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鲜侑觉得他这话未免太狠毒了些,听着便觉得薄情寡义,他并非自认良善,只是觉得如此太过,恐怕于己非福,反受其殃,低头看他,却见云州一脸诚恳,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清亮透彻,目光坚定,不带一丝邪气,仿佛理所应当,顿时觉得也无可责怪,失笑,不由道: “你心性如玉石寒冰,至坚至纯,至坚,因而能心无旁骛,一往无前,所谓成大事者便是这样,只是如此却也容易走火入魔,陷入死局,不能脱身,说起来,终究只是因为心中欲念太重不能摆脱,你却最是纯透,既能有百折不回之勇,又能不为外物所扰,不为欲念所制,如此,才不会画地为牢,我不如你。” 云州听他说的一长溜,也不大听得明白,却知道他在夸自己,也老实高兴,反身搂住他回敬道:“你也很好,你最好。” 鲜侑笑,道:“你还真是个宝贝。” 跟卢宗校场私斗一事,各打二十军杖放过,云州在床上趴了几日,索性那板子打的不算太重,到了出兵的时候,屁股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利索。 陈寔领五万军到达岑郡,配合城内守军里外夹击,敌军败退数十里至东亭口,依险而守。 岑郡郡守于免几乎是撑不住要连夜跑路,等到援军到达,几乎要痛哭流涕,迎军入城当日,正撞上面善热心的鲜大人,遂扯了他衣袖一番痛哭,当真是哭的如丧考妣,鲜侑瞧得面色尴尬,扶起道:“于大人辛苦了,等我报知主公,必会嘉奖大人。” 于大人仍是惊魂未定,一边流涕一面诉说战情,鲜侑一边漫不经心听他聒噪,一边寻云州在哪,忙乱中一转眼就不见了他人影,军士正忙着扎营,时有军士牵着马匹推着运粮车在营外来去,鲜侑在人群中寻看好一阵,才隐隐见他身影,忙打断于大人,道: “我还有事,大人先请自便。” 便上前去,云州回头看到他,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先回去休息,这边没你的事。” 他前几日还趴在床上,这会倒是几分迎风得意的模样,鲜侑道: “我不累,这会回去不得给那位于大人唠叨死。” 云州也不再说什么,安排好扎营巡守之事,两人便一同往中军帐去寻陈寔,陈寔正一身戎装立于案前,同几个将领说话,正好有卢宗也在,他手上伤还未好,仍旧挽着纱布,他二人一进门,卢宗便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其余人等却是窃窃笑出声来。 鲜侑也不放在心上,恍若未闻,上前冲陈寔施礼,陈寔见他,连忙道: “我正要找你,半天不见你人影,正好你两个都来了。” 那卢宗冷哼一声,拂了袖出去,其余人也都无事各自请退,鲜侑直看他们离开,这才回头,道:“将军找我何事?” 陈寔道:“我得到探子报说藤公佐似要撤军。” 鲜侑奇道:“这消息可靠得住?他现在数万人守在东亭口,兵粮充足,已经打了这么久,耗费也不少,怎么会想突然撤军?” 陈寔道:“刘子善已经连夜赶回并州去了。” 鲜侑思忖半晌,不得其所以然,道:“并州那边没听说有什么事……” 陈寔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先看看,我恐怕有诈,最近要加强巡守,防止敌人偷袭。” 鲜侑道:“只能这样,等我回去想想。” 回到营中,正有使者送来一封书信,只说交于鲜大人,鲜侑打开看,顿时惊讶,却是芣苢,请次日辰时往城外一会,鲜侑不想他竟然也来了军中,合了信,想了想,只将信又递回去,道:“告诉你们公子,相见正如不见,让他不必等我。” 使者答应要下去,鲜侑想了想,仍是叫住,拿出笔来,写了信交给他,道: “把信交给你们公子便是。” 使者这才下去,云州跟了陈寔出去巡视,鲜侑独自坐在案前想着陈寔说的事情,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头有些痛,他只得叫了慕郎来说话,鲜侑也带着慕郎随军,说是男儿郎得到军中长长见识,慕郎果真一路也是兴奋不已,刚刚学会了骑马,乐的到处炫耀,鲜侑笑道: “你确实很厉害,我是到十六岁才学会骑马的。” 慕郎更是得意不已,上了马背便不愿再下来,不过最近因着玩的太狠,腿上磨肿了,只得乖乖下了地呆着,鲜侑命人叫了他过来,前几日腿上正肿的不能动,这时候进门却已然活蹦乱跳,精神极足,鲜侑看他这模样,不禁想起一人,微微愣了一下,慕郎已是上前来搂住腿叫道:“阿兄,明日我可以找云州骑马了吗?” 鲜侑道:“他没空理你,你不许去扰他。” 慕郎道:“那你有没有空。” 鲜侑笑道:“我有空,我带你。” 慕郎十分高兴,乐的乱转,鲜侑道:“我看你这模样,倒想起一人来。” 慕郎道:“谁?” 鲜侑道:“你不认识,已经死了。” 慕郎道:“哦,我们长的像?” 鲜侑道:“笑的模样有些像,不过也不大像,恍惚有些。” 接着几日果然平静,撤军的没撤,却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陈寔并不敢懈怠,直把各处都增加巡守,日日听探子回禀,对方确实全无反应,只有些摸不着头脑,鲜侑并无什么大事,他带着慕郎骑了几日的马,这日刚回营,正见帐内案前已有一人背身坐着,只见到一雪色身影,看不到面目,隐隐觉得熟悉,却半天猜不出是谁,鲜侑正要问门前军士这人是谁,那人已听到声音起身回转来,鲜侑一看,心中微讶,道: “芣苢?你是怎么来的?” 案前正是刘珏,声音淡淡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他穿的素净,看着直似方外之人,实则是持了鲜侑信物以故旧名义前来,却也没同他明说,鲜侑一想也是,他要进营自然不难,只是不想他竟然这般胆大,若是被人察觉了身份恐怕不好脱身,只得命军士在外面守着,刘珏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注意到他身后慕郎,问道:“这孩子是谁?” 鲜侑道:“是我幼弟。” 刘珏自然知道他并无什么幼弟,却也不多问,鲜侑命人将慕郎带下去休息,他还未用膳,命军士备了饭来,同刘珏共坐,还备了些酒,备上来却又想起刘珏身体不好,从不饮酒,只得默默又撤了,刘珏只伸手挡住他,道:“不用,我可以喝一些。” 鲜侑道:“你行吗?你身体如何?” 刘珏自行斟酒,抿了一口,他并未喝过酒,当下呛得几声咳嗽,以袖掩口,半晌转过脸来,面上已是红透,鲜侑道:“你小心些,不能喝便算了。” 刘珏道:“还好。” 又道:“我记得我骑马也是你教的。” 他大概是听刚才慕郎说骑马,便想起了,鲜侑一笑,道:“你学的不好。” 刘珏也笑,道:“我力气不够,胆子也小,放不开。” 鲜侑道:“你身体不好,该好好养着,不该到军中来。” 刘珏闻言手微微顿住,道:“我身体好得多了,到军中历练历练,父亲会高兴,要是我只守在家中养病,一无所能,父亲眼中怎会有我。” 鲜侑也顿住,抬头道:“芣苢这样说,先生他是什么意思呢?” 刘珏道:“父亲他,疼三弟多些,我和覃奴,毕竟从小没有跟着他,况且,许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这样,你估计是猜的到的。” 鲜侑点点头道:“我看的出,那天除夕在试诗宴上。” 刘珏道:“我身体不好,便认了,可是覃奴身体好,人也聪明,他仍旧不喜欢。” 鲜侑沉默,不知道怎么说,刘珏转了话道:“这好像是我第四次见你,少时有一阵时常在一块,后来你去了烨京,然后是在衡阳,你接我和覃奴去西山,那时我吓怕了,费了点劲才认出你。” 鲜侑道:“我倒是一眼认出了你。” 刘珏道:“不过那之后我便再没有忘记过。” 鲜侑笑道:“那时候不小了。” 刘珏道:“十六,第三次是在隽城,那时我很惊讶,不敢相信你会背叛父亲,心中很难过,后来是你放了我走,不然,父亲放弃了我们,若不是你,我已经死在隽城。” 鲜侑道:“你怪他吗?” 刘珏低声道:“不怪,怪也没用,他仍是我父亲,我想的明白。” 鲜侑饮了口酒,刘珏道:“你后来为什么要走?” 鲜侑道:“留不住,自然得走。” 刘珏眼神有些黯然,道:“我原本以为,你和孟琅,孟琅他不会离开,所以我以为你也会留在父亲军中,后来又听说你要走,没想到,我想错了。” 鲜侑惊讶,不知他为何会将自己和孟琅扯在一块,刘珏笑道: “你跟孟琅最要好,整日在一起,我便以为你同他好了。” 鲜侑想到孟琅那身鬼脾气,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嘴上又甜又乖,背后尽是主意,心里便有些发麻,不自在道:“怎么能,你怎么不说孟琅跟阮元好,他两个才是整日在一处,穿一条裤子的。” 刘珏笑道:“阮元他不是。” 鲜侑道:“你别,你这样说,从玉他可也是好人呐,你别冤枉的人家娶不上妻生不了儿,他可不是我,他正经着呢,为着我那破毛病不知取笑了我多少回。” 刘珏道:“你什么破毛病?” 他笑眼看过来,可能是带着酒意,眼睛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鲜侑不敢看他眼睛,只敷衍道:“大公子说笑,没什么毛病。” 刘珏道:“没什么,我早知道。” 鲜侑道:“大公子莫要取笑了。” 他两个却都是不谈战事,鲜侑心中有疑,却不愿问他,坏了气氛,刘珏也是丝毫不提,两人只是闲话,说的晚了些,刘珏有些疑惑,只见鲜侑却不见另一人,便问道:“云州在吗?” 鲜侑听他这般问,心中也明了,他八成是知道,便道:“他晚些回来,军中有事。” 刘珏停了片刻道:“我没想到他会跟你走,不过事后一想,好像也是,他不会跟你走倒怪,只是仍觉得哪里不对。” 鲜侑抬眼道:“芣苢要说什么?” 刘珏叹息道:“没什么。” 他持了酒一口饮尽,顿时眼泪直下如泉,鲜侑忙递了绢子给他,刘珏接过沾了沾脸上,不好意思笑道:“这酒果真厉害,眼泪都下来了。” 鲜侑也知道这酒,看他那般喝已是担忧,这下狼狈,不由笑道:“让你不要多喝的。” 刘珏笑道:“我醉了,今天我能不走了吗?” 鲜侑道:“可以,明日我送你。” 刘珏道:“见到你总是这般高兴,覃奴他性子热闹,跟我没太多话说,我也跟他没什么话说,只见到你,心里便很欢喜,我今天可以不走了吧。” 鲜侑重复道:“可以。” 刘珏趴倒在桌上,眼泪仍是淌水似的,流的很厉害,连连笑这什么酒,再也不碰了,鲜侑只笑他,扶了他往榻上,替他除了靴袜,看他昏昏沉沉要倒,道: “委屈你得跟我同睡。” 刘珏道:“你不和云州同睡吗?” 鲜侑尴尬,面上一红,敷衍笑道: “大公子说笑,这里就一张榻。” 又道:“他这会还没回来,怕是今天就不过来了,你在这歇着无妨。” 刘珏道:“好。” 鲜侑也和了衣上榻,两人皆是一身酒气,又是夏日,两人挨在一处,热的厉害,久久睡不着,只睁了眼慢慢等心静下来,鲜侑嗅到鼻端一缕悠悠香气,煞是好闻,似是刘珏衣上熏香,他少时也有这爱好,给衣服熏香,用的是苏合香,从未变过,到了北边就丢了这习惯,随意了些,他嗅到那香味竟然是久违的苏合香的味道,不禁引了他衣袖嗅了嗅,道: “这味道闻着很舒服。” 刘珏手连着袖便落到他面上,道:“能静气安神。” 鲜侑道:“你也喜欢这个香。” 刘珏奇道:“我是先前闻到你有时在用。” 鲜侑道:“我倒忘了。” 刘珏收回手,没再说话,似乎是睡了,鲜侑鼻端全是他衣袖间熟悉的香气,几乎也要睡,听得外面又有军士进来,报京里有使者来,鲜侑忙起了身下榻去见。 第27章 鲜侑见了信,再无心思睡觉。 回到榻前,刘珏已听到声音坐起,见他正穿衣,问:“怎么了?” 鲜侑捏着衣裳的手停了些,道:“芣苢,我问你一件事。” 刘珏道:“你说。” 鲜侑张口就要问,却半天问不出,只得又闭了嘴,穿上衣,道:“你就在这睡吧,外面有人守着,我吩咐他们,不让人进来,我有些事出去一下。” 刘珏看着他,似乎有事,却也不问,只道:“好,你去。” 鲜侑点头,连忙穿了衣裳靴袜出了帐往云州所在的营帐去,去了人却不在,军士道夜巡去了,鲜侑只得在帐中等,等了近一个时辰才见他从外面掀帘进来,鲜侑已是急火烧心,见他进来急忙上前去,云州看他这模样,一边解了外衣,一边问:“什么事情?” 鲜侑看他身后跟着两名军士,挥手让下去,云州道:“出什么事情了?” “我收到信,卫将军何桢以谋反论死,京中恐怕有变。” 云州想了想,有些不明,道:“何桢是谁?” 鲜侑道:“他是陛下亲信,陈信死了,京中禁军陛下交由他掌管,甚是倚重,他怎会谋反,此事必有内情,靖国公刘静之死,陛下虽未下诏明言,但早已是传遍天下,我怕何桢一死,京中现在已经是山雨欲来之势了,刘子善前日回并州,怕就是因为此事。” 云州道:“他消息这么灵通,比你还快。” 鲜侑一听这话更是脸色不好,云州忙道:“你着急也无用,咱们现在又顾不得京中,我看小皇帝挺有能耐,刘静之死天下传的沸沸扬扬,却也没出什么大乱,咱们且静观其变。” 鲜侑道:“当初要不是张合守在延平关,刘静死讯一传出,刘子善早就借机挥师上烨京护驾去了,哪还等到今日?” 云州道:“那你想怎样?” 鲜侑眼神微黯,摆了摆手颓然坐下,持了案上茶灌了一口,脑袋清醒了些,道: “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想,总会想明白的。” 云州道:“咱们现在只能顾眼下,你担心也无用,不如早些休息。” 鲜侑道:“芣苢现在在我营中。” 云州道:“我知道,我过来时见到他在,你们两个在说话,我又没什么好说,就没进来。” 鲜侑突然问道:“芣苢也来了军中,你可有消息,知道刘晗刘珉两位公子是不是也来了?” 云州道:“也都在,刘珏同孙胜在绛城,刘珉刘晗随同刘珏一起的。” 绛城是岑郡西北一小城,靠近岑郡,原属云州治下,已为刘子善军所夺,现在是孙胜在守,乃是藤公佐大军的后方,粮草辎重皆经此处,刘珏兄弟在绛城自然安全。 鲜侑低声了悟道:“这样。” 云州道:“岑郡一时已是拿不下,若京中有变,你看藤公佐会不会撤军?” 鲜侑道:“他要是撤,该不会等到现在,恐怕他另有打算。” 云州想想道:“我也这样想,管他撤不撤,咱们主动出击便是,明日我便去见陈寔将军。” 鲜侑解了衣颓然上榻,道:“我当真睡不着了。” 他俯身趴着,云州过去,给他捉住肩上按了按,道:“我给你揉揉。” 鲜侑脸挨在枕上暗暗思索,云州手抚上他眼睛,手心有些粗糙温热,鲜侑心倏忽静下,似是沉入梦中,遂闭了眼,云州替他按了按两侧太阳穴,鲜侑闭着眼感受了半晌,扯着他手往下,到衣襟胸怀间,只穿着里衣,云州遂顺着他的引导往里探了探,轻轻抚摸。 鲜侑有些喘息不定,反手去搂他腰往背上压紧,云州遂伏在他背上抱住他,他整个人压在背上当真沉得厉害,却厚重实在,让人心中快慰,鲜侑拱起腰,拉着他手到身下,按住那处,低声喘道:“替我摸摸。” 云州依言动作,嫌那身上衣服碍事,索性剥了他衣服,一手搂了那截光溜溜腰身在手上,一手替他抚慰,很快泄了身,云州握了一手的黏腻,拿枕边丢下的衣服擦拭了,鲜侑软下腰,心突突跳,犹趴在下边还未缓过劲,云州低下吻了吻他脸畔,问道:“好不好?” 鲜侑点点头,哑声道:“好。” 云州又吻了吻,道:“我也要。” 鲜侑休息了片刻,翻过身,对上他脸,将他腰按下,两手将裤子扒下,云州很高兴的露笑,顺着他动作挺了挺腰,讨好似的相蹭,那物已是硬得硌手,鲜侑上手捏了一捏,也有些湿腻腻的,微微一笑,搂了他肩,将他头按在脸侧同自己相贴,也替他弄。 耳听他闷声低吟,喘息渐急,挨在颈间不住蹭动,鲜侑也不禁心如鼓擂,浑身上下痒的发慌,手脚也发软,云州面红耳赤艰难出声催道:“求你,你动一动,动一动,难受。” 鲜侑撒了手,眼角发红道:“老子给你叫软了。” 云州见他不动,索性将他翻过身抱住腰肢挺身压上去,他动作莽撞,鲜侑疼的一嘶声,咬了咬牙也由他,不过实在疼的厉害,他伸手去摸,摸了一丝丝血,他耐得疼,却受不得这玩意儿,不由道:“你好歹轻些,真当我是铁打的了……” 云州却是没听见,鲜侑也只好埋了头,渐渐给他弄得有些晕沉,痛中有快,快中有痛,又痛又快,那股要人命的痛感以及酥麻之意直从尾椎蔓延全身,鲜侑已是牙关打颤,周身都麻了,早不知嘴里在胡言乱语什么,云州见他周身摆动,有些癫狂,想停下却停不住,只得抱紧了动作。 鲜侑正眩晕,却莫名心上一紧,顿时脑袋哗啦一声炸响。 云州正沉迷,怀中身躯却突然僵硬,一身嘶叫就要挣扎起来,云州抱住了不让他动,大力动作两下泄了身,鲜侑已是挣扎不能,被他弄得呻吟低泣,不觉间又出了一回,全然失神,心弦崩断,悲怆道:“让我起来。” 他这一身似鸿雁悲鸣,云州吓坏了,鲜侑翻身推开他,跌跌撞撞穿了衣服抢出门去,也全然不顾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就要逃回自己住处,随走随整衣,云州见状也穿了衣赶紧跟上他,鲜侑回到自己所住的营帐外,见帐外军士仍立着,只觉哪里不对,不知这时候为何换岗,多瞧了两眼,却一时没回过神,赶紧进帐去。 一进去便觉得一股怪异,急向榻前行去,见黑暗中,刘珏睁着眼正冲自己一眨。 心头一股寒意升腾,同时一只短刃携带劲风直向面门刺来,鲜侑头一仰躲过,忙去拔悬在壁上的剑,刘珏受了伤被那人制住,这时挣脱了控制已经跳下榻来,那人一招偷袭失手,鲜侑已是拔了剑出鞘,上前击刺,这人扔了短刃,也持了长剑出,功夫却不弱,招招凌厉,鲜侑不敌他,几个回合已是落了下风,臂上中了一剑,连连后退,刘珏扭了头才冲帐外叫道: “有刺客!你等都是死人不成!” 那军士只不动,刘珏见鲜侑一人不敌,情急四顾,见案上有刀,持了刀也上前。 他却不会武,鲜侑急道:“你退开,不要乱来。” 刘珏不退,鲜侑情急之下一把扯开他,以身将他跟刺客挡开,这一把却慢了几步,那刺客手中剑已直朝胸前刺来,刘珏见此又绕身上前,持刀去挑开,那剑反手一指,只向刘珏招呼去,直奔胸前致命处,他虽不会武,动作却敏捷,迅速侧身避过要害,那剑仍在右肩胸前刺入些许,顿时手中刀哐当落地,按着肩后退。 云州已听到帐内打斗,连忙进去,那两军士一齐持戟刺来,他闪身躲过,拔剑出,格开两人兵器,一脚一个踢翻,上前杀了,急冲入帐中,鲜侑正后退撞在他怀中,见是他,捂着胳膊急道:“有刺客。” 云州不等他说完已是向前同那人斗在一处,鲜侑顾不得看他,忙去扶起地上刘珏,刘珏已是胸前受了一剑,血流不止,鲜侑将他扶起,摸到衣上血迹,拍他脸道:“芣苢?芣苢?” 刘珏唇色已是发白,咬紧牙关道:“我还好,皮肉伤。” 鲜侑又抬头看面前打斗的二人,只听得刀剑响动,都是穿的黑衣,黑暗中也看不清谁是谁,放下刘珏,出了帐将帐外熄灭的火把点起,举在手中叫道:“有刺客!守卫都在哪里!” 这一叫嚷,片刻便有巡逻军士持了刀剑举着火把上来,一时帐外照的通红,鲜侑直欲开口骂这帮孙子,却只得暂且忍了,冲那领头的喝道: “刺客都闯进我营中去了,你等都是吃饱了闲饭打瞌睡来的!” 那人叫秦权,听此言忙不迭的领着众人往帐中去,鲜侑快步跟上,叫道: “不要杀了他,给我抓活的,放跑了我唯你是问!” 军士纷纷闯入帐中,将两人都围住,一团杀上去。 云州收了剑退下来,见鲜侑臂上是血,忙撕了衣襟要给他裹,鲜侑道: “我无妨,只是小伤,你看看芣苢。” 云州将刘珏扶起,见他果然伤的不轻,忙将他抱起放到榻上,命人去叫军医来,鲜侑已自行裹好了伤,刘珏手臂上一处深可见骨,胸口也被刺了一剑,失血过多,已经昏迷,鲜侑见那老军医颤颤巍巍模样,只不放心,道:“你可给好生治,这位是贵人,他要是少了一根指头 ,我的脑袋保不住,我先要你的脑袋。” 那老军医吓得冒汗,连忙给止血包扎,鲜侑急的原地乱转,别的不说,就说刘珏要是在这里有了什么闪失,恐怕得惹出大乱,想及此又恼怒,云州只出去看外面情况如何,却见秦权等人持着刀面面相觑,见他出来,一个个扑通跪地:“将军恕罪!” 云州见此状已是明了,道:“刺客呢?你几十人抓不住一个受伤的刺客?” 秦权只流汗磕头:“将军恕罪!” 云州直盯着他,似要将他那脑袋顶盯出花儿来,秦权吓得要尿裤子,战战兢兢不敢动,终于听得那人寒声发话:“你带人四处去搜寻,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 当下如逢大赦,连忙爬起带人出去搜寻去了。 云州回了榻前,鲜侑已是裹好了伤整好了衣服,见他进来,抬头,道:“如何?” 云州道:“人跑了。” 鲜侑顿时面色冷了,道:“秦权呢?” 云州道:“我让他带人四处搜去了。” 鲜侑气道:“他几十人围着一个人都能将人放跑,这会还能追回来不成。” 云州道:“那人已经受了伤,怎么会跑的掉,除非那秦权有意放他走,那刺客怕是自己人,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先装作不知再看。” 鲜侑道:“既然是咱们军中,你刚才和他对战,可猜出是谁?” 云州道:“隐约猜得出。” 鲜侑点点头:“那就好。” 鲜侑一思索,刘珏来营中,这边并无人认识他,那人怕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想自己半夜接到信离开找云州去了,刘珏这是替自己白挨了刀,当下愧悔,这人本来就一身是病,还因着自己受牵累,看他这状况心中担忧不已。 刘珏已是慢悠悠醒转过来,要起,鲜侑忙按住道:“你别挣动。” 又解释道:“这事恐怕是因着我,我会给大公子一个交代,你先养伤,近日不能出门,我会派人往绛城去送信给孙将军。” 刘珏道:“那人是你们自己军中,何人要害你?” 云州道:“大公子放心,此事有我料理,公子先养伤。” 又对鲜侑低声道:“我先下去,派人来加强守卫,另外那门口的人被换过,我去查问一下今日你帐前该谁轮值,你伤要不要紧?” 鲜侑疲惫道:“我不要紧,你也早些休息,明日我来找你。” 他颇为狼狈,刚从床上下来,又搞成这副德行,浑身是伤,屁股也痛胳膊也痛骨头也痛脑袋也痛,全身酸软,只烦躁的厉害,云州转了身出去,鲜侑这才命人送来水,洗了个澡,水中泡了一阵却脚软的厉害,出来穿了衣已是有些站不住,有些发烧,昏昏沉沉趴到榻上去就没了知觉。 第28章 夜里云州又过来,见他趴在外间一小榻上睡着,老远看着便是湿淋淋的水里泡过似的,忙上前去看,见面上也是汗,头发湿的一缕缕粘在脸上,面上鲜红,又热又烫,手忙脚乱替他将湿衣换下,擦了汗,又唤军医来诊治,给他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 这事已是瞒不住,第二日陈寔便过来,鲜侑刚醒,犹在榻上,听陈寔过来,勉强起身,陈寔看他这模样似乎是伤的不轻,道:“这般严重,我听军士报说只是小伤。” 鲜侑道:“只是皮外伤。” 陈寔道:“那刺客逃了?你可认出是谁?” 鲜侑道:“他遮了面,看不清楚。” 陈寔看看一边鲜云州,又看鲜侑,迟疑道:“你这里有位公子,听说受了重伤?” 鲜侑听他说这才想起,急急忙忙下榻穿衣去看刘珏,刘珏也醒了,正有两个军士伺候他在吃药,慕郎正趴在榻前好奇的捧着脸看他,刘珏见众人进门,只停下目光看过来,脸色仍然苍白,不过精神似乎好了些,鲜侑总算放心,过去榻前,道: “慕郎出去,不要在这里。” 刘珏道:“不必,他没有打扰我。” 慕郎转头道:“阿兄,这个人是谁?” 鲜侑不理他,只对刘珏道:“你可觉得好些?” 刘珏道:“我无事。” 陈寔道:“这位是?” 鲜侑估计着刘珏身份是瞒不住,只得道:“他是我一位故人,衡阳同乡,姓刘氏。” 刘珏听他说的艰难,接口道:“我叫芣苢。” 鲜侑这才想起,刘珏的小字,恐怕外人不知道,遂跟着点头。 陈寔自然不认得刘子善的公子,芣苢这名更是没听过,鲜大公子断袖之名在军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会见刘珏这形容脸面,又听军士讲昨日情状,只当他二人有什么苟且,估摸着又是这位行事不同凡响的鲜大人哪里来的相好,见他二人动作亲密,只觉得脊背发凉面上僵硬,对昨日遇刺一事安抚几句,便转身出去。 云州跟上他,道:“将军,我昨日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主动出击。” 陈寔道:“你预备如何?” 云州道:“咱们可以绕远去袭绛城。” 陈寔道:“你是说等东亭口的敌军前去支援,我们在半道设伏伏击敌人?东亭口到绛城,皆是大道,无山无险,并无处可设伏。” 云州道:“我曾跟过他,藤公佐应该不会去救绛城,他一向爱用兵行险,我们若攻绛城,他应该会直奔岑郡而来。” 陈寔不等他说完,道:“那不行,这太冒险,绛城守备严密,本就不易攻取,若不能很快拿下绛城,他大军杀来,咱们必定两处脱不开身。” 云州道:“他若大军杀来,咱们岑郡能守几日?” 陈寔道:“不是能守几日,若是死守,咱们要守一年半载他都不见得能胜,只是若依你所说,咱们要是取不了绛城,再若有人有心挑拨,军心不稳,可就是转眼之间,三五日便大势去已,一败涂地。” 云州道:“若是我们能在三日内拿下绛城呢?” 陈寔道:“你容我考虑,等鲜大人伤好了,你同他一道来我营中一趟。” 云州致礼退下,陈寔叫住,道:“那个芣苢公子你可认得?” 云州道:“认得。” 陈寔道:“是谁?” 云州道:“是鲜侑的朋友。” 说了等于没说,陈寔随口一问,对鲜大人的朋友颇有些说不出的意味,再看眼前这位面相正直器宇轩昂的鲜将军,突然想起他也是鲜大人的朋友,面上又是一僵,道: “昨日之事,若查出什么线索,及时报知我。” 云州道:“我知道了。” 陈寔颔首,似有犹豫,仍转身背手去了。 云州也转身回帐中,鲜侑整了衣正出来,见他连忙拉住道:“你让人现在将秦权叫来。” 云州让人去叫,鲜侑倚了案坐下,犹有些疲倦,以手托着下颌眯眼等着,不一会秦权进来,跪在案前,鲜侑出了半天神,再望秦权,已是满脖子汗,鲜侑道:“昨日那人没有抓到?” 秦权道:“他功夫厉害,逃得快。” 鲜侑道:“功夫是不错,只是你们一帮子人,个个拿着刀,就是头老虎也能给砍倒了,何况是人,莫非你们一个个都是娘们儿不成?提了刀只会杀鸡切菜?” 秦权道:“那个……大人喊要捉活的……” 鲜侑道:“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 秦权忙磕头道:“属下不敢。” 鲜侑道:“这事我不问你也能查个清楚,军中来去自如,竟然无人察觉,恐怕不是没人看见,只不过是咱们自己人,我估摸着,那人在军中,位在你之上,能不声不响将我帐前的人换过,云州,昨日负责我营外轮值的人是谁?” 云州道:“这事是张闾在安排。” 鲜侑道:“那就跟他脱不了干系,秦权,要不要我把张闾叫来,当着你的面问?让他提醒提醒,看看你能不能帮你想起来你昨天干了什么?” 秦权道:“属下放跑了贼人,有失其职,愿听大人责罚,只是其他的事情属下一概不知。” 鲜侑见他一脸陈恳,突然笑,道:“你倒蛮有底气,谅我不能拿你怎么样,罢了,你先别走,就在这候着,待会同我一道去见陈将军。” 秦权站起来退下,鲜侑伏在案上休息,云州道:“是卢宗。” 鲜侑也不抬头,嗡声嗡气道:“卢宗?他要杀该杀你,找我干什么,我可什么也没干。” 云州无语,心道你背地里干的事可不少,却没说出口,鲜侑勉强抬头起来,已是满脖子汗,风一吹吹得生生凉,云州过去,弯下身,袖子沾了沾他脸,鲜侑皱眉道: “看来卢将军很看的起我,我得去会会他。” 云州道:“你先养伤。” 鲜侑听他一说伤,就感觉头有些疼,顿时有些撑不住,伸手道: “你扶我过去榻上,我要睡会。” 云州以手撑着他,将他挪到榻上去,鲜侑眯眼望他道:“你昨日弄得太狠了,给我弄伤了,一整晚疼的厉害,我受不住了,你替我叫军医来。” 说着已是睡过去,云州听他说疼,揭了衣想替他看看,却又怕他生气,不敢动,犹豫间鲜侑却觉得他手动,又醒过来,道:“你别动我,叫军医来。” 云州道:“他昨天给你看过,留了药,我去给你拿。” 说着起身去取了药来,乃是一盒棒疮膏,鲜侑一向见这玩意儿就横眉立眼,往日就是有不舒服也忍了,觉得为这等事寻医问药失了他男儿威风,这回却是给疼得耐不住,由着云州揭了衣给抹了些在臀间伤处。 云州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鲜侑却甚为难堪,要怒又怒不出,直憋得脸更加的红,见他总不完事,急的声音都虚了,道:“你可弄好了没,不行去叫人来,磨蹭个什么。” 云州道:“好了。” 又给他盖上衣服衾被,鲜侑羞恨欲死,道:“你这玩意儿可真是,我真想弄死你。” 云州见他又是急又是汗,直感觉他眼泪都要下来,道: “我错了,我以后不弄你,我陪着你,你睡。” 鲜侑气结,说不出话,周身难受的厉害,又闭了眼睡过去,云州也不离开,只看着他脸发呆,看了一会也困得厉害,蹭上去挤了挤也躺着,给鲜侑一身热招的也是全身汗,却仍是一板一眼躺那不动。 那秦权在外面等着,谁知这两个都闷头睡觉,等了半日不见声响,一问,鲜大人睡了,也就悻悻离开。鲜侑却是记性好,一醒来脑袋清楚,身上也轻松不少,除了臂上仍有些疼,烧却退了,用过膳便叫秦权,听说人回去了,大是不乐,道: “再去给我请来,好大架子,他还等不得了。” 云州听他不乐意,提醒道:“你睡了两日。” 鲜侑见他果然已是换了一身衣,面上颜色新鲜的很,遂立起身来,掀了帐就要往外,云州道:“你别忙,换过衣服再出去。” 鲜侑懊恼道:“你怎么不叫我。” 云州道:“我看你睡得沉,动也不动,不忍叫你。” 拿了衣服递过来,鲜侑接过穿上,同云州出了帐,行了几步,正见秦权老实撞上来,鲜侑也不说什么,让他跟着,一同往陈寔处去。 陈寔见他微讶,道:“你可好了?” 鲜侑道:“我已无碍,近日生病反而忘了要事,一醒来便来找将军。” 陈寔道:“你说出战的事?前日云州同我说过。” 鲜侑转头看云州,云州点头,又说一遍,鲜侑听罢,正同自己想到一处,于是也不再说,只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陈寔道:“你觉得咱们有几成胜算?” 鲜侑道:“五成。” 陈寔道:“鲜大人既如此说,五成便够了。” 鲜侑道:“将军准备派多少兵力去攻绛城?” 陈寔道:“咱们需自守,至多一万。” 鲜侑道:“将军能否多派些,绛城攻取不易,此计贵在速战速决,若攻不下,一万人跟一百人实在没什么两样,同样无用之劳,只不过多送些性命,将军既然要赌,便要舍得下注,请将军再多派些人。” 陈寔道:“若是……” 鲜侑道:“我自然同将军死守。” 