着哭,哭饿了就去吃饭,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是有零碎的空闲就再继续哭。 精灵王被绑架后的第三天早晨,塞拉、麦卡以及瑞林法尔正在托德城的旅舍里吃早饭。 “霍尔斯怎么还不来啊,”瑞林法尔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慢慢嚼着薄饼,“万一他迷路了怎么办?他打得过山里的野兽吗?万一有猎户发现他怎么办……” “别担心,晨雾女士负责带他来。”塞拉说。 麦卡倒完全不担心霍尔斯,这个卓尔已经在地表生活了这么久,甚至还组织过一个兽人地精的军队呢。 整个计划都是瑞林法尔陛下想出来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觉得这个黑暗精灵还挺可爱”,但大多数兰索精灵都不信任霍尔斯。 于是,瑞林法尔想出了一个办法:再次请人扮演邪恶的法师和恶龙,把身为国王的自己绑走。几天后,霍尔斯会做出英勇无畏的姿态,主动踏上拯救精灵王的旅程,离开兰索山谷来找他们汇合。 “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麦卡问,“拉着他的手回去宣布他救了你?改变精灵们对他的看法?” 瑞林法尔摇摇头:“我又不傻,怎么能立刻回去?我打算暂时远离故乡,像女术士晨雾一样游历些日子,在这样的生活中磨砺灵魂,开阔眼界……” “陛下,人类社会一般称这种事为……‘私奔’” “不,我没私奔,”瑞林法尔严肃地说,“我当然知道什么叫私奔。但我已经不是那种毫无责任心的年轻人了,我会回去的,身为王者,那是我这一生注定的命运……” “那么,您打算游历多久才回去?” “赶在过下个生日之前吧。我可不想错过生日宴会。” 中午时,晨雾带着霍尔斯来到了旅舍。黑暗精灵在森林乡野间还算便于行动,但要想进入城市可就难了。晨雾把霍尔斯易容成女性,让他穿着花哨但廉价的礼服,戴着犹如顶了只鹦鹉的大帽子,还给他画了个一笑就能裂缝的浓妆。 三个精灵叽叽喳喳地交流去哪里比较好玩时,麦卡悄悄把塞拉叫到走廊里。 “我们偷偷离开吧。”麦卡说。 “为什么?” “万一他们还有什么奇怪打算怎么办?我真的不想陪他们发疯了……” 塞拉掩着嘴笑了笑,样子少女得不能更少女:“其实,他们也还挺可爱的。” “你的语气怎么和‘好饿陛下’这么像?”麦卡说着时,听到屋里的讨论声更加激烈,已经从艾露恩大瀑布说到了寂静树海的入冬庆典。见多识广的晨雾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各地的食物和风俗。 “不过,你怎么离开呢?”塞拉问,“你在莓树村有住处,还要照顾药材。还有,你不打算在托德城找地方开店了吗?” 麦卡叹口气,认真地思考着。不论如何,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能被晨雾牵着鼻子走。 精灵术士曾经告诉他,如果他同意加入他们,她就回北方的法师塔,帮麦卡找个适合当礼物的东西。 “你正好需要合适的东西做回礼嘛。”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麦卡非常怀疑,晨雾的意思其实就是“回北方那位导师的塔里偷点什么出来”。他没同意,虽然他确实一直想找点什么当回礼,送给塞拉。塞拉送的护符太贵重了,这点他一直耿耿于怀。 就在想着这些时,麦卡抬起头,发现塞拉恰好就在看他颈间的皮绳。 “呃,这个……”麦卡把它扯出来,“现在我们也不去钻山洞、搜树林的了,我想,这个东西还是先还给你……” “不不不,”塞拉连忙摆手,“我说了,这是我送你的,不是借你的。” “但是……”麦卡知道,直接说“太贵重”也许显得很见外,于是他找了个更温和的说法,“我只是觉得,也许你更需要它。” 麦卡的话没说完。塞拉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并用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 嘴唇稍稍分开后,塞拉轻声说:“之所以我说他们也还挺可爱的,是因为……如果不是他们,我至今都不能这样做。” “什么?”