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云华·重生(穿越 第三卷)——客居梦

作者:客居梦  录入:07-17

 第三卷:宦海沉浮

 01.事兴 短促而又响亮的号角声响起,身穿官服的众官员鱼贯而入,大殿中有清晨的雾气未散,金黄熏炉中燃起了香,使人闻之精神一震。 身穿绣龙银色王袍的君主一甩衣摆,端坐于高高的龙座之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何连站在一侧,拉长了声音喧唱道。 “臣有本奏!”礼部尚书刘梓勤走出队列,弯身长辑。 “刘爱卿有何本奏?”君主面上无喜无怒,眼神落在礼部尚书身上。 “罔月与信河量过有信函送达,还请君上过目。”刘梓勤两手捧着信件,高举过头顶,躬身言道。 何连走下阶梯,取过信件再递予君主,君主展开一览而过,随后言道,“罔月与信河将派使臣前来洪噬,不知众爱卿有何看法?” “依臣愚见,罔月、信河两国与洪噬向来和平友好往来,此番派使臣前来,或许是想增进三国间的联系与友谊?”刘梓勤出声回道。 君主看向另一侧,言道:“不知薛爱卿有何看法?” 户部员外薛岚走出列队,垂首道,“依臣之见,罔月、信河两国或许是打算试探君主心思。” “薛爱卿何出此言?” “天下虽还暂时安稳,可这不过是表象,矗戮国君主昏庸,膝下子息众多,为了继承一事已纷纷出手招揽周边小国,以争取助力,狩崛国君主年事已高,属意三王子继承,想来不久便士新君登基,听闻三王子极具野心,已将狩崛族拿控大半,一旦登基,怕是不会安分。” 君主未答,底下的官员好些都偷偷瞧了几眼薛岚,其中多有深意, “刘爱卿,替寡人拟好回信,允两国使臣来访。”君主缓缓道,“记得要周全礼数,洪噬堂堂大国,不可失礼于人。” “是,臣必定尽心尽力。还请君上放心!”刘梓勤长揖回道。 “既无他事,便散了罢。”君主说毕便起了身,大步离去。 “退朝——”何连长声宣道。 中官员纷纷走出大殿,三两一齐而行,偶有低声交谈。 “君上当真重视薛员外郎。”太府寺少卿周詹言道。 “薛员外郎少年英才,又是状元出身,自然多受重视。”上官俊坤一边走,一边回道。 周詹落后上官俊坤半步,“只是这年纪轻轻,就已官至员外郎,往后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啊。” “为官者,为国为君尽心尽力,前途自然不会差。”上官俊坤笑道。 周詹亦笑了笑,“上官大人说的是。”这上官俊坤说话永远不露心思,每每试探也总是被他一来二去的挡了,真真有些……不太痛快。 ****** 勤政殿 “主子,枢城那处的例行信件。还有……云慕君的信。”枢城的例行信件,指的便是影九定时传回来的信件,俱是关于云慕君的消息,事无巨细,都在里头。 龙越先折开影九那份,见得未有甚变故,便心里稍安,随后才拆开云华那份,不过寥寥数行,却足足看了两刻钟。 “展信安好,枢城的夏日清凉少雨,莲花亦已开了满池,绿豆依然长大许多,不过见了父亲总是害怕……” 看后又将信件折叠好,收入怀中,“若无事,便下去罢。” 一影听了便知主子是又不打算回信了,心里却亦生不出轻松之感来。 云慕君常常送信来,主子却极少回信,不过偶一两次,这本是好现象,可是……主子却似乎是愈发在乎云慕君了。 自枢城回来后,主子平日里便极少走动后宫,即便走动,也极少留宿,少有的几次还是因着醉酒,醉时口中还唤着云慕君之名。 若是云慕君自枢城回来……自己该如何行事?去他性命,主子怕是会因此心神大乱,如此亦是将乱朝政。 任由他这般影响主子,那么他势必成为主子的弱点,一旦为人所制…… ****** 某院落之中,一只体型犹如老鹰的火红鸟儿,正仰着头张开了双翅,一副神气模样。 有少年面浮潜笑,言道,“绿豆最是厉害,若非你,我今日可要被人欺负了去。”抚了一把那火红鸟儿,“走罢,咱们闭关修炼去。” “燕子,”一男子走来,“你今日在街上被登徒子调戏了?”眼中有怒火闪烁。 “无事,他不过说了几句不得体的话,随后绿豆便赶来将人给弄走了。”云华回道。 “你为何不掩好容貌再出外头?绿豆这般现身,只怕要引来注意。”燕长寂又转向那火红鸟儿,言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在未能虚体化之前,莫要出去外头,你要是给燕子带来麻烦,我便将你烤了,做成烤鸟儿。” 绿豆收起双翅,垂下头,蹭到云华身旁,“坏人欺负我。” 云华失笑,拍拍绿豆,向燕长寂道,“我本是戴了斗笠,结果走之半路断了绳索,被风吹走了,再者说,绿豆现在还不算大,外形倒也还正常,总归是不打紧的,父亲莫要多虑。” “给你做的假面皮怎么不戴了?”燕长寂瞪了一眼在云华腿旁装可怜的火红鸟儿,言道。 云华摸摸鼻子,才道,“前些日子被绿豆的爪子抓烂了。”说着便已将绿豆藏到自己身后。 燕长寂眯着双眼,狠狠道,“我想吃烤鸟翅。” 绿豆的身子瑟瑟发抖,“小花小花保护我,坏人要吃我。” “父亲,绿豆不是故意的……”本已出口的话,在反应到绿豆又唤自己“小花”后,便不再说了。 绿豆总也教不听,唤自己什么不好,偏要唤甚“小花”。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拿这事当作笑柄? “看来只能再给你做一张了。”燕长寂收回目光,言道。 “多谢父亲。”云华顿了顿,“父亲,我打算带着绿豆去下边闯光修炼些时日。”在早前将原先关着绿豆的地下室收拾整齐了,后来便时不时的尽曲里头闭关修炼,亦确实进境更快。 “好,你尽管修炼便是。”燕子自那个人离开后,便拼足了劲儿地修炼,或许是燕子与绿豆确实有默契,又或许是燕子天子优秀,这些时日来,燕子的功力增长的给快,早已超过了自己的预料。 虽然还算不上羌沉中的一等二等高手,却亦是小有能耐的修炼者了,若是进境速度不变,那么在自己离去之前,燕子或许可以让绿豆虚体化了。 如此也利于燕子带着绿豆南下哄京。 “枢城若有要事大事,得劳父亲先行处理了,其余无关紧要的,待得我出关亦无妨,亦免得父亲劳累。”云华道。 “无事,反正我亦习惯了。”燕长寂摆手回道,“不过你得记着吩咐底下人一声,不若又似上次一般,愣是不让我插手。”语气虽有抱怨之意,却并无责怪,反而隐有赞许。 燕子接掌枢城事物后,便将底下人管的服服帖帖的,连他有时候过问枢城事物,还得经过燕子同意,如此一来,自己倒是落了个清静。 实在是未有料到,燕子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能干许多,记忆力那个有些娇纵的孩子,似在渐渐远去,被眼前这个温和淡雅的少年一点一点地取代。 有时候看着,会有些恍惚,这般少年,当真是自己的孩子?性子全然不似自己,亦不似他的母亲。 “好,待会我便吩咐下去。”云华言道,“父亲你少些去集市买零嘴,上次趁我不再吃坏了肚子,这次可莫要在如此了。” 燕长寂回了神,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和着这吹来的微风,不由微微眯了眼睛。“好,我一定记住乖儿的嘱咐。” ****** “主子,是回永曜宫,还是后宫?”何连躬身问道。 龙越沉吟一会儿,言道,“去安福宫。” “是,可是派人预先通知柳尚君一声?亦好让安福宫准备膳食。”何连轻声而问。 “亦好。”龙越微一颔首,趁着用膳,也好再探一探刘影双这人。 好弄弄清楚这刘影双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先是潜入燕府扮作仆人接近云华,后是突然返回后宫,又做起了他的柳尚君。 之前擅自离宫,随后又擅自回宫,莫不真当这宫廷是外头街巷,任由来去? 只可惜自己至今未查出他的目的所在,亦不知他身后是否还有势力支撑,如此一来,便由得他暂时留在后宫,亦算是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加以防范。 “国君到!”守在安福宫门外的太监见得銮驾,便赶紧垂首唱宣。 刘影双一身红色轻纱,走至共门外,蹲身行李,“刘影双见过君上,愿君上万福金安。” “起来罢。”龙越踏入宫内,言道。 刘影双起了身,展唇一笑,“多谢君上。”微微上挑的眼角,亦似染上喜色。 龙越往内殿走去,“安福宫的膳食向来精致,今日变来蹭吃一顿,柳尚君不介意罢?” 02.变化 “君上说笑了。影双盼都盼不来,怎会介意?再者说,整个洪噬都是君上的,小小一个安福宫的膳食,还不是君上之物?”柳影双尾随在龙越身后,走入内殿。 龙越在上首处坐下,“此话当真?寡人还以为柳尚君该不愿相见才是。”若柳影双怀有疑心,又怎么会盼自己前来?除非……他所图之物,在自己身上。 这亦可以解释他为何还要返回后宫之中。 “这后宫之中,哪个会不愿与君上相见?”柳影双随意坐下,“我已吩咐了膳房做些君上爱吃的,待会君上可要尽兴才好。” “尚君有心了。说来尚君入这后宫已然一年有余了罢?”龙越端起茶盏,用杯盖拨了拨气雾,言道。 “已然一年又半载了。”柳影双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回道。 龙越定睛打量了柳影双一会儿,“柳尚君一如当初,还是不拘于礼的性子。” 柳影双一笑,不变坐姿,“君上不喜?若是不喜,影双改了便是。”话虽如此,态度却依旧随意。 “无妨。率性一些并无甚不好之处。宫里少有似柳尚君这般随性之人。难能可贵。”或许是笃定自己暂时动不得他?因而才这般任意随性?倒是自信得很。 柳影双不答此句,转而问道,“君上忙了大半天该累了罢?”说着便起了身,走至龙越跟前,双手抚上龙越额处,“我替你按按可好?” 龙越一眯眼,“你这都按上了,还问寡人作甚?”微勾唇角,笑意却近似于无。 柳影双似是毫无所觉,用手指轻轻抚按着,心中微漾。“可觉得舒服些?” 龙越闭上双眸,一副认真享受模样。却一直未有放下戒备。柳影双身怀武功,心思不明,委实不能掉以轻心。“竟不知尚君还有这般手艺。” “君上一口一个君上亦不嫌累?唤我‘影双’便是了。”柳影双垂眸看着龙越,却不见龙越睁眸回看他一眼。心里便有些失落。 “影双……是个好名字。形单影只只是人生大苦,双影相伴最是美满。”龙越说着,脑中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人模样。 柳影双的手微一顿,双影相伴……自己何尝不想?若这人心中对自己有半分想法,也不至于如今费尽心思地耍小手段。 “君上如此说,便是夸赞家父了。‘影双’二字,可是俱取自家父之手。”柳影双压下诸多情绪,言道。 “尚君家父是撰修院柳大学士吧?”龙越言道。心里却亦知晓,虽还未查清柳影双真是身份,可总归不会是撰修院柳镇池之子。 便是这般不愿唤他“影双”?虽有预料,可再次听得“尚君”二字,仍觉刺耳。尚君尚君,位份好听,可亦不过是这偌大后宫中的一个男侍罢了。 柳影双语气自然地回道,“君上好记性。世人只道君上爱民如子,却不知原来君上还是爱臣如子之人。” “漂亮话寡人听得多,却不如你说的这一句好听。”龙越睁开眸子,看向柳影双。 柳影双一愣,那幽深的眸子此时却当真印上了自己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动作,抚在龙越额处的手落至龙越肩上,或许是魔怔了,柳影双凑上前去,便要用唇吻上眼前人。 只可惜,随之而来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嘭”的一声响。 柳影双只觉狼狈。垂了眸亦不起身。任由自己半躺在地面上,半晌。 用手拨开落在面上的发丝,低声一笑,便又是原先的那个柳影双。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君上动怒了?” 龙越并不看向柳影双,面上亦无怒色,只是冷淡之极,“怎会?只是尚君如此会有否失礼数?” 柳影双脸上的笑容微凝,有失礼数?怎么就叫做有失礼数了?自己是他的男侍,亲近之事便就是本分!方才还说率性一些未有什么不好,这不过一会儿,便说自己有失礼数? 当真是对错皆有他一张口决定……自己亦是傻,傻得将他的话当真。明知不过是些哄人的假话,自己偏还要记着。不是作践自个儿又是什么? 可是不作践又如何?谁让自己偏就认定了眼前这个人?注定不得好受。 “是影双之错。时候不早了,我吩咐宫仆送膳食来。”柳影双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言道。 “主子,罔月、信河两国靠近洪噬,向洪噬俯首称臣的可能性极大。” “派使臣出访?”百里连祁抿了一口参茶,打起些精神来。 “确是。不过属下猜想,那些个由头都是假的,甚至学习交流,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不外乎是通过联姻这一手段。”百里连祁言道。 “是。”莫无顿了顿,“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父汗让你劝我求娶那两国公主?”百里连祁看了一眼莫无。 莫无心里一惊,急忙单膝跪地地告罪,“属下有错!请主子责罚!” “你知否自己错在何处?”百里连祁复又拿起折子,批阅起来。 莫无不敢答,便垂首跪着不语。动亦不敢动。 百里连祁似是忘了这回事,亦不知晓莫无跪在下边。只认真地处理奏章,再未言语。 待得一盏茶功夫过去。 百里连祁才对着折子言道,“你唤我一声‘主子’,你便是我的属下。不是父汗的。即便我是父汗的儿子、臣子。从父汗将你给我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听命于父汗。可知?” 莫无赶紧应道,“属下记住了!” 百里连祁扬了扬手中折子,“父汗将它们给了我,便断断未有再插手过问的道理。” “是!”莫无心中一凛,不敢对上百里连祁的视线。 “随我去一趟父汗处吧。今日还未有请安。”百里连祁放下折子,起身往外走去。 莫无惶恐的神色自己并未有瞧见。只是瞧见了又如何?“自己本就该让底下人都保持敬畏之心。 虽然偶尔觉得自己愈发不似自己。尤其是想起半年前之事,便更觉世事难料。彼时的自己仅有一个少年,他会对自己笑,对自己好。 可是渐渐地,自己发现他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那个男人十分强大,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之人。自己敌不过他。 或许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有所变化了。只是未曾察觉。在牢狱中,在刑场上,内心终究生了怨恨。 如今这整个狩崛都将是自己的,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是为何? “儿臣见过父汗,父汗吉祥。”百里连祁弯身行礼,向榻上之人问安。眉目间稍有柔和。 “连祁过来坐。”老者一脸病容,上头却俱是慈爱之色。 “是,父汗。”百里连祁行至床榻旁,坐在老者近处,“父汗今日感觉如何?” “老了便是如此,即便再好的药材入了肚中,依旧是无用。” “怎会无用,父汗少些操心无关紧要之事,多顾顾自己身体,自然会好上许多。”百里连祁言道。 “你的婚事怎么会是无关紧要?都怪父汗,让你那些个狼子野心的兄弟害得你流落在外。不然这会早有合适的女子做你的王妃了。” “父汗,这些事情儿臣可以自己抓主意。不需劳动父汗为儿臣打算。”百里连祁回道。 “胡说。子女的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的牵挂,更何况我们并非普通人家?这一嫁一娶之间,都牵扯着诸多利益。由不得自己心意,可明白?” 百里连祁抿唇不答,又听父汗言道,“听说罔月国有一位公主,容貌俏丽,品行端正,迎娶她做你的侧妃,是再好不过了。” “传闻怎可尽信?况且儿臣不愿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况且……自己只想要那个人。 “成家立业,是先成家,后立业。父汗知你心系朝政,可这大乱在即,娶回一个公主于你无碍,却于国有大利。何乐而不为?” 百里连祁看着眼前的老人,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人,当真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教会自己弯弓射雕的勇武父亲? “男人靠双手打天下,凭借女子来成事,绝非大丈夫!”这句话……当真是眼前之人所说?岁月便当真可以磨掉那许多东西?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自己变了,原来自己的父亲亦是变了。 “父汗说了这许多话,应该累了。儿臣这便不打扰父汗休息了。”百里连祁说着便行了退礼,正要离去又听父汗言道,“此事你可要仔细考虑。毕竟这非你一人之事,而是关乎百里一族,关乎狩崛未来。” “是,儿臣省得。”百里连祁一颔首,便带着莫无离开了寝殿。 03.动静 云华带着绿豆自地下室出来时,已是二十日之后了。 归棹一知晓云华出来了,便赶紧抱着一摞公文到了云华跟前。“主子,您可算是重见天日了。” 什么叫做重见天日?说的自己像是被人关了十年八载,这才刚刚被放出来。 “主子您不知,这些事儿越堆越多,迟早要淹了书房。还有,属下一日未见您,这心里就七上八下,归不到正位去。幸好主子今儿出来了,不然属下可要到下边与您相聚了。”归棹说话时语调快速,若不认真听便会听不懂。 云华看着归棹,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挑错了人。虽然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挑来了归棹,亦知归棹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内里却是再细心能干不过了。 可这见着自己就喋喋不休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便处理。”云华言道。 归棹似是不懂地眨了眨眼,“处理什么?处理属下七上八下的心?” 云华抚额,“处理事物。你不是说事情多得快要淹了书房?” “这是小问题。”归棹一摆手,“关键是属下思念您的心。” 云华忍无可忍,便将绿豆拎到眼前,正对着归棹。 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对上归棹双眼,引来了一声惊呼,“长毛怪物!” 归棹一边惊叫,一边向远处跑去。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摞公文。云华见了便更是无奈,他把东西抱得远远儿的,自己怎么处理事情? “绿豆,你回屋里玩去。”云华手一松,绿豆便赶紧展开双翅扑腾起来,“我要和小花玩儿。” “不是小花。你自己玩儿去。”云华言毕,便向归棹走去。 “去书房。”云华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归棹肩膀,“绿豆没来。” 归棹这才转过头看向云华,见绿豆果真不在,便直起身来,“走,咱去书房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甚见不得人的事情?”云华挑眉道。 归棹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一摞公文,“处理这些秘密。” 云华不知该笑,还是该气,只道,“少说快走。”谁知归棹却嗔道,“主子您忒没良心。属下这怀着东西,怎能走得快?” 听得脚步一顿,“……够了。” 云华在书桌后坐下,“父亲去何处了?”本以为燕长寂会将事情处理掉许多,如今看来倒并未解决多少。 “好像是穆前辈出事了。燕城主已走了好些时候了。”归棹将怀里的东西放下,言道。 “出事?出什么事了?”云华蹙眉问道。穆景看起来厉害得很,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不知道。燕城主火急火燎地就走了。”顿了顿,突然凑前身子,附在云华耳边道,“难道是穆前辈患了相思病,急需燕城主前去救治?” 云华这次未有手下留情,曲指一敲归棹额头,“少说多做。” 归棹摸摸额头,“……是。” “洪噬那边有什么消息?”云华问道。 “明面上没什么重大事情。不过……听说罔月、信河两国要派使臣前去洪噬。”归棹摸了摸下巴,言道。 云华沉吟一会儿,“实质上为了何事?” “罔月、信河两国靠近洪噬,怕是打算投奔洪噬。”归棹皱了皱鼻子,笑道,“说不定会送几个大美人给洪噬国君。” 云华听得心里一紧。该不是联姻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未有我的私人信件?” “未有。”归棹瞧了瞧运化的神色,疑道,“主子这是……在等待情信?” “不是。”云华很快回道。他竟是又不回信给自己。是太忙了?是还在生自己的气?还是说……被别的人吸引走了心思? 还有一百多日。自己才可返回洪京。想起一事,问道,“之前让你收罗的东西可找来了?” 归棹点点头,走至旁边的书架取下一件物事,“主子,这便是洪噬近年科考的卷子。” 云华接了过来,“派人去洪噬那边打通关系。明年初春我要参加科举考试。” “主子可是打算去洪噬狠贪一笔,然后用来整修枢城?”归棹两眼放光,问道。 “我在你的眼里,很像一个贪官?”云华挑眉问道。 “不像不像,一看就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归棹赶紧摇头言道。 “君上,庆城发生涝灾,庄稼毁了大半,众多百姓纷纷外迁。在途径瑟城时,瑟城太守下令紧闭城门,将众多难民拒之门外。”户部尚书禀道。 “竟有此事?”龙越微蹙眉头,“派人前去庆城一趟吧,不知尚书心中可有人选?” 户部尚书方延易偷偷瞧了一眼龙越,“不知君上觉得员外郎薛岚如何?” “他年纪尚轻,怕是难以担当如此重任吧?”龙越顿了顿,“你再仔细思量思量。” “是。”方延易应道。心里想着,君上不是一直挺重视薛岚?此次怎会不属意他了? “若无他事,你先下去吧。”龙越言道。 方延易回过神,起身长揖言道,“臣告退。” 待得方延易离去,龙越向何连道,“宣薛岚进宫一趟。” “是,奴才这便去。” “臣见过君上,君上万安。”薛岚弯腰行礼,言道。 “平身吧。”龙越正批阅折子,并未看向薛岚。 “多谢君上。不知君上……唤臣前来有何要事?”薛岚抬眼看去,便见得座上之人正一脸凝神模样。 “可有听闻庆城之事?”龙越看了一眼薛岚,“坐下吧。” “多谢君上赐座。”薛岚在下首处寻了位置坐下,“此事臣刚听闻不久。君上可是为此事忧心?” “方才寡人见了方尚书,他推举你前去庆城处理此事。你如何看?”龙越言道。 薛岚一愣,见君上正巧对上了自己的视线,便连忙垂首道,“臣资历尚浅,怕是……不合适。” “当真如此想?”龙越提笔在折子上方写下几行字,问道。 “是,臣不敢瞒骗君上。”若是离开洪京前去庆城,怕是得许久才可回来。况且庆城之事,着实重大,自己又从未有过这方面经验,如何能处理妥当? “寡人一直以为你是极自信之人。”龙越微勾唇角,看向薛岚。 “臣不敢在如此要紧之事面前托大。” “{那你觉得谁去合适?” 薛岚仔细想了想,“中书令上官大人,该是合适人选。” 龙越微颔首,却转而言道,“家父身体可还康健?” 薛岚起身回道,“谢君上关心,家父一切尚好。”垂了眸掩去其中黯然之色。父亲自大哥被褫夺“凤后”之名,逐出宫廷后,便一直介怀于心,又怎会一切尚好? “如此寡人便放心了。你在家中,当多多孝顺才是。”龙越言道。 “这个自然。兄长不在,臣更是应该尽子之孝。”薛岚赶紧应道。兄长本贵为凤后,是君上正室,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兄长却弃如敝履。若是自己…… “这是怎么一回事?”燕长寂冷声问道。 “不过是误会罢了。却害得你费劲跑来。”穆景说道。本该表达歉意的句子,却微露喜意…… “穆镜那小子是怎么一回事?”本以为是穆景出了事,赶过来才知竟不是穆景,而是穆镜…… 真是糊涂事。不知该怪传消息之人,还是给怪自己。 “他听闻萧恪回了矗戮宫廷,竟去擅闯宫门。本不是大事,可是矗戮国的五王子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个高手,竟将穆镜给伤了。”穆景看着燕长寂言道。 燕长寂有些不自在,避开了穆景的视线,言道,“高手?竟能伤了穆镜?可有查到那人是什么身份?” “暂时还未有线索。”穆景言道,“来历不明,功力高深……倒像是那处之人。” “怎会?若是那处有人来,怎会不联系你我?除非……”有甚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穆镜情况如何?” “伤势不算重,我已将他接了回来,让他好好休养了。” “你多看着他些。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主。”燕长寂言道。 穆景闻言却是一笑,“他和你以前像得很。总是不停闹腾,管也管不住。”言毕又觉这些话并不当说。这便笑容微滞。 “既你无事,我也该走了。”燕长寂起身道。 失落感涌上心头。“这般快便要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若受伤的当真是自己,长寂可会多留片刻?想来是会的。即便不为其他,单就往日情谊也会留下照看自己吧? “枢城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燕长寂随口言道。 “不是说交由燕子,好让他多加锻炼?”穆景忍了忍,终究还是揭穿了燕长寂的借口,只为争取他多留片刻。 04.重游 以往总以为他不愿多多见自己。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若是不愿见自己,想来该不会为了自己而赶路前来吧? 燕长寂默然,穆景此刻的心思自己不是猜不到。只是如此相处究竟是否合适?不明不白,牵扯不断。岂非是耽误穆景? 穆景见得燕长寂如此,便猜得几分燕长寂的想法。微微苦笑,“你若是有事便回吧。” 看着穆景的神色,燕长寂不由言道,“我在你这叨唠一晚吧。” 喜色一闪,穆景笑道,“好。” 庭院深深,绿意盎然,有小溪水途径,带来清幽之感。石椅上有男子一手执壶,一手拂袖。 青玉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偶有几丝墨发随风轻扬。俊美面上神情轻浅,似是无忧无喜,不过自在罢了。 “你说罔月与信河要派使臣来?” “是,属下以为,主子或可争取一二。” “如何争取?订立盟约?许以城池?”放下银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 “这……未尝不可。”入夜含糊着回道。 男子轻笑一声,“城池对于小国来说,便犹如鸡肋。甚至可说是‘怀璧其罪’。即便许以三五城池,小国终究男仔大乱之前形成气候。除非……几个小国愿意结成联盟。” 入夜神色一僵,“罔月国与恩阙国素来交恶,而罔月与信河关系较好,恩阙与添恭来往较密。结成联盟一事,实非易事。” “所以,你的想法行不通。我们未有必要做这等飞费力不讨好之事。不过……这两国派使臣前来,于我们而言,确是机遇。” “主子之意是……?”入夜疑惑问道。 “依你看,这洪噬在座上那位的统治下如何?” 入夜有些犹豫,半晌才道,“较为,较为安定。”心中忐忑,唯恐主子听得大怒。 “确是,不得不说,座上那位是个好君主。”男子神色不变,缓缓言道。 入夜听得却有些不顺,言道,“总归是匪盗,盗人山河。” 男子听了却微微走神,口中低声言道,“这山河究竟是谁的,当真说不定……” “主子?你方才在说什么?”入夜未有听清,追问道。 “这安宁盛世,是他之功。我若强行夺之,即便往后做得不比他差,亦总归有失民心。” “怎会?他本就是自别人手里夺权,可现在哪还有多少人说他是窃国贼?” “因为前朝末君昏庸无能,残暴嗜杀。洪噬人心不平,祸乱不绝。而他出现,却是拯救国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便成了救世英雄。” 入夜心里嘀咕,您口中昏庸无能,残暴嗜杀的前朝末君,可是您的父亲…… 男子接着言道,“而此时的洪噬安定向荣,我若出现,却是打乱了洪噬安好的现状。世人便会因此称我为‘窃国贼’,而不会注意‘纳兰’二字。” 入夜皱眉问道,“那我们当要如何?” “小国虽小,加在一起,却亦不小了。”男子轻浅一笑。 入夜听得一惊,“主子要取回的是纳兰一族的荣耀,费力去取几个小国,岂不是本末倒置?” “当小国尽握我手后,便有了立足之处。有了立足之处,便可在天下之战中插入一脚。若侥幸能得天下,那洪噬便亦是纳兰所有。如此纳兰一族的荣耀,又何愁不可光复?” 心中有热血沸腾而起,入夜当即单膝跪地,“入夜誓死为主子效忠,尽己绵薄之力,以助主子成就大业!” “君上,罔月与信河两国的使臣已然出发,正在前往洪噬途中。”礼部尚书刘梓勤禀道。 “此事不宜声张,待得两国使臣临近城门,再派出仪仗队迎接吧。”龙越言道。 “是,臣明白。那仪仗队规格是否亦要从简?”刘梓勤躬身问道。 “不必铺张,但亦要周全。罔月、信河两国虽是小国,可使臣代表的终究是一国之君。万万不可怠慢。” “是,此事臣必定不会有丝毫轻忽。”刘梓勤顿了顿,“那君上打算派何人前去迎接?” “陈礼吧,他既是副相,身份足够了。” 刘梓勤应了是,心里想着陈礼本就是御史大夫,自云执被废后,又由他担任副相。此时的陈礼不可不说是位高权重。只是眼前这位君主惯于使用权衡之术,怎会迟迟不封丞相? 还是说在为谁留位置?想及最近风头正盛的薛岚,虽还年轻,可也保不得君上对其青睐有加。如此自己要是再想往上升,岂非无望? “无事便回吧。”龙越一摆手,言道。 刘梓勤见了便赶紧行了退礼往外而去了。 “那边最近可有甚消息?”龙越目光落在虚空之处,问道。 “未有甚大事情。不过有影卫打探到一点边角消息,那位似是打算入洪噬官场。且已派人前来打通关系。主子是任由他们还是……”一影回道。 “不必理会。” 主子这意思是既不出手帮忙,亦不出手阻拦?莫不当真是要让一个男侍来做洪噬官员?要是让别的官员知晓,岂非要心生不满? “纳兰氏的下落该寻到了吧?”龙越转而言道。 “是,就在洪京近郊处。”一影看了一眼龙越的神色,“过得似是听惬意。” 龙越微眯双眼,“莫让他接近两国使臣,其余的,暂时不动。” 一影垂首,“属下稍后便派人盯着。” “与其盯着他,不如盯着两国使臣。”纳兰复颐好歹是个有手段的,哪能轻易就防范得住?与其盯着他,当真不如盯着使臣。 “属下省得了。” “狩崛国那边有无甚动静?” “听闻老大汗有意让三王子立妃,那三王子俱都推脱了。” 龙越微勾唇角,“寡人倒是希望他立妃。” 一影疑惑道,“可老大汗竟在这紧要关头让三王子立妃,主子不觉奇怪?”罔月、信河两国派使臣前来,虽不是明面儿上的事,可狩崛国王室必定有收到消息。又怎会置之不理,反而忙起立妃之事来? “不奇怪,他们亦会想到联姻之事。便是想着抢在寡人前头,与那两国联姻了。”龙越言道。 “可是罔月、信河靠近洪噬,与那狩崛可离得有些远,联姻当真有用?”他日一旦斗起来,狩崛这“远水”怎能救得了“近火”?想来罔月、信河两国亦不会放心吧? “洪噬确是最佳选择,可亦不是唯一选择。”龙越轻敲了敲桌面,又道,“无论是否当真联姻,无论罔月、信河最后决定如何,寡人都要这两国归入洪噬版图。” 一影听得心惊,本以为主子只是要那两国向洪噬俯首称臣,而洪噬亦给予他们一定的保护。原来主子却是打算直接吞并? “去寻夫人下落。然后拔出几个影部、光部里的有用之人,让她离开的时候一并带去。”自幼离开了母亲口中的“枉梁”,因而此时实在想不出关于那处的一星半点,不派些自己人去,实在不放心。 一影讶然,“夫人要离开?”语毕却觉自己多言,于是又很快言道,“属下遵命。”无论是主子的去向,还是主子母亲的去向,不该自己知道的,是一点也不要知道。 “今日天气不错,寡人出去走走。”龙越站起身来,往外而去。 “主子是要出宫?那能否先容属下等做好准备?”一影紧走几步,随在龙越身后言道。 “不必如此麻烦。随便走走看看罢了。”龙越一边给自己戴上假面皮,一边走着言道。 二人行至洪京街上。依旧是繁闹如昔,似是日日相同。 走走停停,最后却不知为何,竟是停在了一座院落前。 这院落已然颓败荒废,巨大木门上的红漆亦已斑驳。在院墙上还可瞧见偏偏焦黑。却是上次火烧后的痕迹。 牌匾歪斜地在上边挂着,几乎倒立了过来。一半在上,一半悬在空中。一影仔细辨认,便瞧得“云府”二字。 有那“云”字的半边匾额,将落不落,却是布满了尘埃和蛛网。一影怕主子见了不喜,甩去一道斗气,于是那匾额便真正地从屋檐下脱离了下来。 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扬起一片灰尘。 龙越微微摇头,“要你多事。”语毕便一把推开木门,往里走去。 一路未停,直至一凉亭前。凉亭处亦是残败之象,椅桌上狼藉一片,四周的湖水哪还有往日的清澈?昔日池里盛开的莲荷,亦只剩枯枝残叶。 “这不过短短数日,怎的就成了这般?”龙越言道。 倒是有鸟儿间或飞来,停靠在一旁。似是不惧生人,便亦未有飞走。 凉亭不远处便是一座小院落,门上有“邀华阁”三字。 去年于此初见,少年淡如白水,偶然一笑,却又如雨后新荷,只是何曾料到会有今日情牵,相思不解? 05.薛府 自云府出来,龙越往与来时相反方向而去。 “主子,这时候不早了……”一影见龙越似是还不打算回宫,便提醒道。 “既然出来了,便要好好体察民情。”龙越言道。 一影只得按捺不提。却不料龙越一路走着,竟是到了猪猡圈附近。 “主子,您来这地方作甚?”一影一脸不赞同,猪猡圈最是脏乱,没得辱没主子身份。 “体察民情。”龙越顿了顿,“说不得可在此处捡回一个三王子。” 一影顿时哑声,主子这是在开玩笑?还是介怀就此放过了狩崛国三王子,让他成了大患? “走吧,去看看。”龙越提步向前走去。 有人贩子眼尖,开口向龙越二人吆喝道,“大爷来看看!这有上好的猪猡!男的女的,美的俊的,应有尽有!” 龙越微蹙眉,并不搭理。继续向前走去。可孰料竟会在这等地方遇到认识之人。 “薛岚?”只见薛岚沉着一张脸,瞪着周边小贩。似是极为不满与不适。凑巧有小贩对着薛岚叫骂起来,“看不惯就滚!别以为天下谁都和你似的,衣食无忧!嫌弃这不顺你的心,就别出现在这!省得摆出一张晚娘脸,脏了老子的眼睛!” 薛岚脸色更为难看,张了张口,似是打算反驳,却又终究无言以对。听得龙越一声唤,便瞧了过去,是一张不算熟悉的脸。可以前曾见过。是在去年陪伴君上参与文会时。 如此说来,不远处之人是君上? 这一想,不知怎的,心里便有了底气,向那小贩言道,“即便贫穷,亦不该贩卖他人。这些人亦是人,不是猪鸡猫狗。你们有手有脚,大可做些正当买卖。” 龙越走至薛岚身旁,又听另一小贩言道,“正当买卖?要是可以,谁不想有个正经生意?可我家世代都是奴籍,便是开个小店亦无法。一看起来你就是个公子哥,哪知底下人的心酸?” 薛岚听了怒气稍降,可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无能为力之感。现世何处不是如此?不公不平之事遍地,自己一己之力,如何拯救这许多人? 龙越看向薛岚,“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岚回过神,“本是无事闲逛,凑巧来了附近,便想着看看。这一看……或许还不如不看。”又接着道,“倒是君……您怎么来了?”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出宫本已是大事,怎的还到了这猪猡圈? “您出来多久了?不若还是回去吧?”薛岚劝道。 龙越环视一圈,微颔首,“一起走吧。” 薛岚一愣,随即点点头,“是。”落后龙越一步,走在左侧之处。 离开了猪猡圈,龙越便道,“此处之人俱是亡命之徒,往后可莫要再来了,安全为上。” 薛岚想想亦觉得有些后怕。明知这些人并非善者,竟还敢出言指责,说来若非君上出现,自己怕是不敢如此的吧? 复又提起自己原先的问题,“您怎的来此处了?” “我亦是随意逛逛。”龙越言道。 薛岚瞄向龙越,实是有些紧张,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才断断续续言道,“那君……您,愿否去……我府上……坐坐?” 龙越停下脚步,微弯唇角地看向薛岚,“你方才不是劝我回去?” 薛岚仰头看着龙越,虽不是那张俊气朗然的面容,可手还是忍不住捏紧了身侧的衣衫。似有汗水浸染而出,低声言道,“总该要,要尽尽礼数……” “原来你是为了尽礼数?那大可不必了。”龙越回转头,向前走去。 “君!”短促的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心想请您去……坐坐。”说至最后,几近无声。 去薛府看看也好。有些事情总要亲眼瞧瞧……比如薛国公是否当真“一切尚好”。又比如薛意究竟有无回过薛府。 微一颔首,“如此就去……坐坐吧。” 薛岚忍不住展开一抹笑容。 薛府。 飞檐斜上青天,红墙绿瓦。门环上的椒图用金打造,神貌活灵活现。端的是气派。 “薛府不错。”龙越打量完毕,面上并无甚表情。 薛岚有些忐忑,“是因为家父好充门面,这才,这才……” 龙越扬手,“不必解释。薛国公的心思,寡人清楚。”薛岚再三看了看龙越,并未见不豫之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上前去拉了拉门环。 门环扣在木门上发出声响,不一会儿便有人在里头大声问道,“何人?” “是我。我带来了贵客,还不快开门?”薛岚稍稍提高了声音,回道。 “是二公子吧?”里头之人一边问,一边缓缓拉开了门。透过门缝看向外边,确认是自家二公子,这才真正将门打开。 “二公子可回来了。老爷方才还念叨您哪。”仆人躬身笑道,转眼看向龙越,又是笑道,“这位便是二公子带回来的贵客吧?请进请进,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 薛岚正要答,龙越却已言道,“姓越。” 君上为何要称自己姓越?莫不是不愿让父亲知晓他来了府上?想出声询问,又觉不该问。便按捺不提。 仆人却疑惑了,这洪京哪有越姓大家?脸上不显,依旧一脸恭敬,言道,“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龙越未有阻拦,看向薛岚道,“怎么东道主不带路,领我进去瞧瞧?”顿了顿,低声道,“后悔了?” 薛岚听得最后一句,便觉自己的心狠狠地动了动,那声音极低沉,似要钻入心里去。又觉得身上有些痒,忍不住要看龙越,却又不敢看。 龙越低声一笑,“走吧,还愣着作甚。”平日里见这薛岚还挺聪明,怎的此时倒是有些呆愣? 说来那人极少有如此模样。唯有在自己逗上一逗时,才会有难得的怔愣。想着想着,便不由得弯了眉眼。 薛岚壮了胆子看向龙越,便见得龙越眉目柔和,眼中有流光划过。如此模样的君上……当真是第一次见着。这般……这般引人。 是因着自己?还是……因为他人?薛岚环顾一圈,除了君上与君上的那名护卫,可就只有自己了。莫不当真是因着自己? 内心莫名雀跃。随在龙越身后跨过门槛,接着快走几步,走至龙越前边,“我来给您带路吧。” 三重庭院,门内有门。有葱郁大树结满了绿叶,在地面上形成斑驳阴影。凉意随着微风轻荡了,走在其下便觉舒适。 “此处便是我的院落了。”薛岚停了步伐,言道。 龙越随意扫了一眼,“住处要紧的是舒心。此处暑气不重,是个好地方。” 薛岚笑笑,眉间有满意之色,“我带您去别处坐着歇歇。” “老爷,二公子带了客人回来。说是‘贵客’。”仆人咬重了“贵客”二字。 薛奉衔问道,“贵客?姓甚名甚?”该不是薛岚又带了穷酸秀才回府吧?早就和他说了,莫要再带些杂人回府…… “说是姓‘越’。”仆人见自家老爷皱眉凝神,却似是未能思索出个结果,便道,“小的看着并无甚特别之处。穿着看起来还行,可面目是普通陌生得很。且这‘越’姓……洪京似是未有‘越’姓大家吧?” “再容我想想。”薛奉衔轻摇一手,言道。姓越?未曾听过有姓越的……名字里头有“越”字的人倒是有…… 心里陡然一惊。莫不是那位主子吧?愈想愈觉不妥,向仆人言道,“快,快领我去见见。” 不管是不是,得亲眼瞧见了才可心安。 小花园中。有石桌石椅在空地处。仆人端上点心茶水,便退至较远处候着。 薛岚双手执起杯盏,与眉相齐,言道,“今日不宜饮酒,我只好在此以茶代酒,敬一敬您了。” 龙越缓缓执起杯盏,与薛岚同时一饮而尽。刚放下杯盏,薛岚便执起瓷壶倒茶入龙越杯中,“以茶代酒,少不得要糟蹋茶水。这杯茶,您可认真一品。”顿了顿,又接着道,“这里的茶自是比不上宫中的,不过您试试或许会有别样感受。” 龙越微一颔首,复又举杯细品,“甘甜清香俱有,好茶。” 薛岚笑道,“您这话倒似是哄人的。”语毕才惊觉,自己竟是对着一国之君说出这等话来。可想想又觉是好事,能与眼前人这般相处,岂不如梦中一般?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莫怪莫怪。”一道声音响起,薛岚一惊,起身唤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薛奉衔睨了一眼薛岚,“有贵客来了府上,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仍端坐在石椅上的男子。 龙越兀自品茶,既不抬眼看向薛奉衔,亦不出声言语。 “听家仆说,贵客姓‘越’?”薛奉衔见得龙越如此,不免有些不豫。 06.月下 可薛奉衔一想到,若眼前人当真是那位,又不敢表露分毫。虽然眼前这模样看着不是,可谁知是否用了别个手段,掩了容貌去? “薛国公看起来气色不错。”龙越放下茶盏,缓缓言道。 薛奉衔一愣,便见石椅上的男子抬眼看向自己,那眼神是熟悉得很……可不就是那位主子? 心里有些庆幸又有些惴惴。颤颤巍巍地深伏下身子,“老臣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龙越向薛岚道,“快扶起你父亲吧。”薛岚便伸手搀起薛奉衔。 “老臣谢君上!”薛奉衔谢恩道。 “先前虽听薛爱卿说薛国公一切尚好,可还是不太放心。如今见薛国公精神劲头不错,寡人心里也稍感安慰了。”龙越淡笑言道。 薛奉衔一脸惶恐之色,“老臣怎值得君上挂心?老臣年事已高,病痛难免,君上政务繁忙,不需在老臣身上费心。”却是一语双关了。 若说在云府倒下后,心里还自得自满。可薛意随后被废,如何还能不知君上已然忌惮薛国公府了? 只怪自己先前看不透,又或者说是被权势迷了眼,竟忘了再要紧的棋子,也只是棋子。先前云府势大,君上需要薛府来平衡势力,需要薛府去分化云府之势。可云府一倒,楚家与薛家便相继受削,却是因着云府除后,便只剩楚家、薛家两家权势赫赫了。 龙越神色未变,“薛国公于朝廷何等重要?因而薛国公当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薛奉衔唯唯诺诺地应了,“是,是。君上说的是,老臣定当注意。” “薛国公快快坐下吧。”龙越言道。 “是。多谢君上赐座。”薛奉衔坐下,“不知君上今日怎会出宫来?” “为君之人,总该多看看外边的黎民百姓。方知市井之中有何缺失。”龙越言道。 薛岚吩咐仆人取来新的杯盏,倒了茶递予自己父亲,“父亲喝茶。” 薛奉衔接了,便听君上笑道,“你这二儿子倒是个孝顺的。可见是薛国公教导有方。” 薛岚见君上投来视线,只觉不知如何放置自己双手。而薛奉衔听了又是低落又是欣慰。低落是因着君主口中的“二儿子”三字,想及自己的大儿子薛意。欣慰亦是有的,薛岚虽不及薛意才华出众,可亦是个聪敏懂事的。 只是心里终归是愁苦的……薛意离宫后,便不知去向。竟连自己这个老父,亦不知他现在何处。想着,便觉眼角湿润。 龙越见了不动声色道,“怎不见薛国公府的大公子?” 薛岚听得心里紧了紧,情绪复杂难辨,“大哥他……如今不知去向。却是再未有回来府上。” “竟是如此?”龙越一脸讶异之色,随后又转向薛奉衔道,“薛国公莫要担忧。想来薛意或许是有何急事,这才未来得及回府。不若寡人稍后派人前去查探他的行踪,也好让薛国公放心。” 薛奉衔心里稍定,可又不免生出埋怨来。若非君上如此对待薛意,想来如今也不致于此……那时刚传出凤后被废,身死宫中还要遣出宫廷的消息时,整个薛国公府都乱作一团。 若非随后有君上密旨告知,薛意身死的消息并非真事,只怕自己当下便按捺不住,要闯入宫中了。 可即便如此,薛意下落不明,久久不归,对于自己这一把岁数的人来说,实在是煎熬。 “如此多谢君上相助了。”薛奉衔言道。只盼莫是薛意自己不愿回来才好…… “不过小事。薛意好歹曾是寡人的正室,关心关心总是应该的。” 面上是感恩戴德的模样,“君上当真是仁君。薛意有错在先,才遭到君上废黜,如今能得君上照拂,实是他的福分。” 薛岚提壶要往龙越杯中倒茶,龙越却伸手止住,“不必了。时候不早,寡人亦该回宫了。” 龙越的手指微微触碰到薛岚的手,薛岚当下便觉全身发烫。手亦在不自觉地抖动。 薛奉衔奇怪地看了一眼薛岚,是因着太紧张了?当真是胆小。平日里也是个时常面见君主的人了,怎的还这般怯懦?若是薛意…… 微摇头,自己当初是行错了。薛意那般才识,应该步入官场才是。自己竟一时糊涂,将人送进了后宫之中。真真是糟蹋了。 龙越起身,薛奉衔赶紧回神,亦随之起身,“容老臣与犬子送送国君。” “不必了。薛国公身子不爽利,还是免去劳累的好。”龙越说着便提步而行。 薛奉衔向薛岚使了个眼色,便躬身言道,“老臣恭送君上!” 薛岚赶紧随在龙越身后,“君上不让父亲相送,总该让臣送送。” 龙越微一颔首,并未拒绝。 “你平日里可会常常惦记你的兄长?”龙越随意问道。 薛岚扯出一抹稍微僵硬的笑容来,“这个自然。臣与兄长年岁相差不大,自幼一起生活,他这一走,臣便会时常想念。” 为何总的提起大哥?莫不是君上心中还有大哥?忘不了他?愈想愈觉烦闷。 “就到这吧,你早些歇息,明日可还要早朝。”龙越在门前站定,言道。 薛岚看向龙越,“君……您一路当心。” “随风,盯紧两国使臣。在靠近洪京近郊时,请他们来一趟。”云锦淡淡言道。 “属下遵命。”随风应道。 “从护卫中挑选两个身形与使臣相似的人,早作准备。”云锦手上动作不停,落下最后一笔,“届时你将这两封信交予使臣。” “是。”随风接过两封信件。 “手脚干净利落些。莫要留下痕迹。”云锦顿了顿,又道,“那位派何人去迎接使臣?” “听说是属意陈礼前去。” 云锦颔首,“可惜了……要是上官俊坤前去,倒是一个助力。” 随风默然不答,又听云锦问道,“除了陈礼,还有哪个官员?” “太府寺少卿周澹。”随风回道。 “去摸摸底细。说不得会派上用场。”云锦闭眸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于腹前。 “是,属下遵命。” 月色朦胧,对影共酌。微风轻拂,清酒盈光。 “你当真打算明日一早便返回枢城?”男子轻声问道。 “在此处已停留了好几日,实在不宜再耽搁了。”此句确是实话。不宜再耽搁了……本是打算前日便离去的,谁知这一留,竟到了今日。 当真不该心软。这一心软,便使得此刻心乱。若是再留几日,说不得自己就再也不愿走了。而现在虽有不舍,可亦还是能打定主意离去。 “好吧,只可惜未能好好给你践行。”男子笑着言道,某种却是一片黯然,“在此自罚三杯。”言毕便连饮三杯,一滴不剩。 “你又无措,你又何需自罚?”男子回道。若是要罚,罚的也该是自己。这许多年来,总归是自己负了他。 想着便举杯饮尽,“往后多多保重。” 男子闻言一笑,却是直接举壶而饮,“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总有那一日。”燕长寂回道。 男子直直看着燕长寂,“此刻当真似梦。从未想过还能有对酌闲话的时候。” “当年事过了这许久,即便是放不下也该放下了。你又何需介怀?”燕长寂垂眸言道。 男子不知自己当真是有了醉意,还是心里想借着夜色与酒香,将多年未能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可还怪我?怪我当年让你与那人误会至深?” 燕长寂一时默然。在刚知晓穆景做了那些事后,确实感到愤怒怨恨。若非穆景有意引导那人,那人或许不会轻易认定,是自己引来了燕氏人,要报复于他。 可是后来待得心境慢慢平静了,反而觉得穆景之错,并不算严重。若是那人坚信自己,那么即便穆景如何行事,如何言语,都不会造成后来那般结果。 情意使人疯狂。这点自己清楚得很。穆景如此,也不过是因着被情意冲昏了头脑罢了。这般一想,便觉得有些释然。 穆景后来做了许多事,只为弥补当年一念之差所犯下的错。可惜……有些事终不能回头。有些人亦终不能挽回。 那人听了穆景的解释,却还是执意离去。未尝不是因着心里认定与自己未有好结果。继续相处,说不得终究还是苦痛甚于欢喜。如此还不若孤独一生。 而自己,又当真能坦然地与那人继续?当年之事,自己又岂会是未有过错?说来自己亦是未有坚信那人的。不然亦不会轻易认定那人打算伤害燕子,进而使得他心伤。 实在谁都有错。便不知该怪谁了。这六七年过去,怨恨其实已然烟消云散了。只是心里终究留有阴霾。面对这些敌人,亦难以觉得轻松欢喜。 07.使臣 “早已不怪了。命该如此,非你一人之过。”燕长寂回道。与那人兜兜转转这许多年,却终究未有善果,如此还能怎般强求? 不过是命罢了。少年时不信天地鬼神,许多年后,终究是信了“宿命”二字。 男子动了动唇,似是喜极,又似不信,一时间竟无法出声言语。 “你亦莫要记挂这些陈年往事了。”伤心事记得越多,心里便愈发难以痛快。 穆景笑着饮酒,“有些事情并非想忘便能忘。”有一线酒液自唇边蜿蜒,在月光下闪着银光。 “你醉了。”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 “醉?怎会醉?我未有醉。”穆景言道,直直瞧着燕长寂,“长寂……” 燕长寂抬眼,“怎么?” “我许久未见你笑了……能否让我再看一次?”穆景言道。那年那时,有少年在湖畔执扇轻笑,言道,“穆景,可愿与我同游?踏遍天下,看尽美景?” 那年那时,自己应道,“甚好,与尔同游,共享快事!” 燕长寂一愣,随后努力地牵了牵唇角,却终究不似笑容。言道,“你看,我已然不会笑了。自六年前,便不会了。” 穆景低声笑着,“是我之错。”若非自己,当年何以会有那许多事故?若非那些事故,长寂何以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明明是爱笑之人,如今却是不会笑了……自己是再亦看不到那倾世笑容了? 燕长寂回道,“我方才已说,早已不再怪你。你何苦还要将罪责揽于自己身上?” “即便你原谅了我,可我终究无法原谅自己。造了孽,便要记着,一刻不能忘却。”穆景提壶而饮。 “够了,莫要再喝了。”燕长寂伸手取过穆景手中酒壶,“谁人不造孽?你若时时记着,岂非是给自己找罪受?忘了吧。” 穆景痴痴地看着燕长寂,低声问道,“当真可以忘?” 燕长寂点点头,“忘了吧,那些伤心事,不记也罢了。” 穆景大笑出声,“好!不记也罢,不记也罢!”说毕竟是拍了拍掌。随后却倏忽趴在石桌上,用侧脸枕着冰凉的桌面,“长寂,若可以……若还可以……” 话语却终究未尽。燕长寂看着穆景,可穆景已然闭上双眸,睡了过去。 燕长寂唤道,“穆景?” 若可以?如今到了这个份上,当真还能谈“若还可以”? 燕长寂微摇头,便起了身,将穆景搀扶起来,“该回去歇着了。” 酒香还在周遭萦绕不去,可月下对酌的两人已然不见身影。那朦胧淡月,还在上头高高挂着,不知人间喜怒哀乐,不闻情深情苦。 不过是无情物罢了。 有箫声沉沉悠悠,远远飘荡开去。 “主子,罔月、信河两国使臣已然接近洪京近郊了。”随风禀道。 “先前交给你的两封信件,现下可送去了。”云锦放下玉箫,“莫让人察觉你的行踪。” “是。”随风应了,又问道,“若是使臣不愿见主子又该如何?” “有了你手里的两封信,他们会愿意的。”云锦淡淡言道,语中隐含笃定之意。 “如此属下便去行事了。还请主子等待属下些许时刻,属下必将两位使臣带来。”随风言道。 云锦颔首,“去吧。” “三王子,还请三思!”莫无单膝跪地,唤道。 “此事我早已想得明白。不需再思了。”百里连祁言道。 “罔月、信河两国已接近洪京,听闻两国的公主亦在其中,还请三王子早日联系罔月、信河两国。”莫无言道。 百里连祁默然半晌,才道,“看在你是为我考虑的份上,不计较你这一次。”语毕又继续看起折子来。 莫无见此便知此事是再无转圈,只得行礼退离。 百里连祁搁下笔,将折子放在一旁,其实自方才起,便已然看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那人模样。 那个男人将要联姻了,那么那人会如何自处?听闻他未有跟着那个男人回宫,那么可是打算离开那个男人了? 想至此,心里便不免有些雀跃。 近郊一处破落茅屋内,除去月光,便只剩两只蜡烛明明灭灭地亮着。 男子一身白色长衫,在屋内直直站着,背对屋门。还有一男子站在阴影处,心神警惕。 “主子,两位使臣带到。”随风禀道。 “让他们进来吧。”云锦未有转身,只淡淡言道。 “是。”随风应了便退出门外,随后又带着两名中年男子入了屋内。 “不知阁下究竟是何人?”一人出声问道,有些许的惊慌,又似有些许的恼怒。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二位。”云锦缓缓转身,淡笑言道。 另一人亦按捺不住出声,“你是如何得知那些事情的?你需要我们二人作甚?” “如何得知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个事情一旦传到你们国主耳中,你们怕是再也不用回去了。”云锦缓缓言道。 两人怒色尽显,一人喝道,“莫要在此信口雌黄,危言耸听!” 云锦不以为意,“我轻易不说实话。一般只向一种人,说出真话。” 隐有不安,“你这是何意?” 云锦却转而道,“劳烦二位详细告知,你们所知而我需要知晓之事。”顿了顿,“既然来了,那么说与不说,便由不得你们二人了。” “你!”已然气结,随后缓了缓才言道,“我们二人绝不会出卖自己国家,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出卖?你们二人勾结他国,以车取暴利,便不是出卖了?此事一旦败露,你们的妻儿……可还能有命在?‘株连九族’这四个字,不知二位可能消受得起?” 不自觉地退了一步,面上满是惊恐,“是否……是否我知无不言,你便可保下我的妻儿?” “能保下你妻儿之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云锦淡淡言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想要问何事,便一一问来吧!”另一人言道。 “君上,若无意外,二位使臣及仪仗队明日便会抵达城门处。”一影禀道。 龙越颔首,“知道了,两位公主……可是在其中?” “是,一位是美名远扬的罔月三公主,怡星公主,另一位是信河的嫡公主,愿合公主。” “使馆收拾妥当了吧?” “早些日子便已修正妥当了,不过……主子要让那两位公主亦住在使馆?不接进宫中?”一影问道。 “自然住在使馆,他们事先未有告知带了公主前来,寡人如何能不明不白地就将人接进宫中?” 一影点点头,“主子英明。”可是……这不是迟早的事情?早些收拾出两间宫殿来,亦不妨事吧? “寡人是不会让这后宫再多出人来的。”龙越似是知晓一影想法,言道。 一影听得一惊,主子这是打定主意了?是为了那云慕君?可是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朝堂与后宫息息相关,若是主子不愿意再纳人入后宫,那么对朝堂将会大大不利。 “主子,即便您不为朝廷着想,亦该为子嗣着想。现在您膝下只有四位王子,在三国君主中,实在算是子息单薄了。”一影言道。 “子息单薄亦无妨。寡人又不需烦忧立储之事。”龙越看了一眼一影,“你莫忘了,寡人不会从自己的孩子里头,选人继承大统。” 一影听得又是心惊,又是疑惑,主子为何要这般说?还是说主子心里就是这般打算的? “龙氏向来是贤能者为先。寡人既非从父亲手里取得这洪噬,如此这些王子们,亦不该从寡人手里,取得这些土地。”起初族人挑中自己做这领头人,不过是瞧中自己的能力。而非要将山河俱都交予自己。 想来待得自己年老,他们便会出手将这权柄,这天下交予下一个出众的龙氏人了。而自己也无所谓甚千秋万代,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影虽无法理解,可终究只能应道,“……是,属下记住了。” 龙越向站在一旁的何连道,“派人通知礼部,好好筹备接风宴之事。” “是,奴才这便去。” “多谢二位告知,你们二位的妻儿,想来会平安度过余生的。”云锦淡淡言道。 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惊恐与轻松,还有绝望之色。 不待二人再言语,云锦便道,“别了,二位。”话刚落,随风及站在阴影处的入夜同时飞身上前,长剑一划,二人脖颈便迸出血液来,随后便瞪大双眼,直直衰落在地。 云锦自袖中取出锦帕,轻缓地拭去溅至脸上的雪珠,“处理好。”言毕便先行迈出茅屋,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08.公主 “君上,两国使臣及仪仗队已将至洪京城门,陈礼陈大人已带了人在城门处等候,准备迎接使臣。”何连禀道。 龙越落下一枚棋子,“知道了,下去吧。” 坐在龙越对面的薛岚笑道,“君上这一子是要断臣退路?”却全无恼意,捻起一枚棋子,在棋盘上一处轻轻放下。 龙越微摇头,“非也。你看得,还不够通透。” 薛岚闻言一怔,复又笑笑,“臣愚钝,陪君上下棋,是为了给君上解解闷。看得再通透也赢不了君上去。” 龙越又是落下一子,“罔月、信河之事,你如何看?” 薛岚听了却是想及联姻一事,脸色便微微有些难看,“罔月、信河虽是弹丸之地,可物资丰厚。若是洪噬要取道前去矗戮,那么便需经过这两国,除非,枢城愿让洪噬大军通行。” 龙越微颔首,“说得在理。” 薛岚心里更是发紧,君上这态度是表明他极其重视此次之事了?那么近日私下里传的联姻之事,君上亦是有意了?甚貌美如花的怡星公主? 深吸一口气,想按捺住发问的冲动,却又听龙越言道,“可惜除寡人及几位王子外,再无王室宗亲,不若便可将两位公主许配妥当了。” “……君上之意是,您不打算将两位公主纳入后宫?”薛岚看着龙越,心里有些不可置信,其中又掺杂了许多欢喜。 龙越似是未曾察觉,言道,“这是自然,后宫之人虽不多,可也够了。无谓再往里头添人。”再添一两人……那人怕是不愿意回来了。 薛岚点点头,“确是。”言毕便觉失言,“臣,臣并非是那个意思,而是说……” 龙越一摆手,“不必多言。将这局棋下完,也到了用膳时辰了。” “……是。”薛岚努力将自己的心思拉回棋局上,可终究不免分神,时不时偷瞧一眼君上,不多时便引来了龙越的注意,“怎的?” 薛岚正要答,何连却进来禀道,“君上,柳尚君请您过去安福宫用膳。” 龙越手中还执着一枚棋子,闻言微蹙眉,正在薛岚以为他要拒绝时,却听得龙越言道,“知道了,寡人这便去。” “是,奴才先去打发前来传话的宫仆。”何连躬身退下。 棋局却还未完,龙越瞧了一眼薛岚,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罐中,言道,“下次可有时间再续上吧,可要寡人派轿子送你出王城?” 薛岚扯出一抹笑,“不必了,哪用得着轿子?