陈寔也不再犹豫,当即命人去招众将领前来议事,将计划细说来,他实则此事前日已招诸人商议过,无需多说,只稍更动便下令,云州要自请去攻绛城,便令他领两万人去,另同卢宗,谢栓两人为副,正叫道卢宗,不见人应,问道: “卢宗为何没来?” 前去请人的军士回道:“卢将军说他有病,不能来。” 这个卢宗一向是自持勇猛,动辄一副老子为大的架势,陈寔不悦道: “卢将军又有什么病?” 那军士支支吾吾说不出,陈寔有些着恼,正要说话,鲜侑笑笑插言道:“将军勿恼,卢将军怕是有心事,容我去看看他。” 鲜侑只叫上秦权往卢宗处去,进门卢宗正翘着脚光着上身倚在案前自饮,看起来喝了不少,人都有些摇晃,他胸前缠了纱布,隐隐渗出血来,见鲜侑进门,眉毛一挑,道: “鲜大人来找我喝酒?” 鲜侑道:“将军别只顾着喝酒,可小心着身上的伤。” 卢宗嗤的一笑,鲜侑道:“将军只顾着喝闷酒,不去听陈将军安排出战的事?” 卢宗道:“他怎么安排?” 鲜侑道:“后日鲜云州鲜将军领兵两万去攻绛城,卢宗将军,谢栓将军为副。” 卢宗听这话将手中酒器一砸,鲜侑低身捡起来又笑着递回给他,卢宗又愤愤然接过,道:“我为副?你家那小娘皮还成了主将?老子有病,不去了,让他另外派人吧。” 鲜侑也自行倒了酒,饮了一口,卢宗侧眼瞧他,笑,道: “你还不错嘛,比你家那小娘皮要来的乖。” 说着伸了一只手去抓他手腕,鲜侑不动声色错开,卢宗也是醉的有些眼花,抓了个空,收了手拍在案上,两手撑着案倾了身看他,疑惑的直眨眼,道: “鲜大人怎么长这个模样?好生奇怪,你家那个……” 鲜侑及时打断道:“卢将军口下留德。” 卢宗嘿嘿笑,道:“我乐意,你家那小娘皮,那模样,那劲儿,真是招人心痒,可喜欢死我了,多看一眼都要不行,可惜我弄不过他。” 鲜侑听他一口一个小娘皮早已是有些忍无可忍,耐不住要发作,打开他在眼前乱晃乱抓的手,又轻踢了他一脚,卢宗却是美酒美人一同醉,压根没察觉,仍旧痴笑,道: “鲜大人来找我,想必不会是为了同我喝酒闲话的吧,我这人一向好说话,鲜大人只需应我一件事,然后想问什么,或者想做什么,我也都应你。” 鲜侑道:“你要我应你什么?” 卢宗朝他脸上摸了摸,鲜侑又挡开,卢宗笑道:“鲜大人答应同我睡一觉。” 鲜侑看了他半晌,道:“原来那日卢将军潜入我营中是为了同我睡一觉,却不是来杀人的,看来我误会卢将军了。” 卢宗听这话,似乎是醒了酒,转眼看了一眼秦权,又面向鲜侑,盯着他笑道: “那又如何?” 鲜侑不答,卢宗道:“我还真就只是想找你亲热亲热,你还不信。” 鲜侑道:“我也在想,我什么时候竟然能劳动你亲自要来取我性命,八成真是我误解。” 卢宗面色一凛,道:“鲜大人什么意思不妨直说?” 第29章 鲜侑道:“将军可能对我有些偏见。” 卢宗嗤笑道:“我可对你没偏见,鲜大人这般俊俏人物,我喜欢都来不及,怎会有偏见。” 鲜侑不插话,听他继续说,卢宗:“我暗中观察了你大半月,又让人去查你身份,你私下往来行事都在我眼里,结果鲜大人猜我发现了什么?” 鲜有道:“不知。” 卢宗靠过来伸手扳他脸,鲜侑不悦的看他,却也没动,卢宗疑惑道: “你好大的胆子,你心里存的是什么打算?” 鲜侑道:“我不知将军这话的意思。” 卢宗道:“因着先主公临死前的遗言,刘宣才会这般信你,每每以大事相寄,将你安到军中来,连陈寔也得礼敬你三分,你当陈寔为何信你?他看不起刘宣,看到鲜大人是聪明人,必定也不愿跟着这么一只糊涂虫,有意将你收为己用,他太高看自己,不知道你的野心比他想的要大的多,若不是我早些发现,恐怕跟他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鲜侑道:“卢将军太高看我了吧,我一介书生而已,能有什么野心。” 卢宗道:“你是前太傅鲜徵之子,烨京之乱时被段随所掳北去,元祐三年回了中原,元祐四年随刘子善北征,后又随军出延平关,被张合所获,传言被张合所杀,实则是去了烨京,元祐七年又在隽城之战同张合共抗刘子善,隽城被破后寻死未果,来云州要乞骨还乡,给主公挽留,这才留在云州。” 鲜侑道:“这个,恐怕陈将军也查过,早该知道了吧。” 卢宗道:“你去烨京之事他却不知,隽城之战内情他也不知,他只知道你是鲜徵的儿子,鲜徵跟先主公是生死至交,而你跟刘子善有些故旧,回了中原便一直在刘子善手下,后来不知为何由又离开。” 鲜侑道:“你以为阿伯什么都不知道便敢将云州城托付于我?我的事情,他想必都知道。” 卢宗道:“他知道你现在仍然在跟京中交通,跟刘子善那边暗中也有联络,并且打着坐收渔人之利的算盘?鲜大人想空手套白狼,真是好主意。” 鲜侑道:“将军说的好笑,阿伯既然信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既然答应他,就不会食言,云州城是阿伯一生心血,我怎会允许它毁在我手中。” “你这样说我也信。”卢宗道,“不过你说若是陈寔知道了呢?知道你打他的主意,他还会不会许你活着,还在他眼前活蹦乱跳?” 鲜侑道:“你可以去告诉他,看他信不信。” 卢宗听此言面色不悦,道:“得了,我可不去惹那事,我只找机会先弄死你就成,他姓陈的死活说实话也不干我什么事,我只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是你死了稳当。” 鲜侑笑道:“怎么会,真这样,我今日也不会来找将军。” 卢宗细细瞧了他半晌,终于也笑:“我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知道那日要杀你的是我,却不声不响,还来同我说这半天废话,难不成是想要来拉拢我?” 鲜侑道:“将军既然知道我打什么主意,陈寔并不信你,不如同了我,这才是条明路,我可是很有诚意来同将军商量的,将军难道不信我?” 卢宗道:“我自然信,事已至此,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好选,应你也无妨。” 鲜侑认真道:“我敬将军一杯。” 递酒给他,卢宗接过喝了,涎笑道:“还是你有趣,比那个人知情识趣的多,不过这点诚意怎么够,鲜大人若真有心,不如考虑考虑,同我欢好一回。” 鲜侑懒得理这醉汉胡言,卢宗却当他默许,上手就来摸,鲜侑抓了案上剑比到他脖子上,提醒道:“将军醉了,可别乱来,小心伤了。” 卢宗却是醉的厉害,依旧蹭上来要抱,鲜侑洒了一身的酒,连忙站起抖衣,见卢宗还在发疯,抬腿给他一脚,卢宗给踢的哎哟,栽在案上,嘴里念道: “你不许就算了,干什么打人,你不答应也没关系,让你家的云州儿陪我玩玩可好,我可喜欢他的紧,想的心都发慌。” 鲜侑见衣服上已全是酒,懒得再弄,听他还在说,道:“你不怕死便去招惹,我可不拦着,你要成了算你本事,只是你当心你下身那玩意儿,别一不小心给废了,那可就没趣儿了。” 卢宗道:“鲜大人真是小气,我要是自己能弄他,干什么还找你。” 鲜侑不再同他说,正要出去,看秦权还在一旁立着,疑惑道:“你还在这干什么?” 秦权道:“是大人让我跟来的。” 这人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真蠢,鲜侑当他装傻,板起脸道: “没看到卢将军醉了吗?扶他去休息,好好照看着。” 秦权一旁看着卢宗那德性已是心中膈应的慌,听鲜侑这话立马一副苦相,犹豫不动,鲜侑道:“去啊,别让卢将军着了凉。” 秦权只得上去将倒在案上的卢宗扶起,那卢宗一摸到人便上手搂,又是摸又是揉又是上嘴要啃,秦权欲哭无泪,躲得开脸躲不开身,躲得过他头躲不过他手,鲜侑看这两人架势,又看秦权吃了苍蝇一般的神情,笑的止不住,捂着肚子就出去了,他一路笑个不停,不注意牵扯到臂上的伤,疼的龇牙。 云州正在帐外站着,见他出来,便上前来,抬了他手臂看伤,皱眉道:“你笑什么。” 鲜侑道:“我笑拿秦权,卢将军可得温柔些,别裤子还没脱就把人给吓跑了。” 他一身酒气,衣服上也沾湿了不少,云州凑到他颈上嗅了嗅,又抓起他手嗅了嗅,连着衣服袖子,鲜侑拿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你属狗的啊。” 云州道:“有别的味道。” 鲜侑也伸了袖嗅了嗅,笑道:“全是酒,回去洗洗就是。” 云州道:“他敢碰你,我就去杀了他。” 鲜侑嗔道:“你瞎着急什么,我好的很,谁敢碰我,又不是十七八小姑娘,再说这等乱七八糟话当心我打你。” 云州道:“我没有乱七八糟,是你。” 鲜侑捞了他手,又做笑:“好了,我这么高兴,你别板着脸,咱们回去好好乐乐。” 走了几步,云州又问:“咱们要去攻绛城,刘珏他,你怎么办?” 鲜侑道:“现在不能让他走,况且他伤也还未好。” 云州一提醒,鲜侑才想起,刘珏留在这处境确实尴尬,进了帐便去看他,刘珏这两日伤也好了些,这会正倚在案前跟慕郎说话,慕郎喜欢他性子温柔,这两日有空便去缠着他,刘珏见鲜侑,放下手中书卷,起身道:“你总算来了。” 鲜侑道:“怎么了?你在等我吗?” 刘珏点头道:“我准备过几日便走,想跟你说一声。” 鲜侑刚想到这事便听他提起,一时不出言,缓缓走近他跟前坐下,道: “近几日会有战事,你可否先留在这里。” 刘珏面色微动,鲜侑道:“如果有意外,我会送你走。” 刘珏坐下,道:“好。” 鲜侑道:“你可能信我?” 刘珏反问道:“我什么时候没有信过你?” 鲜侑道:“多谢。” 刘珏道:“多谢?你怎么不问你自己,又有什么时候信过我?” 鲜侑道:“我当你是芣苢,却也不能忘了你是刘珏,刘先生的公子,立场如此,若今日换做你是我,你也只会和我一样,我也不会怪你。” 刘珏面有薄怒,声音顿时冷下来,道: “你不必同我解释,若今日换做是我,我该会一刀杀了你,以绝后患。” 鲜侑道:“我一直以为,你不该搀和进来的,你这样的人,世间纷扰都不该缠到你身上去,你这样的人,该当吹笙碧落,采芝玄圃,或遇浮丘公,或从凤凰游,怎么会来了人间呢。” 刘珏道:“子晋空游伊洛滨,驾鹤寻仙,荒唐之言,你也信吗。” 鲜侑恍然觉出失言,忙道:“我说错了。” 刘珏道:“我在想,若我不姓刘氏,可能这一生也不能碰到你,可姓了刘,即使能遇见,也只能像现在这样为敌友,让你我都难堪,究竟哪一样都不好。” 鲜侑垂眼道:“何必这样说,鲜侑无德无能,此生怕是当不起公子厚意。” 刘珏道:“不过若我能选,我还是会选生在刘氏,这样看来,我并无遗憾。” 话说到此,再无可说,鲜侑黯然而出,刘珏目视他背影,终于还是低头,挥手冲慕郎道:“你也出去吧,我要休息。” 三日后,突兵攻绛城,卢宗心中窝火,先前称病不去,最后也老老实实披挂上阵,藤公佐果然不去救绛城,而是引兵来攻岑郡,陈寔命人在半道拦截,不行,大军直奔岑郡而来,攻郡城,岑郡城防不坚,守城兵力亦不足,首战便失利,敌军遂强行持器械攻城,敌军攻势迅猛,守城将士伤亡惨重,敌军仍是源源不断,杀之不竭,将士皆恐,鲜侑伤还未好,也上了城头,敌军此时正暂退换队,鲜侑往城下一望,此前攻城的敌军正在撤下,后面又有士兵已列阵,鲜侑收回头,去寻陈寔。 陈寔已是面色冷硬,见是鲜侑,回头冲他怒道: “他们的人都是铁打的,不需要睡觉不需要吃饭的吗!” 鲜侑道:“将军勿恼,他们攻城的人多,自然有的替补。” 陈寔道:“你这不是说的废话。” 鲜侑道:“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寔打断道:“这样下去不行,咱们坚持不了多久,须得想别的办法。” 他走到城头,望向城下,高声道:“藤先生,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鲜侑也望过去,见藤公佐稳坐马上,并不动,也不答,虽看不清楚,却仍是觉得出他那面上一贯的生冷肃杀之气,只缓缓抬手,比了个手势,号响,喊杀声起,军士又开始发动冲锋攻城,陈寔收回身,冲城上众军士道:“今日之战,你等都给我豁出命来,我不退,谁也别想退,若战死在这里,你们都是忠诚的勇士,我必定抚恤你们的妻儿,赡养你们的父母,打退了敌人,人人皆得重赏,若是谁敢后退一步,我先砍了他。” 话没说完,一支羽箭正飞来,直中他头顶,穿透了发髻,顿时冠落发散,众军士皆吓得面色发白,边上两名军士忙护卫他后退,陈寔愤然拔了头上剑,握在手中一劈而折,掷在地上,道:“我都不怕死你们怕什么?给我守着!” 箭雨纷纷迎来,他还不怕死的站在城头不肯稍让,军士忙拥上护他后撤,陈寔甩开,实则狼狈欲怒,鲜侑忙道:“将军若有危,恐军心动摇,这里交给我便是!” 转头命道:“送将军下去!” 敌军暂退,鲜侑抽空回了营中,军士都上了城去守城,营中无人,他几日未歇,靠在案前稍憩,现在已是第五日,云州犹未回军,鲜侑不觉睡着,却在梦中突然惊醒,若有所感,浑身下汗,睁眼见慕郎呆呆在面前立着,鲜侑讷讷道:“你在干什么?” 慕郎道:“芣苢不见了,我想找他。” 鲜侑一听吓得不轻,忙道:“魏方和田单在哪?” 鲜侑命他魏方田单二人跟在刘珏身旁伺候的,慕郎道:“我没见到他们。” 鲜侑忙出去,刚到门口正给魏方田单二人一前一后扑通跪在脚前,鲜侑看这架势顿时气道:“芣苢公子呢?” 魏方道:“方才他急病咳血,要见你,我怕出事,便去城上找大人,回头就不见他人影。” 鲜侑盯向田单,田单忙道:“我只去找军医来……” 鲜侑不听他说完,道:“备马来!” 田单忙起,牵了马来,鲜侑上了马追出去,到城门问守城军士道:“刚才可有人出去?” 军士看他脸色不妙,有些结结巴巴道:“芣苢公子……他持了大人的腰配……” 他曾和刘珏一道上城来,城门军士皆认得他,只当是鲜大人的朋友,哪敢怀疑,见他持了信物,自然放他出去,鲜侑一股怒气发作不得,问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军士道:“只在刚才。” 鲜侑忙令开侧门,要出去追,正听到外面一阵轰隆隆马蹄声急响,城头军士摇旗,令开城门,道:“是周未将军,开城门!” 鲜侑听那马蹄声又急又乱,尽是呼喝嘈杂,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听是周未回军,陈寔命了周未领两千人趁夜出城去袭敌营,这会回来,却不似是得胜回营的架势,鲜侑一时顾不得刘珏,忙止住道:“先等等,我上城去看看。” 急急忙忙上了城,城外周未见城门久久不开,已是急的大骂起来: “他妈的,没听到让开门吗!我日你姥姥,这么半天还在那稳着!” 那军士被骂的不住,连忙又打旗,鲜侑急扯了军士手上小旗,怒喝道: “谁说开!不行!不能开!敌军在后,开了城门敌人都杀进来,你我还守个屁!” 又冲城下喊道:“周将军,这城门我不能开,你若有志,该杀回去。” 周未怒骂道:“我杀你姥姥,老子中计了,遭了他埋伏,这几百号人不够他一刀削!” 第30章 鲜侑道:“将军深明大义,当知为主公尽忠,宁死不弃,个人生死事小,我岑郡存亡事大,将军在此啰嗦,不如索性杀回去,或许尚有生机。” 他一张脸被城头火光映照的通红,被暖色的火光模糊,那张脸显得既温且厉,既清且艳,全没了平日那般语笑多情风流婉转之态,周未只当他平日那模样已经够招的人牙疼,不想这会这副俨然正态更显得殊为可憎,只恨不得跳上城去冲他那脸上一拳,将他打回原样,可惜肋下生不出双翅,举了长枪,眼瞪的铜铃般大,咬牙切齿道: “你他娘的姓鲜的!你诚心坑我呢是吧!你等老子回来------” 鲜侑道:“将军若回来,我定为将军请赏!” 周未气的肺都要炸,叫骂间敌人已经杀至眼前,退无可退,周未再顾不得骂,领着众人策马回身又杀入阵中。到这地步,不战就是死,个个都是急红了眼,冲入敌阵,左右奔突,发了疯似的砍杀,鲜侑命城头军士持弓箭向敌人射击,相助周未,城下顿时杀的一团乱,分不清敌我,军士不敢再放箭,观战者皆哗动鼓噪。 一时双方杀的难解难分,战局陷入僵持,鲜侑忙命道: “冯温,你领两千人,出城去助周将军!” 冯温领命去,片刻,城门大开,冯温领兵从城内杀出,城门又闭,冯温直杀入已搅成一锅粥似的阵中,敌军顿时大溃,潮水一般后退,纵是领军将领命人持刀拦阻,见有后退的士兵便砍倒,仍旧挡不住溃退之势,冯温趁胜追杀,鲜侑看的大喜,命军士喊道: “歼敌即可,不要远追!” 周未等人却是杀红了眼,全然不顾,直追敌而去,冯温见状也追出去,鲜侑刚还高兴,这下气的又跳脚,正要骂娘,见东北处一线红光迅疾刺入眼中,整齐的马蹄声越来越响,最后排山倒海压来,一支骑兵从直从敌军溃退的正面杀来,同冯温军合拢,将敌军全部包住,合力砍杀溃敌,越来越近,鲜侑望见那领军将领一抹耀目的白色身影,顿时喜上眉梢,叫道: “是鲜将军!” 城头军士已经看傻了眼,皆未回过神,也不知鲜大人哪里来这么好的眼神就看到鲜将军,听此言个个瞪大了眼去望,鲜侑已是大步下了城头,开了侧门就策马而出。 鲜大人急的发慌喜的脚软,几乎控不住马差点跌下,绕着战场跑了一圈,却寻不到人了,在城头登高望远,一眼便看见他在军中,策马来寻,却只见黑麻麻的刀枪黑麻麻的军兵,就是看不到那人,只得骑着马绕着战场打转,在死尸还有持兵砍杀的军士中来回纵马穿梭。 鲜侑是从未觉得时间这般长过,这五日当真长过五年,似比两人认识的所有时间加起来还要长,朝不能食,夕不能寐,心悬神吊,无片刻安,鲜侑被这狂喜弄得脑袋发懵,久久寻不到人,又平静下来,却仍心中空空,茫然失魂,他在战场上不知转了多久,终于被一声叫醒,见云州正迎面过来,鲜侑眼睛一亮,急忙过去。 云州道:“咱们进城。” 鲜侑道:“走。” 收拾了战场,大军拥进城,虽是夜里,陈寔已经迎出,叙了战情,谢栓,卢宗仍在绛城,孙胜军已撤回西山,陈寔忙令众将士归营休整,明日犒赏三军。 鲜侑这会神采奕奕,同了云州回营,一路上两人便是肩手相挨相蹭,都不说话,鲜侑身体绷得僵硬生疼,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动,只挨得他更紧,捏到他手臂,也绷紧了肌肉,硬的石头似的,进得帐中,两人便甚有默契的大力搂在一处,顿时喘息声心跳声如鼓擂,一言不发的亲吻,彼此按揉抚摸,云州推着他往榻上去,鲜侑浑身都颤抖,闭了眼往枕上一倒,搂了他肩,按着他头颈死命压在怀中,云州就势去吻他肩颈,胸膛,鲜侑伸手入衣中,在他肌肉坚实的手臂,脊背,来回抚摸。 云州嗅到他衣上隐隐有些香气,又闻自己,不由懊恼道:“我几日没洗了。” 鲜侑捏他屁股道:“没事。” 云州道:“身上难闻,我要洗一下,免得给你弄脏了。” 他放了手起来,鲜侑只得也坐起来,见他发有些散乱,一缕垂在眼前遮了一点脸,将那白皙深透的面容挡住了些,仿佛是舍不得似的,伸手替他将那缕头发撩开,捧着他脸又狠亲了几下,下榻出帐,吩咐军士送了水来。 不一会军士抬了水进来,云州脱了衣迈进去,鲜侑殷勤围在桶边上,替他搓洗头发,云州道:“你别动,呆会湿了衣服。” 鲜侑笑道:“没事,脱了就不湿。” 遂脱了衣服也要钻进桶中,云州忙阻道:“你别来,水不干净。” 鲜侑已是脱了衣服,拿有让他挡着的道理,只硬挤过去,索性木桶够大,稍嫌挨挤,倒也不至于装不下,鲜侑持了木瓢勺了一瓢清水浇往头上,水哗哗而下,鲜侑闭了眼,抹了把脸,笑道:“其实我也几日未洗了。” 云州也笑:“那咱俩一起洗。” 两人都脏的跟狗似的,洗净了一身灰尘汗气,换了衣,云州没带衣服,鲜侑拣了自己衣服给他,两人身材相差不大,衣裳又宽大,倒也合身,鲜侑看他拉扯着衣袖左看右看,笑道: “不想穿脱了也成。” 云州道:“怪怪的。” 鲜侑笑道:“衣裳给你是用来脱的,不是用来穿的。” 云州笑,两人拥衣上榻,搂抱吮吻,衣料触手温凉,下面的皮肉却热烫结实,摸着另有一种妙处,鲜侑伸手解了衣,钻到他胸前一番啃咬,不料累了几日,热水泡过了一阵,身体有些发软发虚,精神也懈怠,有些困意,啃了一阵便没了力气,又不舍得就此作罢,便压了他腰下来贴紧,道:“我想要了,你来弄。” 云州依言,搂了他腰凑身去,这回动作轻了不少,鲜侑只搂了他腰闭了眼感受,也不知是快意还是困意,脑子昏昏沉沉一阵,便不知身在何处,直入梦中寻乡去了。 睁眼时却见云州犹在身上趴着,闭目窝在肩头酣睡,他这把块头不小,一身骨头又沉的跟石头似的,鲜侑周身给压得没了知觉,四肢全然瘫痪,连推他都动不得,鲜侑顿时欲哭,身上无力,只得动嘴,叫道:“别睡了,我要废了。” 云州不见醒,鲜侑看着帐顶,看半晌,人没醒,又看身上这位,光脊背光屁股,两手还箍着自己肩上,鲜侑直翻白眼,心道老子在下面累了睡了还好说,你他娘可是干活的,竟然也能就这样睡了,真是他娘的何等人才!想到此处顿时一股心火蹭蹭蹭的上升,压都压不住。 鲜侑咬了咬牙,压低了声在他耳边道:“云州儿,鲜大人找你,有好事。” 这声却吹到他耳朵里去了,云州问道:“在哪……” 鲜侑寒声道:“就在你跟前,你没看到吗。” 云州听这一声顿时醒了,睁眼正对上他一张脸黑的如锅底,愣是没回过神,鲜侑道:“你再睡一会,我这身骨头都能拆了。” 云州这才察觉,忙起身放开他,他离开许久鲜侑仍不能动,死木一般横在榻上,这回事当真眼泪都下来:“我怎么碰上你这么个东西,回回都给你折腾……” 云州忙抬了他手脚拍打揉搓,翻来覆去好一阵敲打,鲜侑总算有了点痛感,云州见他表情全然不好,又是歉意又是恳求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鲜侑道:“你他娘的除了我错了还会什么。” 云州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鲜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好差事交给你,你拿来打瞌睡。” 云州道:“是你先睡……然后我就忘了……” 鲜侑道:“我是困了。” 云州道:“我也困了……” 鲜侑侧眼见他光溜溜的全无遮拦,望着他下身那玩意儿,看了好一阵,又是不解,又是叹服,阴阴道:“这样也能睡,你真是能人啊,下次让我来干你,我就是再累,也一定干完再睡,边干边睡,你真有能耐。” 云州讨好的凑上去给他捏着腰间,鲜侑道:“算了,让我起来动一动就好。” 云州穿好衣服,又给他穿上,扶着他下榻,鲜侑已是行动不稳,差点腿软栽倒,云州只好撑着他,在帐中走了几圈,这才勉强能立住,军士进帐来,道: “昨日奉大人命去寻芣苢公子,没有寻到人。” 鲜侑道:“你等再去找,若是找到,不必带他回来,他要去哪里,好生护送他去,我怕他身上有伤,若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 云州道:“他走了?” 鲜侑道:“我没注意,就给他偷跑出去了,现在战局已定,我本来也该送他走,谁知他对我如此不满,我只是担心,他似乎犯了病。” 那人下去,不一会又有人进来,道:“陈将军赏军置宴,请鲜大人同鲜将军去。” 鲜侑道:“这什么时候了?” 军士道:“已是申时。” 竟然睡到黄昏,鲜侑道:“好,我们稍后便到。” 军士下去,鲜侑又另换了衣,又命了去云州帐中取了他衣物来,穿戴整齐,一同去见陈寔,军中正宰牛,营外校场上新起了几十口大灶煮肉,烟气腾腾,往来军士皆是面有喜色,鲜侑也不禁高兴,到了陈寔帐中,众位将领皆已在座,他二人倒是最后晚到,见众施礼,联袂入席,陈寔道:“此战我军大获全胜,今日众位可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鲜云州鲜将军绛城一仗打的漂亮利落,当真扬眉吐气,这回出尽了风头,陈寔亲自下来敬酒勉励,席上众位将领也都纷纷持了酒来客套。 昨日给鲜侑关在城外的周未将军也在场,见鲜大人左一杯又一杯,左右逢源,欢笑连连,气的肠子都疼,鲜侑暗中瞧见他神色,穿过人群,持了酒过去,笑道: “我敬周将军一杯,周将军昨日很是英勇。” 周未冷笑道:“好说好说,我今日还有命在,还有这颗脑袋留在脖子上,得感谢鲜大人。” 鲜侑道:“周将军何必动怒,昨日我若放了将军进城,若敌军杀进城来,这是我的过错,也是将军的过错,回头岂不是招人耻笑,将军昨日能将功折罪,这个才得感谢在下。” 周未并无话可说,只道:“鲜大人说的自然在理,多谢。” 鲜侑道:“不敢,在下只据实言。” 周未道:“末将自知惭愧,大人不须再说。” 这周未是个牛气性子,实则却明白事理,鲜侑一笑,也就离开,回了座,喝的多了,有些头疼,便出帐去透气,云州也跟上他出去,并肩站着,夜风吹来甚是凉爽,鲜侑道: “好久没这么畅快过。” 云州解了外袍披在他肩上,道:“你当心身体,别着了凉。” 鲜侑之前的伤未痊愈,连日战事又操劳不休,云州听出他声音有些不同往日的低哑,有些担心,鲜侑道: “这一场仗过了,我便好好休息一阵,最近累的慌,老是想瞌睡,却又睡不着。” 又问云州:“你看这仗什么时候能完?” 云州道:“你说的是哪一场?是岑郡这一仗,还是同刘子善,还是这整个天下?” 鲜侑沉吟不语,云州道:“我不知道,不过岑郡这一仗,藤公佐怕是要撤了。” 鲜侑道:“这整个天下,我也不知道呢。” 云州道:“要是打到死也打不完怎么办?” 鲜侑道:“咱们会一起吧,打得完打不完,咱们总在一起,这我便高兴了,要是哪天死了,咱们也会在一处,你说是不是?这次你去绛城,我突然想到这里,想到可能有一日就这样死了,心中突然恐惧,可后来又想,横槊沙场,马革裹尸,若有那一日,我定不会弃你一人,你也不会弃我,是不是?” 鲜侑想,即使在隽城,他也从未想过死,因为他从未怕过,剑横在颈上,他有的也仅仅是一腔热血,可是这次他却开始想,开始怕,怕自己死,也怕他死,他终究开始畏惧了。 云州道:“是。” 鲜侑转回头面向他,云州只转过脸去,他眼睫上几滴晶莹泪珠滚滚欲落,随着长睫微微抖动,扑簌落入泥土,黑暗中,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第31章 鲜侑笑着去拨他脸,将他脸拨转回来,一滴水正落在手上,鲜侑顿时愣了,半晌说不出话,云州伸展双臂搂住他,头埋在他肩上轻轻磨蹭,鲜侑心头扎了一刀似的痛,勉强笑道:“你一个大男人,比我还结实,怎么动作老跟个大姑娘似的。” 云州低低道:“要是你死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没有地方去,只好跟你一起去。” 鲜侑看他脸道:“是吗?” 云州道:“你当初去烨京的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去,你不肯要我,我只好跟着赵和,你说你会回来找我,我就等你回来找我,可是你回来却去了隽城,我以为是张合逼你,心里想着,打下了隽城,我就可以救你走,结果你却不愿走,我看到你要死了,我也想死了。” 鲜侑道:“我去烨京的时候,说的是让你不用再跟我。” 云州道:“你之前说让我等你,后来又说让我不要再找你,然后头也不回就走,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是决定等你。” 鲜侑道:“要是我就在京中不回来呢?” 云州摇头道:“我不知道。” 鲜侑道:“真蠢,若是等不到我,你可以来找我。” 云州道:“我记得了。” 鲜侑抚了抚他眼睫,道: “你这眉眼生的好看,我见第一眼时便喜欢,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着我?” 鲜侑并不要他答,云州也并不答,两人亲吻,片刻,云州头抵了他额头,有些气喘道: “咱们回去吧,里面去,让人看见。” 鲜侑抚了抚额头,道:“好,回去,头疼了。” 云州道:“你喝多了?” 鲜侑欲答,无奈头痛的厉害,连带着又有些眼前发黑,只闭了嘴走路,眼睛只有些模糊,身体欲软,不注意一脚踢在块不知什么木桩上,当下跌了个跟头,云州在旁连忙将他扶起,鲜侑已是出了一身汗,牙关有些颤抖,道:“谁在道上乱置的桩。” 云州只将他抱起回营,见他汗出如浆,里外衣裳都湿透,替他换了衣裳,鲜侑躺了好一阵,总算拼了力睁开眼,云州正定定盯着他,面有急色,鲜侑安慰道: “我无事,只是最近有些累。” 云州道:“你病拖得有些时日,回云州城休养一阵可好?” 鲜侑道:“现在还不能走,等这阵过去。” 云州道:“你离开一阵也没什么要紧,这里有我。” 鲜侑道:“我还是不放心,现在局势还不明朗,刘子善不知作何打算,京城也无消息,我好不容易到了军中,刚成了点事,若回了云州城,又会陷入被动。” 云州道:“那你就在这里,军中事情不要碰,最近也没有仗打,我陪你四处转转。” 鲜侑点点头,笑道:“你有事情忙,你把慕郎带来,你不在的时候,我拿他正好解闷。” 云州道:“那你睡。” 见他身体不适,也不扰他,等他睡下,起身也出去。 五日后,赵和来投。 鲜侑正在帐中,听说是他,陈寔还有些犹豫,鲜侑忙向陈寔请命,出城去迎,陈寔应允,鲜侑忙携了云州出城去,赵和正在城外相候,时已入秋,一场秋雨后,城外已是满山红遍,霜叶烈烈如朝霞,蒸蒸欲燃,鲜侑拖了病体出城。 缠绵床榻数日,他脸上已有了些苍白倦怠之色,瘦了不少,不过眼睛神情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精神,见到赵和便露出笑来,他身着白色底衣,外面披了件厚质灰色丝绸大氅,并未束发,只用一支墨玉簪部分稍稍挽起,其余散落于肩头,衣袍发丝皆被风吹得乱舞,他伸一只手在脸前挡了挡,等一阵急风过去,这才快步走近,拱手施礼道:“赵将军,许久不见。” 赵和也低头拱手相拜,道:“将军。” 鲜侑笑道:“我现在无军职,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你称我字便好。” 赵和又转向云州,鲜侑微有病意,却仍是老模样,他却是全然变了,一身端严,面色冷峻,素来无甚表情,不过纵然如此,旧日还是有些掩不住的茫然痴懵之态,现在却似变了另一人,眸光坚定,见人直视,不逼不退,稳若沉水,涟漪不起,整个人显得深厚内敛,他亦是白色长袍,肩上石榴红披风,同霜枫竞艳,见到赵和也是不紧不慢施礼。 他实则跟的赵和在一处时间最长,此时却板正平易,并无亲近意,倒是许久不见反而有些疏离,赵和知他性子,也不在意,鲜侑道:“外面风大,先进城去吧。” 赵和命副将安排军士进城,鲜侑招冯温接引,自引了赵和入城,先去见陈寔,陈寔此时也更了衣迎出来,道:“方才有事耽搁,有失远迎,失礼,听说将军同鲜大人是故交。” 赵和道:“论说起来,我同云州城更有渊源。” 陈寔一笑,转向鲜侑,鲜侑道:“将军不知,赵将军原是阿伯手下,元祐四年我到云州,那回是为了刘子善向云州借粮,阿伯令他跟我,赵将军一直随我在刘子善军中。” 