麦卡用一副“我完全没听懂”的表情看着他。 塞拉解释说:“如果不是兰索精灵找人演戏,晨雾就不会去找我,也不会去找你。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不会认识……当然,我还是认识你的,只是你不会认识我。如果我们没‘陪他们发疯’,至今我都还在跟踪你,而不能现在这样和你接吻。” 他说着说着脸越发红,头慢慢低下去,垂下来的长发隐约遮住表情。 而麦卡也一样,他明明知道这些称不上什么甜言蜜语,但却觉得格外地不好意思。 “麦卡,其实你会需要它的。” 塞拉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并用手指摸了摸挂着护符的皮绳。指腹擦过颈间皮肤的感觉令麦卡一时有点僵硬。 最终塞拉因为自己先害羞得受不了而跑回房间,临走还不忘把头上的橘色小野花摘下来,插在麦卡颈边的搭扣上。 卓尔霍尔斯睡了一下午,看起来白天赶路把他累得够呛。傍晚时,晨雾、霍尔斯和瑞林法尔准备上路出城,麦卡为霍尔斯施展了暂时改变容貌的法术,把他变成浅色头发的树海精灵模样。 施法后,麦卡照惯例收取施法费用,瑞林法尔死活不肯交钱,霍尔斯没有钱,倒是晨雾非常大方,她不仅把金币塞进麦卡手心,还到里武器店为霍尔斯买了他称手的短剑和手弩等等。 “你为什么这么……善良?” 麦卡小声问着,他和晨雾走在另外两个精灵身后。 “我本来就善良,”晨雾白了他一眼,并抚弄着自己七彩头发上插的羽毛,“我们要去参加寂静树海的庆典,这一路上很多地方都远离城镇,恐怕要常常露宿。你知道的,咱们这些施法者要是睡不踏实,会影响第二天的法术能力……” “所以,你非要和他们一起走,主要是为了找人守夜?”麦卡现在明白了。 “陛下可能比较没用。但是,霍尔斯啊,一个卓尔啊!还有比他更好的卫兵吗?”女术士说,“互相帮助是美德,你看,他们也可以欣赏我的美貌……” 麦卡把这两句话闷在心里:首先,你身为兰索精灵,却说自己的国王“比较没用”;其次,我不认为他们想要欣赏你……他无奈地看着笑嘻嘻的晨雾,以及另两个正期待着旅程的精灵。 送走他们后,回到旅舍,麦卡直接睡下了。他给窗户留了缝隙,因为塞拉有可能会需要从那里进来。虽然完全可以从门进来,但德鲁伊却总是喜欢变成鸟类或鼠类甚至蜥蜴爬进窗户。 麦卡睡得很好,一觉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漆黑夜空上零星的银光,听见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等等,我真的醒了吗? 麦卡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他要么根本不是在旅社,要么是旅舍的屋顶被掀飞了! 刚醒来的人肢体比较迟钝,等麦卡尝试坐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并没躺在床上,身边挨着厚厚的皮毛,很温暖,怪不得即使身在野外也没被冻醒。 等眼睛习惯了周围,他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三善神在上啊!塞拉,你在搞什么鬼!” 这里是野外,一片林间空地,山风呼啸声和隐约的虫鸣交织在一起,月光从流动的薄云后面现身,照亮四周的一切。 麦卡躺在一团软乎乎毛绒绒生物的肚子上,那东西几乎团成一个大球,用肢体搂着麦卡;在这个球旁还贴着另一个巨大的毛球,紧紧挤在麦卡身边,让麦卡根本没法站起来。 准确说,这不是两团毛球,这是两头熊…… “哪个是塞拉?”麦卡伸手戳这两头熊,一边戳一下。 两头熊都蠕动了几下。其中一头无辜地看着他,搂着他的那头则没有抬起脸,只是用熊掌拍了拍草地。 麦卡知道拍地的熊是塞拉。他顺着熊掌的位置看去,草地上有块石头,石头压着一张纸。 “亲爱的麦卡,我要先道歉。”这是纸上的第一句话。 麦卡看了看熊,熊们几乎把他淹没在肚子的毛中间,大概是怕他觉得冷。 “其实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可我一直说不出口。