臣还年轻,走一会儿便到了。” “好吧,路上当心,寡人先走了。”龙越站起身来,微整理了衣摆,便大步往外面去了。 留得薛岚还在原处愣愣坐着,原先心里隐隐瞧不起那些个以色侍人的男侍女妾们。不过是空有外貌罢了。他日年老色衰,还能得几时好?原先还有些隐隐自得,自己是君上的臣子,好歹能微君上分忧。 可现如今,却真真生出几分嫉妒与失落来。即便是君上的臣子,亦未有甚理由留人与自己一同用膳。反倒是一个男侍的一句话,便将人给唤走了。 “薛大人,奴才送送您吧。”一个宫仆走上前来,轻声言道。 “不必了。”薛岚回神拒绝道,随后起身往外走去。 “主子,两位使臣已被陈礼迎去使馆住下了。”随风禀道。 “未有露出甚破绽吧?”云锦淡淡问道。 “暂时还是妥当的。入夜做假面皮的手艺,主子还信不过?” “模样身形再相似,也终究不是本尊。司马赫扮演云执扮了这许多年,终究还不是被揭穿了?” “属下明白了,定当在此事上万分注意。”随风垂首应道。 “两位公主……怕是亦去使馆住下了吧?”云锦转而问道。 “是,主子怎知?”随风有些讶异,问道。 云锦笑笑,“座上那位,怕是打着和我一样的心思。” “主子之意是,那位未有合作之意,而是打算直接吞掉?”随风讶然。 “有这打算不奇怪。好歹如今洪噬势大,吞下两个小国,亦不会噎着,不过是要慢慢来罢了。”云锦言道。 “那我们行事岂非是更难了?”随风面泛难色,言道。 “无妨,即便他不这么打算,亦不会让我们轻易得了两国去。因此他如何打算,于我们来说并无差别。” 大殿中灯火通明,后宫的男侍女妾除去身体抱恙不能出席者,便俱都出现在此处。再加上众多职位较高的官员,大殿实是热闹非凡。 “罔月、信河两位使臣前来!”有宫仆唱宣道。 龙越一挥手,“传。” 两名中年男子迈入殿中,同时弯身言道,“见过洪噬君主,愿洪噬君主万福!” “两位使臣不远千里前来洪噬,确是辛苦了。”顿了顿,“来人,赐座!” “谢国君!”使臣谢了恩,便在宫仆引导下,走至席间坐下了。 “禀洪噬国君,此次我等前来,还将公主带来了洪噬。”两位使臣拱手言道。 龙越面露讶异之色,“为何寡人从不知晓?两国送来的密函,亦并未提及此事。” “此事本不宜声张,但是我们国主确实极为看重此事,因而至此时才告知君主。”其中一使臣禀道。 “那两位公主现在何处?”龙越问道。 “就在殿外候着,不知君主可愿一见?” “来者是客,且公主身份尊贵,是必得尊为上宾的。”龙越言道,“还不快快将公主迎进殿来?” “是。”几名宫仆赶紧应了,便出了殿门。 不过一会儿,两名面覆轻纱的女子踏入殿中,一着粉色,另一着蓝色。身材曼妙,举止落落大方,盈盈一弯腰,“妾身见过君上,望君上万福金安。” 在场之人多有蹙眉者。后宫之人尤甚,这还未被纳入君上后宫,怎的就朝君上自称“妾身”了?未免失了身份。 许多人不着痕迹地瞧向端坐于上的君主,却不见端倪。 龙越微牵唇角,却只淡淡道,“两位公主远道前来,还请入席宴饮。” “是。”两名女子细声应了,便随在宫仆身后,亦入了席间落座。 龙越端起酒盏,朗声言道,“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罔月、信河两国与洪噬向来情谊甚笃,公主与使臣此番前来,可要舒心尽兴才好!”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举盏齐眉。两位公主及两位使臣应道,“多谢洪噬君主盛情!” 在场之人一齐饮尽杯中酒,龙越便朗声一笑,“今日诸位可要不醉不归!” 席间觥筹交错,欢声连连。舞姬粉色长袖如水浪涌动,一颦一笑间,尽是惑人的媚意。许多人正看得入神之际,一道女子的声音突地响起,却是信河国的愿合公主。 “听闻君上有一位男侍,甚擅古琴,不知现下可在?” 乐声渐低,席间人纷纷看向这位公主,却俱不知她口中那位男侍是哪位?“不知公主所说之人,究竟是哪位男侍?”却是柳影双出声问道。 自楚馨雅、薛意双双被废,而颜和君亦因犯事被处置,这后宫中位份至高之人,便只得柳影双一人了。 “妾身先前在信河有所耳闻,洪噬君主有一云慕君,容貌才气俱佳,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不知云慕君今日可在此处?” 此言一出,满场静默。为官者,对于云慕君多有厌恶和鄙弃。后宫众人,对于此人却是多有嫉恨与痛恶。 云慕君如今不知去向,不知多少人在心里拍手称快。今日本是喜庆日子,可这愿合公主一提,便生生让许多人不豫起来。 愿合公主对于现下这气氛似有所觉,问道,“可是愿合说了错话?” 龙越松了方才一瞬间捏紧了酒杯的手,淡笑言道,“未有,云慕君美名远扬,竟让愿合公主亦记在了心上,只可惜……云慕君因身体不妥,已然……” 话未尽,便让诸多人心生揣测,已然如何?听君上这愈发低沉的语气,莫不是已然身死了?可为何从未有消息传出? 愿合公主连忙弯身告罪,“是妾身之过,竟冒犯了君上与云慕君。” “无妨,不知者不罪,公主多虑了。”龙越神色不变,言道。 “即便如此,愿合以为仍该自罚。愿合未有别的长处,但自幼习琴,还望君上应允愿合在此处献丑一番,好弥补方才之事。” 龙越微颔首,“来人,将凤尾琴取来。” 这话一出,愿合公主立即蹲身谢道,“多谢君上,妾身定当尽力,万万不负凤尾琴。” 悄声议论渐起,却是由于那凤尾琴。凤尾琴是芜沉有名的珍贵乐器,放眼三大国,亦是数一数二之物。传闻用凤尾琴弹奏出来的乐声,犹如仙乐。若是弹奏者琴技绝佳,更能使听者如痴如醉,宛入美梦。 09.美人 宫仆小心翼翼地搬来凤尾琴,又有宫仆搬抬了琴桌,放于大殿中央。 愿合公主盈盈起身,先向众人福身行礼,“愿合在此献丑了。” 龙越伸出一手,“请。” 愿合公主这才走至琴桌后坐下,双手伸出广袖外,十指如青葱,修长白玉。轻轻一捻,有低沉弦声响起。 端看架势,便足似个技高的。这便让好些人揪紧了手中之物。 挑抹捻之间,悠远柔情之感倾尽。便是连龙越,亦不由得多了些许专注。更逞论底下那些子人。 那乐曲虽是温温脉脉,却无幽怨,配合着音色绝佳的凤尾琴,竟让人生出一种此曲难再得的感慨。 薛岚捏紧了身侧衣衫,这飘荡于整个大殿的乐声,一入了耳中,便刺入心中。若是大哥还在,哪还有这公主献艺的份儿?只可惜……自己以往觉得学琴不过偏门之争,便并未用心学习,因而至了此时,却是拿不出手的。 一曲毕,愿合公主站起身来,随后又福身言道,“愿合让诸位见笑了。” 龙越鼓起掌来,“愿合公主才情之绝,寡人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掌声一响,底下便立即纷纷鼓起掌来,口中称赞不绝。 “各位谬赞了,愿合不过弱质女流,诸位若是喜欢,便是愿合之福了。” “愿合公主入宴许久,怎的还以轻纱掩面?”一人突地大声言道。听其语调不稳,又见其双颊泛红,似是已然醉酒了。 有旁处之人拉了拉那人衣袖,低声提醒道,“大人醉了,莫要失礼冒犯公主。” 那人却一把甩开,看向仍坐在席间的怡星公主,言道,“听闻罔月的怡星公主长得是花容月貌,是芜沉排得上名号的美人,怎的不让我们这些人瞧瞧?岂非糟蹋?” 随即便另有官员喝道,“莫要无礼!大人醉了,还不快来人送大人回去?” “无礼?我何曾无礼?人人都云:‘北有萧七南有云,枢城燕主罔月星’,这‘星’之一字,可不就是罔月的怡星公主?” 北有萧七,却是因着矗戮国位于芜沉之北,萧七指的便是矗戮王室中行第七的王子,萧恪。南有云,便是因着洪噬国位于芜沉之南,“云”之一字,便是指的洪噬第一公子,云锦。 而枢城燕主,便是指枢城城主,燕长寂。罔月星,确是指罔月国的怡星公主了。 “来人。”龙越言道,“把人送出宫外。” “是。”即有外头的两三护卫入得大殿,快速搀着那人退离了去。 “二位公主莫要放在心上,醉酒之人,向来不能以常理度之。”龙越宽慰道。 怡星公主缓缓起身,“国君言重了。是妾身考虑不周。”说毕,竟缓缓揭下了脸上轻纱。 轻纱落尽,不知何处响起了吸气声。 “怡星见过诸位,诸位吉祥。”怡星走至大殿中央,福身言道。 “怡星公主果真不负美名。”比起愿合公主,怡星公主实是要好得多。暂且不论容貌,单就为人处世而言,怡星公主便稳胜一筹。 低调谦逊,沉静温和。当得“好女”二字。 怡星公主轻微一笑,“红颜白骨不过虚妄,怡星不求虚妄。” 愿合公主轻缓走上前,在怡星公主旁侧站定,言道,“怡星公主舞技绝佳,国君何不让公主舞上一曲?” 龙越看向怡星公主,“若是公主乏了,便还是留待下次吧。” 显而易见的维护,让有心人不得不对怡星公主愈发留意,本就有了倾城之貌,若是…… “多谢国君关怀,怡星愿为国君,为众位一舞。” “如此劳烦怡星公主了。”龙越言道。 愿合看了一眼国君,却见国君只望着怡星,便只得默默地走回自己座处。 怡星向着角落处的几名乐师言道,“还请师傅奏一曲‘人间眷’。” 乐声渐起,蓝衣女子轻缓舞起身子,偶一回眸,便见风情。身段曼妙,在每一舞动间,俱是飘飘若飞。 “魂儿可还在?”一人低声问道,语中含着怒意。 公孙禅回过神,便见得施青一脸不豫之色,疑惑道,“谦之,怎么了?可是累了?” 施青听得更怒,“你自己看着美人看得精神奕奕,自是顾不得我了。” 公孙禅闻言便有些不自在,假咳了两声才道,“那谦之打算如何?” “吃你的东西,眼睛莫要乱转。”施青用力按了按公孙禅的颈部,言道。 “谦之,你究竟是怎的了?”公孙禅看向施青,满心疑惑。 施青却沉了脸色再不搭理了。只直直瞪着大殿中央正舞着的女子。 屋内点了烛火,却仍显昏暗。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单薄外衫,就着烛火看着书卷。四周一片寂静,虽有虫儿在外边发出声响,却又愈发衬得幽静。 “月光莹莹,心思冷冷,夏夜未眠,因有所牵……” 云华见得书中这一句,便不免一叹。他于夏夜不眠,确是因有所牵,不知所牵之人现在何处,在行何事。 独身在勤政殿批折子?抑或是在温香软玉处?还是如他一般,夏夜不眠,心有所系? 想知晓他的消息,却又怕知晓。归棹不知他这些个心思,自是一一禀报。可有些个消息,实在让人烦怒。 以往与那柳尚君有过几面之缘,对其印象亦不错,可龙越近日总的去柳尚君处是怎么回事? 即便不说柳尚君,那两个公主又是怎么回事?他莫不当真打算迎回后宫去? 这些想法一一闪现,随后又觉自己不免小家子气。可亦终究不能释怀。虽知龙越对自己是怎般心里,亦知龙越非是那等轻易变心之人,因着龙越即便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亦是冷心冷情之人。这一时半会,想来亦难有人能让他变了心去。 只是……自己终不愿看到他身边围着那许多人。 亦幸而平日里还算繁忙,时而忙着枢城大小事务,时而忙着修炼与学习,日子过得倒也算快。只不过一到了这夜深人静之时,便不免想得太多。 不知他可猜得自己打算考入洪噬官场?想来是知晓了。派去打通关系的那些个人,亦未遇到阻拦,如此说来他是默许了? 默许这世上不再有云慕君此人,默许自己以别的身份,回到他身边? 想着想着,便又忍不住提起笔来,寻了白纸,便打算写信。可旋即一想,这般久了,那人却只回过一两次,而那回信上亦只有寥寥几句。这便有些泄气。 罢了,自己便服一回软又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讨媳妇一事上,亦是这个理儿…… 在白纸上落笔,“与你一别,以至今日。枢城与我一切安好,只待与你约定之时。即便平日政务再忙,亦要多加歇息。若是得空,便多见见龙羲那孩子……” 将几页纸装入信封,随后又在信封上写下四字,“至越,华念。” “君上,您这会是要去后宫,还是回永曜宫?”何连轻声询问。 龙越抚了抚太阳穴,“永曜宫。” “是。”何连招呼抬着肩舆的宫仆过来,“君上上轿吧。” 一路轻微摇晃着回了永曜宫,龙越便道,“不必守着了,去歇着吧。” “那奴才先给您点好安神香?”何连赶忙问道。君上最近总是整夜地睡不好,点了安神香,总能稍缓上一缓,聊胜于无。 “不必,那东西闻着脑昏,下去吧。”龙越微有不耐,将何连打发走了。 走入寝殿,只听得自己的脚步声。仔细听,还似有声声回音。 坐下床榻,便忆起那人在自己寝殿短短的日子。那时彼此尚未交心,却亦是沁着暖意的。如今想想,当真是怀念。 伸手自枕边取出一个木盒,轻轻解开木扣。里头俱是一封封的信件,一眼望去,上头俱是“至越,华念”四字。 至越,华念。他当真知晓思念的个中滋味了?往后可还会这般轻易决定分离? 若非不舍,自己当真会不惜斩断他的羽翼,让他一生都无法离开自己。寸步亦不得。 复又将木盒盖上,放回原处。在床榻上躺下,闭了眸子认真闻着。只盼能寻着一丝那人身上的气味。却是终究不得。那人离开这寝殿太久,哪还有甚残留的气息? 龙越狠力一锤床榻,心里想着,他铁了心不留在后宫亦无妨,使人打通了地道,便可将人拐来此处! 一把坐起身,唤道,“来人。” 当值宫仆听得声音,便赶紧入了寝殿问道,“君上有何吩咐?” “给寡人挖出条地道来。”龙越肃容言道。 宫仆惊疑不定,君上这是甚意思?这好端端的,且又是深夜,作甚要挖地道?正要发问,却又见君上摆了摆手,面上有些倦色,言道,“罢了。你退下吧。”宫仆只得怀揣着一肚子不明白退离了出去。 龙越叹出一口气,自己当真是魔怔了吧? 10.归去 罔月、信河派公主与使臣前去洪噬一事,终究在市井中传得沸沸扬扬。就在世人认为,二位公主即将被纳入后宫,洪噬与罔月、信河达成盟约之时,洪噬国主却是不动声色地羁押了二位使臣及公主,乃至两国的仪仗队。 此事一传出,罔月与信河自乱阵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矗戮与狩崛二国,作壁上观,虽发出告示言明对于此事的不赞同及不满之意,却终究未有向罔月、信河伸出援手。 接连而来的这些事,说大不算大,说小却又似预示了不久将来的天下之乱。 苗头初显,硝烟味渐起。 “父亲,您可有决定好线路了?”燕长寂不日便要离开芜沉,返回枉梁。此去一路遥远漫长,倒幸而有穆景与燕长寂作伴同回。 燕长寂伸手拍了拍云华的肩膀,“先行陆路,抵达狩崛边境。那处临海,行船而归。” “一切可有布置妥当?”只怕入了狩崛后,路途多有危险。燕长寂身份特殊,保不得因此被人掳去。虽说燕长寂与穆景二人身手了得,可双拳难敌四手,且更是暗箭难防。 “你放心吧,一路上都有人护卫,出不了岔子。”燕长寂眸中闪过笑意,言道。 云华稍有放心,“是否到了枉梁,便安全了?” 燕长寂动作一顿,点头言道,“这个自然。”随后接着言道,“我走后,先莫要向天下昭告,枢城之主已换人之事。此际正是隐隐不定时刻,恐有人认为新主较好拿捏,进而派人寻衅或是生事。” 云华应道,“是,我明白父亲之意。” “在天下人知晓此事之前,你当立威,如此也卡少些作乱之事。”燕长寂言道。 点点头。“好,我必当尽力,在将枢城交还回去之前,定不让枢城遭乱。”云华说着心里终究不免有些悬。燕长寂虽将枢城将是交予自己手中,如今枢城亦已几乎在自己掌控之下,可是……守护一座城池,且是这等兵家必争之地,并非靠这些个便可做到。 须让世人投鼠忌器,有所忌惮。 要做到这些,岂非还得在枢城多耽搁些时日?只是……自己可还能忍得? 燕长寂瞧着云华神色,便言道,“你亦不必过于忧心。好歹我还布置了许多,即便你有何处做得不够,亦是能够撑住这枢城的。” 云华微笑,“多谢父亲宽慰。”瞧了瞧窗外天色,言道,“父亲歇着吧,我亦该回去了。” “去吧。”燕长寂点头。 云华还未回至自己屋子,却遇上了寻他而来的归棹,“主子,洪噬那边属下等已布置妥当了。” “好,最近芜沉有无甚大动静?”云华淡淡言道。 “暂时还相安无事,不过,矗戮国怕是要乱了。”归棹顿了顿,“听闻矗戮国的大王子萧寅……”声音压得极低,“准备起兵谋反。” “七王子如何?”云华问道。 “七王子拥立二王子。”归棹回道。 云华默言思索,此事于枢城可有用处?想及萧恪,便又想及萧恪曾经的允诺:他日只要自己有所求,他便定当应下…… “七王子……未有自立之意?”云华挑眉问道。 “属下不知。七王子向来不在朝中培植亲信,笼络党羽,低调得很。”归棹摇了摇头,“只是,这权柄诱惑甚大,七王子可能一点儿也不动心?” 云华往自己屋里走去,“待会我写封信,让人送去给矗戮国七王子。” 归棹瞪大双眼,“主子……您莫不是要向那七王子表明心迹吧?虽说那七王子是个美人,可终究是个男子。又不能生娃……” 云华听得脚步一顿,险些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就你会胡思乱想。” 若能借用此事,想来自己可以早些返回洪京,返回那人之处了…… 不知那人,可有甚变化?心思是否还一如往前? “主子,已寻到夫人了。夫人应了主子要求,还让属下给您带回一封信。”一影奉上信件,言道。 “派去的所有人,她都愿带走?”龙越一边展信,一边言道。 “遣还了十个,说是担心您身边少人护着。”一影垂首回道。 “都是哪些人?”龙越看着信,只见龙莺写道:“五日后离开芜沉,前往那处……” “都是些擅于用药之人。”一影恐主子发怒,低声回道。 龙越将信置于烛火上,火舌卷了纸张,不消一会儿,信件便只剩灰烬。“包括白微?” “是,包括白大人。”一影暗自嘀咕,主子竟未有怒意? “寡人早便料到,她会如此。”自己在她心里,总归比不上族人。“无事便退吧。” 一影却自袖中又取出一份信件,“这是枢城送来的信。”言毕便行了退礼,“属下告退。” “展信安好,父亲将要离开,想来不久,便可与你相见。待得我将手头上的些许要事处理好了,便会踏上归途……” 随风现了身形,单膝跪地禀道,“主子,罔月、信河同意与主子合作。” “这便好。护卫去了多少了?。”这许多年一直不曾停歇地培养护卫,亦是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足以控制罔月、信河两国王室。”随风回道。 “早日取到兵符,才是正理。派去两国军队的人,可有在军中取得信任?” “派去罔月的无声,已然极受将军重视。” 云锦在躺椅上坐下,轻叹道,“鸠占鹊巢,确是得花上好些功夫。”似他这般,要想夺来罔月、信河,不止要控制两国王室,还要控制将士。 “钱币应该还足够吧?是时候招兵买马了。”云锦闭眸言道。 “还足。”随风答得有些勉强,又道,“只是该去何处行招兵买马之事?” “洪噬与那两国交界之处,那处多得是为财不怕死之人。” “是,属下明白了。” 这日天空明朗,又有凉风吹拂,路两旁的林木,只剩枯枝。 云华站在马车前,“父亲……”心有不舍,却知分别不可更改。“父亲一路当心,要照顾好自己。” 穆景站在燕长寂旁侧,“燕华放心,你穆伯伯定当顾好你父亲,不让他有丝毫损伤。” 剑花见了亦赶紧言道,“少主放心,剑花在,主子在。主子……”话未尽,却是被穆景止住。那“亡”之一字,便未有成型出口。 “我是三岁孩童?”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我自个儿能护着自己,哪用得着你们?” 云华摇头失笑,“父亲,您并非三岁。可若不如此,我可当真放心不得。” 燕长寂摸了摸云华的头,“乖儿真乖。你亦要顾好自己,出行之时身边不可缺少护卫。” “是,我知道。”云华瞧着燕长寂,“归去后,寻个有心人在一处吧,互相伴着,互相顾着,这日子才过的欢喜些。” 云华未有避开穆景,当着几人面,便将这话说了。 燕长寂身体有些僵硬,口中却还是应道,“这些事你不需挂心。洪噬那位,你若是当真喜欢,便去寻他。可切莫用情过深,莫要为他失了理智。” 燕长寂虽仍对龙越不放心,可到了这份儿上,亦知燕子对他心思不浅,便只得暂时同意。燕子自他离去后,平日里是怎的想念,自己是看了许久。实是不忍心让燕子再受思念之苦。 龙越的身份虽让自己不喜,可那日他卸下身份,来争取自己的同意,足可显示他至少此时,是对燕子有十分心意的。 “若是他负了你,我便回来教训他。千万莫要委曲求全。天下好男好女多得是,无需为他苦了自己。”燕长寂言道。 云华听得“好男好女”四字,便觉有些无奈。芜沉男女不忌的风气,自己可算是见识透了。便连眼前的“父亲”,亦不计较自己的孩子是寻女子,还是寻男子作伴。 “是,您放心便是。”云华应道。 如何能放心?燕长寂只恨不能留下,守着燕子。伸手捏了捏燕子的掌心,“父亲走了。” 云华听得这四字,竟觉眼角湿润。前世不得父爱,今生因着“云华”,而得了父亲的照拂与关爱。这一旦尝了其中滋味,便不免眷恋。 “好,愿父亲一路平安,往后平安喜乐。”云华努力维持镇定。 燕长寂动了动唇角,想笑却不得,一滴水珠自眼角落下,燕长寂抬手借宽袖遮脸,“乖儿……”隐有哽咽。 穆景与剑花亦不由动容。燕长寂好不容易寻回了自己的亲儿,这相聚并不多时,却又要分离。当真是伤离别,心之苦。 云华上前一步,轻轻抱住燕长寂,言道,“父亲,定要保重。” “乖儿,十年一过,便回去吧。”燕长寂低声言道。 云华松开燕长寂,“好,我定会尽快去寻父亲,父亲等等我,待得我回去侍奉膝前。” 燕长寂抚了抚云华的脸,随即便快速转了身,手脚并用地入了马车内。 “保重。”穆景言毕,便亦上了马车。剑花弯腰言道,“少主放心,还望珍重。”随后便坐上马车辕,不待云华回答,便一会马鞭,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11.出兵 “枢城城主燕长寂不知所踪,由其子燕华执掌枢城!” “此话当真?燕长寂何时有个儿子?” “燕长寂原先确是有个儿子,不过听说在六七年前,就已走失。或许是燕长寂将那儿子寻回来了!” “燕长寂当真洒脱,竟就这般甩袖走人,将枢城交予自己儿子。说来他那儿子年岁几何?” “听闻还未及冠!” “那岂不还是个半大小子?让他执掌枢城,不就等于是将枢城拱手让与他姓人?” “谁说不是?三国君主,早就对枢城虎视眈眈。现下正是好时机!枢城城主年幼,能防得了哪个去?” “说的正是。只是这枢城一旦乱了,这天下大乱,怕是不远了!” 冬日至,寒风起。 屋内的炭盆已燃着炭火,少年披着厚实外袍坐于桌前。 “主子,矗戮国的大王子与二王子已按捺不住,打算向枢城动手了。”归棹蹲在炭火前,伸出双手取暖。 云华在早前寄了信予萧恪,让他陪着演一出戏。先是向矗戮君王提议,哪位王子得到枢城,便可得到矗戮。 如此一来,矗戮王室中有意夺位的王子,都纷纷有所动作。 本以为萧恪终究是有意王位的,可这一番接触下来才知,萧恪竟是当真未有想法。或许萧恪在起初得知云华的计划时,并不赞同。 毕竟这一计划,影响颇大。虽说矗戮迟早得乱,可这般一行事,动乱范围便会更大。幸得萧恪最后还是同意了。 向他的王父提议,随后得到认可。然后便是暗中推动那些个王子行事。 云华知晓萧恪心念族人,可矗戮王室少有能者,偏生萧恪自己又无意登位。或许是萧恪后来自己想通了,若是要保得族人,还是得自己当权才好。至少自己清楚自己不会做些有损萧氏根基之事。 接下来,便该是大王子与二王子领兵前来。而自己需要做得,便是率领枢城上下抵抗。再配合萧恪的暗中行事,好使大王子与二王子败兵而归。 如此自己与枢城之威便可立下。而自己也方能较为安心地离开枢城,前去洪京。 “好,通知下去全城戒备。告知梁将军,贮备粮草,以免城人坐困城中,不得饱腹。兵器备足,加紧操练将士。”云华言道。紧了紧手,稍一联想接下来之事,当真觉得可怕。 能理智地部署是一回事,可情绪终究难以控制。燕长寂将一整座城放在自己手中,将这许多百姓的性命交予自己,一旦出了差池,自己便是千古罪人。受后人唾骂,良心亦难以原谅自己。 可若不如此,枢城便是当权者眼中的香饽饽。借了此事立威,才可让那些个人知晓,这香饽饽是个带刺的。莫以为枢城换了城主,便可肆意妄为。好歹,城主虽换,良将犹在。 归棹站起身来,凑近云华,“主子莫要担心,这枢城的天塌不下来,若您少了劲儿,还有许多人撑着。可莫要把担子都抗在自个儿身上。” 觉得心中微有暖意,“知道了,若我何处出了差错,你们便去补上吧。” 归棹摸摸后脑勺,“补东西这活儿属下不会,还得找个巧妇或绣娘才是。” 云华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莫不是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只为了宽慰他?不过这般下来,心里确是轻松很多。归棹说的有理,燕长寂布下的这些人,都是有才能的,短了自己,也能将枢城护得好好的。 对于此次之事,也无需过于忧心。若是当真弊大于利,那些个人亦不会同意自己如此行事。若是何处出了漏洞,那些人亦会帮着填上。 “主子,洪京那边送来的信。”归棹想起一事,赶紧自怀中取出信件。 云华眼睛一亮,是那人寄来的?伸手很快地取了过来,却见得信封上头未有任何字,干净得很。心有疑惑,伸出两指将装在其中的信取出来,可谁知还是一片空白。 云华不信邪地将整个信件翻来覆去地寻,却终究一无所获。是送错了?还是那人有意为之? “送信之人,可有说些什么?”云华问道。 归棹摸了摸下巴,言道,“只说若是主子想要回信,就莫要派人送去了。”顿了顿,“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让主子莫要再寄信了?”这般一想,便觉主子当真可怜,这是被人嫌弃了?抛弃了? 云华默念几遍,随后不由得绽出笑容来,“我知晓了,打发送信人回去吧。” 主子怎么还笑得出来?受太大刺激,神智不清了?“主子,您当真不回信?” “不回了,时候快到了,亦该回人不回信了。”云华低声言道。 归棹愣了愣,还是出门去打发送信人了。 云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信折好,便放至枕旁边。枕边处还有寥落两三封信,隐约可见其中笔墨很少,似是不过零碎几字。 云华伸手轻抚,内心是那般雀跃。归期将近,那人是否亦如自己,按捺不住心绪?愈是临近,便亦是难耐。只恨不能即刻启程踏上路途,更恨不能即刻见着那张容颜。 有人在门外轻叩门三声。云华微讶,归棹刚走,这会子怎会有人来?“谁?” “是我。”门外人言道。简洁两字,云华却听出了声音,这便更是惊讶,“楼向?”问着便已然走至门前,将门拉了开来。 一入眼便是黑色斗笠,还有已然熟悉了的身形。来人取下斗笠,便露出面容,不是楼向又是何人? 云华又惊又喜,“你怎的来了?”回过神,才觉外头冷风呼啸,便赶紧言道,“快进来吧。” 楼向进了屋内,云华便关了门,“快坐吧,是何时来的?” “听闻枢城有难,便来了。”楼向坐下,“刚到不久。” 云华倒出一杯温茶,递予楼向,笑道,“别人都是趋吉避凶,你倒好,听闻哪儿有难就往哪儿赶。” 若非有……在,他怎会迎难而来?抬眼瞧着眼前之人,便觉多日来的烦闷似是一扫而空。先前心中不痛快的来由,亦似是得到了答案。 “护着枢城,是我应做之事。”楼向回道。 云华又觉欢喜,又觉亏欠。喜得是有了楼向在,心里便是大为安定。可又觉实是委屈辛苦了楼向。 “辛苦你了,多谢。”云华言道,眼中俱是郑重之色。 楼向微摇头,“应做之事,何须言谢?”做与不做,皆出自他的心意。与云华其实并无干系,心里想要护着云华,护着枢城,这便来了。 云华笑笑,“既来了,就在这好好住下。别的也不需你费心,你在这里,我这心就安了大半。” 说不上究竟是因何。或许是因着楼向坚毅的性子,或许是因着楼向永远挺直如竹的背脊。又或许是楼向对自己多有照拂,且是燕长寂的徒弟,这便觉得楼向是个可靠之人。 似乎在有难之时,这人便必定会站在背后。这些个想法或许是类似于一种直觉的存在? 楼向微怔,眸中闪过亮光,应道,“好。” “还如上次一般,住我隔壁那间屋子吧?往来也方便。”云华言道。 “随你之意。”楼向颔首。 “大王子,将士俱已准备妥当,只待大王子一声令下,进军枢城!” 萧寅满面笑意,“好,今日耀阳当空,我等大好男儿,必能凯旋而归!”语毕倏忽高举手中长剑,那剑身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绿光,宛如湖面水色。 “凯旋而归!凯旋而归!”兵士高声应和,一齐高举手中剑,动作之间使得盔甲发出厚重声响。 “好!众位将士听我号令,即刻进军枢城,不胜不归!”萧寅敛了笑,拔高了声音吼道。 “不胜不归!”将士振臂高呼。 有将士行在前头,向着枢城方向而去。中间是萧寅所作马车,四周围满了护卫。其后跟着三万将士,一路蜿蜒先前。 “二王子,大王子已出兵前往枢城,我等是否亦该出兵了?” 男子坐着斜倚车厢,时有时无地抚弄手中符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何需这般早?” 听得一愣,若是觉得现下出发过早,那还为何在此时召集兵士,整装待发? “出发是该出发,可一路上风景极佳,何不缓缓而去?亦算是先给将士放松一二。”萧未噙着一抹笑,慢条斯理言道。 “是,二王子英明,体恤将士,是我等之福!” “那就劳烦将军号令大伙儿出发吧。”男子言毕,便不再理会外头站着之人,闭了双眸养神去了。 “主子,矗戮国大王子与二王子已然带兵出发前去枢城了。” “嘭”的一声,却是龙越狠拍了桌子,“他究竟想作甚?”咬牙言道。 一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主子,“云慕君或许是打算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也得看看自己能否敌过那‘蛇’!”龙越怒道,随后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言道,“速速派兵士前去襄助。” 12.战事 “是。属下这便去办。” 龙越捏紧了掌心,云华此次怎会如此行事?拿自己安危开玩笑?便不知晓自己会担忧? 无论是为了什么,亦该心自身安危为重。平日里总的寄信来,竟也不事先与自己商量。待得自己得了消息,便已来不及阻止了。 只恨此时不能赶去他身边,好好护着他…… ****** 云华推开门,便闻得一股清新之气,微微地伸了伸腰,却听得隔壁传来开门声。转头看去,便见得亦看向自己的楼向。 “早安。怎么这般早便醒了?”云华微笑问道。 “习惯了。”楼向掩上门,回道。 “一齐用早膳?”云华问道。 楼向点头应道,“好。”随在云华身后一齐入了云华屋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先喝茶罢。早膳一会儿便来了。”云华倒荼出来,言道。 楼向抿了一口荼,又听云华言道,“待会用完早膳后,我要去书房议事,你与我一同?” 微微一怔,云华这是对他全然信任?想了想,终究言道,“莫要轻信他人。”如今幸而是他,因着他并不会做些不利于云华之事。来日云华若是依旧这般轻信于人,只怕会吃大亏。 云华看了看楼向,一时反应不及楼向话中意思。 “你的意思是……?”让自己莫要轻信他?看着楼向眸中的认真之色,有些明白过来,随即便一笑,“放心罢。我并非是轻易向他人交付信任之人。” 楼向微蹙眉,正要问询之时,又听云华言道,“你不同。虽然与你相识不久,却似是已然知晓你是何种人了。况且你又是父亲的徒弟。我自是相信父亲的眼光的。” 放下手中茶盏,垂眸半晌才道,“我会护着你。” 这句话声音极低,云华几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见得楼向神色,竟似是有些许……不自在与赧然? ****** “报——矗戮国大王子率领将士兵临城下!”来人脚步匆匆,见了云华便单膝跪地禀道。面上有惊慌之色。 云华正与一干燕长寂留下的幕僚候在枢城城门不远处。“终于来了。”云华轻声言道。似是慨叹。 整齐一致的步伐声,以及盔甲发出的厚重声响。愈发靠近云华处。 带头之人一身戎装,眉宇间俱是肃杀之气。见了云华便一拱手,“属下梁宸重见过城主!”梁宸重身后的众多将士一齐躬身行礼,“见过城主!” 云华快走几步,虚托一把梁宸重,“梁将军多礼了!”待得梁宸重起了身,随即便向着诸多将士朗声言道,“诸位免礼!” “多谢城主!”众人高声应道。 “今日这场对战,关乎枢城黎民百姓,关乎枢城多年基业!今日,这些俱都要交付于尔等身上!我在此郑重谢过诸位,正是因着你们在此,枢城才能至今时今日。同时,更是盼着,经此一役后,枢城更是固若金汤,无人胆敢进犯!” 云华上了台阶,接着朗声言道,“枢城诸位好男儿,今日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话落,便响起了似要甚嚣尘上的声音,“城在我在,城亡我亡!”高举手中枪戟,“我等必不负使命,护得枢城千秋!” 梁宸重转身,大声一吼,“将士听令,即刻应战!” “战!战!战!” 梁宸重一扬手,一半将士快速地登上城门之上,剩下一半留守城门。若当真让敌人破了城门,亦不至于全然无法应对。 “战袍何在?”云华向站在一旁的归棹问道。 归棹递上手中银色战袍,“主子,您当真要上去?” 云华颔首,接过战袍披上,“这是自然。全城抗敌,我岂有在后头躲着享乐之理?” 归棹皱了皱鼻子,“怎会是享乐?主子是在后方筹谋。主子身份尊贵,上头是危险得很,何必以身犯险?” “将士哪个不是以身犯险?与将士一同,是我该做之事。且还能激励军心,何乐而不为?”云华淡淡言道。眼中俱是坚定之色。 楼向却突地出声言道,“我去便是了。我是师父之徒,可代表师父。且功力亦强些。” 云华回以一笑,“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一次,我是非行不可。”说毕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往城门而去。 楼向一声不发地随在云华后头。既然云华执意如此,他也只能跟着护着。 归棹见得咬了咬牙,亦快步跟着而上。 “可要戴上假面皮?”楼向问道。 云华摇了摇头,“不必。今日事因我起,若我躲在一张假面皮之后面对世人,岂非更是可恶?” 刚一登上城门,猎猎大风便将云华身上银色长袍卷起,发出“呼呼”的声响。城门之上的将士俱屏息以待,手中弓箭与剑戟对准了下边的矗戮国兵士。 云华朝下望去,便见得一将军装扮之人骑着马,停在距离城门五米之处。其身后是黑压压一整片的人,中间有一马车,外罩金色布幔,惹眼得很。想来便是曾见过一次的矗戮国大王子萧寅了。 那将军抬头看向城门之上,高声言道,“可是枢城新城主燕华?”确是向着云华发问。 云华走前几步,朗声回道,“将军好眼力。确是燕华。”不卑不亢,似是对面之人并非今日要对战之人。 “我等势要取枢城,城主若是体恤城中百姓,便打开城门,允我等入城!此之后,大王子必不会亏待城主,将城主奉为上宾!更可允城主一世荣华!” 云华因着剧烈吹来的寒风微眯了眼,“多谢大王子与将军美意!枢城百姓由我等守护,不劳将军挂心!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无论最后谁胜谁负,还请将军允诺,绝不伤城中百姓分毫!” 那将军似是未有料到城楼上的秀美少年会如此回答,“城主虽是少年,却具英雄胆气。我卢某便就应下,一旦我等攻城得入,必不伤害城中无辜百姓!” “我相信将军不是轻诺之人。”云华微一颔首,接着言道,“话已至此——放箭!” 话落,城楼上将士一齐对准那不远处的大军放箭,惨呼声渐起。 云华看得微有不忍,“我是否做错了?”忍不住问道。语气不稳。 归棹难得一脸肃容,“怎会?即便主子不引这些人来此,他们亦迟早要对枢城动手。届时伤的便不是矗戮人,而是枢城人了。且大王子本就图谋王位,打算带兵谋反,届时还不是死伤一片?主子这般行事,确是能换来枢城接下来的安定。何错之有?” 云华闭了闭眸,复又睁开。眸中只剩清明与淡漠。既然自己已成了这枢城之主,便该事事以枢城为先。自己并非救世主,哪能护得了天下人?只能是心怀歉意罢了。 楼向转头看向身侧之人。明明是面无表情,却又似染上一种奇异之色。其中有冷漠,又似有坚定,还有些强忍情绪的僵硬之感。 交相杂糅。难以辨明。这人此时……是如何想法? 楼向猜得一二,心中便萌生一种冲动,想将身侧之人挡在身后,不再让他看着下边的场景。可又心知不能。云华亦不会愿意。 云华如今是哪怕心中不适不忍,亦要逼自己看着等着。似是要自惩。 “归棹,矗戮那边还未有消息传来?”云华问道。谋划的其中一环,便是在矗戮国大王子攻打枢城之时,萧恪抓紧时机取得王位。 萧寅知晓此事,便必会弃战赶回矗戮。如此双方伤亡可大大减少,亦是避免了更大的祸事。毕竟枢城兵力难以抵抗矗戮国大王子、二王子轮流攻打。 且二王子不似大王子,是个心有计谋,既有胆识又有才能之人。自己……怕是敌不过此人。 “暂时还未有。主子莫要担心,想来要不了多久。”归棹宽慰道。 萧寅掀开车帘子,看向城楼高处之人。先前只知枢城城主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今日一见,才知是个纤瘦秀美的少年。 面色冰冷,战袍猎猎。那银色战袍隐隐泛光,那墨色长发如舞飞扬。萧寅眯眼看着,一时觉得心痒难耐。 这般风华之人,不知是何等滋味?若是将这人狠狠折辱,那精美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楼向蹙眉,向那马车厢看去,便见得马车中人直直盯着云华。掌心一动,便有接近无色的斗气陡然升起。正要发作之时,一只利箭竟自底下直射而上,往云华而去! 不待楼向截下那箭,一道火红的身影便飞速掠过,伴着一声长鸣,那箭矢便自云华眼前消失。 却是被红色巨鸟叼于口中。不待众人反应,红色斗气自巨鸟口中弥漫而出,箭矢便立即化为飞灰,不留痕迹。 “竟是玄鸟,果真有趣!”男子抚掌一笑,言道。 “二王子,现下我等该如何行事?”小心翼翼问道。这二王子行事当真难以琢磨。带着众多将士滞留在这隐蔽之处,亦不发兵,只让人就地休息。 谁知这二王子歇着歇着,就取来了弓箭射向那枢城新城主。这一箭未成,竟非但不怒,反而还欢喜起来。实在是怪哉! 13.胜负 “一边歇着,一边看看戏。”萧未将手中弓箭丢还给旁处之人,便就地而坐,哼起小调来。 愣了愣,终究只能应道,“……是。” 萧未一手轻拍膝盖,来这一遭倒也不算来错。芜沉竟会有玄鸟……当真是极好之事!若是属于自己,那便更好了。 闭了眸,林子外边传来的厮杀之声愈发清晰,真真是动听得很。 萧寅……大哥。此次便让我亲眼看看,你能无能到什么地儿去。萧恪……七北。此次我便给你机会。若是能成,矗戮便归你。若是不能,便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 巨大的火红鸟儿飞回至小年身旁,少年抚了抚鸟儿,言道,“绿豆,先隐了身形罢。”话落,玄鸟的躯体便愈发通透,直至全然不见。却是虚体化了。 楼向在一旁看着,不由微讶,云华竟这般快便能让玄鸟虚体化了? “城主,洪噬那边来了人,似要攻上矗戮兵士!”有人匆匆而来。禀道。 云华听得一惊,那人派了人来?又是走前几步往远处看去,果真有一群人正奔往此地。瞧起来有将近一万人。 虽心生暖意,可又不免担忧。那人作甚派人来?岂非是多增伤亡? “萧恪那处还无消息?”云华极力按捺焦急之感,问道。 “至今还未有消息。”来人答道。 “去罢。派人继续打探着。”云华随意一摆手,言道。 萧恪那处可是出了甚差错?云华不由捏紧了手指,直直盯着下方战事。自洪噬来的兵士,已然迎上矗戮之人,两厢交锋,虽洪噬兵士人数大大少于矗戮,但一时竟也不落下风。 城楼上的投石机几乎一刻不停,巨大石块往下而坠,砸落正攀梯往上的兵士。箭矢如雨,难见空隙,落处一片痛呼声。 云华不得不承认。此次自己终究是失算了。未料到萧恪迟迟未成事,使得这场战事愈发残酷,伤亡愈发惨重。当真觉得自己再亦无法看下去了,可心里一股劲儿又逼迫自己不眨眼地盯着。 “主子,要不您先下去歇会儿罢?”归棹见得云华面色极差,却始终瞪着双眼瞧着,心中实是不免担忧。 “不用。我撑得住,亦得撑住。”云华咬了咬下唇,言道。 “主子可要喝点儿水?”归棹问道。 云华默言不答,依旧是维持着原先姿势。归棹见得云华如此,亦只得按捺不提。 “报——”有兵士狼狈而来,直奔大军中央的马车。 “何事要报?”萧寅满脸是笑,似是并非身处战场,而是宴席。 “七王子带兵占领王宫,国主已颁诏退位!”来人急促说完,便见得萧寅沉了脸色,眸中厉光似能噬人。 士兵还来不及告退,萧寅便已然挥去一道斗气,怒喝道,“萧恪你竟敢!”斗气没入士兵体内,有鲜血自七窍齐流,身子旋即轰然倒落。 “退兵!退兵!”萧寅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怒吼道。 “将军,大王子要退兵!”有士兵寻到正举剑砍杀敌人的将军,言道。 正杀红了眼的冯镌慈闻言未及反应,只抽空回道,“有事待得战后方说!” “不能待得战后!大王子要撤兵!不战了!”士兵急道。 冯镌慈这回是听明白了,手上的动作立即便是一顿,“你再说一次?” “大王子要撤兵回宫!”士兵又重复言道。却见将军被溅上血滴的面容,此时正一脸怒色地看向自己,心里登时一个激灵。 冯镌慈狠狠压了自己胸中怒火,才缓缓举起剑来,“收兵!” 许多士兵不知缘故,听得这一句还无法反应,依旧麻木地攻向敌手。待得号角声响起,才有些明白,这是要弃战而归? “收兵!”冯镌慈再次吼道,骑马回至萧寅马车前,“大王子能否给属下一个解释?” 萧寅只睨了一眼冯镌慈,“我如何决定,何时需要向一个奴才解释了?” 冯镌慈当下便回瞪过去,正要怒声喝骂之时,身侧士兵却狠狠一踩冯镌慈的脚,冯镌慈一吃痛,神智便回了笼,生生忍住了冲动。 萧寅却怒道,“你这眼神是用来看主子的?废物!”言毕便又钻入马车厢内,狠狠地甩下车帘子。 冯镌慈狠狠盯着车帘子,向近忍不住要往上头吐一口唾沫。 “将军忍忍。”士兵连拖带拽地将冯镌慈带离,待得距离远了,才道。“将军再忍忍。矗戮那边出事儿了。”左右看看,愈发压低了声音言道,“七王子得了王位了!” 冯镌慈身躯一震,那岂非是胜负已定?随即想想,又觉这亦是好事,既然萧寅失势,自己便可脱离这混帐东西! “将军打算如何?”士兵心有惴惴,问道。 “自然是换主而奉了。”冯镌慈很快答道。 “可……那七王子可能容下我们这些曾经在大王子麾下的旧臣?” 冯镌慈听得一愣,复又仔细寻思,可终究无果。无论选择哪一条道,总归是得不了好。“罢了。听天命就是!”冯镌慈狠狠一跺脚,扬起一阵尘沙。 ****** “主子,他们退兵了!”归棹欢喜地拽动云华僵硬了的手臂,大声嚷道。 云华愣愣看着,心里开始渐渐地如释重负。当真是退兵了……成功了!赶紧拉回神智,高声言道,“快救治伤员!快!” 众人听得纷纷动作,虽脸上还是麻木之色,可手脚已然轻快许多。有城中百姓听闻战事已过,亦纷纷前来帮着救助受伤士兵。 云华看着看着,却又觉似在梦中。用手狠捏一把另一手掌心,疼痛感弥漫而上,这……这是真的! 双眼处被覆上温暖物事。却是他人的手,蒙住了自己双眼。未及问询,身后之人已然言道,“都过去了。闭会儿眼罢。” 却是楼向的声音。云华眨了眨眼后,终究是听话地闭了眸。可嘴上却未有闲着,言道,“归棹,先带人向洪噬兵士致谢,我稍后便去见见。还有,让吴先生等人着手准备犒赏军中将士之事。给予逝者家中补偿,给予伤者亲人抚慰……” 话未尽,归棹却打断言道,“主子您放心罢。这些事情归棹懂得,吴先生等人亦懂得。您就安心歇上一会儿罢。听话。”说毕,便转身下了城楼,行事去了。 云华听重归棹哄孩子般的口气,便觉无奈。自己这副躯壳尚未及冠是不错,可内里已然二十年岁有余了。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又肩负这等重任,怎能任由他人操劳,自己在一旁享福? 这一番胡思乱想下来,竟不知不觉放松许多。今日虽未有亲自动手出力,可实是几近耗光了心力。 成千上万的性命或许因自己而殒的想法,实是让自己难以喘过气来。先前那巨大的担忧与害怕,便似一颗巨石,压在心肺上。想挣脱而不得。 如今想来,竟不知之前是如何熬过来的。其实亦隐有些记忆,自己在之前着实起了后悔念头的。甚至是恨不能时光重来。 为何要如此冒险行事?为何不寻得万全之计方才出手? 若非有龙越派来之人,若非萧恪终究成了事,只怕今日终究是结局未定。或许枢城就此落入他手,或许侥幸保得枢城些许日子。或许还有转圜之机,可解救枢城之危。 可有一样不变。那便是杀孽已锛。血流成河,白骨成城……是自己万万不愿见到的场景。 此次之事,亦可说是上天给自己的一个教训了。莫以为一切皆可在自己掌控之中。莫要心怀侥幸想法。莫要拿这许多来作赌注。 自己分量远远不足。压上自己性命倒也罢,可这些百姓将士何其无辜? 背上传来力道。却是身后之人轻拍自己背脊。一下一下,安抚之意算是明显了。 云华终于能绽出笑容来。“多谢。当真是多谢你。幸得有你在此。” 楼向动作一顿,随后又接着一下一下地轻拍起来。“是我应做之事,不需言谢。”在此处伴着他,觉得心里安定。因而来伴着他。 “楼向,此次之事,是我错了。”云华缓缓言道。既是有错,便该承认。 “对错该看往后。如今尚无定论。”楼向言道。 ****** “二王子,现下又该如何?”大王子突然领兵而返,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既大王子离去,那是否该轮到他们这些人了? “走罢。出来游玩时日久了,是时候该回宫了。”萧未站起身来,轻拍身上尘土,随后又伸展伸展了腰身,往马车走去。 听得此句便愣在原地,敢情二王子是来游玩的?而不是来攻打枢城的?想着便抬头看了看天上,亦不觉天象奇异。 “好好查查这新城主。尤其是他的那只玄鸟。”萧未向站在马车旁的男子言道。 “是。属下会尽快行事。”男子应了,萧未便利落地入了车厢,“打道回府罢!” 14.团圆 芜沉七百零八年,矗戮国七王子萧恪登位,成为矗戮国的新君主。新朝初建之际,广施恩惠,大赦矗戮。减免赋税,不禁边贸。 有传闻新君主是得了枢城新城主的支持,这才顺利登位。又有人云,新君主与新城主交情甚笃,因枢城被困,才发兵取位。使得大王子与二王子不得不弃战而归。 奈何待得二位王子归国后,王位之事已成定局。新君仁义,立即给二位兄长赐下爵位。 经枢城一役后,暂时无人胆敢进犯枢城。世人皆传,枢城新城主握精兵,与洪噬、矗戮二国君主交好,不可小觑。 更有好事者言道,“那燕华才貌兼具,又是枢城之主。二位国主即便不为枢城,为了美人亦是亦是愿意出手相助,以博一笑的。人都说得枢城者得天下,如今看来是得燕华者得天下。” 且说洪噬国自现任君主龙越称君以来,已历经第八年。称君次年,便有科举考试。自此后,将科举定为三年一次。今年便是第三次科举。 书生才子纷纷赶往洪京,应试以求换得功名。可经院试、会试后,能参与殿试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这是朗朗晴空,春风携着花香,有燕子飞来,燕在堂前。 宫殿巍峨,飞檐斜刺青天,号角声透过宫墙,远远传开了去。 “宣——诸位贡士进殿!”何连拉长了声音,唱宣道。 话落,一列子人踏入大殿。俱为书生装扮。一齐躬身长揖,“见过君上!愿君上万安!” 高坐于上的君主微抬手,“起。” 众人起身,却依旧低首垂眸,无人胆敢抬头窥视君颜。 何连朗声言道,“今日是洪噬俊杰汇聚一堂,受君上指点考验之日。各位贡士经多年苦读,过五关斩六将,才来至此参与殿试。望诸位今日俱能取得佳绩!” “是。多谢君上恩赐!”殿中贡士齐声而答。 “上卷子!”何连长声言道。 有宫仆搬来桌椅,吏部尚书持卷而分。贡士纷纷落座,听吏部尚书言道,“望诸位贡士在一炷香之内答完此卷!” 身着白衣的少年执起毛笔,于卷上定下“容决”二字。不去理会自高处落于自己身上的视线,执笔沉思。 大殿中除开纸张发出的声响,便是落针可闻。这些个贡士俱都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多是一脸肃容。 “时辰到!” 话一落,诸位贡士只得停笔。不少人面如死灰,似是答题不顺。 吏部尚书将卷子一一收走,随后将卷子俱都奉予君主。座上君主依次翻阅,底下贡士屏息以待。 两刻钟已过。君主出声言道,“莫何悯,苏徵。容决。三人上前来。” 众人一听,便知君上属意这三人为一甲进士。 有三人出列,一为身着青衣的青年男子,一为身着紫衣的少年,另一为身着白衣的少年。 “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三人行礼。 “未料竟都是年青人。”君主讶异言道,“真真是少年英才了。” 看向底下三人,“寡人出一题,你们可要听仔细了。” “是。”三人拱手应道。 “天下之争不远矣。洪噬该以可争天下?”君主缓缓言道,“就由莫贡士先答。” 青衣男子一愣,随后便仔细沉吟,待得半晌后,答道,“以法治民,使民不敢乱。以德服人,使不愿乱。练兵强兵,使他国不敢侵。” 君主微颔首,“莫贡士言之有理。不知苏贡士有何见解?” 紫衣少年牵起嘴角,回道,“兴农重商,二者不可弃。广招贤才良将,厚待黎明百姓。重赏将士,师出有名。” “苏贡士之言亦颇有见地。”君主似是心中满意,语调微扬,“容贡士,你来说说罢。” 白衣少年身子微颤,似是因着心中紧张,可回答却并不慢,温和言道,“洪噬该心英明君主争天下。君主仁慈,百姓爱君爱国。君主暴虐,百姓将生叛离之心。洪噬该以贤臣勇将争天下。臣子忠心,不遗余力以奉国。臣子奸佞,为图钱权将害洪噬。洪噬上下齐心,一致对外,方可争得天下。” 殿中其余官员多有吃惊者。只为前头那两句,竟是言及君主。实为大逆不道。 有人暗地打量那白衣少年,心中惴惴,君主此番怕是要龙颜大怒了。不由屏息,唯恐怒火燃及自身。 谁知等了半晌,却毫无动静。正打算不着痕迹地瞧一眼君上时,却听君上言道,“赐莫贡士一甲进士及第,为状元。赐容贡士一甲进士及第,为榜眼。赐苏贡士一甲进士及第,为探花。由吏部尚书斟酌各人官职,拟个折子给寡人。” 三人弯身长揖,“谢君上恩赐!”吏部尚书随后出列,“臣遵旨!” “退朝罢。”君主起身言门道,随后大步离开朝堂而去了。 “恭送君上!”众官员躬身而道。 何连走下殿中,向那些个贡士言道,“今日辛苦诸位了。待会有宫仆送各位出宫。” 贡士们纷纷回道,“多谢公公。劳烦公公了。” 何连听了一笑,便转身走远了。 “请各位贡士随奴才来。”有宫仆踏入殿中,向那些个贡士言道。 白衣少年缓缓而行,缀在众人后头。一路行至宫门,前头的贡士俱都分散而归,白衣少年轻轻地停了脚步,向停在门旁的宫仆低声问道,“君上可还好?” 宫仆一笑,“君上让奴才请您前去一聚。”见得那些个贡士离得远了。便道,“请随奴才取小道而行。” 白衣少年颔首,跟在宫仆身后,行过僻静小道,又经了无人庭院,最后却是到了勤政殿。 “您进去罢,君上在里头。奴才不便入内,就带您到这儿了。”宫仆低声言道。 “多谢了。”白衣少年伸手入袖中,掏出一块黑水晶币,递予宫仆。 宫仆却不接,面有惊慌之色,“您是贵人,奴才不敢要。”言毕便弯身行了个礼,快步离去了。 白衣少年只得作罢,缓缓踏上台阶。门并未关上,而是半开着。少年跨过门槛,便见得檀木书桌后坐着的男子。 正襟危坐,眉间微蹙。却是正低头看着折子。那容颜,似是丝毫未变。那威仪,亦未曾消减。 白衣少年觉得双眼泛酸,却又不舍闭眸不看,只直直盯着那桌后之人。 “过来。”男子出声言道,却还是垂眸不看门前人。 白衣少年闻言便想抬脚,却发现双脚不听使唤。无法动弹。双眸未曾离开那人身上,可那人却未曾看向自己。 “过来。”男子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又道。 又是半晌。男子终究按捺不住,抬眼看向门前之人。却见那人瞪着双眼,直直盯着自己。身体却似是有些僵硬。 男子先是蹙紧了眉,随后却是叹出一口长气,“总是奈你不得。”话落,桌后身影消失,却是至了门前。 一甩手,斗气打落在门上。门便“嘭”地一声关上了。少年还未及反应,便已然落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心脏剧烈跳动,似是要跳将出来。近乎贪婪地闻着那道熟悉的气息,恨不能将自己融入进去。眼中泛上湿意,随即便狠狠城闭了眸子。 “龙越……龙越……”云华声声唤着,声音极低。本以为不过是一年光阴。本以为不过是小散小聚。可谁知这思念却是能摧心肝。心中泛起一种认命之感。自己便就是栽在这个人身上了。 龙越却不答。只紧紧搂着怀中之人。原本空落落的心,此刻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就是怀中这人,使得自己夜不能寐,心不得欢。 久久。“我在。”龙越低声言道。 云华缓缓伸手,回搂住龙越,“龙越。” 龙越又紧了紧双手,“我在。”怀中人竟是长高了。以往能用下颌抵着这人发顶。现在却是不能了。 “龙越。让我看看你。”云华言道。 龙越微松手,却还是把云华圈在自己怀中,“亦让我看看你。” 云华抬手揭下面上的假面皮,看向龙越,心中实在有些不安。这一年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自己长高了,面容亦成熟了。不知龙越会否觉得不喜。会否觉得看不习惯。 龙越仔细看着云华,不放过每一处。似是要将那面容刻入心里。随后却是绽开笑容,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回来便好。” 云华伸手抚了抚龙越的侧脸,感受着那温热钟触感。不自觉地弯了唇角与眉眼,“我回来了。” 不待龙越回答,云华便微微踮起了脚,在龙越唇角印下一吻。“龙越,我想你。” 云华还未撤离,便觉腰身上的手臂已然将自己箍紧了。望进那幽深双眸中,便见得其中神色呆愣的自己。双唇相接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却察觉得心中那满满欢喜。总算是……相聚了。 15.欢喜 斗气流转,龙越携着云华隐了身形,一路到了永矅宫的寝殿。 二人相拥着倒落在床榻上,耳鬓厮磨。彼此的身体都在渐渐升温,却亦只缠得对方更紧,不愿放松丝毫。 唇齿相接,那透明丝线细细的,不一会儿断了,不一会儿又连上。 龙越抚过云华的腰身,肚腹,胸前。手掌所经之处,俱都引起一片颤栗。云华半睁眸子,本是搁在龙越腰间的手缓缓上移,时而用力一扣,时而轻轻一抚。最后两手环住龙越的脖颈,彼此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一片迷蒙。二人的衣衫不知何时退却。只知当彼此的身体再无阻隔地相贴之时,心脏似要跳出胸腔,又恨不能彼此融为一体。 “华……”悠悠的一声唤。里头又似含着忍耐,与慨叹。 云华难以自控地紧张。这对于他而言,终究是未知未经之事。可心里又隐隐有些期待。只因覆在自己身上之人,是龙越。 想着想着,便觉何处不对。怎么的自己就得是那个被“覆”的?想法刚一过,刺痛感便已然传来。 身体僵硬起来,半睁的眸子亦已然瞪大了些。“放轻松些……”龙越低声言道。 龙越话语的内容还未被自己消化,却已在听得那一句低沉话语之时,身体酥麻了大半。龙越的语调并不太稳,低沉中却带着极大的诱惑力。心里痒痒的,连带着身体也似是痒痒的…… 这一番下来,龙越便已然抓住机会,将四根手指刺入云华体内。云华眨了眨眼,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紧绷了身子。双手自龙越脖颈上下来,转而扣着龙越的双肩。龙越空出一手轻拍云华肩侧,“莫怕……是我……”说毕便吻上云华双唇,用舌勾画着云华的唇齿。 云华此时已无法让自己全然投入在这一吻中。却又知晓到了这个份儿上,喊停实在是不能。只好尽力地让自己想开些,让自己放松些…… 痛。极大的痛感。云华不由自主地合上唇齿,却忘了龙越的舌还在自己口中。这一下合得又紧又快,龙越的舌便被云华咬得破了。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云华赶紧松开唇齿,对上了龙越双眸。 以往幽深莫测的双眸,此时已布满了欲望之色。似是已然魔怔。只直直盯着云华,像是打算将云华拆吞入腹。 龙越手下不停,自云华脖颈处开始,一直往下点起云华渐熄的情动。抚上云华已然疲软一半的那处,时重时轻地抚弄起来。 一时未有注意,几声低吟便自口中滑落出来。 龙越听得,却是再亦按捺不住,亦再无多余神智想些别的,只能任由自己沉浸在那巨大欢喜之中。心里只余唯一念头,这人终于全部属于自己了……不论心,还是身子,都只能是自己的……这一辈子,下一辈子…… ****** 慢慢地醒转过来,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一抬眼见得那熟悉俊朗的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便想到,自己终于回到这人身边了,亦不用再过着那受思念煎熬的日子了…… 云华想要抬手抚上龙越的脸,却觉手臂酸软无力。这一下子便有零碎场景划过脑海。这手臂会这般酸软无力,便是自己在先前一直用力扣着龙越肩背所致了。 脸颊渐渐发烫,只想着此刻快些离去才好。要是待得龙越醒来了,自己还不得要钻进地洞去? 这般念头一过,云华便想轻轻起身。可谁知自己本就酸痛无力的身体还被龙越圈在了怀中。这般样子还如何能悄无声息地离去?说不得龙截止此刻其实已然醒了…… 龙越睁开眸子,里头是一片清明。云华不知龙越是先前醒来,还是一直未眠。只知自己看着龙越一脸神采奕奕的模样,心里有些恼意。 这人倒好,他自个儿餍足了,却让自己现今全身散了架也似的。不过身上倒无黏腻之感,是这人给自己清洗过了? 看看床褥床单,似是也被换过了。可自己怎的一点印象也无?因着自己太累了? 龙越伸手轻捏云华腰间,“可还好?”虽是问了,龙越却心知此次必然未有伤着云华。知晓云华是第一次,便只能对自己多加克制,不敢任由自己用尽全力,更不敢肆意地来第二次。 云华恼红了脸,自己能如何作答?说“还好”?还是说“不好”?说出来都是奇怪得很。最后只挤出一句,“下次换你试试便知。” 龙越手上动作顿,眯起眼看了看云华。随后凑近云华脸侧,伸舌一舔云华的耳垂,“等你长大再说此句亦不迟。” 有温热之气喷在云华耳上,那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传入,两样相加,云华竟觉身上又起难耐之感。 于心底暗骂一声,龙越真真是个妖孽。在前一世时,自己何等淡薄寡欲?到了这人跟前,却是这般轻易就被撩拨起来。 龙越再亦忍不住欢喜,轻笑出来,抚了抚云华的头,“你真是……” 云华挑眉看着龙越,“真是什么?” “让我恨不能吃下去。”龙越轻缓言道,在云华唇上落下一吻,随后又轻轻一咬。 心里似有猫爪子在挠。云华对自己这般不中用之事,已然认了。可龙越这话说得真是……自己不已然让这人给……吃干抹净了么? 云华微晃头,自己是愈发傻了,甚吃干抹净的,这等子想法也亏得自己能冒出来。瞪了一眼与自己相隔不过咫尺之人,自己犯傻可都是这人之错。 龙越笑笑不语,只用两手不停地抚按着云华的腰身与双腿。手下一片温热柔滑,龙越愈发心猿意马起来。可又明白此时实在不宜再折腾这人了。便只得努力地按捺自己。 “未有什么东西想问我的?”云华被揉按得舒服,便闭了双眸懒懒躺着。 “你希望我问何事?枢城那事?今日这事?你若想说,我便听着。若不想说,我便不问。”龙越言道。其实……问与不问,说与不说,区别只在于体现云华对自己是怎般态度。毕竟那些个事情的始末,自己是清楚得很。云华的想法,自己亦能猜得八分,只是不够明晰罢了。 “我原先唤作‘容决’……这个你有无猜到?”云华睁开眸子,看向龙越。 “你喜欢原先之名,还是现在这个?”龙越挑眉问道。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如今却是习惯了现在这个。”且愿意听到龙越唤他“华”。 “华。”龙越笑着唤道。云华听了却一愣,这人突然这般唤自己,莫不是猜得自己方才所想? “今晚就莫要走了。”龙越言道。 云华稍有犹豫,归棹还在客栈等着自己,自己要是深夜不归,可会来寻?只是若是待会又要离去,心里实是不舍。便道,“好。我先传个消息。” “可有纸笔?让我写个纸条罢。”云华言道。龙越起了身,“我替你写便是。你继续躺着罢。” 云华亦不拒绝,言道,“就写我今晚有事,不回去了。” 龙越听了便提起笔在纸上快速写完了,“我派人去递消息罢。” “不用,我让绿豆去。”云华回道,随后唤了一声,“绿豆。” 一只火红巨鸟在殿内现了身形,随后便快速扑向床榻上的云华。可还未至,玄鸟便已然被龙越拎住脖子提了起来。 