陈寔一想,原先对此人并无印象,想这人在刘子善帐下颇有战绩,并非泛泛之辈,当初在云州竟然不知,而且刘均竟然随手送了鲜大人去,想及此,不禁侧头多看了鲜侑一眼,赵和解释道:“鄙下不才,当初只是一侍卫小将,将军不认得是应当。” 陈寔颔首道:“这样,我命人备了宴,将军入席吧。” 又引了赵和进帐,鲜侑看云州一笑,也跟了进帐,席间陈寔问道: “赵将军为何要舍刘子善而来就云州?莫不是因着鲜大人在此?” 云州听此言有些不悦,默默放下酒杯,却不动声色,鲜侑伸手在席下握了握他手,轻声道:“别急。” 云州遂反握住他手,只听那两人说,赵和道:“我本就是云州城的人,在刘子善处也只是一时权宜,况且一向仰慕将军,故而特意来此处投奔将军。” 陈寔笑道:“藤公佐那边现在如何?” 赵和道:“他已经在准备撤军,估计就在这几日。” 陈寔道:“鲜大人,咱们要不要趁敌人撤退之时去追击?” 鲜侑道:“他虽是撤退,却算不上败退,实则主力尚在,真要打咱们不见得打的胜,藤公佐既然撤军,必是有所准备,想必不会给咱们可趁之机,咱们还是守着这里便好。” 赵和道:“鲜大人说的没错,就是没有这一仗之败,他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也要撤回西山去的。” 陈寔道:“为何?” 赵和道:“这个细处我却不知,我也只是猜测。” 陈寔不再说什么,鲜侑也不插话,散了席便又退了出去,回到营中,云州有事,鲜侑卧在榻上,有些寂寥,便让人将慕郎带来,慕郎已经睡下,又被人带出来,见他很不高兴,道: “阿兄无趣了便找我,别的时候再不想起我。” 鲜侑笑道:“就是解闷,不然我养你做什么,你又不是我生的。” 慕郎已经懒得因这种话跟他闹性,鲜侑招他到榻前跪着,闭了眼拿手去摸他发,慕郎跪那有点打瞌睡,见他只在头上摸着也不说话,道:“阿兄,我想回去睡觉。” 鲜侑道:“你想不想回衡阳去?” 慕郎道:“我做什么要回去,不想回去,这里有趣的多。” 鲜侑道:“我许久没教你念书了吧,你八成又全给忘干净。” 慕郎道:“我没忘,你教的都记得。” 鲜侑道:“我该给你请个先生,让先生教你。” 慕郎道:“你不是老说自己学问好,说先生没有你讲的好。” 鲜侑道:“我这不是没空,怕耽误你。” 慕郎道:“你分明闲的很,阿兄到底想说什么。” 鲜侑笑,闭眼又摸了半晌,听到帐外有脚步声,忙侧了身起来,抬眼望去,正是赵和,鲜侑忙起身穿了衣,赵和已经进来,他手里提着一坛酒。 进帐左右瞧了瞧,道:“云州怎么不在?” 鲜侑笑道:“我闲着,他可不能闲着,他有事。” 赵和道:“许久未见,我来找你们喝酒,是我从西山带来的酒,你该许久没喝过。” “是有些想。”鲜侑笑,命人去找云州来,赵和落了座,启了酒斟上,看鲜侑面色有些不好,道:“你病了吗?” 鲜侑道:“有些时日了,最近都惯了,自隽城后,身体便有些不如。” 赵和道:“咱们上次一块喝酒还是在隽城。” 鲜侑道:“从玉他可还好?还有平叔?” 赵和道:“阮元我不知,孟琅不久前跟江北陆士桁的小女成了婚。” 鲜侑一听有些高兴,道:“我似乎听说过……” 一拍手道:“我想起来,刘子善的原配,刘珏刘晗的生母,便是陆士桁先生的千金。” 赵和点头,鲜侑拍案大笑:“他这亲事做的好,他这下长了辈分,以后我见着他还得尊一声叔伯,可不得让他听的得意了去。” 又道:“陆氏从高祖起,族中累世为官,虽然近几朝没有出什么大官,但历代显贵,根源深厚,在江北一带很有名望,孟氏寒微,自然不能比,不过从玉的父亲孟宛昔年同陆士桁同朝为官,而且从玉那般人品,也不算高攀了他,那陆家小姐人品样貌如何?” 赵和:“我可无缘得见,不过据说是不错的。” 鲜侑摇头笑道:“以我看,我还不曾晓得有哪家女儿是配的起从玉的。” 赵和道:“那是你没见过。” 鲜侑道:“我不用见,我只须见过从玉便能断言,更不说我同他相识已十数年。” 赵和道:“只说别人,你呢?你该是和孟琅同年吧。” 鲜侑道:“孟琅长我几岁。” 赵和道:“你可有想婚姻之事?” 鲜侑道:“我倒是想,奈何不许呀。” 赵和一笑,两人说道间云州已经进来,鲜侑招呼他身旁坐下,恰好回头见慕郎还跪在榻前瞌睡,叫了军士带他下去,正要斟酒,慕郎已是瞌睡醒了,不肯走,怒道: “阿兄平白叫了人来戏耍,这会又平白打发人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这一发火,案前三人皆愣,赵和道:“这位是小公子?” 鲜侑赔笑道:“是舍弟。” 伸手招呼道:“过来。” 慕郎噌的站起,走到他跟前,鲜侑也拉了他在另一侧坐了,抱了酒坛另斟酒,道:“来,这位贵人,看来今日火气不小,我给你赔罪。” 慕郎不情不愿接了酒往嘴里倒,鲜侑笑着冲他后脑轻拍了一巴掌,自己端了酒喝,云州伸手阻道:“你别喝,病还没好。” 鲜侑道:“今日赵将军在。” 云州便不再说什么,赵和道:“不用勉强,喝酒只是图个乐,伤了身就不好了。” 鲜侑摇手,云州双手捧了酒对上赵和,道:“赵将军。” 他神情郑重,赵和也捧了酒,云州道:“赵将军于我有栽培之恩,又有救命之恩,当初离开隽城,事出匆忙,没有事先告知,还请见谅。” 赵和道:“我当初若知道鲜大人会留在云州而不是去衡阳,必定也追随。” 云州道:“多谢。” 捧了酒饮尽。 鲜侑道:“你可见到刘珏公子?” 赵和道:“他正在藤公佐军中。” 鲜侑道:“当初是我留他在岑郡,我并无歹意,到底还是得罪了他,他是趁了病偷逃出城去的,我后来不放心,派人去寻,也没寻到,近日一直不安。” 慕郎道:“阿兄你说的是芣苢?他是谁?他名叫刘珏?刘珏不是刘子善的大公子吗?阿兄原来在刘子善军中呆过,想必同他相熟,难怪他那阵不高兴,我懂了。阿兄,他来这里只是为见你,你却因为猜忌要强留他,阿兄你这么做不对。” 他在那自问自答一番,鲜侑失笑,道:“真是聪明孩子。” 鲜侑道:“他现在好不好?” 赵和道:“似乎没碍,他还是骑马来的,回了营还冲人无故好一通脾气,二公子劝他,他也是一通发火,跟二公子大吵了一架,估计是不大高兴,不过身体该是没什么要紧。” 鲜侑道:“这我便放心了。” 第32章 数日后,藤公佐撤军回连州。 鲜侑到十一月,病久不愈,到寒冬又犯了腿疾,病上加病,他腿上乃是旧伤,早就好了的,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肿,肿了几日后开始下榻不能。 他已经数日未曾出帐,只由慕郎陪侍榻前,同他看书说话,聊以解闷,云州进帐时,他正拥衾卧着,怀中抱着暖炉,闭了眼听慕郎念书,也不知睡没睡着,云州过去,从慕郎手里拿了书,坐到他榻边上,看他,也不说话,鲜侑一笑,睁了眼,云州道:“你没睡啊?” 鲜侑道:“睡不着,寂寞坏了。” 鲜侑笑着拉他上榻,云州身上还穿着厚重衣物,十分冰凉,拦道: “我身上冷,你先别动。” 说着解了身上毛披,又脱了外面一层衣服,除了靴袜,这才歪过去坐着。 鲜侑伸手在他胸前腰间抚触,云州握了他手,鲜侑又挣开,来回抚摸,云州又握住,反复几次,鲜侑笑了,道:“你手别动,给我摸摸。” 云州道:“有些痒。” 鲜侑道:“摸着舒服,这身皮肉真不错,又滑溜又结实。” 云州笑,遂放了手,鲜侑闭着眼抚摸,一面凑到他脖子上去轻轻啃噬,他腿脚肿,动作有些吃力,云州便将他搂起放在胸前,鲜侑吻的缠绵,云州道:“你病成这样也不安分。” 鲜侑道:“就是病成这样,什么事都不能干,才寂寞的厉害,整日想你。” 慕郎已是见惯了他两人这般模样,白眼望天,道:“阿兄,你不要我我就走。” 鲜侑不回头,只顾眼前亲热,随吻随道:“你想走便走。” 哪有这么当兄长的,慕郎气的直瞪他,却只对上一黑漆漆头发严严遮挡的脑袋,一丝脸缝都瞧不见,知道他这位好阿兄这会是打死都不会再出气理自己一声,站起来悻悻出去。 鲜侑回头望他出帐背影一笑,又看云州,夺了他手上书,放到枕边,专心搂在一处互相抚摸亲热,云州侧了头由他在颈间锁骨吮吻,鲜侑低了头轻轻啜他胸前,云州皱了眉,闷哼一声,头往后仰,情动不已,咬牙忍耐,鲜侑伸手去他胯间揉摸,云州睁开眼,恢复了清明,挡开他手,道:“别,你好好睡觉,不要乱来。” 鲜侑笑捏他,放了手,扳正他头,咬了咬他唇,道: “我最近老是做梦,昨日梦见穆良,在隽城的那一日。” 云州知道他在担心京中,又念及他现在的病,想想道:“鲜侑,我送你回云州城好不好?” 鲜侑一听这话,顿时不乐,翻身下去躺着,道:“不好。” 云州道:“你别任性。” 鲜侑道:“得了,我什么时候用你来教训,我在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 云州道:“你又来这个。” 鲜侑见他生气,又捧了他脸讨好道:“你别管我,等过了春我就能好,我不能离开军中,万一有变,我要在这里才能及时应对,回了云州,我跟刘宣就没两样。” 云州道:“你若是放心,我留在这里,另外命人送你回去,我知道怎么做,你相信我,你现在这样子,一步不得行,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鲜侑见他坚持,说不听,正色道:“谁说的我这样做不了什么,我真回了云州才真是做不了什么,你明知我现在担心京中安危,军中事物纵使现在我没法再亲自经手,也不能远远离开,只要在这里,我便心中有数,怎可能说回去,回去回去,你让我回去陪刘宣喝酒还是回去陪他赏花?” 云州道:“这里有我也一样。” 鲜侑道:“不是我不放心你,你还真不行,陈寔虽重你,到底你人微言轻,不好行事。” 云州道:“你虽人重言也重,陈寔却也忌惮你,我却不一样,鲜侑,你回去,相信我,交给我,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我会帮你做到。” 他目光坚定诚挚,鲜侑不由动容,想想又不禁失笑,道:“我总当你年小,性子单纯,怕你吃亏,想护着你,我自己倒忘了,我去烨京那几年,你一个人,也照样是活的挺好,跟着我还是个小侍卫,离了我,短短几年便成了鲜将军,可谓少年得志,意气正风发,若不是跟了我走,留在刘子善手下,以你的资质,必定前途无量,比起在这小小云州城要得意的多。” 云州道:“你别这样说,没有你,我活的不好。” 鲜侑道:“是吗?” 云州缓缓道:“除了打仗,杀人,我什么都没有,不知来路,不知去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活着同死了一样,你没有我还有别的,可我没了你就什么都没有。” 鲜侑道:“人怎么会没有欲望,你没有别的想要的?” 云州摇头道:“我没有,我只想要你,你在我就满足,以后你想要什么,我也就想要。” 鲜侑叹道:“世上怎会有你这种人。” 云州不语,合身睡下,鲜侑几乎要睡着,云州突然道: “鲜侑,你知不知道我原来叫什么?” 鲜侑愣了,道:“什么?” 云州道:“我原来有名字的。” 鲜侑道:“你没有讲过,我当初问你你只说不知道,我只当你脑袋有病。” 云州沉默了一阵,鲜侑转身又面对他,笑问:“你什么来路,你给我说来,我听着。” 抚上他脸道:“你这模样,挺能唬人,倒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云州道:“我不是,我在北边的时候,只会到处杀人,抢劫,还有挨饿,四处逃亡,还要担心被别人杀掉,就是你在北边见到的那样,那些羯人,为了抢食物,马匹,金银,女人,奴隶,杀汉人,也杀自己人,北边的汉人也很凶猛,杀起人来也一点都不含糊。” 鲜侑头回听他讲这些,很是认真,道:“你的家人呢?” 云州道:“阿汗和赫让死了,军队打仗,被杀死了。” 鲜侑一头雾水,云州解释道:“阿汗和赫让生了我。” 鲜侑点点头,有些懂,道:“汉人叫爹娘,阿汗是你爹?” 云州道:“阿汗是女的,她和赫让生了我。” 鲜侑一尴尬,脸微红,道:“你说这么复杂干什么,你直接说她是你娘我便懂了。” “我们不那样叫。”云州道。 想了想又纠正:“不是被杀死,被砍伤了,阿木突便杀了他们。” 鲜侑道:“阿木突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羯人?” 云州点头,道:“阿木突杀了他们,因为没有吃的,那年是大旱,他不想饿死,他带着阿喀达,比旦,背邪,在草原上四处流亡,北边那时候全是乱兵,他力气大,很能杀人,很会抢东西,所以就一直在草原上流亡,后来阿喀达给他杀了,比旦也给他杀了。” 鲜侑渐渐听得脊背有些发寒,云州却浑不在意,继续道:“实在找不到吃的,他杀了阿喀达,吃了他,比旦也给他杀了,他心真狠,手都不会抖,我起初吓哭,后来也不怕了。” 他看着鲜侑道:“我名字叫背邪。” 鲜侑不由念道:“背邪,这个名字挺好。” 云州笑,搂紧他道:“你叫的真好听,你以后可以这样叫我。” 鲜侑道:“那个阿木突,难怪你要跟我一起杀他,怕他也吃了你?” 云州摇头道:“他喜欢我好看,他说女人也没有我好,他舍不得杀我,他怕我跑,才不给我东西吃,但是真要饿死的时候,他把他自己的食物给我吃,但我怕他,他杀了阿喀达和比旦,我也恨他。” 鲜侑初见他时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瘦弱不堪,不会开口说话,杀那羯人时下刀却又狠又利落,只当他是那人的奴隶,鲜侑埋头在他肩上,轻轻道: “我猜猜,阿木突该是你兄长,阿喀达,比旦,都是你兄弟吧。” 云州道:“恩,阿木突最大,生的最强壮,阿喀达,比旦最小。” 鲜侑脑中想着他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些,问道:“他那时候欺负你?” 云州道:“他力气很大,弄得我很疼,总是让我受伤,平常的时候就脾气暴躁,像头公牛,一发疯就要把我往死里弄,我就想杀了他。” 他说的眼睛发红,声音带出尖锐的怒意,鲜侑听这话,心连着手都有些颤抖,见他激动,连忙双手抱紧他,一遍遍摸他脸安抚,将他脸上几近扭曲的表情抚平,低声道: “他死了,别气了,可恨我当初怎么没将他剁了喂狗。” 云州呵呵笑起来,鲜侑给他这笑吓得一身鸡皮疙瘩,云州道:“你走了后,我就拿刀将他剁了,割了他下面,踩成烂泥,将他的肉喂了天上的鹰,连骨头都给野狗叼去了。” 鲜侑满头是汗,道:“别说了,这些你不用同我说。” 云州道:“我知道你和阿木突一样爱好,在琼莱的时候就知道。” 鲜侑僵硬的说不出话,一张老脸全然挂不住,半晌啧声道:“我养了只狼崽子在身边,还一直当它是大兔子,隔三差五拽拽尾巴,还当人不知道,结果蠢得是我。” 云州垂了眼,鲜侑道:“你可有恨过我?” 云州道:“我不愿意你那样对我。” 鲜侑有些暴躁,道:“你也该趁我不注意一刀杀了我,机会好找的很,我何时防过你。” 云州搂住他,委屈道:“你和阿木突不一样,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好。” 鲜侑道:“你当时为何要跟我走?” 云州道:“阿喀达死了,只剩我一个人,你杀了阿喀达,没有杀我,也没有欺负我,我只认得你,你对我好,我不知道去哪里,便想跟着你走。” 鲜侑叹道:“行了,我算是懂了,阿木突不是人,活该给你剁了喂狗,你这玩意儿心眼也够黑,扮猪吃老虎,不比他差,我比你差的不是一点点,他娘的说的我一身冷汗。” 云州在他脖子上拱了拱,道:“我一直喜欢你,没有想害你。” 鲜侑一推他脑袋,道:“狗东西,就跟谁多想欺负你似的,我就是想欺负你又怎样,你欺负不得是吧?我就是把你扒光了干了,我看你还能咬我不成,你干我那么多回,我也没说要废了你。” 云州道:“你要是想,我也可以让你抱。” 鲜侑脸上肌肉直抽,道:“我没兴趣了,你等我缓缓。” 鲜侑在岑郡一直留到十一月,腿疾越发严重,最后实在无奈,只得回到云州城,云州送了他回去,留了半日,又回去岑郡,鲜侑独自留下。 鲜侑将慕郎也带了回去,云州城不比岑郡靠北,气候严寒,刘宣听说他病了,忙请了大夫治施,不见其效,当好褚不樊先生自称有回春之术,特意前来探病,替他诊治。 这位褚不樊先生,穿白袍,手持麈尾,终日谈玄论道,服食求仙,当初藤公佐大军来攻,他扔了两铜钱算了一卦,劝了刘宣投降,给陈寔好一通臭骂,偏偏刘宣喜欢他的很,凡事若有不决,必请褚先生算一卦,鲜侑自是不喜欢这类终日清谈之辈,背地笑他神棍,不想这位褚先生还真不是只会吹,还有几分真本事,替他针灸汤灌施,亲自施治,如此半月,总算是好了些,伤寒痊愈,腿上也稍稍消肿,能下榻来。 褚不樊却是个妙人,自称通天彻地无所不知,一张嘴不出言则已,一出口便得惊人,偏偏此人低调,终日颔首敛眉,口头常道“不敢,不敢”,人称褚不敢是也,背地里实则很敢褚不敢碰上鲜侑这等偏爱谑笑玩闹的浪荡性子,当真如同干柴遇烈火,终日相互嘲弄,口舌竟胜以为趣,鲜侑只当回了云州城必定寂寥无趣,没想到碰到这么个人,顿时大觉快意。 鲜侑腿疾乃是因着旧伤,又风寒湿邪入体,才会肿痛,褚不樊见他一双腿差点废掉,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取笑道:“怕是鲜大人往后年年入冬都得守着床榻抱着暖炉子过活,鲜大人当早日准备,轮椅,服侍小童,解闷的书具棋盘都可备好待用。” 鲜侑道:“褚先生莫吓唬我,这事情可严重。” 褚不樊不冷不热道:“失之东隅,得之桑隅,譬如孙子膑脚,而兵法修列,既其出,强齐,破魏,存赵,真古之英雄也,鲜大人或也可效仿之。” 第33章 鲜侑一笑,道:“有褚先生在,我自然是不怕的。” 元祐九年二月,烨阳变乱,天子携近卫仓皇出京,帝驾南巡。 入了春,鲜侑腿疾已稍愈,时同褚不樊在院中下棋,春光正媚,一院腊梅正怒放,香气熏熏醉人,将谢未谢,已是开的最盛时。 褚不樊弄了两小童在一旁煽炉煮茶,到日中,微有热意,鲜侑抹了棋盘,肘枕于案,双手促颊,小童奉了茶来,鲜侑把盏在手,来回转动,却并不饮,凝目叹道:“茶不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日出花好,云止风清,又有佳人在伴时,该有酒相佐。” 褚不樊此人生的面貌清致,宛若好女,鲜侑不时爱拿他模样说笑,他出言相戏,褚不樊也不恼,道:“有的人当与他喝酒,有的人只当与他喝茶。” 鲜侑道:“雁行这是讽我?” 褚不樊道:“不敢,酒能醉人,茶亦能醉人,若说有不同,酒醉醉者,茶醉醒者,恕之自认是醉者是醒者?” 鲜侑稍顿,放了茶盏,笑道:“我自是醉者。” 褚不樊摇头道:“恕之不是醉者,明明醒着,只是不愿睁眼罢了。” 鲜侑道:“我不似雁行你洒脱,一盏清酿在手,万事好恶皆能佐酒。” 褚不樊点头笑应道:“正是正是,管他风云变幻,你我且自加餐。” “勿喜勿怒,莫忧莫劳,方是长存之道。” 鲜侑笑了声,不答,闷头喝茶,有军士送来书报,鲜侑接过,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直身起立,撞落了茶盏以及一地旗子,褚不樊也收起了笑意,道:“有何事?” 鲜侑望他,有些愣神,问道:“京中出事,陛下出了京?” 褚不樊哎呀一声,鲜侑连忙转身就走:“我要去见主公。” 褚不樊跟上他,鲜侑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雁行与我同去。” 见褚不樊已是快步随来,等了他一道,两人急急去见刘宣,在厅中等了许久,终于见刘宣出来,鲜侑直上前问道:“主公可有收到烨阳的消息,京城变乱,陛下出了京。” 刘宣蹙眉道:“我收到了来报。” 鲜侑见他没什么表情,急道:“主公作何打算?” 刘宣道:“我云州城天高皇帝远,他烨阳怎么变,也不干我事,我能有何打算。” 鲜侑道:“话怎么这样说,陛下安危关系甚重,若出了意外,或者为有心之人所趁,那可是要出大麻烦,请主公许我带人去迎圣驾,若我所料不错,陛下往南,该出西川,快到延平关,应该还未到,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要去。” 刘宣道:“迎圣驾?恕之不是病糊涂了不成,他若真来了,我云州城便再无宁日,我这庙小,安不下这尊大佛,谁有那本事爱请便请去。” 鲜侑道:“主公!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京城,主公若能迎来陛下,必是大功,届时天下所望尽在于主公,大好机会,怎可坐失。” 刘宣道:“恕之,你莫哄我,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事我做不来,自有能人去做,我不求有功只求安稳,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你不必再说。” 说毕不等他张口,又道:“恕之,这事我主意已定,没得商量,你还是回去养病为好,这等闲杂小事便不用多挂心。” 言罢直接出去,褚不樊道:“依主公性子,怎会许你所请。” 鲜侑道:“雁行你以为呢?只是迎圣驾,这有何难?” 褚不樊道:“恕之以为不难,主公却认为千难万难,你没听到吗,主公只要安稳,这等烫手的馍馍,再香也是避之不及,唯恐招惹是非,恕之若坚持,可要我为你卜一卦?” 鲜侑道:“不用,我只问雁行,你以为呢?我当不当去?” 褚不樊道:“恕之问我?我自然同主公,此事,咱们不该插手,主公说的对,这事咱们做不来,自有能人去做,咱们看着便是。” 鲜侑瞟他一眼道:“当初劝降的也是你,你的话我从来当是放狗屁,早知道你这德性,他不去,我去。” 褚不樊道:“你要迎陛下来云州,必要过延平关,刘子善怎会让你抢先。” 鲜侑道:“自然不能杀过去,我只带少数人去。” 褚不樊道:“恕之坚持,我也无话可说。” 鲜侑道:“雁行可能替我做件事?” 褚不樊道:“你说。” 鲜侑道:“你去岑郡一趟,见鲜云州鲜将军,我去迎陛下,你让他带人在半道接应。” 褚不樊道:“只是你的腿疾还未痊愈,不如另派人去。” 鲜侑道:“已经好的差不多,别人我不放心,况且云暧他疑心重,我要亲自去见他才行。” 褚不樊道:“我答应你,你放心去。” 鲜侑道声多谢,连忙回府,换了衣服,只带了数十军士,便策马出城,不得稍停,急行十日到得圣驾所在的樊川之南,云暧一行仓皇南进,正到得此处。 鲜侑寻到车驾所在,遇上陶骞。 还是在隽城时的那个陶骞,他面容镇定,仍同当初无异,无奈此情此景,困顿狼狈之色不想便知,鲜侑施礼,压紧了一颗心不乱跳,道:“带我去见陛下。” 陶骞道:“怎么现在才来,陛下等候你多时。” 鲜侑愧道:“消息收到的晚了,我也是加紧赶来。” 陶骞连忙相引入云暧所在的帐中,鲜侑已是一身风尘,已是入夜,进了帐,帐中点了烛,云暧未睡,正坐在案前,抱着琴闭目而思,身畔两名侍人垂手立着,静的不可思议,云暧听到他进帐的声音,睁了眼看来,鲜侑对上他脸,心中顿时痛楚,上前跪地道: “陛下,臣来迟了,请陛下治罪。” 云暧目光直愣愣盯他半晌,道: “你起来,我治你的罪,谁还能为我做事。” 鲜侑起身,云暧命赐坐,鲜侑拣了席坐下,云暧见他面有风尘,忍不住拿衣袖去替他揩拭,鲜侑哪敢劳动陛下龙袖,忙伸手阻了他手,自行用袖去擦,云暧面无表情扔了袖中手巾给他,侧头吩咐道:“替鲜大人送水来净面。” 侍从转去,不一会送了水来,伺候他梳洗。 鲜侑坐了回去,云暧望他脸有些笑,道: “这下干净了,你刚进来那模样,我还心说只两年不见,恕之怎么就变了样。” 鲜侑道:“陛下有何打算?” 云暧道:“你不看见了,我有打算,何必叫你来。” 见他跪地不言,云暧凑近了,也跪到他跟前,抚上他脸,道:“恕之,我可还能信你?” 鲜侑抬眼道:“我记得少时父亲做太傅,我有阵曾在东宫伴随陛下读书,陛下可记得?” 云暧也想起,道:“我记得。” 鲜侑道:“陛下那时候小字唤作冕奴,陛下对臣厚爱,特许臣私下呼陛下小字,臣那时候也无礼,不知高低进退,便当真如此称呼,后来不注意给父亲听见,只板着脸将我训了一通,我心中不服气,同他争辩,被他用那一寸宽一尺来长的乌木板子狠狠打了一顿。” 云暧道:“难怪,你后来便没再叫我。” 鲜侑道:“哪敢再叫。” 云暧道:“在清和殿的时候,也只有你,时常来看我。” 鲜侑道:“陛下对臣而言,不止是陛下。” 云暧道:“不止是陛下,还是什么?” 鲜侑道:“是父亲临终的心念,是大庆江山的寄托,也是冕奴。” 云暧突然冷笑,道:“你别想岔了,我早不是冕奴,我为君你为臣,我当然只是陛下。” 鲜侑道:“陛下如此说,臣自然谨记。” 云暧听这话颇不顺耳,不耐烦挥手道:“得了,你别装模作样的,也莫要废话,你来这总不是只陪我叙旧,难道就你一个人就来接驾?” 鲜侑道:“臣却是只来了自己。” 云暧一听要怒,偏偏对着他那张脸发作不出,气笑了: “鲜恕之啊鲜恕之,你同我开什么玩笑!” 鲜侑苦笑道:“臣哪敢同陛下玩笑,臣除了一片忠心,当真是别的都没有。” 云暧气的原地直转,指着他“你,你”半天,说不出多余的字,这数月来已是积了一肚子的火,鲜侑连忙抓了他手按回座上,道:“陛下莫恼,臣只是实话实说,我来的匆忙,只带了数十人随身,等过了延平关,云州那边自然有人来接应。” 云暧一甩袖,鲜侑抚他手劝道:“事已至此,陛下且将就。” 云暧头抵到他肩上,疲惫道:“恕之,我累了。” 他已经数月未能安眠,面上倦色甚重,鲜侑道:“臣服侍陛下歇息。” 云暧道:“恕之下去更衣吧。” 鲜侑应诺,由侍从领下去,帐中简陋,只勉强洗过,换了衣,回去,侍从已经备了简易饭食,云暧道:“恕之一路劳顿,该饿了,先用饭。” 鲜侑确实也饿的厉害,独自用饭,一份清粥,两样小菜,帐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不一会儿便听得雨打树叶之声,这荒郊野外,听着凄寂不已,云暧在一旁闭目抚琴,恍若未觉,琴声铮铮,混着雨声,依稀不清,鲜侑撤了食具,漱了口,侧耳细听,分辨,云暧弹了两曲,停了手,道:“好像下雨了,前一阵也是下雨,路上泥泞,怕是又要耽搁。” 鲜侑道:“担心无用,臣服侍陛下歇息。” 云暧点头,放了琴起身,鲜侑服侍他除了外衫上榻,恭身要退下,云暧道: “恕之留下陪我吧,这雨声听得人心里真寂寞。” 鲜侑应道:“好。” 依着榻前跪坐,帐中灯烛暗了下来,云暧道:“下起雨来,有些冷。” 鲜侑无奈苦笑道:“陛下是要臣暖床不成。” 云暧道:“无妨,你坐着冷,上来睡。” 鲜侑道:“臣不敢。” 云暧奇道:“你什么时候也会有不敢了,这不是宫里,我恕你无罪,命你上来。” 鲜侑有些笑,道:“这般没规矩,父亲要见到,又得将我一顿打。” 云暧转头盯着他,道:“装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过规矩,你装的再像,骗得过鲜太傅,骗不过我,你又不是没同我睡过。” 他少时在太子宫中,以及后来在清和殿,同云暧亲近处,行事诸多越礼,鲜徵恨他轻浮散漫,数次下手责打,实在不是没有根据,不过那时到底年少,对鲜徵训导言语一向阳奉阴违,哪里真正放在心上过,想及顿时有些没脸。 鲜侑寡人有疾,知他并无他意,却仍给他最后一句呛住,轻咳一声,除了外衫也上榻躺下,云暧拥上来伏到他胸前借枕,鲜侑闭了眼要睡,云暧道: “恕之,我大婚至今都还没有子嗣,我心中有些担心。” 鲜侑道:“陛下年纪尚轻,不必着急。” 云暧道:“不轻了,先帝在我这么大的时候都有了两位皇子,三位公主。” 鲜侑道:“陛下这么压着我睡,可生不出皇子来。” 云暧道:“恕之说的有理。” 却仍伏在身上不动,鲜侑也就只得笑笑不动,道:“我看陛下身体并无问题,只是素来太过守身严谨,陛下当多亲近宫中女眷,为人君者沉湎女色固然不当,只是陛下也当适宜。” 云暧道:“恕之说的有理。” 鲜侑道:“陛下既然知道,往后留意便是。” 云暧言语有些艰涩,道: “不是那样,是我的问题,我有留宿皇后宫中,也有临幸过妃嫔宫女,只是不行。” 鲜侑顿时一脸冷汗,道:“那个,此事,陛下当请问太医,啊,对,我在云州有位姓褚的先生,这方面他有些神通,我可找他来替陛下诊治,那个,陛下是不能行事?” 他已是结结巴巴说不清,云暧有些恼,道:“舌头捋直了说话。” 鲜侑道:“臣知罪,只是有些意外,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暧道:“一直都是。” 鲜侑直拍脑门,道:“陛下莫急,容臣想想。” 云暧道:“实在不行,朕想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位,立为嗣子。” 鲜侑道:“不可,陛下年纪尚轻,不可做此想。” 第34章 云暧道:“我随口说说。” 鲜侑卯了劲把心按回肚子,想半天仍是想不通,云暧闷了半晌,又抬头看他,捧着他脸瞧,鲜侑给他看的心里发毛,道:“陛,陛下……” 云暧摸他脸,道:“我今天才发现恕之生的这般好看。” 鲜侑尴尬道:“陛下说笑。” 云暧道:“昔年太学博士赵葭曾称鲜氏庭中有玉树,鲜家阿侑,年未十五而以慧黠称,孟郎中之子孟琅亦称了了,二子皆名盖京中,并有姿容,同游京畿,时人谓为连璧。” 鲜侑呵呵作笑,云暧抚到他颈上,倾身去搂住他肩,吻他脸,鲜侑惊得一颗心要跳出喉咙,连忙伸手挡开他,拉扯衣服就要起来,云暧拉住他,不解道:“你干什么?” 鲜侑战战兢兢道:“臣有失体统,这就回去。” 鲜侑不敢同他挣,云暧扯着他又拉回来,道:“你急什么,我没说让你走。” 他拿手在他脸上抚摸,又以面相蹭,鲜侑当真是吓得要尿裤子,翻来覆去躲,云暧伸手去抓,见他那副见了鬼的模样,生气道:“你这般讨厌我?我碰一下你也不成?” 鲜侑道:“陛下莫吓我,臣胆子小。” 云暧道:“我就试试什么感觉,摸你一下,你怕什么。” 鲜侑道:“陛下莫难为臣,臣有隐疾。” 云暧道:“你有什么隐疾?” 鲜侑一手捂了脸道:“臣有断袖之癖。” 云暧脸色有些僵,半晌又低下身,揭开他捂脸的手,道: “那你躲我干什么,你喜欢男人,我不是男人?” 鲜侑羞惭不已,道:“陛下,臣不是弥子瑕安陵君之流。” 云暧听明白他说什么,有些无语,艰难的看他一眼,道:“恕之想太多了。” 鲜侑正待放松,却听云暧又补充道: “以恕之的才干,怎么说也堪比卫霍,怎么会是弥子瑕安陵君之流。” 鲜侑给他这句噎的一口气吐不出,云暧给他那面红耳赤模样逗笑,难得一见的伸手挡了脸大笑,他独自笑了半晌,最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独自凄然收了神,一声不吭的躺回去,道了句:“恕之毛病还真不少。” 