我曾听你说,你打算离开园荽村,那时我想要开口,可是你立刻说出了你打算换个地方开店……我就又把话吞了回去。” 塞拉的行文颇为罗嗦,麦卡叹口气,继续读下去。 “其实,我是想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旅行。我要去一个地方,是个冻原的蛮族部落,那些人以及他们的土地被亚坦先生危害过,我打算替他善后。如果叫你跟我一起去,也就等于耽误了你的时间,作为商人、作为粉袍法师,你一定有自己原本的计划。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明明这只是很简单的事,我却问不出口。然后,我突然明白了一个现象,就像你一样,你可以给买东西的人讲解怎么避孕、怎么把形状奇怪的东西放进身体,可是和我说话时你却会害羞……现在我也一样,我们接过吻,可我却连问你要不要一起来都不好意思张口……” 麦卡看到这里,伸手摸了摸熊的前肢,熊看起来更加害羞了,把头藏在爪子下。 “越是细小的地方,越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以往我只跟踪过你,没有和人真正体会过所谓的‘恋爱’,我只会跟踪,却不会处理这些事。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叫你一起来,这肯定是干涉了你、影响了你,照理说我不能这么做;可是之前你却说你愿意被我干涉,于是,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麦卡,你醒来后可能会觉得冷,所以我在你睡着时给你施展了防护伤害的法术,并且还和阿克多斯一起围着你。你看,周围是寒温带植物,现在我们在格各瑞冻原以东,冷杉镇外,距离托德城大约八百哩。我没去过冻原,这是我用‘回返真言’能到的最接近目的地的位置了。” “什么!”读着信的麦卡大吃一惊。在他喊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呼出一口白气。 信上接下来是这么说的: “我不知道你会同意还是反对,而且我很难为情,问不出口,所以我就干脆直接把你带来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把你再送回去。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我梦想过无数次和你走在某段旅程上。在我想象的画面里,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同伴,我们就像那些不满二十岁的年轻冒险者一样被未知的前方吸引,又像已经性成熟的斑纹羚羊一样自由和兴奋……” ——后一个比喻太恶心了!麦卡不由得攥紧了纸。 他推了推塞拉熊:“塞拉,你能不能先变回人?” 熊掌摆了摆,似乎在说不。 “为什么不?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沟通?” 熊掌在没有草的硬泥土上划出字:“我很难为情。不敢面对你。” “不敢面对什么啊?你都已经把我弄过来了!”麦卡又推了他几把。其实麦卡倒是有点享受揉熊肚子的手感,不过他现在没空琢磨这个。 熊塞拉动了动,变回了人型。塞拉依旧是一身适合春秋气候的皮甲和薄斗篷,大概是也对自己用了抗寒法术。 他坐在麦卡面前,一脸的歉意,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绞着双手。 “塞拉,你说要去收拾亚坦留下的烂摊子?” 塞拉沉默着点点头。 “该不会是那个吧……就是,你以前和我提过的,他让一整个部族的野蛮人变得特别喜欢做爱,总是尽可能地去……” 塞拉又点点头,依旧不抬起脸。 “天哪,难道至今为止他们还没脱离那个法术?” 这次塞拉终于出声了:“是的,我以前也不知道。现在我又找不到亚坦了,只好先来看看。而且他们身周的自然环境也有点异常,这也需要查看一下……” “太惊人了,我需要我的书……”麦卡正说着,塞拉指了指熊伙伴阿克多斯的身边。 那里有个灰色的皮质袋子,上面绣着一圈符文。 