龙越将玄鸟的身子调转过来,对上玄鸟绿豆般的眼珠子,“长大不少,真重。”说毕,便往后一甩手,将玄鸟往后抛去。 玄鸟赶紧在落地前扑棱起翅膀,又要往云华处扑去。却听云华道,“绿豆,将桌上那纸衔去给归棹。”玄鸟只得调转方向,用鸟喙轻轻叼住桌上纸张,隐了身形离去了。 ****** 日落西山,晚霞艳红。 “是时候用晚膳了。我抱你去罢。”龙越说着便要将云华拦腰抱起。 云华却扣住龙越手腕,言道,“不用。我自己能行。”又不是女子,哪有这么娇弱?虽然身上确实难受得很,尤其是那睡…… 龙越挑挑眉,松了手,“当真?”眸中有些许戏谑之色。 云华亦挑眉,笃定点头,“当真。”说着便缓缓坐起身来,可下一瞬,便不受控制地紧蹙起眉头。这坐着可当真难受极了…… 云华用两手往后撑住床榻,正打算下床榻之时,却已然被龙越抱了起来。龙越在床榻边坐下,将人放在自己腿上。取过一旁架子上挂着的衣衫,替云华穿了起来。 “这是你的?”云华问道。看着龙越一脸认真,不由暗叹,这人是要惯坏自己? 龙越颔首,“先穿着罢。待会再让人送衣衫来。”接着又道,“你先前留在祥佑宫的东西,包括衣衫,我还留着。此次便可用上了。” “那些旧东西还留着作甚?”云华言道。尤其是衣衫,想来大多都不适合自己了。 “上头好歹有你留下的气息。偶尔睹物思人亦是不错的。”龙越言道。此话却是当不得真的,龙越虽然不舍得丢弃云华的那些个旧物,却是极少让自己看见他们的。只怕看着看着,自己就忍不住再去枢城,将人给绑回来了。 云华听得脸一红,觉得穿在自己身上的衣衫,此时正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龙越的气息。 16.期待 “君主,卫侯爷求见。” 萧恪自躺椅上坐起身来,被褥滑至腰间,“让他进来罢。”说着便自旁边椅上取来外袍披上。 “臣,见过君主。君主方才在歇息?”萧未噙着一抹笑,问道。 萧恪抬眸看了一眼萧未,“卫侯爷可是有事?” “有。”萧未拽来一张椅子,坐在萧恪对面。 此举实是无礼。萧恪微蹙眉,“卫侯爷身为王室中人,竟也不知宫中礼数?” 萧未笑出声来,“七弟,你侥幸赢了一局,便在此要求我的礼数了?”话毕脸上哪还有笑意? “世上讲胜负。侥幸也好,实力也罢。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古来不变。”萧恪回道。即便他当真遍赢得侥幸又如何?他何尝未有付出心血。若非萧未暗布埋伏,他又怎会费去那许多时辰?又怎会受伤至今未有痊愈? 萧未抚掌,“说得好。”突地凑近萧恪,两人脸面相隔不过咫尺,四眸相对。“若非是我有意让你一让,如今说这话的人,就该是我了。” 萧恪亦笑,只是笑得冰冷,“那只能说侯爷……是自找的。” 萧未突地伸舌一舔萧恪脸侧,不待萧恪发作便退回原处,“说得好。” 取出锦帕拭去水痕,“卫侯爷是打算惹怒本君了?”双眼对上萧未视线,其中有怒色及厉光。 “君主有伤在身,切勿动怒。”萧未一脸关切。 这是在暗示自己此时动他不得?“此处可不只有本君一人。”萧恪言道。 萧未却不信摇头轻笑,“七弟说笑了。”君主寝殿怎可能轻易容人进来?若非自己手握重兵,又是王侯,哪能轻易进得来? 话落却见一道人影自层层罗纱帐后走出来,却是一个青年男子。双眼中只有萧恪一人,直接走至躺椅旁,“差不多该换药了。” “稍待片刻罢。”萧恪言道,“睡醒了?” 穆镜寻了椅子坐下,“刚醒不久。”随后看向萧未,似是此时才发觉殿内还有他人,“这位是……?” 萧未冷了眸光,复又看向萧恪,“本想与君主聊聊枢城新城主之事,既君主不得空闲,如此臣就先走了。” 说着便要行退礼离去。礼未成,便听得君主言道,“侯爷暂且留步。” 话一落,穆镜僵了脸色,看向萧恪。萧未似笑非笑,神色复杂,“不知君主有何吩咐?” “穆镜,你先走罢。”萧恪言道。 穆镜一怔,愣愣地看着萧恪。直到萧未坐回原位,看向他时,他才如梦初醒般,起身离开。 “说罢。”萧恪看向萧未,言道。 “如今人人都说,那小子与你关系匪浅……看来你当真很在意那小子?”萧未斜挑唇角,问道。 “若是侯爷打算与本君聊这个,那么侯爷还是离开罢。”萧恪轻敲扶手,言道。 萧未一笑,并不在意,“听闻他去洪噬了。你说……他会否打算将枢城交付与洪噬国君?” 收回手指,“本君如何能知?”亦不看萧未,只挥一挥手,“本君乏了,你走罢。” 萧未也无异议。反正目的已达到,便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萧恪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心下不断思索。萧未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当真是捉摸不透。若说志在王位,可为何在明知是陷阱的情况下,还往里跳?若说对王位未有半点心思,那为何还要布下埋伏,阻拦自己?且还紧握兵权,扩张势力? 倒像是随性玩乐一般,只图有趣……? “你喜欢上那老妖精的儿子了?”穆镜去而复返,直问道。 “此事与你无关。”冷淡回道。 穆镜早已料到,萧恪又会是这般模样。可是心里终究泛苦,“用完我了便不愿搭理了?” “你擅闯宫廷,妄留国君寝殿,本君不治罪,你便该庆幸了。”萧恪言道。 “早知你这般忘恩负义,我便在给你换药时下毒。” 萧恪看向穆镜,“你原先不知晓?再者,本君从未要你襄助。” “这么说来,是我自个儿作践?”穆镜咬牙道,“萧恪,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楼主慢走不送。”萧恪闭了眸子仰躺在躺椅上。 ****** 一双银箸夹起一块杏仁糕,放入瓷碗中,“试试味道可还如往前?” 云华心里一暖,龙越倒还记着自己喜欢吃这个。咬了一口,唇齿留香,“御膳房的手艺是再好不过了。” “过几日官职才定下来。往后你可是要上朝了。”龙越言道。 云华饮了一口荼,“上朝于我而言,算是喜忧参半。忧的是往后日子必不轻松,喜的是可明目张胆地见你。” “选个闲职给你可好?想来该会轻松些。”龙越搂上云华的腰。 “不必。我可是想着为你分忧,而不是如以往一般,躲在你身后。”云华回道。 “好罢。随你便是了。可也莫要累着自己了。” “枢城那事……我会下定决心那般行事,其实多多少少有些私心。虽然于公而言,确实是利举。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心有不安。”云华垂眸言道。 “不论你当初私心多少,既然有利于枢城,你便应该安心下来。此事我虽恼你不顾自身安危,又不与我事先商量,可心里到底还是认可的。此事你做得对。若是换做我,亦会如此。毕竟机会难得。”龙越轻轻抚按云华腰侧,言道。 “你知晓我的私心是何?”云华抬眼看向龙越,问道。 “自然是安定枢城,好早些来到我身边了。”龙越挑眉笑道。 云华见心思被龙越猜中,又被龙越这般直言说出来,即刻便有些不自在,“你倒是自信得很。” 龙越却道,“若非知晓你这心思,我当真要好好罚一罚你才是了。”其实在先前着实打算要略施小惩,好让云华往后在行事之前,仔细掂量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方才做下决定。只是待得相见,便再兴不起念头了。 想及在武术大会之时,云华亦是不顾自己意愿,就去以身犯险。“你愈长大,便愈发让人不放心。”先前那事好歹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还来得及护着他。枢城之事,自己却只来得及派兵前去。 云华听了即道,“这话可不对。我与你不过相差两岁罢了,怎的倒拿教训小孩的话语来说?” “当真?”龙越挑眉问道。看了看云华仍是少年人的身姿与模样,一时有些无法想象,里头的魂儿与自己不过相差两岁。 “当真。”云华点头,夹了一筷子米饭递予龙越唇边。“枢城那事,即便与你事先商量,你亦不会同意。你无需总想着将我护在你的羽翼之下,我亦是个男人。你若累了,便可靠着我。莫要总一个人扛。” 龙越定定看了云华半晌,“华,我心里当真欢喜。” 云华正要应时,却又想起几件事情,便佯怒道,“你自然欢喜。既有聪慧状元相陪,又有美妙娘子作伴,如何能不欢喜?”上一次科举的状元薛岚,自己是在文会上见过一面的。长得俊秀,气质亦洁净。听闻还颇有才华。 既然能陪着龙越前去文会,想来自那里便已受龙越看重了。可听得归棹言龙越这一年来频频召见状元朗,心里便有些烦闷。且还有那美名传天下的怡星公主…… “哪来的醋味儿?”龙越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满脸促狭之色。 “少不正经。”云华瞥了一眼龙越,“这些个东西再不吃,可都要凉了。” 龙越舀起一勺汤,递予云华唇边,“媳妇儿消消气。” 云华喝了,又道,“我想来想去,唯有为官一途,既能时常见你,又无需入宫。可算是两全其美了。” “我替你置办了一处宅子。你过些时候住进去便是了。”龙越言道。 去华想想亦未有甚不好之处。毕竟洪京宅子不好置办。如此倒是省事得多。这于龙越而言亦不过是小事,自己若是过于计较,倒显别扭了。 想着便应道,“好。” 龙越笑笑不答,心里却已生出期待来。 云华奇怪地看了两眼龙越,怎的觉着那笑容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便只得作罢。 “你父亲可是走了许久了?”龙越敛了笑,言道。 “确是。亦不知到了哪一处,可还安好。”云华叹道。 “你父亲功力高深,必然安好。”又接着问道,“他可是让你十年后归去那处?” “父亲曾提过。不知那处是如何光景。” “若来日你倦了芜沉,我们便一同归去罢。”待得芜沉归一,自己亦可卸下这担子,这身王袍,与云华同游天下。 云华回以一笑,“好。待得来日,与你同归。” 龙越轻吻上云华双唇,细细碾磨,似要倾尽柔情。云华伸手回搂龙越,却不愿闭上双眸,只与龙越双眸相对,任由自己迷失在那幽深无底之处。 17.天下 烛火燃,灯花落,罗纱帐层层叠叠,将人影掩于其中,身躯相缠。十指相扣。 床榻发出声响,偶有几声低吼与浅吟透过纱帐,虽是冬夜,床榻上之人却被薄汗浸染。 “龙越……”双额相抵,唇齿相贴,一声低唤自口中传出。 “我在……”龙越哑着声音回道。 脑中一片混沌,身子如在海上小舟,由不得自己,可心里却着实安定欢喜,似是已然拥有一切自己所愿所想的,世上所有的幸福美满都在自己怀中。 何其有幸,若非自己偶的这一次生命,若非自己遇着身上这人,或许此刻依旧心凉如水,不知情为何物,不知心之所喜。 龙越搂起云华,带往寝殿后的温水池,间的怀中人半闭眸子,似是已然倦极,便道,“睡罢,有我在。” 云华听的这一句,便在亦顾不得许多,任由倦意席卷上来,带走最后一丝神智。 ****** “主子,属下打探的枢城城主似是不再枢城,不知去了何处。”随风禀道。 云锦本在沏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言道,“怕是去洪京了罢。” 随风看了一眼云锦,主子似是心情不太好?虽然面上不甚明显,可那语调怎的那般低了? 想及原先在前往枢城途中所见所觉,不有怀疑,主子是否有些在意那个少年?在那时,主子便是多有关怀,其后有是不断打探那个少年的消息…… 说不得主子在武术大会上不顾危险的现身,亦是因着那个少年,如此看来,那个少年实是个祸害。 “主子可有甚想法?那燕华身为城主,竟离开枢城,我们是否可以趁机取而代之?”即使提议,又是打探。 “如今为了占夺罔月、信河两国,便已几近倾尽全力,如何还有功夫去动那枢城?”云锦言道。 一来先前枢城一役,可见枢城兵力之精,以及座上那位对云华的心思,是在非浅,而那已然登位的矗戮国七王子,说不得却是与云华有些交情,还有狩崛国新进登位的大汗……本市跟在云华身后的狩崛奴隶,如今一朝成了国主,心中对云华怕是还有情谊在的。 照此看来,若是贸贸然动手,只怕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者云华不是个没担当的,既然胆敢离开枢城,那便必然是做好了一切部署的。 得燕华者,得枢城……?得枢城者,得天下……?或许并非假言。 “是,属下明白了。”随风应道,心里却已升担忧。 “罔月、信河未有甚动乱罢?”云锦转而问道。 “信河君大闹了一场,要求见愿合公主一面。”随风答道,“罔月国君本要寻死,被入夜拦住了。” “他留着还有用,莫让他死了。”云锦淡淡言道。 “是,属下等定当看好他。”随风垂首应道。 ****** “国不能一日无君,后宫不能一日无后,大汗登位以来,至今未纳侍妾入后宫,如此怕是不利于前朝。”有臣子出列,言道。 “后宫是后宫,前朝是前朝,二者如何能混为一谈?”百里连祁沉声言道。 “这古来就是前朝后宫紧密相连,若要前朝稳定,必需……” 百里连祁不待那臣子说完,就道,“此事不必再议,你要是有空闲,不若多考虑如何是狩崛土地肥沃,粮食丰收。” 臣子听了只得默然退下。 退朝后,呼延恺正往外走,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却是淳于裕,“呼延大人借一步说话。” 呼延恺了然点点头,与淳于裕走至僻静少人处,“不知淳于大人有何事?” “方才之事,呼延大人如何看待?”淳于裕直言问道。 呼延恺轻叹一声,“大汗终究是年轻。”随后将声音压得极低,“分不清轻重。” 淳于裕点头言道,“谁说不是?可老大汗去了,偏又属意新大汗……” “此事耽搁不得,动乱在即,大汗将来少不得御驾亲征,一旦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膝下又无子嗣,那岂不是后继无人?”呼延恺忧心忡忡言道。 淳于裕隐晦一笑,言道,“怎会?老大汗除了三王子,可还有好几位王子。” “这话可说不得!”呼延恺被唬了一跳,忙往四处张望。 ****** “他们二人,当真是这般谈论的?”百里连祁问道。 “是,尤其是淳于裕,出口不逊,似是怀有异心。”莫无回道。 百里连祁觉得额处阵阵发疼,“孤知晓了,你先下去罢。” 莫无欲言又止,见得百里连祁面有不耐,便暂且且退了。 这些人……为何一个个地都要来逼迫于他?他有还能坚持到何时?许多事当真由不得他不妥协,只是迟早罢了。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便要纳一堆自己不喜欢之人入后宫。 为了父汗,为了狩崛,他回到了这王城之中,坐上了这张座椅,伺候可有一日快活? 夜不能寐,日不得歇,只恨不能立即回去那人身边,即便只是他身后的影子,即便耗尽一生只为护着他。 无法忘记初见之时,无法忘记他笑看自己,无法忘记他给自己下的长寿面,他于自己而言,或许便是冬日里的暖阳,或许便是黑夜的烛火。 将孟极召唤出来,孟极现身后便伏下身子,蹲在自己脚边,抚了一把孟极,“你可还记得那个人的气息?” 孟极只眯着眼,任由百里连祁动作。 “我还记得。”那时为了寻他,让孟极嗅遍了他的衣衫,后来孟极带着自己寻到了他,他却不愿与自己离去,还说了许多违心话,将自己往外赶,后来方知他是因着担心自己,可那时实是伤心不已。 之后入了宫,成了他的侍卫,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个男人拥他入怀,心中渐生怨气,为何要将自己带到他身边?给与了温暖又抽身离开? 冷脸相对,他却送来保暖衣袍,生辰那日,又是为自己亲自煮了长寿面,终究无法对他硬起心肠来。 在自己跪于刽子手刀下之时,百般憎恨那个男人,而他未有出现,后来却是回至那个男人身边。 本以为会因此事对他心生怨恨,可发现终究还是不能,自己无法当真埋怨与他,若非如此,自己亦不会于武术大会之时,毫不犹豫地守在他身旁,不愿离去。 得燕华者得天下?其实,该是得天下者,得燕华…… 若是自己得了这天下,他便该属于自己了罢? ****** 龙越替云华掩好被褥,便轻轻起身,取来衣衫穿上,却响起了敲门声。 声音虽轻,却还是使得云华醒了过来,龙越看着云华渐渐睁开的眸子,言道,“再睡会罢,时辰尚早。” 何连推门进来,便见的君上瞪了他一眼,似是多有不满,心下一惊,自己可是哪里行差踏错了? 隐约见得床榻上还有一人,便知晓自己怕是吵醒那位了,正要告罪,却听得君上言道,“你先去外头候着,未有传唤莫要进来。” “……是。”何连应了便赶紧轻声退离。 “不睡了,我亦该离开宫廷了。”云华忍着不适,出生言道。 龙越弯身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何必这般急着走?你身子此刻还无力的很罢?” “若是被人知晓便不好了。”云华蹙眉回道。 龙越站直身子,“你说的倒似是我正与你私会。” 云华想了想,“相差不离,总之小心为上,若是让人拿去当了把柄,还不是一桩烦心事儿?” 龙越扶着云华坐起身子,“至少用了早膳再走?届时我让宫仆带你走小道,不会有人见着。”心里却实是有些不喜欢。 他与云华两心相许,竟要这般躲躲藏藏,可又明白云华之言并非无理,便只得揭过不提。 “亦好。”云华颔首应了。 龙越将自己与云华俱都拾妥当了,才唤何连进来,“去传早膳,就在此处用膳。” “是,奴才这就去,君上稍待片刻。” 18.复始 “主子,您终于回了。”归棹见得云华推门而入,便一脸苦相地扑上前去。 云华想往旁处让开,奈何身子不爽利,便让归棹抱了个正着。归棹正讶异着这回怎么让自己得手了,身子随即却被甩开了去。 一道身影一闪即过,归棹连样子都没看清,“主子,那人是谁?” 云华叹气,他亦是到了今早听得龙越说起,才知他派了个影卫随着自己。好似唤作“影九”?龙越这般一说,便是将那影卫的存在摆在了明面儿上。 因而这影卫也无需顾忌别的,便直接出手了。真不知龙越哪来的醋劲儿,还特意嘱咐影九,不得让其余人靠近自己一步之内。无论男女。 “是个影卫。”云华含糊答了,便往里而去,实是有些想再歇一歇。先前好些日子都未有休息好,只因心中盼着归来一事。便是常夜不能寐。 后来又是舟车劳顿,一路到了洪京,几番应试后便已是疲累不堪。再接着又是与龙越…… “我要歇一会。若无大事,便稍后再提罢。”云华上了床榻,言道。 归棹听了便只好将疑问闷回肚里,“是,属下稍后再来。”说毕便走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 “听闻狩崛王室正忙着后宫选人之事?”萧恪一边替自己换药,一边问道。 杨臻不着痕迹地抬眸看了一眼君主,气息不由微微一滞。萧恪此时披散着银发,里衣微敞,肩胛处的伤口泛红,却愈发衬得旁处肌肤白皙无暇。 “是。狩崛君主迟迟不愿纳人,倒是那些个臣子蹦得欢。” 萧恪听了轻微一笑,“估计要不了多久,矗戮的臣子亦要开始忙活了。” “若主子不愿受臣子烦扰,何不先行一步,纳些侍妾入后宫?”杨臻言道。 “此事……还不急。去看看矗戮宗亲里,有无甚合适狩崛大汗的女子。” “主子有意与狩崛合作?”杨臻念头一转,问道。 “洪噬乃是三国至强,与其合作不免落于下风。与狩崛联手,该会好上许多。”萧恪将里衣系好,言道。 师父说这天下终究会是龙氏的。可却未有说这天下终究会是龙越的。如此,该还有一线生机罢?只要能在自己有生之年,替萧氏取得所想之物,保得族人一时平安,便足够了。 萧恪沉吟一小会,又道,“不只是女子,若有合适的男子,亦可选来。” 杨臻听得一愣,只听闻狩崛大汗不喜风月,却未有消息称他喜好男色。若要联姻,自然是要去派女子前去才是好的。毕竟女子可诞育子嗣,而男子无法。虽然一般说来别国君主都会防着此事,可好歹还有机会不是? “是,属下记住了。”只是不知主子是有理可据,还是只为了更加周全。 ****** 一眼望去不见边际。满满的湛蓝之色,与晴天相接,不分彼此。 四周鲜少人影。只除了在岸边站着的两名男子。俱都遥望前方那海,似是在等待。 “终究是要回去了。”穆景叹道。 “兜兜转转二十年。终究又到了这个地方。”燕长寂接道。二十年前,名唤“燕长寂”的男子,还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在此处下船之时,满怀都是雀跃之情。尚不知人间哭。 哪知二十年后,再站在此处的,已是一个疲累颓然的男子。再不愿有所求。 “二十年前,我尚不识你。二十年后,竟可与你同归。”穆景展开笑容,心里亦是欢喜的。 “说来确是能得一个‘缘’字了。”燕长寂一甩衣摆,就地而坐。 “二十年未归,不知那处可是已然变了。” 燕长寂不答,自怀中掏出一件物事。却是一块玉牌。一面刻有飞虎,一面刻有“展”之一字。玉质晶润剔透,其上却布有细小划痕。 穆景登时脸色一变。这么多年……他竟还留着这个?莫不是说……他心里还是念着他?想要问询,却几番动唇亦开不了口。 燕长寂伸出手指细细摩挲,随后却是站起身来,极快地将手中玉牌甩向那海面! 玉牌没入海中,却几近未曾发出声响,就不见了影子。燕长寂一怔,自己留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竟可以就这般消失。无声无息。 穆景不知该喜还是忧。只知心头百味掺杂。 燕长寂回过神,垂眸避开了穆景的视线。到了此时,还有甚舍不得,还有甚可遗憾的?人都走了,过去都远了,不过一个玉牌而已。 只是终究不免心凉。二十年光阴匆匆,竟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如玉牌没入大海,不过微有微澜,却未有声响。 穆景转眼看向那海,却见得一道影子正渐渐逼近这岸边。一怔,随后便醒悟过来,“船来了。” 这船每隔十年出现一次。既是送那处之人来,亦是接人回到那处去。当年长寂不愿归去,便未有来此。直至二十年后的今日。才又见着这艘船。 燕长寂直直盯着那愈发靠近的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这船竟似是未曾变过。”穆景叹道。海船极大,远远驶来有如一座山。船身是海蓝色,白色船帆鼓风紧绷,上有朱色旌旗随风而飘。 燕长寂不语,只默默等着那船在此处停靠。 “长寂……我此刻竟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真的。”穆景低声言道。 “我亦觉如在梦中。”燕长寂回道,“或许你可以试试掌掴自己一下?” 穆景低声笑起来,“若是梦,被掴醒了便不好了。若不是梦,又何苦给自己添伤痛?” “来了。”燕长寂看着那船愈发近了,便不由言道。心里却是陡升惊慌之感。自己当真就要这般离开芜沉了? 留下枢城,留下燕子,回去那处? 肩上落下一道重量,“可是不安?” 燕长寂转眼看向穆景,“确实。或许是不舍,或许是担忧。心下不定。” 穆景听得亦不多言,只一轻拍燕长寂的肩膀之处。 “太久未归,竟觉前路俱是未知。”燕长寂言道。 “即便前路未知,可我们终将抵达家乡。”穆景回道。 家乡……?枉梁便是他与穆景的根,是他与穆景的归处。说是家乡,倒也对得很。 船终究停靠下来。朱色旌旗上的图腾,清晰可辨。却是一只用银线织就的兽物。通体银白,头上有三只犄角,背负双翅,脚踏李流云。 名为“涅荒”。是枉梁传说中的神兽。从未有人见过,更不知是否存在。 有五六人借着斗气,自船上落至燕长寂、穆景二人跟前。 仔细瞧了二人半响,一人出声问道,“可是燕长寂与穆景?” “难为您还记着我二人。”穆景笑着言道。 那人听了亦笑,“燕氏与穆氏的优秀一辈,我可都记着。”随后笑容渐淡,“你二人此次总算是想要回去了?” 那人伸手拍了拍穆景肩膀,“愿意回去就好。芜沉终究不是你们的根。”随后又转向旁处几人道,“让那些个孩子下船罢。” 三个少年,两个少女。脸庞稚嫩,眉间情绪显而易见。 燕长寂看着,一时间竟觉似是瞧见了自己。 “你们现下便可自行离开了。莫要肆意妄为。十年后这船会再来。”楼炽对着五个少年人言道。 “是。多谢楼叔。”几个少年人欢喜应了。 楼炽听了笑笑,挥了挥手,“去罢。”少年人听了便运气斗气,消失在了原处。 转向二人言道,“上船罢。”说毕便当先运了斗气回至船上。 穆景看向燕长寂,“长寂,走罢。” 燕长寂未有忍住,转回身看了一眼来处。可望去却是满眼荒凉色,不见枢城,不见燕子。 随即又回转身来,“走罢,”话落便已运了斗气,往那海船而去了。穆景紧随而去,与燕长寂先后落在甲板处。 “怎的倒是不等我?”一道声音响起,却让燕长寂与穆景俱是身子一僵。 燕长寂与穆景俱是背对岸边,此时亦不愿回身去看。 “表哥,楼叔怕是准备开船了,咱们上去罢。”龙莺言道。 燕长寂迈动有些僵硬的双腿,离开甲板,往里而去。穆景攥紧了拳头,亦随着燕长寂走入里边。 “长寂……”穆景轻声唤道。 燕长寂却径直挑了一间房间,走入里去,“进来再说罢。”穆景一怔,便踏入屋中关上了门。 “谁允你上船的?”楼炽沉声道。 “楼叔不愿见到我?” “即便我愿见你,那处之人亦不会容你这入魔之人。” 19.官员 “我已废了魔功,只盼能早日归去。” 楼炽一愣,上下打量眼前人半响,才有些信了,“你若是真心实意痛改前非,楼叔自然是为你欢喜的。” “多谢楼叔。那我……可否随楼叔回去?” 叹息一声,“罢了。你既来了,便同回罢。” ****** “长寂……”穆景不由又是一声轻咳。 “有话便直说罢。”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 穆景何尝不想直说?可偏偏不知该如何说。亦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只知道自己此刻心乱如麻。 自己万万未有料到,那个人会在此出现。他亦打算此次回去?可他不是已然入魔?枉梁如何还能容下他? 怕是楼叔亦不会让他回去罢? 燕长寂手脚并用地上了床榻,“你若是无话可说,便让我先歇一会儿罢。连日赶路,实在是有些累了。” 燕长寂和衣而躺,闭眸想要睡去,却又了无睡意。本以为与那人是此生不复相见,谁知竟在今日遇上了。说不得还要与那人同船而归。 只能说世事难料。刚丢了一枚玉牌,玉牌原先的主人却是出现了。当真可笑。 拉上被褥盖住身子,言道,“你若是累了,便过来歇歇罢。” 穆景听得久久无法反应。什么叫做“过来”?过去何处?穆景迟疑地看着燕长寂,生怕是自己想岔了。可又隐隐觉得机不可失。 稍一挣扎,穆景便决定顺从自己心里的意愿,走至床榻边。 燕长寂未睁眸子,只往里躺去,让了空位置给穆景。 穆景见了先是不可置信,后便是巨大的欢喜。几近要淹没他饿神智。在燕长寂旁处轻轻躺下身子,随后却是动亦不敢动。生怕惹恼了燕长寂。 燕长寂虽是闭着眸,可一直神志清醒。如何能不知穆景此刻正绷着身子,一动不动?单听他的气息,便知穆景此刻怕是心里不安着。 不由心里暗叹。本是想着打发穆景出去,独自留在此处的。可看得穆景满眼忧色,又连着那般轻唤自己,便实在是有些心软了。 若是当真那般行事,穆景便必然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得心静。自己已然误了穆景这许多年,又何必再让他因着自己伤神? 可想来想去,又终觉何处不对。自己何曾是个仁慈之人?所负所误之人可还少?以往亦不见得会对穆景心软。 偏是最近……总是见不得穆景这幅可怜样子。一见了,心里便有些揪紧。 这般想下来,燕长寂倒是缓过了方才不顺的劲儿。陡然遇上那人,终究是有些难受的。虽然时至今日,心底里的那些感情已将近被磨灭殆尽。可好歹自己在那人身上倾注了十多年的情意。 “我会吃了你不成?放轻松些。”燕长寂终究忍不住出声言道。 穆景听得一怔,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待得反应过来,非但未有放轻松些,反而更是全身紧绷。 “以往与你同榻,亦不见你如此。”燕长寂睁开眼睛,却立即对上了穆景双眸。穆景方才正看着他? 穆景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眸子,“以往还年少,不知分寸。” 燕长寂听得有些不耐,“你若是再如此,就去别处歇罢。”言毕便翻身侧躺,对着墙壁。 穆景听了暗叫不好,好不容易可以这般亲近长寂,怎能就这般走了?想着便赶紧调整呼吸,心念道,“放松……放松……” 待得一刻钟后。穆景已然放轻松下来。仔细地听燕长寂的气息,竟似是已然睡熟了。心里有些失落,却亦闭上了双眸,等待睡意。 ****** 短促响亮的号角声响起。众官员一一行入大殿。 “臣,见过君上,君上万安!”一齐弯身行礼问安。 “起。”龙越端坐于上,微一抬手,言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何连走前几步,长声言道。 “吏部尚书何在?”龙越言道。 贾嘉营出列,弯身长揖,“臣在此。不知君上有何吩咐?” “可有拟好新晋进士封官的折子?”龙越问道。 “已拟好,请君上过目。”贾嘉营自广袖中取出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项。 何连走下几级台阶,去过贾嘉营手中的折子,递予国君。 国君一览而过,言道,“贾爱卿这份折子拟得不错。”看了一眼贾嘉营,又道,“莫状元封为正七品,为撰修院编修。容榜眼、苏探花俱为从七品,容榜眼为中书科中书,苏探花为国子监博士。” 三人一齐出列,“谢君上隆恩!” 随后众官员一齐弯身长揖,“君上英明!” “朝廷许久未有变动了。又是用人之际,许多空缺还得填上才是。”龙越缓缓言道,“中书令何在?” 上官俊坤出列行礼,“臣在此。” “庆城涝灾之事,你处理得不错。”龙越言道。 此句一出,众官员如何不知君上有意提拔上官俊坤?说不得还是属意上官俊坤担任丞相一职。 “上官爱卿入朝为官多久了?” “回君上,已然六年有余。”上官俊坤微微躬身,垂首回道。 龙越看了看底下众官员,言道,“中书令敦谦勤勉,为寡人分忧,为洪噬立下不少功劳。寡人愿许你丞相之职,不知上官爱卿可愿意接此重任?” 上官俊坤强自镇定地弯身长揖,言道,“臣,定当不负君上重托,为君上、为洪噬鞠躬尽瘁。” 龙越勾起唇角,颌首言道,“上官爱卿向来是朝廷栋梁之才。还望上官爱卿一如往前。” “是。臣谢君上隆恩!”上官俊坤又是弯身长揖,随后才垂首回了官员队列中。 “撰修院如今何人主事?”龙越复又言道。 学院学士柳镇池出列行礼,“回君上,如今是臣在撰修院主事。” “依你看,撰修院中有哪些个人堪当大用?”龙越看了一眼柳镇池,这柳镇池身为从二品官员,位子不低,如何会认柳影双为子? 柳镇池沉吟半响,回道,“臣以为,施青施学士,颇具才识。” “施学士可是从六品?”龙越问道。 施青出列行礼,“回君上,臣确是从六品。”顿了顿,又道,“臣自以为才疏学浅,无功无资历,实是柳大人抬举了。” “你这做法说法,寡人却是第一次见。你自以为才疏学浅,那不知施学士以为,何人堪当大用?” 施青一愣,随后回道,“翰林院编修林长河,及翰林院撰公孙禅。” 林长河?不就是薛意心系之人?薛意如今远走他乡,该就是因着此人罢?念头不过一闪,龙越言道,“如此两人俱升为正六品,去司外院主事罢。” “谢君上隆恩!”二人刚谢了恩,龙越便道,“今日便就议到此处。退朝。” ****** “容大人,君上请您过去一聚。”宫仆低声言道。 云华停下脚步,“有劳公公带路。” 刚踏入勤政殿,宫仆便轻声掩上了殿门。座上的龙越正披着折子,眉间微蹙。 云华走至桌旁,一手扶袖,一手研磨,“有烦心之事?” “纳兰复颐将罔月、信河两国握在掌中。”龙越回道。 纳兰复颐?不就是云锦?“你先前未有察觉他的动作?” “虽有察觉,却未曾料到他竟然如此出手。全然不顾是否师出有名,就派兵围住了两国。”龙越捏了捏眉间,自己亦是打算将罔月、信河两国装入囊中的。只是洪噬身为大国,罔月、信河又无错处,便暂时不该举兵夺取。 不然这天下便该职责洪噬以强欺弱了。可谁知,纳兰复颐竟是全然不顾生前身后名了。这般强行取之,便不怕激起民怨? “你是否亦想要拿两国?”云华问道。先前听得消息说龙越扣下两国公主及使臣,怕是打算以公主为质,再徐徐图之罢?却未料被云锦抢占先机。 “如今怕是只得放弃了。”龙越回道。云华放下墨锭,走至龙越身后,替龙越抚按起额头处来。 “身子可好些了?”龙越闭上双眸,往后靠在椅背上,问道。 云华脸微红,答道,“无事。哪有那般脆弱?” 龙越朝后伸手,抚上云华腰间,“你这般说,倒是让我心下难耐了。” 云华多开龙越的手,“别总的没个正经。你政事俱都处理好了?” “政事永无‘处理好’之时。今日的完了,还有明日。一日不离开这张座椅,便一日不得清闲。”龙越叹道。 “若有我能帮的,告诉我便是。”话刚落,云华便已然被龙越扯入怀中,“自然有你能帮的。我亦绝不会客气。” 言毕便吻上那两片薄唇,分外不客气地攻城略地起来。 云华瞪了龙越半响,最后终究是认真回吻过去。 20.圆月 云华取小道走侧门,离开了王城。 回至下榻的客栈,“归棹,将东西收拾好,搬去别处罢。去与谢先生等人说一声,让他们随我们一齐。”趁着今日还算空闲,便打算搬去龙越给自己置办的宅子。 毕竟总的宿在客栈并不十分方便。人多口杂,来来往往的。 “是,属下这便去。”归棹领命而去。云华回了自己屋中,稍一收拾已然妥当。毕竟不过是几件换洗衣衫罢了。 “影九,稍后烦你带路了。”云华向着无人处言道。自己对于洪京并不十分熟悉,归棹等人又是枢城之人。 “是。”影九未现身形,只简单应了。 黄昏时分,几人到了一座宅院前。门匾上有二字——容府。地出偏静,无吵杂之声。云华见了便觉满意,“咱们进去罢。” 影九上前几步,敲了敲门,“院子主子来了。” 门被缓缓拉开,门后却是一个中年男子,看向几人,问道,“哪位是容公子?” 云华上前一步,“我便是。不知这位……” 那中年男子言道,“我是暂时守着这宅子之人。既然你来了,我便可以走了。” 云华笑笑,“如此辛苦先生了。”向归棹使了个眼色,让归棹递钱币给这男子。 中年男子摆摆手,“我可当不得‘先生’二字。也已领了工钱了,就不必再给了。”说毕,便转身离开了。 “几位先生,往后便是在此处落脚了。”云华向几人言道,又转向归棹,“归棹,带几位先生去选好屋子。” 谢风义等人追随燕长寂多年,智谋才识俱都不浅,云华见几人堪当大用,便带来了洪京。 “多谢主子。”谢风义几人含笑拱手。 “无需言谢。几位先生为父亲,为我效力,我自然不能亏待几位先生。”云华回以一笑,伸出一手,“请。” 几人纷纷踏入宅院,影九掩门走在最后。 云华直接去向主院。石铺小道直对房门。两侧各有繁茂大树,还栽了一片绿竹。 走完小道,迈上几级台阶,推开门,不见飞尘。两张座椅正对房门,座椅是上后雕花木椅。这便是小厅堂。 往左侧看去,便见得一张书桌及一排书架。本有纱帐隔开,可那纱帐已被卷好扣在旁侧。云华走入进去,便见得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放着各类书卷。 当真是细心得很。只是不知这是龙越的心思,还是他底下人行事周全。 云华又向右侧走去。却有一扇木门。推开门,便见得似曾相识的寝室。与枢城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像了八九分。 看到这里,云华便知了,那人对这主院当真是上了心的。走入寝室,却见得正对床榻处悬挂着一幅画。 云华不消多加辨认,便知上头那微勾唇角的男子是谁。龙越这是要自己每夜入眠前,都瞧着他? 不由摇头失笑,这人当真是……让自己无可奈何。 ****** 穆景醒了过来。他未曾料到自己当真能够入睡。且还睡到这个点上。 虽然屋内一片漆黑,穆景却察觉燕长寂已然不在此处了。是醒了后去外头了?稍后想到另一人,心下一惊。莫不是……! 穆景顾不得许多,便起身往外而去。却不见走道上有人影。随后却听得极其细微的声音,自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来。 正是那道熟悉的、自己正在寻找之人的声音。穆景敛了气息,无声落到那扇门前。 “……重新再来,可好?”又轻又低的声音传出来,穆景听得脑中一空。 “先前的二十年,我认了。只是接下来的二十年……我累了,没法与你走了。” “累?没法与我走?与穆景一处便不累了?”冷声言毕,接着低喝一声,“谁?” 穆景一怔,随后干脆推门而入,“是我。”顿了顿,“”好久不见了。龙展。 “确是好久不见。久得我都快忘了,你就是个爱干些见不得人勾当之人。”龙展讽刺道,“墙角可还好听?” 穆景脸色一白,随后又笑道,“最近过得可还好罢?” “我无心思与你寒暄。你若是识相,便速速离开。”龙展不再看穆景,言道。 燕长寂站起身来,向穆景言道,“走罢。”随后往门处走去。 “慢着。”龙展站起身,“你当真要如此?” “龙展,你我之间早已扯平,各不相干了。你扪心自问,你对我当真还有爱意?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燕长寂背对龙展,面无表情言道。 龙展握紧拳头哦,脸色难看之极,咬牙道,“我在你心中,便就是这般放不开之人?” “好自为之。”燕长寂言毕,便迈步离去。 回至原先那间屋子,燕长寂一言不发,盘膝而坐。 穆景心中一团乱,却亦知燕长寂此时不欢喜。“方才是我不对……” 燕长寂一摆手,“我不想听这些个。你去膳房看看,有无甚好吃的。” 穆景点点头,“好。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话落便转身出门。 留得燕长寂一人,仰头长吁一口气。这一切,可当得“尊”这一字了罢? ****** 圆月明,云雾散。 云华弯身点好烛火,取来灯罩轻轻放下。随后一转身,却险些被唬了一跳。 床榻旁本事摆设瓷器的架子往一旁挪了开来,露出约有两米高,一米宽的洞口。一道人影自洞口处走了出来,正勾唇笑看自己。 若不是这身影过分熟悉,自己保不得便要唤出绿豆了。 “你打通了地道?”云华讶异问道,“通往何处?王城?” 龙越走至云华跟前,牵住云华的手,“跟我走走便知道了。” “明儿还得早朝……”云华有些犹豫,言道。 龙越凑近云华耳旁,低声言道,“若无你在,我便睡不着。” 云华看着龙越,这算是……撒娇?可自己听了着实就心软了。轻叹道,“走罢。” 龙越见云华一脸无奈,便轻笑出声,“心里可是在嘀咕我?” “是。在历数你的十大恶行。”云华突觉好笑,回道。 龙越亦不恼,看向窗外,言道,“你看。正是月圆时。” 云华顺着龙越视线看去,便见得银月如盘,不见暗色。清清冷冷,月华流转。心头忆起前世所知的那两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相聚并非易事,相许并非常事。与身旁这人聚聚散散,此刻相伴,实属难得了。便该倍加惜取团圆时。 ****** 永曜宫。清酒一盏影成双。 龙越与云华在院中对坐。举盏言道,“可惜你及冠之时,我不在。此杯权当弥补。”话毕便仰头饮尽。 “甚弥补不弥补了。你又无错。说来却是我的错。”本觉及冠礼不过小事,可听龙越这般提起来,竟亦觉可惜。若是由他亲手为自己束发戴冠…… 若非自己执意留在枢城,亦不会错过此事。燕长寂离开,本是嘱咐楼向代为束冠,只是楼向亦因事在外。虽然他后来回了枢城,可已然过了时候。 因而那一日,却是自己替自己束发戴冠的。虽说不上失落,可情绪终究不高。 云华举盏饮尽,“今夜,好似是我第一次与你在月下对酌。” 龙越含笑道,“确是。本该有许多机会,可终究是错失了。” “如今亦不晚。且还有往后。”云华回以一笑,“以往我避着你,你又非真心,即便对酌亦是面和心不合,各怀心思罢了。哪似如今?” “你当时是如何知晓我非真心的?”龙越想了想问道。自认那时的自己,对云华可算是体贴备至。若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已迷失了。毕竟自己所给的,不止疼爱,还有无上荣宠。 云华笑笑,“我本就不奢求这个,因而能保持清醒。”顿了顿,笑容微浅,“我自来了这芜沉后,便少有不谨言慎行的时候,生怕行差踏错。此处未有亲人好友,亦无可信之人。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未知。我既无武力,又无依靠,若是不警醒一些,怕是早就掉入你那带着甜味儿的陷阱之中了。” “你可曾因此事记恨过我?”龙越对于此事,还是稍有悔意的。 “未曾。”云华摇摇头,“虽然心中不满不喜,可亦知你是君主,手中棋子少不得。即便不是我,亦会有他人。你为了你的江山社稷而谋,我为了自保而避开你,说来都是有原由的。” “如此说来,当初你百般推开我,我亦不该因此怪你?”龙越笑道。 “你以为如何?”云华挑眉,“虽在宫廷待得不久,可里头的弯弯道道,我是知晓的。而你于我,还未有那般重要,为了自保,我必然是要推开你的。再者说,若我当初早早便与你一处,说不得你便不珍惜了。” 21.上朝 人都有劣根性。往往只有难以得到的,和无法得到的,才是最好的。若是唾手可得的,便似是未有那般珍贵了。 “只可惜你当初并非欲擒故纵,而是当真要将我拒于心门外。因而那时委实心苦许久。”龙越回道。 “我那时亦不好过。心思纠在一块,难分胜负。”云华言道。 龙越举盏言道,“我们交杯而饮罢。” 云华一怔,“你的意思是,交杯酒?”见得龙越眼中的戏谑之色,便挑眉,“有何不可?” 举盏绕过龙越肘腕,垂眸而饮。龙越笑看一眼云华,亦缓缓饮尽杯中酒。 “华……”龙越用臂弯扣起云华修长的腿,“忍忍。” 云华伸手沿着龙越的背脊往下抚去,“好……” 此举在龙越眼里无疑是鼓励之意,当下便不再忍耐,让自己去到那令自己疯狂之处。 “放松些……”龙越轻捏云华腿侧,却无法待得云华放松下来,便已然控制不住速度,快意而骋。 云华因着酒意正双颊酡红,双眼满是迷茫与欲望之色,痴痴地对着龙越脸庞,似是已然失了神智。 龙越凑前吻上去,勾动云华口中的舌。半响后退离开来,有银线骤然而断。落在云华的下颌处。龙越舔上去,含糊言道,“可快活?唤我名字听听……” 云华的三魂六魄早已去了一半,又是醉酒中,哪还有平日里的顾忌和放不开?当下便启唇唤道,“龙越……” 几丝低吟滑了出来,龙越听了当下便有些按捺不住。一口轻咬住云华脖颈上尚还小巧的喉结,“你个磨人的妖精……” 云华用手指扣住龙越脊背,任由龙越动作。已然不知梦里梦外。 ****** 翌日晨起时,云华只觉全身上下都难受之极。自额头处开始,一直到大腿处。 想及稍后还要上朝,便觉有些心烦。瞧了一眼半搂着自己的龙越,此时已睁开了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不由瞪去一眼,“下回我可不会心软了。”昨夜因着酒意,便就由着龙越肆意胡来,到后来自己竟是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真真是丢人得很。这罪魁祸首偏还毫无愧色,反倒一脸满足欢喜模样,当真是可气得很! 想着云华便照着近前的胸膛咬了一口,随后又用力一吮,见得印记浮现,这才稍稍消了些恼怒之气。 龙越不恼反笑,“我不介意你照着自己身上的,来给我造一份。” 云华听了低头看看,便见得可见之处多有片片紫红。显眼得很。又瞪去了一眼,“你是食人族的?啃的这般重作甚?” 说完又觉“啃”之一字,委实难听了些。正要改口换个说法,却又听龙越言道,“只想食你一人罢。恨不能啃得皮肉不剩,俱都吞进肚里去。” 云华顿时觉得脸热,没好气地言道,“别总是没羞没躁的。你脸皮厚着不怕,我听了可不自在得紧。” “那便不说。纸上谈兵,多谈无益。”龙越挑眉言道,随后便一口啃上了云华脖颈处。 云华闷闷地想,这便叫做自掘坟墓?推开龙越,坐起身来,“我可还得赶回去换官服,没时间在这跟你折腾。” “莫急。我这儿给你备了好几套,待会挑一套穿去便是了。”龙越从后头圈住云华,低声言道,“不过……你若是不适,不去早朝便是了。我允你休息。” 龙越每回醒来总是这般哑着声音,云华每每听了便觉身子有些酥麻,叹道,“往后刚醒来,莫要出声与我说话。”顿了顿,又会道,“我这才刚入朝为官,这没几日就不去上朝,岂不是惹人非议?” 龙越取来云华的里衣替云华穿上,“不说话,与你用眼神传情?你总是想得太多,亦不嫌累得慌。惹人非议又如何?谁没个病痛甚的,偶尔不上朝能怎的?” “总之今日我得去。”顿了顿,转而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作甚总的替我穿衣?”云华虽是这般说着,却亦未有拒绝。因着身子着实无力得很,抬起手臂都非易事。 龙越亲了亲云华脸侧,“这衣衫是我脱的,便合该由我替你穿上。” “待会我还是用斗气出去王城罢。这样能快些。”云华转而言道。 “你确认自己还有气力?”龙越挑眉问道。 云华睨了一眼龙越,“虽然身子无力,斗气还是在的。” “如此便随你罢。”龙越穿上里衣,向外头唤道,“何连。” 何连端着洗漱用的物事推门而入,躬身垂首,生怕瞧见了那位,让主子不喜。 “先前让你备下的官服都取来。”龙越言道,“洗漱用的东西放下,寡人自己来便是。” “是,奴才这便去。”何连将东西在桌上放好,随后又掩门而出。 “你打这主意多久了?”云华问道。那宅子,那地道,那官服,足可见龙越是有备而作。 “我回来不久后,便开始想着了。”龙越笑道。下了床榻将巾帕浸入温水中,回至床榻边替云华擦拭脸面,“你若是再这般行事,我便不用地道,用地宫了。” 脸上虽有笑容,话却说得认真。云华听得一怔,随后笑道,“若是你愿时刻陪着,我倒也愿意。” ****** 云华隐了身形,运转斗气落至王城城门近处的偏僻巷道中。见得四周无人,取出假面皮戴上,又理了理身上官服,才往城门方向徐缓走去。 方才还不觉那处有多疼,此刻一走起路来,便觉实是难受。可又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只好忍耐着缓缓而行。 踏入王城,便见得前方走着五六身穿官服的男子。还多是曾在文会上遇到过之人。一个是曾教与自己古琴的林长河。旁侧是施青与公孙禅。再旁侧便是上官俊坤。余下两个虽在朝堂上见过,却不知是何人了。 “前边走着的可是容榜眼?”一道声音响起。 云华稍微一愣,谁会认得自己?停下脚步回转身,便见得一个紫衣少年正快步而来。却是同为此次科举一甲进士之人,苏徽苏探花。 “苏探花?这可真巧?”云华淡笑言道。依稀记得这苏探花被封为国子监博士,与自己同为七品官员。 苏徽一笑,“可不是?不过容榜眼可是身子不适?瞧着精神不太好。”伸手示意云华往前走。 云华亦伸手示意,随后与苏徽一齐前行,不落后亦不走前。“昨夜未有歇好,因而有些乏累。” 苏徽点点头,“不过容榜眼看起来还是俊气得很。” 云华面色不改,心中却微讶。自己脸上的这假面皮是再平凡不过了,这苏徽口中的“俊气”二字是从何得来? “苏探花才是俊气少年郎。古来的‘探花’,俱是才貌俱佳之人,苏探花亦是如此。”客气话谁不会说?云华缓缓回道。 “榜眼谬赞了。听闻你去了中书府,不知可还习惯?”苏徽转而问道。 “入朝为官,哪有习不习惯之说?心里多是欢喜与忧心罢了。”云华言道,“为己而喜,为政而忧。” 苏徽似是未料到云华会这般回答,神色微僵,“说得是,正是这个理。” “不知苏探花年岁几何?”云华笑问道。 “刚及冠不久。”苏徽很快回道,“看容榜眼模样,似是稍为年长罢?” 云华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是,虚长你一岁。” “如此我该唤你一声‘容兄’了。”苏徽笑着回道。 云华听着只觉这称呼十分不顺耳,便道,“唤我名字便可了。姓‘容’单名一个‘决’字,决断的‘决’。表字幸之。” 苏徽倒也不推脱,当下便微一拱手,唤道,“幸之。” 云华脚步微一顿。这苏徽倒是个特别的。不过稍带说了说表字,这人倒是直接叫起自己的表字来。 表字通常是关系亲近之人来唤,便是龙越,亦未唤过自己表字。不过当下也不好提出异议,便暂时由得苏徽如此了。 “我姓‘苏’单名一个‘徽’字,宫商角徽羽的‘徽’。表字延欢。”苏徽言道。 “延欢?这二字挺好。”说着便已到了朝堂不远处,四周俱是纷纷而来的官员,多有肃容之人。一临近此处,便觉气氛凝滞敦肃。二人亦未再多言,只闷声走上台阶,在一旁等候。 短促有力的号角声响起。文武百官各成五列,踏入大殿。君主身穿银色绣龙王袍,大步行至银銮龙座前,轻甩衣摆而坐。 “臣等拜见君上,君上万福金安!”众官员一致弯身行礼。 “诸位平身。”君主微抬手,眼神落至文臣队列尾处。 云华直起身来,察觉得一道投至自己身上的视线,不消猜想便知是何人的。四下瞧了瞧,不见有人注意此处,便抬眼对上了那道视线。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何连高声喝宣。 22.立后 云华只来得及看清龙越眼中的笑意,龙越便已然转开了眼神。 “不知诸位爱卿可有何本奏?”龙越朗声言道。 “回君上,臣有本奏。”上官俊坤自文官队列首位处走至大殿中央,“矗戮国有意与狩崛联盟,臣以为此事堪忧!” “那上官丞相以为,该如何应对此事?”龙越神色不变,缓缓而道。 “这……自然是要让两国无法齐心。”上官俊坤回道,“臣以为,或可邀请两国之人前来,以会友之名,齐聚一堂。如此亦方便我等行事。” 龙越沉吟半响才道,“此计或有用处。如此这事便交由上官丞相来办。陈御史从旁协助,礼部尚书与司外院配合丞相行事。” 几人纷纷出列,“臣遵旨!” “不知还有哪位爱卿有本上奏?”龙越看向文武百官。 “回君上,臣有本奏。”陈礼长揖言道。 龙越微眯双眸,“不知陈御史有何本奏?” “君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中宫无人,国难以安。自凤后、凰后相继被废除后,后宫已无掌事者。臣惶恐,还请君上早日立后!”陈礼弯身言道。 “陈御史倒是管道寡人的事情上来了?”龙越缓声言道。 陈礼垂首恭道,“臣不敢,只是君上贵为一国之君,君上之事不只是您一人之事,更是朝廷大事,洪噬大事!” 看向文官队列尾处,正巧见得云华抬眼瞧向他。那双眸中俱是复杂之色。 心里一紧,转向陈礼言道,“不知陈御史心中可有好人选?” “男侍众宫如今只剩柳尚君较为妥当。出身及位份俱都不低,又是宫中老人,亦无行差踏错之处,臣以为或可封为凤后。” 柳影双无故离宫之事,并未向外宣告,因而并未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若在此时揭出来,未免打草惊蛇。毕竟至今未知柳影双意欲何为。一旦将此事告知百官,便是撕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全然不顾情面了。 “柳镇池柳爱卿何在?”龙越言道。 柳镇池出列行礼,“回君上,臣在此。” “陈御史方才所言,柳爱卿可有听清?心中有何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臣惶恐,犬子愚钝顽劣,不堪重任。还请君上另择人选。”柳镇池拱手言道。 担忧之色不似作假。全然一副心忧爱子的慈父模样。难不成柳影双当真是柳镇池之子? “柳爱卿此话怎讲?柳尚君行为处事大方得体,并非愚钝顽劣之人。若他入主中宫,既可享莫大荣华,亦可光耀柳家门楣,柳爱卿为何替柳尚君推辞?” 柳镇池额上落下汗水,却又不敢伸手擦拭,只弯身拱手回道,“还请君上三思。中宫择选之事,关乎朝廷社稷,臣之犬子实非合适人选。” 龙越露出索然无味的神情,言道,“此事稍后再议。退朝。”临走时瞧了一眼云华,可云华却兀自垂首,未有看他。 ****** “容大人,君上请您过去一聚。”宫仆躬身笑道。 云华稍一犹豫,言道,“我还有事在身,劳顿公公回禀一声,今日先不去见君上了。” 宫仆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入宫这许多年,何曾见过有人这般对待君上?这几乎等同于抗旨不尊的举动,岂非是要惹得君上龙颜大怒? 未料这瞧起来年岁不大,官职不高的容大人,竟敢这般行事。虽说君上对其态度极是特别,可亦是不该恃宠而骄罢? “容大人,您这般……岂不是惹君上不快?”宫仆还是劝道。毕竟将这容大人带去君上处是君上之令,容大人不愿走,亦是他办事不利。 “时候不早,先走一步了。”云华温言说毕,便迈步离去了。留得宫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惴惴不安地返回宫中复命。 云华一路行至容府,心境稍微平复。方才一开始听得此事时,心里着实烦乱不堪。与龙越行至如今,肚量是愈发小了。一想及他那后宫,竟是比往前更难以释怀。 因而常常令自己避开不去想,唯恐心生动摇。可知今之事,却是一个提醒。龙越即便身为君主,可许多事还是由不得自己。立妃立后,不只是他一人之事。 朝廷在看着,洪噬百姓在看着。即便龙越可推脱得一时,亦无法一直悬着中宫罢? 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不入后宫的决定来。若是返回后宫,即便“云慕君”名声不好,可若争取争取,还是能取得朝堂之人的认可罢? 云华不由伸手抚额,缓缓跨国门槛。归棹快步迎上前来,“主子上朝可累?属下已沏了一壶好茶,好让主子提提神。” “怎的需要你来沏茶了?不是让你去找几个仆人来?”云华言道。 “找是找了。可为主子沏茶这事还是属下亲力亲为才好。毕竟这临时找的,也无法查清底细。要是有人趁机下毒甚的,属下岂不要愧死?”归棹快速言道。 “我先回屋歇会儿。茶你就自个儿喝了罢。”云华觉得额处扔在隐隐作痛,言道。 回至寝室,却见得一道身影端坐于床榻上。虽已料到之人迟早会来寻,可未曾想会这般快。 掩上门,与他对上视线。见得那双眸中有不喜之色沉沉浮浮。且脸色亦有些黑沉。 云华却无心思言语,在桌旁坐下,以手撑额,亦不多看龙越。两厢无言。 龙越起身,将云华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随后自己亦翻身上了床榻,躺在云华旁侧。轻拍了拍云华肩处,“先歇歇罢。” 云华一时间竟觉双眼酸涩。龙越明明自己还处于不喜中,却还这般顾着自己。在世二十多年,从未有人似龙越这般,对自己处处体贴周全。 “龙越……”云华轻声唤道。眨了眨眼,随后抬眼盯着床顶。 “我在。睡罢。”龙越闭了双眸,回道。 虽然全身疲累之极,可听得这一句后,哪还能平静下来?哪还有睡意残留?稍微起身,向着龙越,“龙越……” 龙越轻叹一声,睁开眸子,看向正俯视自己的云华。“怎么?不觉得累?” 云华低眸看看龙越双唇,轻轻印下一吻。 长发流泻,半遮了云华的容颜。龙越看着却觉呼吸一窒。心突突地跳,声响极大,跳动极快。 云华用双唇蹭了蹭龙越双唇,随后言道,“龙越。莫要不欢喜。” 龙越揽上云华腰背,将人按向自己怀中。“若你欢喜,我便欢喜。” 云华听得龙越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心似是渐渐跟上了他心跳的步伐。一下又一下。 “我会努力让自己欢喜。”云华言道,“今日之事,并非你之错。我却迁怒于你,是我之错。世上本就有诸多不如意之事,你虽为君主,却亦是人,哪能事事做主,事事迁就于我?” 龙越轻抚云华长发,“可我亦觉内疚。你父亲不愿我与你一处,想来亦有这个原由。若非我这身份,或许你可如常人一般,肆意出游,安稳度日。可是现如今,你却是要舍下许多东西,停留洪京,不得轻离……” 顿了顿,又道,“你可曾后悔?”心内终有惴惴。云华现如今的日子,与他原先设想的,偏离太远。若是有朝一日,云华再亦不愿过这般日子,自己还能如何留住他? “与你相遇,与你相识,与你相许。这一路走来,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太久。既然我历经多番挣扎,却终究做下这一决定,便是当真认定了。哪还会有悔意?且有舍便有得,哪有完美之事?再者,一旦将心交付出去了,哪还能轻易收回?”云华缓缓言道。 “可除非是你,我当真不愿再立后了。”龙越言道。后位不同别的位份,是君主正室。是天下认可的,最适合站在君主近处之人。而他只想要云华,站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此事我们暂不提,可好?”云华沉默半响,终究如此言道。虽知此事终究避不开,可能避得一时,是一时。 龙越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好,听你的。咱们不提了。”顿了顿,又道,“龙羲那小子时常提起你,若是有空,便看看他罢。” 云华想起龙羲,便微微一笑,应道,“好,过几日便抽空去瞧瞧他。亦不知他是否长大许多。”自武术大会一别后,已有一年未见。想来小孩儿该变了许多罢? “小孩儿长得快,到时候你见了便知了。”龙越回道,又轻拍云华腰背,“先睡会儿罢。” 一拍一拍地,近处又是龙越的气息,云华本还有些许话要说,却还是抵不过倦意,入了梦中。 龙越不变姿势,就搂着云华仰躺着。努力放松心神,让那些个烦人之事暂时离开脑中。又紧了紧怀中之人,闭眸渐入睡眠。 两人青丝交缠不解,相拥而卧。彼此心脏紧贴,那声音,一下一下,似是重合了。 23.酒宴 薛岚坐在院中石椅上,手指紧捏身侧衣衫。 对面处并无人坐着,薛岚却一直盯着对面。前不久,还是有人坐在对面的,却是一个深沉威仪的君主。 那里与他相对而坐,举杯品茶。不谈政事国事,只随意相聊。即便只是寥寥几句…… 如今,却是只有自己一人。而那君主,很快就要立后了。新后将会站着以前大哥站过的位子。将会站在那个自己想要的位子。 “二公子,老爷请您过去。”有仆人快步而来,躬身言道。 薛岚一愣,随后收拾收拾了情绪,应道:“好,我这便过去。” “父亲,不知您寻儿子来所为何事?”薛岚见得坐在桌后的薛奉衔,言道。 “最近朝廷换血,怎么你这位子没变动?”薛奉衔抚了抚下额短须,问道。 薛岚听得心里有些不适。莫不是父亲还醉心于权势之中?可大哥那事,不是已然给薛府上下提了醒?权势过大,终会引来忌惮与祸端。 “儿子尚还年少,在如今这个位子,已然引人侧目了。若再往高处,怕要引来其余臣子的不满。且儿子虽已为官几年,可政绩并不出色,亦未立下甚大功劳。君上若许我高位,岂非是将我往风口浪尖上推?”薛岚回道,其中多有暗示之意。 薛奉衔脸色一沉,“可我听说,君上颇为看重你,还几次三番独召你入宫,可是?” “君上不过是召我前去陪他解解闷。说不上看重不看重的……”薛岚想了想,回道。 薛奉衔听得却是更为不豫,“你自己仔细想想,君上会否是对你……有那方面的心思?” 话落,薛岚先是一愣,后是犹豫不定。父亲这般说,可是有所凭据?君上当真会对自己有那些个心思?那自己岂非可以…… 口上却还是回道:“应该……是不会罢。” “若不是对你有心思,为何不迁你的位子?为何要私下召你入宫?”薛奉衔沉着脸色言道。 薛岚愈想愈觉心中欢喜难抑。若是君上当真对自己有意,想纳自己入后宫,那确是不会升自己的位子。毕竟愈往高处,担子便愈发大,容不得连着几番换人。而君上几次三番召自己入宫,亦非全然为了政事…… 薛奉衔见得薛岚这般犹豫不决,却愈发欢喜的模样,如何还能不知薛岚心中所想? 担忧之事将要成真,薛奉衔便再顾不得许多,提起手中木杖狠狠一敲地面,“混帐!” 薛岚一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薛奉衔,“……父亲您这是怎的了?”何以突地动这般大的怒气? “孽子!你是否心喜君上了?”薛奉衔连着狠敲手中木杖,怒道。 薛岚又是一惊,父亲是如何猜想的?可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硬着头皮言道:“父亲,我确是有些,有些心思……” “不论多还是少,赶紧给老子掐断了那些个念想。”薛奉衔沉声喝道:“我已经赔了一个儿子,莫不是你还要凑上前,把自个儿送上去?” 薛岚涨红了脸,却是心觉难堪,“父亲,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大哥他本就不愿,是您硬逼着大哥入宫的。而大哥心喜林大哥,自然不讨君上欢喜。大哥被废是因着您,因着薛府势大,而非情意。” 薛奉衔盛怒,“你之意是,一切都是我的错?”举起手中拐杖,便要敲上薛岚身子。 薛岚见了便立即紧闭双眸,等着疼痛降落。可等了半晌,亦未有动静。睁眼看去,却见得父亲收回了拐杖。