云暧侧卧,一手搭在他胸前,头挨在他脸边,鲜侑先前受他惊吓,一夜如卧针毡,云暧许久未得好眠,却是睡得酣甜,哪晓得他心中跑马。 云暧第二日起,见他脸色实在不大妙,不禁劝慰道:“鲜大人婉媚献上,以色取宠也不是第一日了,坊间传言我都听了不少,怎么恕之还不惯吗?” 鲜侑大惊,道:“臣确实不知。” 云暧笑看陶骞,陶骞连忙对上鲜侑礼道: “他人无谓的闲言,鲜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鲜侑摩拳擦掌,抓耳挠腮半天,木了脸道:“陛下不厚道。” 云暧弃了车驾,轻装简从,只带了陶骞等数名心腹随身,同鲜侑一行,皆乘马间道而行,鲜侑不想他养在深宫,骑术竟然一点不比自己长年混迹军中的差,住马歇息间,有些赞叹,云暧手中捏了马缰,扭头好奇道:“恕之当我只会弹琴画画吗?” 鲜侑道:“我确实这样以为,陛下让臣大开眼界。” 云暧道:“恕之信不信,朕的剑术,这里比得过的人不多。” 鲜侑道:“陛下天赋英才,臣哪敢不信。” 云暧转向他笑道:“给你二十年什么事情也不做,只学那些个四书五经六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以忧愁幽思于胸中煎熬逼迫,二十年后,是个人都能当一句天赋英才。” 鲜侑道:“臣愚钝。” 云暧眯了眼迎风而望,道:“我今日方知,放马江湖,仗剑而行,当真快意,人生在世,有此一遭也不枉了,原来我也不是全然无获。” 鲜侑道:“江湖再好,陛下心中所念却不离庙堂之上。” 云暧笑:“恕之果然懂我,江湖虽好,无奈我执念已深,不死便不能休,下辈子吧。” 他大步迈了两步,持了剑过来,在他面前立定,鲜侑正捏了水袋喝水,云暧以剑端挑起鲜侑下颌,低身觑他,眼带挑衅,鲜侑放了水袋,轻轻伸手要挪开他剑端,云暧手一用劲,鲜侑不敢动,笑:“陛下莫开玩笑。” 云暧道:“不开玩笑。” 鲜侑笑眼对他,不经意间倏的往后一仰,同时握起地上的剑,拿剑鞘一挥,将他的剑端格开,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云暧持剑上前击刺,他脚下功夫十分扎实,剑招既快又稳,刚猛凌厉,直击胸前,鲜侑侧身闪过,那剑如影随形,直追而来,到他颈项,鲜侑侧肩后移,那剑尖翻转一挑,一缕乌发落于其上,云暧手中一震,发丝悠悠坠地。 鲜侑不再躲,拔了剑,一手以剑鞘格开他,一手也持剑相攻,云暧后退几步,两人对战,一时剑影乱晃,白光耀目,众人皆近前来,看他二人比试,两人实力相当,你来我往,云暧兵行险招,步步紧逼,鲜侑也是分毫不让,不退反进,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鲜侑先收,由着云暧将剑比到他颈上,丢了剑,道:“陛下胜了。” 云暧也笑收了剑,道:“你也没输,最后一招是你让我。” 鲜侑道:“这么打下去,打到明天也分不出结果。” 说道间听到隐隐有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是正朝自己这边过来,鲜侑忙登到高处,一望,大步下来,急急对云暧道:“恐怕来者不善,陛下请上马。” 云暧闻言,立即跨上马背,来人却行动极快,道上激扬起大片尘土,不到片刻便席卷至眼前,拦住了去路,鲜侑云暧皆勒了马,对视一眼,一圈看过去,足有上百人。 一人一骑从人群中缓步向前,迎面对立,鲜侑一瞧,大是惊讶,这人一身白衣,那模样同刘珏几分相似,鲜侑乍眼一看只当是刘珏,再看,不是刘珏,乃是二公子刘晗。 他比刘珏少了几分清空飘逸之气,更多了些刚健峭拔,俊朗英挺,再糅合了一身文者儒雅之态,倒很有其父之风。 鲜侑道:“二公子有何贵干?” 刘晗在他一群人中打量了几眼,最终看向云暧,云暧此时一身便服,寻常打扮,也就扬了头由他看,不作反应,鲜侑见刘晗不说话,道: “二公子带这么多人来,是来吓唬我的吗?” 刘晗道:“我记得鲜将军回了衡阳去,怎么,什么时候回来,竟然这么悄悄便走,也不告知一声吗?枉费父亲还时常念起,我阿兄也甚是想念鲜将军。我听说鲜将军到了樊南,特意去樊南相寻,没想到鲜将军这么快,差一点就赶不上,幸好。” 鲜侑道:“还恳请二公子替我向尊府以及尊兄致谢。” 刘晗道:“鲜将军有诚意该亲自来,阿兄就在不远,鲜将军一向同家兄投缘,今日难得来此,怎么不去见见吗?” 鲜侑道:“今日有事,改日若有时机,鲜侑定来拜访。” 刘晗道:“恐怕不成,今日我一定要请鲜将军去的。” 鲜侑道:“若我说一定不肯呢?” 刘晗道:“我是好意,鲜将军执意不肯,我只好冒犯强留了。” 说罢也不多言,一挥手,身后众军士皆拔剑出,鲜侑一行也纷纷拔剑,刘晗指鲜侑,又指云暧,道:“这位,还有这位,给我好生护着,莫要伤着了,其余人都不用放过。” 军士听令,驰马上前,鲜侑忙护了云暧后退,双方杀作一处,刘晗手下人多,鲜侑人虽不及,却一个个都是精心挑选出的久经沙场的勇士,一时场面纷乱不得解,刘晗也没料到他手下人看着不多,却这般凶悍,一旁凝眉,鲜侑高声喊道: “二公子,今日运气不好,恐怕鲜侑不能随你回去,二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这大动干戈,伤了彼此都不好。” 刘晗不理他,鲜侑看云暧,道:“陛下,僵持久了难以脱身,咱们先撤吧。” 云暧点头,两人趁乱往一侧树林里退去,还未至,给一行数十骑斜插包抄过来,挡住去路,两人连忙挨在一处,拔了剑出对敌,对方却不见动,又是一阵马蹄交响,裹了尘土而来,鲜侑心中已是不定,侧目望去,见一条黑线在地平线上随声推近,马蹄声震耳欲聋,大片人马正从远方高坡驰骋而下,直奔向眼前。 最前那人也是一身白衣,很快跳下了马,走上前来,刘晗见他,连忙也下马,口中叫阿兄,迎了上去,正是刘珏,他身后一人身着红色,鲜侑亦认出,乃是孙胜。 刘珏并不同刘晗多言,径直上前来,刘晗也紧随其后,两道白影片刻已至眼前。 刘珏怒喝道:“都给我住手!不要再打!” 他对着刘晗面有怒意,低声道:“怎么这么莽撞,说好了不许动手。” 刘晗张口欲答,刘珏却没闲听,直到马前,揭了膝前袍幅对向云暧跪地而拜,抬头道: “臣奉相王之意,请陛下驾幸隽城。” 云暧面色冷然,道:“你是谁?” 他双手交叠眼前,恭敬道:“臣刘珏。” 云暧道:“刘珏,刘子善的大公子,我听说刘大公子身有弱病,看来传言不实。” 又看刘晗,道:“如此说,这位想必就是二公子刘晗?” 刘晗此时也随同跪倒,道:“正是。” 云暧道:“平身吧。” 刘珏刘晗皆起身,候立。 这天底下最好穿白色衣裳的乃是刘子善两位公子,最将这白色衣裳穿的如琼枝耀户,风华万丈的也是刘氏二位公子,这会站到一处,当真是光亮耀目,云暧不禁冷笑,出声道: “刘子善还真是不错,生的这般好儿子,看来刘氏后继有人啊。” 刘珏抬头,道:“陛下过誉,臣不敢当,此处多有不便,还请陛下随臣往城中去。” 云暧不言,转身欲走,却给层层围住,云暧道:“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刘珏道:“父亲担心陛下安危,务必命臣护送陛下平安至隽城。” 云暧道:“我若不去呢?” 刘珏道:“陛下若有意外,臣不好向父亲交代。” 云暧不动,刘珏这边也不动,双方各自僵持,刘晗有些不高兴,在他耳边嘀咕道:“阿兄费这劲干什么,刚在他不露身份,咱们直接带走就是,哪需要这么麻烦。” 刘珏侧头低声喝止道:“你还说!你是来迎驾的还是来劫驾的,这会带回去,回头他要那这事发作你怎么说?要不了你脑袋也有损父亲声名,他好歹是陛下,别忘了你身份,长点脑子。” 刘晗拍了怕衣袖,稍稍退下,侍从銮舆仪仗已徐徐至,在眼前停住,众人皆跪呼万岁,军士亦收兵下马齐拜,刘珏亦跪地再次请道:“陛下请上车驾。” 陶骞道:“陛下……” 云暧猛地转头向他,眼光如电,神色俱厉,陶骞吓得不敢再言,云暧冷冷道: “恕之,你看如何?” 鲜侑咽了一口气,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已无能为力,道:“臣追随陛下。” 云暧下了马,侍从忙上前相扶,云暧甩手喝开,自行登车,车幔垂下,刘珏命起行,这才看向鲜侑,道:“鲜将军别来无恙否。” 鲜侑道:“好得很,大公子不必客气,不过这话该我问才对,芣苢近来可好?” 刘珏笑道:“我还活着,还不会死,你可满意?上回在岑郡不告而别,非我所愿,我还道咱们此生不会再见,这里见到你,我惊喜不小,看来你我缘分不浅,鲜将军随我回隽城吧,故地重游,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鲜侑道:“料是如此。” 他甩鞭一抽马臀,飞奔而去,追上云暧的车驾,刘珏随他转身,望那一骑背影绝尘而去,随上那一道深黑蜿蜒的人行,刘晗见他失神,挽他袖道:“阿兄,上马吧。” 刘珏道:“覃奴,你告诉我,为何不喜欢恕之?” 刘晗道:“他不是咱们的人,父亲待他那般,他不知感激,还屡次背叛,换作是旁人,父亲怎么允许他活着,这种聪明人,收不服就该杀了,真不知父亲在想什么,还要留着他。” 刘珏道:“我怎么听你是在夸他,你不喜欢,我却喜欢他。” 刘晗道:“阿兄怎么和父亲一样。” 刘珏道:“你不懂,不要拿这等言辞来侮辱他,他从来没有忠于父亲过,何来背叛之说,他忠于他自己,忠于他的陛下,从来也没变过,你难道以为父亲糊涂吗?” 刘晗道:“既然如此,左右拉拢不了他,阿兄你还费什么劲。” 刘珏道:“忠于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道之所在,心之所在,不随物迁事变,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大任,他会为父亲所用的。” 第35章 云暧下了马车,在城外行营稍待,侍从伺候沐浴。 鲜侑接过托盘里天子衮冕袍服,揭了帘进去,云暧只穿了底衣,正披发静坐,他足足坐了半个时辰,侍从不敢相扰,鲜侑对着他背影轻声道:“陛下,更衣吧。” 他声音清透沉稳,如珠玉落水中,说着又唤了一名小侍进来替他梳头,那小侍慌慌张张,扯到皇帝陛下的头发,惹得云暧一阵怒,鲜侑知他是心里不舒服,连忙将那人喝退,自己上前去,接过发梳,替他束发。 束好发又替他着衣,云暧展了手立着,鲜侑摸着他肩上的日月龙纹图样,一时忘了动,云暧侧头看他,鲜侑忙一笑,低身扣上腰间带扣,整了整领襟。 圣驾至于城外,刘子善已经领了手下从属,在城门迎候,军士持戟而立,列阵十里,鲜侑伴驾随行,车驾至,皆依次跪地,铠甲沉重抖擞摩擦之声持续不断,阵阵传来,鲜侑脚下亦沉重,到达城门,刘子善在首,身后认得的,辜子兰,孟琅,刘珏,刘晗,数十人皆肃立。 刘子善领众人拜倒,齐呼万岁,云暧道:“众卿平身吧。” 他目光望着刘子善,似有深意,那人不卑不亢,神色不稍动,也回望过去。 鲜侑代替云暧上前,将刘子善扶起,道:“相王有功了。” 众人平身,刘子善道:“陛下入城吧。” 元祐九年春,天子驾幸隽城。 云州在岑郡,听闻此讯,又得知鲜侑护驾有功,封郎中令,心头一阵乱,他手中拿着鲜侑日前的书信,信上不着一字,白纸一张,他拿着一张白纸已经看了数日,卢宗在背后盯着他拿纸的手瞧,拿手莹白如玉,衬的那纸倒色泽发黄,暗淡无光了,恨不得上手一摸。 不过怎么想摸也没那胆子,只好拿那眼睛下死了盯,云州转眼道: “你在笑什么?” 卢宗心里笑的欢,不知他怎么发觉,一个不承认:“没有!” 云州道:“你说鲜侑他是什么意思?” 卢宗见他终于问,连忙抓住机会献殷勤,把心中想法说出来:“这多简单,他没话可说,让你别等他啦,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此散了吧。” 说着拿手去摸他手,给那人一记眼刀杀来,立刻又缩回去,这可人儿长得好看,偏偏凶悍的很,讨好讨不来,打又打不过,软硬不吃,当真磕牙,也不知那姓鲜的酸文假醋装腔作势的臭油子使的什么本事将人骗了去,可恨至极! 褚不樊一旁看的发笑,提醒道:“卢将军当心牙齿咬碎了,顺便当心口水脏了衣裳。” 卢宗拿袖子一抹下巴,又反应过来,冲他啐道:“你这娘们儿!说什么呢!” 云州道:“褚先生可知道这信是什么意思?” 褚不樊道:“将军心中当自有主意。” 进不能进,退不得退,云州道:“我知道了。” 四月,刘子善奉天子诏领军十万入烨京。 元祐十年六月,烨京乱平,刘子善回师,城中皆庆。 只是却始终无人提天子还都之事,刘子善以烨京久历战乱,宫室毁损,已失王气,将迁都之事提上议程,云暧脸色一日比一日冷,日日听他将那琴拨的声音撕裂,鲜侑也跟着心惊肉跳,欲劝却无能,鲜侑见他手已是磨破出血,再忍不住,跪下抓住他手,沉痛道: “陛下当自珍重,陛下熬过了千难万难,难道这一时竟熬不过了吗?” 云暧道:“正是熬过了千难万难,所以才更不能忍受。” 正各自缄默,侍从通传,道孟长史求见,云暧道传,片刻孟琅进门,俯身拜,云暧道: “孟长史有何事?” 孟琅道:“陛下,许太后,皇后皆到了。” 当初烨京变乱,云暧先送了她们出宫,不料半道为人所劫,直到月前才寻回,昨日已到隽城,云暧听罢忙站起来道:“快带我去见。” 许氏并非云暧生母,性子婉弱沉默,与皇帝素来也不亲近,跟皇后刘婉很有几分相似,云暧对这两人也并无深情,不过此时听到这消息仍颇为高兴,整衣就要出去,侍从已经扶将而来,许氏带了刘婉欲礼,云暧忙亲身上前一手一边将两人扶住,道: “母后折煞儿臣了。” 拉了她二人坐,叙起话来,鲜侑见状先告退,在庭中稍站了一会,看着庭中高树,孟琅亦出来,同他并肩站着,鲜侑来了隽城一年,并未有几次同他单独一处,黄昏日光透过树叶间隙,碎金一般迎面洒来,孟琅道:“恕之可随我去府中小坐?” 鲜侑道:“我还未见过兄嫂吧?” 孟琅笑道:“今日可以见见。” 鲜侑见他笑,仿佛回到旧日,不由道:“这么多年,从玉好像一点也没见老。” 孟琅道:“恕之这是咒我呀,我年纪已经很老了吗?” 鲜侑道:“只是见到从玉就想起往日,咱们认识的太久。”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孟琅府中去,到了府中才发现甚是热闹,阮元,孙胜,刘氏三位公子,还有相王府中两位属官,鲜侑依次上前见过,不禁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阮元道:“小孩子满月。” 鲜侑恍然大悟,这事几天前便知道,只是忘了,语气失落道:“我忘了备礼。” 孟琅道:“改日补上无妨。” 宴席设在庭院中,鲜侑左看右看,寻了一处僻静处落座,他坐下不到一会,来客渐至,孟琅陪他坐了一会,起身去迎客,鲜侑一人独坐,杯盏相交之声细细可闻,天色渐晚,已点起灯烛,照的满座红光,鲜侑案上放了两只酒盏,他一手持了一只,互敬。 席间奶娘抱了孩子出来,依次到各座前讨礼,到了鲜侑面前,鲜侑放下酒盏,凑身去看,问过乳母,说是个男孩,鲜侑瞧着雪白一团,十分漂亮可爱,心中喜欢,问道: “它可取了小字?” 孟琅道:“叫缅奴。” 鲜侑笑:“这是什么意思……” 孟琅笑而不答,鲜侑在腰间摸了摸,取下腰上所配的一枚小鱼,塞到襁褓中,道: “这枚玉是我自小带在身上的,今日忘了备礼,权且充数。” 孟琅谢过,又离开去别座,鲜侑不免有些失落,独自斟酒饮,不知何时面前光忽然暗了,鲜侑抬头,见刘珏正盈盈而笑,鲜侑望着他那双漆黑眸子有些失神:“芣苢。” 刘珏道:“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可好。” 鲜侑道:“还是算了,你身体喝不得酒。” 刘珏注目,鲜侑不敢看他眼睛,听他悠悠道:“陪你又何妨。” 端了酒便饮,那边阮元见此情,也笑着凑过来:“我也敬恕之。” 鲜侑道:“我看平叔怎么刚才似乎落寞了,从玉娶了亲,你不正是孤单了吗。” 阮元笑:“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你还踩我痛脚。” 鲜侑道:“不过还有我陪你,不妨。” 刘珏一杯酒下肚,玉面微红,微有湿意,眼睛也似萌了一层轻薄水汽,姿态却仍从容,他低头微笑,月光烛光映照下,那面貌清逸,不染点尘,鲜侑托了脸颊看他半晌,转头向阮元笑道:“大公子这般风度姿容,不知羡煞了多少闺中女儿去。” 刘珏道:“你呢?” 刘珏一向正经,难得玩笑,阮元于是得意大笑,鲜侑也笑:“我自然是男儿。” 刘珏道:“男儿也无妨。” 阮元笑的很厉害,那边刘晗正同刘珉说话,见这边欢笑,又见刘珏在喝酒,同刘珉耳边说了一句,离了座过来,刘珏正好笑转向他道:“你问覃奴,是不是?” 刘晗道:“什么是也不是。” 刘珏道:“覃奴可觉得我好看?为我神魂颠倒?” “阿兄自然没人比的上。” 刘晗却不觉好笑,蹙眉不乐:“阿兄身体不适,还是不要饮酒。” 将他手中酒杯取下,低下身要扶他站起,刘珏隐隐挣开他手,刘晗软语道:“阿兄。” 刘珏淡淡道:“好了,我不喝了。” 鲜侑见他二人间有些不妙,低头只作不知,阮元亦笑笑转身回去,有内侍过来在耳边低声道“陛下请鲜大人去”,鲜侑起了身去同孟琅道别,悄悄出门去,走了几步刘珏却跟上来,叫住他,鲜侑道:“我正要去见陛下,芣苢为何出来,怎么不多留一阵。” 刘珏道:“有些吵闹。” 鲜侑踟蹰:“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府。” 刘珏道:“正好顺道。” 只剩两人,鲜侑反倒不知如何同他说话,刘珏道:“你似乎在同我生气。” 鲜侑道:“怎会。” 刘珏道:“你似乎,对父亲有些成见。” 鲜侑道:“那又如何。” 刘珏被他堵的再问不出,只得低声叹道:“是我多言了。” 他语调中有些说不出的悲感,鲜侑道:“芣苢同我,只论私事可好?” 刘珏突然伸手拽住了他衣袖,不动,鲜侑纳闷回头,刘珏弓着身,似有艰难之状,鲜侑忙低下看他,他脸色苍白,额头是汗,轻声道:“我撑不住,带我。” 鲜侑惊讶要问,刘珏已是说不出话来,他弓下了腰去,鲜侑忙扶住他,发觉他已经全然软倒,连忙将他抱住,大步往府中去,一进门相王府下人皆围上来,鲜侑道: “快去请大夫来。” 因着他身体不好,府中随时有大夫,鲜侑抱着他放在榻上,不一会大夫便进门来,拿脉诊治,开了药方,刘珏已是晕过去,下人将他扶起喂药。 鲜侑站在门边,那大夫出门,冲他一礼道:“大公子素来如此,只是疼痛昏厥,过后便好,并无要紧,大人不必担心。” 鲜侑很觉荒唐:“疼痛昏厥?这不要紧是要痛死了才要紧?” 给刘大公子治病的自然也不是庸医,听他语气讽刺,很是恼怒,却不敢发作,鲜侑欲回榻前看刘珏,正见门外刘子善匆忙走来,一时不知是留是走,犹豫间刘子善已经到了门口,见他立着,看他一眼,鲜侑施礼,刘子善点头示意不必多礼,道:“阿侑稍等。” 去了榻前,握着刘珏的手坐了一阵,看他吃完了药,又交代了下人几句,犹有些不舍,却见刘珏只是昏睡,并未醒,起身出去。 鲜侑见他正向自己走来,恭身而待,刘子善道:“随我去书房。” 身处高位,果然不动声色威严自露,他大步在前,鲜侑跟上,刘子善且走且说道:“隽城地方偏狭,不宜天子久居,迁都一事,阿侑可有想法?” 鲜侑知他必然要说这事,云暧最近正是为这事发火,鲜侑不答反问: “相王觉得呢?相王当知,陛下忌惮这个,在烨京又何妨,迁都又何妨,陛下如今不都是得倚仗相王,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性命都捏在相王手中,更何论其他,相王既决意,何必问我。” 他这话说的大是不敬,刘子善却仿佛料到他会如此说,并不以为忤,却转了话头道: “阿侑可记得刘叔原?” 衡阳名士,刘子善的旧交,鲜侑曾眼见他自刎而死:“我记得。” 刘子善道:“叔原说的没错,我本山中人,奈何为贼,阿侑心中也以我为贼?” 鲜侑道:“成者为王,怎会是贼。” 刘子善笑:“你直说,我并不生的气,你这意思,我还是贼了。” 鲜侑道:“不是,自段荣起,天下便是战事不休,兵连祸结,迁波动荡,万姓流离,相王于社稷有功,扶正倾危,攘暴抑乱,拯万民于水火,若没有相王,而今天下不知是何局面。” 刘子善道:“这句是公道话。” 鲜侑说完心中也迷惑起来,却是如此,可是心中总有不甘,刘子善不等他但是:“年年征战,刀光剑影里来去,阿侑以为我图什么?” “大丈夫生当有为,更何况生当此乱离之世,更当思起而救之,为天下计,名垂百代,为后人仰止,生若蜉蝣,死若蝼蚁,枉费为人。” 鲜侑道:“相王心愿该已经达成,百年之后,史书当为相王重重书写一笔。” 刘子善道:“方才见到芣苢,心中有些难过,我自问对得起天下,却欠身边近亲以及所爱之人良多,我有些后悔当初在隽城的那一仗。” 第36章 元祐十一年春,新京宫室已初成,天子率群臣祭告天地,正式迁都平郜。 平郜西靠延平关,南面大河,三水汇流之处,原只是一小郡,三百年前高祖于此处起兵,后开朝建国,以平郜为副都,此处才始兴盛,刘子善入关也是先据平郜,选了此地,一是为此,一是较烨阳地处偏西,为了西北州隐患之故。 大庆朝所称西北州,皆指延平关外诸州,稍北的靖州沅州,以及南部连州,云州等地,刘子善自连州起兵发家,但连州地虽富庶,却是位置偏远,入关后据中原要冲,原本在西北州的经营便稍怠,自元祐八年南攻刘宣未果,后又举兵往烨阳,刘宣势力便乘势往北扩张,数年间而占据西北州大片土地。 大庆西北大片广袤的领土,土地肥沃,人口充实,素来以丰足富庶称,地位十分微妙,中间隔了延平关,既便于刘均那样军阀势力割据,雄霸一方数十年,天子不能请服,欲攻之又鞭长莫及,而刘子善则是以连州为根基,出关直入中原,至今为天下宰者,其军事地位不能说不重,但不论如何,皆因偏远,不得循正统,顶多固守自安而已。 刘子善正是虑此,故而以平郜为都,实为长远之计。 都城新迁,天子以诏敕令天下,刘宣亦上表称贺请服。 褚不樊听罢淡笑:“主公他未免太天真些,自古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人家怕是正磨刀霍霍。” 云州道:“那样正好,早晚得有这一日,我已经等着了。” 褚不樊道:“鲜将军以为这次主公还会愿意开战吗?” 云州道:“陈寔将军绝不会降吧。” 褚不樊道:“你指望他?” 云州道:“我不指望他,我只指望我自己。” 褚不樊但笑,云州知道他意思,纳闷,终于还是问出: “褚先生既然以为战不可,为何当初还要替鲜侑来找我去迎驾?” 褚不樊道:“战与不战却于我不相干,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事后云州请他留下,他也并不推辞,爽快应了,说是怕回去刘宣要了他脑袋,云州好笑,怕掉脑袋还要专去捡会掉脑袋的事干,褚不樊看着哪像那等蠢人,不过人家这般说,自然不容自己去多嘴,他念头一转,又问道:“你说若到那时,他会不会来?” 褚不樊道:“你问的是谁?” 云州道:“鲜侑。” 褚不樊道:“我已为你算了一卦,他不会来。” 云州道:“理由?” 褚不樊道:“他立场尴尬,不该再来趟这道浑水。” 云州道:“不该来,不过还是会来,褚先生,我比你了解他。” 褚不樊道:“这是自然,你跟他的交情自然不能跟你同他的比。” 云州道:“就算这样,我还是要先去找他。” 褚不樊道:“你如何去?” “刘宣不是与刘子善公子联姻,正要送刘小姐去平郜?”云州问道,转而又肯定,“我要回云州城去,向他请命,送刘小姐入京,就在即日。” 褚不樊道:“那我看你怕是要失望了,还不如不去。” 云州道:“我不怕,多久我都能等,只要最后有个结果就成,我只去问他要一句话。” 他想的快做的更快,第二日便将军务暂交,第三日便带了十数人急忙赶回云州城去。 云州记得这位刘小姐,见得面不多,不过当初刘宣有心思招鲜侑为妹婿,他也便当真有心瞧了几眼,刘元外貌跟刘宣几分相似,面容清淡,不见得引人注目,细看却柔和舒服。 刘元更比她兄长多了几分隐约摇漾的神韵,平常不显眼,不经意间勾人眼目,让人无端有些心头一震之感,她端坐车中,一路不曾说话,云州揭开车门的布帘,她一双眼平静看过来,眼神似忧似恼,似有水纹却不起波涛,嘴唇稍动,云州忙道: “小姐恕罪,是我唐突,小姐若有事恳请吩咐。” 刘元道:“无事。” 又问道:“我记得你曾在那位相王手下,你可认得刘氏公子?” 云州道:“刘氏公子都是人中龙凤,配的起小姐。” 刘元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刘氏公子大名我怎会不知,我既然答应阿兄去平郜,便没什么好说,我只是听说,大公子刘珏似乎有病在身,二公子却不大得相王喜欢。” 她似是有意探问,云州道:“平郜不比云州城,身不由人,小姐不该太有心。” 刘元眼神一动,若有所思看他,却没等到他再说什么,只得轻声回了一句:“多谢。” 云州一行有近百人,马车行了半月到达平郜京城郊外,有人来迎。 那人一身暗红绣金广袖袍服,顶系黑玉长冠,正于马上眺望,身后是军士在列,车队渐近,他身旁一人骑马并立,身着青衫,是阮元。 云州看过阮元,目光又移去他面上。 却不想这么快见到,两年却也不长,至少比当初在隽城一别三年要短的多,短的不是年月,只是有了一次,再有第二次,便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眼睛对上,鲜侑也微有惊讶,很快便散去,同阮元下马,云州亦下马,阮元道:“刘小姐到了,先随我等去使馆暂歇,明日设宴招待使者。” 语气沉稳镇定,仿佛之前各不相识,鲜侑却是微有些走神,不发一言,云州道: “大人前面领路吧。” 阮元一笑,各自上马,车驾又起行,沿大道直驶入城。 他身影比起阮元迟迟在后,不时回头去望。 阮元也回头看一眼,觉得那位马背上年轻的白衣将军稍有些陌生,跟记忆中有些不符,不过确实是那人无疑,又看鲜侑神情恋恋,笑,道:“你想去便去吧,何苦来着。” 鲜侑有些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说来的是他。” 阮元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刘宣的来信上没提他,是另一人,叫什么严翰的,不知怎么变成了这位,我也是刚知道,再说,谁知道你这么放在心上。” 鲜侑喟然而叹道:“你们一个个,可都好的很,都来算计我好了,我横竖是无法。” 到了使馆安顿下,已是入夜,鲜侑进门来时,云州正从刘元处回所住屋,穿庭而过时已见到他背身立着,未更衣,仍穿着下午时那身暗红,觉得有人进来,便转身,云州叫屋内下人退下,合上门,注视他道:“你这么跑来,也不怕招人嫌疑,说你私通外使。” 鲜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的罪过论起来不少,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室中有些暗,他走去案前,持了小剪刀将烛山烛芯剪去一截,倚案坐了,道: “你怎么来了?” 云州道:“我来送刘小姐。” 鲜侑笑:“不像你会干的事,你是来找我的?” 云州道:“对,你不来找我,我自然要来找你。” 他也在案前去坐下,却都意外找不到话,最后鲜侑轻笑一声,拉起他手放到腰上,搂上来亲吻,云州喘不过气,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气闷,鲜侑伸了手进衣内时,他再忍不住,压低了声道:“鲜侑,你放开手,我有正经话同你说。” 鲜侑口齿不清:“我也有正经话同你说,我日日想你。” 云州抓住他不停乱摸的手,鲜侑见他当真有些生气,止住道:“你说。” 云州却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放开他,鲜侑重又抱上来,解他衣服,他急的手忙脚乱,云州只得自行解了,往榻上仰倒,又替他剥了衣服,抚摸一阵,鲜侑有些跃跃欲试,云州却心中有事,全无兴致,又不忍他失望,只抚了他脸道: “我不想动,你来吧,这次你来。” 鲜侑想弄他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不过他总不肯,被他压在下头也挺有滋有味,这念头虽久远,也就作罢,听他竟然主动提起,高兴的连连吻他眼睛,道:“我轻些。” 云州道:“用些药。” 鲜侑连忙爬下床去找药,云州道:“我衣服里有。” 鲜侑去翻找他衣服,摸出一小盒润手的脂膏,回来先拉他手瞧,见手上并无冻伤,疑惑道:“怎么随身带这玩意儿。” 云州道:“前一阵手上受了点伤。” 鲜侑关切道:“怎么伤的?重不重?” 云州道:“弄剑时割伤了一道,有些肿,已经好了。” 他抬手看,鲜侑笑着往他小腹摸了几把,云州原本怏怏,心事委靡,仍给他几下弄的老老实实起了反应,鲜侑贴了身上来,交颈相抱,以下身同他抵在一处上下磨蹭。 鲜侑以手指挖了一些脂膏,抹到那处润泽,手刚一动,便觉得他身体一颤,随即细细的抖起来,鲜侑不住的吻他脊背,又用手去摸他前面,那物事已经可怜兮兮的软作一团,鲜侑有道是一不做二不休,抱着他肩膀挺身便进。 内里紧致,鲜侑给咬的发痛,在他耳边低身哄道:“放松些。” 低身却瞧见他眼角一片湿意,亮亮映着光,以为他难受落泪,鲜侑将他翻转身来看,却又不是,只是月光烛光交映在脸上带出的错觉。 鲜侑遂笑,吻他脸,道:“这模样真勾人,我都要忍不住了。” 云州见他腰压下,抚摸他周身,道:“那就不用忍,做吧。” 沉迷,身体并不觉快意,只是仍旧沉迷,云州只望着他脸,鲜侑面上酡红,眉眼皆是盈盈春意,额发透湿,贴在面颊上,手臂到腰背,云州以手抹过去,也是湿淋淋的汗水,触手滑腻如同一尾无论如何捉不到手的鱼,手感极好,他拿手上下摸,鲜侑腰随他手又软又颤,几乎要瘫下,痴痴道:“你手中捏着无常小鬼吗?” 云州道:“怎么了?” 鲜侑道:“你手中抓着无常鬼儿,摸到哪里,哪里就软,定是他在勾我的魂去。” 云州仍拿手在他背上抚,鲜侑坚持了一会,笑软下身,道: “我不行了,怎么我要成了云暧似的。” 云州并没听懂他这话何意,也不懂这事与天子何干,不过他并不感兴趣,见鲜侑没了力气,便用手替他弄,鲜侑微张了口喘息,云州道:“鲜侑,咱们走吧。” 鲜侑睁了眼,隔了许久,道:“不要说话,替我弄完。” 云州闭嘴,鲜侑却没了心情继续,挪开他手,摸了衣裳过来,简单系上,云州见他穿衣,也穿上,鲜侑坐在榻前捂了脸良久,云州只等他说话,他酝酿了半天,放下手却站起道: “我改日再来。” 