这是个次元袋!能够存放相当多的东西,甚至能放进去体积相当大、相当重的物品甚至武器,且袋子的重量总是不变的。 麦卡见过这个,但自己没有。他拿过来袋子,在里面发现了自己的绝大多数药材、器具、商品、书籍……以及换洗衣物。 现在他想的不是“不知次元袋这东西值多少钱”,而是“塞拉到底预谋了多久”。麦卡相信,一个会跟踪别人九年的人,肯定干什么都是有预谋的。 想来也奇怪,亚坦和塞拉这对师生,一个是凡事都只看心情,一个则是总偷偷预谋而不言不语。 “好吧,”法师无奈地把书本重新放回去,“其实我没处理过这种事,嗯……我需要先看看他们具体的状态。” “什么?”塞拉猛地抬起头。 “我是说异常魔法状态啊,”麦卡说,“听起来很像某个领域型粉红法术。但那法术不可能笼罩这么大片的区域。如果真是类似的东西,我们可以尝试解除掉的。不过,经历了这么久的疯狂,我猜那些人也需要点别的帮助,我可以先观察一下……” 塞拉猛地扑抱上来,让麦卡撞到了身后的熊阿克多斯。 激动的德鲁伊紧紧搂住眼前的、他跟踪了九年的法师,兴奋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知道,麦卡没有拒绝和他旅行,没有责怪他刚才的行为。 天破晓后,两个人类和一头熊踏上了身在寒带的旅程。塞拉一直非常兴致高昂,紧紧拉着麦卡的手,手心几乎热得快要冒出汗水。 “麦卡,为什么你会愿意和我一起来呢?你的店……”塞拉忍不住问。问的时候仍旧没敢看着麦卡的眼睛。 “现在我没有店啊,”麦卡说,“我说过,作为法师,我需要变得更优秀一些。我并不仅仅是商人。如果要外出旅行,我很愿意和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他就又被猛地揽住肩、抬起下巴。塞拉的吻非常突然,毫无征兆。 麦卡试着回应,可是他有点……跟不上塞拉的节奏。即使是在寒冷的针叶森林,这个吻也显得过于火热了。 当牙龈被对方的舌头扫过、嘴唇被那股力道吸紧时,就算是闭着眼,麦卡也几乎有点目眩。 他背靠在一棵松树的树皮上,喘着粗气扯住塞拉的长发,把他的脸拉开。 “我……要换气……”麦卡说。 “鼻子可以换气。”塞拉认真地回答。 然后他又想了想,换上一副认真中带着歉意的表情:“麦卡,抱歉,下次再这样时,我让阿克多斯站在你身后。树皮很硬,是不是撞痛你了?” “我没那么娇气。”麦卡顺口回答。说出来后他才发现,似乎对话的重点根本不对…… “等等,什么叫下一次?算了,先不管什么叫下一次,别让阿克多斯站在我……” 他想说的“身后”两个字还没吐出来,塞拉又一次吻住他。 麦卡觉得自己很吃亏,每次都是话说一半时被接吻打断,这样总有种一口气突然憋住的感觉,很难呼吸的;而且自己比塞拉矮一点,总得仰着脖子相当辛苦。 他把目眩和两腿发软归结于以上理由,之后就没有什么余力去思考其他事了。 塞拉的吻虽然温柔,但带有一种热情过头的兴奋感,让麦卡想起曾经的山洪。 再一次的吻结束后,麦卡喘着气偷偷擦掉嘴角不小心漏出的一点点唾液。他能感觉到塞拉专注的眼神正盯着自己的额头。 “麦卡,起初我不敢相信,”塞拉说,“现在我信了。人和人的习惯是不同的,我彻底明白了。” “明白什么?”麦卡却一点都听不懂他的意思。 “也许你是真的很愿意被我干涉,”红发的德鲁伊露出温暖的微笑,“不然你就不会跟我来了。所以——以后我就不问你了。” “不,我觉得有的事……你还是问一下吧!” 熊阿克多斯抬起前置,双足站立起来,仰头看着天空。塞拉和麦卡也跟着抬起头。 针叶林里积霜未化,现在天色转阴,又开始有细小的雪花落下来了。 在寒带树林,塞拉不再有捡到枯萎小花的机会,所以他头上的草绳边已经好几天没有小野花了。 现在,雪花落在他的红发上,让麦卡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麦卡,我好喜欢你。”塞拉低下头,长发的发尾正好扫在麦卡肩头的雪花上。 “我知道。”麦卡小声回答。 他再一次有点难为情。其实他心里还有下半句调侃:——不然你当初怎么会跟踪我九年。 正文完
推书 20234-07-18 :还是想爱你——L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