是父亲在最后关头时住了手。 想及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实是大不敬,便言道:“父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惹父亲动怒。” 薛奉衔依旧黑着脸,不看薛岚,言道:“你自己亦说,你大哥被废是因着薛府,因着我。那么若是你入宫,便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了?你身后依旧是薛府,是你尚未归西的父亲。” 薛岚断断续续回道:“可若是……若是君上对我有意,那我与他……不就是,不就是两情想悦?且如今薛府不若以往势大,想来……想来该不会有事。” 薛奉衔瞪了一眼薛岚,“竟不知你是个傻小子!君上的心意,与你的能一样?若他当真想纳你入后宫,亦不过是贪图一时兴味,或者说是一时新鲜罢了。后宫男侍女妾如云,往后还会不断往里头装人,你又能得宠到几时?” 薛岚脸色一白,“我不一定要入后宫……或许可以继续留在户部,做个员外郎……” “我今日便明白地与你说说,君上不是常人。他是王室之人,是洪噬王室的主子。古来王室多无情,你若是将心交付于他,便只能落得凄凉下场。这与你是否入后宫无关。” “父亲这话,未免有失偏颇……”薛岚强撑着回道。可心里确是想着,即便王室多无情又如何?总不至于所有王室之人,都是寡情薄意的。 薛奉衔听得险些又要控制不住怒气,几个深呼吸之后,言道:“你好自为之。若是让我知晓,你行事有何不妥,便莫要再踏出薛府大门了。” ****** “云锦已然入主罔月、信河。正遣调人手拆除罔月、信河间的城墙。”一影禀道。 龙越轻拨杯盖,“此事已成定局,便由得他去罢。”嘴上说得虽轻巧,可心里多少是有些介怀的。可事到如今,亦只能暂时放手。 “是。”一影应道。“矗戮国君主已派人前去狩崛国,相商联姻与联盟一事。” “先前百里连祁一直未有纳人入后宫?”龙越抿了一口茶,问道。 “是。那狩崛水汗说来也怪,迟迟不愿纳人,即便前朝多有官员上奏,亦按捺不动。”一影言道。 龙越轻笑一声,“寡人倒要看看,他此次还能否按捺不动。” “主子之意是……不阻拦矗戮与狩崛联姻之事?”一影讶道。 “联姻又如何?不过是手段罢了。若心不齐,联姻再多亦是白费。”龙越放下茶盏,言道。 一影沉默,犹豫半晌,终究是咬牙言道,“主子,属下有些话不得不说。您心喜云慕君,这属下知晓,可亦不该如此纵着他。且主子您身为一国之君,喜恶怎能如此分明?岂不要成为您的制肘?” 龙越看了一眼一影,“你的忠心寡人明白,可有些事情,无法用意识控制。你还未遇上让你心喜之人,因而你无法明白。待得那一日来了,你便不会说出这些话了。” 站起身,“时辰不早,你亦不必在这杵着了,换上一光,你去歇会儿罢。” 一影只得垂首应道:“是。属下告退。” 龙越走入地道,直去容府主院的寝室。大约三刻种,龙越推开门,却不见人影。 这个点儿上,云华会去何处?却察觉近处有一道气息,“谁?” 影九现身,单膝跪地,“影九见过主子,主子万安。” 龙越微蹙眉,“不是让你跟着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云公子被几位大臣请去赴宴。属下本想跟着,云公子拒绝了。”影九垂首回道。 “他拒绝你便不会暗中跟着?” 影九默然。却听得龙越又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在鸿鹄酒家。”影九很快回道。 龙越颔首,“往后必要跟着他。不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唯你是问。” 话落,龙越便运起斗气,赶往鸿鹄酒家。 ****** 洪京第一酒家,鸿鹄酒家。 “虽然先前在朝堂上见得几面,可一直未有机会结识。今日算是了偿心愿,能请得三位才子前来。”上官俊坤笑着举盏言道。 莫何悯、云华、苏徽三人俱都持盏站起身来,莫何悯言道:“多谢丞相大人盛情。”话落,便一口饮尽杯中酒。 云华谈笑言道:“在下如何能在诸位面前,当得一声‘才子’?不过是因着上天眷顾,君主仁厚,这才得幸入朝为官,与诸位成为同僚。” 顿了顿,又道:“该由在下敬诸位一杯。”言毕,便举盏饮尽杯中酒。 在场的公孙禅等人听了,多是心中顺意,便亦给足了云华面子,纷纷举盏相对,后又饮尽。 “未曾想你倒挺会说话。”施青板着脸,语调起起落落。 “谦之,莫要如此。”公孙禅低声言道。谦之这喜好欺负新人的毛病,总也不肯改。如此终归会为他招来事端。 云华脸色不变,持盏缓缓坐下,回道:“多谢施大人赞誉。”早在先前的文会,便已见识了这施青说话行事的姿态模样。 施青脸色一变,正要回口之时,苏徽却朗声向着众人言道:“小弟及冠不久,若是往后有何做得不对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举盏环视一圈,“苏徽敬诸位大人!”言毕,亦是饮尽杯中酒。 上官俊坤笔道:“苏探花本不必如此,你这一饮,倒显得我等欺压少年人了。”说着,却还是举盏饮尽。 24.幸之 其余人见得上官俊坤如此,亦纷纷举盏饮酒,“苏探花过谦了。” 苏徽心中大安,笑笑便坐了下来。 “容榜眼年纪亦不大,却亦不似你拿年岁来言语。”施青慢里斯条言道。 苏徽脸色一变,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云华看向施青,言道:“我虚长苏探花一岁,自是不好再拿年岁来言语的。” 苏徽心里一松,看向坐在旁侧的云华。云华察觉到苏徽的视线,便回头看了看他,回以一笑。 “大伙儿可莫光顾着说话,这一桌子的菜可还等着大伙儿吃。”上官俊坤笑道,执起双箸示意众人用膳。 云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林长河。还如往前一般沉默寡言,只是双眸已不复以往清明,似被一层雾给笼罩住了。身形比起以前亦清减许多。 是因着原先的凤后,薛意? “丞相大人,您最近一直忙着三国之人聚首之事,不知如今进展如何了?”太府寺少卿周澹出声问道。 上官俊坤放下双箸,轻拭嘴角,“派去之人尚在途中。信件虽已送达,可矗戮、狩崛两国尚未有回音。不过想来,他们终究会应下此事的。” “说来,这两国以往的关系便比与洪噬间亲密。”周澹若有所思言道。 “我听闻,芜沉本无三国。只是后来发生政变,一分为三。”上官俊坤环视一圈,言道。 “那洪噬可是本家?”公孙禅出声问道。 “确是。不过,本家非姓纳兰,而是龙氏。也就是如今座上这位爷的先祖。”上官俊坤压低了声音,言道。 “这是自然不过不是?爷英明睿智,怎会不是本家?”薛岚言道。 云华看向薛岚,这话语中的维护之意,可当真是明显之极了,且不似假意,而是出自肺腑。龙越当真看重这尚还年青的臣子? 薛岚察觉得一道视线落至自己身上,便顺着视线看过去。云华见被发觉了,便微笑颔首。薛岚虽有不解,亦还是微颔首。只是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喜这新晋榜眼。 似是一种直觉,只是,自己与这人并无来往,这感觉从何而来? 云华回转视线,又见得公孙禅一脸惴惴地言道,“天下将乱,不知往后命运如何。洪噬……可会夺得天下……”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便顿时凝滞下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薛岚接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当倾尽全力,只是亦不需过于忧心。公孙兄只需想着,尽人事听天命。” 话落,周澹的神色却是隐隐一变,取了酒盏掩袖而饮。云华正巧坐在周澹对首处,见得他这般,心头便觉有些怪异。 公孙禅点头,“薛弟说得是。我这估兄长的,反倒是要靠薛弟指点,实是汗颜。” “好听话谁不会说?”施青当即发作,言道:“为人处世得落到实处,纸上谈兵有个什么益处?” 薛岚脸色微沉,却亦按捺不发,“施大人说得是。洪噬接下来便该是多事之秋了,我必然会好好为朝廷效力。想必施大人亦是如此打算的罢?” “这是自然。”施青抬首,斜眼看着薛岚,言道。 “今年文会将近了,许久未见竹老,亦不知他身体可还康健?”上官俊坤缓缓言道。 “是。是子逸离去,竹老便无心思见我们这些个人了。上次前去拜访,竹老便说待得文会再见不迟。”公孙禅言道。 上官俊坤转向薛岚道:“竹老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可曾去拜见一二?” 薛岚听得神色微微一僵。虽知竹老是大哥的恩师,几次文会亦颇为照顾自己,可这些年来,心思俱都放在别处身上,当真未有起过拜见竹老的心思。 这便只好答道:“竹老年事已高,晚辈实是不敢多加打扰……” 施青听了便是一声冷笑,“怕是压根便不记得这事儿罢。亏得竹老总是念着你,原来却是白费心思,念着个白眼狼。” 薛岚登时涨红了脸,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公孙禅见了,正想扯开话题,可施青却已抢先又道:“不敢打扰竹老,却敢总的打扰咱们的爷?咱们爷日理万机,你倒好,频频出入王城,不知是何居心?” 云华神色不变,可心里实是有些不顺。淡笑着举盏言道,“薛大人必是因政事才会如此。在下初入朝廷,许多政事都不明白,还得靠诸位稍加指点。” 公孙禅赶紧应道,“容榜眼过谦了。”亦举盏而饮。 这一番对饮,便引得在场诸人俱都站起身来,一同饮心杯中酒。 “叩叩叩”门被敲响三声。 在场之人俱都露出疑惑之色,这该来的人都来齐了,该上的酒菜亦都上齐了。若是小厮前来,该会出声言语。可这会儿只闻敲门声,那么会是何人? “来者何人?”上官俊坤问道。 门被推开,来人言道:“这可真齐人。” 龙越未遮容貌,一路借着斗气直至此处。因而这一下子,便惊得在场之人久久无法回神,除却云华一人。 云华与龙越对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回首垂眸。 “君……”上官俊坤刚唤出“君”这一字,龙越便已然摆手制止。上官俊坤见得只好站起身来,沉默地弯身长揖。 其余人终于纷纷回神,赶忙起身行礼。龙越言道:“莫要如此拘谨。我不过随意来看看。坐罢。” 可自己主子还站着,何人胆敢坐下?云华的座处靠近门边,亦是靠近龙越,便言道:“请您坐我这儿罢。” 龙越亦不客气,便就坐了下来,上官俊坤见得便唤来小厮,“再去搬一张椅子来。” 云华还站在原处,因而小厮便将椅子搬至云华身后。龙越又道:“都坐罢。” 众人纷纷坐下,云华亦坐了下来。却是在龙越旁侧,刚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手自桌子底下过来,握住自己掌心。 云华稍挣了挣,龙越却是径直用手指岔开云华五指,与云华十指相扣起来,云华只觉心头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这男人对着别人就端得正正经经的,一到了自己跟前儿,便十足似个无赖。 “方才听得这里头言笑晏晏的,不知是在聊些什么?不若说来与我听听?”龙越微勾唇角,缓缓言道。 上官俊坤很快回道:“不过是聊些家常小事,图个乐子罢了。” 龙越看看上官俊坤,不语。薛岚却是执起酒盏站起身道:“我敬你一杯。”言毕,便一饮而尽。 “稍后还有事要忙。便不喝了,可有茶水?”龙越言道。 周澹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予龙越:“您请用茶。” 龙越举起茶盏饮了几口:“这茶不错。你可以尝尝。年青人不宜饮过多酒,茶即可提神,又不伤身,是再好不过了。”却是向薛岚言道。 薛岚方才还因着龙越拒绝一事,而有些不欢喜,如今听了,脸上笑容便再也抑制不住,有心之人多看了几眼薛岚,心中亦有了些猜想。 “爷说得是,我必然铭记在心。”薛岚应道。 “爷?我何时有了这么个称呼?倒显得我年事已高了。”龙越挑眉言道。 薛岚听了又要接话,云华却已笑道:“这与年岁无关。爷您身份贵重,我等自然该唤您一声“爷”了。” 外人听来,或许不觉云华之言有何不妥。可云华自个心里,却是觉得十分别扭。对着龙越一句一口“您”,便是在后宫中,亦不经常如此。 苏徽坐在龙越另一侧,接口道:“幸之说得极是。今日当真是难得了,竟让我赶上在这里见着爷。” 龙越听得“幸之”二字,便微一眯眼,在云华还在枢城之时,他便得了消息,知晓云华取了“幸之”二字,作为表字。可是之后一直亦未曾唤过云华表字。 未料,倒是让这小卒抢先唤了去。心里当真有些不顺。轻捏一把云华掌心,故作不知地言道:“‘幸之’?” 苏徽笑道:“幸之便是容榜眼了。” 龙越转向云华,“原来你表字‘幸之’?这二字取得不错。” 云华见得龙越眸中之色,如何不知他心中作何想法?言道:“多谢爷赞誉。原是因着几个极重要的人,才想得取这二字。却是‘幸而遇之’了。” “可否说来听听,是甚极重要之人?”龙越面浮兴味之色,问道。 “自然是我父亲了。”云华眨了眨眼,顿了半晌,又接道:“还有一个我心系之人。” 龙越一开始听得前句,便眯了眯眼,待得听了后边那句,才稍觉满意。亦不计较云华这般故意而为了。 用拇指轻轻摩挲云华手背,“见容榜眼年岁不大,竟已将心许人了?容榜眼年少有为,那人倒亦是幸运之人,幸而遇之了。” 云华一怔,随后便觉温暖与欢喜,微微一笑,言道:“我与他,都是幸运之人。” 25.说书 酒过三巡。龙越率先离开。随后众人才纷纷向上官俊坤告辞离去。 云华一出得鸿鹄酒楼的大门,便见得前头停落一辆马车。靠近那马车,一道声音便传了出来,“上来。” 云华上了马车,马车便开始缓缓而行。往容府方向而去。 “你怎么这般快便找来了马车?”云华问道。 “你的表字,作甚告知那些个无关紧要之人?”龙越却转而言道。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云华回以一笑,“你不是连这亦要计较罢?” 龙越握住云华的手,“往后不管去何处,都得带上护卫。不若我会担心。” “好罢。为让你安心,我往后都带上便是了。”云华回道。 龙越轻吻云华的唇,“幸之。” 云华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如此唤我,真觉有些不习惯。” 龙越却不笑,看着云华认真言道:“幸而遇之。” 云华一怔,对上龙越双眸,轻声回道:“幸而遇之。” 马车行至半路,云华突地想起一事,问道:“那薛岚是如何一回事?” 龙越挑眉,“介意这个?” 云华睨了一眼龙越道:“你是希望我介意,还是不介意?若你再不答,我可就不介意了。” 龙越失笑,“说你稳重,有时偏又是小孩子模样。这便就与我赌气了?” “谁与你赌气?我向来心怀宽大,才不计较这些个。”云华缓缓而道。 “原先常召他入宫,一是因着薛府与薛意。二是因着他的确有些才识。或许年青人在想事处事时,总有些独到新鲜之处。”龙越问道。 云华并未担心龙越会变了心思,他知晓龙越是怎般人,亦知晓他对自己的心意,有多厚重。若是心生担忧,不只是对龙越的不信任,还是对两人间情意的不信任。 可即便未有担忧。心里终究还是会有不满与不喜。就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他人觊觎,自己的所有物被他人窥视。无法不介怀。 龙越亦是明白云华是何种心思。因而非但不怒,反而觉得欢喜。本是自己对云华有太强的占有欲。恨不能将他藏起,只自己一人独有。如今见得云华对自己,亦相去不远,如何能不心生欢喜? 吻上云华双唇,缝隙间,有一字自口中钻了出来,“华……” …… “今儿咱们就来说说,纳兰复颐强夺小国之事。”说书人眉飞色舞言道。 “纳兰复颐?莫不是前朝余孽罢?”底下坐着的一男子高声问道。 “正是。听闻是前朝末君的第九子。幼时聪慧,后来被那前朝丞相司马赫带走了,避过一难。这才得以长大成人,还夺走了罔月、信河两国。”说书人言道。 “司马赫又是何人?”一人向旁边之人问道。 “这你都不知?司马赫那事儿,在两年前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来,那司马赫也是个奇人。带着前朝遗脉躲过了一劫不说,竟还能在那位的眼皮子底下,装成一个叫做‘云执’的,又成了丞相。” “竟有此事?那后来如何?”那人听得大惊,赶忙追问道。 “后来被那位识破了,最近死在了牢里。这就是报应,天理昭昭!” “……且说那纳兰复颐,本是洪噬第一公子云锦,才华过人不说,还是个容貌出众,风华无二的。那句话你们该有听闻罢?‘北有萧七南有云,枢城燕主罔月星’。那‘南有云’说的便是他!”说书人唾沫横飞,情绪高昂。 “最近大事不断,变动频仍,单就这话里的几人,都不似往前了。比如这话里的‘萧七’,本是不受国主看重的七王子,如今已然即位,是万人之上了。而这云锦,却不是云锦,原来是纳兰复颐。而枢城城主亦换了人,是原城主的亲子。据说亦是个风采绝佳的人物。至于那怡星公主,想来大家亦有所耳闻,如今已是……”说书人不把话说全,只在最后惋惜一叹。 “主子,您还要听下去?”一头罩斗笠之人低声问道。 “听。市井之中,消息最是齐全,且能听听,百姓是如何个看法。”头罩白色斗笠之人言道,端起杯子轻抿一口茶水。 “可待得久了,终究不安全。”往四周看看,虽未察觉有甚高手在,可心里终究不安。 “无妨。今日一来,便遇上说书人说这些个,可见是缘。既是难得,便暂且听全了再走罢。”轻声缓道。 “……咱接着说回纳兰复颐。之前是人都说这纳兰复颐是个翩翩君子,如玉一般的人物。可谁知不过几年,纳兰复颐便干起强盗的勾当,派兵强夺了罔月、信河两国。当真是师出无名,强取豪夺!”说书人一拍桌子,言道。 “那纳兰复颐哪来的兵力?”有人在底下问道。 “这我如何能知?所以说,这纳兰复颐也是个传奇人物。年纪轻轻,居然就这般夺走了两国。谁都还来不及反应,这事儿就成了定局了。”说书人摊手言道。 “那这纳兰复颐可是打算取回他族人的山河?”又有人问道。 “这是自然!任谁会放弃这大好江山?祖宗基业?若他不想,那便是背叛祖先,不忠不孝!”说书人高声言道。 男子手一顿,轻放下茶杯,起身言道:“走罢。” 另一男子愣了愣,便赶紧丢下几个贝壳币,紧随而出了。 主子不是说要听完再走?怎的突然又要走人了?“主子,那咱们现在可是回去?” “回罢。”男子言道。不由得微微攥紧手,因着思绪纷乱纠缠。若他不想,便是背叛祖先,不忠不孝…… 可这大好江山,祖宗基业,他又何曾想要过?不过是负累;不过是压在背上的一块巨石。 只是他从未有过选择,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他将要冠上一辈子的姓氏,都注定他只能去夺去取。由不得他放弃,想与不想,又有何意义?结果,都是一模一样的。 只恨不能成风。 …… “君上,安福宫来人请您前去。”何连躬身禀道。 龙越本在作画,画中少年浅笑而立,如雨后新荷。龙越被打断思绪,便只好停笔,定定地瞧着画中人。 半晌。龙越言道:“传轿来罢。” 何连应道:“是。奴才在外头等您。” 龙越小心地将画卷悬挂起来。又稍微理了理身上衣衫,大步往外而去。 上了轿,一众护卫便抬着轿往安福宫而去。 “君上驾到!”守在安福宫的宫仆宣道。 柳影双听了便快步走至殿门前,弯身行礼,“影双见过君上,君上万安。” 龙越看了一眼柳影双,又是晃眼的一身火红之色。却让他想起云华的那只玄鸟。“起来罢,不知柳尚君有何事?” 柳影双起了身,“无事便不能寻君上了?不过是因着心中思念,这才使人请来了君上。” 龙越微蹙眉,只觉自己是愈发没心思应对这人了。“下回若是无他事,便莫要使人来请了。”说着往殿内而去。 柳影双脚步一顿,低声应道:“是,我记得了。” 待得龙越坐下,柳影双便举起茶杯,“请君上用茶。” 龙越又看了一眼柳影双,怎的觉得今日这柳影双有些不对劲?似是……更守规矩,更遵礼仪了? “你今日是怎的了?突然变得这般知礼?”龙越接过茶盏,挑眉言道。 柳影双一笑,“如今后宫中唯有我位份较高,若是还发以往一般,吊儿郎当的,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所以影双决定往后恪守礼数,好做后宫表率。” 龙越听了却微沉脸色,“你这是提醒寡人,这后宫由你做主?” 柳影双脸色不变,“怎会?洪噬的天下都是君上您一人的,这后宫自然亦是您的,由您做主。影双不知君上何出此言?” 龙越将茶盏往旁处桌子一放,便是‘嘭’的一声响,微眯双眸盯着眼前半蹲着的柳影双。 柳影双却依旧笑看龙越,似是不以为意。龙越伸手抬起柳影双下颔,一字一句言道,“你给寡人听好了,“凤后”二字,你是想亦不要想。后宫之中,亦再不会是你位份最高。” 说毕,便松手离去。留得柳影双呆在原处,伸手狠狠揪上心脏之处。 他便是奢求那个位子又如何了?后宫中何人不求?那可是君主的正室!是可以站在君主最近处的身份! 喜欢他便是那般难!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亦是一场空?这如何能甘心? 何连见得龙越脸色黑沉地出来,亦不敢多问原由,只问道:“君上,咱可是回去?” “回永矅宫。”龙越登上轿,“列份后宫众人的名单。尽早列好。” “……是。奴才遵旨。”何连应道。 回至永矅宫寝殿,却见得一人正在床榻上半躺地看着书卷。 龙越讶道:“你怎的来了?”走向床榻处。 26.梦境 云华抬头,看着龙越笑道:“只许你走地道去我那儿,不许我走地道来这儿?我想看看,这地道究竟是直通何处。原来是直通向你这床榻旁。” 龙越在床榻边坐下,搂过云华,“来了多久了?” 云华放下书卷,言道:“不到一个时辰。” “作甚不去寻我?”龙越挑眉问道。 “怕被你那些个属下察觉气息。我现下的功力可还不够强。”云华言道,“你去作甚了?这般久才回来?” “原先在勤政殿,料理了政事后又去了安福宫一趟。”龙越半躺在床榻上。言道。 “安福宫?哪一个侍妾?”云华问道。 “不知你可还记得,是原先那柳尚君。在你离宫后不久就消失在宫中了。后来却又回来了。期间我还曾在枢城燕府遇过他。此人委实蹊跷。”龙越缓缓答道。 柳尚君?不就是柳影双?枢城燕府?“你在燕府遇过他?何时?怎的我不知晓?” “可记得一次我与你用膳时,取了你的银簪验毒?”龙越言道:“那回送膳食来的仆人,便是他。” 云华蹙眉问道:“那后来如何?”照龙越如此说来,确是蹊跷。那柳影双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怎的处事这般不按常理? “他悄无声息地又回了后宫。我至今未查出他所图为何。便只好暂时由着他待在安福宫。”主要是此人曾接近过云华,说不得是冲着云华去的。因而不能不多个心眼。 “如此亦好。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人在暗处。”云华颔首回道。 龙越微眯了眯眼,一旦查明白了,那么这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本来若是本本分分的,不妄图后位,倒亦可以容忍一二。可如今,他着实让自己心里不顺。 自己的正室,只能是云华一人…… …… 一人趁着夜色,赶紧走入一破落客栈。人影刚入,客栈大门便被关紧了。 拱手作揖,“纳兰公子安好。” 随风瞪去一眼,“周大人这称呼,可是有误?” 周澹听了便连忙改口,“是在下之错……国主安好。” 纳兰复颐抬手,“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不打紧。周大人请坐罢。” 周澹仍旧微躬身,“在下如何当得一声‘大人’?” 纳兰复颐淡淡言道:“我还有好些事要问问你。你站着不累,我这般瞧你可累。” “是,是。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澹在旁处坐下了。却亦只坐了椅子一半。 “洪噬朝廷变动,你看着有何人可为已用?”纳兰复颐看向周澹,问道。 “这……在下估计丞相一派的人,怕是不好拉拢。”周澹一脸为难之色,话语说得委婉,却是暗示之意十足。 “可据我所知,丞相一派之人,多是官位不高的。”纳兰复颐言道。 “可都是些最近风头正盛的年青官员。”周澹言道,“连今年刚选出的三个一甲进士,都在前几日赴了他的酒宴。” “赴宴算不上什么。新晋宫员入朝不久,怕是未有那么快便被丞相笼络了去。”纳兰复颐脸色不变,言道,“那三个进士如何,说与我听听。” “就这些日子看来,怕是那容榜眼与苏探花,较为好些。状元……似是较为沉默。”周澹回道:“容榜眼是个明白人。苏探花……虽也是个聪敏的,可毕竟年少些,许多事不是那么能应付。” “你挺看好那容榜眼?”纳兰复颐抿了一口茶,言道。 “这人是个苗子,当然了,若是他不站在您这边,那就是个隐患。”周澹赶紧回道。 纳兰复颐沉吟一会儿,便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罢。” 周澹站起身来,“国主您可是当真回去了?” “随风,送送周大人。”纳兰复颐不答,只言道。 “是。”随风应了,便伸手向前一伸,“周大人请。” 周澹只好跟在随风身后,离开了客栈。 “入夜,去查查那个容榜眼。”纳兰复颐低声言道。 “是。”入夜未现身形,应了便悄无声息地离去行事。 “随风,该处理的都处理了罢?”纳兰复颐见得随风回来,便言道。 “是。主子可是打算回去了?”随风言道。 纳兰复颐一怔,回去?方才的周澹如此言语,随风竟亦如此,罔月信河,既非家乡,又非归宿,如何能用“回去”二字? 不过是暂时落脚之处罢了。 …… “君主,卫侯爷求见。”杨臻禀道。 怎的又是他?萧恪蹙了眉,“他又来作甚?” “属下不知。只让属下代为通传。”杨臻回道。 “罢了,让他进来罢。”萧恪合了折子,言道。 “七弟,别来无恙?”萧未踏入大殿,笑问道。 萧恪虽心有不适,却亦懒得与萧未提起规矩。只言道:“你来可是有何事情?” “狩崛已应下联姻之事,不知七弟打算派哪位佳人前去?”萧未拉了椅子放至萧恪对面不远处,坐下言道。 “四王叔有一嫡子,端和明理,是个合适人选。”萧恪言道。 萧未笑容渐浅,“你要把昔日的好弟弟送走?” 萧恪不答,萧未又道:“你明知溪玉对你的心思……枉他昔日待你不薄。果然……萧家之中,从不会有心善之人。” “若要保得萧氏一族长久,便必要牺牲其中一二。”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其中一二’?“若今日这座上的是你,你亦会如此行事不是?” 萧未一笑,“说的是,若我与你调换过来,莫说是送溪玉走,便是要送你去,我亦不会有二话。” 萧恪脸色微沉,却见萧未凑上前来,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要送男子过去?” “此事……轮不到卫侯过问。”萧恪面无表情言道。 萧未坐回椅子,抚掌一笑,“果真有意思。我偏就喜欢闹不明白的东西。”顿了顿,敛了脸上笑容,言道:“希望七弟一直这般才好。如此这尘世,亦不至于太过乏味。” 言毕亦不行礼,起了身就转身走人。间或还有几声低笑。 萧恪抓紧了扶手,直直盯着愈渐远去的身影。眸中俱是厉光。 …… “主子,矗戮传来的信件。”莫无禀道。 百里连祁却不接,“孤先去小憩。这信你先看看,待孤醒来……再告知孤罢。”说着,便起身离了书桌,经过层层纱帐,入了后头。 莫无行礼告退了,百里连祁便上了床榻躺着。 当真要娶亲了……娶一个素昧谋面,毫不相知之人? 自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子,倒出一料药丸塞入口中。倦意终于渐渐席卷上来,入了梦中。 满眼的艳红之色。“喜”字贴在各处,晃眼得很。有大红轿子从远处而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然后在自己跟前停了下来。 抬手掀开艳红的车帘子,便见得里头坐着一人。身形纤瘦,仿佛还是个少年人。 将人牵了出来,四周吵闹的很,旁人都中嚷着,“揭红盖头!” 自己却不愿揭,一把甩开那身穿孔机喜袍之人,言道:“滚!莫让我再见到你!” 红盖头翩翩而落。露出一张精致秀气的脸。那人眉间微蹙地看向自己,“云生,你舍得离开?你愿意舍弃我?你不是说,要护我一生?” 自己愣在当场,想将那人拥入怀里,却奈何手脚无法动弹。此时一个男人却从天而降,“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亦敢觊觎他?”言毕,便揽起那人,“咱们一处罢。莫要再理会这人了。” 那人展颜一笑,满是柔情。不同于他对着自己展开的笑容,不同于他对着别人展开的笑容,只有那个男人是特别的……只有那个男人,可让他展现这般模样! 想要呼喊,想要怒骂,却一字亦无法吐露。仿佛失了声,无论如何动唇,亦未有声响。 “呼……”百里连祁猛地坐起身来,身上有汗涔涔,口中喘着粗气。 这是……梦?百里连祁一手抚上脸,微闭了闭眸,怎会,怎会做这般梦?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梦见了他,却偏偏是这等梦境。 百里连祁调整好呼吸,唤道:“莫无!” “属下在。不知主子有何吩咐?”莫无单膝跪地,言道。 “洪噬派来的人可还在?”百里连祁直接问道。 “还在使馆等着主子的答复。”莫无飞快地看了一眼百里连祁,心中有些疑惑。主子莫不是打算应允那事? “派人告知他们,去哄噬聚首一事,孤允了。”百里连祁言道,“修书将此事告知矗戮国主,劝他亦应下此事。” “是。可主子膝下尚无子嗣,而您又不便前去洪噬,不知主子打算派哪位王室宗亲前去?”莫无问道。 百里连祁言道,“孤打算亲身前去。” 27.旨意 莫无一惊,“主子,这可使不得!您身为国主,一旦去了洪噬,那洪噬国君如何还肯放您回来?” “你之意是……孤敌不过他?”百里连祁沉了声音,言道。 莫无赶紧解释道:“属下怎会有这般想法!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强龙难压地头蛇,您实在是不宜前去!您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亦要为狩崛着想,为百里一族的基业着想!” “你放心便是。孤不会暴露身份。”百里连祁下了床榻,站起身言道。 “主子之意是?”莫无疑惑言道。 “将百里连信派去,作障眼法。”百里连祁言道。 “属下明白了。”莫无应道,“主了现下可要听属下说说矗戮传来的信件?” 百里连祁动作一顿感,随后缓道,“说来听听罢。” “矗戮国主想要让恭侯的嫡子,前来狩崛。名唤‘溪玉’。”莫无禀道。等了半晌却不见主子有何反应,便言道,“主子,您可是不喜男子?说来倒亦奇怪得很,古来联姻多是以女子为媒,矗戮国主不知如何起了这心思,竟让男子来与主子联姻。” 百里连祁回神,只道,“查查底细,瞧着过去,便回信同意罢。此事不宜拖得太久。可明白?” 莫无一愣,随后垂首应道:“是,属下省得的。” 龙越提笔运走于银色布帛之上,“何连,稍后将寡人这道旨意颁布下去。” 何连垂首应道,“是,奴才遵命。” 停了笔,“现在便去罢。”龙越站起身,“寡人现下要离开宫中,若有何事,就去告知一光,让他处理好。”这道旨意一出,保不得有人要出幺蛾子。 “是。奴才记得了。”何连躬身言道,“君上,奴才送送您?” 龙越一路往寝殿而去,只道:“去罢。”言毕,便推开了床榻旁的暗道门,入了里去。 何连极轻微一叹,君上这是又要去看那位了。走向桌旁,便看得银色布帛上的字句,心中顿时一惊。君上这是要……整顿后宫? “众宫接旨!”何连长声唱宣。 众人纷纷躬身以待。何连展开布帛,高声道:“寡人执掌洪噬八年……前朝安稳谐和,后宫众宫亦是静宁定然……后宫众宫多有才德兼备者,今有如下变动……擢升宛兴殿婉嫔为婉妃,暂掌女妾众宫事宜……擢升长乐殿温侍者为宋与君,暂掌男侍众宫事宜……贬降安福宫柳尚君为柳贵侍,不得妄议后宫诸事……” 听毕后,众人一齐行礼,“多谢君上隆恩。”不论是心喜者还是心忧者。 何连等了半晌,却仍不见有人挑事。心下有些疑惑,君上走前那般吩咐,不是因着料到这回儿会有人不安分?可如今眼前这些个,不都是温顺得很? 不过亦是好事,毕竟若是真有人闹起来,实是不好处理。便道:“过些日子会有选项秀,诸位可得记好了自己的身份。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莫要不知分寸。” “华。”龙越推开门,便见得云华坐于桌前,正在看着书卷。 自云华身后将人搂在怀中,“在看甚东西看得这般入神?” “在看洪噬往年官场中的一些记事。瞧着有些意思。”云华笑笑言道:“怎的这般早便过来了?” “念你了。”龙越回道:“你念我未有?” 云华板起脸,摇头道:“我可忙了。没空念你。” 龙越弯身咬了一口云华的耳垂,“当真?” 云华只觉耳处痒得很。龙越说话时喷出一阵热气,直接就拂上耳处了。不由得伸手将龙越推开些,“不当真。” 想起一事,便道:“之前不是说去看看龙羲那孩子?最近忙着一些碎事,险些给忘在脑后了。” 刚入朝堂,年纪又轻,总无法避免被人派来遣去地干些碎活。虽不难,却杂乱繁琐得很。都是些麻烦事儿。这一来二去的,看望龙羲一事儿便耽搁了。 “明日罢。明日下了朝便带你去。今日……还是只有我俩的好。”龙越言道。一把将人搂起往床榻走去。 云华被放至床榻上,无奈道:“这天色可还早着……” “这与天色有何关系?若不是总被政事缠身,我恨不得从清晨一直到深夜都……”龙越覆上云华,低声言道。 云华瞪了一眼龙越,“若真有那一日,我怕是再亦起不来身了。”随后又小声言道:“真该让你尝尝其中滋味……” 龙越掐了一把云华腰侧,凑上前与云华相抵额头,双眸正对:“我便等等看,是否当真有那一日……” 其中却全无期待之意,唯有戏谑。云华不由微恼,自己在这人眼里便这般弱?如此往后必要让这人看看,是否会有那一日? “看着我。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龙越言道。 “若要我不想那些个‘有的没的’,那你便莫要做那些个‘有的没的’。”云华挑眉回道。咬重了‘有的没的’四字。 龙越却更是笑,“原来你是想这个。”说着便愈发贴近云华身子。 云华一怔。却是一发硬物事正抵着自己腿侧。待得回神,明白那是甚东西后,便不由涨红了脸,“你个不正经的!” 龙越低笑一声,便吻上云华唇舌,不停追逐与纠缠。 云华醒来时,床榻上已不见了龙越踪影。枕边放着一张纸,上头有已然干了的墨迹——若是不适,便不去上朝了罢。若是要去,便用了早膳再走。我已吩咐了你府里的人给你备好了早膳,莫要空腹上朝。记得念我。 心中一暖,便缓缓起身。身上除却疲累感,并无黏腻感。想来昨夜龙越又抱着自己去淋浴了。想至此处,又不免无奈。昨夜最后竟又是失去了意识。真是丢人得很。 将自己拾掇妥当,便打开寝室门。却见得归棹正站在门前,见到自己出来,还一脸复杂地瞧着自己。 “怎的一大早站在我门前?”云华挑眉问道。 归棹垂首,避开云华的视线,答道:“想看看您起来没。早膳已备好了,主子快去吃罢。” 云华点头,复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便问罢。” 归棹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云华,“主子,您当真愿意回答?” “答与不答,取决于你的问题。你问还是不问?”云华缓缓言道。 归棹听了犹豫半晌,终于问道:“那个从您房里出来的男人……是何人?” “是你主子的男人。”云华见得归棹眉目俱都纠缠在一处,似是心中颇为郁结。心里却突然生起玩笑的心思,便轻笑着回道。 归棹脸上先是闪过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后却又是恢复原先那郁结模样。待得半晌,才低声问道:“那主子您……与您的男人,谁是……上边的?” 云结一听,脸色便微微一变,随后又若无其事道,“时辰不早了罢?待会我可还得上朝。”言毕,便绕过归棹往外而去了。 “启禀君上,矗戮、狩崛两国已应下聚首之事,臣等亦已开始筹备盛宴等事。”上官俊坤出列弯身禀道。 “好。上官爱卿此次未让寡人失望。”龙越端坐言道,脸上微有笑容。 “此乃臣的本分。”上官俊坤连忙应道。 “君上,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方延易出列行礼,言道。 “方爱卿有何本奏?”龙越言道。 “是关于庆城一事。修复庆城,扶助百姓一事,本已正在进行。可昨日臣收到一份公文,竟是说朝廷拨去用以修复庆城的钱币,被人挪为已用了。” “岂有此理!方爱卿可知是何人所为?钱币何在?”龙越沉了脸色,言道。 “这……臣暂时未能查明。此事臣确是失职了。”方延易躬身垂首,面有愧色。 “此事必要查个清楚明白,万万不能任由那胆敢贪赃枉法之人,逃脱法外。”龙越言道,“何人愿意前去一查?同时亦要押运钱币前往庆城。” 云华心念一动,想要前去看看。可转念一想,龙越又怎会让他前去?便只好作罢,站在原处不动。 太府少卿周澹出列言道。“臣举荐容中书前去。” 龙越微眯了眯眼,“容中书刚入朝廷不久,不知周爱卿为何会想要举荐容中书?” “依臣所见,容中书虽刚入朝廷不久,资历尚浅。可容中书聪敏才高,必能办妥此次之事。”周澹言道。 “可容中书年纪尚浅,便是再聪敏才高,亦难胜任。”龙越顿了顿,又道:“不知诸位心中可有别的人选?” “臣愿亲去。”户部员外郎薛岚出列言道。 此话一出,云华不由得看向在殿中站着的薛岚。又听得薛岚言道:“臣自认可办妥此事,还请君上应允。” “丞相,你以为如何?”龙越转向上官俊坤言道。 上官俊坤拱手道:“臣以为,司外院主事林长河是合适人选。” 28.子嗣 “林爱卿何在?”龙越言道。 林长河行出队列,弯身拱手,“回君上,臣在此。” “林爱卿有何想法?可愿意去?自认可能胜任?”龙越看向林长河,言道、 林长河垂眸想了想,拱手回道,“回禀君上,臣愿意前去。臣定会尽全力办妥此事,不让君上失望。” 龙越满意一笑,“好。有爱卿这两句话,寡人便放心了。如此此事便交由林爱卿了。” “是,臣遵旨。”林长河长揖。 “若无他事,今日便就议到此处罢。”龙越站起身,往内殿而去。 何连唱宣道,“退朝——”随后快速随在龙越身后,低声道,“主子,还有一事……后宫里的人愈发少了,内务府那头在想着是否该办一办选秀了。” 龙越看了一眼何连,“这是替寡人做起主来了?” 何连垂首,赔笑道,“君上您这话可要吓着奴才了。奴才等哪敢替您做主?便是给奴才是个胆子亦不敢。只是君上日理万机,奴才君上过累,这才想着是否能替君上分忧一二。” “后宫中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往里头塞人。”龙越言道,“可有让人把他请进来?” 何连赶紧应道,“早让人去清了。君上稍等片刻,人就快到了。” “行了,你退下罢。”龙越有些不耐,打发何连下去了。 不多会,一身官服的云华便到了内殿,弯身行礼,“见过……” 龙越止住云华,一脸讶异,“你这是怎的了?”这儿只有他们两人,作甚向他行礼? 云华眨了眨眼,温和一笑,“想试试看是怎么个感觉。” “你真是……”龙越摇头失笑,“你明知我不喜你对我如此生疏。”日日自称为“寡人”,便已然够孤家寡人的了。若连云华亦要如此,岂非当真要独自一人? 云华牵住龙越的手,笑道,“谁让你今日清晨让别个人见着。可得罚罚你。”竟使得归掉问自己那般问题。甚上边不上边的…… 龙越咬了一口云华下下颌,“你个睚眦的家伙。” “走罢。不是说去看看龙羲那孩子?”云华言道。 松了口,应道,“走罢。”言毕,便运了斗气携着云华同至承辉宫。 入了内殿,便见得龙羲坐于桌前,正微微摇头晃脑地对着书卷,口中念念有词。端的是认真模样。 云华不由一笑,“竟来的不是时候。” 龙羲听得声音便转头看去,便见得自己的君父与一个不识之人站在门处。不过那声音……好似有些熟悉? 随即放下书卷,行礼问安,“儿臣见过君父,君父万安。” 云华揭下假面皮,笑看龙羲,“可是不记得我了?” 龙羲瞪大了葡萄似的眼珠,定定看着云华半响,言道,“云……” 云华蹲下抚了抚龙羲的头,“唤我云哥哥罢。”轻轻搂了搂龙羲,言道,“小孩儿又长大了。” 龙羲闻得云华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感受到身上所触的温度,不由微微红了脸,“谁……谁是小孩儿,本王子早已长大了。” “是,是。小孩儿长达了。”云华轻笑言道。 龙羲正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之前一事,便挣脱云华怀抱,怒道,“你个不守诺言的人!欺骗小孩儿,当真坏透了。” 云华一怔,却又觉龙羲这般模样当真是可爱极了。问道,“我何时不守诺言了?我怎会欺骗小孩儿?” “你竟然还敢不承认?”龙羲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怒视云华。“在枢城之时,你明明答应我带我去见君父的。” 愣了愣,“确实。可后来你君父不是去看了你?” 龙羲转开眼,盯着旁处言道,“你说你带我去见君父,结果君父来了,你却不见人影。” 云华失笑,“好罢。此事,我确实有错。本以为你是念着你君父,而我又恰巧有事,便想着不去亦无妨。未曾想竟是让你失望了。” 龙羲渐渐涨红了脸,“我可未有念你,你莫要多想!” 云华又将小孩儿搂住,“好。你未有念我,是我念着你。” 龙羲轻轻地挣了一下,便不动了,“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龙越一直站在原处看着两人,心里渐暖。走至一旁坐下,继续静静地瞧着。察觉一种极温和的东西在四周蔓延着。有种岁月静止淡然之感。说来自己在世二十多年,静好安和的时光,俱是云华一人所给…… “自然是来看你了。”云华起身,牵着龙羲在龙越旁处坐下,“你方才是在学习功课?” 龙羲看了看龙越,才答道,“是,夫子布置了课业,让我讲它们背下。” 云华亦看了看龙越,随后对着龙羲笑道,“咱们羲儿是个乖巧的。” 不自在地避开云华的视线,垂眸往下看去。想答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随后手握成拳,置于唇下,假咳了一声。 ****** 自承辉宫回至永曜殿,龙越本还心里顺畅得很,可脑中一个念头闪过,不由得沉了沉脸色。云华见得便疑惑问道,“怎了?怎的突然不欢喜了?” 龙越一脸认真地看向云华,“你……可是喜欢孩子?”云华向来待龙羲极好,说不定云华本就是喜爱孩子之人。那么……云华可会想要自己的孩子?可与自己在一处,又如何能有孩子?若是云华当允许真想要,自己又怎会允许他与女子行那些事,诞下孩子? 稍一想象,便觉心里一紧。有狂暴的情绪,似要涌上心头。 这些个念头在脑中一一闪现,听得云华答道,“确是喜欢的。龙羲那孩子是个该疼的。”见得龙羲,便会心疼。亦会想及自己。 前世的自己,虽有养父母,可从未体会过亲情,从未受过父母疼爱。来了芜沉,方有个燕长寂,予了自己一份父爱。 因而自己最是明白,未有亲人疼爱的孩子,心里会有怎般难受。龙越时常顾不上龙羲,而龙羲母亲又早逝,便只落得他一人孤零零的。想及这些心中便会有担心,担心龙羲长大了会如自己原先一般。 漠然待世,冷清待人。对尘世生不起期盼。如此一来,便会觉得活着不过是等待生命终结那一日。 还是待得自己死了,又在芜沉醒来,才觉生命之可贵。随后又是因着龙越及燕长寂,还有楼向那几人,才觉对这尘世心有眷恋。 因而便总想着多疼龙羲。一来是因着龙羲是个讨人喜欢的。二来,便是心里那点儿心思。却是在龙羲身上,瞧见了自己的影子。正如龙羲渴慕龙越的光I,前世还是孩童的自己,亦是不断地在渴慕容式夫妇的疼爱。可惜终究不能如愿。 龙越听得心纠成一块,唯恐自己担心之事将要成真,问道,“你……可会想要自己的孩子?有自己血脉的孩子?” 云华听得一愣,仔细瞧了瞧龙越神色,便有些猜得龙越心思,“你是在担心?”顿了顿,“你放心罢。既然与你在一处,我便不会想着子嗣之事。况且,我并未有想过要拥有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孩子。” 一来,自己如今这副躯壳既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且对甚血脉不血脉的,实是不太看重。毕竟自己前世一直未有见过生身父母,便不似一般人,觉得血脉至亲为至重。 二来,从前他从未想过要与何人共度一生。既然不共度一生,又为何要有孩子?一旦分离,对孩子又怎会是有利的? 到了后来,遇上龙越,便更未有想过子嗣之事。兜兜转转,终于可在一处。自然要始终如一地一直走下去。 龙越听了心中稍缓,却还是问道,“你这话,是当真的?” 云华颔首应道,“自然了。有你便够了。”说毕又觉得那话委实煽情,便又言道,“我之意是……” 话未完,龙越便挑眉笑道,“你把我当孩子养?” 云华瞪了一眼龙越,“说什么瞎话。我哪来你这般大的孩子,想把你当孩子养亦无法。” 龙越低笑几声,便一亲云华双唇,“我可不要做你的孩子。我必须得是你的夫君。” 微微红了脸,“你是夫君,我又是何?” “自然是夫人了。”龙越搂过云华,挑眉言道。 “不害臊。谁是你夫人?”云华蹙眉道,“我是你夫君。”见得龙越一脸笑容,便觉心里有些痒痒。随后又不由暗恼,这人作甚这般勾人? 伸手勾起龙越下颔,“快唤我‘夫君’。” 龙越先是一愣,因着从未见过云华这副模样。随后一笑,唤道,“夫君。”全无不自在,坦然地瞧向云华。 结果倒是使云华闹了个大红脸。话也说不顺畅,“你……你当真是厚脸皮……” 执起云华的手,亲了亲那修长的手指,“若非是你,我的脸皮可不这般厚。” 29.商谈 随风接到消息,先过了过目,随后看得一愣,不由开始犹豫起来。这件事情……该否告知主子? 若是告知了主子,岂非又让那人与主子牵扯到了一块儿去?可若是不告知,主子迟早会知晓此事,届时只怕主子会因此而动怒。 “随风。”一道声音自屋内传出来,随风回了神,推门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先前让你打探之事,可有结果了?”纳兰复颐问道。 随风一愣,主子是恰巧想起此事,因而问询自己还是知晓自己接到消息了?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将袖中的新建递予纳兰复颐。 纳兰复颐看了一眼随风,展信阅看。眸中渐渐绽出光亮。虽不甚明显,可一直站在旁处偷眼瞧着纳兰复颐的随风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出声道:“主子,您是否打算将那容榜眼招揽过来?”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纳兰复颐烧了信,微摇头,“不会,他不会帮我的。”原来容榜眼便是云华……竟是他…… 终于是又得到了他的消息,原先只知他离了枢城,亦猜的他回了洪京,可未料他竟是入朝为官来。 是……又与那人在一块了?想及此心里微微一紧。 随风一怔,主子这是何意?不过转念一想,便觉其中缘由并不要紧。只要主子不打算招揽那人,那么两人间便不会又走得亲密。待得日子长久,主子便该忘了世上还有这么个人。 “再去查探,看看洪噬朝廷中还有哪些人能为我所用。”纳兰复颐言毕,便取出玉简置于唇下。 那乐声悠悠扬扬,起起伏伏。如泛着涟漪的湖面,如拂过枝叶的清风。 “主子,溪玉公子已在前往狩崛的途中。”莫无禀道。 “知道了,最近外边有何动静?”百里连祁洗净了手,用锦帕擦拭着,问道。 “暂时还风平浪静,只除了罔月、信河两国被纳兰复颐夺去一事,最近闹得有些沸沸扬扬的。”莫无想了想回道。 “此时便不去理会了,只暗中关注便可。”当初执意不愿拉拢罔月、信河,如今落到别人手中,也无话可说。 不过心里多少有些讶异,那个男人竟会放任此事发生……是不敌还是有所顾忌?想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毕竟那个男人执掌大国,凡事须讲究一个“理”字。哪怕只是明面儿上的亦好。若暂时寻不到由头,便只能缓慢地对两国进行蚕食,这便会让别人寻了机会一举攻之。 不知那个男人可会气急?百里连祁想了想,只觉心中有些许快意。 “是,属下明白了。”莫无应道。 “让你查探那个人的消息,可有查到了?”百里连祁问道。 “已确认人在洪京,别的,暂无消息。”莫无回到。 百里连祁一甩手中锦帕,那锦帕落入水盆子中溅起些许水花。 “继续查,查到了第一时间回禀孤。”百里连祁言道,“若无他事,便下去罢。” “是。”莫无躬身而退。 百里连祁取下墙上挂着的弓箭,一路去往院子。院中放置着好几个箭靶子,距离殿门约有十米远。 取箭搭弓,百里连祁眯了眯右眼,将弓弦拉满,随后快速一松手,箭矢如飞一般,只此箭靶而去。 “咚”的一声,箭矢直中红心,百里连祁却仍觉心中不豫。又是取箭搭弓,箭矢再次飞出,竟是直刺上原先那箭矢,自尾端破开箭身,定在那红心上。 百里连祁放下弓箭,在殿门处就地而坐,仰靠上红漆大门,望向宫墙之上,有鸟成群结队飞过,发出鸣叫声。 似是在呼唤。 门被叩响,仆人小跑着前至门后,拉开一条门缝,却见得一头罩黑色斗篷之人站在门前,身形挺拔高达,该是男子。仆人一瞧便觉心中有些惴惴,只怕是来闹事的。 咽了口口水,才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人答道,“你家主子可在?若是在,便劳烦通传一声。” “你认识主子?”仆人犹豫地看着男子,却只能见得黑纱后边模糊的脸部轮廓,“你姓甚名谁?” “姓楼。”男子答道。 仆人终究是点点头,“小的这便去通传,你等等。”掩上了门,小跑去向主院。 云华正在擦拭燕长寂给她留下的那具古琴“鸣兮”,就见得一个小厮匆匆而来,气息有些急促,“怎么了?可是有事?” 小厮顺了顺气,言道,“外头来了一个客人,说是来寻主子的,自称姓楼,主子让不让进?” 云华一愣。姓楼?自己只认识一个姓楼的……莫不是楼向?先前枢城一役过后,楼向便向自己告辞了,随后一直未曾联系过,怎会突然来了洪京? “快去请进来吧,将他带来主院便是。”云华言道。 小厮连忙点头,“是主子。小的这便去请,主子稍等片刻。” 云华进了厅堂坐着,等人到来。斟了两杯茶,端起其中一杯细细品着,茶水尚还温热,有气雾袅袅浮起。 男子摘了斗篷,踏入厅堂,便见得少年正垂首饮茶,气雾模糊了容颜,看不真切。 云华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便抬起头来一笑,“别来无恙。”放下茶盏站起身,“怎的想起南下洪京了?” “有些事情。”楼向答道。细细打量云华,一时默然不语。 云华未有追问,“快坐着吧。”楼向听得颔首坐下了。 端起茶盏递予楼向,“如若不急着走,便在此处住着罢。族中的事情,可忙得过来?” “还好,你……当官了?”楼向问道。 “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我还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原来总能打探的到。”云华愣了愣,笑道。 楼向回道,“若是有心,自然能知。”只要执意寻找一人,何愁寻不到?端看心思重不重罢了。 “我本无意瞒你。可是若我身在洪京为官之事泄露出去,怕会引起异动。便只好隐瞒了有关我去向的消息。你怕是打探了许久才得了消息吧?”毕竟自己如今还是枢城城主们,如若天下人知晓,枢城城主竟成了洪噬朝堂的官员,岂非要猜得枢城已归洪噬? 这般消息一传出去,那两国如何还能按捺的住?枢城一旦归了洪噬,三国便不再平衡,纷争便会更快爆发。可洪噬还未准备妥当,此时投入战争只怕是杀敌一千,自毁八百。 自己是信得过楼向的,只是担心在透漏消息给楼向的过程中,会有其中关节处出差错了。自己又岂敢冒险?便只好谨慎再谨慎,尽力地封锁消息。 “尚可。只是费了些时间。”楼向答道。 云华转而言道,“说来我在洪京这般久,几乎未曾好好的瞧过,你以往亦在洪京呆过,该知晓有何处可游玩罢?你若是有空闲,可否带我四处走走?” 楼向听了很快答道,“好,我有空闲。” 云华回以一笑,言道,“不是今日,你一路赶来,亦该累了,今日你便好好歇着去,往后还有时间。” 楼向点了点头,“好。” “何连,召几个臣子入宫。”龙越言道,“丞相,礼部尚书,司外院主事,还有容榜眼,苏探花,再加上个薛员外郎罢。” “是,奴才这便去。”何连应声而退。 龙越一边批折子,一边等几人到来。 正看到一道折子,上写矗戮国君已拍了溪玉公子前去狩崛联姻,微蹙了蹙眉,这萧格是如何想的? 他是否知晓那百里连祁心喜云华,这才派了男子前去? “君上,人都来了,就在殿外候着,可是现在传人进来?”何连轻声踏入大殿,问询道。 “去传罢。”龙越在折子上做了朱批,言道。 “臣等拜见君上,居上万福金安。”几人一起弯身行礼,问安道。 龙越看向云华,又转开了视线,言道,“都起来罢,赐座。” 几人纷纷落座,上官俊坤拱手道,“不知君上召臣等来,是有何要事?” “不久便是三国之人聚首的时候了,矗戮国派去联姻的溪玉公子,却还在路上……”龙越缓缓言道。 几人互看一眼,薛岚当先答道,“臣猜想,矗戮、狩崛二国虽应下聚首之事,课必定会拖延时间,至少待得联姻事成之后,才会派人前来。” “说得有理。”龙越言道,“先前上官爱卿提出,要借聚首之事离间二国。不知上官爱卿如今可有想法或是对策?” 上官爱卿一脸愧色,拱手道,“回君上,臣……暂时还未有想法。” 龙越看向其余几人,“你们几人可曾想过此事?” 薛岚拱手答道,“臣有一个想法。还请君上听听是否可用。”顿了顿,见龙越未有拒绝,便道,“我们或可制造一个假象,让两国中的其中一国以为洪噬与另一国已暗中结下联盟,联姻之事不过是圈套,活着说是障眼法。” 30.成婚 云华认真听着,细想想,便觉这薛岚当真是有些才识的。 离间两国……对于萧恪、云生二人而言,怎会是好事?是否既来了洪噬为官,与龙越在一处,便不可避免地要站在他二人的对立面? 自己当真能狠下心来,为有损他们而出谋划策?若是不狠下心来,一旦那二人当真结成联盟,接下来便该贺礼来对付龙越了…… 自己又怎忍心袖手旁观?眼睁睁瞧着菱悦为此而头疼? 如今自己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心中既顾念与那二人间的轻易,又着实香味龙越分担一二。 这般矛盾……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薛爱卿这个法子……倒也可行。你下去后拟个折子上来,给寡人瞧瞧。”龙越稍一想后,言道。 薛岚拱手回道:“是,臣遵旨。” “诸位可还有甚别的想法?”龙越看向几人,言道。 云华默然不语。此时思绪还杂乱得很,单是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都想不明白,更何况是想法子离间那二人? 殿中一时默然无声。龙越轻叹一声,“罢了。你们下去后都好好想想。若有甚想法,便拟个折子给寡人看看。” 几人纷纷起身,“是,臣遵旨。”顿了顿,“臣等告退。” 龙越一挥手,几人便垂首离开大殿。 “君上,可要把容大人留下来?”何连轻声问道。 抚了抚眉间,“不必了。”今日便由他静一静,好好想想罢。自己……亦该好好想想。 ****** 翌日。真是晴光潋滟,微风徐徐时。 云华下了朝后,便坐轿子回了容府。踏入院中,便见得楼向在舞剑。 一划一动之间,端的是流畅凌厉。云华在院门处静静看着,亦不出声打搅。只见那剑风所及之处,有花叶簌簌而落,翩翩落下。 待得半响。楼向将长剑收回,看向云华,“回来了。” 云华小小,鼓起掌来,“幸而早些回来,这才得以瞧见这般场景。” 楼向有些不自在,稍后才言道,“上朝可累?” 看了看天上悠悠白云,言道,“不累。今日天气可真好,你若有空,便与我一同去外头走走?” 楼向颔首,“好。”想了想。“去游湖?” “游湖?我倒是未曾游过。今日男的有了空闲,便去瞧瞧罢。”游湖回以一笑,言道。 二人坐了轿子,一路前往洪湖堤处。下了轿子,便见得湖上有十余船只,正徐徐划动。红的布幔,绿的布幔,一眼望去便觉夺目得很。 有十余船只停靠在岸边。楼向走向那处,与一船夫言道,“船家,可载人游湖?” 船家连忙点头,“可以,自然可以。一人只需五十个贝壳币。公子您打算几人一同?” 楼向指了指游湖,“两人。”自袖中掏出钱袋子,递予船家一个黑水晶币。 船家接过黑水晶币,便言道,“二位公子请上船。” 楼向与云华上了船,在里头坐稳了,船家便撑起船棹,划动船只往湖中心而去。 清风微凉,两岸的杨柳枝晃晃悠悠。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岸上楼宇。 心极为宁静。云华不由牵起唇角,“这当真是个好去处。” 楼向看向云华。有阳光投在少年脸上,似美玉温润。一时竟觉转不开目光。 有笛声传来。那乐声欢欢喜喜,似百鸟鸣啼,似群鱼嬉戏。云华不由循声往外望去,却只见得四周不远处缓缓前行的船只。 失望地收回目光,向楼向言道,“不知是何人能吹奏出这般欢悦的笛声。” “心中欢悦之人罢。”楼向回道。 “说来亦是。心中欢喜,乐声便也欢悦。心中愁闷,乐声便也凄苦。”云华颔首言道,“你以往该来过此处游湖罢?” 楼向摇摇头,“未曾。”留在洪京,不过是为了寻找“唤兽秘法”。以仆人身份留在孕妇,并未有多少空闲时间在外游玩。亦无心思。 云华讶道,“那你如何会提议来这游湖?” 楼向转开目光,言道,“昨日向人打听过。”说是此处风景宜人。 愣了愣,随后便觉心中微暖,楼向怕是因着自己而特地去打听的罢?“多谢。” 楼向微摇头,“顾好你,是师父之令……”亦是心中所想。 船只距离岸边愈发远。往外看去,便见得几座山峰已在不远处。船只行得过缓,似是静止。可又确实愈发靠近那山了。便觉似是那几座山峰在迎面而来。 青青高山,清清绿水。端是宜人之景。似是连呼吸都愈发轻了起来。唯恐惊了这一池湖水。 ****** “主子,溪玉公子已到了城门外。”莫无禀道。 “派人前去迎接罢。”百里连祁握了握拳,终究是到了…… “是,属下这便去。”莫无应声离去。 “来人,”百里连祁唤道。宫仆踏入殿中,躬身问道,“大汗有何吩咐?” “将崇盛殿拾掇出来。该有的,一应莫要缺了。”百里连祁言道。 “是,奴才晓得了。”宫仆应了便行礼告退。 百里连祁去了纸笔,写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为何不是与你?是我福浅?”终究还是停了笔。心中话语未俱都落于纸上。 点了烛火,瞧着那寥寥几句化为飞灰。心思不可为人知,话语尽成灰。 仰靠座椅,闭了双眸。不知过去几何时辰,莫无返回殿中,禀道,“主子,呼延大人已将溪玉公子接进了狩城。正往使馆而去。” “好。明日便让殷勤队伍直去使馆,将人迎入王城罢。”百里连祁未有其余动作,闭眸言道。 莫无问道,“主子,您是打算让溪玉公子自正门入,还是侧门入?”话虽这般问。可关键不在于城门。而是溪玉公子将能得到什么位份。若是正室,自然得从正门而入。若是侧室,便只能走侧门。 百里连祁半响未言。莫无亦不敢再次追问。只好默然等着。 “正门罢。”百里连祁终究言道,若要使得狩崛在此次联姻中,得去最大的益处,便只能立那溪玉公子为后。 莫无一愣,随后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去罢,”百里连祁打发莫无下去。起身往寝殿而去。 夕阳渐落,明月渐升。宫中打更的生硬响了好几遍。清清脆脆,还有些刺耳。 了无睡意。辗转反侧。过往之事片片划过脑海,欢喜愁苦,贪嗔怒骂。不过是浮生一梦罢了。 可偏偏……有一人的影子徘徊不去。在心里扎了根。便又不愿这只是浮生一梦。 睁着眸子到了天亮。宫仆在门外轻声而唤,“大汗,该起了。