云州气道:“鲜侑,你拿我当什么!” 鲜侑住脚,云州道:“我不等改日,你今日走,我也便走,回岑郡去。” 鲜侑道:“我有些乱,等我想好了再来找你。” 云州道:“你想了两年,还没想好吗?” 鲜侑又坐下,这话不忍说,但还是说出口: “你说走,走去哪里?去云州?去衡阳?我不走,我也不能走。” 云州听他说完,想问,你这不能,那不能,你可有替我想过,问我我能不能愿不愿,却问不出口,对这人,他也不能,云州道: “我来之前便知道你会这样说,只是还是有些指望你会答应,所以一定要问问你,果然。” 鲜侑道:“我不能走,你可以来平郜,永远留下来。” 云州道:“我不来。” 鲜侑道:“随你,我也不想你来,你在云州对我有好处,关键时候可以助我。” 云州道:“我不会来平郜,我想同你一起,但是鲜侑,你被束缚住了,我若同你一起,会跟你现在一样被束的动弹不得,我想跟你一起活,不想跟你一块死。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天下早不是你要的那大庆天下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留在这里,死在这里,给你的陛下给你的朝廷陪葬!我劝不了你,我要回云州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自由。” 鲜侑道:“我看清楚了,早看的清楚,你那边那位褚先生说的很对,醒着,只是不愿睁眼罢了,不过看的清楚又如何,都没什么差,我只是不想退,从我知道父亲死在乾阳殿那时起,我便决意要承袭他的遗志,不能让他枉死。” 云州道:“我却没你的那般懂道理知大义。” 鲜侑道:“你真的不留下?在这里陪我有何不好,我想你的很。” 云州道:“能活着,我为何要死,我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我不急。” 第37章 鲜侑正矮身穿靴,听此言莫名一笑,道:“我真得走了,今日不早了。” 云州走近,低下身,将脸伏在他腿上,腿上觉出他温暖的呼吸,他的手顺着两腿往上,和缓而有力的一路抚摩到腰间,捏着腰侧紧实的肌肉,鲜侑心中震动不已,遂以手去抚摸他头发,手指一下下梳着,看着他脑袋,很想做点什么,于是两指一拈,将他冠上发簪拔下,发冠落地,一头乌发如水泄地,鲜侑抚着他下颌将他头抬起,云州道:“能不走吗?” 鲜侑道:“怎么,舍不得我?” 云州道:“舍不得,想的心痛。” 鲜侑心里一暖,道:“原来你也会说这种话,再说一句可好?” 云州道:“想你。” 鲜侑笑:“这么舍不得我,嫁了我可好?” 云州道:“好。” 鲜侑道:“这么乖。” 云州道:“能不走吗,咱们不争吵,就在一起,趁有现在,快活一时是一时。” 月光中那张脸掩在发间有些奇异的妖艳,那双眼睛充满了难掩的期许,还有欲望,双唇紧闭,鲜侑似被蛊惑,低头去吻,舌尖顶开他唇齿,同他勾动交缠,这一吻足有盏茶的时间,胸怀激荡,鲜侑松了口急喘,用力将他头按到怀中。 云州张口咬他腰间衣带,牙齿咬住,扭头扯开,只三两下,鲜侑于是衣衫大敞,云州以舌舔舐他腹间,肚脐,两手往上扒了他松垮垮挂在肩上的衣服,往下扒了他下裤,把住他腰,在他身前不住吮吸亲吻,舔咬,鲜侑两腿直颤,口中已发不出声,只张大了口喘息。 云州握住他下身,贴在脸侧撸动,鲜侑眼睛一瞟间,正见他张了口去吮自己那处,他虽外边看似风流随意,实则自幼家教甚严,素来持身谨慎,于床笫之事上也是一向中规中矩,并无花样,乍一见此,羞耻的浑身发红,偏偏身体极是刺激舒爽,又是闪腰躲又是凑身迎,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鲜侑挣扎不住,云州只得一只手将他腰牢牢按住,鲜侑动不得,拿手遮了脸,软了身由他把弄,很快泄了身,云州拿手巾接了,裹住放在一边,这才直起身挨到他脸上轻啄了一下。 鲜侑已是浑身不着寸缕,睁眼却见他衣衫整齐,一边平息一边道: “你是不想给我抱,才这般作弄我。” “我给你抱,是你自己不行,不怪我。”云州道:“你舒不舒服?” 鲜侑道:“舒服。” 又道:“我也替你弄吧。” 去揭他袍子,云州忙将他搂住,道:“不用,我不要,这样就好。” 鲜侑自觉的转过身去趴着,云州不让,又将他翻过来,只抬了他腿分开,看着他脸,从正面缓缓将下身送进去,不等他适应,便急不可耐的大力抽送。 鲜侑只觉得要晕,脑子搅成了一锅浆糊,口中呻吟呜咽不绝,双手双脚的攀附住他,腰身悬空,有些支持不住要落,被他一手捞住,云州抚了他脸,含住他唇吻,半晌松开,道: “叫小声些,外面能听见。” 鲜侑道:“太快活,忍不住。” 云州汗涔涔的一笑,道:“我也忍不住了。” 拿手捂了他嘴,接着一阵急促挺动,已到极点,欲抽出身,鲜侑给他堵了嘴出不得声,正要憋得发疯,觉出他动作,一晃头甩开他已虚了力的手,抓着他臀又按回去,同时抬腰去承接,道:“别出去,就在里面,我喜欢,没事。” 两人身体俱颤,同时泄出,这回没有准备,都沾的一身狼藉,云州急忙下榻,去寻了布巾在水中浸湿,将自己擦净,又去替鲜侑擦拭。 云暧要进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人,手里打着灯笼,垂着头似乎要瞌睡,乃是鲜侑府中的下人,名唤东莱的,云暧已经走过,又退回身,拿了扇柄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道: “好个不长进的东西,你家主子呢?” 那下人听得这声音,身体一震,立马精神抖擞,哆哆嗦嗦道:“陛,陛下。” 云暧道:“前面带路。” 东莱只得迈了小碎步走在前面,云暧只穿着私服,那门口军士不明身份,持戟欲拦,给东莱两句斥骂回去,云暧进了门,转头看门口那两人,问东莱道: “你可认得这位云州来的使者?姓严?我怎么没听恕之说起过他有这么一位朋友。” 东莱道:“这个小人不知,大人只吩咐小人在外面候着。” 云暧道:“你可知道刘小姐住在哪间?” 东莱道:“小人不知。” 云暧懒得问,只跟了走,好奇的四处张望。 云州听到叩门,放下湿巾,鲜侑闭目趴着,云州整了整衣,打帘出去,揭开香炉,扔了两块香料进去燃着,这才开门,那门口军士不敢抬眼,侧眼望阶下,道: “将军,这人说他是刘公子……” 云州顺着他视线瞧过去,那人迎上来一笑,云州蹙了眉,这人并不认识,显然不是什么刘公子,只是敢在这地方来冒这个名,不是吃了豹子胆活的腻歪了便是真有几分来头,看他衣饰华贵,也不轻动,只问道:“公子找我何事?” 云暧也打量他,十分惊讶,这人生的一副好相貌,乍一看便是眼前一亮,如云散月出,青山过雨,沁人心脾的干净爽利,细一看,颜色皎洁如月,眉目漆黑似墨笔描画,面容冷如玄冰坚似硬玉,皓皓朗朗,仿若雪光映日,不由得心下大赞,径自跨步进门。 云州合了门,不同他猜,直接道:“我认得刘公子,你是谁?” 云暧并不回答,见案上那件红色袍子,一直拖过帘幕后去,正是鲜大人的袍子,又嗅着一股浓郁的怪异的香气,刚才看云州模样已是明白了情分,见这旖旎香艳之景,脑中一想便知,大是不快,伸手便去揭帘,只撩动了一角,瞥见鲜大人正拥衾卧着,自恨瞎眼,顿时牙齿咬的咯噔直响,恨不得进去拿被子给他盖严实,再捂死他。 云州不料他突然如此,见状出手去拦,这天下还没人敢跟自己动手的,云暧也回挡,他自恃功夫不错,不想只不过十来招便给对方擒住,恼羞成怒,冲帐内喝道: “鲜恕之!给朕滚出来!” 云州听这一喝,缓缓收了手,却并不跪礼,只愣了一刹,走进帐内,云暧也冷眼进去,冲着床榻踢了一脚,道:“鲜大人好兴致,还不起来迎驾。” 鲜侑刚才给他一声已是吓醒,正不知如何,给这一脚踹过来,立马跳下榻去捡衣服穿,云暧看了两眼看不下去,甩袖出去,在案前坐着。 鲜侑忙乱穿衣,云州替他将头发挽起,随问道:“他怎么到这里来。” 鲜侑直敲脑袋:“我就说今日要回去,有什么事情给忘了,只顾着跟你混,要死要死。” 搂了衣服便出去陛下脚跟前跪着。 云暧见他终于出来,冷笑道:“怎么,鲜大人本事不小,偷人偷到这里来了?” 鲜侑叩头道:“臣惭愧。” 云暧低身拿手贴着他脸,啪啪轻拍了两下,问道: “你这般不老实,信不信我替你了断了,把你送到宫里去?” 鲜侑垂头答道:“这个,陛下,这等娶媳妇生儿子的事是臣的私事……” 云暧道:“是吗?你倒是生一个出来给我瞧瞧?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从哪变出个人来,我还当是为何,原来净是跟男人厮混去了,难怪。” 鲜侑见他是特意给自己难堪来了,也就索性厚起了脸皮赔笑,他一脸情事后的余韵,云暧看的极是碍眼,嘲讽道:“你看看你现在自己,成什么样子,要不要我拿镜子给你看看?可还有一点男儿样?” “臣知罪。”鲜侑从善如流,急忙将话题引开:“陛下来寻臣是有何事?” 云暧经他一说才想起来找他是有正事,板了脸道:“起来说话。” 鲜侑移到席上坐下,云暧目光转向另一人,那位正微垂了头,端正肃立,云暧脑中转几转,已猜出他身份,只看他如何表示,却见他撩了袍摆跪倒:“拜见陛下。” 云暧觉出点意思,道:“你叫什么?” “鲜云州。” 云暧一听这名字便了然,点头确认了心中猜想: “这可有趣,当初藤公佐攻打云州时,绛城之战的功臣便是这位鲜将军?” 他看鲜侑,不等他反应,又问道:“无字?” “无字。” 云暧道:“名字很好。” 脸色一转,瞬间有些冷的吓人:“不过犯讳了。” 鲜侑跪起道:“是臣考虑不周。” 云暧瞟他道:“跟你有什么干系?我让你说话了吗?” 鲜侑又坐回去,唇一抿,云暧道:“你不是中原人,原是哪里人?” 云州知道他意思,道:“我是北边胡族,父母皆死于战乱,也无亲故,元祐三年到的中原,一直在相王麾下,元祐八年才到得云州。” 同鲜侑履迹大略一致,云暧再无疑问,扶他起身,又看鲜侑,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起刚才那形状,颇觉扫兴,起身出去。 鲜侑连忙追上,云暧听到他脚步声,转身叫道:“恕之。” 鲜侑忙应道:“臣在。” 云暧叹道:“我对你很失望。” 鲜侑心头一震:“陛下……” 云暧道:“你可还记得张合。” 鲜侑手有些抖,云暧道:“我知道的,一次在荥阳,一次在隽城,你叛了他,我当初还想,按他的性子,怎么会不杀了你,怎么会让你活着离开,我估摸着怕是因为我的缘故,他顾忌着我的心思,怕我不高兴,他那人很少犹豫,心也够狠,应该是为了我,才留你一命,我若说他部分是因你而死,算不算冤枉了你?” 他最后一句话落,鲜侑应声跪地,云暧道:“那位鲜将军,你似乎从未同我说过,不过我却是知晓,当初在荥阳,你拿刀逼着张合是为了他,后来要回衡阳,也是同他,你果然好的很,便是为了这么一个人,宁愿负我?” 鲜侑道:“臣无话可说。” 云暧道:“不过今日一见,那般人才,难为恕之日日挂记,只是你这般护着他,我可嫉妒的很,那位鲜将军很不错,我很喜欢,你长点记性,注意分寸,别惹我不高兴。” 鲜侑心上似被重重一击,眼中有泪,云暧见他一脸悲伤痛楚神态,却是为了别人而非自己,顿生恨意,嗤笑,道:“恕之以为,你对朕的情谊深,还是朕对你的情谊深?你以为你在为朕付出,你可知道,若你不是鲜恕之,若你不是恕之,朕早已将你千刀万剐!” 鲜侑伏地:“陛下若要臣死,臣不敢不从。” 云暧动情爱怜的抚摸他头发,道:“你不如他。” 鲜侑已是颓然萎地,木然劝道:“逝者已矣,陛下节哀。” 云暧道:“我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心里难受的时候便想你来陪着,想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有时又恨不得杀了你,可是一这样想的时候又舍不得。” “可张合不该死。”他咬牙道:“若是他活着,我会原谅你,可他死了。” 鲜侑道:“所以陛下是要将我如何?” 云暧道:“不如何,你就这样好好活着,陪我就好。” 鲜侑突然笑:“陛下可知道穆良临终前说了什么?” 云暧道:“什么。” 鲜侑道:“是陛下的琴歌。” “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 云暧并无惊讶,似乎想起什么,面上微微漾起笑意,目光都有些虚浮光亮,道: “他时常听我弹琴。” 他对上鲜侑,有些痴然:“他要是活着该多好,恕之,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世上张合,他对我最好,你不及他十一,以前在清和殿,他便护着我不受人欺辱,后来他家里出事,离了京,每年中秋前一日,便会回京城见我,再后来没机会回来,我平日最大的乐趣便是看他来信,我原想,等废了刘静,我便要无论如何招他来京,给他封官,给他父亲追赠爵位封号,他要什么,我都肯给他。” 鲜侑道:“他自愿为了你赴死,并不要你偿他什么。” 云暧赞同,说到这里眼中有些得意:“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全是因我而死,他原有妻儿,也是因我而死,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稀罕,我确实没什么可偿他。” “我就想,他为了我才落得那般惨状,那他稀罕我不稀罕?若是的话,他什么都看不上,我便用我自己赔他也好。” 可他竟然死了,这话都还未来得及问,云暧叹:“恕之,你欠我。” 第38章 三十八 云州未睡,背门对了烛静坐,片刻又起身,开门吩咐道: “去鲜大人府上打听,看他回府了没有。” 军士应命去,正要回房,又见人来报,道是小姐有事,云州连忙带人赶去,刘元房中亮着灯,门正大开,屋内刘元正敛容端立,面色微愠,几名军士正面面相觑,束手左右顾视,见他进门,皆小心围过来站到身后,提醒道:“将军,这两人赶不走。” 绕过刘元往后,正见两人倚着案头,刘晗翘着脚歪坐,拿手闲闲拨弄着眼前书卷,只差没拿那只高过桌案的脚去拨,刘珉正攀着他肩,伸长了脖子看他翻书,见屋内气氛突然变了,伸手推刘晗肩膀:“二兄,有人来了。” 刘晗抬头一看,收了脚,面上有些喜色,叫道:“云州?阮元说的不错,果然是你。” 云州道:“这大半夜,二公子来这里有事?” 刘晗道:“无事,我就来看看你,顺便看看这位远道而来的刘小姐。” 他转向刘元,一笑:“可惜,有些失望呢,我当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刘宣是哪里来的底气送你上平郜的?” 刘元不堪其辱,道:“久闻君子令名,刘晗公子名遍天下,便是这样无礼之徒?女子纵无色无德,狂且小子之言,也只视如口唾,倒是公子,无仪无相,无礼无行,虚有其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失望的不止公子一人。” 刘珉急性,指了手站起愤愤不平叫道:“我二兄的名讳岂是你叫得的!” 刘晗却不恼,拍手,赞道:“话说的不怎样,伶牙俐齿也不见得,不过勇气可嘉。” 转而道:“不过凭你要配我阿兄,还是差的远了点。” 刘珉嬉笑附和,云州道:“二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刘晗道:“我自然会走,不过不是现在,我同小姐有话要说呢。” 云州没耐心同他耗,命道:“将这两位带下去。” 众人犹豫,云州道:“没听懂吗?我不认得刘公子,将这两位带下去,绑起来,明日交给那位阮大人,让他认认,看他怎么说。” 刘珉口中喂喂叫起来,见这人来真的,他可不想这般样子给府中领回去,连拽他二兄衣袖,刘晗也不想他竟然翻脸,要是真给他绑起来闹到父亲那里,那可就麻烦,情急道: “你好大胆,敢绑我!” 云州见他端架势,又加了一句:“绑紧些,带下去看好。” 他身边是副将李端,初来乍到便受人欺辱,早将牙齿咬的咯噔直响,只是顾忌不敢动,听将军发话,呼喝一声带人便上,不顾两位尊贵的公子跳脚,又是急又是叫,直接将他两人拿那大绳紧紧捆住,犹不解恨的拿布塞了两张不肯停歇讨人厌的嘴,叉了腰猛瞧,叫道: “嘿,我就说这嘴巴堵上一下看着顺眼不少。” 刘元在门边看着,忐忑不定,云州道:“小姐歇息吧,此事会有交代。” 回到屋里,又听遣出的人回禀,鲜大人并未回府,直觉不安,顾不得多想,连忙出去寻,到了外面才发现无处找,他既然没回府,定是去了别的地方,自己又哪里知道,担忧外又生出沮丧,正徘徊失落间,却见他由人搀扶着磕磕碰碰从馆驿侧门出来。 鲜侑实则一身湿透,云暧离去,他仍跪在那,最后实在支持不住,直往那花间一倒,便闭目睡去,东莱胆子小,给云暧一顿数落吓得不轻,哪敢动弹,陪着他跪,见他一跟头栽倒,无论如何唤不得他答应,只得连拖带抱将他弄起来,头昏脑涨在馆中转了几圈,又绕迷了路,因此这半天才转出来。 他露湿重衣,满身落的是枝叶花瓣,细小虫子,痒的发疼,不由自主的挠,云州从东莱胳膊上将他接过,见他脖颈上一道道红印,抓住他手不让他碰,摘去他头上的草叶,一摸发上全湿,手一松劲人已是迎头倒过来,又抱住,道: “鲜侑,别走了,跟我回去。” 鲜侑囫囵道:“你走你的,我回府去。” 云州转而对东莱道:“你回去,你们大人留在我这里。” 扶着他肩又回了馆中,鲜侑说要回去,却也不坚持,打发东莱自己回去,东莱劝垂头噗通跪下,认真劝道:“主子你还是回去吧,明知道他不高兴,这不是非要招他。” 鲜侑本不欲留,听这话却改了主意,他冻得发抖,声音不稳,断断续续骂道: “你叫我主子,我连这点主都做不得?我在哪跟谁睡觉也碍他的事?你这蠢东西,知道什么就在这诹口,我不着急,你瞎着急个屁。” 东莱见他气还没缓过又来了劲,疮疤没好便忘了疼,又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劝他不成,搓了搓手,唉声叹气只得又在背后跟上。 热水沐浴过,又喝了点热汤,湿成那样,幸好没有发烧,鲜侑抱臂仰头,箕踞而坐,似有痴意,云州抱着他压到枕上,手握着他手,腿夹着他腿,拿身体温暖他仍旧冰凉的躯体四肢,道:“闭上眼睛,不要多想。” 鲜侑呵了一口气,原本背对他,又转过身,窝到他颈间:“你当我想什么?” 云州觉得肩上一痛,正被他死命下嘴咬,他蹙眉忍着,搭着他后脖子的手疼的开始颤,使不上力的手指一下下的轻拍,试图安抚他,鲜侑口中觉出一丝血的腥甜,松了牙,低头注视他肩上的血,看到他闭着眼脸都有些扭曲,痛极了的模样。 伸舌头去舔,刚一碰到便引得他肩膀一跳,鲜侑眼睫一低,落出两滴猫尿,随即止不住,悲伤不绝的呜呜出声,涕泪齐下:“真他娘的活不下去了,活生生的将人愁死。” 他哭的着实伤心,开始还口中随哭随说,到后头喉咙哽住,只掩了面嚎啕。 云州拉起衣服掩了伤处,不问也不说,腹中很觉得痛,却不知痛在哪里,痛的有些莫名,不过确实难以忍受,他有些憋得透不过气,等鲜侑热气腾腾睡下,云州这才轻轻下榻处理了一下伤,那一嘴咬的力度堪比一只好狗,衣服透了不少血,他包了伤口换了衣。 东莱在外间,支楞着耳朵听到里面动静,犹犹豫豫贴着帘子撩了个缝望,云州打帘正对上他贼兮兮一双老鼠眼,东莱见他一张脸,脸是够俊,不过仍旧吓得半死,嗓子咕噜两声要开口,云州回头望了一眼鲜侑,道:“你长一双眼睛是用来瞧热闹的?” 东莱心想这人模样看着这般好看,说话声气也不大,态度十分端正,不过总是莫名一股冷气,似乎很好亲近,又隔了些什么,他这话近乎责备,不过因着自家主子,也并不怕他,暗暗压了压惊,恭敬答道:“小的无矩。” 云州坐下,取了件衣披上,又见着案上灯有些暗,拿银挑子挑了,他搁了手在案上,十分漂亮修长白皙一双手,他十指交握挡在下半边脸前,沉思许久,有些隐痛,又去抚肩,东莱垂头,小心抬眼打量他动作,却听他开口道:“你叫什么?” 东莱答了,云州道:“也是他取的名字?” “是,小人原名福宝,大人说这名俗气,就给改了。” 云州道:“刚才怎么在庭中那么久?” 他有一股沉稳正气,又有一张过分顺人心意的脸,东莱老实道: “陛下动了怒,大人就跪了一会。” 鲜侑睁眼对上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眼睛,上面是两道锐利长眉,这眉眼有些熟悉,像极了某人,他吓得像挨了鞭子的狗一样蹿了起来,慕郎不知他这是什么动作,连连后退,站在屋中,他站远了些,鲜侑见面前立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伸手指了他,“你你你”好几遍,说不出话,张口冲外边叫道:“云州,云州!” 慕郎有些委屈:“阿兄,是我,你怎么不认得我了。” 鲜侑揉了揉眼睛再看,这回看清楚,是那模样,只是看着大了些长了些,慕郎红了眼,他不在的时候自己时时惦念他,好不容易见到,他却不认得自己,没法更难过。 鲜侑认出是谁,见他要哭的模样,惭愧的抬头招他过来,慕郎走近,鲜侑抓住他胳膊,对着他的脸久久看,再看他那眼睛又是心跳不稳,连忙按住,道:“你怎么来了。” 慕郎道:“我让云州带我来。” 鲜侑左看右看觉得他哪里不对,又想起时候不早,握着他肩膀道:“好!我要走了!” 他几声没喊来云州,却将东莱喊了过来,鲜侑匆匆忙忙同他离开,回了府中稍作洗漱,便进宫去,云暧正在寝殿,见他由宫人领着进来,一笑:“恕之来了。” 鲜侑道:“陛下心情很好。” 云暧道:“恕之心情不好?” 鲜侑嘿嘿笑道:“臣惶恐不安,正是来请罪,哪敢心情好。” 云暧的表情似乎已将昨日之事忘怀,不过鲜侑却是了解他脾性,面上看着随意,实则是个抓住一点不合意便誓不罢休的,只不过力所能及与力所不能及的分别,但凡能够追究便绝不放过,故而这一遭来的甚是诚心谦恭,面上姿态做了个十足十。 他对云暧很是了解,云暧对他也不差,知道他最会装样,也最爱装样。 于是云暧也有了些快意,别有深意的笑道:“你拿什么来请罪?” 鲜侑道:“臣最近找了位江湖大夫,能治陛下顽疾。” 云暧气笑:“你可真是肚子里装的狗胆。” 鲜侑道:“陛下,此事是臣心中之患。” 提到这等事云暧不由自主又想起他昨天那模样,不耐烦挥手打断:“够了,我怎么越看你越有了点龌龊,除了这些你可会想点别的东西。” 鲜侑连道冤枉,云暧同他说了几句,却有了些真心笑意,道:“我听说你有位兄弟?” 鲜侑听他提,立马脑中浮现起早上那双眼睛:“我也觉得有些奇怪,很像一人。” 却并不敢说,云暧也意外没问,道:“你的兄弟,什么时候不妨碍带来让我见见。” 鲜侑点头道:“我想将他留在京中,亲自教养,这些年有些亏欠他。” 云暧道:“我昨日原想找你去驿馆瞧瞧那位云州来的刘小姐,不想你比我还早一步,不过听说昨日那里可有些热闹,咱们运气不好,没赶上。” 鲜侑道:“陛下的意思?” 云暧抓起鲜侑一只手,贴在自己脸上,顺着依靠过去,两手搂住他腰,道:“刘晗公子看来是个善人,我当他能干出多大事,结果这般没出息,让我白白等了一场。” 鲜侑给他这般亲昵搂着,昨日得罪了他,皇帝陛下到现在不但丝毫不追究,反而和风细雨春风袅袅,深感皇恩浩荡,受宠若惊,几乎有些消受不住之感,也不注意他说什么,只诚惶诚恐应和,云暧在他耳边撩了撩,笑道: “如果你那相好的连着那位刘小姐一块死在这,你是不是得恨死了我?” 鲜侑大惊:“陛下!” 云暧见他急,连忙道:“你舍不得,那我便不动他,我昨日见他一面,也觉得怪舍不得。” 鲜侑道:“陛下,云州刘宣能和则和,他愿意俯首称臣,陛下何必要兴兵戈。” 云暧道:“你这是在替相王说话啊。” 鲜侑听他叹息,已是明白他心思:“我只是愿天下太平,不忍再见战乱。” 云暧捏紧了手,低声道:“天下一家归了相王,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鲜侑觉得仿佛走入死路,迷茫间觉出云暧的手顺着胳膊摸到了颈上,脸上,鲜侑勉强坐正,往侧里让开些,想要躲开他过分黏腻的爱抚,云暧并不放手,仍旧靠过去。 云暧捧着他脸亲,鲜侑不知这位是什么毛病,私底下还曾大逆不道的猜想,皇帝陛下这是那方面不行,故而搂着自己过干瘾来,心里这么想,于是回回被他弄得一身鸡皮疙瘩。 鲜侑正浑身发毛,云暧却瞧见他锁骨上一点吮咬的痕迹,想到鲜大人给男人压在身下干那等事情,很觉得胃中不适,嫌弃的推开他。 鲜侑见他目光看哪,也明白他怒意,勉强赔笑,虽然觉得自己被窝里的事跟皇帝陛下实在无关,不过谁叫自己污了圣上天眼,老实认错,云暧这下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听侍从通传廷尉陶大人觐见,挥手道: “滚吧,记得我的话。” 鲜侑连忙滚了,出门正见陶谦长衣飘飘恍如一阵风吹进,鲜侑同他相识甚久,到现在却无过多好感,两人相对颔首,各自去了。 第39章 云州从刘元处回来,听说鲜侑已经离去,问过慕郎,便带了李端转去看两位刘公子。 给他二人松了绑,李端在门外守着,云州道:“二公子。” 刘晗给绑了一夜,手脚酸疼,一面拍打揉搓,一面从上到下的看他,奇怪并无恼意,末了一笑,拉着刘珉盘腿坐了,歪头:“你这记性变得快。” 云州道:“我来这趟不是为了刘宣,刘氏联姻我也并无兴趣,不过我好奇二公子的意思,二公子似乎不满,只是此事已成定局,二公子只是为了来羞辱我等不成?” 刘晗抹起袖子,给他看胳膊上交错的红痕,那手是极白的,勒的也很好看,这么把手比到云州眼前:“我哪敢羞辱你,我怕你还来不及,我也没怎么样,这不就给你绑了起来,差点没将骨头给我勒断。” 云州道:“你自找的,不怪我。” 刘珉觉得这人很不识好歹,见刘晗跟他笑盈盈拉家常似的,很不以为然,不过对他这二兄顺从惯了,也只一边心中不屑,一边留了半只耳朵听他们说话。 刘晗道:“你来平郜还有别的事?” 云州道:“跟你无关,你先回答我。” “我的确不满,看不上刘宣,又好奇的很,所以来看看刘小姐,倒有些意外之喜,本来我觉得她到这里有些碍事,不过昨天看了一眼我又有点改了主意。” 刘晗笑,面带戏谑,倾身问到他脸上: “你来干什么我也能猜到,不说这个,你要不要去见一见父亲?” 并不犹豫,道:“要见。” 刘晗拍拍腿起身,道:“同我一道去吧,父亲这会应该下了朝。” 云州道:“我走我的,你还是安心等着府中来要人,我已经让人去请阮大人去了。” 说了几句,面无表情又迈步离去,刘晗踢开地上绳子,手枕在脑后,刘珉蹲到他身前去,手在他眼前一抓,握住,展开手掌给他看:“二兄,你魂掉了。” 刘晗挥手打开他,刘珉灵活的躲了两下,又凑上去,下巴贴着手腕对着他口鼻一吹,眼神随之望去,对着他眼一笑:“我给你放回去了。” 他的热气吹到脸上,刘晗也笑了一下,呸了一声,呸开,刘珉道:“回去父亲肯定得骂你我,你别折腾了,你喜欢她就娶过来,没人跟你争,老大他疼着你呢。” 刘晗一脚踹开他:“胡说八道,我几时说我看上她了。” 刘珉道:“我还不知道你,嘴里说的难听,两眼睛却直往人家脸上瞟。” 刘晗笑道:“不至于,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只是有些意外,你不觉得她身上有股味道,长得虽不怎样,却有些隐隐约约的摄人心魄的神情,自非庸脂俗粉可比。” 刘珉对女人并无多大兴趣似的,嗤了一声:“我没觉得。” 刘晗鬼笑,促狭道:“那你觉没觉得,她不说话那神情像极了咱们阿兄?” 刘珉又嗤笑:“还是没觉得,你拿他比女人,小心他给你脸色看。” 回了府中,下人道大公子找,刘晗不想见他:“说我病了,不能来。” 洗浴了上榻去躺着,不一会儿那人又来,这回却道:“大公子病了,二公子看看去吧。” 刘晗仍旧不去,睡了一会,醒来却还早,这一觉睡得不长,又惦记着刘珏,不知他是真病还是说假话哄自己去,纠结了好一阵,还是放心不下,换了衣服过去。 到了地方却见刘珏庭中立着,同身边孙胜说话,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见他到了,低声跟孙胜说了什么,孙胜便离开,刘珏手里拿着剪刀,仰头握着一支桃花,剪下一束,放在鼻端嗅了嗅,交给身后下人,那两人手中各抱着一束花,傻愣愣看着。 刘晗远远道:“阿兄不是病了吗?” 刘珏道:“我不这么说,你肯来?” 刘晗同他生气,近月未见,听他这么说,倒将气忘了,反生出一阵愧疚,懊恼道:“我是怕过来惹你生气,你别老拿这种话说自己,让人难过。” 刘珏挑了一支顶艳的花枝,花朵多而大,色泽鲜红,带了点雨后清露,可惜位置太高,似乎剪不下,那两捧花的下人名唤三五十九的便伸手指着吱哇乱叫起来,这两人是在隽城跟上他的,刘珏是个安静性子,却喜欢他二人聒噪活泼,他瞧了一眼刘晗,将手中剪刀递给十九,手指一指道:“给我剪下来,就要那枝。” 又对站立一旁久久不语的刘晗道:“三弟呢,怎么没同你一起。” 刘晗道:“他回他自己那去了。” 刘珏道:“你俩个干的好事,也不嫌给人惹笑话。” 刘晗辩解道:“就开个玩笑。” 刘珏道:“既然是玩笑,怎么脱不开身,还要阮元去将你们请回来?” 他语气并不强,但总是隐微间压人,仿佛隔了一层,摸不得近不得。 刘晗沉默,问道:“爹爹呢?” 刘珏道:“放心,他这会没空理会你,在正厅见客。” 刘晗安慰不少,又问道:“见谁?云州?” 刘珏道:“是啊。” 这一声悠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叹完又道: “恕之他还欠我一盘棋,昨日说来,到现在还没来,让我好等。” 刘珏眼光扫到三五原地扎了个马步,十九骑到他肩上去,叠了个高去剪那束花枝,还未够到便双双扑倒,裹在一处栽倒在地,高声叫起来,刘晗闻声也转过头去看,有些怒气,从来看这两个不顺眼,他有些骄纵脾气,当即骂道: “没见识的东西,在这里现什么眼,还不赶紧滚。” 他发起火来,呵斥自己的人,刘珏也不责怪,宠溺似的笑:“下去吧,这不要你们伺候,把花带回去,拿水养着,选几支艳的给父亲送去,还有给二公子三公子也送几支。” 三五十九都怕刘晗,刘珏性子温和,刘晗却对下人时时摆着身份架子,一不顺意便爱着恼,自觉很是聪明,骂起人来出口便是蠢东西,蠢物,是个最不好应付的大爷,口中应是,互相使了眼色,挤挤簇簇乖乖抱着花滚了,刘晗见他们滚的姿势也是连跑带跳,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碍眼之极,道:“这两奴才蠢笨,阿兄老放在身边做什么。” 刘珏道:“谁说蠢?是你太凶,把人吓着,我觉得挺有趣,一双儿似的,也机灵讨喜。” 刘晗道:“阿兄对那人也太上心了些。” 刘珏仿佛没听见这话,望了眼前一树深红,半晌才想起似的道:“你说恕之?有吗?” 刘晗道:“他比不上阿兄你,你不要惦记他。” 刘珏又要笑,觉得刘晗这话很莫名其而是妙,压根不像句话,却到底笑不出,伸了手出来,刘晗把着他手臂,走到不远处的几案前,案上正焚着香,袅袅袭人,刘晗嗅到他衣袖间淡淡香气,暖风熏人欲醉,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而刘珏在袖中扣了他手,却出乎意料的说道: “咱们是一母所生,你我打小在一处,那会儿父亲不在,便只是你我日夜相依,怎么越大反而越生分,从离了衡阳,你便不怎么同我一处亲近,倒和三弟好些。” 刘晗道:“我没有同你生分,是你同我生分,你这样说,我不承认。” 刘珏道:“怪我总生病,没心思顾及你。” 刘晗沉默了一会,没头没脑道:“阿兄,这门亲事你当真乐意?” 刘珏道:“有什么不乐意,那位刘小姐很不错。” 刘晗道:“我不乐意,我不答应。” 刘珏笑道:“又不是让你娶。” 刘晗道:“联姻不过是个幌子,送个女人过来,他刘宣就会老实了?父亲总不会放心的,这一仗最后避免不了,既然这样,做什么多此一举,我不愿你娶她。” 刘珏道:“我的身体你也看到,就这样,熬不过多久,父亲的意思也不全是你说的那样,我现在这样,趁早娶妻生子,了了终身事,将来,也不至于让他太伤心遗憾。” 刘晗越听越恼:“这算什么东西!你要娶妻,也该等病好了,什么叫趁早!我要去问他!” 他撑着案头就要起来,刘珏按住他手道:“虽然是父亲的意思,可也是我愿意的,你这么大的人,别使性子,别让父亲再嫌你淘气不庄重。” 又道:“最近几日你老实点呆在府中,不许出去,我找人看着你,免得你生事。” 刘晗要争,这时候下人送了刘珏的药来,热气腾腾散发着苦味,刘珏捧着碗喝药,他袖子半遮了脸,刘晗看到的,他的另外半张脸,还是露出袖子的两只手,同白玉的药碗一般颜色,分不出彼此,刘晗老远闻到酸苦药味,他仿佛觉不出似的,捧在嘴上,片刻便饮尽。 刘晗从他手里接过药碗,给下人收回去。 刘珏喝过药腹中有些不适,翻搅不停,苦味直欲往喉咙上涌,这回压不住,扶着桌案又将药吐了出来,刘晗见状轻拍他背,待他吐尽,茶汤漱了口,方才喝下的药全呕了,刘珏摇头不再要,刘晗搀着他回到房中躺下。 刘晗捏着他手,没多少肉,手腕骨头细的只一握,他生的骨骼纤长,原来有些肉的时候看着也是清瘦的一抹,现在瘦下来,穿着衣服,而且因着精神不错,所以看不出,刘晗从他手臂一路摸上去,皮肉是太软的,温暖又细腻,跟女人似的绵,骨头是太硬的,他心猛然便痛,手有些瑟瑟发抖:“阿兄最近忙什么?怎么清减这么多。” 刘珏道:“那个药味道有些不好,喝了容易吐,也吃不下东西。” 刘晗道:“早些换。” 刘珏道:“只是副寻常方子,清肺益气的,没什么好换,吃过了这一阵便好。” 刘晗道:“阿兄,若是可以将我的寿数分给你一半该有多好。” 刘珏听他话有些痴,嗔怪道:“想什么呢,我活的好好的,何苦咒我。” 人人都可以死,也不该他死,这样的人,怎么能埋入泥土,刘晗握着他的手,想到这里,油然而生一股恨意,却无所指向,只是心被紧紧揪住,刘珏给他捏的手疼,轻叱他放开,刘晗心头一震,小心问道:“阿兄可想见鲜侑?我让他来看你。” 刘珏道:“不了,他有闲的话自己便回来,这会该是有事,等我改日找他说话。” 刘晗道:“我知道阿兄的心思,阿兄真喜欢他,我以后听你的就是,不跟他为难,只要你觉得高兴,你爱跟谁在一起都由得你,我以后都不跟你生气。” 刘珏听他又说的不像话,连连皱眉道:“怎么听你说话意思这么怪。” 他皱眉的同时,刘晗俯下身抱住他:“阿兄,我知道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 刘珏被他温暖胸怀手臂严严实实裹住,灵魂安定了一般,他轻笑了一下:“他脾气很好,聪明,爱说爱笑,又暖和,又亮眼,火团儿一样,看着就让人高兴,跟他在一起很自在。” 刘晗脸偏过些许,在他唇上吻了一吻,吃到一点极淡的药味,他深深嗅了一下,停住了不再动,刘珏目光温和,捏紧他的手指,抚摸他小臂,轻声道:“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刘晗微微将脸抬起同他分开,仿佛委屈了很久似的道了声阿兄。 刘珏玉白的脸于是透出了些鲜艳的颜色,刘晗道: “我去告诉父亲,我要娶刘元,你不用为难。” 刘珏道:“不必,于我都一样的。” 他声音被堵在唇齿间有些模糊,刘晗道:“阿兄身体不好,该好好治病,安心养性,不该为这等事累心,况且,病没好,儿女之事本来就该能免则免,固精养生,方能持久。” 他说的恳切,刘珏却听不得自己兄弟在耳边说什么房事不近,固精养生,持久之道,很觉得受辱,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刘晗给他打了脸,想起是自己说的过分无礼,便住了口。 第40章 刘元双手合在腹前,凝立,她站在门前良久,云州埋头擦拭着一柄泛着雪光的小剑,神情专注,他右手持剑,左手食指在剑锋上划过,指肚平滑,并无异样,也不疼痛,过了足足几个转眼工夫,才细细透出一道血线,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肉,均匀向外渗出,淅淅沥沥滴落,他将手指放到唇间吮了一下。 云州并未看见刘元,李端出声清咳了一下,他才循声望去,刘元已经走到他案前几尺,云州将剑收回剑鞘,并不站起,只问道:“小姐有事?” 刘元道:“你要走,带我走。” 她神态坚定,云州倒不解,不过他并不想问,只是回答她:“我不愿欺瞒小姐,你若知道我的打算,便不会请我这样做,你同我回去,没有活路。” 刘元道:“我为女子,总能有一檐遮身,怎会没活路,我要走。” 云州道:“小姐身份不同,不必寻常女子。” 刘元道:“留在这里才没有活路,鲜将军是不敢带我?” 云州并不受她激将,对李端道:“送小姐回房。” 李端走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老长一串,云州听到后面已经没了兴致,等他说完回道:“你说的意思我明白,没有大用,而且我没有必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李端见他完全没有要作考虑的意思,应命请刘元回房,刘元原地踟蹰不走,云州将小剑握住举到她面前,刘元展手接了,紧紧抓在手中,握了一手的汗,最后放下剑出去。 鲜侑眼光随着她背影去了老远,直道她消失在那两侧芭蕉的小圆门处,迈步进门。 他容光满面,三两步走到案前跪下,手肘抵着桌案掌心贴脸,支着脑袋,吹了吹他额前几缕头发,吹得他抬起了头,眼神含情笑道:“宝贝儿,看谁来了。” 他露了一截光溜溜的小臂,被什么东西硌住,一看却是一把极小巧漂亮的小剑,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拔开也试着用手去试,云州提醒道:“小心些,这小玩意利的很,会咬人。” 鲜侑道:“哪里来的?” 云州道:“这个叫青雪剑,相王赠的。” 鲜侑悠悠道:“六朝时北靖奉帝在濮水兵败,杀了爱姬又自刎,用的便是这青雪剑,韩夫子苦心熬沥,以血肉铸剑,十载而成此名器,为赵王诩购得,并用来行刺奉帝,不成,为奉帝所诛,后来奉帝却又用它来自刎-------” 他沉吟了一下,突然笑:“赵王诩早年随奉帝征战,建立北靖,后来又因为一个宋姬生了嫌隙,君臣反目,若赵王诩不死,北靖也不至于立朝不过十载便为北周所灭。” 云州道:“赵王诩功高,又不知收敛,奉帝猜忌他也是应当,宋姬原是赵王诩挚爱,给奉帝要了去,不过以赵王诩之忠贞,纵然心有怨怼,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便要作乱。” 鲜侑实则有些促狭的意思,并无心思感慨前朝旧事,看他正经模样,噗嗤一声笑:“我可看书上说,赵王诩是个美人儿,舞得一手流云飞剑,奉帝初见便惊绝,曾许诺说若有天下,卧榻之侧,许他一席安枕,赵王诩死后,奉帝为之恸绝,最后又用他的剑抹了脖子,我还看说,奉帝私下里唤赵王诩‘阿诩’来着。” 他两手凑到一处,捏着拳,留两个大拇指对着屈了屈,互相做了两个揖,眼神一低一扬,直勾勾看人笑道:“人家说不定是这样,这样,再这样。” 他手指翻转比了好几个花,云州实在不明白,他一个贵介公子出身,怎么学的这些不堪入目的动作,还拿出来献宝似的比划,啪的拍开他手,哭笑不得:“你哪里看的什么野史。” 鲜侑笑:“野史有趣不是。” 云州道:“净爱瞎说,乱编排。” 鲜侑凑着嘴在他嘴上一嘬,道:“相王的剑,送给我可好。” 云州道:“这个不答应,这剑不祥。” 鲜侑道:“那换别的。” 伸手在他腰间去摸,他腰上却什么也没配,有些失望,遂大力掐了两把,正要失望收回手,却突然福至心灵,摸到他身前,按着腰间带子搭扣一拨,咯嗒一声,松了他腰带,轻轻巧巧捏在手中,颠了颠,玉石扣带相碰发出叮叮脆响。 他将腰带拿了过来,叠好往怀中揣了,云州没了束腰,鲜侑转头吩咐道: “去,给你们将军另外取根腰带来。” 那不知姓甚名谁的小将一颗头要点到地上去,鬼撵似的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送了腰带来,鲜侑从他手里接过,见他头埋得深深好似王八,训道:“果然是个心思不正经的东西,我不过要了你们将军一根腰带,又没扒他衣服,你看也不看我,脸红什么?” 那小将很委屈的把脑袋支起来,长得还蛮清秀,只是那副表情实在难看,鲜侑道: “你脸红什么?” 小将欲哭无泪,答道:“大人长得好看。” 鲜侑道:“奇了怪了,有你们将军在跟前衬着,别人还能好看?” 小将手足无措道:“将军英武不凡。” 鲜侑一听便不对味,道:“他英武不凡,我好看?” 小将不知又踩到他哪根尾巴,给他问的要遁地而去:“大人也英武不凡。” 鲜侑见他为难的跟让他啃土似的,觉得他恭维也没有个诚心的样子,真是蠢得着急,云州看他跟一小将耗了半天,自己过来拿了腰带系上,让那小将退下,小将蒙将军解围,迅速逃遁,云州道:“你真无聊,专跑这里来撩闲。” “我不撩闲。”鲜侑手搭着他腰间,将那已经很平的衣料抹的更平。 “早些回去,我不再来了。” 云州道:“我知道。” 鲜侑道:“我刚才听到刘元说话,她不能离开平郜,你决不能应她。” 云州道:“我等你想清楚,回来找我,若你不来,我会来找你。” 鲜侑从袖中取出一块双凤缠纹青玉佩,塞到他手中:“这个东西收好,是陛下的,我怕有意外,给你拿着,也许有用。” 两人隔着案共饮一壶好酒,鲜侑既无酒量也无酒品,仰头灌了一气便有些疯,口中含了酒,包的鼓鼓的一嘴,扯着云州衣襟,将他扯来,便对上他嘴要给他渡酒,脸还未至,便憋不住流出来淌了一脖子,胸前全湿,懊恼的很。 云州哎了一声,抿了一小口压在舌下,如其所愿的吻他,启开唇齿,舌尖一顶,将酒喂过去,鲜侑含糊笑起来,咽下,抱着他胳膊道:“还要,还要来。” 云州道:“好好坐着,不要闹。” 鲜侑爬着桌案要翻过去,往他身上抓,打翻了酒盏。 云州无奈,抓着他腰将人提起,扒拉过来,鲜侑顺势翻过案骑到他身上,压着他腿坐,伸手抱了满怀,左右上下乱蹭,很不安分,扒开他胸前衣襟翻翻找找,跟幼猫寻奶似的又嗅又拱又吮又顶。 可惜脸贴的是一马平川,并不值得一拱,找了半天,咬到他右胸小小突起,用鼻尖去蹭,低眼看到那颜色嫩红新鲜,点缀在白白肉皮上很是惹人怜爱,又舔了几舔。 云州那地方尤其怕痒,由他闹了一会,将他脑袋从怀中扒出来:“别闹,你又醉了。” 鲜侑仰头道:“你给我吹埙吧,我想听,你吹得很好。” 云州道:“你在这,我去拿。” 鲜侑点头,趴在案上等他,云州出去又进来,手里便握了一只陶埙,他盘腿坐下,鲜侑便爬到他身前,枕着他双腿仰面卧好,闭上眼睛。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零旷野。 埙声呜呜咽咽,悠悠荡开,不知是什么曲子,鲜侑思绪随着这绵绵不绝的乐声游走,似乎回到在仓州两人初识那片原野,一曲吹完,云州见他睡着,不忍弄醒他,又把着埙身对上嘴。 鲜侑领了慕郎回自己府中,慕郎年已十二,已能娴熟弓马,锻炼得一副修长挺拔身量,有那么点少年朗朗英姿,鲜侑听他叫阿兄,心中犯苦,却也只笑应。 鲜侑喜他灵动慧黠,不过看他两年间大大长变了模样,长眉深眼,隐见锐利,这眉目看的他很觉得心悸,因为不似别人,正像极了当年的侍御史公子,鲜侑抱着他脸看了久久,最后一声长叹:“穆良啊穆良。” 慕郎不解他意,问道:“穆良是谁?” 鲜侑道:“当年侍御史张昭独子,侍御史张昭你可知道?” 慕郎道:“我知道,当年当朝骂段荣的就是他,被杖死,后满门尽死。” 当初张昭一家变故,鲜徵暗中相救,只活了一个张合,鲜侑心中算,慕郎被父亲带到衡阳时,正是兴平二年,那时候慕郎刚只一岁,而当时张家一岁的孩子,便是张合之子张玄。 慕郎见他发怔,叫道:“阿兄。” 鲜侑拍他肩膀:“父亲既然带你回来,我便当你真姓鲜罢了。“ 云州也不要随从,只带了个李端,四名军士,一行六人乘快马赶回,出了城门,打马急行,一日驰出了百里,远远将平郜帝京落在了层层山岭之后。 眼前是绿树夹道,遮天蔽日,此间纵马,凉风透衣,大是快意。 云州听得林间飒飒风响,似有人声,放缓了马步,李端走在前面,见他要停,又调转马头过来,叫道:“将军?” 云州道:“好像有人。” 李端静下来一听,道:“我去看看。” 说话间一支箭从林间飞出,直中他马臀,马受惊蹿起,李端跌下马,云州转身冲张望的军士叫道:“下马!” 跳下马背,拔了腰间剑出,李端冲上来拦在他身前,四名军士都奔过来,绕着他围了一圈,以身相护,一同往身后安全的林木繁密处避去。 箭矢如雨而出,道上马皆中箭倒地,他们退得及时,箭只落在树上,云州削开两支奔到胸前的箭,李端脸上给擦了一道,削去了半只耳朵,血团团落下,很快湿了衣服,血流到脸上脖子上,他觉得脸边有些痒,大手一抓,抓了自己要落不落的半只耳朵下来,拿在手上一瞧,顿时变了颜色,扔了耳朵破口大骂: “哪个狗娘养的东西,藏在暗处伤人,有胆子滚出来咱们单打!” 他急的跳蹿出去,刚露了个头,云州抓着他背襟猛力一扯,扯了回去,喝道: “你要不要命!不得莽撞!” 他冒头的那一瞬,一支箭射落了他的发冠,李端是个火爆性子,怒不可遏要冲出去,云州剑鞘在他颈上一顶,将他顶在树上,厉声道:“随我退,等他们箭用光,咱们再杀出去。” 李端给他喝住,大声道:“属下遵命!” 云州看四下皆是高大林木,地面空旷,很快道:“这里不好避身,敌人万一从侧面绕到咱们背后来,咱们难以脱身,赶紧走。” 天色竟不知何时暗了下来,趁着日昏往树林深处逃去,寻着一面石壁背身,李端扯了条布巾从脖子绕头顶裹了一圈,将耳朵伤包住。 这么给人追着杀半天,却连敌人影都没见着,李端一屁股坐地上,将剑插入土中,扯了嗓子骂骂咧咧,远处林间亮起了一点火光,渐渐两三点,四五点,亮了一片,由远及近而至,李端又站起来,张芳转头道:“将军,怎么办,四处都是人,看来藏不住。” 云州只道来着偷袭,行动该是隐秘,却不想竟有这么大动静,只转眼间,面前已经被红光照亮,为首的却是位矮矮胖胖着锦戴玉的人物,短粗脖子一伸,瞧仔细了,咧嘴一笑其状甚喜,云州道:“你是何人?” 这人又笑,很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小人哪敢对着将军道名,不提也罢。” 李端一句话听不完,便冲上前左右舞刀杀起来,对方人多,好歹很不经砍,李端一口气砍倒了三人,逼得对方退开几尺,据了地,凶神恶煞的持刀站着怒骂: “管你他娘的是谁,活的腻歪了爷爷就勉强破费力气,送你一程。” 看准了那锦衣胖子,劈柴似的劈了挡道的两座瘟神,对着他脑袋下刀,李端失了一只耳朵,便有意切了这位两只耳朵给自己出气。 第41章 云州见来人越来越多,火光越聚越亮,不再多想,也杀上去。 好的是白天不知敌人在何处,夜里这灯火正好瞧得分明,随同另外四名军士,张方,张正,邓庭,李弁,往西边黑暗处杀开一条血路。 而李端手腕巨震,刀已落地。 陶骞朗声道:“杜大人,还不快谢我,你脑袋方才差一点搬了家。” 他从林间缓步出来,跟个青灰色鬼影似的,冷冷淡淡的的姿态神情,行动间有些飘忽,身后跟着数十位带刀的缁衣武士,那位杜大人抹了把脸上冷汗,小步凑上去,陶骞瞥他一眼,挥手道:“行了,没你的事了,滚吧。” 杜大人手下伤亡惨重,心疼不已,听他发话,带了自己的人便滚。 云州一挽剑,背到身后,打量他片刻,肯定道:“你是平郜京城的人。” 陶骞道:“猜的不错,你不认得我是应该,我认得你便成,说起来,元祐四年,恕之被张合将军扣在隽城,那会我便远远见过你。” 这中间周折云州不知,也无兴趣,陶骞见他没什么表情,笑笑,也便不说,转而道:“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同死人叙话的,你若有疑问,可以问我,我知无不答。” “若无疑问,我便动手了。” 李端捡起刀腆着肚子指他:“说不废话还那么多屁放,你尽管来就是。” 陶骞不喜欢粗人,更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粗,不悦道:“这人讨厌,先把他杀了。” 他身后武士齐拔剑,也不管先后,上来便杀,这些人个个功夫不弱,剑招既快又准,利落狠毒,不是杜大人手下那帮没吃饱饭似的混账,以十敌一,不是战斗,单只是杀人。 刀剑声交织成一片,先是层层尖锐,很快渐渐稀落,伴随着衣袍血肉被划破,而或铁器入肉的闷响,云州无暇看别处,听着声音,便知处境已经甚危,而向自己围来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如胶泥一般将人裹住,割开又聚拢,无间可出。 他心性坚韧,专注执着,生死间也从不畏惧,从容战斗,像是只知拼杀而不知思考的傀儡人,正因为如此,不因怯懦心虚而自乱阵脚,给人乘隙,才能一次次从生死夹缝间走出。 陶骞一面觉得这人收拾起来实在麻烦的讨厌,一面又觉得,这般人才,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可惜,自己都替他冤枉,他很是复杂的哎了一声,道:“箭给我。” 鲜侑直策马冲开众人,鼓噪声中,一柄长剑直指那人脸面,气血犹未平,声音便没有平日的清朗明润,带了点煞气:“你是邺郡守?姓什么?” 这位连受几惊,心脏十分承受不住:“小人杜,杜寻鹤……” 鲜侑点头道:“我姓鲜。” 又道:“杜大人,你这会不在郡衙呆着,带这么多人出来,是为谁忙活呢?” 杜寻鹤脸上汗水刚给夜里凉风吹干,给他一把剑比着,又滚滚而出,杜大人虽没见识,眼前是谁全不认得,不过姓鲜的天下却没别人,心中直骂,今日各路神仙齐下凡,还都落到自己地界上是怎的,净来找事。他小心的要将剑端拨开,鲜侑见他不老实,手用劲一压。 姓鲜没用,不过这剑有用,杜寻鹤抖着肩膀做出一个极僵硬的喜笑: “那个,鲜令是有何要事?若是不急,可以先同我回郡中细谈,我让人备酒……” 鲜侑打断道:“不要多话,陶骞在哪,带我去找他。” 云州正杀死一名武士,从他腹中拔出剑,将他踢开,回身时正对上一张瞪目张口满是鲜血的脸,他一剑刺上去,那脸却在眼前一晃,便连着身躯落了下去,远处的陶骞的脸替换了上来,他嘴角一弯,却并没有笑:“我试试这副弓箭,听说它连铁板都能射穿。” 射穿铁板自然是笑话,不过钉住铁板倒是可以的。 膝上一痛,云州单腿跪了下去,见膝上插着一支红色小箭,东西不大,却不知是怎么个巧物,疼的入骨钻心,几乎动弹不得,他拿剑撑着地,没有栽下去。 陶骞惊讶的瞪大眼将手中的弓翻转来去看,平淡的脸上有了少见的喜色,赞道:“这玩意我还说小,没什么劲,原来这么好使,果然是好东西。” 他声音小,战的脱不开身李端还是听见,骂道: “他娘的你带这么多人,不肯好好打还放箭,真他娘的不要脸。” 陶骞这回笑了一下,回道:“我也想好好打,可你们太厉害,我不想损伤太大,当然怎么方便怎么来,你都快没命了,还讲什么要不要脸的狗屁话。” 说着又搭箭,仍瞄准了云州,看着那张脸他手停顿了一下,心道:这么美一张脸。 鲜侑瞧见他搭箭的手,顺着那箭头的指向看见云州,吓得发狂,大声喊道: “等等!等等!季常!季常!” 急忙勒住马,跳下,大步奔来,陶骞的箭并不为他的呼声所停滞,携风破空而去,鲜侑一个腿软站不住,栽了一跟头,碰了一鼻子血,他甩了手中鞭子迅速爬起来,又叫了一声季长,看见他收手掸衣的动作,已是头昏眼花,脑中炸开。 李端冲上去相护,劈刀削断了那支箭,另两支紧随而至,一支入胸,一支穿透过他咽喉,又落在地上,他一句日他娘还没骂完,直挺挺倒了过去。 云州两手扶住他跌下来的身躯,被溅了一脸一襟的血,看见他身上两处箭伤,知道已是活不得,将李端放下,手在他脸上一抹,闭上他眼睛。 四下望去,两张兄弟,邓庭,李卞,皆只有尸首躺在血泊,全然寂静。 他腿上血汩汩而流,痛到极处,浑身没了知觉。 鲜侑爬起来,连滚带爬的一路滚过来,云州握紧膝上箭,咬了牙运劲,血喷涌而出,已将那箭拔了出来,箭是铁箭,从膝盖骨头中抽出,落地哐当一声,他周身剧颤。 他浑身是血,鲜侑在他胸前腰上摸了几下,手颤抖的厉害,几乎要跪到地上去,云州一手把着他胳膊将他提拉着,一字一句咬着牙齿,轻飘飘说道: “不要怕,不要怕,不是我的血,是李端的血。” 鲜侑于是瞧见倒在他脚边的李端,裹成个血人,已经断了气。 鲜侑从地上血泊中捡起一把剑,那血还顺着剑身淋漓而下,他转身对上陶骞,沉声道: “季常,给我个理由,为何这样做。” 陶骞道:“你怎么来了?” 鲜侑道:“这话我该问你,季常不为官,来为匪,做这种暗地行凶的勾当?” 陶骞道:“我算什么官,虚位而已,恕之不必抬举,杀人才是我的正业。” 鲜侑道:“别的人于我无干,只是为何这样做,给我个理由。” 他看着陶骞抚摸着手上红色小弓,转了几转,不肯回答,又问了一遍,陶骞便不耐,从侍卫手中挑了一根同样精致的小箭,一步步走近,搭弓,距离不远,他于是闲闲瞄准,放箭前好心提醒道:“我只办事,不问理由,恕之若有自觉,该退后些,我不想误伤了你。” 鲜侑道:“是吗?除非我死,否则他不能死。” 陶骞道:“恕之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挡着我,想必不怕死,只是到了平郜,你准备如何去见他?” 鲜侑道:“他出尔反尔,我自然不必为他守诺。” 陶骞不以为然轻哼一声,又有些遗憾的啧啧,随即释然道:“这样也好,他说过了,这回鲜大人若是再行阻拦,我不用手下留情,死生不论,我可以将你的尸身带回去,留不住活人,留住死人也成。” 留不住活人,留住死人,这般绝情,确实是他会说的话,鲜侑痛道:“何必逼我,我答应他不会背叛,我活着一日,我的命便是他的,为何要逼我。” 陶骞道:“他没有逼你,这是你自己要选的,身在心不在,还不如留着一个死人稳当。” 他说毕,觉得再无话,拉紧了弓弦:“恕之,我说了,不想伤你。” 话如此说,陶骞确实不想伤他,默数着数,从一到三,等他退开。 鲜侑剑尖一指,直直上前,当胸去刺,动作迅疾,啪的挑落他弓箭,云州在后趁势突然跃起,从腰间拔了青雪剑,破开数人拦阻,势如青天坠长星,莫之能御。 陶骞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手中携着一道白光,灵蛇一般游走至眼前,情急间拔剑去挡,腕上一痒,手软,剑已落地,颈上挨上一丝冰凉物事。 而鲜侑持长剑,挡开他身后的攻击,两人配合默契,变故只在转眼间,须臾事定,云州挟了陶骞,拿剑压着他致命处,声音冷冽道:“让你的人退下。” 陶骞看向鲜侑,却得不到对方回应,他右手筋脉受了伤,不能动,于是他抬左手比了手势,又道:“恕之,你这是决意要走?” 鲜侑并不回答,只接着他的手势又转头道:“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他这话又激起了反对:“大人……” 事已至此挣扎无用,陶骞很识相打断道:“听他的。” 他露出一丝坚硬的冷笑:“鲜恕之,今日是我对你留情,不是我杀不了你,我等你回了京城,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鲜侑没听见他说话,见侍卫皆退到远处,收了剑回鞘:“我们走。” 云州不动,鲜侑碰他手,才发现他浑身绷紧硬的像块石头,衣下皮肉一跳一跳在动,鲜侑打了个呼哨,一匹红马从林间跑出来,身旁站定,鲜侑道:“我扶你上马。” 云州仍不动,声音泛起凉意:“鲜侑,我若杀了他,你是不是便回不去平郜,肯跟我走。” 他并没有问的意思,直板板一句说完,右手便要动,鲜侑止道:“别杀他!” 云州道:“就算这样,你还是不肯离开那里?” 鲜侑道:“杀了他咱们脱不开身。” 云州道:“好!” 他把了剑作刀在陶骞胸前一扎,拔出,将人抛开,鲜侑扶着他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他回身望了一眼陶骞,眼睛对上,他又转回头,甩鞭催马,往林外急奔而去。 天亮出了树林,云州靠在他肩头已经一夜没动,鲜侑放缓了马步,将他头偏过来,日光道道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唇上也是发白干裂,鲜侑手在他面颊上拍了拍,轻声叫道: “云州,云州。” 眼睛仍然闭着,鲜侑见不远处有溪流,催马过去,将他抱下来,平放在地上,捧水洗了他脸上的血,又喂了点水在他口中,检查他身上的伤势,胸前几处都是轻伤,只是血流的多,已经跟身上衣服粘在一处,鲜侑试图脱了他衣服看,血肉凝结却弄不开。 他伤在腿上,膝盖处箭伤深入骨,能看到一个圆圆血洞,鲜侑不敢碰他腿,只胡乱裹了,这一身狼藉,也不知从何处收拾,他望着日光溪水,视线也有些模糊。 现在并不担心陶骞来追,只是云州的伤看来十分严重,鲜侑骑马走了半日,拦了一辆过路的马车,半买半抢的从主人手里夺了过来,马车主人是个贩药的商人,鲜侑将身上仅有的值钱的几件玉器给他,拿剑逼他下车,那人先是惊吓,后来见他不像一般贼匪,马上又带了个要死不死的人,看明白情况,小心道:“郎君,这里往西,上了大道,有人家。” 鲜侑道声多谢,依言而去,到将入夜时果见有村落,寻了一户人家,商量定了,抱着他下车,主人家穷困,只有地上的草席可安身,见客人似乎很有身份,特意铺了一张新席,鲜侑只能勉强将云州放上去,又请这家中妇人帮忙烧了热水送上来。 用热水将他身上浸湿,凝血化开,鲜侑这才将他衣裳脱下,身上脏污擦净,将伤处细细裹好,那药商的车中有不少药材,不过鲜侑大都不识得,全无用处。 鲜侑给他换衣裳时,云州睁开眼来,鲜侑端过地上的一碗米汤,喂到他嘴上,云州自己抬了手捧着喝了,鲜侑替他擦了唇边一点汤汁: “这里没有大夫,我有马车,明日咱们便走,我送你回岑郡。” 云州道:“好疼啊。” 他脸上白的全无血色,衬得眉眼越发的黑,鲜侑吻他眼睫:“我陪着你。” 第42章 鲜侑不敢多耽搁,第二日又带他上了马车,行了三日,碰到云州那边来人接应,乃是卢宗,褚不樊,鲜侑看着卢宗这人便不喜欢,问道:“赵和呢?” 褚不樊道:“赵将军不在岑郡。” 他见马车上坐的是鲜侑,便知出了事,鲜侑掀开车帘,褚不樊哎呀一声叫,连忙下马,上了车查看,鲜侑道:“我路上只给他用了药止血,他腿上伤重,褚先生一定仔细。” 卢宗瞟到车内情形,也下马来看:“云州儿咋成这模样啦?你这姓鲜的太不像话,怎么把他给欺负成这么可怜,看的连我都心疼了喂!” 鲜侑道:“你不说话嘴会臭不成?” 卢宗见他一个人,又委靡不振很好收拾的样子,拔刀便要去弄他,鲜侑哪见得这等不要脸的东西,当下也怒发冲冠要和他对打,给褚不樊喝住: “这时候争斗什么!赶快回去给鲜将军治伤才是!” 鲜侑觉得自己这模样十分有章台路上少年争风的意思,又看一眼卢宗,深以为耻。 “云州就拜托褚先生,鲜侑在此谢过。” 他说着要跪,褚不樊止道:“不必如此说,分内事,只是你不留下吗?他应该想你留下。” 卢宗嗤笑道:“他留下?也不怕陈寔将军剁了他狗头。” 鲜侑懒得同他计较,也没心思再同谁磨嘴皮子,只对褚不樊道:“褚先生,我现在的身份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不但于我自己不妙,反而给他也招惹麻烦,而且我在平郜京里还有些事,必须回去了结,等机会到了,我会过来。” 云州仍在昏睡中,鲜侑拍着他脸想说点什么,见他不醒,只得作罢,下了车,单要了匹马离去,他并未直接回平郜,而是去了隽城,见了孟琅。 他一人一马,孤独萧瑟,迎风立着,面容有些憔悴,孟琅暖融融一笑,展了双臂。 鲜侑涩声念道:“从玉,我来看看你。” 双手大力一抱,孟琅揽住鲜侑肩背,拥着他跨过门院。 鲜侑沐浴过,换了洁净衣物,走出房门,孟琅在庭中坐着,听见脚步声,转身持酒相邀,鲜侑接过饮尽,孟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这里坐。” 鲜侑落座,一杯杯饮酒,孟琅笑着不住给他换盏,殷勤伺候,他不说话,孟琅也不多嘴,他向来喝酒便没什么品,一喝便醉,一醉便疯,这回却是难得安安静静。 他目光向远,院中桃花正灼灼盛放,孟琅道:“京中的桃花,这回该尽谢了。” 他没有再取酒,孟琅手举在半空等他不动,又放下,自斟自饮半晌后,见他头一点,无声无息磕到案上,算是睡了,孟琅摇头笑: “往者不可留,来者不可追,我且陪你醉这一场便是。” 鲜侑在隽城留了两日,也未辞别,独自一人又回了平郜。 云暧按弦,声渐稀,铿然而止,他放了琴,望着鲜侑进殿,趋步上前,叩首拜礼,跟平日无异,他淡淡问道:“恕之回来了?去了哪里?” 鲜侑道:“去了一趟云州。” 云暧道:“做什么?” 鲜侑道:“送他回去。” 云暧不喜欢鲜侑嘴里这个“他”字,却也了然的跟他的话道:“这样,那他该是没事了。” 鲜侑了解他,却也深感无奈,对这样的云暧力不从心:“陛下,臣觉得很累。” 云暧道:“你回来,你要告诉我这个?” 鲜侑道:“那陛下想听什么?” 云暧道:“我以为再见不到你,心中空空茫茫,刚才看到你进来,竟是十分欢喜。” 见不到他,狠得下心让他去死,见到他活着,却仍然欢喜,云暧也觉得不懂自己。 他十分疑惑似的,走到鲜侑身前,也压着腿跪下,手要去摸他脸,又犹豫,进进退退,最后还是定了心抚上去,迷茫不解:“恕之,你为何喜欢的不是我呢?