今个儿可是您的大喜日子……” 宫仆听得屋内传来声响,便轻轻推门而入。服侍百里连祁洗漱,替他穿上大红喜袍。“大汗穿这一身,是再英挺不过了。”宫仆笑言。 百里连祁不语,一路出了内城。有宫仆牵来了骏马,那骏马上系了大红绣球。百里连祁翻身而上,一路骑着到了王城正门。 吹打喜乐之声愈发响了。百里连祁骑着马在城门处停着等候。骏马四蹄微动,轻甩马尾。 大红色坐轿出现在前方不远处。前后跟着一列子人。俱都一身红衣。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乐师不停敲打吹奏,喜乐声似要响彻云霄。 有好事百姓在四处围看,神情激动。若非有护卫沿道守着,只怕那些个百姓要一拥而上。 坐轿停落。百里连祁驱马靠近。下了马,有守在坐轿旁的仆人掀起轿帘子。 轿子中坐着一人。身形纤瘦,头罩红纱。看不真切模样。百里连祁向那人伸出手,瞪了一会儿,那人才伸出手,放至百里连祁掌心上。 百里连祁握住。牵着人自轿中出来。人一出现身形,在城门处站着的文武百官便一起行礼,问安道:“臣等见过溪玉公子。” 虽未礼成,可旨意已下。亦已在今日清晨之时,昭告狩崛天下。因而百官虽未直称溪玉公子为王后,可却是以拜见王后之礼待之。 溪玉公子微抬手,“诸位请起。”却是玉石之声。 百里连祁牵着人一路行往内城。文武百官远远随在后头。 走过三十五级台阶。登上高处。司礼官长声宣道,“吉时已到!” 有宫仆端来火炭盆置于溪玉公子双脚前方。百里连祁松了手,溪玉公子跨过火炭盆,司礼官随后言道,“请溪玉公子朝天而跪。” 溪玉公子闻言转过身子,朝着天际而跪,“溪玉幸而嫁与大汗为后。此后必将忠于狩崛,忠于大汗。” 百里连祁扶起溪玉公子,一齐朝宗祠堂缓行而去。 至了宗祠堂,二人跪于蒲团之上,朝着狩崛王室先祖叩首。待得三叩首后,一众宫仆便将溪玉公子迎去御池。百里连祁便直往延喜殿,宴会群臣。  31.情香 烈酒入腹。一盏复一盏。待得群臣散去,百里连祁已然瞧不清眼前之物了。 几名宫仆搀着百里连祁一路去往凤宁宫的寝殿。待得百里连祁踏入了殿中,宫仆便悄声而退,将殿门与窗子俱都掩上。 紫铜熏炉里正燃着香。香气袅袅而起。染透了整间寝殿。 一身艳红之人正端坐于床榻旁。不语不动。百里连祁看去,便只得几重红影, 歪斜着走至桌旁坐下。环视一圈,俱是晃眼的、飞来舞去的红色。百里连祁直觉心头怒火打起,复又站起身来,晃着行至前处的台边,两手一推,将台上一应物事扫罗至地。 还燃着烛火的大红蜡烛倒落下去,烛火未灭,反倒是烧起地上的毯子来。百里连祁不去理会,又摇摇晃晃地行至窗台前,将窗台上贴着的大红“喜”字撕了下来。 萧溪玉只得自己揭下红纱。快步行至桌前,提起茶壶便向那愈燃愈旺的火焰倒去,待得将火焰扑灭殆尽,溪玉才松了一口气。 看向那坐倒在窗台下的男子,“若你要耍酒疯,便请离开此处罢。” 百里连祁只觉身上有些燥热,便开始解起衣衫来。听得有人说话便循声看去,见得重重叠叠的一张脸。 努力辨认,却愈看越觉得似是那人。心中又惊又喜。出生言道,“是你?”搀扶着窗台站起身来,向那人走去,伸出手,“当真是你?” 萧溪玉蹙了眉,正要往旁处避开,百里连祁却已然一扑而上。萧溪玉受不住那力道,便往后倒去。眼看着要直直摔落在地,百里连祁确实赶紧用着萧溪玉一翻身,用自己背部迎上地面。 “嘭”的一声响。萧溪玉并不觉痛。趴在百里连祁身上,心中多有惊讶。 百里连祁却似是不觉疼痛,微微勾了唇角。痴痴地看着萧溪玉。“当真是你……”伸手去触碰萧溪玉脸颊,“真好……” 萧溪玉回神过来,便要起身退离,谁知百里连祁两手一用力,便将萧溪玉的身子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摩挲着萧溪玉的背部,呐呐道,“莫要再离开我了……莫要在离开我了……” 萧溪玉怔愣住了。身为狩崛大汗,竟露出如此软弱的一面。或许是因着醉酒? 挣了挣,却挣脱不得。“放开我可好?”不由出声言道。 “不好……我再不会让你离开了。”百里连祁言道,翻身将人压于旗下,“我绝不会放开你……” 紫铜熏炉里的香愈燃愈浓。百里连祁无意识的磨蹭着萧溪玉的身子,“热……” 萧溪玉全身僵住,心中生出恐惧。本以为被心系之人送来狩崛联姻,便已然心死,无所谓快活不快活。即便要与不识的男人交欢,亦可忍受。 可到了这一刻,只觉难受之极。萧溪玉用尽最大力气,要挣脱压在身上之人,可终究是徒劳无功。 百里连祁要上萧溪玉脖颈。那力度极重。萧溪玉当下便闷哼一声,险些叫出声来。 “你是兽物么?放开我!”溪玉依然控制不住情绪,怒吼道。 百里连祁置若罔闻,一把撕开萧溪玉身上的艳红喜袍,啃咬起来。 ****** “主子,两国婚事已成。”一影禀道, “知道了。”龙越言毕,便推开暗道的们,进了地道。 踏入寝室,一眼望去不见云华。可云华的气息却是在屋子里的。一转头,便见得屏风后有一道影子。影影绰绰。有雾气蒸腾而上,室中还有淡淡香气。 云华这是在沐浴?心里一痒,隐了气息便向屏风出走去。 走入屏风后,却见得云华比了双眸,仰靠在浴桶边缘上。竟是已然睡着了。幸而这水翘起来还是温热的。若是已然凉了,岂非要生病? 接了衣衫,亦入了浴桶中。这浴桶装下两人,倒亦不算十分拥挤。只是浴桶中的水漫了一些出去。 将云华搂入自己怀中,去了通边打着的巾帕替云华清晰起来,一刻钟不到。云华却是悠悠转醒了。一时间却还无法反应过来。 待得半响。云华才瞪大了眼,瞧瞧自己,又瞧瞧赤着身子的龙越,“你怎会在这?” 龙越勾唇一笑,“想着替你沐浴,便来了。” 云华有些不自在。因着此刻与龙越紧密贴着,湿意热度两样俱不缺。之前并非未有与龙越一通沐浴过,可那都是在自己累得睡着之后。 而此刻意识是全然清醒的。触感便十足清晰。云华一时不敢多加动弹。 龙越见得云华如此,不由笑出声来,“你这是害羞?”明明已然做过那许多亲密之事,云华竟然还会因此而不自在?“ 云华闻言便觉有些恼意,”才不是。你我都是男子,有何可害羞的?“且坦诚相见之时,已不在少数,自己有和可害羞的?可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不免紧张。 不由暗骂自己愈发没出息,又让龙宇拿去当了笑话。 龙宇将布巾放至一旁,吻上云华双唇。双手亦开始不规矩起来。自云华后脑勺处,一直抚摸至了云华双臀间。 就着温水将手指刺入那其中,云华便微一蹙眉。龙越轻咬一口云华的上唇,随后吻上云华的耳尖。 伸舌刺入云华耳中,卷动狠扫。便听得云华极轻的一声低吟。趁着云华迷离之际,又接连刺入两根手指。 吮上云华脖颈处,”唤我。“ 云华双手搂上龙越,轻声唤道,”龙越,龙越……“ 身躯紧紧相贴。龙越抓着云华两腿分开地环上自己腰间。随后扶着那处,让云华容纳自己。 一声闷哼。云华紧闭了双眸微仰头。眼睫不停颤动。手指掐入了龙越双肩,紧紧扣住。 “太……太深了……退,退出来……”云华轻声言道。 龙越吻了吻云华喉结,“来不及了……” ****** 日光盈满寝殿。满室狼藉映入眼中。倒落的烛台。散落四处的瓜果点心、 头部因着宿醉疼痛不已。正要抬手抚按额间。却觉自己的左手正压着一温热之物。并不十分坚硬。还有微微起伏。倒像是……人体。 心中一惊,赶忙转头往左处看去。却见自己的左手正打在一少年胸前。少年面容清秀,约是十六七岁。此时正微微蹙着眉,还在睡梦之中。 百里连祁收回手,却又见得少年身上的可怖痕迹。一片片的紫红色。还有许多地方已然破了皮,露出粉色的肉来。像是啃咬而成。 往其下身看去,便看得双腿处的斑驳血迹,还有一摊子白浊之物。百里连祁又是心惊,又觉愤怒。 本无意碰他人身子……怎的会如此?怎的就做出了这事情? 必然是昨夜喝酒过甚……竟然如此糊涂!不……不对……即便是醉酒,亦不该疯狂至此!狠抓一把额发,百里连祁站起身来,怒吼道,“来人!” 宫仆应声而入,“大汗有何吩咐?” “莫无何在?”百里连祁寻到自己的衣袍,披在身上,言道。 “属下在此。”莫无垂首踏入殿中,单膝跪地言道。 “你昨夜可有动手脚?”百里连祁一字一顿地言道。 莫无心下一惊,“主子……属下,属下……”咬了咬牙,“属下燃了‘情香’。” 百里连祁闻言便一道掌风过去,莫无晃了晃身形,闷哼一声。 环视一圈寝殿,便见得在窗台处放着的紫铜熏炉。走去一把摔落熏炉,其中的想回便洒落出来。 一眼望去,窗台俱都被关得严实。百里连祁气急,言道,“好……好……” 昨夜本就醉酒,这寝殿燃了“情香”,偏还将门窗俱都关实了。自己如何能不受着“情香”所困? 一些零碎画面涌入脑海。依稀记得昨夜自己曾倒在这窗台之下。该就是那时…… “将此处收拾妥当。”百里连祁言毕便甩袖而却。看亦未曾看仍睡在地上的萧溪玉一眼。 莫无紧随在百里连祁身后,“主子您坐轿典罢?”主子如今衣冠不整,若是让人瞧见了总归不好。 百里连祁闻言转身,狠盯了一眼莫无,“你当真是愈发胆大了……” 轿典停落在门前,宫仆躬身言道,“请大汗上轿。” 百里连祁登上轿典,将轿帘子放下,言道,“自己去司刑府领刑罢。” 莫无一怔,随后应道,“……是属下这便去。” 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有血腥味透出,弥漫在轿典之中。 香料!又是香料!因着“春梦”,他险些死在刑场之上!自此后,便与那人两地隔绝!作业因着“情香”,他竟做出那般事情!动了不愿动之人……岂非是背叛自己心意? 云华……云华…… 百里连祁默念两声,缓缓松开了手。有血滴落至衣袍,在那一片红色之中,静不显眼。似是融合为一了。 32.吻痕 龙越睁开眸子,看了看怀中还睡着的云华,将落至云华脸上的发丝轻轻拨开,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待得穿戴好了,云华却还未有醒,便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打算走地道回去了。 可随后,却察觉一道气息在门外不远处,那气息很强……好似还曾遇到过…… 轻声唤道,“影九。” 影九自屋顶上下来,从窗户而入,“主子有何吩咐?” “外面之人是谁?”龙越微蹙眉,问道。 “是修剑族族长楼向。”影九回道。 “先前为何不传消息于寡人?”龙越看向跪在地上的影九,心有不悦。 “属下本是打算今日递消息……”影九的声音愈发低小,有汗滴自额头滑下。 “谁给你的这个胆子?让你知情不报?”龙越低声喝道,看了一眼云华,似是将醒,便道,“稍后在处置你。” 言毕却不往地道门而去,而是往寝室门走去,推开门,循着那道气息而去。 楼向……?竟已然这般强了……明明可以隐藏气息,却又偏偏泄露出来,居心何在?龙越愈想愈觉心内不顺,走出主院,便见的前方一空地上有一男子,正持剑而立。 “当真是你……”龙越眯了眯眼,在枢城之时,便觉此人不可不防,后来又接到消息,说这楼向竟特地亲去枢城,助着云华度过枢城一役…… 说不得,这人亦对云华怀有别样心思。 “你是故意的?”故意引他出来?瞧了瞧楼向手中的无色长剑,这人是打算与自己斗一场?只是……这人是如何知晓自己存在的? 楼向本无法察觉龙域的存在,却是因着……!楼向咬了咬牙,虽知云华以往是这个男人的男侍,虽知云华心中有了人……可切切实实地知晓了,明白了,那是全然不同的!在明白过来,云华正与别的男子行那事时,几乎要控制不住斗气,向着四周冲去! 一夜未眠,一早便站在此处等候,故意露出几丝气息,引起龙越的注意。然后,便果真见得龙越来了。 “有心而为。”楼向本就如竹的身姿,比之以往还要挺直,似是紧绷了全身一般。 龙越勾唇,却全然不似在笑,“意欲何为?” 楼向直直盯着龙越,双眸如枯井无波,又似有暗流在其中翻滚,仿佛枯井无波的模样,不过是表象罢了,“师傅临走前,将云华交付于我。” 龙越不怒反笑,“本以为你是个有勇之人,原来不过是燕长寂手下的乖徒儿,令行禁止?” 楼向握紧了手中剑柄,“你若有负于他,令他受到伤害……”倏忽举起手中长剑,直指龙越眉心,“哪怕是天涯海角,亦要你生不如死!” 双眸骤然射出厉光,如那剑芒一般,全身那强者之气在未有丝毫遮掩。 饶是龙越,亦不由得全身戒备,眯了双眸,不语不动地对上那双眸。 待得半晌,龙越恢复平日模样,言道。“你会是个好对手……只是,有我在一日,你便莫要再有甚不该有的想法。”云华只能是他一人的! 眼前这个人不同于那百里连祁,即便百里连祁今时今日,全然不同以往,亦未曾让自己当真放于心上,若非玉环在乎他,哪还会上心记着?充其量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可这楼向不同,他能激起心中热血。 楼向缓缓收回剑,“记住我今日的话。”言毕,便转身大步离去。 归掉端了洗簌用的事物走来,便见的楼向如此,不由得追问道,“楼大哥,你怎么了?” 楼向不答,归掉看了看已然转过身往主子院子走去的男子,心内不由猜测,这究竟是怎的了?似是闹得不愉快? 主子却不在……莫不是还未有醒来罢?若是主子知晓这两人如此,又怎么袖手旁观?想了想,既然主子还未醒,不若稍后在来罢,免得扰了主子清梦。 将洗漱用的东西寻了一处石桌放下,随后便顺着楼向离去的方向跑去,可一路望去,却依然不见身影了。 至了燕府大门,仍旧不见人影,这楼大哥怎的如此快?果真并非凡人……功夫确实了得!那日第一次见着,便觉这个人必然是个高深莫测,修为极高之人,如此看来,自己识人眼光着实不错。 可如今人究竟去了何处?归掉往门外四下张望,门梁上却突的降下一道人影,不是楼向又是何人? 一喜,唤道,“楼大哥!” 楼向微一蹙眉,本以为是何人在跟着自己,便隐了身形等着,谁知竟是云华的属下,“有事?”问道。 对掉飞快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觉得有些赫然,便伸手摸了摸鼻梁,言道,“楼大哥你放才生气了?” “无事。”楼向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打算,可好歹是云华的属下,便只好应付着。 归掉飞快的转了念头,转而言道,“楼大哥,你前几日不都是要在早晨舞剑的?怎的今日不舞了?我可还想看看。” 楼向还未答,归掉又言道,“那日瞧见你舞剑,我心里可欢喜了。从为见过有人能舞得这般好,楼大哥若是有空……能否教教我?” “不是舞剑,是练剑法。”顿了顿,又道,“有事在身,不便教你。” 归掉脸上的笑容微浅,接着言道,“是我眼拙,见楼大哥练得这般好,举手投足间似是在舞剑,便妄下论断了。”摆了摆手,“是我唐突了,楼大哥身份贵重,那有空余时间,做些个无意思的…… 楼向看了看归掉,半晌道,”有事先走一步。“ 归掉愣了愣,随后应道,”是,楼大哥您一路慢走。“话落,楼向已然隐了身形,驭了斗气而去了。 在原地呆怔了好一会儿,归掉才慢慢品出味道来,心中实是有些低落了,楼大哥……是未有把自个儿放在心里…… 甩了甩头,归掉才想起一事,竟是忘了服侍主子起身洗漱!心中一惊,便赶紧跑着回了主院,回至原先那石桌,却已不见了那些个系数用的东西。 蹲下身子四处瞧,亦不见影子,这好端端放着,怎的就不见了? “在找什么呢?”一道声音在归掉身后响起,归掉悚然一惊便要起身,却忘了自个儿还在桌子底下,这一起来,后脑勺便在石桌底下撞的狠了。 归掉痛的一声惊呼,云华连忙将人拉出来,蹙眉道,“怎的这般不小心?”见得归掉五官俱都皱成一块了,便知这下是疼得厉害了。 轻叹一声,“我时间快来不及了,去寻个人替你擦擦药罢。” 归掉忍着疼痛,转头看向自家主子,果然见得主子已然官服在身,便赶紧道,“主子快去上朝罢,可莫要因为我耽搁了。” 云华点点头,将人扶着在石椅上坐下了,“今日怎的这般莽撞,还伤了自己?待会便莫要干活了,有甚重要的留着等我回来再说罢。” 归掉应道,“好,主子去罢。” 云华轻拍了拍归掉肩膀,便转身往外而去了,这归掉……今日怎的好似有些不对劲?归掉平日里虽看着有些不着调,可行事处事,未有不妥帖周到的。 清晨之时不见人影倒也罢了,竟还伤着自己,委实奇怪,想了想,或许是有了心事? 上了坐轿,一路到了王城,刚下了轿子,一人声音便响了起来,“可是幸之?” 云华一怔,转头看去,便果真是那苏微苏探花,笑了笑,“今日赶巧了。” 苏微正要应,却瞥见了眼前之人脖颈上有一道印记,稍一想,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后,笑容便有些不自然,口上还是应着,“确是。” 云华瞧了瞧苏微,暗自疑惑,这苏微怎的一脸怪异神色?顺着苏微视线,好似看的是自己的……脖子? 当真奇怪了,作甚盯着自己脖子?不由问道,“苏大人这是在看什么?”伸手抚了抚,莫不是有脏东西罢? 苏微见云华察觉了,便只好道,“你脖子上……有吻痕。”后头两个字极小声,若非云华习了武术后,耳聪目明了些,说不得还以为是幻听了。 待得明白过来“吻痕”二字是为何时,云华登时脸色微变,本来就抚上脖子的手已要撤离了,旋即有贴了上去。 见得四下人并不多,便赶紧掀起衣袍领子,向着苏微一笑,“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微亦笑了笑,却是转而道,“幸之怎的还唤我‘苏大人’?直接唤我苏微罢。” 云华伸手向前,示意苏微移步,颔首笑道,“好罢。苏微。”言毕便转眼向前看去,心里当真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只觉方才之事,实在算是出丑了,龙越亦真是的…… 33.属下 苏徵亦看向前方宫殿。本以为这容决是个纯良的,竟不知还是个纵情声色的。微摇头,自己竟是看走眼了。本还以为是个人才,便想着多多走近,于往后仕途亦有利些。 罢了。幸而姐姐如今在宫中已是婉妃了。又代掌女妾众宫。说不得哪日便可入主中宫,成为凰后……这般,苏氏亦可重拾昔日荣耀了。 公孙禅瞧见云华二人,便走近几步,“二位晨好。”见得云华竖起了领子,便问道,“容榜眼不嫌热?怎的竖起了领子?” 云华脸色不变,淡笑言道,“偶有不适,怕受了风。” 公孙禅暗自疑惑,如今还是夏日,即便不适,亦不致于要这般防风罢?但是想想,亦未有再追问。 待得入了大殿,见得龙越起身,云华不由投去视线。 龙越察觉得云华目光,便回看过去。心内不由讶异,那眼中的无奈与恼意是怎么一回事? ****** 下朝后,云华便被宫仆请去了勤政殿。 踏入大殿,龙越却并非在批折子。而是站着执笔,似是正在作画。云华轻步走上前,龙越并未停下动作。 一眼瞧去,便觉画中人分外熟悉。可不就是自己么?失笑道,“你画我作甚?” 龙越看了一眼云华,“心中有念想,便会想画下来。” “我不就在这儿?还是说,赌人不如睹画?”云华挑眉言道。 龙越停了笔,言道,“随我来。” 云华心有疑惑,却还是随着龙越至了一面屏风后头。一见得后头光景,便不由得瞪大了眼,满心震惊。 一幅又一幅的画卷。上头俱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喜怒忧乐的模样,俱在那一幅幅画卷之中。 “你……”云华出声,才觉嗓子有些干涩,接道,“你何时画了这般多的我?” 龙越微勾唇角,“自我回来后。陆陆续续地,便这般多了。” 云华看向龙越,伸手牵住龙越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说什么。只觉心中又暖又酸。 龙越转而问道,“你入殿时,作甚这般看我?”瞄了瞄云华仍竖着的领子,心内有了猜想,将云华的衣领翻下来,便见得其上紫红色的、如花瓣一样的印记。挑眉问道,“因着这个?” 云华点点头,“偏生是别人先瞧见了,我才知晓的。” “今早服侍你洗漱的人,未曾提醒?”龙越疑惑道。 “归棹今早未来,我是自个儿拾掇的。亦未曾多瞧镜子。一路到了王城,才有人告知。”云华回道。 龙越抚了抚云华长发,“无事。无人知晓是何人留下的。” 关键又并非在此处……云华有些无奈,却亦未再多言。再瞧了一眼那满墙悬挂着的画卷,心里终究是软成一片。 ****** 影九在殿外现出身形。守在殿前的一影见得微讶,便亦现出身形,问道,“你怎的来此了?” 影九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回道,“来领‘处置’来了。”今早主子为免吵醒那人,便未有再对自己加以审问与训斥。可主子迟早要处置此事,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主动前来,亦算是认错态度良好? 一影一愣,“事情……主子知晓了?”本想让影九瞒住消息,好让主子误会此事,如此便可离间主子与那个人。可是部署才刚开始,便被识破了? 影九苦笑,“主子便就是主子。我们再如何,主子终究会知晓的。不过是早晚问题罢了。”起初想着那修剑族族长功力高深,主子一时半会亦无法察觉他的气息。而自己将此事瞒住后,主子便暂时不会知晓有男子入住了容府。 毕竟主子来往容府,总是走地道。亦极少离开那个人的寝室去别处。 随后便可寻机让主子瞧见,那两人平日相处之时,是怎般亲近。主子乃王室贵胄,本就是站在高处俯视众生之人,如何能容忍那些个污渍? 一怒之下,便会冷落那个人一段时间。而冷着冷着久了,想来心中念想亦会淡些。 他们这些个做属下的,亲眼瞧见了主子对那个人是怎般心意。便不不敢再奢望主子能够立即断了情意。可好歹,能让那情意少一些,便少一些。毕竟情意过甚,便是执念。 而为君者,最要不得的便是执念。 一影深吸一口气,“你直接说是我的主意便是。” 影九回道,“既然做了,我便能当。怎有将责任俱推至你身上之理?”顿了顿,又问道,“主子可是在里头批折子?” 一影又是一叹,“那位在里头。” “你昨夜总归未有歇好,便在这小睡一会儿罢。稍后与我一同用午膳。”龙越牵着云华走至床榻前,言道。 云华稍有犹豫,“这怕是不合规矩罢?”本来外臣逗留宫内,已是死罪,若是让人知晓,自己竟在勤政殿里歇息,届时便是给自己十张嘴亦说不清…… “不必理会规矩。安心睡着便是。”龙越说着,便替云华宽衣解带起来。 云华听了便由得龙越去,问道,“那你如何?批折子?” 吻了吻云华双唇,“还有事情要处置。歇着罢。”言毕,便转身往外而去了。 打开殿门,便见得站在门外的一影与影九。一影、影九二人见得他,便立即单膝跪地,行礼问安,“主子万安。” “你们二人随寡人来罢。”龙越看了一眼二人,便向偏殿而去。 影九与一影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讶异与叹服之色。主子他……怕是早便知晓一影参与其中,且是“主谋者”了。 三人至了偏殿。龙越走至上首处坐下了,“你二人坐着罢。” “属下不敢。”二人垂首言道。 龙越低声一笑,“不敢?你二人有何不敢的?” 此言一出,二人当下跪在地上,深伏身子,“请主子恕罪。” “说说罢。你们究竟是如何想的?竟想出这低等把戏?”龙越微眯了眯眼,看向二人。 一影出声言道,“主子,属下只希望您能以大局为重,莫要被情爱之事蒙蔽了双眼。” 龙越亦不怒,只言道,“寡人何时未有以大局为重?” 一影听了便忆及几件事情。一是祭祖之事,二是枢城之事。两样俱都关系重大,主子却都舍弃了明智举措,反而做了不该做的。 那个人对主子的影响着实太过重大了。祭祖之事后,那个人被楚凰后、宋贵侍陷害,进而失了踪迹,主子便不顾朝廷安定,大肆除去楚家、宋家之势。 那一阵子,前朝与后宫皆是人心惶惶。 随后主子更是抛下政事,抛下王城,亲去枢城,只为寻找那个人。主子本是打算借武术大会之事,肃清边关的,可为了那个人,哪还有心思去整顿? 何等可怖。主子何曾为一个人做到这等地步?一影只知自己看得心惊。 “属下……属下……”一影不知如何作答,支吾着道。 龙越言道,“一影,寡人一直以为,你是个能看得通透的。”见得一影面有不解之色,便接着言道,“你已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你认为,云华耽误了寡人,耽误了朝政,心中便尽是不喜。无论你接下来,会否继续如此,可寡人能够告诉你,总有一日,你会认可。是打自内心地去认可他。” 一影怔怔地听着。他听见了主子话中对那个人的信任与赞赏。笃定那个人足以使得他心服口服。 “寡人如今得到他并不容易。其中的曲折,你们二人亦是知晓的。所以,寡人无法容忍再一次的失去……”龙越眯了双眸,声音极低,言道,“你们可明白?” 二人俱是心中一凛。虽是夏日,竟觉有寒意入侵体内。丝丝钻心。 “属下明白。”二人终是应道。 ****** “主子。”莫无至了大殿,行礼唤道。 “伤都好了?”百里连祁抬眼看去,言道。 “多谢主子关心,已然大好了。”莫无言道。 百里连祁复又垂眸看着折子,“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为人臣者,可劝可从,唯独不可忤。”哪怕自认是为着主子好。亦不可忤逆主子心意,更不可做些不该做之事。 “明白便好。如此领的罚才值当。”百里连祁微微颔首,言道。 “主子,您这几日可有去看望王后?”莫无问道。 百里连祁手一顿,“你是打算再去领一次刑罚?” 莫无垂首,“属下不敢再惹主子动怒。属下只是口头一劝,不过是尽臣本分。” 百里连祁默然半晌。终究是合上了折子,向站在一旁候着的宫仆问道,“王后情况如何?” 宫仆回道,“这几日都有太医来看,今日已然大好了。” 起了身,“走罢。”言毕,便往殿外而去。 宫仆随在身后,“大汗,这天气热,不若坐轿舆去罢?” “不必。”在路上消磨些时间亦是好的。权当散心了。 34.溪玉 凤宁宫。 “王后,您再多用些膳食罢。”宫仆轻声劝道。 “够了,用不下了。都收了罢。”萧溪玉缓缓起身,往床榻而去。 宫仆面有为难之色,“可您这都好几天只用这么点儿了。若是大汗知晓了,怕要怪罪奴才等。” 萧溪玉面色一白,“去罢。我要歇了。”确是……百里连祁如何会让自己在这里死去?岂非耽误他与直戮的联盟? 必定是要好好看看自己……哪怕只剩一口气在,亦足以了。 其实,自己又怎会轻易寻死?自己前来联姻,是客之之愿。他不喜自己……他心里都是萧氏一族……既然抗争不得,遂了他的愿又如何?如此自己一生,倒也不算白费了。 即便如今一眼望去,俱是灰蒙蒙一片。即便无所欢欣……可活着不就是这般?背负苦痛熬着,熬着等着,直到死的那一日…… 和衣躺上床榻,宫仆唱宣的声音响起,“大汗到!” 他又来作甚?羞辱折磨?萧溪玉冷笑出声,却亦不动。 “王后,起来接驾罢。”随身宫仆提醒道。 萧溪玉缓缓摇头,“不接。我身上疼着。”迎接伤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自己又非大慈大悲的圣人。 “王后……”宫仆有些着急。眼见着大汗将要接近此处了,王后却还是未有起身接驾的打算。 咬咬牙,便小跑着往外而去。见得大汗下了轿舆,便跪下言道,“大汗吉祥。王后身体不适,无法接驾,还请大汗宽恕!” 百里连祁听了便向身后跟着的宫仆言道,“不是说已然大好了?” 那宫仆一惊,赔笑道,“大汗,伤势确已大好,可身子……多少还是乏力的。” 跪在地上的宫仆亦连忙应道,“是,是。王后身子乏力,因而未能前来接驾。” “……罢了。”百里连祁说着便迈步往寝殿而去,“王后如今是醒着的罢?” “醒着,醒着。方才还与奴才说,大汗您能来看,着实欢喜得不行。”宫仆回道。 踏入寝殿,便见得床榻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似是不知有人入了寝殿。 待得半晌。宫仆的心已悬到了嗓子眼儿上,正要解释一二时,百里连祁已几步走到床榻前。 双眸紧闭。可气息终究稍有不稳。这是在……装睡?百里连祁倒亦不揭穿,在床榻边上坐下,便问向那萧溪玉的随身宫仆,“王后这几日精神如何?” “这……尚可。一日里通常是在床榻上歇着。”如此一解释,大汗便会少些怪罪罢?毕竟自己方才刚说了王后醒着,可大汗一进来,王后便似睡着了。若是让大汗以为,王后是故意如此的,可就好了。 “仔细照顾,莫要出错。”百里连祁言道。正打算起身离去,却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由有些恍惚。那清香……却是像极了那人身上的。 凝神寻着那清香来处,目光停落在床榻上躺着之人身上。是他身上的……?那个晚上,自己亦似是将此人错认成了那人。 如今仔细看看,这个人倒当真像了那人几分。眉目间轻轻淡淡的,看着让人觉得舒适。不由伸手,想要抚上那脸颊。 那双眸子却突地睁了开来,并不清亮,如被浓雾遮住。百里连祁却一怔,伸出去的手便生生顿在半空之中。 “大汗请回罢。”萧溪玉看亦不看百里连祁一眼,直直盯着帐顶,字字硬决。 百里连祁心中顿生怒气,可想及自己原是有错在先,便亦不好再多加计较。便当即起了身,大步往外走去,未有一词。 来这一遭,亦算是尽了心死了。往后……便少些来罢。 ****** 云华缓缓睁开眸子。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丝丝凉意飘入室内,云华不由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子。 转眼往四周看,不见龙越影子。亦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本该起身,可这雨一下,身子骨便有些懒了。只想着多待片刻。 瞧着窗外半晌,响起门被推开的声音。云华缓缓转眼看去,确是龙越,言道,“未料竟是落雨了。你方才该未有被雨淋着罢?” 龙越掩了门,回道,“未曾。歇得可好?”上了床榻,在云华旁处半躺着。 “你听外边的雨声。”云华闭了眸子,轻轻靠在龙越腰侧。 龙越亦闭上眸子。一时间殿中除去呼吸声与雨声,再无他声。 “龙越。”云华突地出声唤道。 “在这。”龙越为睁开眸子,只应道。 云华却又觉说不下去了。在方才,他与龙越相拥听雨声,恍惚觉着这天地间静谧得似是独他二人。心中便生了期待,想一生一世,就这般过着。 可这如何可能?龙越手中握着的东西太多。舍不得,丢不得。即便自己渴求闲云野鹤的日子,亦不能罔顾龙越的意愿。 “怎的唤了我却又不说了?”龙越疑惑问道。 “我饿了。咱们用膳去罢。”云华回神言道。雨水催人忧,还是莫再听那雨声了。 “好。”龙越下了床榻,伸手递向云华。 云华将手搭了上去,答道,“小越子,服侍爷起身。” 龙越一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平日里亦不见你消遣别个人,倒总是在我身上寻开心。” “你平日里可未少消遣我,好歹也要讨回一二。”云华瞧着龙越神情,便愈觉好笑。 “你就是个睚眦的。当年我便瞧出来了。”龙越摇头失笑。一把将人搂起,“爷起驾罢。” 云华被唬了一跳,因着龙越原先毫无预兆,便一把将他给搂起了,“作甚搂着我?我自个儿能走。” 龙越挑挑眉,“这不是要服侍爷?” 云华心中无奈,言道,“还说我睚眦,你便大方了?” 龙越笑笑不语,轻拍两下云华的臀部。云华脸一红,便亦不多言了。 ****** 楼向回了容府,却不见云华。这个时辰,不是早已下朝了? 往主院而去,一道影子飞快而来,“楼大哥,你回来了!”却是归棹。 “云华未回来?”楼向直接问道。 归棹一愣,然后回道,“主子怕是还在宫里。楼大哥可是有事?若是有何事,告诉我亦无妨。” 楼向缓缓摇头,随后便要转身离去。归棹又走前一步,向楼向言道,“楼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楼向看向归棹,“说罢。” 归棹自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予楼向。楼向接了过来,却不明所以,这是要他作甚? 心中有些赧然,便伸手去抓后脑勺,可手一抓,便凑巧碰上了今日撞伤之处。当下便是龇牙咧嘴的一声痛呼。 楼向微蹙眉,还未有问询出口,归棹已苦着脸言道,“让楼大哥见笑了。今日不慎撞伤了后脑勺,楼大哥可否帮我擦药?” 楼向想了想,才应道,“……好罢。” “楼大哥进来坐罢。”归棹听得楼向应了,便赶紧言道。待得楼向坐下了,又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递予楼向,“楼大哥请用茶。” 楼向只微微抿了一口,便言道,“替你擦药罢。” 归棹在楼向旁处坐下,脸面正对着楼向。楼向看着归棹,“换个方向。” 归棹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便赶紧换了个方向。不由暗唾自己一声,怎的那般愚笨? 楼向倒出些药粉于掌心上,“伤在何处?” 伸手指了指,“楼大哥……下手轻点,可好?” 楼向将掌心覆上归棹所指之处,便听得归棹的倒吸气声。 归棹努力转移自己的心思,好让那疼痛不那么明显。想及一事,便问道,“楼大哥,你与主子,是如何认识的?” 楼向抚按的动作一顿,言道,“我曾经是他的仆人。”当年,他还是丞相府不受重伤的二公子,而自己,便是他所住宅院的管事仆人。 当年潜伏在丞相府,为免引起注意,便去了邀华阁。毕竟邀华阁不受丞相重视,向来冷清,自己亦好藏身。 却未料遇上了如今的云华。其实早在云华落水醒来的那一日,自己便知晓了。此云华,已非彼云华。 归棹惊讶问道,“仆人?怎会?”楼大哥这般人物,怎会是主子以前的仆人。 楼向应了一声,“好了。”将瓷瓶递给归棹,便要起身离去。 归棹连忙起身,“楼大哥,您不再坐坐?” 楼向心中有些疑惑。这个归棹,为何时常如此?不放心自己在容府走动?因而要把他留下看住?上下打量了归棹,功力不高,四肢不壮……战斗力不够。 归棹被楼向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却又隐隐欢喜,“楼大哥……你看什么?” “我不会害你主子。”楼向言道。 归棹听得更愣,楼大哥怎的突然说起这个?正要追问,楼向已言道,“走了。”随后便往外而去了。 35.卫侯 “无声,派人去将怡星、愿合两位公主接回来罢。”纳兰复颐淡淡言道。 “是,属下遵命。”入夜单膝跪地,垂首应道。 “去罢。”纳兰复颐微一扬手。待得入夜离去,才伸手抚了抚额角。当初这般强硬多来罔月、信河,实在有些草率了。 罔月、信河虽小,可百姓平民暴动起来,亦实在是难以镇压。毕竟自己本不想伤害罔月、信河无辜百姓。 近日总有动乱,便少不得费心思。一来二去的,心里便愈发疲惫了。 接回二位公主,多少能缓和一些矛盾。只是届时要如何安置这二人,倒又是一个难题。本来,自己心中若是无人,大可迎入宫中,封去一个位份。 可如今……心里当真不愿。又想及那百里连祁,竟终究还是妥协了,立了王后。那么自己是否亦迟早会妥协? 纳兰复颐轻微一笑,浅淡之极。起身掸了掸身上轻尘,走入屋里。 ****** 这日云华刚下朝回来,归棹便兴匆匆地奔向他,“主子。” “怎么了?”云华挑眉问道。 “咱们去湖边垂钓罢。”归棹很快言道,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云华。 “枢城那边儿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云华边走边问道。 归棹皱了皱鼻子,回道,“最近未有甚大事。”掰着指头数道,“一件是城里一个小官儿贪了不义之财,属下已通知人去革职查办了。稍后便提人去替上。另一件便是直戮国的恭侯爷求见主子,亦已婉言回绝了。” 云华一愣,“恭侯爷?可是直戮国原先的大王子萧寅?” “确是。想来是想找主子攀交情罢。”归棹对此事并不甚在意。 点点头,“知晓了。” “那咱们去垂钓罢?”归棹复又提起。 “你今日的兴致怎的这般高?”顿了顿,问道,“就你我二人?” “自然不是。还有楼大哥。”归棹言道。“楼大哥可厉害了。那日我在府里水池钓鱼,好半天一尾鱼亦未上钩。可楼大哥不过一小会儿,便钓上来三四条!” 云华停住脚步,无奈道,“你们这是拿锦鲤来折腾?” 归棹摸了摸鼻子,“主子,咱去外边钓鱼罢。如此我往后便不折腾咱们府上的了。” 云华屈指一敲归棹额头,“你这是和你主子谈条件?” 归棹亦不躲开,只直勾勾地瞧着云华,云华被瞧得无法了,便应道,“好罢。待得我换件衣裳,便一同前去罢。” “是!属下遵命!”归棹心中满意,便微微一蹦,大声应道。 等了一会儿,见得一道影子经过主院,归棹便追上前去,“楼大哥请留步!” 楼向停下脚步,“有事?” “咱们去垂钓罢!”归棹言道。 楼向正要拒绝,却见得换下官服,此时一身白衣的云华走出门来。“与你们二人?” “确是。楼大哥与我们同去罢?”归棹言道。 云华往两人处走去,听得归棹之言,一愣,随后无奈笑道,“归棹,你方才不是说还有‘楼大哥’,原来是讹我的?” 归棹摸了摸鼻子,“本想着先让主子答应,随后便去寻楼大哥的……” 看向楼向,“你可愿一同前去?算是散散心了。” 楼向看向云华,颔首应道,“好。” 一路走至大门,便见得外头候着一辆马车,由府里的仆人牵着马。云华问道,“归棹,可有备好器具?” 归棹点点头,“放在马车上了。主子和楼大哥上车罢。我来驾车。” 云华与楼向入了马车厢坐定。归棹一挥马鞭,马车便向着洪京城郊而去。 掀开车窗帘子,云华看着窗外之景。楼向侧头看向云华。车厢内一时静默。 虽已较为习惯乘坐这马车了,可终归有些不适。瞧着外头久了,便觉有些晕眩。回转头,却见楼向正瞧着自己。 不由疑惑问道,“怎么了?” 楼向垂眸看了眼放在腿上的手,复又看向云华,言道,“假面皮未有贴好。” 云华伸手摸了摸脸,并未觉有什么褶皱,可为了周全,还得尽量不露破绽才是。可此处又未有镜子……“可否帮我弄好它?”向楼向言道。 楼向颔首,伸出手去。在云华脸侧微动了动,“好了。” 云华笑笑,“多谢了。”顿了顿,又接着言道,“这些日子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楼向收回手,看向前边的车帘子。 想起了燕长寂,不由有些黯然,“不知父亲现下可是已到了那处……” 楼向举起手掐手指,然后言道,“若无意外,应该在船上一些日子了。” 云华愣愣地看着楼向,方才楼向那动作,那模样,怎的那么像是……算命?“你方才这般掐手指,可是算命?” 楼向微蹙眉,看向云华,微摇头道,“我不会算命。”复又举起手,“是算数。” 云华听得心里微有恼意,随后笑道,“是我少见多怪了。”亦伸出手动了动手指,“芜沉离那处有多远?需要多少日子才能达到?” 楼向回道,“共需一百五十日。” “可真远……”当真是路途艰辛。燕长寂先是在芜沉赶了好些日子的陆路,随后还要在船上待那许久。“你是几岁离开那处的?” “十六。”自那处来芜沉之人,多是十六岁时。亦是及冠不久后。 “如今几个年头了?”云华又问道。一时想起,竟一直不知楼向如今年岁几何。 “六年。”楼向回道,“还有四年。”还有四年,那船又会再来芜沉载人归去。 “还有四年?何意?”云华不解问道。 “载人的船十年一次。”楼向回道。 云华笑了笑,楼向在此六年,可这船在前些日子来了,载着燕长寂穆景而去……“时间似是对不上?” 楼向颔首,“当年在芜沉的楼氏人,受修剑族所制,所以六年前有了特例。” “原来如此。因而十年一次,并非死板的规矩。却是可变通的。”云华回道。 楼向点点头。只是……这规矩一旦变通,便意味着不好之事。如不是枉梁除了严重的岔子,便是身在芜沉的枉梁人,无法控制局势。 “主子,楼大哥,到了京湖了。”归棹唤道。 楼向先下了马车,随后在马车旁等着。云华掀开帘子,瞧见两人俱站在一旁候着,便笑道,“你们站在那儿,可是不打算让我下去了?”两人可把落脚处占得满满的。 归棹言道,“主子,我扶您下车罢。”楼向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云华并非弱者,下马车是再容易不过之事了。 “不必。”云华笑着摇摇头,便下了马车。“走罢。” 云华与楼向并肩而行,归棹落后一步,牵着马一齐去往湖边。 至了湖边,便见得湖光水色各成一体,日光洋洋洒洒地照着,连那青山,亦似是有波光流转。 城郊的风总是大些,一阵吹来,衣摆衣袖便俱都往后扬去。归棹放任了马儿在一旁草地上吃草,自马车箱中搬出了一应垂钓物事。 三人在草地上席地而坐,系鱼饵,抛鱼线,随后便是等待。 “楼大哥,我相信你!”归棹手握鱼竿,看向楼向言道。 云华瞧了一眼归棹,“你这可算是吃里扒外?” “怎会!楼大哥可是自家人,‘吃里扒外’四字用不上。”归棹眉眼间俱是笑意。 ******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宫仆长声唱宣。 “回君主,臣有本奏。”卫侯萧未站出队列,言道。 萧恪看了看萧未,言道,“准奏。” “不知君上打算何时启程前往枢城?”萧未问道。 “卫侯此问所为何事?”萧恪眸中冰冷。 “自是关心直戮国事。哄噬君主有意让三国王室之人聚首,其心不轨,君主何以要应下此事?”萧未似是不见萧恪眸中之色,依旧笑意显然。 “哄噬乃是三国之首。狩崛又应承在先……若是不应,岂非显得直戮胆小懦弱?”萧恪沉声言道。 萧未听了亦不恼,“那么敢问君主,打算派何人前去?”顿了顿,又道,“这人既要代表直戮王室之威,又要脑子聪敏,功力高强……不若到了洪京,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岂不是白白给哄噬国主送去质子?” 萧恪还未答,恭侯萧寅出列,言道,“君主,臣愿前往。” 萧未却是突地一声笑,“恭侯爷这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话一出,底下便有好些官员闷声笑了。 萧寅脸色一沉,“还请卫侯爷说话经一经脑子。此处是朝堂,非是市井。”随后又一拱手,“还请君主派臣前往。” 萧未听了亦一拱手,“还请君主派臣前去。” 36.雾里 萧寅当即便一怒,喝道,“你是故意与我争抢?” 萧未看向萧寅一笑,“还请恭侯爷注意自己的言行。此处是朝堂,非是市井。” “你!”萧寅怒极,狠狠瞪向萧未。 “二位侯爷莫不是当本君不在?”萧恪出声言道。 “臣失礼了。”萧未噙着一抹笑,缓缓言道。 “此事稍后再议。若无他事,今日便散了罢。”萧恪只一瞥萧未,便向着底下文武百官言道。 “臣等告退!”众官员听得便朗声齐呼,弯身长揖。 萧恪起身往内殿而去,便走着向宫仆言道,“去将卫侯爷请来。” “是,奴才这便去。”宫仆应了后便躬身快步而去。 萧恪坐下独自品茶,萧未不过两刻钟,便出现在殿门处,“难得七弟主动寻我。我这心里。可是欢喜得很。” 陡觉方才还甘甜的茶水,登时变得苦涩起来。将茶盏随手一放,“坐罢。”反正无论赐不赐座,萧未都不会亏待自己,在一旁干站着。 萧未一手拽拉过一把椅子,就在萧恪对面处坐下了。一如往前。“不知七弟寻我来,是有何想法?莫不是……打算派我前去洪京?这敢情好。” 萧恪只觉此事分外头疼。除去萧未,余下的侯爷,包括萧寅,都难一担当此事。萧寅虽有些城府,可心胸狭窄,为人太阴,似个小人,却不是有谋略之人。 萧未……是足以了。谋略胆识,才能武力,样样俱全。 不会过分计较眼前得失,眼光放的长远。防得住洪噬那边动的歪心思,说不得还能讨些甜头回来。可自己对此人,实在心里无底。 不知此人的把柄,底线,目的,以及喜恶。整个人便似笼在了雾里。捉摸不透,看不真切。这样的人,最是可怖…… 未有线头可牵制,亦不知如何一利诱。 “为何向去洪噬?”萧恪抬眼看向萧未,言道。 萧未却不答,看着萧恪笑出声来,“我可当真怀念十年期的你。十年期的你,可不是如现在这般的。” 萧恪不接话,萧未径自接着言道,“你那会儿虽平日里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是模样,可稍一逗弄,稍一讨好,便似是一只小花猫儿,两眼亮闪闪的,脸颊气鼓鼓的。” 萧恪不知萧未说起这些,究竟意欲何为。亦无法将自己与他所说的字句联系起来。 “那时候我便想,与其养一只猫儿,不如样一只老虎。”萧未敛了笑,言道,“九年前,你差点淹死在荷花池里。八年前,你差点被萧寅用剑刺死。六年前,你被王父丢去边关,自生自灭。三年前,你误信线报,夜闯丞相府受了重伤……” 萧恪听得心惊。萧未此时提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怎个心思!还是说……这些个事情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很好奇。为何到了今日,你还可将家族放于心中,为之卖命?你明知,萧族多的是冷血龌蹉之辈。”萧未打量了萧恪一眼,有接着言道,“还是说,为了萧氏而活……不过是一个借口?” 萧恪只觉心中一颤,随后又是一窒。一时间竟觉头脑晕眩,无法出声言语。 萧未亦不催促,静静等着。又或是……已猜得了答案。因而萧恪承认与不承认,如何解说,都无关紧要了。 狠掐一把掌心,萧恪缓缓回过神来,缓缓言道,“萧未。你把自个儿的人生当作了戏本不要紧。可你要知晓,不是所有人都是戏子。” 萧未一怔。随后仔仔细细地看了萧恪半晌,才言道,“你这话委实离奇。” “你何曾将甚东西放于心上过?便是这王座,于你而言,不过可有可无。这天下,这所有人,在你眼里都不过是玩物罢了。”萧恪顿了顿,又接着言道,“你以为你是写戏本儿的,一边伸手拨弄他人去向,一边看戏似的看着,全凭自个儿高兴。可你莫忘了,有些东西,终归由不得你只手操纵。” 萧恪缓缓言道,心里却亦不踏实,这番话不过是半猜半蒙,全凭运气罢了。 萧未似笑非笑,久久未语。萧恪强按情绪,静静等着。 突地。萧未仰头一笑,随后看向萧恪,“竟不知你还有这本事。不过可惜,你说错了……”顿了顿,“这萧氏,可在我心里头住这。” 起身走至萧恪跟前,弯腰附身,凑在萧恪耳畔言道,“我期待着,萧氏毁灭殆尽那一日。若你那时无法从我布下的埋伏中,取得王座,那么所有萧氏人,都可由我送入黄泉了。包括你,除开我。” 声音轻轻低低的,似是有情人间的低喃轻语。萧恪却觉全身发寒。 “可惜……后来我想看看,由我一手引导着成长的人,之后将会如何。因而我给了你机会……离开王城,让你多了些许胜算。亦是将决定权交予了上天。你败,那么你只能死。你胜,那么我便期待着,你亲手屠戮族人的那一日。” 心如坠冰窖,又似在受焰焚烤。冰火两重,百般煎熬。 咬牙切齿的三字自唇齿间蹦了出来,“你疯了!” 萧未退离开来,言道,“你该感激我。若无我,何来今日的你?” “主子,有人前去使馆意图劫走二位公主。”一影禀道。 “公主可有受伤?是哪边的势力?”龙越蹙眉,问道。 “公主只是受了些许惊吓。至于是哪方势力……尚且不知。来者失了手,便自尽了,我等阻拦不及,未能留成活口。”一影回道。 “只是打算劫走公主?那两位使臣如何?”龙越想及此,问道。 “两位使臣安然无恙。那些人似是未把使臣放在心上。”一影言道。 “将两位公主接入王城,派人守着。至于两位使臣……便暂且关入牢中。莫要亏待二人。多派人手看守大牢。”龙越言道。 “是。属下这便去办。”一影领命而退。 龙越站起身,通过地道前往容府。一踏出地道门,便见得一道火红的影子正高高低低地飞着。 一挑眉,看向坐在桌边只人,“怎的把它放出来了?” 绿豆停落在云华旁处的桌上,用身子蹭了蹭云华肩侧。两只小眼珠微微闭上,似是极为享受。 龙越看得心中不顺,便要将绿豆拎走。云华还未阻止,绿豆便已然隐了身形,虚体化而去了。 龙越难得一怔。云华见得,便笑出声来。未料龙越竟会被绿豆给摆了一道。 回过神,龙越无奈一笑,“你这是笑话我?”走至云华旁处坐下,“你前几日与楼向一同去了城郊?” “明知却还故问。”云华睨了一眼龙越,“分明是三人同行,可到了你口里一说,便无端少了一人。” 龙越伸手拉过云华,将云华按在自己腿上坐定,“你便不担心我打翻醋坛子?” 云华一听,便知晓龙越心中是多少有些介意了。便道,“你真是……这有甚好吃醋的?”云华言道,“楼向才不会对我有甚心思,你想多了。” “你又不是他,你如何能知?”龙越不以为然,回道。 “我了解他。他当不会有这心思。”云华笃定言道。 龙越仍有些不是滋味。云华了解他?交情已到了这份上?正要再开口,双眼却被云华用双手蒙住了。听得云华言道,“莫要瞎想了。” 轻吻一口龙越双唇,便趁龙越失神之际,站起身来。方走了一步,腰上便传来力道,却是又坐回了龙越腿上。 “我还有是儿要忙……”云华连忙言道。 “还有何事?”龙越挑眉。 “枢城的事儿。”云华无奈回道,“还是说,你愿与我一块儿忙?” “有何不可?”龙越言道,“当然,你若不愿我知晓,我也不看便是了。” 云华摇摇头,“你这话说的……你的折子我看了可不少。人都说,秘密知道得多了,危险便多了。如此看来,我亦该让你多瞧些我的。” “然后互相挟持?”龙越失笑,“亏你想得出来。”让云华起了身,“既如此,便走罢。早些料理完,好抽出时间来陪陪我。” “你原先有何打算?”云华讶道。 “洪京今夜会有热闹,想带你去瞧瞧。”龙越言道。 “为何?洪京不是有宵禁?”云华想了想,问道。 “宵禁可禁不住一些人。咱们便去瞧瞧,那些人是如何闹腾的。”竟敢在洪京里肆意妄为…… 云华点点头,“是何时开始的?闹腾些什么东西?” “就在近日。本打算派了护卫一锅端了便是,可随后想想,又觉还是瞧瞧清楚才好。毕竟一般人的胆子未有那般大……敢在暗地里倒卖武器。”龙越微眯了眼,缓缓言道。 云华听得一惊,“竟有这事?”想了想,又接着言道,“既如此,我们还是先去瞧瞧罢。枢城之事,暂且缓缓亦无妨。” 37.施香 “这天还未黑。把你的事儿处理了再走亦不迟。”龙越伸手抚平云华额间微蹙的眉,“你担心这个作甚?少费心神罢。” “替你担心还不好?”云华淡笑言道。 “不好。你本就心思重,还要想我的事儿,便不怕早生华发?”龙越执起云华的手,言道。 “早生华发亦好。与你作伴。”云华挑眉言道。 龙越稍感无奈,“我有这般老?不过大上几岁罢了。” “走罢。走去书房看公文。”云华回握住龙越的手,往外而去。 ****** 百里连祁停了箸,取来锦帕轻拭唇边。 宫仆问道,“大汗不吃了?可是这些菜不合您的胃口?不若奴才唤人重做些膳食来?” “不必了。孤无胃口。”百里连祁问道。 “可您这才吃了两口。如此可是有伤身体,要不得!即便无胃口,还是再多吃几口罢。”宫仆轻声劝道。 “将东西收下去罢。”百里连祁摆摆手,起身言道。 宫仆只得不再劝,口里却嘀咕着,“大汗王后倒是都无胃口……” 随后领着别的几个宫仆收拾妥当便要退下,百里连祁却突地出声言道,“王后近日亦无胃口?” 宫仆一愣,随后答道,“今日巧遇凤宁宫的掌事太监,便说起了此事。王后似是用膳总也用的不多,膳食多事犒赏了下人。” “可知原因?”百里连祁又道。 宫仆想了想,回道,“或许是王后出来狩崛,吃不惯狩崛的膳食?” “让凤宁宫的人好生伺候着。在吩咐凤宁宫的膳房,多做些矗戮人喜吃的东西。”百里连祁言毕,又觉得自己如此委实奇怪,心里顿生不顺,便一摆手,“下去罢。” ****** 夜幕降,灯笼亮。云华与龙越二人戴了假面皮,便坐了马车,一路前往施香阁。 施香阁本是一酒楼,以往最是纵情声色之地。后来龙越执掌洪噬,给洪京下了宵禁,施香阁便冷清了下来。 马车刚行出长巷不远,便迎上了一列子巡逻的护卫。带头之人举剑喝问,“何人胆敢犯禁?” 归棹勒停马车,正要问询自家主子时,一只手伸出车帘外。手中赫然是一块玉牌。 “让阮成戟过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车厢内传出。 那带头的护卫见得玉牌之时,已然怔楞在原地。听得此句,方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那玉牌上腾飞舞爪的龙形图腾,实在不似作伪。可若是真的……那车内之人,岂非是……? 只是那位又怎可能出现在此处?或许是马车中的人领了旨意要去行事,这才手持玉牌? “阮成戟何在?”又是一句。 带头护卫见马车中人既知头领姓名,且敢连着指名道姓,想来是来头不小了……念头一转,便应道,“如此劳烦阁下稍等片刻,我这便去请头领前来。”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护卫,便转身快步而去。 余下护卫便四散开来,见马车围住守着。归棹见得不由皱起一张脸,低声言道,“至于如此么……真把人当贼来防。” 龙越收回手,轻叹道,“未曾试过便不知,夜晚上个街竟这般困难。本以为被拦了亦不过小事一桩,谁知出示了玉牌还不算,还得把禁军头领给唤来。 “这还不好?如此才可见禁军尽职尽责,你不是该高兴?”云华淡笑言道。 “可惜……有些人终究还是神通广大,能躲过层层搜寻。”龙越言道。 “想来必是有功力在身了。且修为还不低。”云华想了想,回道。 龙越颔首,“确是。”江手中玉牌递于云华,“这个玉牌你收着罢。” 云华一愣,“作甚要给我?”仔细瞧了瞧龙越手中玉牌,便觉似曾相识。“这个玉牌,不就是两年前,我要出宫去云府时,你让我拿着当令牌用的?” “是,就是这块。所以这东西意义匪浅,可是?”龙越勾唇一笑,笑言。 “这怎能搭上关系?你倒是能瞎扯。”云华无奈言道。 “总之收着便是。往后若我不能在你身边,这东西好歹能有些用处。”龙越拉过云华的手,便觉其上还有龙越的温度。“你这是何意?什么叫做你不在我身边?” 龙越见得云华蹙紧了眉,便立即言道,“并非你所想的那个意思……我恨不能将你拴在我的腰带上,怎会轻易离开你身边?方才不过是顺口说了出来。 云华看向龙越,”你可莫要笑话我。自从回来洪京与你在一起后,便少不了患得患失的。人都说,与人谈情会失了判断之力。如今看来确是所言非虚。“ 虽然有月光透过车帘子照设进来,可马车内还是稍显昏暗。龙越瞧向云华,便见得那双眸子在一片昏暗中闪着清亮的光。又如水润泽。一如以往的清澈。不染沉暗之色。 轻吻上那两片薄薄的唇,随后言道,”我又何尝不是?有时候想想,便觉干脆建一座地宫算了。“ 云华摇头笑笑,正要分说,外头却传来声音,”禁军统领阮成戟在此,不知马车中是哪位贵人?可否下车一见?“ 话落,阮成戟便听得有低笑声自车内传了出来。那声音……怎么有些熟悉?正寻思着,游艇的那道声音缓缓言道,”成戟,我这还有急事,要先行一步。“ 阮成戟愣在原地。怎会是……怎会是君上?稍后缓过神,便打算行礼,可一想方才所听,君上自称为‘我’,可是不打算暴露身份? 这般念头过去,阮成戟便只微微躬身,言道,”如此就恕在下不能远送了。“言毕便一挥手,让众护卫让路。 归棹一挥马鞭,马车疾驰而去。 “头领,这是如何一回事?那人是……?” “不该你知晓的,便莫要打听了。”阮成戟言道。未料竟会在此遇上君上……莫不是洪京出了甚大事?需得劳动君上亲去? 望向与马车离去的相反方向,却是一条长巷。问道,“马车从这个方向来?” “确是。说来也怪。这里地处偏僻,平日少有马车走动。未料会在今日夜里见着。” “那处有什么人家?”阮成戟又问道。 “一共不过几户。来头都不算大。不过有一户,是前不久刚搬来的。却是今年的榜眼。” 马车一路快行。大约过了三刻钟。马车停在了一座楼宇前。 二人下了马车,云华向归棹言道,“在近处寻个无人地儿,将马车安置好。然后你回来此处,不过莫要进去了,就藏好自己在外边等着罢。” 归棹点点头,“是,主子。”随后便带离马车而去了。 “这四周静悄悄的,亦不见马匹马车。里头之人是如何来的?”云华不解问道。 “俱是用斗气罢。”龙越言道。 “用斗气型录虽快且能藏身,可终究大耗都气与心神。这些人倒倒真是舍得。”云华回道。 “怕是吸引他们来此的东西,比一时耗损的斗气重要的多了。因而才不惜耗费。”龙越微勾唇角,却笑意全无。 云华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我们当如何进去?” 龙越牵住云华,低声言道,“瞧你夫君的便是。” 云华瞪了一眼龙越,龙越却已敛了神色,牵着他大步往前走去了。叩响了大门,一共三声。 随后门内有声音传来,“是何人?” “我们二人应你家主邀请前来。可否开门让我们二人进去?”龙越言道。 “可有信物?”里头人又问道。 云华微一蹙眉,却见得龙越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细指环,从门缝处塞将进去,“可要接好了。” 不多会,里头之人便言道,“二位请进来罢。” 门被缓缓拉开开,二人便见得一蒙面之人站在门后。那人露在外头的双眸亦上下打量了二人,稍后才侧着身子往里头伸手,“二位请进。” 龙越与云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疑窦与警惕之色。 这两个蒙面人俱都功力不浅,且有黑布覆面,瞧不见模样。 一路无言。在前头领路的蒙面人不急不缓走着,引着二人走入了一条走廊。带得走至走廊尾处时,伸手敲了敲尽头的那面墙壁。 不多一会儿。那墙壁应声而开。露出一段台阶来。走势却是往下。 “二位客人自行下去罢。我就领到此处了。”蒙面人转身言道。往旁边让开了身子。 云华见得蒙面人如此便心生不安。只觉下头会有危险。便看向龙越,用眼神示意龙越莫要亲身下去了。 可龙越却回以一道安抚的目光。握紧了云华的手,便要走下那台阶。 38.恶斗 走至一半,便可看见隐隐透出的昏黄的光。 待得走完所有台阶,再往左转一个角,便可看见里头别有洞天。 两人正对着一处临时搭建的台子,台上有一个脸罩面具之人,还有一桌子,其上放着被黑布罩着的物事。而两人前边不远处,坐着一排排的人。此时俱都凝神听着台上人之言。 在最尾处寻了两个位置,便悄声坐下了。此时细细地往四处打量,便可见这地下算得上广阔。四周有高高的烛台围了一圈,还有用竹子架起的火炭盆。这地下边亮堂不少。 “……话说到此出,便来说说今夜第一件上台的宝物。”台上的人说着,伸手指向那被黑布罩着的东西。 从外边看,只能瞧出该是一件长长细细的东西。又听那台上人言道,“这宝物可是天下第一修剑高手的东西,大伙儿可来猜猜,是件什么宝物?” 有人在台下低声道,“天下第一修剑高手不是那传说中的何楼?可足足死了两百年了,他的东西怎可能还留着?只怕早化成灰了罢!” “这可说不定!何楼是什么人物?那是顶尖儿的高手,他的东西,能是凡物?人都说是见宝物,宝物必定还能留着的!” 云华细细听着,不由眉间微蹙。何楼……曾听燕长寂提过此人。却是真名楼何,乃楼氏之人。即便楼氏多有修武天才,那楼何亦是百中唯一的。只可惜,英年早逝,徒留了身后名。 随后看向龙越,龙越正面无表情地瞧着台上那东西。“你觉得是否可信?”轻声问道。 龙越微微摇头,“我亦不知。且再看看。” 不多会儿,台上之人便又出声言道,“哪位可猜得这是何宝物?” 一人回道,“既是何楼何老前辈的东西,想来是剑器罢?” 又一人嗤笑道,“何老前辈确是修剑者,可他的剑,哪能是摸得着的?像他这般,炼出无色剑身之人,只怕早与自己的剑合而为一了。身在剑在,身亡剑灭。我等凡人岂能有幸见着?” 台上之人抬起双手向下微按,“诸位稍安勿躁。钱某这便给大伙儿瞧瞧,这究竟是件什么宝物。” 话落,台下之人便俱都凝神看向那桌上之物。台上那人牵住那黑布一角,随后用力一拉,桌上之物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有几道惊呼声连着响起。似是讶异之极。 云华未料桌上之物竟会是一根玉制腰带。极其华美。透绿玉带上镶嵌了几色宝石。湛蓝色的,淡绿色的,无色的。 “那是水晶币熔铸而成的。”龙越突地低声言道。 云华听了便一惊。淡色水晶币,在芜沉乃是极贵之物,湛蓝色的水晶币只一块便已是价值连城,更莫说无色水晶币。 芜沉之中少有人持有淡色水晶币,更莫说这许多颗。便是龙越,亦不定能拿出这许多。即便有,亦不会让它们只作腰带上的点缀装饰之物。毕竟太过暴殄天物,华而不实。 可是这等贵重之物,怎会在此出现?若是流落市井,便必然会引起世人躁动。 且台上之人先前说,这还只是今夜登场的第一件宝物。那接下来的,岂非更为匪夷所思? 云华总觉心里有些不安。看了眼龙越,便见得他眸中的凝重之色。 “诸位觉得这宝物如何?”台上之人言道,“这可是天下第一修剑高手的腰带!绝无仅有,拿着它可换来十座城池!” 底下人大多面面相觑。随后一个人狠一咬牙,便触发了一片动静。接连七八人站起了身,大声问道,“如何可得这宝物?” 台上之人言道,“自然不可用钱币换得。毕竟这玉带,已是天下至贵的钱币。” 有人稍微清醒了些,便问道,“这玉带……仅是玉带罢?可我是为着武器而来的。”方才被那玉带的光华与耀眼乱了心神,至了此时才想起关键何在。 云华亦想起了,原先龙越确是说有人于此处倒卖武器。如今看来,是消息有误? 台上之人突地抚起掌,笑了起来,“这位勇士当真不错!