你若喜欢的是我,便会一心一意的待我好,我也会全心全意待你,认真疼你,这样怎么不好?” 鲜侑道:“陛下这是说笑。” 云暧道:“不是说笑,我想要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我的。” 鲜侑道:“陛下,臣办不到,臣想去云州。” 云暧怪道:“怎么去?你以为有个鲜云州在,那位陈将军便能容你?” 鲜侑道:“相王有意对云州用兵,届时臣请求随军。” 云暧恍然大悟,应道:“可以。” 鲜侑不想他答应的这般爽快,原准备了一肚子说辞,全没用场,想了想,除了这个没别的话好说,便又叩首行了一礼:“谢陛下,臣告退。” 云暧不许,手按着他后腰,一点点往上,最后从背后双手反搭在他肩膀上,紧紧的抱住了他,头蹭到他耳边:“恕之,你怎么不肯喜欢我,我这般喜欢你啊。” 鲜侑道:“陛下贵为天子,臣自当以礼而侍。” 云暧道:“你是不同的,我并不要你拿我当天子,我要你心里有我。” 鲜侑听他说出这种话,动容道:“我心中若没有陛下,便不会回来。” 云暧道:“我要你心里只有我。” 鲜侑道:“陛下说过,人心中当有所牵挂,纵然无望,也能聊以慰藉,若连这一点牵挂都舍去,活着可还有什么意思,于我而言,他便是我最后的牵挂。” 云暧摇头:“我不许。” 他抱着鲜侑肩不肯放,嘴唇贴着他脸侧皮肉,便一下下吻起来,没有欲念,没有温度,他的吻只有一团孩气,透着一股软绵绵而又固执的亲昵劲儿。 鲜侑全无感觉,只有些透不过气:“陛下莫要胡闹了。” 云暧有些着急,心随意动,迫切的想跟他更加亲近,身体却并不能作出反应,从嘴唇到怀抱皆是冷的,心动,身体却无激动,这让他焦躁不已。 越吻越恼火,云暧情急的去拉扯他衣服,想扒开他,和他皮肉相贴,从他身上获得温度。 他手摸到腰间,的却是暖乎乎的,新鲜火热,他摸着便舍不得松手,恳求道: “恕之,你也亲我一下。” 鲜侑颤了颤要站起。 云暧扣住他手,吻上他耳畔,启齿在耳朵上咬了一口,顿时出血,鲜侑疼的嘶声,云暧舔了舔破处血迹,又去咬他脖子,鲜侑拿手肘大力挡开他,道:“陛下,臣得告退。 云暧胸口一痛,一口气哽住,他喘了几下,见他已经站起来,厉声道:“你不许走!” 鲜侑整了衣,不听他说话,转身便走,云暧也站起来,一手拔了壁上剑,指着他背心,冷冰冰道:“你听不懂朕说什么吗?朕好歹现在还坐在天子位上!” 这话一出,如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鲜侑脊背一僵,转过身伏地拜道: “陛下说的是,臣僭越了。” 云暧持了剑,一步步走近,道:“坐下,朕赐你坐。” 鲜侑伏地不起,云暧哐当扔了剑,低下身去以手抬起他头,目光同他对视,静静打量他那双眼睛,云暧觉得他眼中总有一股泛着柔光的笑意,让人心生喜欢,实这么看着,也跟常人没什么不同的,只是因着轮廓柔和,言语带笑,而显得如此。 鲜侑道:“陛下真想我死吗?” 云暧反而问道:“你为何不肯听我的呢?我对你不好吗?” 鲜侑说不出话,云暧道:“我只让你陪陪我,你都不肯吗?天下之大,却无一地为我能栖身,无一人供我凭靠,你说过,你在一日,便陪我一日,莫非你忘了?” 鲜侑道:“我没忘。” 云暧道:“那就好。” 鲜侑跪地不动,云暧将他抱住:“你别跑了,你要是想跑,我会杀了你的,你乖乖陪我,不要跑,恕之,你怎么不像张合呢?你要是像他,我就不会想杀你。” 他被自己心中的欲望折磨的要发疯,左突右撞想要宣泄,可是被什么东西牢不可破的禁锢住,腹中烧着一把火,只是既燃不出来,也熄不下去,他难过的几乎低泣。 “恕之,阿侑,你当我是冕奴可好,亲我一下,抱抱我。” 鲜侑不忍,伸手揽他入怀,手在他后背不住滑动平抚,而云暧摸到他胸怀间暖热,意乱情迷的便解他衣服,将他肌肤同自己相贴,肉体是实实在在的,温度,触感,气息,都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嗅得到的,云暧长叹一声,随着他的抚摸满足的安静下来。 云暧在他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着:“恕之,你是我的。” 鲜侑道:“若我哪天不在了呢。” 云暧道:“我不许。” 鲜侑嘲讽道:“我会死,这个你能不许吗?” 云暧道:“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你要活也只能活在我身边。” 云暧按着他两手往后一推,压在他身上,闭眼寻着那柔软的唇贴合上去,手顺着腰线一路搓摸到腿上,嘴唇有些细细的颤抖:“恕之,我要你。” 鲜侑道:“我不是就在这。” 云暧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鲜侑装傻不成,终于正视他:“什么意思,你又能行了?” 云暧愣了一下:“不试试怎么知道。” 脸色却冷了下来,哪受得这等侮辱,想了想,仍是不甘,抬手便劈脸一巴掌,鲜侑半边脸登时红透,见他又要下手,扭头躲过,伸手去挡,翻身要起,云暧按紧了不许动,鲜侑抬腿踢,云暧迅速跳起后退,鲜侑站了起来,云暧右手拍他肩,左手拿他左臂,鲜侑反捏他手腕,你退我进拆起招来。 慕郎门前见他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瞪大了眼,叫道:“阿兄。” 鲜侑听着他声音,道句我不打了,便收手整衣,云暧也罢了手,察觉自己形状颇为不雅,衣襟大敞,好在他并不尴尬,不忙不乱的合拢:“哪里来的孩子。” 殿门外匆匆忙忙跑进一小侍从,磕头忙道: “是鲜家小公子,前几日陛下让人将他带到宫里来。” 云暧想起来,嗔怪道:“我知道,谁将他带来这的?” “陛下恕罪,这位小公子自己跑过来,奴婢没能懒得住他,奴婢这就带他回去。” 说着便低身去拽他衣袖,慕郎躲开这奴婢,叫着阿兄,跑进殿来,鲜侑见他不知规矩,将他拉过来,让他跪拜,慕郎对着云暧乖乖跪下叩头,清脆响亮的道了一声:“拜见陛下”。 云暧道:“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慕郎抬起头,云暧看着他脸,怔了一下:“你叫什么?” 鲜侑道:“小字叫慕郎。” 云暧问道:“没有名字?” 确实没有名字,鲜侑也没有记得给他取名,云暧道:“我看你不该姓鲜,这样,我赐你姓张可好,单一个玄字,张玄,你觉得可好?” 张玄乃是张合之子的名字,他只初见一面,并未作思考,只稍有惊讶,便一言指出其中隐秘,鲜侑既不安,又不免感叹这位皇帝陛下实在是敏锐的惊人,聪明至极,鲜侑实则不愿提起旧事,不满道:“陛下,他姓鲜。” 云暧全不将他话中隐隐的怒气放在心上,眉毛微挑问道:“恕之,你想瞒我?我虽然不知这孩子来历,只是只看着模样分明就是跟他一样,怎么会姓鲜,哪有给你白当的兄长。” 鲜侑道:“他不必知道那些。” 慕郎听他们言语来去,听不出名堂,却不疑惑,也不问,云暧唤他近前,手指并拢搭着他额前,慕郎抬眼望顶上那只手,眨了眨眼睛,又顺着那手指,沿着手臂,衣袖,肩膀,最后目光落到他脸上,那张脸白皙清透,是不见天日似的雪白颜色,似有贫血之症,却并无憔悴病容,面貌轮廓柔和隐有暖意,神情却生冷寒凉,索然寂寥。 慕郎看痴了,心中思索。 他勾了唇笑,却不见笑意:“你留在宫里,跟我可好?你阿兄不成器,学什么都只学了个半吊子,太傅在的时候他便没出息,整日只会挨打,他教不了你什么,人又惫懒,没个为人长辈的样子,还没良心,时不时便将你给忘得没影儿,你不要他,跟着我可好?” 慕郎看鲜侑,鲜侑肃然不做表示,他答道: “阿兄同意的话,我可以来宫里住,但是他是阿兄,我自然要他。” 云暧听他最后一句“他是阿兄”便要驳,他嘴一动鲜侑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开口前阻止道:“行了,我同意,那你便留着吧,我这就走了。” 慕郎见他不高兴,要跟出去,云暧拉住他:“你阿兄这会生气呢,不用管,你改日再回去看他,你坐着,我问你几件事。” 第43章 卢宗晃晃悠悠进帐,往榻上瞄了一眼,心痒了一下,又走近趴在榻前就着那煞白的脸摸了一把,手像给粘住似的,于是又摸了一把,越摸越停不住,眼珠子也盯着不肯放。 褚不樊摆着棋盘一个人在琢磨下棋,很瞧不起他这猥琐动作,闲闲出言提醒道: “当心口水,我还在这呢。” 卢宗嘿嘿一笑,拍了拍手过来在他对面坐了,伸长了脖子涎笑:“你不用提醒,我知道你在这,怎么,你有兴趣咱们玩一玩?” 褚不樊手中麈尾一扫,挡开他不怀好意的手,安然自在的往棋盘上放子,卢宗撇了撇嘴不屑道:“一个人下什么棋,我勉为其难陪你解闷吧。” 他要拿子,褚不樊再次扫开他手,卢宗这回便动了真火,一拍桌案:“你这装模作样的酸道士,弄什么鬼呢!大爷给你脸你不兜着,在那卖什么骚!” 褚不樊听他说什么都面不改色,也不气,打口哨嘘他一声,慢道: “别急,下一盘,这一盘我右手就要赢了。” 卢宗哼了一声坐下,褚不樊自娱自乐并不理会他,卢宗道:“哎,我问你,云州儿,他没事吧,怎么还不醒呢?你这个不是能耐的很嘛?” 褚不樊道:“他膝盖上那箭,要是换了旁人,这腿都得废了,又流那么多血,不养个百八十日是过不去的,好早着,你着急什么。” 卢宗嘶声道:“活该,他娘的自找的苦吃,得是那姓鲜的赶得及时,要晚了一步,那小命不就交代了,这小娘皮真敢玩命嘿。” 云州醒来听到这句,声音虚弱却严肃道:“你嘴巴干净些。” 卢宗头转回一看,见他睁了眼,一拍大腿,连忙凑上去,褚不樊也不顾下棋,榻前探他额头,已经退了烧,又探脉,云州道:“他呢?” 褚不樊道:“你说鲜恕之?他走了。” 卢宗奇道:“怎么?你非要留着他?那可不成。” 云州道:“他走时可有说了什么?” 褚不樊道:“他说京里有些事需要了结,等时机到了,他会来找将军你。” 他有些迟疑,犹豫一阵还是说道:“将军不该如此,若是真有个万一,悔之晚矣。” 云州道:“我也不想他当真会动手,我只是试着激了他一下,让他知道,我跟刘氏往来,关系非比寻常,而且别有居心,我的确别有居心,不过没想着瞒谁而已,他因这个就要取我性命,我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手利用一下,让刘二公子给阿侑道个信,说我有危。” 褚不樊道:“恕之若知道将军是有意挑拨,恐怕不会高兴。” 云州眼睫合下,抿紧了唇,最后低了声道:“他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而且,我的心思,从来都没有想瞒他。” 卢宗有些鄙薄:“你费这么大劲,命都差点搭上,他不还是走了,也不见有什么表示。” 云州道:“谁说我是白费工夫,不会的。” 褚不樊替他换了药,又喝了些温热的粥,卢宗跟褚不樊又斗起嘴来,当然,只是卢将军单方面喋喋不休骂声不绝,褚不樊视若无睹听若罔闻,云州醒了不过半会又睡下。 他这次醒时已经昏睡了两日,隔了将近十日才能下榻,由军士搀扶着出营门去,一月后能持剑御马,等身体好全,时节已入夏。 早在刚回岑郡数日后,便有听闻刘小姐回了云州城,只是不知真假,刘宣隐秘不称,而平郜那边传来的消息,刘小姐确实离开了京城。 元祐十一年秋,无事。 元祐十一年冬腊月,鲜侑潜往云州,他不便入城,在城外遣了信使,两人在岑郡城郊外相见,云州孤身策马出城,见到他时,鲜侑正望了茫茫大雪,展了手接,满头满身皆是绒绒雪花。 他头上戴着风帽,随着云州一声唤回过头来,颈上紧紧围着一圈银色狐狸毛脖,遮住了下巴,露出两只黑眼睛,两片红嘴唇,大概是在雪地呆的久了,手脸冻得很白,只在脸颊两团透出一点粉色,同那红嘴唇相应,披风帽子也是红色,红红白白,乍一看像个大的娃娃。 而云州出来的匆忙,寒风夹着雪卷进脖子,刮着耳朵,鲜侑先看他腿,问道: “伤可还好?” 云州答道:“能骑马,能打仗。” 他们对视良久。 又同时跳下马。 鲜侑摘下颈上毛茸茸一团,围到云州脖子上,他捧了手呵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搓的手心发烫,然后两只巴掌拍到云州脸上,鼻尖还落着一片未化的雪,他弯了眼笑:“给你暖暖,这么冷的天,就这么出来,也不怕冻坏,你不在乎,我可会心疼的。” 云州道:“你挑了这下雪的日子来,可怎么办呢?” 鲜侑笑:“我也不知道会下雪,来的时候只是有风,哎,我看看你就好。” 他手搭在自己脸上,云州手又搭上他的手:“你跟我进城去吧,这里冷。” 鲜侑摇头:“我不去,给人看见不好,我只是来看看你,看你的伤好了没,看一眼便走,现在看到,你还是好的,所以我得走了,等天色晚了,雪更大些我就走不了了。” 云州道:“我送你。” 鲜侑仍是不答应:“我自己走就行。” 他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小水珠,眼睛又凉又湿:“也许明年,咱们便会见到,此战于你我,是祸是福,是劫是缘,我不知,在那之前,我要先来看看你。” 云州道:“我是知足的人,从不贪婪,上天一定会眷顾我。” 他冒雪而来,言语数句,又踏雪而去。 云州看他身影在风雪之中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立到日暮。 元祐十二年春,刘子善受天子命,领军十万出关讨伐刘宣,而以大公子刘珏为相王太子,领副丞相,代行政事。 刘珏携刘晗刘珉,相府众僚属,朝廷百官为之送行,刘珏一身素白刺金藻纹广袖袍服,他右手轻抬,左手拾其袖敛起,从身侧侍官所捧托盘中取了酒盏,两手奉上: “愿父亲平安归来。” 刘子善接过酒饮了,递回去,他一身儒者气,举动间自有雍容之态: “功名等闲事,成败皆寂寥,只两字,平安便足够。” 鲜侑亦随军,此时正在一侧,耳听此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求名者浮云成败,求利者粪土王侯,咱们相王还当真是不惭愧,他低头暗笑间,刘珏眼神看过来,鲜侑于是对他勾唇一笑,刘珏嘴随之一动,叫了声恕之。 大军到达连州以南的沔水,刘宣迫不及待送上降表,而陈寔一面控制了刘宣,一面领兵往沔水设防待阵,云州以腿伤不便留守岑郡。 营外场上军士正操演,尘土飞扬,扑面蔽目,云州看了一会。 候昉提着长刀走上前来,往肩上一扛:“鲜将军,咱们练几招可好?” 这人生的浓眉虎目,直鼻阔嘴,身材壮硕如牛,脾气也是一副牛脾气,不等人回答便挥刀砍过来,云州急忙拔剑应对,手腕一震,那剑已被候昉劈断。 围观军士哗然一声,纷纷四散后退。 卢宗骂道:“这不要脸的。” 扔了自己的刀来,云州接住,道声谢,对上候昉:“你来。” 候昉不客气,两手握刀便来,他惯用劈拦截刺,看着粗莽,实则很是灵活,步伐扎实稳当,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云州不常用刀,用起来也似用剑,举重若轻,削刺挑拨,招法之中暗藏机巧,赢不得,却也应对自如,不显狼狈。 云州并没兴趣陪他多作纠缠,数十招后,放了一个破绽给他,让候昉砍向他肩头的时候,他不侧让,而是身体迅速前倾直抵到他手臂,捏着他手腕一扭,随着咔嚓一声,卸了他的刀,同时脚向前一踹将他踢开数尺。 他腿伤后总觉得有些不如,故而那一脚下了死力,候昉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吐出一口血沫跟一颗碎牙,云州看他还能动,也就不往心里去了,将刀丢回给卢宗,卢宗连连啧声: “你这叫腿伤不便?他娘的,他娘的。” 边叫边去扶候昉,这一场打得很有看头,观战军士连声叫好,云州转身不顾。 回了营帐时已是入夜。 脚刚一踏进门,便给不知谁的手一拽,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不敢确定,但那味道实在太让他不能抗拒,他于是也不拦不挡,由着那只手拉着他拽到怀中,一路挟裹到榻上。 帐中黑暗不能视物,他胸前一凉,衣服给扒开,很快全身都给剥的光溜溜,又给一个热乎乎身体贴上来,云州闭了眼,抱了那骨肉在怀中,心已经跳的似要冲破胸膛蹿出来,他口中压抑着低吟了一声,手由着腰往下抚到饱满弹软的臀上。 口唇相接,黑暗中无声的吮吻,云州由他按着亲吻一阵,又由着脸侧一路下滑顺着颈吻到胸前,腰腹,最后给一个脑袋拱到腿间去,云州不由自主的要挺腰,头往后仰,到底耐不住片刻,蜷了腿,一把将他提起来,叫道:“阿侑。” 鲜侑道:“是我。” 云州问道:“你怎么来了。” 鲜侑道:“我找褚先生带我来的。” 云州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怎么会来。” 鲜侑笑出声来,并不答,云州也就不问,鲜侑蹭下去将烛台点亮,暖光映照着他脸,他又爬上来,两手搂着对方肩膀,那么肉叠肉的压着,在他胸前啃咬。 他似乎刚沐浴过,肌肤上没有汗味,只有淡淡的肉体的热气,鲜侑一面吻他胸前,一面侧开点身,手摸到他腿间去,握住那物事,他肤色浅,那里也是色泽鲜嫩干净,有些黏湿,鲜侑手指沾了一点黏液放到他鼻端,凑到他耳边戏谑道:“你的东西。” 云州依样也去摸他:“你也硬了。” 鲜侑在他屁股上拍出清脆的一巴掌:“趴着去。” 云州道:“不去,你做的不好。” 鲜侑方才给他一身抚弄搞得如猫爪挠心,很想弄得他再叫几声,箭在弦上,哪里容得他不许,两腿制住他腿,从衣服中摸摸索索掏出一只扁圆小盒子旋开,挖了药脂便往他身下送,云州很不适应,却不愿拒绝他,叹口气,由了他去。 鲜侑拿枕垫到他腰下,将身送了进去,云州抚他脊背,臀上,鲜侑给他弄得浑身酥软,将他手拿开:“你别摸我,你一摸我我就没了力气。” 云州吃力的一笑,将手落回身侧。 他闭着眼睛抿紧了唇一动不动,也不出声,蹙紧了眉,似有痛苦之色,鲜侑俯下身吻他耳畔,哄道:“张开嘴,叫一声给我听听。” 云州顺意张了口,鲜侑抱紧了他身下动作,听得他一声急喘,发出一串低低的呻吟,鲜侑听得心动不已,神魂全失,一阵大动,深深挺入,颤抖着全身出了精。 他瘫软的像滩烂泥,糊在自己胸口,云州摸他背上,皆是热汗,过了水似的,头发湿的粘在脸上,鲜侑抬起脸湿淋淋一笑:“你真好,真好。” 云州一时找不到东西,只摸了件里衣来,替他擦了脸上身上的汗,将他从身上掀下去,擦拭腿间黏腻,清理干净扔开,鲜侑厚着脸皮又蹭上来,摸着他下身揉弄: “你舒不舒服?我怎么样?” 云州说心里话,认真回答道:“还是不好。” 鲜侑道:“你刚才还嗯嗯啊啊。” 云州正色道:“疼。” 鲜侑很受打击,拍了拍他腿,心有不甘又鄙夷道: “给自己身上划刀子扎洞都不怕疼,就这个还疼?去!我不信!” 云州道:“你这人太不讲道理,我让着你,你还这样说。” 鲜侑不满,手上使劲一捏,引得他一声闷哼,云州手挪过去覆着他手,带着他轻轻撸动,直到那只手乖乖的不再作乱,才放开,鲜侑一面舔弄他耳朵,一面给他用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他微启了唇,动情低吟的模样,浑身热血都要沸腾。 鲜侑索性服侍到底,弄了点脂膏往身后简单润泽,大张了腿,骑在他身上,扶住那物事,凑了臀,一咬牙压下,同时呻吟出声,云州不自禁的挺身。 鲜侑自行动了两下,腰就有些软,只想被他狠狠的压在身下做一场。 “云州,你来,从后面,我想要。” 云州跳起来扭了他手翻身制住,照着那肉呼呼的臀上就是两下,恼道: “屁股痒痒,看我不把你弄得哭出来。” 他一贯正经,平日连句骂人的粗话也不大会说,自小在军中,性子又沉默,一个不乐意便是拿刀说话,从不动嘴,这句乃是学了那位卢将军的口头,十分有银棍架势。 第44章 鲜侑正同褚不樊下棋。 自他来了之后,褚不樊便重得了个好伴,两个无所事事便整日摆弄那黑白二子,云州进来,这两人均视而不见,不予理会,他站在一旁看。 鲜侑要落子,云州阻止,指了一处道:“这里。” 鲜侑白他一眼道:“观棋不语。” 褚不樊笑:“别说,恕之,说到下棋,你比不上咱们将军。” 鲜侑道:“是吗?” 云州会这玩意儿乃是鲜侑所授,不过青出于蓝,这作师傅的不免惭愧。 褚不樊道:“我跟你能打个平手,我跟他从来没赢过。” 他说完抖了抖袍袖便站起来:“再不走便碍眼了,我先告辞。” 鲜侑并不服气,褚不樊离开,指着他原来的位置:“你去,咱们来一局。” 半个时辰后,鲜侑掀了棋盘。 云州笑,命人收了,道:“我当初同相王下棋,他输给我一匹马,一把剑,一个人,还有一块根马鞭,一块玉佩,还输给我一支两千人的军,让我带,他没有赢过。” 鲜侑无语凝噎:“还有一个人?” 云州道:“他家小姐。” 鲜侑道:“他家可没有小姐。” 云州道:“所以他是骗我的。” 鲜侑抚额,云州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鲜侑也觉得闷,已是黄昏时候,仍是骑了马出了城,日正西沉,大片绚丽晚霞如火一般烧灼,将人也映照成金黄,云州看鲜侑,他发丝,眉睫,皮肤,全染上了一层均匀的金黄的色泽,他们下了马往草坡上坐下,金色的手握在一处,鲜侑便笑了。 远处有童子骑着牛,赤着上身,赤着双脚,牛也是头金光闪闪的牛,童子也是个金光闪闪的童子,口中吹着短笛,鲜侑突然自嘲道:“我还没儿子呢。” 云州板着脸道:“我给你生。” 他很不高兴,鲜侑笑道:“别恼别恼,你让我去生我也生不出来,我生来便是这见不得人的癖好,对着女人便软,对着好看的男人,便来劲。” 他边说边促狭的在云州脸上摸了一把,给对方抓住了手。 云州道:“那你还说。” 鲜侑叹道:“元祐三年回的中原,现在是元祐十二年,已经十年,我今年二十又八岁,人已老,功业未成,不说治国平天下,连基本的,修身,齐家,也一样都没做到。” 云州道:“又不是八十二岁。” 坐到晚,秦权带人找了过来,道:“将军,云州城来了人。” 急忙回营去,见了使者,鲜侑也在一侧,听罢点头,问道:“你怎么打算?” 云州道:“现在是机会。” 候昉手里提着两把大斧气势汹汹冲进门,左右望了一圈,冲着案首一扬头: “鲜将军,我有话问你。” 云州道:“请说。” 候昉两步跨上前,他身上不久前的伤还未痊愈,气势却不输,斧头往桌案上一剁:“你要是一句回答的不实,我下一斧头剁的就是你的脑袋,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鲜侑在幕后,听到声响,悄悄走到帘幕旁,揭了个缝探看,候昉将卡在木制案上的斧子拔出来,冲着两面帘布相接处便挥过来,鲜侑大惊,一侧身躲,给他劈去了一缕头发,云州站起来:“候将军,切记不可乱来!” 候昉被他劈剑拉住,高声叫道:“这位鲜将军的入幕之宾,可否出来让我等见见!” 鲜侑到此也瞒不住,遂揭了帘,大大方方站了出来,他在云州军中呆的不久,又时隔三年年,这里认得他的人不多,即便认得,也没人敢多话,候昉质问道:“你是谁?” 云州冲着卢宗递了眼色,卢宗会意,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唤了秦权来,附耳吩咐了几句,秦权领命去,快速带人将出城各处城门禁严,任何人不得出入,又暗中看住候昉手下的人众,候昉帐下有五百亲兵,都是忠勇善战的良才,卢宗见他带人去了,又亲领了两百心腹将中军大帐围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回到帐中,端起一盏酒。 鲜侑笑:“你说了我是入幕之宾,我便是,你问鲜将军。” 候昉道:“不必绕弯子,直接报上名来。” 鲜侑道:“敝姓鲜,单名侑,字恕之。” 候昉却不是个有见识的,听着名这姓,只知道跟云州同姓,却完全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名而已,但他也并不放过,问道:“鲜将军,这人来历不明,此时非常之期,若给敌方什么细作混了进来,将军要怎么交代?” 鲜侑听他竟然说出这话,暗暗摇头,这人实在是个粗莽武夫,果真是只会打仗杀人,全无识见,自己这般清清楚楚道了名姓,竟然有人不认得! 这真不是鲜大公子太把自己当回事,实在是他那前太傅老爹鲜徵名声太响,鲜徵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儒,但凡提到这个鲜姓,但凡识文断字的都能立马想到衡阳鲜仲则,连同他那唯一的公子也是名声在外。 云州单用这姓,但凡一对外道名,对方便动辄肃然起敬:“鲜太傅公子,果然人才了得。” 更不说鲜侑,拜那位平郜的皇帝陛下所赐,京中的孩童都会拍着巴掌的唱: “金屋小筑阿娇女,不如鲜家有阿侑。” 要说听了这名仍不知所谓的,实在也非同一般人。 陈寔留这么个人在岑郡,真不是个好主意。 云州道:“他是我的人,你不必多问。” 候昉咄咄逼问道:“赵武呢?赵武死了,可是你杀的?” 云州道:“这你得问刘宣,赵武远在云州城,我如何能杀他。” 候昉骂道:“他少他奶奶的装蒜,你让赵和连夜回了云州城去,不是你是谁?就凭刘宣?你想干什么?卢宗!你说!” 卢宗没听见似的,只管抿自己的酒,候昉怒的一掌拍落了他的酒盏,哐啷落地,酒洒了满身,卢宗猛地站起来:“你犯什么牛脾气!老子招你惹你!” 随着他酒盏落地的声响,帐中气氛立即冷下来,四座皆惊,战战兢兢不敢言动,云州提了剑走下帐中,隔了几步指着他问道:“还要过招吗?候将军?” 他神色肃穆,突然挑衅,候昉道:“输了一场便会怕你不成?” 云州道:“好。” 鲜侑退往角落。 他持了斧子砍过来,仗着劲气刚猛直取对方命门,云州堪堪躲过,只退不进,只守不攻,绕着帐中遁走,四座看的直抹眼睛,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情状,却看出候昉招招杀意,生怕这位鲜将军给人一斧头不小心剁了脑袋,那可就不大好看。 然他身法极快,候昉步步紧逼下,左避右让,并不正面对敌,他跳过矮几,候昉左手一斧擦着他后背衣衫砍落案上,又右手横手一削,云州跨过案一转身,正对上这一斧,上身一仰,候昉左手又挥来,鲜侑脚下站不住,又不敢轻举妄动。 云州一脚踢了几案,向脸而来,候昉两手劈开,木片飞溅,云州趁隙一剑直刺他胸前,候昉反应过来连连后退,云州却急收,在他愕然间,脚踢他下颌。 情势不妙,有心思快的,已经偷偷绕着边开溜,刚出帐便给持枪军士喝住,这一看倒好,帐外森严而立的是持兵器的军士,平日的自己人,这会全变了脸面。 众人正看得眼花缭乱,就见候昉不知何时给一脚踢飞,跌到地上,身下地面被血浸湿,云州一剑刺入胸,候昉头一歪,死了,只转眼间,这四周观战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胜负已分。 候昉随身两名近卫拔刀杀来,卢宗跳出去,轻轻松松三两下杀了两人,帐外候立的军士此时纷纷持戟冲进帐中,将众人团团围住,卢宗染血的刀绕着帐中转了一圈,最后归鞘,高声叫道:“想要命老实呆着,别动!” 座上静了一阵,立马有人拍案站起来,云州剑指过去:“我杀他有何不妥?” 他剑尖犹在滴血,在那人按剑之前动手杀了,帐中已经满是血腥。 剑锋所指,无人敢动,云州收了剑入鞘: “陈寔逆竖,欲取主公之位而代之,主公有意诛杀,我正是受主公之命,攘奸除凶。” “刘子善陈兵在北,受天子之命前来讨伐,请服不从,师出有名,莫能相抗,否则便是贼逆,更何况以我云州的实力,根本不足与之抗衡,主公愿请降服,以保一方太平,成天下一家,此乃千秋盛业,陈寔拒不受命,为一己私欲,陷万民于水火,其罪甚深,我不愿追随他。” 他言不间断,句句掷地有声,如金石交碰,卢宗看他这模样别提多喜欢,美滋滋的,心满意足的喝了一口酒,笑着大叫道:“说得好,老子听你的喂!” 鲜侑默默退了出去。 云州转向右侧上首于茽,问道:“于将军?” 候昉已死,刀架在脖子上,没什么可说,于茽拱手道:“末将追随将军。” 他一出声,余下诸人也应声附和。 卢宗问道:“他手下的人怎么办?” 他指的是候昉的亲兵,云州道:“不能留,杀了。” 这事交给于茽,于茽领命去了,云州又对卢宗道:“你同他去。” 他二人直接带领军士去,道候昉意图不轨,已被诛杀,怎么个不轨法自然不必向人解释,话说完便下令格杀,一帮乱了阵脚摸不着头脑的士兵,杀起来并不比杀猪宰羊费力多少,很快一片活人成了一地死尸,收拾干净,回去复命去了。 为防人心惶恐,当夜又以酒肉犒赏全军,连夜痛饮。 营内营外灯火通明,连夜不熄,云州酒到一半,叫来秦权,嘱咐道:“原来候昉手下的各级军士,你从中选出一些来,归到你手下去编次,今夜我营外让他们值守。” 秦权不安道:“将军,这样不行。” 云州道:“无妨,你安排就是。” 此举只在安定人心,候昉死,又一日杀了数百人,候昉其余手下若是心存怀疑,又不能一一杀尽,必定是极大隐患,这帮人不见得对候昉多忠诚,只要打消他们疑虑便不致生事。 秦权只得应声而去。 这位主帅一人坐在案首喝闷酒,他一向是这脾性,下坐众人该吃吃,该喝喝,都是一帮武夫,分酒行令,戏谑说笑,时不时夹着一些荤不荤素不素的说话,总之是谁也不耽误。 卢宗醉醺醺的举着酒趴到他案前去,笑道:“鲜将军,云州儿。” 他这人虽然素日都不大正经,嘴上不干不净,但手脚是不敢乱动的,云州虽然不喜欢他,却也并不十分厌恶,拿着酒盏同他轻轻碰了一下。 哪知这位卢将军一向老实,收敛不少,今日是得意忘了形,又加醉了酒,又加听了几句荤,便有些周身痒痒,不老实起来了,云州持酒盏同他敬了一下,这位卢将军笑眯眯的抓住他手腕,凑上嘴将他酒盏中的酒吮了个干净,咂了咂嘴。 云州翻过酒盏一看,放下:“卢将军自己手中不是酒?” 卢宗嘿嘿笑道:“你喝过的酒是香的。” 这话便不像话了,云州不再理他。 卢宗自恃现在同他关系不是一般,他总不至于当真又给自己一脚或者拿刀来砍,得了他冷脸,他并不退,反而更加笑嘻嘻的凑上前去,将他搁在案上的那只手抓住,一摸上去便心软肉也软,小心翼翼将那手捧到怀中轻柔柔揉搓了两下。 卢将军生平还没待谁这么温柔过,要说自己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毛病,见着这位鲜将军便喜欢的心里发慌,声声云州儿叫的好似心肝儿,当然,只要是美人儿他都喜欢,都想摸一把抱一下干一回,但让卢将军喜欢肝儿颤的就这么一位。 云州由他抓着那只手搓摸了半晌,最后唯恐卢将军涎水落到衣袖上,这才抽回手,他抽手,卢宗像是丢了宝贝似的要往回搂,云州道:“卢将军?” 