竟还能想及此。”随后停了下来,不发一词。 静。满场的寂静。 有人直觉不妥。可又不知是何不妥。龙越将掌心向下,已经开始放出丝丝银色斗气。云华见此亦全身戒备着,准备随时唤出绿豆。 “那么见着这天下至贵之物……可不是白白可见的。得拿那么的……命来换!”台上之人缓缓言道。至了最后,声音阴狠之极。 一身黑衣,脸蒙着黑布之人突地涌入这地下。大约有百人之多。迅速将众人围在中间。 云华心中一紧。与龙越对视一眼,便当即站起身,准备动手! 有人醒悟过来,大声吼道,“无怪乎洪噬近日失踪的修武人愈来愈多!原来是你们!你们!”语中有惊恐,有震怒。 龙越蹙紧了眉。原来接到消息,这五六日以来,洪噬一些修武门派少了些人。可这算不得是大事,毕竟失踪一些人实属平常。而那些修武门派,亦未有甚大动静。因而便未有多加注意。 如今看来,两件事竟是一块儿的。如此亦可解释为何那些修武门派压下失踪之事不提。修武门派不至于与朝廷互相对立,可总归是不愿受朝廷所压制的。因而即便犯了事情,亦会极力粉饰太平,不让朝廷抓到把柄。 倒卖武器一事,已然触犯了朝廷律法。因而修武门派即便丢了人,亦不敢声张或是大张旗鼓地查探。这便使得此事被瞒了下来。如此,却是愈来愈多的修武之人在此受到迫害。 龙越愈想愈觉得心头怒火无法平息。究竟是何人如此狂妄狠绝?竟要借此坑杀修武之人?而自己,竟至今才知晓!这倒也罢了,可是自己竟将云华牵扯进来,让他落到如此境地!这万万不可饶恕! 云华见龙越似是心境不平,便伸手捏了捏龙越掌心。好让龙越冷静下来。越到关键时刻,便越要冷静自制。龙越深呼吸一口气。渐渐平缓过来。伸手握住云华的手,低声言道,“待会我便向守在出口处之人出手,你寻机逃出去。” “我不是以前那个无用之人。此次我不会躲在你身后。”云华低声回道,“你早该料到我不会同意不是?” 龙越一瞪眼,“你!”虽知晓云华不会轻易同意,可如此坚决的态度是自己未曾料到的。 “我是男子。该与你并肩应对,交付背脊。”云华微笑了笑,言道。 龙越正要回话,台上之人却已喝道,“动手!” 各色斗气乍起。蒙面之人身法奇诡,接着斗气飘忽与众人之间。斗气划落处,未响惨呼声,只有人体落地“嘭”的一声。 事不宜迟,龙越掌中的银色斗气凝结成针,直刺蒙面人!云华召唤出绿豆,绿豆现身而飞,口喷朱色焰火,直射台上之人! 云华知晓绿豆口中的斗气有何能耐。便只待台上之人就此融与火中!可谁知……那台上之人伸掌而对,却是无色斗气! 云华急召绿豆避开,可终究有些来不及。绿豆右翅被那无色斗气击中,似要掉将下来!云华心头一窒,便要将绿豆召唤而归。可台上之人却用无视斗气凝了一道绳索,朝着绿豆而去! 云华正要运起斗气将绿豆救下,一道身影却快了一步。定睛一看,竟是楼向! 楼向飞身抱过绿豆往旁处一避,放手向台上之人射出一道几近无色的斗气。台上之人倏忽隐了身形。消失在了台上。 云华当即召回绿豆。随后伸掌朝上,凝出艳红的斗气,往近处的蒙面人射去。却是正中心肺! 那蒙面人心肺之处燃起火焰,不消多时,蒙面人便断了呼吸倒落至地。蒙面人心肺之处再无皮肉,只剩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有别个蒙面人注意到了,当下便要合力攻击云华。 龙越当先出手解决,才让那些个人未能近云华的身。云华松了一口气。毕竟从未与人对战过,要是几人群攻而来,实是未有把握能逃脱。 未来得及再向人出手,龙越已突地将他拉至身后。随后便是一声闷哼。却是来自龙越口中。云华当下大骇,一把抓住龙越的手臂。往前处看去,便看见击伤龙越之人,就是原先那台上之人! 怒气燃边四肢百骸……凝聚全身所有的斗气,一瞬间俱都通过两手掌心朝那人疾射而去!那人未料云华出手迅速,一时来不及避开,便只好伸掌以斗气对上。 楼向寻了机会,当即朝着那人背后狠狠拍出一掌。 斗气当即自背后透过心肺,便再亦无力迎上云华的斗气! 玄火裹住了那人,只听得那人自喉间发出的“嗬嗬”声。却是未来得及惨呼出声,玄火已经烧毁了他的口舌。 不多一会儿,人已几近被烧毁殆尽。再无生还之机。众蒙面人面面相觑,随后终究是纷纷往出口处闪身而上。却是要弃战而逃了。 39.心疼 “主子,那五六蒙面人惧已抓获。”光二在殿中现了身形,禀道 。 “可还活着?”龙越言道。 “……有一人重伤,在半途中死了。”光二垂首言道。 “如此剩下的要好好招待。在问出东西之前,莫让人死了。”龙 越言道。 光二抬头看了一眼龙越,便见龙越眸中有厉光一闪而逝,且那厉 光似是染上了血色。光二心中一凛,当即应道,“是,属下遵命!” 龙越颔首,“你二人都下去罢。带人仔细地查,不可漏过一点蛛 丝马迹。” “是,属下告退!”二人领命匆匆离去。 留得龙越与尚在昏迷中的云华二人。 龙越亦躺在床榻,与云华抵肩而睡。拉过云华的手,用五指岔开 那修长五指,十指相扣。侧头看着云华,“你真是个傻瓜……何需你 如此?” 倦意席卷而上,龙越缓缓闭上双眸,极低地言道,“我会心疼…… ……” “主子,救回二位公主一事未能成功,还请主子惩罚!”无声垂 首言道。 “有何可罚的?你尽力了。”纳兰复颐淡淡言道,“此事本就困 难,失败了亦不出奇。” “可是这一失败,公主便被带入了王城之中。王城禁卫森严,我 等……如何还能救回公主?”无声面有愧色,言道。 “安插的那两人在何处?”纳兰复颐言道。 “被关入了大牢之中。目前尚未被怀疑身份。因而总归不会受太 多罪。” 纳兰复颐淡淡一笑,“未被怀疑?若是未被怀疑,又怎么会被关 去别处,与公主分开这般远?” “不是因着使臣不便留在王城之中?”无声不解言道。 纳兰复颐微摇头,“洪噬那位必是心有怀疑了。如此这两人…… 便是废棋了。” 无声心中微寒,随后按捺情绪,问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 “既然暗的行不通,便只能光明正大地要人了。”纳兰复颐提起 笔,于纸上运走,“我现在休书一封,你明日派人送去洪京。” “是。”无声垂首应道。 待纳兰复颐写完了,便取过玉章在右下角印章。将信折好,递予 无声,“去罢。” “是。属下告退。”无声接过信函,躬身退离。 纳兰复颐正要起身去往寝殿,入夜却入殿来,禀道,“主子,洪 京今夜有事情发生。” “何事?”纳兰复颐问道。 “施香阁不知何事发生了恶斗,洪京触动了禁军。”入夜回道。 纳兰复颐缓缓站起身,“竟然出动禁军?可是涉及什么人?” “属下不知。只探到禁军统领阮成戟亦现身处理此事。” “派人好好查探此事。”纳兰复颐言道,“可还有别的事?” “未有了。属下这便告退,主子好好休息。”入夜回道。 纳兰复颐微颔首,便要转身往寝殿方向而去,脑中却又出现一张 面容。稍一犹豫,入夜便退至门处了。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随后言道,“慢着。” 入夜一愣,“主子还有何吩咐?” “那人……最近如何了?”纳兰复颐终究是问道。 入夜却反应不及。那人……是何人? 纳兰复颐见得入夜如此,便亦不愿再问一次了。只摆摆手,“无 事了。你去罢。”不问亦好。不问便不知。不只便想得少些。 “……是。”入夜只好揣着疑惑退离。 纳兰复颐看着被掩上的门,一时走了神。那人于自己而言,是何 人?因着那人,自己会如何?微仰头,看向房梁。 往后……还是莫再想他了。自己是纳兰氏。是纳兰复颐。 云华因着斗气损耗尽了,支撑不多时便晕厥过去。龙越在云华落 地之前,将人揽入怀中。可再亦忍不住翻涌而上的铁锈味。鲜血自唇 角弯延而下。 此时有人趁着乱子,打算窃取台上的玉带。楼向看了一眼云华与 龙越二人,随后运了斗气前至台上,先那人一步将玉带拿在手中。 大多修武之人紧跟在蒙面人身后,登上台阶。却不知是打算离开 此处,还是要继续与蒙面人缠斗。 龙越忍着伤痛要弯腰搂起云华,却险些一个趔趄。幸得楼向返回 来,替龙越结果了云华。一把将云华拦腰搂起,言道,“此处不宜久 留,该速速离去。你可能走动?” 龙越此时亦无法计较太多,因着即便不愿让楼向触碰云华,可自 己亦已无力施展了。用衣袖狠拭一把唇边血迹,言道,“走!” 三人回至了上边,却见原先的修武之人大多失了踪影。仅剩五六 人正与蒙面人缠斗着。 龙越与楼想此时都无暇他顾,只得绕过这些个人,往门处而去。 方至门边,却见有一列子人往此处急行而来。 带头之人却是一光与阮成戟。一光其后跟着光部十余护卫。阮成 戟身后便是百余禁军中人。 二人见了门后的龙越,俱都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后躬身拱手,“ 属下等来迟了!” “要生捉!”龙越当即言道。一光应道,“属下遵命!”一挥手 ,十余光部护卫当即入了室内,迎上余下的几个蒙面人。 阮成戟令禁军团团围住这施香阁,随后仔细敲了一眼龙越,才见 得龙越唇边残留着的一丝血迹。登时一惊,“您受伤了?” 一光听得亦看向龙越,便觉得龙越此时面色不好。且似是气息不 稳,当下便道,“属下护您回去!” “阮成戟留此看着,莫让人逃跑了。记得,要抓活的。”龙越向 阮成戟言道。 “是,属下遵命!”阮成戟拱手言道。 龙越向一光言道,“走罢。”看向楼向,“你先暂且去王城?” 楼向看了看怀中的云华,唯一点头,“好。” 四人直至永曜宫寝殿。龙越看向楼向,“把云华放在床榻上罢。 ” 楼向看了看云华苍白的脸,紧走几步,将人轻轻放于床榻上。随 后伸手入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见龙越蹙眉瞧着,便言道,“这是 ‘续气丸’。”说着直接将瓷瓶递予龙越。 龙越拔开瓷瓶塞子,置于鼻下闻了闻,确认是“续气丸”无误, 这才倒出一颗至手心,随后喂与云华。 此时一阵闷痛涌上心肺,龙越便亦不再强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将瓷瓶递予楼向,“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施香阁?” “接到消息。”楼向言道。起初是因着修武门派陆续有人失踪之 事。岂非楼本该处理此事,可因着穆镜最近不见踪影,便只好前来洪 噬看看。好歹穆前辈曾救助过自己,总该帮一帮。 后来却是接到消息称楼何的遗物流落在不明人士手中。楼何是楼 氏之人,又是楼氏一脉的骄傲。因而便亲身前至施香阁,打算带回楼 何的遗物。 谁知今夜会是这般情形。云华……竟为了这个男人耗尽了斗气, 似是下意识而为。不需思考,不需犹豫。就像这个男人先前毫不犹豫 地为云华挡下伤害。似是本能。 楼向觉得心中有股凉意。这两人……似是再无可能会分开。而自 己,亦再无可能…… “你的消息……是关于倒卖武器之事,还是关于你袖中的玉带? ”龙越言道。 “玉带。”楼向顿了顿,“是为它而去。” “可知金叶那些人,究竟是何来历?”龙越复又问道。 楼向眸光一闪,答道,“不知。”今晚那脸罩面具之人的武功路 数及功力,似是……那处之人。 龙越见楼向似是心有猜想,可既然不愿说,自己亦无法逼迫,便 只好道,“你可以走了。” 楼向看看床榻上躺着的云华,言道,“我带他回去。” 龙越脸色一沉,“不必。他在此有我照顾。” 楼向握了握手。又看了看云华。若是他还醒着,会想要回去?还 是留在此处……?答案似是显而易见。 楼向未再看龙越,当下运起了斗气,便往王城外而去。 龙越待得楼向走了,才蹙起眉头,握住云华的一手。可不一会儿 ,又是一阵铁锈味涌上喉头。立即将头转向床榻外,一口血喷在了不 远处的地毯上。 一光看得心惊,“主子,不若唤御医来罢?” 龙越抬手制止,“不必,御医来了也无用。待得寡人调息几次, 便会好上许多。” 一光听得只好作罢。走至桌边斟了一杯茶递予龙越,“主子漱漱 口罢。” 待得龙越漱了口,一光又问道。“主子,今夜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何人竟然伤了主子?主子要去施香阁查探倒卖武器一事,自己是 只晓的。可本以为不过是稍一查看便会回来,怎的却是打斗起来了? “有人借倒卖武器的名头。引了修武之人前去。然后借机杀害。 ”龙越言道。 一光闻言一惊,“竟有此事!为何先前未接到消息?” 龙越微摇头,“总有人无法查探明白之事。” 40.并肩 见云华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便又言道,“强大并非就是武力强大。武力再强之人,一旦心神溃败,便只是个弱者。而内心坚韧强大之人,即便武力不敌,亦可站于高处俯视众生。” 伸手抚展云华蹙起的眉间,接着言道,“且你已然很好了。你身上的容器被封,多年未有触碰武术。而你修炼不多时,竟亦能做到这般,委实天分不低了。想来不消多久,你便可成为一代高手了。” 云华回道,“我不需要站于高处俯视众生。亦不需要成为一代高手。只想着能站在你身边,不拖累你,能护着你。有一日你累了,可靠着我。” 心底里一瞬间翻涌而上的东西是什么?缓和,酸涩,饱胀,甘甜。诸多滋味。 可曾觉得疲累?自然会疲累……且是常常。自小便背负着众多人的期望。不可行差踏错,不可背离道路。手中握着的东西愈多,便愈累。 因为沉重。它们在手中沉甸甸的。又压在肩上,压在心头上。似一块巨石。挪动不开,抛却不得。只得咬牙背着担着。 可有时会突地想起,自己身上的负累其实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在那一刻,便觉颓然。只是无人会觉得“颓然”二字,该是自己能有的。 久久之后方才回了神,多上云华目光,一笑,“心思倒不小。”顿了顿,“我等着那一日。” 云华回以一笑,“好。”随后轻捏龙越掌心,“起身调息?” 龙越颔首,“好罢。看着不在你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儿,你是不会安心的了。” “知道便好。那便快些让我安心。”云华伸手轻推龙越。 龙越感受到腰间力道,便道,“你这是用完了便要赶我下榻?” “什么用完不用完的?昨儿我可没用……”云华说着愈发小声。 只是龙越耳力好得很,自是一字不落地听全了,当下便笑出声言道,“你这是心有不满?倒是为夫之过了。竟未能满足娘子。等明儿,明儿我俩都好全了,便来个通宵不眠。娘子以为如何?” 云华当下便臊红了脸,偏又想不出法子整治这说话没遮拦的。只得言道,“赶紧凝神调息。” 龙越便亦不再逗弄,缓缓坐起了身,便双腿盘膝,闭眸凝神。 云华觉得又有了倦意,反正此刻闲来无事,便由着自己再次入了睡梦。 晚霞翩飞,落日徐降。倦鸟展翅归巢,宫人轻点烛灯。 “君上,是时候用晚膳了。”何连在寝殿外轻声唤道。 龙越缓缓睁开眸,网窗外看去,才知此时竟已是黄昏时分了。往床塌处看去,便见得云华睡容。 竟是又入睡了?龙越想着,出声唤道,“华。” 云华缓缓睁开眸子,怔愣地看向龙越。眼中一片迷茫之色。 “时辰不早了,不觉肚饿?”龙越言道。云华今儿一睡,便睡了大半日。竟是错过了早膳与午膳。自己一直在调息,倒亦还好,可云华却只是睡着,终究会觉饿罢?自己竟是疏忽了此事。 而何连想来是先前一直不敢打搅,至了此刻有些急了,这才来唤了。 云华炸了眨眼,尚未反应过来。龙越便已向外边道,“传膳食来寝殿罢。”何连应了一声,便快步往御膳房而去了。 “主子,属下有事要禀。”一影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进来罢。”龙越此刻虽只想与云华二人闲闲待着,可终究不能遇事不理。 画面回笼脑海中察觉身旁那道熟悉的气息,心下便是一安。 侧头看去,便见得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还有薄厚相宜的双唇。想要微微坐起些身子,却觉身上终究是无力。 不由苦笑,昨夜当真是气疯了。自能记事以来,便未曾那般被怒气击溃得全无理智过。是第一次,第一次这般。为着一个人,为着一件事,忘了冷静自制,忘了计较后果。 自己……便就是栽在这个人手上了。 不知龙越的伤势如何了……如今气息听起来也还算是平稳。可惜自己不会切脉。不若便可查探看看。 想要问问龙越感觉如何,可见得龙越安详宁和的睡眼,又不忍打搅。便只好暂时按捺着心中担忧。 细细看着龙越睡中的模样。不由伸手轻抚。龙越睡着时,眉宇间并无平日的威然。可那双唇,却是平直的一条线,并不放松。 这人天生便该是强者。自己满心想着赶上这人。与他并肩前行,抵背而立。可自己如今终究还是拖了他的后腿。若非自己,他又怎会受伤? 那般不管不顾,不经思索地替自己挡下苦痛与伤害。仿佛这是应该且自然之事。 “可还好看?”声音突地响起。低沉带着沙哑。其中含着戏谑与欢喜。 云华并未立即收回还流连在龙越脸上的手,反而掐恰了掐龙越的鼻梁骨,“这鼻梁太高,瞧着累。” “既如此,便削了它罢。只要娘子欢喜。”龙越缓缓睁开眼,迎上云华的目光。 云华缓缓收回手。一时有些转不开视线。只因那似有暗潮涌动的双眸。仿佛带着吸力与魔力。由不得挣脱。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沉沦在那处。 “龙越……”云华轻声唤道,“你伤得可重?可有唤御医看看?如今可还会疼?” 龙越笑笑,“你问这许多,我却是不知该如何回你了?” 伸手抚上云华脸侧,“伤得不重,我还未有那般弱。未曾唤御医。御医不太懂得看这个。如今不疼了。有你在,便不觉得疼。” 云华蹙起眉头,“我又不是良药神医,我在有何用?你回来后可有调息一二?” 龙越微摇头,“还未曾。昨儿回来便睡下了。稍后再调息亦不迟。” “便不知晓我会担心?”云华言道。 龙越挑眉反问,“你不知晓我会心疼?” 云华一时无言以对。半响才道,“如此我与你半斤八两。往后谁亦莫再提这个了。”正如你以为,护我是应当之事,即便知晓我会担心。那么在我心中,护你亦是应当的,即便知晓你会心疼。 龙越低低地笑出声来,“好罢。娘子说是如何,便是如何。” 云华瞪一眼龙越,“谁是你娘子?得唤我‘夫君’。” 云华不由微红了脸,“你真是……”握住龙越的手,“你如今可能起身?还是尽快起来调息罢?” “你气力可是还未有恢复?”龙跃问道。 云华颔首,“未曾。身上无力,斗气亦不见踪影。不过这无碍的,过些日子便会无事了。” 龙越看了云华好一会儿,才言道,“我第一次见你那般。” 云华不自在地转开视线。随后又是一叹,“我又何尝不是第一次见着自己这般。” “仿佛入魔了。那怒火在你身上似是可见的。连我亦被唬了一跳。”龙越缓缓言道。 “当真?”云华将信将疑。龙越能这般轻易被唬住? “当真。以往你再是怒,亦还是有理智的。而不似昨儿,我估计你那会儿已然想不起别的了。”龙越一脸认真。 “确是,那会儿唯一知晓的就是……必要让伤害你之人,尝到数倍的痛苦。”云华笑了笑,却未有多少笑意。 云华只觉心内不安。直直看向龙越,“你可知晓?那一刻,我的杀念是那般重。”从未杀过人……昨夜却是连着杀了两人。黑暗的杀意,鲜红的杀戮…… 如今想起那残破不全的尸体,亦觉手抖。可内心又不愿自己这般胆怯懦弱。 龙越握住云华的手。紧紧地握住。“莫怕。有我在。若不是我,你的手不会沾染鲜血。因而那些杀孽都是我的。与你无关。莫怕。” 云华垂眸。只觉得眼中酸酸涩涩,水雾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回道,“不。你若独自背了罪孽,我岂非更是不堪入目?怯懦虚伪……这般之人。怎当得你为之如此?” 龙越正要答,云华又接着言道,“既然杀戮在所难免,既然已经犯下杀孽,便该当但。既然心系于你,既然与你一起,便改不弃。因而哪有撇下你独自承担罪孽,自己却妄想保持干净之理?” 龙越看着云华眸中重现以往清明,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欣慰与骄傲。这便是自己爱上之人。自己爱上之人。便是如次地好! 正如此想着,却又见云华的神色突地安然下去,便赶紧问道,“怎的了?” 云华蹙了眉,“我终究不够强。又成了你的拖累……” 龙越哑然失笑,随后轻吻云华双唇,“你已经足够好。足够强了。” 41.紫荆 紫荆花。龙越看得微蹙眉,这些人何以在身上纹印紫荆花?有哪方势力以此为印记? “属下对此毫无头绪。这紫荆花纹印,属下还是第一次见。”一影见龙越蹙眉不语,便言道。 “接着审问。若是有伤得重的,先把人给治好。”龙越言道。 “是。”一影言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 “说罢。”龙越言道。 “纳兰复颐传了信件来。还请君上过目。”一影自袖中掏出信函,递予龙越。 龙越拆开来看,不一会儿,却是勾唇一笑,“果真是他。” 一影疑道,“主子您说的是……?” “先前派人前来劫二位公主之人,便是纳兰复颐。”龙越言道,“竟是打算先兵后礼。” 将信函给一影,“你便去告诉传信之人。要二位公主亦不是不可,只是……得拿东西来换。” 稍一沉吟,复又言道,“让纳兰复颐拿城池来换罢。” 一影应道,“是。属下这便去。” 待得一影退下不久,何连领着一众宫仆入了寝殿上膳食,“主子,晚膳来了。” “放下便退了罢。不需侍候了。”龙越颔首言道。 “是。”何连应道。待得膳食布置妥当,便又领着一众宫仆轻声离开了寝殿。 龙越下了床榻端了一碗汤,又回至床榻边,“可全然醒了?” 云华眨了眨眼,言道,“醒了。饿了。” 龙越将瓷碗放在床榻边的椅上,随后将云华轻轻搀扶起来。让云华靠着床头半躺着,又取了枕子塞入云华腰背后。 在床榻边坐下,舀起一勺汤送与云华唇边。云华缓缓喝了,“莫要光顾着我,你亦一块儿喝罢。” “我还不饿。先把你喂饱再吃亦不迟。”龙越言道。 想及方才所见的纹印,便随口一问,“你可有见过紫荆花纹印?” “紫荆花?”云华摇摇头,“未曾见过。”见龙越眉宇间有凝重之色,便道,“总能查明白的,莫要多虑了。” 龙越看了看云华,言道,“我怀疑……与那处有关。” “何以这般想?”云华心有不解,问道。 “芜沉中有何方势力,能够有这许多高手?能够得到楼何的那件玉制腰带?以紫荆花为印记,更是闻所未闻。”若当真有,又怎能瞒得过自己的耳目?且楼向昨夜神情亦有些不对…… “如此说来倒有几分道理。只是……那处为何要做这等事情?”云华微蹙眉。 “这便猜不透了。不过总归不会是好事。”龙越言道。 “既然暂时未有头绪,便暂且放在一边罢。多想亦无益。”云华劝慰道。 龙越颔首,“接下来几日,你便莫去上早朝了。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亦好。便是我想去,也难打起精神。”云华想了想,回道。 ****** “君父可在?本王子要见君父。” 何连微躬身笑道,“二王子,君上正在用膳,不便见二王子。二王子不若暂且回去?待得君上有空了,奴才定当禀告君上。” “如此本王子便在此等等。待得君父用完膳了,你便去通传一声。”龙闵言道。 “这可使不得。如此可得累着二王子您呀。二王子不若先回去,等君上要见二王子,奴才一定让人立即告知您。”何连言道。 龙闵看向何连,言道,“何公公您不必多说。本王子许久未见君父了,在此等等又何妨?” 何连看了看四周,蹲身低声道,“可是凌贵人让您来的?”凌贵人是二王子的生母。早年受过一些恩宠,性子亦难缠些。 龙闵垂首言道,“确是母亲让本王子来的。母亲许久未见君父了,想念得紧。” “二王子看看这样可好?待得君上用完膳了,奴才便去禀告一声。您就先回去,和凌贵人说,君上迟早会见贵人的。”何连言道。 龙闵迟疑半晌,终是点点头,“好罢。那何公公可要记得。” 何连赶忙应道,“自然不会忘记。” 龙闵听了这才转身离去。何连轻叹一声,那位还在寝殿里住着,这让自己如何禀告? ****** “莫无。”百里连祁出声唤道。 “属下在。”莫无入了大殿,行礼回道。 “传一道旨意。让百里连衡前去洪噬,代表狩崛王室参与三国聚首之事。”百里连祁言道。 “是,属下这便去。”莫无起身而退。 宫仆看了看百里连祁,见百里连祁似是心情不算太差,便言道,“大汗……王后这几日,在闹病痛。大汗可要去看看?” “病痛?他身体怎么了?”百里连祁问道。 “似是一直未曾好好进食,因而伤了脾胃。”宫仆回道。 “可有派太医前去诊治?”百里连祁言道。 “派了。可不知怎的,总也不见好。大汗您可要去瞧瞧?”宫仆轻声问询道。 “……去瞧瞧罢。”百里连祁站起身,言道。 “是。” 坐了较舆前至凤宁宫,便见得满眼冷清之色。不见穿梭来往的宫仆,亦不闻人声笑语。“这里怎的这般冷清?” 宫仆回道,“王后喜静,便打发了好些宫仆走了。” 喜静?这一点,倒亦是像那人。如此想着,脚步不由快了些许,“那可够人侍候着?” “这个奴才便不知晓了。但想来宫人们都不敢稍有怠慢。”毕竟王后的身份摆着……即便大汗未有多加疼宠,可好歹是矗戮的王室血脉不是?又是以“联姻”的名头来的。 只不过……要说十分的体贴周全,那是没法子的。毕竟再是身份高贵,如今亦是大汗的人了。大汗不疼,做下人的,哪会多费心思?顶多不出岔子便是了。 走入寝殿,百里连祁便见层层紫纱帐子后有一道身影。正在床榻上半躺着,手中还持着书卷。 一瞬间便恍惚了。那人亦是极喜半躺床榻看书的……脚步缓缓向床榻处而去。掀开一层又一层紫纱帐子。 终于见得床榻上之人。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却不是烙于心底的那人。 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同时又觉愤怒。明知那人不在这,却总是心生妄想!盯向床榻上之人,虽知晓与这人无关,可终究无可忍耐地迁怒于这人,“不是说病了?却还有心思看书?”甩手拍开萧溪玉手中书卷。 萧溪玉并未动怒,只抬眼看向百里连祁。眼神确是极冷,“不劳大汗费心。” 百里连祁伸手掐住萧溪玉的下颌,“莫忘了你是为何来此的。” 萧溪玉顿觉心尖似被针头一刺。半晌。才极轻言道,“我会活着。至少……不会主动寻死。” 百里连祁松了手,“不会主动寻死?那你不愿进食,只是因着膳食不合胃口?” 不主动寻死……可不代表能控制自己的食欲,不代表自己能如同无事一般。自从知晓自己要来此联姻后,何曾还有过胃口?只觉食不知味。 且心中多少有些……放任自己难受,由着自己身子愈发不好的心思。如此便可早些脱离苦海。还可自欺欺人地与自己说,自己已尽了最大努力去成全那人的愿望。 “好自为之。”百里连祁此刻只觉再不愿待在此处。继续留着,便会想起自己的妥协与无力,以及对自己心意的叛离。 ****** 萧恪闭眸沉思。杨臻站在萧恪椅背后默然不语。 待得一刻钟后。萧恪出声问道,“依你看来,该派何人前去洪京才合适? “恭候爷心思大,眼界小。卫侯爷眼界大,心思不明。”杨臻言道,“想来君主心中已有人选了罢?何不就此决定?” “若本君亲去洪噬……”萧恪突地言道。 杨臻一怔,随后赶紧回道,“君主,这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且那洪噬又是龙潭虎穴,怎可亲去?” 萧恪言道,“你猜狩崛大汗可会亲去?” 怎的又说到这个上来?杨臻不解,却还是回道,“属下猜想,狩崛大汗不会亲去洪噬。” “本君猜他十有八九会亲去。”萧恪言道。 “那或许是狩崛大汗有恃无恐。可君主,您不一样……”杨臻顿了顿,“若您让卫侯爷留在矗京,您却离开了,这矗戮哪能得好?” “可若是萧未去了洪京,而本君却还留在王城之中。你以为,本君还能控制得住他?”萧恪反问道。 杨臻不知如何作答,萧恪又道,“此事便就如此定下罢。传旨让卫侯爷准备带人前往洪噬。届时本君再乔装一番,混在随行人员之中便是了。” “那属下暗地带兵进入洪噬罢!”杨臻言道。 “你以为洪噬国君是个草包?能让你带兵踏入边城城门?”萧恪看向杨臻,言道。” “可若不如此,君主您的安危要如何保证?”杨臻当即回道。 “放心。本君的功力足以保得自己。只要……身份未有泄露。”萧恪言道,“你去寻个与本君身形相仿的护卫来。好好教教,届时便做本君替身罢。” 42.划印 自施香阁一事以来,已过了六日。云华觉得身上再无大碍,便回了容府。 方一见着归棹,归棹便两眼冒光地扑腾过来,“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云华横伸一手挡住归棹,“府上未有出乱子罢?” “未曾。枢城那头亦好好的。就是属下想主子想得紧。”归棹皱着鼻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瞧着云华。 “楼向可还在府中?”云华想起楼向,便问道。 “在的。便是楼大哥不愿留了,属下亦得盛情把人留下呀。”归棹言道。 云华有些无奈,“你可莫要强迫人家。要是楼向有了要事得离开,你便好好送人走。强留哪得好?” 归棹点头应道,“主子说得是。下次归棹一定注意。” “我得先回房连着修炼几日。若有要事,便去问问楼向,让他帮着处理。若是不着紧的小事,你自个儿看着办便是了。”云华言道。 “好。可是主子您不需属下替您守着?”归棹问道。 “不必了。你管好府中上下及枢城之事便是。”云华言道。他方一提出要回来,龙越便又让影九随着他,以护他周全。如此他修炼时,便有影九在旁守着。倒是不需归棹多费工夫了。 归棹听了,便抬头挺胸,大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云华回了寝室,召唤出绿豆。便见绿豆比原先小了些许。虽不甚明显,可云华终究是一眼看出。心里这便生出内疚与心疼来。 绿豆停落在云华膝上,微偏着头,用绿豆般的双眼瞧着云华。云华伸手抚了抚绿豆,“好绿豆,让你受苦了。” 绿豆飞至云华肩上,蹭了蹭云华。 云华笑笑,“咱们修炼罢。往后才能少受伤。” 绿豆听了便又飞了下来,落至床榻边,即云华旁处。随后闭了双眸,等着云华开始修炼。 云华双腿盘膝,闭眸凝神,开始修炼“唤兽秘法”的第五层功法。 ****** 一光敲门而入,禀道,“主子,矗戮国的卫侯爷,及狩崛国的安侯爷已启程往洪噬而来。” 龙越在一折子右下角处批了朱红,“随行之人有多少?” “俱带了四五文官,十余宫仆,护卫三千。”一光回道。 “洪噬边城的城门只能容八百人进来。可明白?”龙越微一挑眉,言道,“让卓将军守好边城。莫让别国士兵混入洪噬。” “是。属下省得了。”一光回道。 “那些人还是未招?”龙越对于此事终究放心不下,便问道。 “未曾。”一光言道,“或许是他们有什么软肋在那背后之人手里。比如说是亲人。再者,他们既然是死士,便确是难以从他们嘴里撬出东西来。” 龙越颔首,“知晓了。先下去罢。” “是,属下告退。”一光行礼而退。 ****** “楼大哥。”归棹敲了三下门,唤道。 “何事?”里头传来楼向的声音。 “楼大哥,我可否进去?”归棹问道。 楼向只好起了身,前去门处拉开门闩,“进来罢。” 归棹喜上眉梢,踏入屋中,“楼大哥,我家主子回来了。” 楼向点点头。早在云华回来之时,他便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归棹又接着言道,“主子要修炼几日,便嘱咐我若有难以处理的事情,便与你说。” 楼向走回桌旁坐下,颔首应道,“好。” “那楼大哥是与我一同去书房,还是待我将公文拿来此处?”归棹言道。 楼向看了看归棹,“你先说说是何事。” 归棹一怔,随后便有些心慌。其实哪有什么难以处理的事情?这些日子来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只是好不容易有了名头可与楼向多相处一会儿,便自然不愿放过。 脑中飞快转过念头,随后眼睛一亮,言道,“主子让我好好查查施香阁一事。可我委实未有眉目。不知从何处着手。” 楼向手上动作一顿。他亦要查探此事? “楼大哥上次亦在施香阁罢?可知道些什么?”归棹复又问道。 楼向缓缓摇头,“不知。”看了一眼归棹,“你如今尚无线索?” 归棹摇头摇得飞快,“全无线索。所以只能来求助楼大哥了。楼大哥你英明神武,定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楼向这些日子亦在暗中查探此事。可惜一直未有进展。只猜得那些人该是自那处来的。可具体是哪一氏族之人,为了何目的,都一无所知。 昨夜暗地潜入王城地牢,除了见得一个紫荆花纹印,再未有别的收获。而那紫荆花纹印,自己亦未曾见过。 归棹见楼向一直沉思不语,便出声言道,“楼大哥可知该从何处查起?” 楼向回过神,言道,“再去一趟施香阁。” 归棹笑道,“我便知晓寻楼大哥帮忙是不会有错的。那施香阁说不定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等着咱们一举拿下!” 楼向站起身,“现在走罢。” 归棹连忙点头,“好,咱们出发。” 楼向戴上人皮面具,与归棹出了容府。 “楼大哥,还是你原先好看。”归棹以手掩唇,低声言道。 楼向目不斜视,往前走去,只微一颔首,示意自己听见了。 归棹时不时地瞧向楼向。一会儿瞧瞧楼向的手,一会儿瞧瞧楼向的背脊。 楼向只觉有些不舒服。可想想又觉不过是极小之事,便默然按捺着。 到了施香阁,却见门上被封了封条。上有官府印章。 归棹见得便有些失望,问道,“楼大哥,咱们现在当如何?” 楼向侧了侧脸,示意归棹跟上,便往施香阁旁侧走去。 二人沿着施香阁院墙边行走,楼向走至一扇窗户前便停下了。握手成拳迅疾捶向那木窗子,那木窗子便应声碎裂开来。 楼向一手撑上窗台,便利落地翻身入了里头。归棹看得眼睛一亮,“楼大哥好厉害!”随后亦以手撑住窗台,落入里头。 却是一间普通的寝室。有床榻有桌子。桌子上还有茶壶水杯。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楼向扫视一圈,便拉开房门,往外头走去。归棹紧随其后。 寝室外是一条不长的走廊。在寝室门处便可瞧见外头一片狼藉的厅堂。二人往厅堂处而去。 楼向用脚踢开倒落在地的桌椅,低头一眼望去,便见得地上已然发黑的斑驳血迹。还有几片破碎的衣料。却是黑色的。不知是否是那些蒙面人身上衣服的衣料。 归棹眼尖,瞧见了一根银针。正躺在一个翻倒在地上的茶壶旁边。银针极细,并不容易瞧见。归棹紧走几步,用衣袖包着自己的手指,将银针捡了起来。却是因着担心银针上有毒。若是不小心被刺到了,便不好了。 走至楼向旁处,言道,“楼大哥,这有一枚银针。” 楼向仔细打量,却觉似是不过一枚普通的银针。想了想,还是言道,“这枚银针暂且留着。” 归棹点点头,“好。我也是这般想的。说不定会是一个线索。” 楼向见厅堂看无可看,便领着归棹往地下室而去。 归棹走完往下延伸的台阶,见得下边光景,却是惊呼一声,“此处可真大!”随后见得地面上一大片一大片的黑色血迹,又愤愤然言道,“竟是将这儿当做杀人坑!当真是丧尽天良!” 楼向默然不语,当先上了那台子。原先用来驾着玉制腰带的木架子还安稳待在桌上,台上亦不似底下,不堪入目。 楼向环视一圈台上,随后视线又落至那桌子。眼角余光划过一个图案。楼向立即向那处看去,便见那木器架子尾处有一紫荆花纹印。 与昨夜所见到的图案一模一样。如今再仔细看那木架子,便觉木架子的材质似是不同一般。将木架子拿起,才离开台上,到了下边。 归棹突地出声言道,“楼大哥,你过来这儿看看。” 楼向往归棹处走去,“如何?” “这儿是不是刻着字?”归棹指指他身前的墙壁,言道。 楼向仔细看去,便见粗糙破败的墙上似有几道划痕。归棹所指之处,较之别处墙面要丑陋不平得多。似有人刻意用东西毁去了这一块墙面。 一竖,一横,又一横。这三道笔划较为明晰。却实在瞧不出是个什么字。想来是有人用石头或是别的坚硬利物捣花了这一字。 “楼大哥可看出来了?”归棹问道。 楼向摇摇头,“不知是何字?” 归棹挠挠头,言道,“那便或许不是个字了。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楼大哥不需多费心神。” “不。应该是字。”楼向依旧盯着那处,回道。 归棹往旁处看去,已未见有别的值得注意之处了。“楼大哥,咱们可要离开此处了?”这地方委实有些阴冷森然,一旦想及此处曾用来杀害他人,便觉心里有些发寒。 楼向将那块墙面上的凌乱划印记在心里,应道,“走罢。” 43.秋狩 秋日渐至,风凉气爽,洪京城的落叶落花铺了满地。 洪噬国的秋狩之日将要来临,一众护卫连着好几日地清理猎场。只盼那日不出错漏。 洪噬王城,永曜宫,寝殿。 云华提笔作画,取景窗外秋色。如今想及前世之事,已觉遥远。仿佛那不过梦一场。似是自己本就生在芜沉,长在芜沉。 在容家虽过得不快活,可终究得了许多东西。身在世家大族,总归要精通各样。国画书法,品茶饮酒。 懂得作画,那么在这异世闲来无事时,便不至于过分无趣。习过书法,那么平日写字便不会是个难题。 身后传来温度,腰上被环了两手。云华并不停顿手中毛笔运走,亦不回头,只道,“折子看完了?” “暂且将重要的批完了。”龙越垂首,用下颌摩挲云华脸侧。 云华偏头避开,“痒得很。” 龙越低笑一声,随后言道,“你最近又长高了。” 云华一愣,“当真?”其中却有喜意。云华本不太在意身高之事,可龙越这般高,自己若总是矮上一大截,总归不是令人心喜之事。 “当真。说不得再过几年,就要与我相差无几了。”龙越猜得云华心思,便笑言道。 云华瞥了一眼龙越,言道,“这可不够。我得比你高。” 龙越一挑眉,“夫人何必长得比夫君高?” 云华被龙越这一打搅,作画的心思都散了,只得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暂时作罢。回转身瞧着龙越,“这话说得对,你何必长得这般高?” 龙越的眉宇间带着戏谑之色,“你之意是,我是你夫人?” 云华一脸自然而然的神情,点头言道,“这是自然。你不是我夫人,还想做哪个的夫人?” 龙越当即便朗然一笑,“好罢。此事由你说了算。”随后又贴近云华耳侧,轻声言道,“床榻上总归是我说了算。” 云华心生恼意,怒瞪一眼龙越,“今儿我要一人独睡。”咬重了“一人”与“独”这几字。 龙越哑然。这是要不让自己上床榻?这招可是狠极了。龙越手握成拳,止于唇下假咳一声,“夫君,天气凉了,一人独睡容易着凉。” 云华听得“夫君”二字,脸上便有些绷不住,又见得龙越这副模样,心里可算是乐了。可想想,现下可是关键时刻,不可轻易掉链子,便继续端着原先神态,言道,“无妨,我如今有了功力。且有厚实被褥。夫人莫要担心。” 龙越脸上一僵,心想无论如何得让云华消了这念头。又道,“即使有功力护体,被褥防寒,可哪及人形暖炉暖身又暖心?” 云华一怔,随后便觉脸上发烫。嘴硬道,“休得胡说八道。” 龙越心想待会抓好机会,以行动“感化”云华,效果必会好上许多。便不再提着这事,转而言道,“秋狩将至,你该会骑马罢?”想及秋狩,才想起自己未曾见过云华骑马,亦不知云华可会。若是不会,还得抓紧时间教了云华才是。 骑马却是会的。这便又是从容府所得的。颔首应道,“会。只是,文臣不是可以不去?” 龙越勾起唇角,“文臣可以不去。你可得去。” 云华挑眉,“为何?” 声音轻轻低低言道,“不想与我一起策马而奔?不想与我在林子中漫步而行?” 云华一瞪眼,“这些事情往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挑了有许多外人在的时候?岂非要提心吊胆?” 龙越言道,“提心吊胆亦有另一番趣味。” 云华听得无言以对,只好道,“我要把画作完,你先去一边自个儿玩着罢。” “不若我替你补上后边的?看看会是如何模样。”龙越突发奇想,言道。通常说来是画如其人。一个人心思如何,画里所显现的东西,多少合了作画人的性情与心境。 云华看了看只大约描出轮廓的画,颔首,“如此亦可。那我便在旁处瞧着好了。”说着便拉了椅子放在桌旁,还端了茶盏方才坐下。一副要安然等待的模样。 龙越挑眉,“怎的觉着你是享受了,我却要费心费力?” 云华失笑,“这可是你提议的,我这都已经准备拭目以待了,你莫不是要出尔反尔?” 龙越只好站在桌前,凝神寻思。随后看了一圈窗外之景,便提笔蘸了墨汁,于未完成的画卷上添笔绘画。 云华时不时瞧上两眼,偶尔饮一口清茶。心中多少有些期待。毕竟自己作画是怎个风格,自己是在清楚不过了。若全然由自己画完,那画中景必是静谧安和的。而龙越与自己不同。若由他完成后半部分,不知那画中会是怎般光景。 只是要不了多会,云华便觉有些困倦。索性搬来了躺椅,在躺椅上半躺着等待。可等着等着却是犯了困,神志迷糊起来。 隐约觉着身上盖了一张毯子,再后来却是未有他觉了。 龙越替云华掩好毯子,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本来像是云华这类清醒温冷之人,该是不嗜睡的。可云华却又偏偏似个孩子般地贪睡。却每每初醒之时,都是迷糊的。 将最后几笔完成,又将画卷悬挂于较高处。接着便将人连带毯子抱了起来,往床榻处而去。 将云华在床榻上安置好,龙越便亦翻身上了床榻。与云华一同午后小憩。 窗外有落叶簌簌声。还有风刮过屋檐的声响。却不觉吵闹。龙越闭眸将云华揽入怀中,抵足而眠。 ****** 诸多文臣武将于猎场外等候。大约三刻钟。便见有长长的队伍自王城方向而来。旌旗飞舞,其上的龙形图腾昭示威仪。身穿护甲的护卫行在前头与队列其后,脚步声齐整一致。 有十余人策马而行。中间之人赫然便是洪噬国君。身穿银色长袍,时而随风飞展。身骑赤红骏马,精神振振。 云华牵着手中马匹,在文臣队列中等候,一旦瞧见了龙越,便觉有些移不开眼睛。 仔细看去,便见得龙越头顶银冠,眉宇间俊挺卓然。迎风而来时,仿佛踩踏万丈红尘,那威仪甚是慑人。 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此言非虚。以往虽知龙越是个相貌好的,可从不曾放在心上。毕竟容颜美丑,不过表象。可随后龙越住进了心里后,便实在觉得龙越的外在太过招人。保不得便勾去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神。 这般一想,便亦生出将龙越占为己有的心思。若龙越有朝一日,当真建了地宫,那么自己亦得将龙越锁入地宫,好让他人不得窥视。 薛岚用手指绞着手中马鞭,轻咬下唇。眼睛定在那愈来愈近的银袍人身上。再不得挪开。心脏跳得极快。似要跳出胸膛。按捺不住,控制不得。 那便是洪噬君主。那便是自己心中之人。如此绝尘出众的男子。仿佛天生便该站于高处,让底下之人景仰恭慕。 早在三年前殿试初见那一日。便知晓,自己必会终身忠于这个男子。不背不弃,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能给的一切。只要他要,绝无犹豫。 一行人距离猎场愈来愈近。却见队列中还有几辆马车。锦缎幔帐,端的是华美大气。薛岚稍一想,便猜得其中会是什么人。 想来便是后宫中那些以色侍人,专为讨好献媚的男侍或女妾了。可近一年来,未曾听说后宫之中有谁得了专宠。那么,君上此次所带之人,会是何人? 在一年多,将近两年之前,还有个云慕君专宠跋扈。可后来,却是再未听闻过关于云慕君的消息。似是全然失了宠。 薛岚心中有些欢喜。在几年前的文会上,曾与那云慕君见过一面。彼时云慕君还未入宫,不过是个较为出色的官宦家公子。犹记那云慕君于当日不过三言两语,竟就让君上记住了。可见是个会讨巧的。 如今云慕君失了恩宠,确是让自己放轻松不少。却君上近年来愈发冷落后宫,说不得便是已然对后宫的柳绿艳红失望了。 见得就在不远处停下的君主,回过了神,与一众官员护卫齐声问安,“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君上微抬手,“诸位平身。” “多谢君上!”众人起身,背脊微弓,低眸垂首。 云华察觉得一道落至自己身上的视线,便不着痕迹地抬起眼回视过去。对上了龙越的目光后淡淡一笑。 龙越亦微勾唇角,随后才看向众人,言道,“请诸位一齐入猎场罢!” “是,臣等遵旨!”众人又是一齐拱手而应。 君主当先策马往猎场入口奔去。众人亦纷纷上马,扬鞭随在君主几米开外。 猎场上早有护卫在里头等候,见得君主策马而入,便又是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礼。 君主进了猎场后,勒停骏马,朗声言道,“今日是洪噬一年一次的秋狩,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只要猎得最多兽物,寡人便有嘉奖!” 44.情浓 众人高声应道,“是!臣等必将尽力!” 龙越看向骑着马,亦看向他的云华,随后便一扬马鞭,策马往林子处而去。有一众护卫便要紧随其去,却被君主制止,“寡人一人去猎,尔等自行狩猎!” 有武将当下便亦往林子别处而去。云华看了眼四周,文臣大多策马缓行,背上虽亦背着弓箭,却似是兴致不高。 不过想来亦是。狩取猎物这事,总归是君上与武将占了大头。文臣实在难以出众。且文臣本就大多喜好舞文弄墨,而非舞刀弄枪。读书人,多有清高自洁的心气。在他们眼中,无辜杀戮便是脏污之事。若非必要便不愿沾染。 更有文人心软悯世,不愿见生灵遭到猎杀。因而前来秋狩的文人并不多。而来的,大多亦是一些想在君上跟前露脸,或是应个景凑个热闹的。 “容大人。”一声轻唤让云华回过神。转头循声看去,却见得龙越的近身太监。亦是宫里的太监总管何连。竟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旁处。 幸而何连未有骑马。而是行路走来自己这儿的。不然怕是要引来他人注意。云华往旁处看了一圈,未见有什么人看着自己这边,才轻声向何连问道,“不知何公公有何要事?” 何连一笑,“君上请您过去一聚。” 云华点点头,正要御马往龙越离去方向而去。却在此时,见得那从王城而来的两辆马车中有人下了车厢,走了出来。 一是苏婉柔。二是温文。 竟都是自己识得之人。之前从未料到还能再见得这二人,且还在这等场合。在两年前,自己还曾与苏婉柔定下合作关系,各谋所需。她需要苏氏重得荣耀,而自己需要独身自由。只可惜,还未有实际行动,一切便被那祭祖之事打断了。 随后便是自己离了宫,在外头兜兜转转的,才又回到了洪京。 而温文,曾是自己有意拉拢培植成亲信之人。亦是想要结为朋友,或是义弟之人。可后来,却是阴差阳错地疏远了。如今见了,亦生不出要再建情谊的念头。 自己性子太淡。一旦错过,或是发现不合适,便亦不愿再强扯勉就。 如今见龙越愿带这二人出行,可见如今这二人的日子该还是过得去的。想了想,还是向何连问道,“敢问何公公,这二人如今过得如何?位份该不同往日了罢?” 何连一听,当下心里便是一紧。眼前这位可是君上心尖尖儿上的人哪。如今这般问询,可不就是在意这事儿了?都怪自个儿方才未有早些带着这位离开此处,竟凑巧让他给见着了那二人。 待会自个儿要是答得不好,惹怒了眼前这位,君上可还能绕过自己?可要是不如实答了,往后这位知晓了实情,可不又是对自己心生不满?这一旦心生不满,或许便会在君上枕头边吹吹风,届时自己照样是吃不了兜着走。 脑中念头百转千回,何连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答道,“君上近年对后宫十分冷淡,二位贵人除开不能时常见到君上以外,别的自然是不缺的。二位贵人在宫里的时日亦不短了,位份是该升一升的。婉嫔升为婉妃,温侍者升为温与君。” 云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婉嫔升为婉妃,期间距离倒不太大。毕竟先有云馥,即馥妃因自己被废,而后又有楚凰后加害自己,而被龙越所除。 如此一来,女妾众宫便再无高位分者。苏婉柔亦当得妃子之位。只是温文从侍者之位,升为四大男侍之一,成为与君,倒是自己未曾料到的。其中距离,可非一点半点。 毕竟宫中的侍者不过是半个主子,还算不上一个贵人。而与君,却比慕君之位还要高上一点儿。 何连见云华久久沉思不语,便以为云华是心生不喜了,因而赶紧言道,“容大人,您无需担忧。那会儿是因着朝堂多有人劝君上立后,而君上自是不愿的,因为您可在这儿呢。只是后宫实在不能没人掌事儿,便只好提了两个安分温和的,来定一定后宫。” 云华听得便知何连是以为自己心生妒恨了。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回道,“我不过是对昔日的故人关心一二。如今知道他们过得好,我便也放心了。” 虽介怀龙越又那偌大后宫。可龙越心思在自己这儿,每夜亦只与自己一块儿,自己又何必吃那干醋?岂非自讨苦吃? 何连听得云华回话,却更是心中不定。知道他们过得好,他便放心了?哪有这门子道理?只是随口一说的场面话?还是话中有话,暗指他们过得太好,他心里不满?那自己岂非得好好“招待”那两人? 云华握紧马鞭,言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前去。何公公请自便。” 何连顿松一口气,回道,“大人小心慢走,奴才就不相送了。” 云华微一颔首,便一挥马鞭,策马往林子而去。未免有心人怀疑,云华还特地偏离开龙越离去的方向。好让人猜不得他是去寻龙越的。 待得入了林子,走了一小段路后,云华才矫正方向,顺着龙越离开的方向而去。其实龙越究竟在何处,自己能否寻着他,自己心里亦未有底。 林子本就难辨方向,且自己多少不太能认路。因而说不得便错过了。 云华一边想着,一边策马缓行。眼角余光瞄得一物事,便勒马停了下来。旁处一棵树的枝干上,系着一块细长的锦缎。似是从衣袖上撕下来的。云华却是认得。今儿早上还是自己替龙越穿上的衣服。银蓝色绣暗纹。 可不就和这细长条的锦缎一样。龙越亦真是的,竟撕了袖子作记号。可不当真是“断袖”了? 云华解下那细长条的锦缎,避免被他人见着。随后便策马前行。一路上见得七八条这样的锦缎条,便已到了林子极深处了。云华将第八条收好后,便觉马上一重。 身后传来温度,熟悉的味道萦绕鼻下。云华不由展唇一笑,“终于舍得现身了?玩得可尽兴?” 龙越低声一笑,“还成。见你一路似是百般无奈地取下锦缎条子,还挺有趣。” 云华回头看向龙越,“你这是那我取乐子?我是你用来消遣着玩儿的?” 挑眉,“夫人怎会作这般想法?为夫疼你还来不及。”龙越言毕,便一口吻上那薄薄双唇。辗转啃咬,极尽缠绵。 云华情不自禁地回吻过去,半个身子都扭转向了背后。龙越见得云华这般似有些不适,便一把将云华抱起,将云华调转个方向,然后让云华与自己相对坐在马上。 这般便舒服得多。二人复又拥吻一处,双腿交缠。 云华的神志渐渐蒙上一层纱,虽未饮酒,却绝醉在了龙越的目光之中。那里头的情意,那里头的情欲,让云华再亦顾不上别的,只知晓用心回应。 龙越解开云华衣衫,吻在白皙脖颈上,精致锁骨上。流连不去。吻一路向下。带起云华身子阵阵轻微的颤动。 虽有凉风袭来,云华却不觉冷意,反觉得热。那一个又一个的吻,似在点燃心中之火。燃及四肢白骸。欲罢不能。 龙越伸手抚上云华腰间,身子开始一下又一下,时有时无地蹭着云华的身子。 ****** 何谓心如刀绞,何谓妒恨滔天,薛岚可算是明白了,懂得了。这般不堪入目的场景……!为何会如此?为何会这般? 君上怎会看上这个一无是处,样样平凡的人?那般耳鬓厮磨,旖旎缱绻,他也配!他如何配得上与君上行这等亲密之事?不过是污了君上! 薛岚狠狠咬着牙,只想冲过去然后将那人丢出去!让那个人摔在地上,狠狠儿地踩踏! 本以为君上对自己是有意的……本以为自己手握机会,随时可与君上在一处!可为何,为何突然冒出了一个这样的人? 必然是……必然是他勾引魅惑君上!不若君上怎会在这等地方与人行房事! 可是……可是为何不是自己?君上便未曾瞧见,自己眼中的情意?君上那般英明,怎会不知晓自己的心思? 一阵风吹来。眼前之景一花,薛岚才察觉竟是有人讲自己掳走,离开了原先那处!待得自己得以庭落下来,才见将自己掳到别处之人,是一个一身红衣的俊美男子。 却是并未见过之人。薛岚当即便怒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掳我来此?” 男子挑唇一笑,带了些玩世不经,站姿亦是随意歪斜着的,“那二人因着情到浓时,这才未曾发觉你的存在。若是君上知晓了……有人在旁处偷窥,你以为,你能落到好处去?” 顿了顿,言道,“所以,你该感谢我才是。” 薛岚脸色一白,却很快言道,“君上向来公私分明。且又信任看重我,怎会因此而厌弃我?” “你确认?要知道,现在与他缠绵之人,正是他放在心尖上之人。”男子笑言道。 薛岚身形一颤,却仍旧直直盯向对面的男子,“你怎知?莫要拿话哄我!那个人不过初入朝堂,样貌才能样样不出众,怎可能让君上放在心尖上?” 45.遮掩 男子嗤笑一声,“你眼神不太好。若是没个本事,能让他放在心上?你已经见着了他俩是如何浓情蜜意的,却偏还要哄骗自个儿?” 薛岚的十指紧紧揪着身侧衣衫,盯向男子,“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占有君上的人,是何人。”男子斜眼看着薛岚,缓缓言道。 “我知晓他是何人。”薛岚言道,“他怎可能占有君上?想来是君上一时贪图新鲜,这才给几分颜色罢了。” 男子摇了摇头,“原先以为你是个厉害的。原来亦不过如此。是我高看你了。”言毕,便运起斗气,消失无踪了。 留得薛岚一人怔愣在原地。是自己看不清?还是自己不愿承认?薛岚缓缓蹲下身子。眼前一片模糊。却是水雾不知何时泛上眼眶。 ****** 龙越用力一个顶撞。一声低吟便自云华唇齿间溢了出来。“龙越……” “华……”龙越与云华十指紧扣,眼光不离云华的脸颊。 云华早已衣衫全解,只松松垮垮地压在身下,方不致掉落泥地之中。龙越却只拉开了衣裤下摆,上身极为规整。 “这……这不……公平……”云华呢喃着言道。言语在一顶一撞只见变得破碎。 龙越两手抓过云华的脚踝,让云华双腿抬得更高更开些,“夫君疼爱夫人,夫人享受夫君,这不是极为公平?” 云华见得龙越还有心思调侃,心中更是不顺。何以自己便是那个被折腾得话不成句的?龙越尽情欢愉后还可精神饱满。而自己过后却是腰疼腿酸,站坐皆不适。 “过……过来……”云华言道。 龙越的脸方一凑近云华,便被云华咬住了下颌。龙越心中好笑,便任由云华去了。反正云华亦不会下狠嘴,被这般咬着,倒觉有些兴奋。 见龙越似是不痛不痒,并不在意,云华反觉无趣了,便又讪讪松了口,“你……” “我怎么?不够深?不够用力?”龙越说着,便愈发狠力地深入云华那处。 云华恨恨咬牙。这人当真是愈发似个流氓了!什么话都吐得出来,真真是脸皮厚极。一走神,几声低吟便不受控制地涌出口中。 龙越一听得那几声,便再无心思逗弄云华。只放任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这一场美极的欢愉之中。 云华亦不再言语,却是因着再无其余心力了。只能任由身子起伏摇晃,心智涣散。 最后一个冲刺入得极深。云华只觉自己似要被全然贯穿。随后便觉体内被注入一股热流,云华缓缓回了神,瞪向龙越,可说出来的话终究是有气无力,“你又弄在里边……” 龙越不答,只吻住云华双唇,紧紧拥住怀中的身子。 待得余韵散去大半,龙越便开始拾掇云华与自己。幸而两人身上都带了锦帕,这才不致于身上太过狼狈。 云华看着龙越残缺大半的袖子,问道,“你这袖子可怎么办?” 龙越笑笑,“聪明人不会问。愚蠢之人会相信这是被野兽咬掉的。” 云华顿时无言,身子乏力酸软得很,便亦懒得再费心神,靠着龙越闭眸稍作歇息。 大约过了两刻钟。龙越便下马去了不远处,将系在树上的马绳解了开来,将骑来的那匹马再骑至云华处。 “可能坐直?”龙越问道。 云华颔首,“能。我未有那般弱。只是坐着不太舒服……” 龙越蹙眉,“不若你与我同乘罢。对人说你受了伤便是。” “不必。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我能撑得住。”云华回道。 龙越轻叹一声,“早知便不这么放纵了。”看向云华,“你先走。我在你后边随着你。” “行。莫让人瞧见了。”云华颔首言道。 龙越勾唇一笑,“我行事你还不放心?去罢。不必行得太快。若是不舒服便再歇会儿。” 云华缓缓摇头,“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怕要惹人生疑。”想及一事,言道,“我手中未有猎物不奇怪,可你……” “无碍。我一边回去,一边打几只便是了。”龙越回道。 “好罢。那我先往外头去了。”云华只觉自己与龙越这般,活似偷情……说是偷情,倒亦并不假。只是,云华如今觉着有些不喜这般了。 与龙越在一处,本就是两情相悦,何以要遮遮掩掩?虽知是为了大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成日这般偷偷摸摸的,委实令人心生不顺。 轻叹一口气,驾着马往外头缓行而去。 待得出了林子,才见外头聚了好多人。地上三三两两地堆着猎物,有兔子有鹿。竟还有蛇。 云华想着尽量不惹人注意地过去众人所在之处,却听得有人大声唤他,“幸之!”却是苏徽。 有许多人亦看向云华,云华亦只得硬着头皮策马前至苏徽处。“可是有事?” 苏徽笑道,“你去何处了?寻你许久不见你影子。”瞧了云华一圈,却觉何处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又见云华两手空空,便问道,“你未有狩到猎物?” 云华回道,“我就往林子里头闲逛了逛,未曾想着狩猎。毕竟箭术不太好,费力也是枉然。” 苏徽点点头,“原来如此。” 云华翻身下了马,将马绳牵在手中,却觉不知何处投来一道视线。那其中含着太多令人不舒服的东西。顺着视线望去,却见得一双泛红的眼眸。 正待要看清楚时,却听苏徽问道,“怎的君上还未回来?”这一走神,那人便已然背转了身。 可是错觉?还是有甚误会?自己与薛岚并无交集,他何以如此盯着自己? “幸之?”苏徽见云华蹙眉不答,便又唤道。 云华看向苏徽,将那些个念头暂且撇在一边,“想来快要回来了罢,”话刚落,便听得有人问安,“见过君上!” 云华回转身,便迎上了龙越的目光。随着众人一齐垂首行礼,“见过君上!” “起来罢。诸位收获如何?”龙越朗声言道。 “君上当真神武!竟猎到了大虫!”有人惊呼道。 云华听了便向龙越那处看去,凑巧见得龙越将放在马背后的老虎一把甩在地上。“嘭”的一声响。 不禁疑惑,方才在林中这许久,亦不见有甚大型兽物。龙越从何处猎得这老虎?莫不是……先前准备好的?好用来作弊? “寡人今日只猎得这一件,瞧大伙儿今日都收获颇丰,倒是寡人落后了。”龙越缓缓言道。 便有人连忙称不敢,“君上此言岂不是要羞煞臣等?臣等虽猎物猎得多些,了哪能如君上般,猎得大虫归来!君上神武!” 龙越只一笑,“今日实属难得,在场诸位俱都有赏!” “多谢君上恩赐!”众人行礼谢恩。 龙越看向一武将,言道,“王爱卿,你今日猎的这头鹿不错,不若贡献给大伙儿尝尝滋味?” 那武将当即应道,“能让大伙儿享用,是这头鹿的荣幸,亦是臣的福分。” 龙越一脸讶异,“王爱卿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倒是让寡人怀疑,王爱卿可是被掉包了。” 那武将脸色一变,便要解释,可龙越已然看向众人,言道,“诸位想来也累了,便就坐下歇一歇。待得暮色降了,咱们就举宴欢庆。” “是。臣等遵旨。”众人应道。 早有宫仆在猎场高处的台子上,放置好了桌椅。龙越纵马到了台下,宫仆便赶紧自龙越手中接过马绳,将骏马牵到别处吃草。 龙越登上台子,在上首处坐下。随后便有宫仆搀了婉妃与温与君上台去。分坐在龙越左右手边。 云华见得便觉有些刺眼。垂了眸子压下这不好的心绪,便打算寻个较远处歇一会儿。如今站得久了,便觉那处极为不适。 龙越远远见得云华的背影,便向何连吩咐道,“去搬了躺椅给他。” 何连一怔,随后为难道,“主子,这不合适……”现在众宫仆们正在猎场上摆放座椅,若是凭空多出一张躺椅来,岂不是惹人注意? 龙越一蹙眉,言道,“那你待得天色黑了后,送张坐垫过去给他。” “是,奴才记得了。”何连见龙越松口,便赶紧应道。 “君上,您今日该累了罢?妾身替你揉揉肩?”苏婉柔轻声言道。却是绝口不提龙越方才吩咐何连之事。似是全未听见。 温文看了一眼苏婉柔,默不作声地提壶给龙越斟茶,“君上请用茶。可提提神。” 龙越却是看亦不看,“寡人不累亦不困。”眸光只追着那道背影。 苏婉柔与温文只得默然。苏婉柔向下边看去,见得自己的亲弟后,便不由莞尔。 温文却是顺着龙越视线看去。眸光落在那道背影上。只觉莫名有些熟悉。似是曾在何处见过。却又想不起了。 46.赏宴 云华寻了座椅坐下,却又觉得坐着亦是不适。轻叹一声,自己任由龙越胡来的结果,便是如此。 往后是万万不可再纵着他了。受罪的每每都是自个儿。 不远处传来话语声。云华循声看去,便见得施青与公孙禅坐在一处,正交谈着。却不见林长河。林长河以往总是与这两人在一处。 云华想了想,才忆起林长河是被派去庆城了。可是这一走已去了许久,怎的还未有回来? “容榜眼?怎的一个人坐在那儿?”公孙禅察觉了视线,便往云华处看去。 云华正要答,却见施青亦看了过来,眸色沉冷,“怎么,讨人嫌了?” “谦之,莫要如此说话!”公孙禅神色一僵,向施青低声喝道,随后又向着云华歉意一笑,“容榜眼莫要放在心上。谦之并无恶意,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云华神色未变,颔首言道,“我明白的。施大人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想来是怕我觉得闷了,因而说句玩笑话。” 公孙禅连连应是,“容榜眼说得正是。谦之对人确是极好的。我偶然病了,谦之便不解衣带地照顾……” 话未完便断了。却是施青弯了手肘一碰公孙禅,“你说这个作甚?” 公孙禅只好讪讪地断了话头。云华见得只好言道,“你二人先聊着罢,我有些困了,打算闭眸歇一会儿。失陪了。” 施青听得当即拉着公孙禅转回了头。公孙禅还要说些什么,施青却狠狠一瞪眼,公孙禅便只得作罢。 公孙禅有些不解。施青对他明明极好,可是对着别人总是不留情面。如此实是容易引来祸端。 云华仰靠椅背,半闭眸子歇着。心中知晓龙越在远处看着自己。便有些安定之感。似是并非自己一人于此独坐。而是有龙越相伴。 暮色至,宫仆在猎场中间搭了篝火及灶火台子。有兔肉,有山鸡,有蛇肉,有鹿肉。那鲜肉香味在炭火上渐渐弥漫而出,有嗜吃者,早已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盯着了。 宫仆搬来长桌一一放置好,成环着猎场中心处的几个圆形。另有宫仆照着众臣的身份高低,引人于桌后坐下。 云华品阶不高,因而坐到了最外围的那个圈。倒亦觉得这般不错。至少地处偏僻,不引人注意。毕竟身体不适,便少不得变动坐姿,且可能会坐姿有些怪异。 龙越在上边却看得蹙了眉。平日里若非出了急事,便必是两人一同用膳的。如今见得云华离自己这般远,心里便觉不顺。 何连见得天色愈发黑了,便行礼告退去寻坐垫。随后在随行的用资马车中寻得,便赶紧拎着去了云华处。 “容大人,这个您用着罢。”何连低声言道。 云华瞧清了何连手中物事,便赶紧接了,“有劳何公公了。” 见无人注意此处,才微微起身将坐垫置于椅上。缓缓坐下便觉比之先前好受许多。 “奴才哪当得大人一声‘有劳’?这都是奴才该做的。大人您舒服了,奴才的主子才欢喜。”何连言道。 云华笑笑,“我明白的。何公公忙去罢。” “奴才告退。”何连言毕便悄声离去。 云华坐在坐垫上。觉得心窝子一暖,虽知那人便就是令得自己难受的罪魁祸首,可能为自己考虑至此,委实难得。 烤好的肉食一一被送至每张桌子上。宫仆还端了点心瓜果与酒水,亦送至每张桌上。 一宫仆轻轻放下酒壶,轻声言道,“君上吩咐,在酒壶里头给大人备下温茶。是大人最爱的普洱茶。” 云华一怔,随后言道,“有劳公公。” 那宫仆微微摇头,“大人折杀奴才了。君上还说,大人不喜烤肉,便无需用得太多。待得宴会散了,君上给您另备一桌菜席。” 云华颔首,“我知晓了。多谢公公传话来。” “奴才告退了。”宫仆言毕便躬身离去。 云华瞧着桌上,又觉好笑,又觉无奈。提壶倒出一杯,果真有茶香满溢。举盏慢饮,便觉身上困倦一扫而空。 龙越该不会是心生不安了罢?如此明显的讨好举动……莫不是担心自己今夜不让他上床榻? 想至此,云华便不由弯唇一笑。 苏徵坐在云华旁边,见云华独自发笑,便问道,“幸之可是想到什么好事儿了?怎么一人独乐乐?不若说与我听听,亦让我笑上一笑?” 云华回过神,微敛脸上笑意,回道,“不过是想到童年趣事罢了。” 苏徵见云华不愿细说,便亦不再追问。往台上看去,却见亲姐正默然端坐着。这远远一望,竟觉亲姐似是落寞得很。 是否因着暮色浸染的缘故?还是亲姐当真不快活? 随后犹豫着问向云华,“你觉得……婉妃如何?” 云华听得问话却是不解。苏徵为何突地问起这个?想了想,还是答道,“是个令人觉得舒服的女子。” 苏徵听得心里较为顺畅了,又追问道,“可还有别的?” 云华沉吟一会儿,言道,“才气样貌具不缺。是个才貌兼备的女子。” 苏徵忍不住一笑。亲姐确实如容决所说。因而这般出众的女子,想来是不会受君上的冷落的罢?那么亲姐便不会觉得落寞罢? 虽知亲姐是为了苏氏而入宫。且还是打心眼里希望,亲姐能够在宫中过得快活。而非是因着苏氏而牺牲自己的欢欣与幸福。 随后却又想。如果早知亲姐不会过得快活,那么自己可会劝说她莫要入宫?可会阻止她牺牲自个儿?却是……不会的。 其实氏族于每一个族人而言,是何物?是保自己荣华之物,还是压在肩上的担子?不得而知。 只明白。身在氏族,便由不得自己。自降世以来,铭刻于心的坚固念头便是,族在己在,族亡己毁。 君主站起身来,举盏遥对众人,“洪噬如今是三国至强,民心安定,国库充盈,这一却都脱离不开诸位的功劳。今日借着此机,寡人郑重地请诸位,继续为洪噬效力!” 众人连忙举盏起身,回敬君主,“君上言重了。为洪噬效力,是臣等的本分之事。” 君主朗声一笑,“诸位今夜可要尽兴方归!” “多谢君上赏宴!”众人回道。 夜色替换了暮色。宫仆赶紧点起一圈篝火,围着中心处。酒食已上全,因而原先在中心处的炭火台子及剃干净了肉的猎物骨架子,俱被宫仆收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有舞姬乐师走入那中心处,开始歌舞。 “君上,温文敬您一杯可好?”温文举盏向着龙越,言道。 龙越转眼看向温文。一张几近全然陌生的脸。可多少还是记得这个名字。以前云华还在后宫之时,自己派了人看着云华一举一动。因而知晓一个名唤“温文”的男侍,曾与云华交好过。 想至此,便还是举了酒盏。温文见了,便是一笑,随后以袖掩唇,一饮而尽。 龙越随意饮了一口,随后便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问道,“听闻你曾与云慕君走得近?”闲来无事,既然不能与云华在一处,那么听听别人口中的他亦是好的。好歹能勾起自己兴趣。 温文听得却是险些反应不过来。君上何以突地提起云慕君?自两年前,他便再未见过那个人。 不知人在何处,现今如何。后宫里有人说云慕君已经死了。亦有人说云慕君是被君上扔出了宫外。还有人说云慕君失踪了。 温文是不信最后一种说法的。王城禁卫何其森严?那个人怎可能在王城之中消失踪影?至于第二种说法,他是信了七八分的。 虽然那时君上勒令后宫不得妄议此事。可多少还是有些消息在私底下流传。比如那个人与自己的护卫有染,被君上抓了个正着。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那个人被君上扔出宫外倒也不出奇。 温文想了想,还是三两拨千金地回道,“后宫众人俱都侍奉君上,不可不谓亲如兄弟姐妹。” 龙越听得便不着痕迹地微蹙眉。云华过去的眼光会有这般差?竟与这种人交好?看了一眼温文,缓缓言道,“你以为,云慕君为人如何?” 温文手指一颤,随后垂眸言道,“云慕君过往深受君恩,可见是个聪慧的。这才能得君上喜欢。” 龙越当下便转开了眼。这般之人,瞧多两眼都觉不适。后宫之中,便少有性子良秀之人。原先是因着知晓这温文曾与云华交好,且瞧起来还算安分,这才予以与君之位。如今看来,竟亦是个伪善之人。 若可以,龙越现在便想将后宫所有人都赶出去。让里头只住着云华。就如自己心里那般,只住着云华一人。 歌舞突地停了。众人不解地看向中心处,却见一红衣男子站于其中。正向着君上行礼问安,“影双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却见得君上沉了脸色。接着又听得君上一声低喝,“谁让你来此的?” 47.舞剑 薛岚脸色一白。那红衣男子不就是先前那个人?原来是后宫中人…… “无人让我来。是我自己想着,今日是难得的日子,或可为诸位助一助兴。”柳影双不紧不慢言道。 龙越沉了脸色,“如此说来,是你自己擅离王城?” 柳影双一笑,却并不答。缓缓转了一圈,向众人言道,“今日影双便在此献丑了。”随后却是向一护卫言道,“可否借你手中剑一用?” 那护卫犹豫地看了看柳影双,又看了看君主。见君主未有出声阻止,便缓缓地递去了手中剑。 柳影双平举双手,接了过来,向那护卫笑言道,“多谢这位小哥了。” 那护卫见得弯了眉眼的柳影双,一时间竟有些愣了。 柳影双反手将剑背于身后,向君主一躬身,“还请君上一观。” 龙越微眯了眯眼,掩住其中的杀意。 柳影双似是全然未觉,兀自朝着君主邪魅一笑。随后便突地伸直手臂,剑带起“铛”的一声响。 一身红衣之人举剑长舞,挑抹勾旋,纵跃翻身。无一不洒脱流畅,无一不扣人心弦。 明明未有激越之声伴奏。不过是一场近乎无声的剑舞罢了。却无端让人移不开眼,目光随着那每一动作移动。 云华稍微打起精神看着。原先见得柳影双之时,便心生欣赏。即便到了今日,还是觉得柳影双是个出众之人。 这剑舞本是美极。举止间行云流水,不羁不拘。可云华却莫名觉得其中有隐约伤意。或许是错觉? 薛岚双眸牢牢盯着那舞动着的红影。紧紧攥着手中酒盏。骨节突起。青筋分明。脸上神色僵硬,且脸色极其苍白。 如此光明正大的献媚勾引!用一番话搅得自己心思不宁,随后便公然向君上邀宠?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无耻之人!转眸看向斜后处,便见得那一身白衣之人,正认真地瞧着舞剑之人。 心中冷笑一声。有本事便亦去大庭广众之下邀宠……偷偷摸摸地在林子里与君主私会,算个什么东西? 剑舞毕。柳影双收了剑,背在身后,又是向君主一躬身,“影双得幸承蒙君恩。”顿了顿,接着言道,“今日为君一舞,影双已再无遗憾。不得君心,我愿离。”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古来唯有君主丢弃侍妾,何曾见过侍妾先离君主?岂非公然蔑视君威?众人多有惴惴者,一心只盼君主莫要因此迁怒己身。 云华微微瞪大了眼。看看柳影双,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君主。竟是如此……柳影双竟是心喜龙越? 口中泛起苦涩之味。心中百感交集,竟连自己亦不知,此刻自己是作何想法。 龙越眯了双眸,“你之意是……你要离开王城?”怒意渐浓。莫不当真以为王城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 且那一番说辞……龙越实是无法相信。柳影双素来行事诡秘,心思未明。会耗费那许多功夫,只因着对自己有意? “是。还请君上允我离去。”柳影双深深看了一眼龙越,“我若继续留在王城,于君上无益,于君上心中之人更是无益。” 龙越勾唇一笑,却不见笑意,“柳影双,你当王城是何处?想来便来,想离便离?” 柳影双亦笑,“君上想要留下我的命?”将剑丢还那护卫,接着言道,“君上即便不为自己想想,亦要为心中之人想想。手上沾染太多杀孽……便不怕来日?” 龙越站起身,“你这是威胁寡人?” 柳影双神色不变,言道,“我怎敢?若是君上不放心就这般放我离去,我可在此当着众人的面,立下毒誓。” 众人都垂眸屏息。偶尔飞快地瞧一眼君主。便见得君主的脸色愈加发黑。于是心中亦愈发不安。 不由暗骂柳影双。这分明是君主家事,为何偏要拿到众人跟前说?如今君主被落了面子,说不得便会拿他们这些无辜之人来泄愤。 云华看着许久。终究是未能按捺住自己。站起身往前处而去了。 行至柳影双面前,温和一笑,“柳尚君安好。” 柳影双上下打量了云华,亦一笑,“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龙越见得此,不由紧蹙眉头,此事他能处理好,云华为何还要现身?云华向来是低调不愿引人注意的,如今却是为了他那虚无的“面子”,而现身出手? 心中又暖又忧。听柳影双那话,怕是已然知晓云华身份了。若是当着众人说了出来,云华的身份岂不是再不得瞒住? 而一旦云华的身份泄露出去了,那么便会有一场动乱发生。 云华只眸中闪过讶色,面上笑容丝毫未变,“无恙。柳尚君风华不减,想来亦是无恙罢?” 柳影双回道,“我早已不是柳尚君了。倒是大人,风姿更胜从前了。”方一回来,便夺去了龙越所有的心神。不管自己使出多少手段,亦只得铩羽而归。 云华细细地瞧着柳影双。他是相信柳影双心喜龙越的。若是只为踩一脚君威,又哪能将那剑舞舞得那般极致? 分明是一场决绝的祭奠。 “君上英明神武,因而你心喜君上并不稀奇。可君上是洪噬国主,国主的心却是装着天下,装着黎民百姓。怎能独独为你所得?我能够理解你求而不得的苦痛。只是,君上之威怎容尔等践踏?”云华说至最后,脸上全无笑意。 龙越见得不由一怔。云华这般凛然威势的模样,竟是前所未见。每每在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明白云华之人后,总能见得云华别的模样。总让他感到惊奇。 犹记起初。亦是因着对云华的好奇,惊讶,方才一步步踏入情海。 柳影双愣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该说……这人不愧是燕氏之人?即便平日里再是温和可亲,可一旦犯及他的逆鳞,便绝不手下留情? 只是……什么叫做他能理解自己求而不得的苦痛?他怎能理解?他从一开始,便夺走了君上的心神情意……不费吹灰之力!自己是求而不得……可亦轮不到他在此惺惺作态! 不待柳影双回答,云华已向着君主躬身一拱手,“君上,柳影双触犯君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君上贬黜柳影双为庶人,将其赶出王城,令其不得带走王城中的一人一物。且此生不得再踏入洪京半步!” 话一出。底下便有许多官员松了一口气。无论这容榜眼是出于何种目的,可这一番话下来,已然周全了君主的颜面。 有人于心中暗叹,今日可当真不是个吉日。年年都有的秋狩,偏在今年成了一场闹剧!好好儿的一顿全肉宴,全然糟蹋了。 龙越抬手示意何连上前,“你去拟一道旨意。柳影双擅离王城,蔑视君威,念其陪伴寡人多年,因而不忍杀之。只,贬为庶人,逐出洪京。” 何连战战兢兢应了,“是,奴才遵旨。” 云华见目的已达到,便要趁人不注意返身回去。临走时,悄声向柳影双言道,“此情不得,总有良人。” 柳影双握紧了手。此情不得,总有良人?说的轻巧……只是何其容易?狠狠一闭眼,罢了…… 该作的努力,都作了。如今放手,亦不算过分难看。当下便按捺住心头的百种滋味,朝着龙越俯身一拜,“柳影双,拜谢君恩!” 随后,便转身往猎场外而去。三两护卫见得何连示意,便赶紧随在柳影双身后往猎场门处退离。 龙越勾唇一笑,似是方才无事发生一般,“诸位怎的都不用膳了?莫不是不满意这些膳食?”唤道,“何连。” “奴才在。君上有何吩咐?”何连应道。 “今日的膳食,是何人所作?”龙越言道,“竟让这许多人都食不下咽。合该拉去罚了。” 龙越言毕,底下人便俱都心中一颤。上官俊坤当下提箸向龙越行礼,“君上,这膳食着实美味至极,是臣等糟蹋了。” 说着便似是打算夹起肉菜而食。龙越连忙摆手制止了,“这些东西都冷了,吃了岂不要伤了脾胃?” 随后言道,“今日想来诸位亦觉扫兴了。不若今日便就此散了罢。” 众人听得松了一口气。方才唯恐君主来一句:将膳食热一热,继续欢宴罢。幸而。幸而君主英明,知晓他们这些人已然不愿意再待在此处了。且还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安然离去。 亦有人疑惑。君主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竟丝毫未有迁怒之意?便就允众人离开了?委实奇怪。不过众人还是快速起了身,躬身长揖,“臣等告退!” 龙越颔首,“去罢。”随后便亦带着何连往外行去了。苏婉柔与温文对视一眼,亦让宫仆搀了去往马车处。 “寡人要一辆马车。找人将他带去。”龙越低声向何连言道。 何连应道,“是,奴才遵命。”随后便匆匆而去。 48.来生 云华方才走了几步,便有宫仆来引他去往别处,走的不太远,便见得前处停着一辆马车,不知龙越是否在车厢内。 宫仆低声言道:“大人,君上在马车内等着您。” 云华颔首言道:“有劳公公带路,我自己去便是了,公公忙去吧。” “大人慢走,奴才告退。”宫仆躬身倒退几步,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云华登上马车,便见得龙越正闭眸靠着车厢壁,似是在养神歇息。在龙越旁处坐下,却立即被龙越捞入了怀中。 龙越睁开眸子,其中有些笑意,还有炙热的……欲念,“你方才那摸样……真真是俊极了。那会儿真有些恨不能立即将你压在身下。” 云华微瞪眼看向龙越,“你成日便就是这些个心思?”连方才那般情形亦会有这心思? 龙越亲了亲云华脸侧,“华,你怎么就这么招我?” 云华无奈地看着龙越。这话怎么说得……倒像是自己的不是了?随后又见得龙越正了色言道:“方才你不该现身出手的。” 云华颔首,“我知。可是心里不舒服。”见有人觊觎龙越,便已然不欢喜了。偏那觊觎龙越之人,还要在人前落龙越的面子,亦似是扇自己耳光。 虽亦觉柳影双痴心被负,亦是个可怜人。只是,亦不能如此肆意妄为,要是传出去,还不得将龙越抹黑成什么样儿呢? 说不得还有人想着是龙越统御后宫不严,这才闹了大笑话。想及此,便更觉气闷,“你先前为何任由柳影双留在王城?”若是早早将这人隔离开来,说不得便可避免今日之事了。 “原先怕他对你不利,便想着放在眼皮子底下较为安全。谁知他行事全然未有常理可言。”龙越言道。 云华轻叹,“你何须这般费力地护我?我已然不是昔日的无用之人了。我可护得自己与你。” 龙越蹙眉,“你昔日怎会是无用之人?莫要说这等贬低自己之言。”顿了顿,又接着言道:“下次莫要这般了,不过小事一桩,我随手便可处理了,怎需你为之劳神费力?” 云华看向龙越,“随手处理?你要如何处理?若是你当先提出惩罚,便会有人暗地说你无情寡义。若是你从轻发落,却又会说你是君威可欺。唯有让我先提了如何处置,你行事才更为顺利正当。” 身为君主,委实无法随心随意行事。虽然天下人不敢高声议论,可私底下的评议,君主怎能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龙越无奈笑笑,“即便你不出手,亦会有他人,你何须冒这个头?” 云华一愣,随后便想及,朝堂中多少龙越亲信,又怎会任由此事愈发坏下去?说不得还会将此事处理得更为妥当。看来当真是关心则乱了。 随后还是问道:“你不喜我帮你?” 龙越回道:“既喜欢,又不喜欢。你素来低调行事,见你为了我这般,心窝子便暖得很。只是……天下哪有让夫人替夫君周全这等事的道理?岂不是显得夫君无用?” 云华讶异,“你怎会有这般想法?再说了,你我都是男子,我帮你便会显得你无用?真真是歪理。”随后仔细瞧了瞧龙越,并不见龙越有不豫之色,问道:“你不觉不豫?” 龙越勾唇一笑,“起初确是怒火大起,可后来见得你那般,再大的怒气亦未有了。且那柳影双,我还不放在心上。因而何须在意?” 云华犹豫着言道:“可是……这关乎王室颜面。” 龙越戏谑一笑,“你落我面子落得多了去了,怎的又不想想什么王室颜面?君王之威?” “这怎能比得?我是因着把你当夫人,这才不想那些个。”云华回道。 龙越先是低声笑到,随后正经唤道:“夫君。” 云华一怔,随后便挑眉应道:“夫君在这。”听得这一声唤,竟觉原先心里的郁结之气都消散了。 想了想,便觉龙越言之有理,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何须在意?既然二人在一处,便还是尽情欢欣才好,方不辜负华年。 龙越向外边吩咐道:“走吧。”马车应声而动,往王城方向而去。 牵过云华的手,“你应是未曾饱腹吧?回去宫里再吃些你喜欢的。” 云华回以一笑,“你方才又是让人送坐垫,又是送茶的,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龙越挑眉,“为夫哪敢有什么心思?还不是因着疼惜夫人?” “疼惜?在林子里怎的便不记得这二字?”云华亦挑眉,缓缓言道。 “在林子里,那亦是疼惜。”龙越将云华抱起,放在自己双腿上,“这可是人肉坐垫,夫人可要坐好了。”双手开始揉按云华腰间,“还酸着?” 云华靠着龙越放松身子,“你以为如何?那般用劲儿不节制,自然还酸着了。” 龙越一笑,“夫人这是在夸赞为夫勇猛?” 云华顿觉无言以对,这人怎的总是说出各样儿的艳语? “那想来夫人对于为夫的勇猛尚算满意了,不知夫人可想……在马车尝亦一尝为夫的疼爱?”龙越揉按着揉按着,便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了。 以往未曾与云华交欢时,还觉可以忍受,只是一旦尝了那身心完全契合的美味后,便再亦难以控制欲念。 有时候自己想想,亦觉自个儿是愈发纵情此事了。像是……兽性大发?脑中冒出这一念头后,便是龙越,亦不由在心底暗唾自己一声。 云华一脸不可思议地瞧着龙越,这人是怎的了?以往亦不觉这人多沉迷那事,怎么近来总的需索无度? 龙越见得云华如此摸样,心里还是不免失望,搂紧了云华,“罢了。” 复又轻轻替云华揉按起来。云华本就有些困倦,靠着龙越又舒适得很,不消一会儿,却是入了睡梦中。 回了永曜宫后,云华便被龙越叫醒起来用些吃食。 云华懒得动弹,便睡在躺椅上,使唤龙越给自己喂食了,见得龙越一副任劳任怨摸样,不由感叹。以往哪能料到会有今日?而今使唤其龙越来,竟是丝毫不觉别扭,自然之极了。 以往分明是个事事不假他人手之人,如今竟亦开始犯懒了。云华想了想,便觉这毛病可要不得,只是如今若让自个儿起身用膳,倒亦觉困难。 罢了,今日便暂且由着这般吧。 云华瞧向龙越,便见龙越正一脸认真,俊朗英气的脸庞于此时分外好看迷人。一来是因着认真的神情,二来是因着暗黄烛光的映照。却又想及柳影双,不由有些忿忿,“你作甚这般招人?” 龙越一时不明白云华何以突然说出这话,却还是戏谑一笑,“可是招得夫人芳心大动?” 云华不理会龙越的逗弄,板着脸问道:“除了柳影双,你还招了谁?俱都从实招来。” 龙越听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柳影双那话纯粹是瞎说胡扯,你怎能听信?我只想招你,哪还有心思招惹别个人?” 云华摇摇头,突然觉得替柳影双惋惜,“他那话是真的,他对你的心思,亦是真的。” 龙越回道:“真的假的又如何?非是我心中之人,便都是虚妄。” 云华听得又觉欢喜,可还是出言问道:“我可在你心中?” 龙越挑眉,“怎么?要明知故问?” 云华展唇一笑,“我想听听看,端看你愿不愿说。” 龙越放下手中玉碗,执了云华的手,亲吻云华额上,轻声言道:“我的心中只有一人,他的手就在我的手中,想与他执手一生,两生,三生……生生世世。”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除开自己与龙越,其余的一切仿佛都已远去,天地阔大,夜色茫茫,唯有自己与龙越二人。 在岁月之中携手穿梭,在红尘之中执手共渡。 待得久久,久久,云华才回过神来,却仍觉方才所见所听,如在梦境之中。 龙越并非未有表过心意,可这般直白且动情的,却是极少。龙越是个信奉多言不若多做之人,平日里不常许下诺言或是誓言,更不谈来世往生。 因而乍一听了,竟觉如坠梦中。 深深看入龙越双眸中,“我的心中只有一人,他的手就在我的手中,想与他执手一生,两生,三生……生生世世。” 一字不差,两心不离。 亲吻如同水到渠成,不含欲念,干净温柔,俱不闭上双眸,只深深对望。似要将自己的模样烙进对方眼中。亦似是要将对方的模样样铭刻心中。 两心相缠,两身相拥。 何其有幸,得到这个人,得了这全天下最大的欢欣。 若当真有来世,若当真可以生生世世,愿与这人永久相伴,不离不弃,全心相许。 “噼啪”一声,却是灯花爆裂,落到了地上。烛然泪,却是因着温暖。眸染雾,却是因着欢喜。 49.重现 时至秋中。旌旗飘扬。矗戮国与狩崛国出使洪噬国的仪仗队先后入了洪噬边城城门。早有信使快马加鞭传了消息去王城。 银制熏炉正燃着香。香雾袅袅升起,染遍居室。 “总算是到了。”龙越落下一枚棋子,缓缓言道。 云华一叹,“我又输了。”眼见着棋盘上白子寥寥,几近全军覆没,龙越方才落下那一子,可算真真让自个儿无路可取了。 以往于容家时,曾学过围棋。只是学得不精不深。遇上龙越这等从小浸银棋艺之人,便委实难以抗衡。这半日下来,确是屡战屡败。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不来了。头都有些疼了。” 龙越挑眉一笑,“不若下一局再让你十子?” 云华摆手,“从三子到五子再到十子,我便未曾赢过一局。却着实耗了好些心神,如今便是让我一整盘的棋子,我都不愿再来了。” 龙越只得作罢。“坐了这许久,可要去走走逛逛?” 云华看了眼窗外,“我哪能在这走走逛逛?这可是内宫。我是外臣。” 龙越回道,“只要你不戴假面皮,外头由得你闲庭漫步。” 云华不解,挑眉问道,“这是何意?” 龙越站起身,牵起云华,“云慕君还在这后宫之中。偶然在宫里出现,有何奇怪之处?” 随着龙越起了身,想了想言道,“怎会不奇怪?云慕君许久不见影子,早有人以为他已然死了。” “总之,端看你决定。云慕君活着与否,只看你愿不愿意。”龙越缓缓言道。 云华一时间却是抓不了主意。毕竟原先笃定了不会再待在后宫,那么云慕君这一身份,是早就想着要抛弃的。 时至今日,亦未曾想过要将这一身份又拾回来。龙越一个提议,便好似打开了一扇自己从不知存在的暗门。却是一人分饰两角。 平日该是容中书时,便就是容决。该是云慕君时,便就是以往那个名声不佳的男侍。 云华看向龙越,“一旦云慕君出现了,那么怕是有好些人,都按捺不住心思了。说不得会去祥佑宫闹腾。” 龙越回道,“这有何妨?你离开后宫这般久,那许多人要打探你的消息,却至今仍不知你下落。而今你即便现身了,亦是无法知晓究竟。祥佑宫几年来都未曾有人能靠近,他们又如何能闹腾祥佑宫?” 随后又补了一句,“若你是云慕君,那么在宫里相处时,好歹不需遮遮掩掩了。” 云华仔细想,终究觉得有太多不妥之处,言道,“云慕君名声过差,一旦在宫中现身了,且与你过从甚密,那么朝堂很快便会有人要参奏一本了。那时候还不得烦着你。” 龙越轻叹,“都是我昔日做得过了。因而你无需考虑我这儿。你如何想便如何做。毕竟错处归我,如今承担苦果亦是该的。”顿了顿,又道,“只是,恐怕又会有些污言秽语对着你。因为即便再如何禁止他人妄言,亦还是会有非议……” 云华看了眼龙越,“容我再想想罢。”若是重拾慕君身份,虽有许多不便及不好之处,可还是有些益处的。毕竟离开宫中太久,还是有些怀念以前的人物事的。 像是龙羲。如还是云慕君,那么去探望他便方便得多。像是小桃及小希子,亦许久未曾见着了,不知他们如今过得可好。至要紧的,便是可以公然与龙越行在一处,住在一处。 “好。那咱们先用晚膳?”龙越言道。 看了看窗外天色,“这会儿还早着,怎么就打算用晚膳了?”往祥佑宫方向望去,却只见得飞檐一角。见不得别的。 紧了紧手指,言道,“走罢。先去外头走走。许久未曾走了。” 龙越挑眉,“这是打算让云慕君出现了?” 云华回以一笑,“云慕君被关得太久,是时候该拉出来晒晒日光了。” 见得云华还能有心思说玩笑话,心里便稍微放心些。“云慕君”三字,于云华而言绝对不代表好的东西。想来多少是有些排斥及厌恶的。 若非自己,云华怕是不愿重拾这一身份的。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云华的手,“亦是时候该让人瞧瞧,我心中住着的是何人。” 云华颔首,正打算往外而去时,又瞧了瞧身上,问道,“我这般穿着可会不合适?可会被人瞧出来?” 云华身上穿着的是从容府带过来的一件白色长衫。平日里要是下朝后直接回了永曜宫,便会用它替换下官服。 “得要华美一些才是。这件过素了。这儿可还有你之前并未在人前穿过的?”龙越回道。 云华想了想,“有几件你先前吩咐人给我做的。还未穿过。”那时刚回来洪京不久,内务府凑巧得了几匹上好的锦缎,龙越知晓了便让人给他量身做了好几件。因着那衣裳太过惹眼,便一直放在这儿,未曾拿回容府穿过。 龙越当下便一挑眉,“还未穿过?” 云华便哄道,“那衣裳太好了,该得留着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你瞧,现下可不就是得用上了?” 言毕便去了寝殿的衣柜处,找出那几件衣裳。稍微对比一番,便取了一件较为素淡的淡蓝色长衣。 转入屏风后头换好了,便向龙越言道,“咱们走罢。” “等等。”龙越看了一眼云华头上,“发还乱着。过来罢,我替你梳好。”说着,便牵着云华往桌前而去。 云华一挑眉,“你会梳发?” 龙越按着云华双肩,让云华在桌前坐下了。铜镜映出云华模样,此时正一脸笑意。“怎么,不相信?今儿便给你露一手瞧瞧。”说着,便取过桌上的玉制梳子。 捧起云华的一束长发,至头顶处梳至发尾。“疼。”云华蹙眉言道。 龙越手上动作一顿,“当真?” 云华点头,“不若我自个儿来罢。” “让我来罢。一回生疏,二回便熟悉了。往后熟悉了,并由我替你核发。”龙越言道。 “你第一回替梳发,还说要露一手让我瞧?”云华笑道。 龙越一脸认真,“专心些。我正替你梳发。” 云华哑然失笑。看向铜镜,便见得自己与身后的龙越。并不十分清晰。偶然间失神,便觉这场景并非真实。 龙越亦看向铜镜。与云华在镜中对上视线。却是同时弯唇一笑。 一刻钟后,两人执手出了寝殿,首先便惊着了守在外头的何连及一干宫仆。何连虽知晓内情究竟,可乍一见着许久未见的面孔,且还一副要顶着它往外而去的模样,便着实反应不及了。 而永曜宫的一干宫仆虽知寝殿常会有一神秘男子住着,可却是从不知究竟是何人的。亦不敢多加猜测和打听。 如今看来……暗地在永曜宫住了这许久之人,竟是云慕君?这消息一旦传了出去,只怕整个后宫都要轰动。 何连待得半晌回过神来,才笑着问道,“二位主子可是要往外头去?” 龙越颔首,“走走王城。要跟便跟着罢。” “是,奴才愿跟着二位主子。好服侍左右。”何连连忙应道。 二人行出永曜宫。二人身后跟着何连及三四宫仆。一路往御花园而去。 因着时辰尚早,便走得缓慢。云华仔细打量四周,言道,“宫中好似还是这个模样。变得不大。” 何连笑道,“宫里轻易不变动。不若那功夫可大了去了。” 云华只一笑,“不知祥佑宫是否还如往前?” “自然还如往前。君上特地吩咐奴才,得好好顾着祥佑宫,一草一木都不得改动。”何连很快回道。 龙越睨了一眼何连,“就你巧言多舌。” 何连赔笑道,“奴才哪当得‘巧言’二字?若论巧言,唯有慕君当得。昨儿一番话,说得可是对极了。”言毕便觉不妥,这好端端儿的,竟提起这茬。当下便恨不得给自己掌嘴。 昨夜之事,君上多少会觉不豫,而云慕君想来是更不愿想及昨夜之事了。 “奴才失言,奴才该死。”何连赶紧言道。 云华回道,“何公公不必介怀。”话刚落,却见一行人正往这边而来。走在前头的是一个粉衣女子,手中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讨喜得很。 那女子似是未曾料到会在此遇见龙越与云华,瞧瞧龙越,又瞧瞧云华。瞧见龙越时,眸中分明感满喜意。可随后瞧清云华模样后,那眸中笑意消褪而尽。却是嫉恨取而代之。 女子向着龙越蹲身行礼,“妾身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免礼罢。”龙越淡淡言道。 女子起了身,看向云华,好半晌,才带笑问道,“这可是许久不见的云慕君?” 云华回以一笑,“确是云华。贵人可还安好?”云华已然不记得是否曾见过这女子了。总归是面生之人,亦不记得女子究竟是何人。宫中无论是什么位份,称一句“贵人”,总是不会错了。 50.龙闵 “儿臣给君父请安。君父吉祥。”小男孩向着龙越行礼。 “起来罢。一些时日不见,闵儿又长高了?”龙越微勾唇角,向着小男孩言道。 龙闵展开眉眼一笑,“闵儿日日都有认真用膳,因而长高了。” 龙越挑眉言道,“你君父日日都认真用膳,怎的不会长高?” 龙闵闻言将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因为……因为君父已经很高了,再长高,儿臣就瞧不见君父了。” 在场几人俱都笑出声来。连着宫仆们,都多有闷声忍笑者。云华仔细地瞧了几眼这小男孩,深觉这孩子亦十分讨人欢喜。 又想及龙羲。莫不是龙越的孩子,都是这般讨喜的? 凌澜琴向着龙越笑言道,“这孩子说话总是这般不着调。”伸手摸了摸龙闵的后脑勺,脸上皆是慈爱之色。 龙越回道,“自是习惯的。闵儿上早学已上了好些日子了。说是极喜欢学堂和夫子。即便偶然间不舒服了,都还闹着要去。” 龙越讶道,“闵儿竟是这般好学?只是闵儿还小,亦无需这般辛苦。闵儿何时不舒服了?是何处不舒服?可有请太医来瞧?” 凌澜琴赶快回道,“是先前之事了。并不太严重。就是闵儿自小身子弱些,难免有些病痛。太医说,还得长久地好好调理才是。” 龙越颔首,“确是得好好养着。若有需要的,直接使人去内务府取。” 凌澜琴大喜,蹲身谢恩,“多谢君上。”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龙越问道。瞧这方向,像是要往永曜宫而去? 凌澜琴亦不隐瞒,直言道,“许久未见君上,心中想念得紧,便想带着闵儿去永曜宫碰碰运气。未曾想竟当真见着了君上。妾身欢喜得很。” 凌澜琴说着瞧了一眼云华。见云华默然不语地站着,似是插不上话,心中便有些得意。再如何讨君上喜欢,亦是个无法生孩子的男人。 若闵儿得了君上欢心,那么还愁往后日子过得不好?还担心往后要瞧着他人脸色过活?待得闵儿登位之日,她倒要看看,这些个狐媚子还能如何嚣张得意! 云华瞧见凌澜琴眸中的得色及蔑视,亦不觉生气。不过是个心思浅显的女子。这等小动作,他还无法放在心上。 龙越亦瞧清了凌澜琴眼中眸色。当下便觉不豫。向龙闵言道,“平日里要乖乖儿的。若有空,君父便去瞧你。” 龙闵狠狠一点头,“好。儿臣等君父来。” 龙越轻抚了抚龙闵头顶,便向云华言道,“走罢。” 凌澜琴愣了愣,却见君主再未看她一眼,只好咬牙蹲身言道,“妾身恭送君上。” 龙越径直牵了云华,便接着往前方走去了。 云华问道,“那王子行第几?” “是二王子,龙闵。”龙越回道,“他可还讨你喜欢?” 云华一笑,“我见了你的两个儿子。都十分好。比起你来,可好得多了。” 龙越一挑眉,“我该觉得欢喜,还是气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这做父亲的,自然该欢喜了。”云华言道。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是龙羲那孩子更好些。” 龙越点点头,“确是。龙羲那孩子,会是个有出息的。只是他若要成为君王,实是太难。” 云华疑惑问道,“为何?” 龙越看了一发云华,“芜沉是龙氏的。并非我一人的。想来龙氏待得我离位后,会择优而选。而龙羲那孩子的母亲,却是纳兰氏之人。龙氏很难会属意于他。即便他是最优秀的。” 云华叹道,“确是困难。只是,成为君王亦未必是天下第一好事。至少在我眼中并不是。只要欢喜幸福,身份如何又有何要紧的?” 龙越颔首,“说得正是。因而我亦不愿给这些个王子太多希望。若是想要,便得靠自己本事及才能。而不是讨我欢心便可得到的。若是不愿,那么一世荣华,确是我能给的。” ****** “主子,不好了!”有宫仆慌张而入。 “作甚大呼小叫的?没个分寸。亏你亦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还这般没规没距。”温文蹙眉看着宫仆,言道。 “奴才知错。只是……只是……”宫仆急道。 温文觉得不对,便问道,“只是什么?快快说来便是了。” “云……云慕君出现了!”宫仆回道。一脸忧色。 温文一怔。手中的茶盏亦直直摔落至地。看向宫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云慕君出现了!现在正与君上四处闲逛呢。”宫仆快速回道。“主子,这可如何是好?云慕君可是重得君宠了?” 温文愣愣地想。他怎会再次出现在宫里?不是说已然死了,或是被赶出宫廷了?怎的又出现了?为何还要出现?莫不是要把自己今日好不容易得的这一切夺走? 不……怎生可以?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与君……好不容易,得以掌管男侍众宫…… 厉声问道,“他现在何处?” 宫仆被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连忙回道,“正与君上往御花园方向而去。” 温文极力地按捺心中情绪。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言道,“走。与我一同去看看。看看他是如何阴魂不散……” ****** “主子,云慕君现身了。”宫仆低声禀道。 苏婉柔本在绣着锦帕,闻言动作一顿,随后便觉指尖刺痛。却是针尖刺入了指尖。随后放下手中物事,抽出手帕拭去了指尖上的血珠。 “终于还是现身了。”苏婉柔缓缓言道。“早便料到会有这一日。” 入宫这许久,君上只宠幸了她一次。而那唯一一次,君上在情浓时,唤的却是那人的名字。 她看了这许久。看得那般仔细。便知晓君上对那人有多认真。既然君上将那份情意当了真,总归比那人多。 那人对君上是如此冷淡。且还是避之不及的。君上为何偏要心系于他?明明是一同入宫的…… 这便是命罢?命中注定她求而不得。 “主子,咱们不需做些什么?”宫仆见苏婉柔一直垂首不语,便轻声问道。 苏婉柔看向宫仆,“能做什么?无论如何做,都是枉然。不是自己的,便是耗尽心血亦不可得。本宫能有今日,已是心满意足了。” 别的不该强求的,还是莫要生出执念才好。 “……是。奴婢明白了。”宫仆应道。 “下去罢。管好底下人的口,莫要让他们胡言乱语。”苏婉柔言道。 好歹她如今执掌女妾众宫,便该做好表率。不能让人拿捏了把柄去。只要她安分守矩,那么苏氏重得荣耀之日,便指日可待。 ****** 行至御花园。便见得落红满地,枝叶凋零。让人不免心生失落之感。 “秋日之景,果真萧条。”云华仰头看看那未有绿意的枝桠,叹道。 “今儿落了,往年才会开得更好。”何连言道,“待得来年开春,御花园便不会如此了。” 龙越言道,“怎的今日突然伤秋了?” 云华笑笑,“我也不知怎的。或许是日子闲适了,便不免胡思乱想。”如今的日子,与之前比起来,当真是舒适惬意得多。 既有龙越相伴,又无太多烦心事。平日里上上朝,理一理枢城政事,剩下的时间,便多是与龙越在一处。 龙越牵着云华在树下的石椅上坐下,向何连言道,“取些茶水糕点来。” “是,奴才这便去。还请二位主子稍等。”何连言毕,便带了两名宫仆匆匆而去。 温文带着宫仆一路快步前往御花园。远远地,便瞧见了树下坐着的二人。停下脚步,紧紧地盯着那道身影。 “主子?”主子出声唤道。 温文未答。只狠狠地攥紧了手。当真是他……果真是他!原先还抱有一丝妄想……说不得,说不得并不是他,只是一个与他相似之人。 只是如今他瞧得真切。再要欺骗自己亦是不能了。努力放松僵硬起来的身子,摆出一抹笑容,向着那处缓步而去。 行至距离二人不远处,行礼问安,“温文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起身罢。”龙越言道。 温文看向云华,言道,“许多不见云慕君了。不知近日可好?” 云华亦一笑,“确是许久不见了。难为你还认得我。”云华未曾想会这般快便再次遇见温文。若是料想得不错,温文怕是特意赶来的。温文眼中的疏离,云华是看得一清二楚。倒也不怪他,毕竟在他离开后宫之前,便已然与他生了嫌隙。 51.重返 “云慕君说笑了。云慕君是何等人物,温文哪能不记得?”温文缓缓言道。 云华听着,却觉温文话中有话,只是亦不愿多加计较。好歹曾与温文交好过,即便温文不在乎那份情谊了,自己亦不该如此凉薄。便转而言道,“听闻你已是与君了?还未来得及恭喜你。” 温文一笑,“你我之间,怎用得着特意道贺?云慕君对我的关怀,我自是明白。” 龙越心生不耐。本是想着带云华四处走走。时而闲谈话事。可这不过一会儿,便遇上了好些烦心之人。 虽有所预料,可终究觉得心中烦闷。说不得待会还会出现更多“偶遇”之人。 “既来了,便与我一同坐坐罢。”云华淡笑言道。 温文看向龙越,龙越只微抬了抬下颔,示意温文可以落座,温文这才在旁处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何连领着两个宫仆回来,手上俱是一应物事。见得石桌前多出的一人,便躬身行礼,“奴才给温与君请安,温与君吉祥。”何连身后的两个宫仆亦一齐躬身行礼。 “免礼,三位公公起身罢。”温文微抬手,言道。 何连与两个宫仆在石桌上布好茶水与糕点,“请三位主子慢用。” “杏仁糕?我记得,云慕君是最喜吃杏仁糕的了。”温文言道。 云华颔首,“确是。”瞧了瞧桌上糕点,向何连问道,“御膳房未有做红豆糕?我记得温与君以往极是喜欢红豆糕。” 何连正要答,温文已然言道,“以往还年幼,因而喜好甜食。如今却是不喜红豆糕了。” 云华神色不变,只淡笑以对,“时过境迁,人亦会变。” 龙越取了一块杏仁糕,递予云华唇边。动作神情再自己不过。 温文却一时无法回神。君主还是那个威仪万千的君主。可看向云华时,那满眼的柔情,似是一汪深潭,足以溺毙任何人。那体贴备至的举止,仿佛他本就该如此行事。 云华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他能令得高高在上,心思莫测的君主如此。温文一时间,只觉绝望。 他怎么还能从云华手中夺得君主心意?而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痴人。竟做梦做了那般久。 既如此,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牢牢握在手中的?荣华?权势? 他年少入宫,将要于宫中老死。不得君上欢喜,只得夜夜空等。 何其可怖……温文愣愣想着,自己这一生,便就是如此了? 云华看着温文突然失了脸上所有血色,仿佛丢了魂一般。正要出声问询,温文已然缓缓站起身来,双眸黯然之极。 亦不向龙越行退礼,便转身往来处而去。步伐不稳,清瘦的背影仿佛摇摇欲坠。 云华愣了愣,温文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这般模样…… 随温文而来的宫仆见得如此,有些反应不及。好半晌,才唤道,“主子?” 温文未答,宫仆当下慌了心神,连忙跪下朝龙越请罪,“君上恕罪,主子或许是身子不适,这才失了礼数……” 龙越一摆手,“无碍。随你主子去罢。” 宫仆松了一口气,“多谢君上。奴才告退。”宫仆躬身倒退几步,方才转身快步追着温文而去了。 “他这是怎的了?”云华心中疑惑,向龙越问道。 “不知。”龙越答了,便转而言道,“可打算去祥佑宫瞧瞧?” “稍后便去瞧瞧罢。确是许久未至了。”云华答道。想了想,向何连问道,“祥佑宫里的宫仆可有变动?” 何连躬身答道,“大多数宫仆都说要留在祥佑宫等慕君,因而未曾离开。” 云华听出何连话中意思,便问道,“哪些个宫仆离开了?” “是您以往的贴身宫仆,名唤‘小桃’的一个宫女。”何连答道。 云华一愣,小桃?她怎会离开?问道,“何公公可知她为何会离开,去了何处?” “她是为了何事,奴才并不知。您走后不久,她便要离开王城。那宫女是您从府上带来的,又是祥佑宫的大宫女,因而奴才等也不好强留。离宫后去了何处,奴才亦是不知晓的。”何连言道。 “……原来如此。多谢何公公告知。”云华颔首回道。 何连连忙回道,“慕君不需言谢。” 云华只一笑,便低首饮了一口茶。龙越看向云华,“心里不顺?” “多少有些。”云华淡淡一笑。小桃离去或许确是有要事,因而不得不离宫。且自己又失了踪影及消息…… 只是,小桃这一走,心里确是生出几分怀疑来。毕竟小桃曾说起,她早无亲人在世。入了宫后更是几近与外头隔绝。如此还会有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引得她离宫而去? 在起初,自己在芜沉并无可信之人。见小桃办事不曾出什么岔子,亦未察觉她有何可疑之处,便不免信任了几分。但是自己却是一直未知她确切来历的。 “可要派人去查查她下落?”龙越见云华沉思不语,便问道。 云华摇摇头,“不必大费周章。此事……待往后再看罢。”自上次施香阁一事后,龙越一直未能查得更多消息。为了与龙越分忧,便亦将自己手底下的好些人派遣出去查探此事。 只可惜。二人合力,终究只查得该与枉梁有关。至于别的,仍旧未有头绪。 龙越早知一个小小宫女能引得云华如此,便会吩咐何连莫要放走祥佑宫的任何一人。只是先前对那些个宫仆,并不放在心上。因而何连在处理此事时,亦未曾事先提起。 “去祥佑宫看看?我可是有些想念了。”龙越言道。那处可是承载了好些二人的过去。只是先前云华不在,龙越便亦极少前去。只因不愿触景伤情。 “好罢。”云华颔首起身,“如今时过境迁,我竟亦有些许想念。”若是自己依旧被困在宫中,依旧是那个处处受制的云慕君,想来是不会有如现在这般的心境的。 而如今会有想念,却是因着时日过去已久,且与龙越欢喜一处。便觉以往那些苦闷都似有了值得之处。 龙越一挑眉,“这可当真难得。不过依我看,想念是一回事。若让你再回去住下,你是不愿的了。”随后压低声音,在云华耳畔言道,“我亦不愿。” 云华笑笑,“那你觉得,我该去何处住下?” “自然是永曜宫的床榻。”龙越微一勾唇,缓缓言道。 “可我如今是云慕君。男侍怎可公然入住君主宫殿?岂非惹人非议?”云华顿了顿,接着言道,“云慕君已现身。你总不能不给他找个住处罢?” 龙越轻叹摇头,“竟忘了这茬。早知……便该将祥佑宫与永曜宫打通,好建条地道。”看向云华,“你无法来我处,我去你处总成罢?” 云华见龙越这副模样,不由好笑,“你起初提议此事时,怕是未有想到这层罢?”随后又道,“祥佑宫我是不愿住了。” 龙越微蹙眉,“未料有了这层身份,还得遮遮掩掩……” “人生在世,自然多有不如意。”云华敛了笑,一本正经言道。 龙越牵了云华的手,“终有一日。天下再无人能置喙你我之间。” “好。我等着那一日。”云华淡笑应道。 还未行至祥佑宫,守在宫门前的护卫已动作一致地弯身行礼,“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云华仔细瞧了瞧,都是些生面孔。且与以往的护卫有些不同。却是功力更高。举止间更为严谨。 “起身罢。”龙越淡淡言道。 云华问向龙越,“这些护卫是你特意派来的?” 龙越颔首,“之前太多人妄想闯入祥佑宫,好一探究竟。原先的护卫不顶事,并不敢多加阻拦。只好另派人手。” “近日该未有人来捣乱罢?”龙越言道。 其中一护卫回道,“这将近一年来都未曾有人来闹事了。” 龙越颔首,“接下来却是又不得平静了。你们好好守着。” “是。属下等定当守好此处!”五六护卫齐声应道。 踏入祥佑宫。云华便觉熟悉之感扑面而来。竟有种自己未曾离开过的错觉。 “……主,主子?”断断续续的,似是极为不可置信的唤声。 云华一听,便认得这声音该是小希子的。向声音来处看去,果真见得小希子正一脸怔愣地站在台阶上。 “我回来了。”云华笑着言道。过了半晌。才见得小希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朝自己而来。 “主子……您当真回来了?”小希子停在云华一步之前,喃喃问道。 云华心中微暖,“怎的,莫不是你眼前之人,是幻影?” 其余站在庭院中的宫仆渐渐回了神,赶紧行礼问安,“奴才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见过云慕君,云慕君吉祥!” 52.抵达 龙越与云华一路往主院而去。小希子和好些宫仆尾随其后。 “小希子,我离开后,你们都还好罢?”云华问道。 小希子用衣袖拭了拭眼角,“还好。一切都好。只是不知主子过得可还好?小希子未能在您身边服侍您,真真是无用得很……” 云华轻拍了拍小希子肩处,“莫要如此说。你们还愿留在这祥佑宫,已然让我心窝子暖了。” 入了厅堂坐下,有宫仆端来了茶水,“君上、慕君请用茶。” 云华环视一圈厅室,“当真是未有变化。还如以往。” 小希子回道,“主子,您的寝殿亦是一如往前。奴才现在便让人给您打扫妥当……”说着便行了退礼,往外匆匆而去了。 做戏得做足全套。因而云华亦未有阻止。便由得小希子去了。 “待会儿去看看龙羲罢。顺道与他一同用膳?”云华言道。 “亦好。我许多未曾与他一道用过膳了。”龙越点点头,回道。随后看了云华半晌,又言道,“华,我盼你能成为我的君后。” 云华一怔,随后淡笑言道,“云慕君的名声可是糟透了。朝堂怎会有人同意?”再者……即便身为君后,亦不过是君主偌大后宫中的一人。身份再是高贵,亦只是君主的附属品。 “终有一日,他们会同意的。且必不会太远。”龙越言道,“云慕君的坏名声因我而起,亦能因我而消去。” 云华想着,此事终究是急不来。便随口应了,“此事你看着办便是了。” 龙越勾起唇角,“如此你便是应承此事了?” 云华挑眉,“若我不应承,你便会放弃这一想法了?” “不会。”龙越干脆利落答道。云华是他至爱之人,是他心中唯一之人,自然是想要云华成为自己正室的。 云华轻笑一声,“这不就结了?”随后稍稍敛了笑,缓缓言道,“其实,我更盼着,有朝一日,我能明媒正娶地迎你过门。” 龙越听得一时有些无法反应。随后却是忍不住一笑,“你这话是当真的?” 云华颔首,“自然当真。我并不觉这想法有何不对。男子有了心系之人,自然会想要迎娶回家。我说的可是?”又道,“莫不是只许你娶我,由不得我娶你?” 龙越有些哭笑不得,言道,“罢了。我们莫要再理会嫁娶问题。我们总归是在一起。” 院前金黄落叶打着旋儿地落下。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云华笑着颔首,“说得是。总归是在一起。” 抬眼看向明澈蓝天。像极了初来芜沉的那一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般天色。湛蓝未有阴霾。 龙越侧过脸,垂眸看着那薄薄双唇。缓缓凑近。愈来愈近。云华颤了颤眼睫,仿佛受了蛊惑般,缓缓地闭了双眸。 唇上落下温热触感。 ****** “七弟当护卫当得可还尽兴?”萧未噙着一抹笑,问道。多有戏谑之意。 萧恪直视前方,未看萧未一眼,“属下不知卫候爷何意。” 萧未低声一笑,“你自称‘属下’,还称得挺顺溜?”正要拍上萧恪肩膀,萧恪却已然微蹙眉让了开来。 萧未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般地收回了手。继续言道,“可要努力地做好自己本分。好好护着我。” 萧恪回道,“卫侯爷放心。属下等定当保护好侯爷。” 萧未见得萧恪如此,顿觉索然无味。一把甩下车帘子,便坐回车厢内。闭眸而歇了。 “你又惹侯爷生气了?”一护卫凑近萧恪,轻声问道。 萧恪只一声冷哼,随后言道,“我怎敢惹侯爷生气?岂非是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那护卫仍有些不放心,便言道,“你要不跟人换个位置?去后边守着?”总好过守在侯爷马车旁。一旦出了事,便是首当其冲。 萧恪看了看那护卫,“不必了。”看了眼马车厢,言道,“你快回去罢。让人知晓你随意走动便不好了。” 萧恪何等功力,方才所言他必是早听在耳里了。若是这护卫再说些不该说的,便又是无端生起是非。 护卫亦看了看马车厢,心有惴惴,便言道,“那你小心些。我先回去了。” “去罢。”萧恪微摆手,打发人走了。 却又听得马车内传来声音,“快要到洪京了……你心里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萧恪并不想答。只是这一路走来,亦大概有些知晓萧未为人了。分明是个未达目的不罢休的。 若是不答,又少不得一番纠缠。偏偏自己如今只是个小小护卫。位子不如人,便只能稍作妥协。 如此想着便答道,“当早些赶去才是。”萧未一路行来,总是借机寻地方游山玩水。因而耽搁了不少时日。想来狩崛之人,已然快要抵达洪京了。此话亦算作是提醒萧未。 萧未伸出食指摩挲下颔,漫不经心回道,“何必这般急着去?你是急着去洪京,还是急着……去见某个人?” 萧恪眸中划过不耐之色。又是这等怪腔怪调…… 等着萧未还要说些甚无意义之话,却又再不见车厢内有何动静。萧恪有些讶异,却亦不再出声。只默然前行。 ****** “主子,洪京到了。”莫无低声禀道。 “谁人来接?”百里连祁与百里连恒一同坐在马车内,听得莫无言语,便问道。 “回主子,是洪噬当今丞相,上官俊坤。及司外院的几个官员。”莫无回道。 百里连祁看向百里连恒,“有劳王弟下车去。” 百里连恒微垂首,应道,“这都是臣弟该做的。还请大汗在马车上稍待片刻。” 百里连祁颔首,“去罢。” 百里连恒拱手行礼后,便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几名护卫随在百里连恒身后,一齐走向城门。 在城门处等候的众官员及护卫见得几人行来,亦快步向几人而去。 “安侯爷不远千里来到洪京,实是辛苦了。”上官俊坤脸上带笑,朗声言道。随后向百里连恒一拱手。 百里连恒未等上官俊坤礼成,就伸手止住了,“上官丞相何需向本侯行礼?” 上官俊坤只一笑,便收回了双手,缓缓言道,“侯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望侯爷允我等迎诸位进城。” 百里连恒颔首,看向众官员,言道,“如此有劳诸位大人了。” 几位官员俱都摆手称道,“能迎接侯爷入城,是我等荣幸。” 上官俊坤朝着城门方向一伸手,“侯爷请。” 百里连恒当下提步便要前去。却又听得一官员问道,“侯爷乘坐而来的马车,亦要入城?” 百里连恒听得便看向说话之人,回道,“马车内有些重要物事,本侯不放心将它们留在城外。因而少不得要带入洪京。大人可是觉得有所不妥?” 薛岚正要言说,上官俊坤却止住了他的话头,向百里连恒言道,“并无不妥。侯爷身份贵重,有些东西自是需要用马车运着。侯爷请进城罢。” “多谢上官丞相了。”百里连恒松了一口气,回道。 上官俊坤笑道,“侯爷客气了。请。” 一众人入了洪京城门。 “还请侯爷先入住使馆。我等早已派人将使馆拾掇妥当,还望侯爷住得习惯。”上官俊坤言道。 “有劳丞相大人。本侯想知晓,洪噬君上何时有空接见本侯?”百里连恒言道,“亦好提前有个准备。” “侯爷无需担心此事。君上仍为看重此次会面。想来一旦得了空,便会赶紧接见侯爷。届时必会有人提前告知侯爷。”上官俊坤回道。 这说了却是等于没说。百里连恒亦不再追问。因着知晓即便追问了,亦不会得到确切答案。转而言道,“听闻洪京鑫有好去处,本侯向往已久。便想着借此次之机,好好游览一番。” 上官俊坤回道,“这是自然。既然来了洪京,自是要好好走走瞧瞧的。这才不负一路艰辛。”想了想,言道,“不若我寻一位官员来陪同侯爷游玩一番?亦好让我等尽尽地主之谊。” 百里连恒喜道,“如此再好不过。本侯在此谢过丞相好意。”说毕,却是回头瞧了瞧,接着向上官俊坤言道,“方才问本侯马车之事的人,却是何人?”想及莫无先前所说,便又问道,“可是司外院的官员?” 上官俊坤一怔,随后笑着回道,“并非是司外院的官员。却是户部员外郎,薛岚。因着得了君上赏识,便被指了参与此次会面一事。自是少不得要前来迎接侯爷。”瞧了瞧百里连恒神色,又道,“他方才对侯爷有所失礼,还请侯爷莫要见怪。” 百里连恒回道,“上官丞相多虑了。本侯是见他心细聪敏,这才多问了两句。”顿了顿,又接着言道,“不知可否让他来陪同本侯游览洪京?” “自是可以。待得稍后,我便与他说一说此事。”上官俊坤很快回道。 53.眸色 “主子,狩崛安侯爷已入住使馆。”一影禀道。 龙越怕吵醒云华,便披了外衣往外走去。“去偏殿。” 一影轻声应了,便随着龙越去往偏殿。 坐在上首处,“可曾见着狩崛大汗身影?” 一影一愣,主子何以会如此问?莫不是主子觉着,狩崛大汗极有可能会亲来洪京?敛了心思回道,“目前未曾发觉有何可疑之人。” “仔细查。任何一人莫要放过。”龙越微眯了眯眼,言道,“一旦找着了,便将其擒住……生死不论。” 一影心中一凛,应道,“是。属下省得了。” “去罢。”龙越起身,往寝殿而去。 走近床榻,却见云华还未醒来。便取了书卷,在躺椅上坐下。 “龙越……”一声轻唤。甚是模糊不清。 龙越微蹙眉,看向云华,却见云华紧闭双眼,眉间却紧蹙起来。莫不是做噩梦了?起身走近床榻处,又听得一声轻唤,“龙越……” “华。”龙越亦出声唤道。随后却见云华猛地睁开了眼,未来得及反应,云华已突地坐起了身子,狠狠撞上了他。 云华吃痛,伸手捂住额处。神情还带着迷茫。似是还不知梦里梦外。 龙越伸手揉上云华额处,“撞得疼了?” 云华迟缓地看向龙越。直直看了半晌,眸中才渐渐清明,唤道,“龙越?” 龙越勾起唇角,“是我。我在这。”顿了顿,“可是被梦魇住了?” 云华微微点头,看向窗外,便见天色还不算晚。该是午后未时。自己这是怎的了?睡个午觉亦能梦魇? 看向龙越,“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场景还驻留在脑中。一身浴血的龙越,犹如沙场修罗。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动不得,出声不得。 龙越笑道,“噩梦再可怖,亦不过是个梦。梦最是虚幻不过。忘了便是。” 云华仍心有惴惴,却还是颔首应道,“说得是……” “狩崛的安侯爷抵达洪京了。”龙越言道。 云华一怔,随后却是想着,不知云生可会同来?该是不会罢?云生如今身份不同以往。正所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只是……自己心中实是有些想念了。 龙越见得云华游神,便言道,“在想何事?” 云华知晓龙越不太喜云生,便敛了心思,回道,“无事。不过是瞎想罢了。” 听得云华如此回答。龙越心中便有了猜想。当下心中便有些不顺。却亦不愿多言。免得引起两人间的不快。毕竟不太值得。 “届时行宴,你要以容中书的身份前去,还是云慕君?”龙越转而言道。 云华挑眉,“你希望我以何种身份?” “自然是云慕君。”龙越恨不得天下皆知,云华为他所有。 云华失笑,“早便料到你会如此选。”顿了顿,“那你可料到,我是如何想法?” 龙越轻叹,“你自是想以容中书的身份现身了。” 云华轻拍龙越肩处,“确是。君上英明。” “罢了。随你罢。”龙越有时亦会想,他是否太过纵容云华了?只是……实在不愿令云华心生不喜。“时候不早,该去勤政殿批折子了。你与我同去,还是如何?”龙越言道。 云华摇摇头,“你去罢。容我再多歇一会儿。稍后我便去祥佑宫用晚膳。” “亦好。待我忙完了,便去祥佑宫与你一同用膳。”龙越整了整身上衣袍,言道。 “主子,上官丞相及薛员外郎二人求见。”龙越刚回至勤政殿,一光便前来禀道。 “让二人进来罢。”想来是为着狩崛安侯爷一事了。 “是。”一光应声而去。 “臣等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上官俊坤与薛岚踏入大殿,躬身长揖。 “二位爱卿平身。”龙越微抬手,言道。“今日有劳二位爱卿将安侯爷迎接入城。确是辛苦了。” 上官俊坤回道,“君上言重了。为君上效力分忧,是臣等该做的。” “依你们二人所见,安侯爷为人如何?”虽有进行查探,可终归不那么全面符实。 上官俊坤斟酌一会儿,才答道,“依臣之见,安侯爷野心不大,稍嫌平庸。” 薛岚待得上官俊坤言毕,拱手回道,“依臣之见,这安侯爷虽野心不大,可亦不是个安分的。还需多加防范才是。” 上官俊坤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薛岚,向龙越禀道,“君上,安侯爷指明要薛员外郎陪同游览洪京,不知君上意下如何?” 薛岚正要出言推脱,龙越已言道,“如此亦好。薛爱卿机敏心细,由薛爱卿随着安侯爷,必能有所发现。” 垂眸敛住眸色,拱手应道,“……臣,遵旨。” 龙越颔首,“若有何发现,便立即禀告。”顿了顿,“你且仔细注意,安侯爷可有对一人分外恭敬。” 薛岚听得前一句,便觉稍有欢喜。有了君上此言,自己之后岂非可以常常入宫来?“是,臣记得了。” “想来矗戮国的卫侯爷亦快要抵达洪京了。届时有劳上官爱卿前去迎接了。”龙越转向上官俊坤言道。 “臣定当办好此事。”上官俊坤连忙应道。“君上若无别的吩咐,臣便先行告退了。” “无他事了。去罢。”龙越言道。上官俊坤听得便行礼退出大殿。 见得薛岚似是并无离去的打算,便言道,“薛爱卿可是还有要事?” 薛岚伸出手指捏紧了身侧衣衫,脑中快速转过念头,回道,“臣……臣是想问……,君上可有臣兄长的消息了?” 飞快抬眸瞧了一眼君上,见君上面有恍然之色,似是未有起疑,便松了一口气。幸得自己想起了此事,如今扯来作借口,是再合适不过了。 “若消息无错,他该是在庆城附近。”龙越言道。 庆城?薛岚想着,林长河先前被君上派去庆城处理灾银一事。这几日方才回来。会否是因着在庆城遇上了大哥,这才迟迟而归? 林长河……自己该否去问询他?他又可会如实告知?正如薛家人不喜林长河,林长河亦不喜除却大哥之外的任一薛家人。 “多谢君上告知。若家父知晓了,亦会对君上感激不尽。”薛岚暂且压住心思,回道。 龙越勾唇一笑,“不过是小事一桩。薛国公是新朝有功之臣,寡人怎能冷眼瞧他为此事忧心?待你离宫,便尽早告知你父亲罢。亦好让他安心。” 这是暗示自己该离开了?薛岚心中泛苦,只是想要多看他一眼,亦是极难之事…… 咬了咬下唇,垂眸言道,“臣……告退。” “去罢。”龙越说着便垂首看起折子来。 薛岚倒退几步,便转身跨过门槛,往外而去。却正迎上往这而来的一人。 云华本未有打算前来勤政殿,只是那梦境一直徘徊脑中不去。心中不安定,便想着过来与龙越一处。 谁知却迎面碰上薛岚。且险些撞在了一处。一打眼望去,只见得那双眸中浓烈的神色。 仿佛刻进了眸底深处。夹杂了恋慕、不舍、不甘诸多色彩…… 云华一时有些怔愣。待得一会儿后,回过神来,却见那神色已从薛岚双眸中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警惕与不喜之色。 淡笑言道,“可是薛岚薛大人?”往大殿内望去,便见得龙越正看向自己。却是察觉自己到来了。 薛岚紧捏了捏手指。这人怎会在此处?不是早就失了恩宠,不知去向了?可现下他怎能够前来勤政殿,不受阻拦? 古来后宫之人不得干政。因而亦不得接近君主处理政事之处。在前些年,便有听闻君主曾与这个人共览折子,毫不避忌。 莫不是……莫不是这人复又得了恩宠?君上当真便如此喜欢这人? 神色变了又变,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愿多看这人一眼。心中只想快步离去,可当即想及君主还在不远处,又不愿让君主觉得自己失礼,便不情愿地答道,“确是。” “大人是来向君上禀明政事的罢?却是辛苦大人了。”云华缓缓言道。 薛岚竭力忍耐自己莫要冷哼出声,压低声音言道,“我知晓云慕君深受恩宠,可亦不该出现在勤政殿罢?” 云华神色未变,温和言道,“大人说得是。我原亦不敢前来的,只是确有急事,便只好逾矩一次了。待会我便会向君上请罪。” 薛岚听得却更觉恼火。这人凭甚如此姿态?分明有过错,却还如此淡然自在?当下便低声言道,“云慕君色貌上佳,得了君上恩宠亦不出奇。只是……鲜汤美味尝得多了,君上亦会喜欢寡味小菜。云慕君还是好自为之罢。”言毕便大步离去。 云华转头看了看薛岚背影。心中实是不解。最后那话却是怎个意思?若暂且不理会这个……那么当下要想的便是,那一眸色了。 若自己未有料错。那么使得薛岚如此的,便该是龙越了。 54.为难 心内暗叹。龙越作甚如此招人?方走了一个柳影双,却还有一个薛岚等着…… “你方才与薛岚说着何事?”龙越见云华走入进来,便言道。心中有些疑惑,云华与薛岚并无太多交集,更无交情。可二人却在方才聊了好一会儿……还特地压低了声音。他隔得远了些,便未曾听见。亦做不出靠近二人去偷听谈话这等事。 “无事。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云华在龙越旁处坐下,答道。 “你不是说要去祥佑宫?怎的上我这儿来了?”龙越挑眉问道,“想念我了?” 云华笑笑,“是。心中想念你,便来了。”看了眼桌上,还有好些折子,便道,“你继续批折子罢。我不扰你。” 云华说着便站起身来,走至龙越旁处,去了墨锭替龙越磨起墨来。 ****** “卫侯爷,洪京到了。”护卫禀道。 萧未掀起车帘子,看向那高大城门。“洪京”两字,在日光下熠熠闪光。牵唇一笑,“洪京……” “卫侯爷,洪噬的丞相已领了好些官员,在城门脚下等候了。”护卫言道。 萧未放下车帘子,“既是等候,便该等着。何必急着去?在此停留片刻又能如何?” 萧恪微蹙眉,盯向马车厢,言道,“卫侯爷,还当以大局为重。” 低笑声自马车内传了出来,“大局?你这是向我说教?” 萧恪险些便按捺不住要持剑刺去。这些日子忍耐此人,实是将近极限了。深深呼吸一口气,强力按下暴动的心绪,言道,“属下不敢。还请侯爷快些进城。” “既你如此说了……那便进城去罢。”声音极缓。 马车驶向城门。上官俊坤领人上前,却不见有人自马车上下来。好几官员面面相觑,又看看上官俊坤,便见得上官俊坤亦脸色不算好。 萧恪见得如此,又是忍不住咬牙。处处受制……处处由不得他!萧未此人……万万留不得!杀意一时间浸透萧恪内心。 “外头的可是洪噬官员?”马车传出声音。那语调极为随意绵软。仿佛未曾睡醒般。 上官俊坤当下脸色一变。随后回道,“正是。马车中坐着的可是矗戮国的卫侯爷?” “挺有眼光。确是本侯。”萧未言道,“本侯要带人进城,就不费功夫与尔等闲话了。” 此话一出,上官俊坤等人真真沉了脸色。“卫侯爷,我等奉旨前来迎接侯爷进城,还请侯爷莫要为难我等。” “为难?本侯何时为难尔等了?”语种却有疑惑。 “矗戮乃芜沉大国,讲究礼乐规范。如此卫侯爷亦该是极通情达理的……卫侯爷若是不愿让我等迎接,那么我等便是失职,辜负了君上所托。”上官俊坤言道。 萧未抚掌笑言道,“说得好。矗戮乃芜沉大国,而非依附于洪噬的小国……既然如此,尔等凭何让本侯下车徒步进城?” 顿了顿,又言道,“本以为,洪噬君主极为看重此次会面,必然以礼相待……如今看来,却是要自恃为主,而欺本侯?” “侯爷何出此言?侯爷乃是洪噬贵客,我等俱是以礼待之,万万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官俊坤言毕,便使眼色让一护卫速去向君主禀明此事。 “不敢有丝毫怠慢?那么诸位在此阻拦本侯去路,便不是怠慢了?”萧未言道。 上官俊坤听得此句,便觉无谓再忍耐下去。洪噬好歹是三国至强,而他们是受洪噬君主所托,前来迎接萧未。亦可说是代表着洪噬王室。若一退再退,洪噬颜面及威严要往何处放? 当下便道,“卫侯爷,凡事讲究个‘理’字。既然我等与侯爷于‘理’上讲不通,便亦无需再耗费时间。如今已是申时,城门亦该关上了。我等还需回去述职,便不留在这儿与侯爷闲话了。告辞。” 上官俊坤言毕,便带着好几官员及一众护卫往城内而去。 萧恪见得便冷声道,“如此你满意了?” 萧未笑道,“你生气了?怒了?”随后压低声音缓缓道,“想要杀我了?” 萧恪不答。萧未又笑道,“我可真期待……有一日你的长剑染上萧家人的血……腥红的,温热的……” 萧恪冷笑一声,随后言道,“若当真有那一日……我必会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几乎未有痛苦地死去。” “我可要向你言谢?”萧未言道,“何必动怒?我总归要试探一二。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就入了敌人的巢穴……” 萧恪却是一愣。萧未这是在向他解释?这人会有这般好心?分明是个再歹毒狠辣不过之人。无论如何行使,总归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时快意…… “你如何打算,如何想皆与我无关。我只是告诉你……若你耽误了我,即便是两败俱伤,我亦不会让你独自快活!”萧恪冷声言道。 萧未却是放声大笑。随后笑声骤然停下。“两败俱伤?便不担心有人趁机乱了矗戮?不顾萧氏了?” 不等萧恪回答,萧未又道,“为萧氏而活……真真是可笑得很!” 萧恪的脸色已然极其难看。若非有假面皮覆于其上,怕是让任何一人见了都要被吓着。 “萧、未。”一字一顿。随后萧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马车厢打出一掌。那疾射而去的斗气极其浓厚。竟是未加丝毫控制。 轰然一声。马车厢应声裂开。露出其中之人。 萧未伸出食指抹去唇边血迹,“为何不用你的长剑?我喜欢它。” 萧恪冷笑着言道,“你不配。”言毕,便转身大步而去。 众多护卫终于回过神来。瞧向萧恪离去身影的眸中,多有不可置信之色。 好几护卫赶紧上前,问道,“侯爷,您没事儿罢?” 萧未摆手,“去找马车来。” “……是。属下这便去。”护卫言道,“侯爷……可要捉拿那以下犯上的逆贼?” “不用。他会自己回来的。”萧未笑道。 ****** “主子,卫侯爷多番刁难丞相等前去迎接仪仗队的官员。”一光禀道。 “卫侯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若他委实无礼,便让他在城郊待上一待罢。”看了看天色,“城门亦是时候要关闭了。” 话刚落不久,便有影卫入殿禀报消息,“主子,上官丞相拂袖而去,令人关闭城门。” 龙越微一眯眼,“亦是该让卫侯爷尝尝滋味……既有胆子试探到寡人头上,便亦该知晓后果。” “你们都下去罢。仔细着莫让人混入王城了。”龙越言道。 若是百里连祁来了洪京,且得了云慕君重视后宫的消息,今夜或许便会私潜王城。 “是,属下等定当万分警惕。”二人应道。 “走罢。”龙越微一挥手,言道。二人行退礼离去。 “君上,现下是去永曜宫用膳,还是去别的哪一宫?”何连轻声问道。 “他在何处?”龙越站起身言道。 何连陪笑道,“云慕君走前让奴才与您说一声,他受邀去了宛兴殿住着婉妃……”君上多半是记不得宛兴殿住着何人了,便提醒道。 婉妃?寻云华去作甚?云华竟也同意了?把他一人撇下…… 龙越想着便顿时觉得失了胃口。“罢了,你随便找些东西来,在勤政殿用了算了。” 何连连忙言道,“君上,这如何使得?会伤身子的。要是让慕君知晓了,怕是会忧心不喜罢?” 龙越睨了一眼何连,“你这是拿他来压寡人了?”不过话亦无错。要是让云华知晓了,又要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一番。还多是暗讽之语。 真不知云华这唠叨的毛病,是打哪儿来的。平日里那般冷清安静之人,数落起他来却是毫不含糊。 何连摆出一副惶恐不已的模样,“君上您这话可要吓着奴才了。便是给奴才一千个胆子,亦不敢拿慕君来压您。只是……只是慕君向来挂心君上身体……” 龙越一笑,“得了。不消多说了。”顿了顿,“回去永曜宫用膳罢。让御膳房整些新花样,莫要成日都那几样,来来回回的,瞧都瞧得腻味了。” 何连一愣,御膳房的菜式一直如此,亦从不曾见君上因此不喜。果真是……少了云慕君,便觉样样不顺心了? 回神后便连忙答道,“是,奴才记住了。奴才现在便去御膳房通传一声。” “去罢。”龙越言道,“让御膳房备些他爱吃的点心。” “是。御膳房每日都备着的,君上您放心便是。”何连言毕便躬身退离大殿。 龙越轻叹一口气。如今他是越来越离不开云华了……若放在以前,他绝计料想不到他还会有今日。恨不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一处。 55.氏族 宛兴殿。 云华与苏婉柔相对而坐,桌上已上好了精美菜肴,菜香与酒香混在一处,阵阵扑鼻。 “许久不见了。如今仔细看来,便觉慕君风华更胜从前了。”苏婉柔言道。此话却是发自肺腑。云华本就精致秀美的五官如今长开了,更具男子的俊美之气。 言谈举止之间,比昔日更为从容淡然。有如清风。 “多谢婉妃赞誉。”云华淡笑回到,“婉妃又何尝不是更胜从前?” 苏婉柔缓缓摇头,“我只觉我已然老去了。即便容颜未变,却是在渐渐衰败了。” 云华听得不由心声惋叹。苏婉柔是何等难得的女子,竟亦要在这后宫之中等待衰亡。“你可会后悔。” 可会后悔压上自己做赌注,只为博取君主对苏氏的些许垂怜? 苏婉柔又是摇头。却极为坚定。“不会。我今生都不会心生后悔。生为苏氏人,便该当为之付出所有。” 云华能够明白这是如何一种心思。却终究无法认同这种心思是必要存在的。哪怕在芜沉已然生活了好几年。哪怕周身太多如此心思之人。 却终究无法认可。 这等宗族观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家族而活,为家族而死。这些个东西,仿佛植入了他们的脑海心底。从未想过摘除,亦不觉这观念有何不妥。 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可以使一人坚定无比。亦可以摧毁一人所有。 云华只觉心中微寒。便是龙越,亦是怀着这心思的。为龙氏而谋天下,为龙氏而耗费心血…… 即便当中多少有些龙越自身的愿望。可若未有它,龙越不会如此疲累。 看向苏婉柔,竟觉她此刻身上有种几乎刺目的光芒。她笃定自己未有做错,她相信自己将是苏氏的有功之人。因而便可断定,他的一生不算枉然。 云华一时间竟觉无话可说。那些念头究竟是害了她,还是助了她?却是不得而知了。宛若信仰。利弊各有,孰为更重却终究无解。 苏婉柔见云华久久不语,以为云华是忆及自身氏族,因而心生伤忧了。其实时至今日,她亦不清楚云华究竟是否云氏人。 言道。“这一桌子的美味,莫不是还无法勾动慕君的心?” 云华回过神来,答道,“我早已心神大动了。未料宛兴殿的厨子,如此能耐。这些菜食光是瞧着,便已然让人垂涎了。” 苏婉柔掩唇一笑,“云慕君这话说得……我可见不着慕君垂涎。”说着,便执起银箸,“说了一会子话,我可是有些饿了。慕君可千万莫要客气,随意吃用便是。” 云华回以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月上中天,满了华庭。 云华自宛兴殿离去,一路缓步而行。原是想着早些归去。谁知因着聊的顺畅舒逸,竟忘了时辰。 “主子,不若奴才去寻轿子来?”小希子见云华不紧不慢走着,有些忧心君上此刻已然等的不豫,便如此言道。 “怎的又自称奴才了?”云华言道,“在我跟前,不需如此。” “……是。奴……小希子许久未有服侍主子,竟然将这给忘了。实是不该。”小希子言道。看向云华的眸中,分明有欢喜之色。 “不寻轿舆了。你回去祥佑宫吧。”云华言道,“我一人去永曜宫便是了。” “这如何能成?”小希子很快言道,“还是让小希子与您一同前去吧?” 云华摇头,“回去吧。”言毕边看了看四周,不见有人影,亦未曾察觉近处有甚气息,便运起斗气,往永曜宫方向而去。 落至永曜宫寝殿,却不见龙越人影。便又走至门处,问向守在门口的何连,“君上去何处了?” 赫连躬身回道,“回慕君,君上正在御池处。您可直接过去。” 云华点点头,“好。多谢何公公告知。”言毕,便往御池方向而去。 方一掀开帘子,便见得里头水雾萦绕。一道模糊的影子斜靠池边,却是龙越。 云华向龙越那处走过去。刚一走至池边,就被一股力道牵住,往池里落去。云华并未有防备,因而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更为来得及阻止自己的下落。 天旋地转。随后便觉周身温暖且湿润。云华伸手拂去脸上水珠,看向龙越,“怎的了?还玩这孩童把戏?” 龙越勒紧云华的细腰,“怎的现下才归?”语气中多有不豫。 云华回道,“不过是相聊的久了些。你可有用晚膳了?” 龙越不由有些吃味,“你与那不相干之人有何可聊的。” 云华察觉龙越心思,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且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待会你回去容府休息吧。”龙越转而言道。 云华一愣。莫不是龙越因为吃味而不愿让他上床榻?……当不至于如此。那又是为何?难道是……宫中今夜将会有异动? 可为何要让自己避开?云华隐隐觉得不妥,便问道,“今夜宫中会有事发生?” 龙越不愿多提,只言道,“回容府去吧。”狩崛之人入了洪京这好几日……却一直未有动静。 虽料想百里连祁会来洪京,可一直未曾得到确切消息。若是百里连祁来了,为何一直未有私潜王城?如此反常…… 且几乎就在同时。追查施香阁一事亦断了线索。究竟是凑巧还是…… 龙越暂时亦不得而知。却不得不多做设想。而为今之计,却是引人入瓮了。特意让消息走漏,以作诱饵。 如此云华留在宫中便委实不妥当。太多变数。 “你先告知我究竟何事,我再决定是否回去。”云华言道。 龙越言道,“明日,便俱都告知你。” 云华见得龙越如此,便知晓此事他是早便决定且不容更改了。“好吧。此次我便听你的。只是……你若是有何损伤,那么往后我决计不会再让步了。” 龙越心里一暖,言道,“如此信不过你夫君?芜沉哪有多少人可伤我?” 云华忆起施香阁那次。若不是因为自己,龙越亦不至于受伤。罢了。自己留在此处,或许当真让龙越放不开手脚。毕竟自己如今还是不够强大。待得往后。往后足以一护得自己与龙越时…… ****** “主子,还是未有动静。”一影禀道。 龙越在躺椅上睁开眸子,“可是何处出了错漏?” “属下暂时未知。”一影回道,随后犹豫一会儿,问道,“主子,会否是百里连祁并为前来洪噬?” 龙越抚了抚蹙起的眉间。“继续戒备着吧。”说着便打发一影下去了。 究竟是有何处不对?照常理而言,百里连祁不会轻易放过这般好的时机…… 还是说……他另得了更为可靠的消息?若是如此,又是何人告知于他的?为何要告知? “一光何在?”龙越言道。 一光推门而入,“属下在此。” “‘蝶伏’最近是越发不行了。你自己说说,最近多少事情是未能查探出个究竟的?”龙越言道。 “蝶伏”是隶属于影部及光部的线报组织。负责暗中查探各类事情,搜罗各种线索。以往许多事情都是经由“蝶伏”办成。可这一两年来,“蝶伏”似乎是有了漏洞。 一光心下有些不安,回道,“确是属下等无用。” 龙越微眯了眯眼,“你去查。从上到下,一个莫要放过。寡人怀疑……‘蝶伏’里混入了细作。” 一光听的一惊。‘蝶伏’里怎会有细作?能够入光影两部,入‘蝶伏’的,都是经过层层排查与剔选的,怎会有细作混的进来? 只是主子已心生疑窦,一光亦只好遵命,“是,属下定当查个仔细明白。” 龙越猜的一些一光心思,便道,“人心易变。细作未必起初便是细作。” 一光一凛,“是,属下明白了。” “寡人要一个完美无缺的‘蝶伏’。若是它再如此不中用,那便未有存留的必要了。”施香阁一事,久久未能查探个明白,实是让龙越心生隐忧。 枉梁……究竟是打着甚算盘?竟连他亦查探不得。当真是那般强大莫测?如此他让母亲带去枉梁的十余人,岂非无用? 56.专宠 翌日清晨。号角响起,文武百官成列入了大殿,“臣等参见君上,君上万福金安。” “众位爱卿平身。”君主微抬手,言道。 “谢君上!”众官员齐声谢恩。 “上官爱卿,狩崛安侯爷可是几番要求面见寡人?”龙越看向上官俊坤,问道。 “回君上,确实如此。”上官俊坤出列拱手答道。 龙越又看向众臣,“诸位爱卿以为,三国王室聚首之宴会何时举行更为合适?” 上官俊坤当先答道,“臣以为,定在六日之后,或许不错。” 龙越稍一想,“六日后是中秋?” “确是。不知君上意下如何?”上官俊坤回道。 “如此便定在六日后吧。礼部尚书何在?”龙越颔首言道。 “臣在此。”刘梓勤拱手应道。 “好好操办此次宴会。不得有任何纰漏。”龙越言道。 “是,臣遵旨!”刘梓勤高声应道。 “众位爱卿可还有何禀奏?”龙越环视一圈众臣,缓缓言道。 “臣有本要奏。”太府寺少卿周澹言道。 “准奏。”龙越一抬手,言道。 “今日后宫人心惶动,又无中宫之主平抚人心,臣惶恐,如此怕是将要影响朝政。”周澹言道。 龙越微眯了眯眼,“周爱卿是外臣……倒是分外清楚后宫情况?” “臣不敢妄自打听后宫之事,亦不敢妄议。只是,后宫与前朝密不可分,还望君上以大局为重,雨露均沾,莫要专宠一人。”周澹摆出一副惶恐模样,言道。 龙越低声一笑,“专宠一人?周爱卿指的是何人?”话至后边语气极为低沉,仿佛山雨欲来。 周澹知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了。只是,那位君主交代之事,怎能够半途而废,岂不让好不容易得来的重视白白流走? 变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言道,“君上今日专宠云慕君一人,臣以为不妥……” 龙越盯向周澹,“周爱卿此话,未免言之过重。君主亦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总会有所喜及有所不喜。且寡人自认,未曾因此耽误过正事。还是说周爱卿以为……寡人言行不当,有误国政?” 周澹听得其中的警告之意,却是再亦控制不住心中恐惧。话说到此处,亦算是完成那位君主交待之事了。如此想着,当下便弯身长揖,“臣有错!还请君上降罪!” 一人出列向君主行礼,“君上,臣以为,周大人亦是一心为君为国,还请君上从轻责罚!”却是薛岚。 薛岚话落,又一官员出列言道,“君上,臣以为,周大人虽有些逾矩,可话并不错。还请君上三四此事,莫要为小小男侍迷了眼,上了朝廷重臣。”却是御史大夫陈礼。 “很好。如今人人都可指摘寡人的不是了……如此寡人还何须坐在这把座椅上?不若让你们分去坐了?”龙越倏忽起身,言道。 此话一出,忠臣惶然,纷纷弯腰长揖,“君上息怒!是臣等之过!” 龙越无声冷笑,却终究是缓缓坐回了座椅上。亦不再以言语压制这些臣子。 因着芜沉四分五裂,城国分散,各君主俱想一统天下,成为芜沉唯一之主。如此一来,贤臣能人便显得极为珍贵。君主亦大多予以重视,并不愿背负轻视臣子的名声。 一旦传至天下,便鲜有能人会愿意为之效力。更莫说极重气节名声的文人。 这般一来,芜沉之国的朝廷便大多开明。广纳良言,允许臣子各抒己见。 可龙越此刻却是厌极了这般现状。君主不可专断独行,亦不可妄废臣子,因而即便心中再是恼火,亦只得忍耐。 若是他事,他还不至于如此恼火。只是偏偏又牵扯了云华进来。早便料到朝中的这些个官员不会安分…… 就如前些年一样。口诛笔伐,恨不能让天下皆知云华是国之祸水。 只是如今不同。如今云华就在这殿上站着。即便他连着看去好几眼,亦只见得云华光洁的额处。 竟是一直垂首低眸。亦不看向他。 虽知晓云华当不至于为此烦心。可终究还是心有不适的。龙越想来想去,便觉实是委屈了云华。可这档口,又不能用言行抚慰。 便只好暂且按捺着满怀心思,只待退朝。 “众位爱卿可还有何话要说?”龙越盯了一眼站在大殿中央的周澹几人,缓缓言道。 满场寂静。却是无人应答。 周澹深深垂首,似是要把头颅埋入自己怀中。陈礼躬身不语,指节却泛白。薛岚伸出手指紧紧捏着身侧衣衫,上齿咬住下唇。 “既然众位爱卿再无异议……如此便罚去周少卿半年俸钱。周少卿,你可愿领罚?”龙越缓缓言道。 周澹当下便赶紧应道,“臣甘愿受罚!还望君上莫要动怒,保重君体才是。” 龙越微一勾唇,随后再亦不看周澹一眼,起身往后殿而去。 何连拉长了声音唱宣道,“退朝——” 云华随在众臣后头往店外而去。便听得旁处传来零零碎碎的话语。 “……云慕君当真受宠至极……怕是不好……” “真不知这男侍有甚好处……竟引得君上为此动怒……” 云华不着痕迹的往声音来处看去。便见得两张算是熟悉的面孔。一是金科状元莫何悯。二是探花苏徵。 只是……为何苏徵话中多有愤然不满? 云慕君再如何,亦是身居后宫之人。与这苏徵能有什么利益牵扯?能使得他对此心生不满? 正想着,却听得有人唤他,“幸之。” 看向苏徵,淡笑颔首,“苏大人。” 苏徵如今亦懒得与云华计较称呼这等小事,只低声问道,“不知幸之心里有何看法?” 云华微微一怔,随后言道,“为人臣子,不该想的,便无需去想。” 苏徵未料到云华会如此回答,当下便是脸色一僵,随后扯出笑容,“幸之如此想亦是应该的……只是,后宫牵扯前朝,云慕君专宠,我等为人臣子,亦该有些许心思……” 云华只得随口道,“君上不是那等昏庸好色之人,想来必不会因着一人而荒废国事。苏大人不必太过忧心。” 苏徵只好点头言道,“确是如此……”只是,君上如此专宠那云慕君,又能分出多少心思给他的亲姐? 云华现下多少有些心闷,便不愿再留在宫中。只想着先回去容府。向苏徵言道,“苏大人,我还有事在身,便先行一步了。”言毕便稍微加快脚步,往王城外而去。 一回至容府,便见得如此场面,心中微觉怪异。却又说不上是何处。 楼向见得云华归来,却是站起身,言道,“回来了。” 云华回以一笑,往二人处走去,言道,“你们二人在聊着何事?” 归棹言道,“我见楼大哥闲来无事,便想着陪楼大哥解解闷。” 云华颔首,“如此亦好。说来亦是我的不是。竟一直未曾多陪陪你。”最后一句却是向着楼向而言了。 楼向微微摇头,“无妨。本便不是为寻乐而来。”这话却是极为直白。 “坐吧。”云华说着,亦在旁处坐了下来。楼向听得便又坐回原处。 “你修剑修得如何了?”云华言道,“先前的禁制该再未有影响了吧?” 楼向神色微缓,回道,“未有影响了。”说毕,却是神掌向上,让斗气弥漫而上。竟是无色斗气。 云华一喜,“恭喜你了。终于到了今日。” 楼向收回斗气,“你修炼的如何?” 云华召唤出绿豆,“好久未有让绿豆透透气了。” 绿豆刚显出身形,便向着云华飞速扑去。随后却是轻轻落在云华伸出的手臂上。“咕”的一声。 “想……想……”这道意识传入云华脑中。 云华不由一笑,向着绿豆言道,“想念?你想念我了?” 绿豆狠狠地上下点着头,一双绿豆般的眸子紧紧看着云华。 云华伸手抚了抚绿豆,“绿豆乖。我亦想念你了。” 绿豆当下便闭上眸子,用头蹭着云华的手。 “主子……主子……”归棹跳得远远儿地,颤巍巍唤道。 云华有些无奈。真不知晓归棹怎会如此惧怕绿豆。“怎需离得那般远?绿豆又不会伤你。” 归棹飞快地摇头,“不去……不去……长红毛的怪物最是可怖……” 绿豆却似是听懂了这句话。将头转向归棹,有展开双翅的征兆。 归棹大叫一声,便转身狂奔而走,“楼大哥救我!” 云华失笑,看向楼向,“若他又何处烦着你了,你变多担待些吧。他毕竟年纪还小。”归棹毕竟还是少年,行事总归有些不妥之处。 楼向看向云华,“你年纪亦不大。”却从不会如此扰人。 57.舌战 中秋佳节,弯月成圆,夜空星辰点点光亮。 大殿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人声不歇,端的是热闹景象。 众官员早已入了大殿等候。三两而聚,低声而谈。 后宫男侍女妾亦大多盛装打扮,在殿中等候君主。只盼能夺得君主注目。 “君上到!”太监总管何连在御座后站定,长声唱宣。 君主身穿王袍,大步走至御座前,一甩衣摆,在其上端坐。 “臣等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众臣弯身行礼。 “见过君上,君上万福金安。”接着又是众侍妾蹲身行礼。 “免礼。赐座罢。”龙越言道。 话刚一落,便有好几宫仆引着官员落座。依照品阶高低,及君上重视程度,而给众官员分配位子。 男侍女妾亦是如此。位份高的,或是得宠的,便离御座近些。位份不高,又不受宠,便只能坐在犄角处。 云华却是以云慕君的身份出席今夜之宴的。 原先龙越本便希望云华如此选。只是经前几日朝臣口诛云华一事后,龙越便不愿云华以此身份出现了。 倒是云华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作为云慕君亦有云慕君的好处。至少可与龙越靠得近些。 小希子本打算劝云华盛装而来。只是云华终究不习惯于外在上费过多功夫,亦是觉得不舒服。他并非女子,又非妒者,无需与他人争宠斗艳,因而觉着正式些便是了。 便就穿着一件水蓝色的广袖长袍。腰间是纯白色缎腰带。长发用玉簪挽起一半。未配任何饰物。连香囊亦未悬挂腰间。 宫仆引着云华在御座旁坐下。小希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侍妾,随后向云华低声言道,“主子,我便说您如此打扮委实过素了些。您瞧瞧别个,哪个不是光彩夺目的。” 云华挑眉,“我来此又不是为着吸引君上注意。何必如此?” 小希子言道,“话虽如此……小希子知晓君上心系主子,可亦正是因此,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哪?哪个不盼着在容貌气质上压您一头?即便夺不去君上目光,在人前风光一把亦是好的。” “那都不过是虚妄罢了。再是风光夺人眼球,亦不过转瞬之事。又能得几多欢喜?”云华悠悠然言道。 小希子先是呐呐无言,随后还是言道,“人都说‘北有萧七南有云’,赞的却是那云锦,而不是云慕君……主子您可没排上号……” 云华听得哑然。小希子倒是分外在意这个?其实排不排得上号又如何?这副身体本便不是他的。 人人相传的那四句赞誉美人之话,他早已听闻了。随后亦听得第三句的“枢城燕主”已换成燕华,而非燕长寂。如此想来,这副身体便亦算是榜上有名了。只是小希子尚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罢了。 “狩崛国安侯爷到来——”守在殿门外的宫仆长声宣道。 龙越微抬手,“请安侯爷上殿。” 宫仆听得便有拉长声音宣道,“请——狩崛国安侯爷进殿!” 话落,便有男子领着三四随行仆人踏入大殿。随后在大殿中央站定,向着龙越微一拱手,“洪噬君主安好。” 龙越抬手,“安侯爷多礼了。” 有宫仆轻步引着百里连恒在御座下首处落座。 “安侯爷不远千里而来,在洪京住得可还习惯?”龙越微勾唇问道。目光却是转向百里连恒身后站着的几名仆人。 “多谢洪噬君主关心。洪京风景宜人,美味繁多,是再好不过了。我在此住了不过几日,便心生不舍之情来。”百里连恒回道。 龙越一笑,“如此甚好。既然安侯爷心生不舍,不若便在洪京多逗留一些时候?寡人是极为欢迎的。” 百里连恒心知这不过是场面话,且他委实无法在洪京多加逗留。若是迟迟不归,洪噬君主自然欢喜。说不得还打着让他再无法离开洪噬的主意。 可百里连祁却绝不会欢喜。百里连恒微微蹙眉,摆出愁苦模样,“多谢洪噬君主盛情。只是我却无福消受。我身为狩崛侯爷,当多为狩崛效力,实是不该因一己之私,而迟迟不归。” 龙越只一笑,便不再提。眼角余光却见得站于百里连恒身后的一名仆人,飞快地瞧了一眼坐于他旁侧的云华。 可会是百里连祁?龙越微眯眼,不着痕迹地打量那一仆人。 不像……无论是周身气势还是举止动作,都不像是一个已然身居高位不短时之人。 不过一刻钟。又是宫仆拉长了声音的唱宣,“矗戮国卫侯爷到来——” 龙越微眯了眯眼。卫侯爷……不是一个容易拿捏的。否则亦不会宁愿被拒入城,亦不愿收敛言行。 缓缓言道,“请卫侯爷入殿。” “请——矗戮国卫侯爷入殿!”宫仆唱宣道。 一身穿紫色华袍的男子缓缓踏入大殿。步伐随意不拘,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模样再是风流不过。 走至大殿中央站定,亦不向龙越拱手行礼,只看着龙越言道,“洪噬君主可还安好?” 龙越勾唇,“尚还安好。你便是……卫侯爷?” 萧未环视一圈殿中之人,又转向龙越,笑着言道,“若本侯不是,何人会是卫侯爷?”顿了顿,又言道,“怕是换做何人都当不来罢?” 龙越朗声一笑,“卫侯爷好生幽默。不过话亦无错,洪噬众臣俱都忠心耿耿,怕是不会愿意去矗戮当一位侯爷。而寡人的这些侍妾,个个俱是佳美良人,若是当了侯爷……岂不可惜?” 话一落,萧未面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而在场的洪噬人,无一不是面泛喜意。这卫侯爷委实狂妄自大,竟说殿中包括君上在内的所有人,无任何一人可取代他成为卫侯爷。 而君上的话却更是高明。拿以色侍人的侍妾与卫侯爷来相比,便已然是落了卫侯爷颜面。且又说侍妾当侯爷是可惜之事。岂不是说卫侯爷还当不得一个侍妾? 萧未面上笑容复又自然,看着龙越言道,“洪噬君主委实英明。本侯听闻,洪噬君主是个痴情人。为美人不惜一切……本侯听得实在心生佩服。” 此话一出。原先还欢喜着的众臣,顿时心生不豫。卫侯爷这番话,岂不是说君上重色轻政,爱美人不爱江山? “痴情”二字,对于平民而言,或许是个赞誉之词。只是万万不能放于君主身上。 君主执掌国之上下,该当以国事为重。古来的英明君主,亦无一不是勤政爱民之人。却并未有痴情的英明君主。君主一旦痴情,便会顾不上后宫稳定,更甚者会弃江山而不顾。委实与“英明”二字相去甚远。 龙越眯眼看着萧未,“卫侯爷又说笑了。寡人虽是个重情义之人,可亦从未‘不惜一切’。还是卫侯爷以为,身为一名君主,便该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如此……要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处?” 何连躬身向龙越言道,“君上,是时候该行宴了。” 龙越颔首,“吩咐下去罢。”看向萧未,言道,“卫侯爷站着这般久,可觉累了?还是落座罢。免得有人以为,洪噬待客不周。” 萧未亦未有言谢,直接走至御座另一下首处坐下了。随他而来的四名仆人亦在萧未身后站定。 “可见到你心里念着的人了?”萧未瞥了一眼身后,低声问道。 “我心里未有念着的人。”萧恪冷声回道。 萧未一笑,“这话可唬不了我。以往从不见你对何人如此。若不是他……你怕是不会伸手夺取王座罢?” 萧恪一怔。此事萧未如何能知晓?其实亦并非完全为了他……只是他既请求自己伸以援手,又以言语说服了自己。 这才会有成为一国之主的萧恪。 “可在这殿上?”萧未见萧恪不答,又接着言道,“可是……坐在洪噬君主最近处的那位?” 萧恪心中一凛。坐在龙越最近处之人,不就是云华?萧未究竟是如何知晓这许多事的?敛住神色,看了一眼云华,随后向萧未言道,“我不认识那个人。” 萧未神色未变,“你如何回答都好……你承不承认于我而言,都不要紧……因着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萧恪盯了一眼萧未,“萧未,你打着什么主意我不管。只是……一旦你有损我所要守护的,便莫要怪我。确是你自取灭亡。” 萧未面上笑容微浅,“真真是不乖。莫忘了,是因着我,才有了今日的你。你所要守护的?你无需这种东西……” “你自然无需守护。因着你心里除了你自己,什么东西亦装不下。”萧恪冷笑一声,缓缓言道。 “这话却是错了。有一个人,却是在我心里的……你可知是何人?”萧未言道,“那便是你……” 萧恪听得当下便想举剑刺去。却又奈何时机不对,场所不对……一切都不对。便只好深呼吸一口气,狠狠按捺住心中怒火,一字一顿言道,“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58.盛宴 萧未低声笑言道,“你怎会不敢?我从未想过你不敢。只是……我亦是萧家人。你下得去手?” 萧恪冷哼一声,变转开眼不再看萧未。 “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我期待着那一日,你手刃萧氏人的那一日……”萧未压低了声音,轻轻言道。 龙越举盏环视一圈众人,“今日是中秋。中秋佳节,便合该一同欢庆。只愿……月满圆,人常在。” 看向百里连恒与萧未,言道,“二位侯爷不辞辛苦地前来洪噬,委实难得。寡人在此饮尽以表心意。”言毕,便饮尽杯中酒。 百里连恒站起身来,“洪噬君主盛情,我亦饮尽以表。”言毕亦是一饮而尽。 萧未待得一会儿后,才缓缓站起身,“人都说洪噬君主是位难得的君主。今日一见,所言非虚。”饮了一口酒后,便又随意地坐下了。 “臣等谢君上隆恩。”众官员一齐站起身来,双手持盏齐眉,言道,“臣等祝愿君上君体康健,万福金安。” 言毕,便是一致饮尽杯中酒。 龙越亦举盏与众人遥遥相对,随后又是一口饮尽。 云华瞧着龙越眼亦不眨地连灌两盏烈酒,便觉喉咙呛辣。真不知龙越是如何做到这般的。 幸而龙越平日极少饮酒,不若照这般喝法,迟早得伤了身体。不过……龙越怎也不在饮酒前先吃些东西填填肚腹?空腹饮酒,最是伤胃了。 “寡人登位许久,从未有如今日一般。三国王室之人坐在一处,闲聊话事……”龙越缓缓言道,“唯有天下太平,才可有如此场面罢。” 百里连恒应道,“君主说得是。正是因为三国友好亲密,才会有今日的相聚。” 萧未斜倚扶手,轻轻晃着酒盏。酒盏里头的酒水亦随之轻轻晃动。“若非是天下将要不太平,想来亦不会有如此场面。” 百里连恒看向萧未,“卫侯爷此话未免太过失礼。莫不是卫侯爷希望天下大乱?愿意瞧见天下不太平?”顿了顿,又道,“如今四海升平,三国之间有如兄弟般相处,天下百姓安居,怎会将要不太平?” 萧未笑看百里连恒,“三国鼎立已久,敢问哪位君主不想称霸天下?依本侯看……这天下,说不得明日便要大乱了。” 龙越言道,“卫侯爷何出此言?实是有些危言耸听了。”顿了顿,接着言道,“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又何必谈及这些个不详之事?” “不详?”萧未笑了起来,“战乱是必经之事,若君主想要这整个芜沉……”随后偏头看着龙越,“莫不是君主不想要?是本侯误会了?” 龙越看向萧未,勾唇一笑,却全无笑意,“今日之宴,寡人是希望众位都能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只是卫侯爷似乎不这么想?倒似是要挑起他人不快?” 萧未摆出惊讶神色,言道,“君主怎会如此想?此处可是洪噬王城。本侯虽是个有勇之人,却亦不是胆大妄为之人。怎胆敢在君主的地盘上撒野?” “若非是侯爷的几千护卫留守在洪噬边城城外,寡人还以为,侯爷如今是有恃无恐了。”龙越言道。 随后转向众人言道,“既酒食已上,便亦该早些享用了。不若待得酒菜冷了,便该沦落废池之中了。” 话落。便当先执起银箸。众人见得,方才执起银箸,准备用膳。 舞姬步伐轻盈地走入大殿,其后跟着七八乐师。 乐声响起,舞姬盈盈而舞,暂时缓了方才凝滞的气氛。 好些人感受得如此,便大松一口气。本以为不过是个聚首宴,即便不太融洽,亦该是有礼平和的。谁知来了个这般挑刺儿的卫侯爷。处处针对洪噬与君上,却是存心不让他人好过。 云华察觉得龙越此刻心中十分不豫,便借着前边桌子的遮掩,伸出手轻拍了拍龙越大腿处。 轻声言道,“莫气。为这等人不值当。” 龙越稍微好受些,只是心中的不豫仍然无法全部散去,低声回道,“萧未此人留不得。” 短短七字。语气亦平和。可其中的杀意与狠绝是如何亦掩藏不住。云华听得有些许胆寒。他知晓龙越从来不是什么慈悲心善之人。只是龙越在他面前,一直尽量少地提及或是进行杀戮。 虽然自己亦曾亲手屠杀过人。可仍旧有些难以适应这种……性命低如尘埃的感觉。施香阁一事后,记不清做了多少场噩梦。 只记得里头漫天的鲜血。还有那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尸体上快要被烧得穿透开去的肺腑之处,提醒着自己,那是因着自己才会如此的,这副惨状皆是拜自己所赐。是自己杀了他。 自此后,却是更不愿杀戮。只是不愿杀戮又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君王要图霸业?未有牺牲与流血,何来往后的天下一统? 终究是得走上鲜血与枯骨铺就的道路。这是龙越所选的道路。 而自己……亦得走上这样的道路。因着,是自己选了龙越。选择了这个男人。选择了要与这个男人并肩前行。不离不弃。 即便并非是自己所愿。 低声应道,“既如此,你更无需因他而不豫了。” 龙越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不喜。甚至是……劝说我莫要如此。” 云华缓缓摇头,“既你如此想,那便是有必要而为了。我又何曾劝说过你莫要去做该做之事?” 龙越伸手握住云华的手,“华……”心中一时间既觉温暖,又觉酸涩。云华为着自己,已然舍弃了许多东西……却还是要因着自己继续舍弃下去。 不舍得云华如此。却又知晓,自己是无论如何,亦不会放开云华的手。 薛岚紧紧盯着上头坐着的二人。虽然举动并不明显,可薛岚还是觉得那二人,此刻正浓情蜜意。这是一种类似与直觉的念头。 或许是因着自己心喜龙越,因而分外能感受得这些令人憎恨的东西…… 薛岚攥紧了手中酒盏,努力地压下心绪。缓缓站起身,笑着对向百里连恒,“安侯爷,我在此敬你一杯。” 百里连恒先是一愣,似是反应不及。随后却是一副大喜模样,亦站起了身,“该当是我敬你才是。好多谢你这几日连着伴我游走洪京。” 薛岚笑道,“侯爷怎需言谢?这可是我该做的。侯爷玩得尽兴,我便亦十分欢喜。我自小在洪京长大,这一山一水,我都分外眷恋。因而真心希望侯爷亦能喜欢。” 百里连恒很快接道,“无论你如何说,我都该与你道一声谢。”言毕,便极为痛快地提壶而饮。不过一会儿,百里连恒便笑着倒悬银壶,里头却已是空空如也了。 龙越抚掌朗声而笑,“安侯爷是个爽快人。寡人听闻狩崛人向来不拘小节,勇猛豪气,如今见得安侯爷,便知果真如此!” 百里连恒连连摆手,“君主太过赞誉了。” 薛岚言道,“本该是我敬侯爷,侯爷如此倒显得我不知礼数了。” 百里连恒正要回答,薛岚已然一手举袖掩唇,一手举盏而饮了。随后放下手,亦将手中杯盏倒悬过来,“我虽不如侯爷这般好酒量,可亦该一口饮尽,以聊表情意。还望侯爷莫要见怪。” 百里连恒又是连连摆手,“不会见怪!我怎会见怪?狩崛人从小便饮烈酒,因而酒量大得很。洪噬人却不似狩崛人这般。你能如此,我已然满意之极了。” 薛岚笑着颔首,“如此我亦放心了。” 随后却并不落座。反而提起桌上银壶,往手中酒盏倒去。倒得八分满,便放下银壶,持盏转向萧未。 “卫侯爷,我敬你一杯。”薛岚言道。 萧未并不起身,姿态未有丝毫改变。只看向薛岚言道,“本侯与你素无来往,你为何要敬本侯?” “卫侯爷既来了洪噬,便是洪噬的贵客。我是君上的臣子,为君上招待贵客,亦是极为应该之事。”薛岚缓缓言道。语气态度全不失礼。 萧未一笑,“说得倒亦有几分道理。未想洪噬有这许多能说会道之人。”说毕,便举盏向着薛岚示意。 薛岚又是一口饮尽。萧未只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手中酒盏。 薛岚却还不落座。又是提壶往酒盏里倒酒,随后却是向着龙越言道,“君上,臣在此谢过君上对臣的赏识。臣感激不尽。”顿了顿,言道,“臣饮尽,您随意。” 之后又是一口饮尽。此刻莫说洪噬人,便是狩崛与矗戮之人,亦觉得薛岚有些不对劲了。 龙越饮了半杯,便言道,“寡人赏识你,是因为你有才能。往后为洪噬尽心尽力,寡人便觉得不枉费了。” 看了眼已然有些醉态的薛岚,又接着言道,“酒多伤身,你现下喝得有些多了,便莫要再喝了罢。” 薛岚一笑,“臣未有事。多谢君上关怀。” 云华默不作声地瞧着。心里有些酸苦。龙越是何等之人,引得这许多人倾心,亦实属正常。 只是……终究不喜欢别人用这般深情似海的眼神,直直地瞧着龙越。瞧着他的龙越。 59.争锋 “去备醒酒汤。”龙越吩咐何连。薛岚如今这模样委实不太对劲,若是在这等场合下闹出什么乱子,岂不是丢了洪噬颜面? “是。奴才这便让人送去。”何连言毕,便躬身轻步离去了。 “薛爱卿坐下罢。”龙越看向薛岚,言道。 薛岚却是缓缓摇头,随后又要提壶倒酒。银壶里却是空空如也了。当下便向坐在旁处之人索要了酒来。 此次却是对上了坐在君主旁处的云华。 “久闻云慕君大名。今日难得遇见,又有美酒在此,不与慕君对饮一杯,实是可惜。”薛岚缓缓言道,“还望云慕君能赏个脸面。” 话落,当下有一声冷哼从不知名处传来。不屑之意尽显。 云华听得那声冷哼,亦未有变了脸色。倒是龙越微眯了眼,显然已经心生不悦了。 执起酒盏站起身来,温言言道,“我亦时常听人提起薛大人。说薛大人才能出众,敏慧不凡。今日薛大人愿与我对饮,委实让我受宠若惊了。” 话说得极为谦逊。姿态却是不卑不亢。举止贵气从容,唇边笑意自然温淡。 今夜之宴,有如许美人盛情装扮。无一不精致华美。无一处不是费尽了心思。后宫之人,本就姿色上佳。再经如此修饰,更是光彩夺目。 若非云华坐于君主旁处,若非“云慕君”三字,过于臭名昭着。想来不会有多少人,能注意到这么一个浅淡如水之人。 偏偏这么一言一行过后。原先还浅淡如水之人,仿佛在一点一点地绽出光华来。使人再难以移开目光。就好似突然察觉原先不起眼的东西是一件宝物一般。 龙越察觉得愈来愈多的视线黏在云华身上。心内更是不豫。云华为他所有,是他一人独有之人。怎容许他人窥视? 当下便恨不得立即将云华带离大殿。让除开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人,都不得瞧见。 薛岚弯唇一笑,“云慕君此言过谦了。谁人不知云慕君是个难得的妙人?容貌气质样样上等不说,还极为懂得讨君上欢心,是后宫里最得君宠之人。” 身为男子,如何能用“妙”字形容?岂非将他比作优伶或是别个以色侍人,低下无用之人? 他何曾想过要讨龙越的欢心?他与龙越相互倾心,怎的倒成了是他狐媚惑主的缘故? 不豫?愤怒?自然会有。可是不能发作,不可以发作。今日之事,事关龙越与洪噬,万万不能因自己而乱了套。 云华垂眸敛住眸中神色,回道,“薛大人果真才思敏捷。短短几句,便蕴含这许多意思。可惜我心思愚钝,领悟不得。” 薛岚举盏,“领悟不得亦无妨。”言毕,便一饮而尽。 云华正要举盏而饮。手臂上却传来力道。随后便听得龙越言道,“薛爱卿,你醉了。快些回去罢。” 龙越是再亦不愿忍耐了。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为云华的男人……何时能让小小一个什么角色,都欺到自己心爱之人头上了?岂不窝囊无用得很? 话落,便有三两宫仆走至薛岚身后,言道,“薛大人,奴才送您出去。” 薛岚笑着看向龙越。直直看着。看了许久。随后才放下手中酒盏,向着龙越长揖,“臣不胜酒力,这便告退了。” “去罢。”龙越一挥手,向那三两宫仆言道,“你们几人好好顾着薛爱卿。” “是。奴才定当尽心尽力。”宫仆应了后,便一齐搀着薛岚往外而去。 云华只觉身上落下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有嫌恶,有鄙夷,还有憎厌。倒亦不怪这些人。龙越在矗戮、狩崛两国人面前如此举动,岂不坐实了他偏宠男侍的名声? 这事情一旦传出去,便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洪噬君主重色轻臣,为了一名男侍,便将曾经看重的臣子遣出宫外。 云华不由心生担忧。缓缓落了座,并不看向龙越,只低声言道,“你何须如此?我自己应付得来。” 龙越亦不看向云华,低声回道,“我舍不得。若非是我,你何须受这等委屈?” “不算委屈。其实就算委屈又如何?天下哪有尽善尽美之事?既然有所得,便该付出代价。天下之理皆如是。我愿意认下。”云华回道。 正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原来你便是云慕君……本侯听闻云慕君容貌秀绝,如今看来,倒亦不过平平。” 云华看向那出声言语的紫袍男子,“坊间传言,本便不可尽信。不过说来,亦可算是我让侯爷失望了。我不过是个平平无奇之人,既算不得容貌出众,亦不是那等才识过人之人。” 萧未偏头看着云华,面有惊讶之色,“云慕君怎会这般看待自己?本侯可还听闻,你曾与洪京的文会上,大放异彩……你那时说的一番话,本侯多少听闻了些。可真真算得上是眼光匪浅,颇有见地啊。” 萧未言毕,在场之人便多有不可置信者。云慕君不过是个深居后宫的男侍,又能有何才能?这等以色侍人之人,又能有甚眼光和见地? 且再有才能又如何?如今亦不过是个在君主身下婉转承欢的狐媚子罢了。 原先的凤后茓意,还不是个极有才能的?当年在他未有进宫前,那等风采才气,洪京无人不知晓。连坊间亦有孩童唱着小歌谣,“薛子逸,最风流。虽少年,却写愁。写得夫子自觉羞……” 这云慕君却是骂名远扬。狐媚惑主,干扰政事。样样都是不可饶恕之罪。又如何能得这言语分外不留情面的卫侯爷的赞誉? 云华未料这异国的侯爷,能知晓此事。想了想,淡笑回道,“卫侯爷过誉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言,并无甚值得侯爷挂心之处。” 萧未却是摇头,“你这话却是错了。若无值得挂心之处,本侯又怎会记得?”顿了顿,言道,“三国互通有无,这点是你提出的未有错罢?” 话落便是满场皆惊。 三国互通有无后,洪噬确是比昔日更为强大了。国库更是前所未有地丰盈起来。 互通有无后,洪噬便可用自己多余之物,换来原先所稀缺的东西。有许多百姓前往边城开铺子,或是贩售物事,便愈发富有。而朝廷从中所得的利益,亦是往前难以预料到的。 国家富有,便有钱币兴修水利,赈济灾民,还可大力发展兵力。官员的日子,亦比以往好上许多。因着俸钱上涨,又不似以往般捉襟见肘。 原先许多官员不同意与矗戮、狩崛往来贸易,可由于君主执意执行,便只好将反对之意压在心里。可终究还是怀着不满的。随后不久,见得如此利大于弊的场面后,便亦开始赞同起这一事情来。 可人人都以为,此乃君主所想。而非一个男侍所能想及的。更不是云慕君这类耽误君主及朝政的祸水所能想及的。 众人皆屏息观望事态发展。唯恐漏过卫侯爷与云慕君之间对话的任何一字。心里大多有这样一种期待:三国互通有无这一想法,并非是云慕君所想。若不是卫侯爷消息有误,便是云慕君曾听君上提及过,因而才能说出那等话。 却是因着……若当真是云慕君所想所提,岂非是往他们这些朝廷重臣脸上打一耳刮子?小小一个男侍所能想出来的,他们这些官员反而不能想及?岂非还不如一个男侍?岂非显得他们分外无用? 稍作这般想法,便觉心头难受得很。 云华看了眼龙越,见得龙越示意他直说无妨,才应道,“确是我提的。只是亦非我一人所想。” 众官员听得便微松一口气。只觉幸好。却是无人愿意认为这话不过是谦语。 萧未噙着一抹笑,悠然言道,“你何必如此谦和?是你的,便就是你的,为何还要往外推?” 云华回道,“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能尽归一人独有的?且这话是谁提出的并无意义。关键是它被君上落实了。且有利于三国了。如此它便值得。我亦觉得欢喜。如此还会有什么不满之处?” 萧未听完却是抚掌大笑。待得半晌后,笑声停歇,言道,“本侯以往从不认为世上有这等不居功之人。未料今日却是让本侯见着了。” 不待云华回话,又接着言道,“只是……本侯怀疑你如此,却是别有居心。” 云华一怔,随后问道,“侯爷何出此言?我自认从不曾怀有异心。” 萧未不直接回答,却是转而言道,“本侯听闻……洪噬原有一云丞相,却是由前朝丞相司马赫所化扮。而你原是云府二公子……” 见得云华脸色微变,便笑着继续言道,“不知云慕君究竟是何人血脉?” 云华莫名有种预感。这卫侯爷怕是知晓了什么要不得的事情……勉力定了定神,才镇定自若地回道,“我本是流落在外的孤儿。后来被司马赫收养了去。我却是一直不知晓自己身世的。” 其余人大多面面相觑。众人本亦是有这一疑惑的。虽然君上曾提过,云慕君与前朝毫无干系。可亦一直未有言明,这云慕君究竟是怎个来历。说不得这云慕君本就不姓云。 60.即发 萧未看着云华言道,“竟是如此?本侯却是得了一些消息……不知云慕君可有兴趣知晓?” 云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是说自己想要知晓,这卫侯爷说不定便要言出甚了不得之事。若是说自己不想知晓,岂非更显自己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毕竟天下少有人不愿知晓自己身世及来历。云华想了一会儿,才回道,“此事于我而言十分重要……只是这突然之间,我担心我会难以接受。不若待得我稍稍做好准备后,请卫侯爷私下告知于我?” 萧未微微坐直身子,手中把玩着银壶,言道,“你无需担心这个。依着本侯所听到的消息,云慕君可是大有来头啊。待得本侯说毕,云慕君怕是欢喜亦来不及。绝不会难以接受。” 云华只觉现下有些骑虎难下。与龙越对视一眼,便亦见得龙越眸中的忧色。 龙越看向萧未,言道,“消息不一定能作准。若是让他空欢喜一场,岂不亦是难受?” 萧未看了看龙越,又看向云华,“这消息十有八九是准确的……云慕君三番推脱,莫不是不想知晓?” 云华正想回答,萧未却已然站起了身,环视众人言道,“云慕君这模样却是像极了一人……诸位可要猜猜看,究竟是何人?” 见众人面面相觑,又道,“却是个位高权重之人。据传那人容貌风华绝佳,手握城池及重兵,且功力高深莫测,身怀‘容……” “器”之一字尚未出口。一道斗气已如疾风般袭向萧未处。 萧未闪身避开,笑容不减反盛,向龙越言道,“君主怎的突然向本侯出手?本侯可未曾惹着君主……怎的就差点死在君主手下了?” 龙越勾唇一笑,“不过是试试侯爷身手罢了。”说着,手却微微一扬。 几十护卫便涌进了大殿之中。场中气氛一时极为凝滞。 萧未先是看向那些个护卫,随后又转向龙越言道,“君主此举,却是何意?”顿了顿,言道,“原以为君主相邀,是为促进三国友好情谊,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 面上却全无紧张担忧或是愤怒之色。反倒是悠然自若。仿佛有恃无恐一般。 龙越心生警惕。不由微眯了眼仔细盯着萧未。 萧未随手掸了掸身上衣袍,走至大殿中央,与龙越对面而视。“洪噬君主不打算让他们退下?” 龙越坐姿未变。仍旧端坐于上。面上再无表情。只缓缓言道,“侯爷多番为难洪噬之人,不知是如何心思?寡人心生好奇……便想着让侯爷在洪京多留几日。侯爷该不会介意罢?” 萧未还未回答,百里连恒却已是急了,言道,“君主,您如此究竟是何意?” 龙越向着百里连恒勾唇一笑,“安侯爷无需急。寡人此举,全是因着卫侯爷。安侯爷若是想要离开,随时可以回去狩崛。” 百里连恒一喜,言道,“君主此话当真?” 龙越颔首,“当真。只要……安侯爷把你们狩崛的大汗留下,便可离开了。” 百里连恒当下一惊,“君主此话何意?我们大汗身在狩崛王城,如何能留在洪京?” 龙越缓缓站起身,不再特意敛住身上威势。“如此说来……你身后的四名仆人,都只是仆人?” 百里连恒连忙应道,“这是自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仆人。” 龙越微一勾唇,“既如此,可否让你的四个仆人,给寡人行一个跪拜大礼?” 百里连恒听得当下脸色大变。半晌后才怒声道,“本以为洪噬君主是个英明君主。原来却是如此不讲理!君主的宫仆尚且不需无缘无故地行跪拜大礼,君主怎的倒要我狩崛仆人向你行跪拜之礼?” “怎会是无缘无故?寡人怀疑你私带不该带之人,潜入洪噬王城。这个理由可足够?”龙越缓缓言道。 百里连恒握紧双拳,言道,“君主不过是妄加揣测,不足为由!” 龙越微眯了眼,“如此便只好亦请安侯爷留下了。” “你!”百里连恒已然气结。脸颊涨红,倒眉竖目。 萧未却是笑出声来。在场之人听得这笑声,便俱都讶异地看过去。 在场凡是稍微胆小些的,此刻都已然心脏剧条,恨不能让自己从这大殿中遁走而去。即便是胆大些的,此刻亦是神情紧张,不敢有甚大动作。 唯恐斗乱一触即发。 萧未停了笑,言道,“君主此举,可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君主可有想过?本侯胆敢如此行事,是因着有所依傍?” “若寡人未有记错,侯爷的几千亲兵该还留在洪噬边城城外罢?侯爷是想着让他们这些远水来救近火?只是……他们能否入城,都还是悬而未解之事罢?”龙越言道。 萧未言道,“他们虽入不了洪噬边城……却可入罔月信河的边城。”又是展颜一笑,“虽然取道罔月信河是远了些……只是,却比进入洪噬边城要容易得多。” 龙越面色未变,手指却是微微一动。随后便缓缓地紧攥成拳。云华在旁处见得,便伸出手握住龙越的手,向萧未言道,“卫侯爷这是要与罔月信河勾结起来?莫不是打算叛离矗戮国?如此……怕是要让矗戮君主心伤啊。” 萧未笑而不语。云华接着言道,“侯爷与矗戮君主乃是兄弟至亲,怎能如此行事?还望侯爷早些醒悟,趁早收手。或可得到矗戮君主的饶恕。” “听云慕君之言……似是与本侯七弟甚为亲密?”萧未言道。 云华一怔,随后便听得龙越言道,“寡人并未料到,今夜会是如此场面……只是既然已经这般了,那便莫要怪寡人未有手下留情了……” 言毕,双手平展向上,浓郁的银色斗气自掌心翻腾而上。光部与影部之人,亦于此时在殿中现身,双手快速结着手势,却是打算召唤出兽物了。 萧未看向龙越,“君主此话实是虚假。若是君主未有料到如此情形,那么这些个护卫怎会出现得这般迅速?”顿了顿,“方才本侯还说,大乱说不得便会在明日发生……如今看来,却是就在今夜……” 随后转身看着面色惊慌的众人,笑着言道,“诸位可要拭目以待。芜沉七百零九年,战乱画卷的第一笔……就在此处!就在此时!” 尾音方落,萧未便朝着龙越挥去一道深蓝色斗气。 龙越伸手一拂,那深蓝色斗气便消失无踪。萧未趁着此时,便召唤出自己所修炼的深蓝色长剑。 剑尖直指龙越面门之处。 场中的侍妾及官员再无法强自镇定。尖叫声此起彼伏,大多慌张起身,往大殿门处涌去。 守在门外的禁军却一动不动。涌至门处之人只好又转向龙越,连声求道,“君上放我等离去罢!” 龙越看向一影,“你负责让他们安全离去。只是……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一影当即应道,“是!属下遵命!”随后便飞身至大殿门前。 云华再亦按捺不住。便亦唤出绿豆现身。可谁知绿豆方一现身,萧未便举剑大喜,“你果真是枢城城主!这只玄鸟……还是配本侯的好!” 此话一出。原先还惊惶不定的人,顿时仿佛动弹不得。亦不推搡护卫,想要夺门而出了。而是转头看向云华。 云华微蹙眉。竟终究是被揭出了身份……这卫侯爷究竟是何方神圣?如何会知晓这许多事情? 这层身份一被揭开……许多事情便再亦控制不住了罢? 本便担心会因着这层身份,而引动天下大乱更早地发生。而如今,虽是异变先生,身份被揭穿在后……可说来说去,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 若非是龙越担心自己身份被揭,亦不会当先唤来护卫。又更是导致矛盾激发。 虽知天下大乱是迟早之事。其根本亦并非在己身。只是……终究觉得内疚。仿佛自己就此成了芜沉的罪人。 且是千古罪人。将受天下所有人之痛骂。将被载入史册,受后人唾弃。 云华觉得身上暖意尽失。一股寒冷之意自心底深处涌上。 萧未转向百里连恒言道,“安侯爷,为今之计,只有你我联手,方可寻得一线生机了。” 百里连恒面上早已尽失血色,且手脚微颤。听得萧未如此言说,便赶紧应道,“确是如此!” 正此时。站于百里连恒身后的一名仆人,变了原先微躬腰背的姿态。随后缓缓举起手来,摸向自己脸颊旁侧。 龙越见得,当下便举掌对向那名仆人。蓄势待发。 轻微的“嘶啦”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皮被揭了下来。露出一张英气深邃的面庞。 云华反应不及,只愣愣看着那张面庞。 “云华。跟我走罢。”百里连祁直直地看着云华,一双灰眸此刻竟沉黑似墨。 龙越当即便要向百里连祁出手,一名影卫却突地落至龙越旁处,急促言道,“君上,罔月信河派兵夜袭边城!” 第三卷·宦海沉浮·完
推书 20234-07-17 :覆云华·重生(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