卢宗被他一问,念念不舍的松了爪子,帐中闷热,又有些烦郁,云州起了坐出去,独自站了一会,又拐去鲜侑所在的地方,鲜侑并不愿插手他军中事,宴饮也不露面,一人盘腿坐着,对着灯就着一小碟花生米啜酒,云州从他背后靠近,见他将花生米一颗颗放在桌上,摆成了个图形,又依次拆着吃。 云州从后搂着他背,鲜侑仰头对上他脸,捡了一颗花生米塞到他口中。 “吃。” 云州咬下,道:“我都要吐了。” 第45章 他绕到身前,鲜侑拍拍自己双膝,展手道:“过来。” 云州笑他,坐了上去,鲜侑两手环住他腰:“真沉啊你,这一身骨头,腿要断。” 云州道:“你以为我是大姑娘啊。” 鲜侑道:“我当你是大小子。” 云州道:“你喜欢大小子?” 鲜侑将他掀了下去,云州挨着他身畔坐下,鲜侑道:“往后,你怎么打算?” 云州道:“此战胜负已见,我会助相王一臂之力。” 鲜侑道:“那之后呢?” 云州道:“那之后,我不知道。” 云州摸着他身体,紧贴他气息,却并不能得到安慰,反而胸中一股烦郁盘旋不去,他只得又持了酒往口中灌,鲜侑撑着下颌斜眼看,见云州不理他,自顾自喝,轻踢了他一脚,并没有踢的对方看他一眼,鲜侑不忿骂道:“死木脑子。” 云州没醉,鲜侑自己手一滑,一骨碌栽到案下去了,脸上碰青了一块,当时没知觉,第二日醒来,觉得痛甚,揽镜自照,形状过惨,不忍再看第二眼,袖子遮脸找褚不樊去了。 褚不樊替他往伤处抹了药,鲜侑闻着那味道,有些熟悉,拿了药膏盒儿来看,研究了一下,不乐意了:“你拿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抹,我怎么闻着是那个味道。” 鲜侑那日同他下棋,时值屁股疼痛,起坐不停,夹着腿左动一下右动一下,褚不樊看不下去了,摸出一小铜盒儿推过来,鲜侑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褚不樊面不改色答道:“你别再扭了,我眼花,疼就上药。” 鲜侑直骂,这不要脸的死道士,不好好清修,关心别人这等事,还早有准备一般,直接怀里一掏就掏出来,一点不给人留面子,当真可恨啊可恨。 “我多谢你祖宗。” 褚不樊道:“你先把你那走路哆嗦的毛病治好,再来多谢我祖宗,别夹着尾巴似的。” 鲜侑气得不轻,不过最后还是很没志气,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褚先生一片心意,这玩意儿不但能治伤,据褚先生介绍,还能作床事之用,鲜侑还认真的试了试,结果是,的确很好用。 褚不樊答道:“就是那个。” 鲜侑觉得这玩意是下面用的,怎么能用到脸上,当下就不肯,褚不樊好言相劝,好在鲜公子并不是固执的人,听他三言两语,也就将就。 他刚出了褚不樊的门,就碰上卢宗,卢宗见他袖子遮着脸,便上手揭,揭开看到他脸,顿时哟了一声,喷笑出来,继而哈哈大笑,拍手叫道: “哎,鲜大公子,你这比往日还要好看呐,喜欢死我啦!” 说着便往他脸上摸,揩了一手好油,拿回手在鼻端一闻,卢宗对褚不樊那各色玩意最了解,褚先生琢磨个什么东西出来,卢将军必然先试一通,他笑的更大声:“哈哈哈,鲜大公子,你把什么东西涂在脸上啦?这味儿,哎哟我操,我日,我日他奶奶的!” 日了他奶奶还不足以表达卢将军的感情,卢宗笑个不停: “我操,我操,我操,老子闻着这味儿都得硬了喂。” 鲜侑脸似锅底黑:“有那么好笑?” 卢宗摆手不答,哈哈哈哈进门去了,鲜侑阴沉沉离去,进了帐见到云州,云州将他脸搬过来瞅了瞅,也是嗅了嗅,鲜侑寒声道:“很好笑?” 云州摇头:“不好笑。” 心疼的抱着他头摸着,笑的肩膀直抖,鲜侑咬牙将他埋在颈上的脸扒拉出来,对着那咧开嘴的一口白牙,吼:“不是不好笑吗!” 云州闭了嘴:“我不笑了。” 鲜侑道:“哪里好笑?” 云州道:“这个药就是一般的床笫间催情助兴的东西,也能消肿,但不是什么伤药,褚先生作弄你的,那味儿挺怪的,一闻就闻的出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没觉得啊?” 鲜侑怒道:“老子没觉得啊!你他娘的怎么知道的啊!” 云州道:“他原来给过我。” 鲜侑道:“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云州道:“我没有要,他要给我,我就拿着。” 净是妖魔鬼怪啊,鲜侑没记起,在教坏老实人这件事上,自己才是罪过不小,只恨卢宗,活生生一银棍,褚不樊貌似君子,实则猥琐透顶,整日跟这种人在一起,鲜侑痛心不已,原来那么单纯老实的孩子,变成现在这让人糟心的模样。 鲜侑愤愤的要去洗脸,云州劝道:“淤了血的地方,不要沾水,没什么了不起的,过几日就好,你别管这个,没有人盯着你笑,别人又不知道,过来,我同你说正事。” 他语气认真,鲜侑也正了色,问道:“什么正事?” 云州道:“我不能等陈寔来打,我想主动。” 鲜侑道:“你说,怎么主动。” 云州道:“陈寔的兵力布置,我还算熟悉,趁现在他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想去突袭。” 他说着唰的展开了地图,手里持了炭笔,一番圈点勾划:“这是沔水,沔水南边皆是高山峡谷,只有两处可经由至达云州,一处是郓城,一处是水路向东,经由安平,安平以北有大片沼泽,只有一小城可行军,也有重兵把守,是陈寔手下的何寻,这里是郓城,地险,夹山,易守难攻,陈寔兵力集中在此。” 鲜侑道:“由安平太远,而且顺水向东需要船只。” 云州道:“所以陈寔兵力皆在郓城设防,你看,郓城十里外往西,这里是高仓,这里是涵谷道,这里是我们在的岑郡,我要从这里去,往这里。” 他划了一条线,连到高仓:“郓城咱们是不行的,高仓是他屯粮的地方。” 鲜侑道:“这太险,距离郓城这么近。” 云州道:“只要咱们行动迅速。” 鲜侑道:“高仓有多少人?” 云州道:“该有上万,这地方平旷,在一片开阔的河谷,无山无树,无物遮掩,又离大军所在的郓城极近,本身又有重兵把守,很是安全。” 鲜侑道:“你预备带多少人?” 云州道:“不能多,以免引人注意,换了便衣,趁夜行事。” 鲜侑问道:“你要自己去?” 云州道:“这事不小,要是成功,咱们便占了先机,我要自己去。” 鲜侑道:“你可是主帅,让我去吧,你信得过我。” 云州道:“岑郡不易守,我正好要去绛城,绛城是高欢在,他是我的人,守这里没什么意义,当初藤公佐只数日便几乎要破城,守住绛城,这里便安全。” 他步步盘算的周密,鲜侑听罢,实在没什么话好说,只得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云州点头,命人去找卢宗,还有于茽来,片刻两人皆到了,卢宗进来见着鲜侑仍旧哈哈哈哈大笑,凑上来欲往他脸上摸:“鲜大公子,怎么你的屁股长脸上去啦?” 鲜侑实在忍无可忍,挥着拳头便给他一拳,卢宗乐极生悲,猝不及防被他打了脸,颧骨也红肿起来,跳脚要还手,云州架住他:“说正事,不是找你来打架的。” 卢宗道:“嘿,我打不过你,等你不在的时候我跟他单独打,揍死他!” 云州对鲜侑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别跟他打。” 卢宗顺口接道:“免得给我揍死。” 云州道:“你打不过他,别吃亏。” 鲜侑再一次心碎,不堪其辱,悲愤难抑,原地团团转,卢宗得意洋洋,戏道: “鲜大公子学叫驴推磨呐。” 鲜侑见不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简直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云州将方才的计划跟卢宗,于茽又叙说一遍,卢宗请求前去,云州道: “于将军,这里就交由你。” 于茽道:“将军放心。” 卢宗去准备出兵事宜,于茽也退下,鲜侑问道:“这个于茽靠得住?” 云州道:“这人很有原则,是个从头到脚一通到底的脾性,话虽不多,但稳重实在,没什么多余心眼,靠得住的,再说,还有秦权。” 候昉之死并未传出,云州急领了五千精兵趁夜而出,直往沔水,袭击高仓,高仓乃是陈寔军最主要的粮草辎重所在,有单于邛所领的三万人负责把守。 从小道进发,借着夜色和矮丘掩护,到达单于邛驻兵所在地,一片开阔的河谷地。 第一支箭携带着燃烧的火油射出去,点燃了粮仓外的毡布,然后第二支第三支,连续不断的射出去,守粮的军士惊动,纷纷引水救火,然而到底反应慢了,加之夜里引水不便,且有风,火借风势越来越大,不仅烧着粮仓,甚至顺风烧到了营帐,很快燃成一片,将天地映照的如同白昼。 大出意料,卢宗望着火,惊道:“我的娘,老天爷真长眼,这么个烧法,连人都得烤成炭,那我们还杀个屁啊,回去睡觉得了。” 鲜侑也没见过这等壮观景象,除了火还是火,热风已经吹到脸上,那救火的军士已经顾不得守粮,只顾逃命,一片呼号奔走之声,鲜侑道:“风太大,上不上?” 云州道:“上,正好一个不放过。” 随即下令,众军士呼喊着杀上去,一致穿着水中浸透的棉衣,冲上火场,对着奔逃的敌兵砍杀,大火燃烧爆裂之声,风声,气流声,营帐烧毁倒塌声,兵器声,喊杀声,汇成一片,耳之所闻目之所视,让人直觉如身在地狱。 鲜侑道:“这下倒好了,管宁锄金啊。” 风往东边吹,火往东边烧,云州带人往西边去,在道口截住了狼狈逃命的单于邛,单于邛身后跟着百来护卫,又凌乱的有士兵逃窜而来。 单于邛靴袜也没来的及穿,衣裳也披散,头发也乱的一团,只手里提着剑,见到前面之人,还当是来救援的,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这姓鲜的在岑郡,哪里这么快赶得急来救援,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怒骂道:“你是要反?” 云州道:“候昉给我杀了。” 单于邛听这话,提剑便冲要上来,云州高了声道: “单于邛,你丢了粮草,要逃哪里去?去陈寔那里,让他军法处置吗?还是要逃回云州城去?恐怕你还没到云州城,便给赵和砍了脑袋。” 单于邛持剑的手僵在半空,最后落下,云州道:“不如我替你指条明路,你可以现在往北,渡河,去投奔相王去,不但不会死,还会记你大功,相王一向惜才,定然不会亏待你。” 单于邛似有动摇,片刻重又举起了剑,道:“我凭什么要信你的?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叛贼,陈将军于你有恩,你还能这么冠冕堂皇,在此作大言不惭。” 云州道:“我为大义,不为私情。” “不过你要这么说也无妨,背信弃义又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 卢宗不耐烦道: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早晚是死,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整日担惊受怕。” 说着便带人杀上去,云州也并不阻止,鲜侑开口道:“单于将军,死在这里可不算英雄,传出去不但算不得壮烈,反而窝囊透顶,你觉得呢?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替我带去给相王,绝处逢生,看你愿不愿意伸手了。” 他从怀里掏出信封来,递给身畔一军士,军士又过去,递给单于邛。 “你信不信都没得选择,不如信我一回,赌赢了有好处,输了也不亏。” 单于邛道:“你是刘子善的人?” 鲜侑道:“将军好眼力,你去了,只需说我姓鲜,他会见你的。” 单于邛伸手接了信,捏在手上,云州叫道:“卢宗,带你的人退下,放行。” 卢宗挥手,让出路来,云州看着单于邛带人离去。 一军士急急跑来报:“郓城的援兵来了。” 云州问道:“多少人?” 军士道:“不知,大概有数千。” 云州道:“撤吧。” 五千人几乎无伤亡,被没回岑郡,而是就近全部撤回绛城,单于邛三万人半数被烧死烧伤,其余被杀,单于邛领残余渡河投奔刘子善去了,高仓粮草被毁,三日后,陈寔派兵来攻绛城。 第46章 到了绛城,褚不樊已经安安稳稳坐好了,鲜侑笑:“你倒是来的快。” 褚不樊答道:“哪里有将军,哪里自然有我。” 鲜侑倒是奇了:“你不是不关心江湖事,只管混饭吃,何时这么积极?” 褚不樊道:“咱们将军比旁人有趣,我便因此积极。” 鲜侑呵呵一声:“褚先生高见。” 陈寔派高诚攻绛城,攻了半月未能下,退到绛城外四十里处歇息上了,卢宗带人去袭,破了高诚军,鲜侑蜷居在城中,万事不管,养他那脸上那点破伤养半月,九月的时候带了人出去行猎,又跌伤了腿,骑着马出去,给人抬着回来。 猎没打成,掏摸了一窝四只灰溜溜的炸毛的狼崽子回来,成日在营中四蹿。 云州进门,他正拿个刀在盘中切肉,切得血淋淋的,一刀扎一条的喂狼,那狼崽子也凶狠,嗷呜一口对着刀子咬,四个排排坐,你一口来我一口。 云州道:“你别让他们咬了,狼崽子养不熟的。” 鲜侑连忙附和道:“就是,这家伙真厉害,这么点大,每天要吃一大盆肉,别的什么都不吃,不给喂就逮人咬,喂的慢了也要咬,跟我祖宗似的。” 云州讨厌这东西,说是一股骚味,见了就赶,于是这会也一脚一个,踢了四脚,将四只狼崽子踢了出去,鲜侑放下刀盘,叫来军士吩咐道:“拿出去喂,喂饱了啊。” 云州抱着他往榻上压,鲜侑笑道:“你这做将军的,整日不干正事。” 云州接道:“专干你。” 真聪明,鲜侑笑骂:“没出息。” 云州道:“有出息,我爱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怎么叫没出息,那么多人爱干什么偏偏干不成,那才叫没出息,我比你有出息。” 说中痛处,鲜侑心里有些堵,竟然回不上嘴,纳闷道:“你这张嘴是跟谁学的?以前跟个哑巴似的,现在比我还能说。” 云州道:“来干正事。” 鲜侑道:“我的正事就是劳军。” 云州抱着他嗅了嗅:“你一股骚味。” 真他娘的狗鼻子,鲜侑道:“我没抱,就喂着它们吃肉来着,哪里来的骚味。” 又问道:“你是什么味?” 云州答:“男人味。” 鲜侑道:“在哪呢?给我嗅嗅。” 云州抓着他两手,骑到他肩上去,下腹对着他脸,往前凑了凑,同时弯了唇勾出一点笑意,艳色入骨,鲜侑深吸了一口气:“你才一身骚味,全身都是骚味,真骚。” 将脸深深埋入他下腹,静静呼吸,感觉贴着脸的地方一点点变化。 云州涩声道:“喜欢吗?” 鲜侑痴迷道:“喜欢。” 云州紧盯着他脸,那张脸贴在自己下身,阖上的薄薄的眼皮在颤动,张着口,表情沉醉,分分明明坦坦荡荡直直白白毫不掩饰的渴望,让人不能自制:“你喜欢,给你好不好?” 鲜侑道:“好。” 揭开他袍摆,盖过头顶,解了裤带,将脸紧贴那硬热。 元祐十二年冬,陈寔败于沔水。 收到书报,有些笑意,又有些忧色。 云州带了书报放在鲜侑眼前,鲜侑展开一看,原本躺着,立马坐了起来:“结束了?” 云州道:“结束了,他部将已经往东去攻何寻,不需一月,何寻便会降,至于刘宣,早就已经俯首称臣,说不定这时候正准备着夹道欢迎相王的军队入城,再等着朝廷赐他一个安稳爵禄,今日的云州城,再不是刘均所有的那个云州城了。” 鲜侑道:“早知有此一日,当初他若能迎来陛下,这天下,未尝不可一争,而云暧,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处处掣肘,大庆中兴也未尝不可望。” 云州道:“可以是刘宣,为何不能是相王?” 鲜侑道:“刘宣庸弱无能,可为依凭,却不足为虑,而相王,非人臣之相。” 云州道:“叹息无用,世事如此,这不是你我等左右的了。” 鲜侑道:“此战你有大功,等着封赏吧,你早在盘算这云州之地,陈寔一死,从今往后,便真是你的了,不知相王要怎么拉拢你,给你封个什么名号。” 云州道:“我不在意这个,我指望相王有了天下,把这一切结束,让你不再留恋,跟我走,这才是我想要的,每天都在想着。” 鲜侑道:“我留恋什么?我早看清了。” 云州道:“你知不知道,从你离开去了平郜,我便突然醒悟过来,决意如此,不再听你的,你是错的,明明错了还固执的要死,我不会跟着你一条路走到死,那时我就想,或许我有别的路可以走,果然你一走,我就清醒了。” 鲜侑低笑:“我知道,别跟我说这个了,这不是对错,只是坚持。” “我不是你,不能强求你的心意,我只有我自己,我的位置就在那里,不管对或不对,它已经在那里,要么继续一直永远在那里,要么死亡,但它不能离开。” 他是枝叶,是春花,秋实,结在名为大庆的这树上,此生彼生。 不是愿不愿对不对,只是生在那里。 云州道:“即使是我,也不能让它离开?” 鲜侑闭目道:“非我能为。” 鲜侑想,于己而言,这人永远是心头一点念想。 若能随心所愿,又何必念想? 正是非我能为。 云州仰头,一只手挡了脸,抑制住猛然涌上心头的绝望悲凉之意。 非我能为,无论自己怎么做他都是非我能为。 既然这样,又何必总要对人说喜欢呢。 让人放不下,心存念想,为他披肝沥胆,上天入地,然后等来一句非我能为。 云州坚定决然道:“我没有做错。” 鲜侑要去握他手,云州甩开,独自去了。 这边得到消息后十日,刘子善兵至绛城,鲜侑同了云州出城迎降。 是夜城中大宴,鲜侑醉的翩翩,几乎要随风起舞。 他同云州坐在一处,案下便摸摸蹭蹭的胡来,云州暗暗打开他,鲜侑仍是借酒撒疯,这十日皆挨了对方冷脸,见不到人,听不到音,同在一营中,好比相隔千里,鲜侑主动去寻他,还没进门便给挡驾,心里怄的要吐血。 他这好脾气的人,突然来了脾气,便比那寻常爱恼的人还难对付的多,鲜侑好不容易在酒宴上逮到他,见缝插针的凑过来,又是敬酒示好,卖乖装孙子,又是发脾气威胁,云州是软硬不吃,给逼得急了便红脸要蹿起走人,四座目光皆看过来,鲜侑尴尬不已: “没事,没事,各位慢用,慢用。” 却仍是惊动,刘子善持酒施施然走了下来,云州站起敬相王,鲜侑很不好意思也随他站起来,刘子善亲切直呼其名,笑道:“阿侑怎么这般局促。” 鲜侑道:“喝多了。” 刘子善又对着另一人,颜色和悦:“你这名字很好,此名应此地,可以跟刘宣换过。” 云州道:“相王过言。” 刘子善笑:“这话不过。” 饮了酒离去,他这一番动作招的在座纷纷前来,一轮过去鲜侑头大如斗,云州仍稳如钟,鲜侑往旁侧挨到他身上,又去摸他腰,云州让了几下让不开,由他去,鲜侑见他让步,放肆的手往又他腿间摸。 云州是一根筋直通通的人,喜欢起来认真,讨厌起来也认真,界限分明的,不似鲜侑黏黏糊糊东拉西扯,也讨厌鲜侑这种黏黏糊糊东拉西扯,和稀泥似的嘴脸,鲜侑这般挑逗不但不让他心动,反而又烦又怒:“你让开,我要出去。” 他从头到脚一股子冷气,众人又望过来,鲜侑在此尴尬赔笑: “鲜将军要去如厕,我陪他去。” 众人还纳闷,人家如厕干你甚事,不过不便说出来,也连连点头呵呵应笑表示明白。 他一圈还没笑完鲜将军已经不见了人影,赶紧追出去,正好瞧着他最后一点衣袂消失在黑暗中,鲜侑骂道:“跑的比兔子还快,我能吃了你?” 一直跟着他到他帐外,在他进门前攥住,云州平时不觉得,喜欢的时候他怎么无赖撒痴都笑过便罢,这会正认真生气,是恨死这种不要脸倒贴的德行了,回头捏着他襟口推开: “你再乱来我真打你了!” 他没有一点玩笑,或者作势,十足十的真火,鲜侑讪讪道:“你别生气。” 云州道:“我不生气,你本来就是这个样,是我自己想太多,指望你能为了我转变心意,我本来就想错了,现在清楚你不会,虽然清楚,但还是心里难受,你不要烦我。” 鲜侑跳脚道:“你让我怎么办?明明人在这里,却看不见摸不着的,我要给你急死!急不死也得气死,我上赶着来你要撵我走!” 他着了急,癞皮狗似的抱着人不放,云州恼恨的要拆开他手,无奈鲜侑一双狗爪捏的死紧,平白生出无限力气,一面较劲一面行非礼之事,这帐外的守卫看的傻了眼,眼看着他们将军给这位鲜公子死皮赖脸的缠上,又搂又亲的,大不敬啊,纷纷垂头看地。 云州气的只想将他捡起来扔了:“你放开!” 鲜侑道:“冷死了,让我进去。” 云州再懒得跟他纠缠,这种人你跟他越好说他越得瑟来劲,抬脚就去踹,鲜侑赶紧麻利放手跳开,抱了膝盖呼痛:“你他娘的这么狠,来真的啊!” 云州冷眼旁观:“你装什么,我没碰到你。“ 鲜侑委屈道:“真给踢着了。” 云州道:“要是真伤了我找人抬你回去,床上躺两天,免得你整日不肯安生,。” 自行进门,鲜侑再要跟进,已经给军士挡住:“鲜公子,请回吧。” 外面雪正一阵紧似一阵,鲜侑见不得这等没眼色的蠢蛋,骂道: “说什么屁话?在这冻死我啊?” 云州听这话又回转身吩咐道:“送他回去。” 军士得令,叉手便来,一个抱左膀,一个持右臂,就这么送鲜大人回去了。 鲜侑给架回了自己住处,沉思一夜,叹口气,临了天亮睡了,无计可施,使了浑身解数抵不过人家心肠狠啊,找了褚不樊派遣忧愁去了。 褚不樊道:“我可安慰不了你,你自找的,活该你受。” 鲜侑道:“你老人家也心狠啊。” 褚不樊道:“你这叫贱性,这病的不轻啊,要不我给你开两副药吃吃?吃吃就好了。” 鲜侑气笑:“你就说风凉话吧。” 褚不樊道:“我说真话,你要滚便乖乖滚吧,何苦还去招惹他。” 鲜侑答道:“你说的很是,我只是忍不住。” 鲜侑道:“我要拜见相王,烦请通报一声。” 下人进去又出来:“鲜大人请,只是相王正在气头上,大人谨言。” 鲜侑不解:“出了什么事?” “鲜大人别多问,小人也不知。” 鲜侑随他引着入了刘子善所在正厅,进门见一人埋首跪于厅中,地上狼藉散落的文书牍牒,再看案上,也是凌乱堆散,笔墨横肆,厅角壁跪了几名近侍,个个惶恐战栗,刘子善站着,手中拿着一封文书,正往阮元脸上掷去: “你先回去,知会太子,这里事情稍定我便回来,让他等着!” 阮元道:“那刘珉公子的事……” 刘子善道:“让他等我回来,他等不得这几日吗!” 阮元低声应了,抬起袍摆缓缓退下,刘子善收敛了怒意,但出声仍是冷厉:“恕之有事?” 鲜侑察言观色,最后微退:“无事,本是来拜见相王,并无要事。” 寻了个由头赶紧出去,见阮元身影还未远,高声叫道:“平叔!稍等!” 阮元停下,鲜侑追上去和他并肩:“怎么了?相王为何恼怒?” 阮元道:“刘珉公子出事了。” 鲜侑心中一咯噔,道:“怎么了?” 阮元道:“坠马,死了。” 鲜侑久久回不过神,又不敢相信,还要追问,阮元拱手道:“今日不能同恕之多聊,我还要赶紧回平郜去,告辞,等恕之回了京咱们再聚。” 第47章 卢宗进帐,见他把着一块玉坠在看,卢宗开口叫了几声,不见应,卢宗于是大喇喇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了,一样拿着他的酒,特意将杯衔转了一转,将对着他的那面对着自己,抿上去偷饮了一口。 “嘿,你瞧什么呢?” 云州抬眼:“没什么,不要喝我的酒。” 卢宗当他看得痴傻了,没注意自己,结果不是没注意,是对方懒得搭理,他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你的酒是香的。” 云州又不复搭理他,卢宗盯着他脸猛瞧,这帐中四下无人,一杯热酒下肚,又有些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瞧了脸又瞧头发,瞧了头发又瞧脖子,瞧了脖子又顺着衣领往下,试图用目光扒个缝儿,他是瞧着一点肉就想着顺缝儿扒开。 他盯着对方的脸,将那桌案摸了又摸,摸得那叫一个光滑顺溜,他自我陶醉中,触到一点温热的东西,是对方的手,平平展展搭在那,卢宗顺着那根手指就将他整个手盖住,又顺着整个手伸进袖中摸到他手臂,攥住。 云州道:“卢将军做什么?” 卢宗笑道:“不做什么。” 云州道:“不做什么,那你还不放手?” 卢宗忙道:“要做什么!” 云州对这人心思了解,却不理解,不由得来了兴趣:“要做什么?” 他问的时候带起笑意,卢宗自认识他到现在,还没有过这等待遇,顿时受宠若惊,抱着他手挪过身去,噗通一声跪在脚前,云州惊的将脚收回去,卢宗仍握着他手,仰头痴痴道: “云州儿,云州儿,你看我满心满眼都是你,连做梦的时候梦里也是你,你可真叫我爱煞了,想煞了,你跟我好吧,我一定好好待你,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杀人我绝不打狗,你跟我好吧,你跟我好,我往后绝对不四处乱招惹啦。” 云州道:“为什么?” 卢宗道:“那姓鲜的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厚道,也不体贴你,你别惦念着他啦,我对你好,他爱去哪就去他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一步也舍不得离了你。” 云州有些怔,眼神迷茫。 卢宗麻利的上手,抱着那截腰身便往怀里兜,那滋味果真跟想象中一样美妙,卢将军想这一天想了无数遍,脑中将这人扒光了无数回,真到这时候,却激动的反而不知从哪里下手,他哆哆嗦嗦的探进衣中摸他腰。 皮肉光滑结实,卢宗骨头都酥软,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肚去,悄无声息的解了他腰带,将自己贴上去,他很是舒爽的赞叹了一声:“云州儿,我想煞你了。” 说着伸手往他袍下裤中摸索,同时迅速掉了两管鼻血出来。 鲜侑进门,正好撞见这一场。 登时火大,三两步跳将进来,对着那卢宗后背一脚踹,将他踹翻在地。 卢宗冷不防遭了一脚,气的当场要炸,站起身见是鲜侑,更是火爆,他一向看这人不大顺眼,这回正好,骂了两句就要打,鲜侑论打架不是他对手,不过这回着实恼了,见他嘴上还两溜鼻血,恶心的要死也气的要死,也不虚他,身上没带兵器,赤手空拳也上去。 卢宗一手挡住他踢来的右脚,一手去抓他肩膀,借他错肩的机会,横了肘去打他下颌,手还未到他肩膀,便给一只手扭住一折,卢宗回头对上云州怒骂道: “我日,你个翻脸不认人的小娘们!” 云州手上使力,卢宗骂不出,立马又转了口:“云州儿,鲜将军,疼啊喂疼疼疼。” 连连讨饶,云州扭了他手在背后,往门外一送丢出去。 鲜侑已是急的满屋乱转,刚才得了空,这会终于找了把剑,气势汹汹提着追出来,一副要杀人吃肉的架势,云州回身站定挡住,道:“你别闹了。” 鲜侑骂道:“闹你祖宗!老子今天不卸他一条腿老子是你生的啊!” 云州道:“我没想和他怎么样。” 鲜侑道:“你当我是瞎的?天冷了是吧?他那狗爪子放在你裤裆里是取暖的?” 云州道:“我走神了。” 他并不多说,也不解释,转身去榻前仰面躺下,鲜侑气急败坏追过去:“你还挺有理?” 云州并没有从最初的痴怔中回过神,躺着,闭上眼又陷入空寂茫然之中,鲜侑按捺半晌终于定下来,道:“我不是来同你赌气的,刘珉公子出了意外,相王不日便要回平郜去,我也要一同回去,所以想问你,怎么打算的。” 云州闻言睁了眼,鲜侑将他散开的衣裳拉上,这过程中想起卢宗又是气结,拉到一半气不过,懒得服侍他,甩手由他乱着,云州道:“我知道,你去吧。” 鲜侑道:“你呢?” 云州道:“我在这里。” 鲜侑枯坐半晌,见他说了这句再不出声,心头一阵烦,起身,要走,云州突然抓住他手: “鲜侑,你留下吧,留下吧,你不能去那里,去了,你就回不来了,你没路可走,我也没路可走了,你这是要去寻死!” 鲜侑不耐烦道:“放开,我要走了。” 云州不理他怒气,扯着他拽回来,按着胳膊压住,撑着身体俯视,他胸膛大敞着,还是先前跟某人混在一处弄乱的,衣衫垂落,目眦发红,一身妖异放荡,鲜侑冷冰冰道: “把你衣服穿上,我看着碍眼,要发骚自个把着你那玩意儿摸去,我没心情陪你干。” 云州道:“你不讲道理。” 鲜侑一个字:“滚!” 云州道:“你有病,说我死木脑子,你自己才是死木脑子,跟你这种人说话也说不通。” 鲜侑气道:“说不通怎样,你打我啊! 云州一本正经道:“我不打你,我硬了,干你,卢宗说你就是婊子。” 鲜侑炸了:“你别跟我提那孙子!” 云州道:“他说的是对的,我太让着你。” 鲜侑道:“你等着,等我去废了他,这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抬脚去踹,却给抓着脚一扭,鲜侑疼的要废掉,跌回榻上:“你杀人啊!” 鲜侑疼的脸皱成一团,骂完睁眼,见脚上靴袜已经给脱掉,这要命的崽子正扒自己衣服,跟个狗似的在身上瞎刨乱拱,鲜侑岔气,无奈疼的实在是动不得,只得任他乱来,片刻身体便凉飕飕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快又给一满是热气的怀抱拥住,那条疼的要了半条命的老腿还没休息好,又给他提起来,鲜侑直捶床板,叫道:“疼!” 他一身嘶喊,身下剧痛。 顿时又软又颤,哆嗦个不住,床板也捶不动了,泌出眼泪来。 紧接着嘶喊成了哀嚎,最后干脆发不出声,除了疼还是疼,钝刀子割肉一般,来回不停的碾,只想立刻死了也不受这罪,意识也混乱,鲜侑几乎要给折腾疯,直想杀人,他抖着手在枕边四处的摸,不经意摸到一个什么方方正正的木盒子,攒了劲便往他脑袋上拍。 那木盒啪的粉碎,云州停了动。 鲜侑脸上一痒,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落了下来,他抹来一看,是血,顿时吓得脸也白了,抬了手摸他头,头发湿了,摸了一手红,云州坐在榻上垂了头。 鲜侑无力动弹,云州挡开他手:“没事儿。” 他下了榻,不一会头上裹了道白进来,衣服也穿了整齐,手里端着水,擦了身上狼藉的血斑,又要分开腿看他身下,鲜侑道:“别,就这样,我衣服给我。” 云州道:“我看看。” 他身下是血,那处撕裂,鲜侑不愿他再难受,坚持道:“衣服给我,送我回去。” 云州道:“我去找褚先生来。” 又出门命人去请,拿衾被替他将身体遮上,褚不樊进门,见一个正跪在榻前,头上纱布渗着血,一个躺在那跟死人似的,摸不着头脑,走近了:“这是让我看哪一个?” 云州道:“我把他弄伤了。” 声音沙哑哽咽,褚不樊听不得他这样,忙道:“别急,让我看看。” 褚不樊掀开衾被,长长的咦了一下,又盖上,鲜侑勉强笑:“左腿动不了。” 褚不樊回头道:“我替他处理伤,将军可否回避一下?” 云州踟蹰,最后还是去了,褚不樊重揭开被,给他翻过身清洗上药,褚先生定力惊人,除了先前一声咦,再无惊讶,仿佛那伤是上战场给砍的,面不改色淡定自然,末了嘱咐道: “你这伤在难堪处,接着半月都只能喝汤了,另外饮食多忌,不可受凉,你好自为之。” 鲜侑道:“你给我衣服穿上,我要回去养伤。” 褚不樊出去,云州道:“他怎么样?” 褚不樊道:“恐怕要受些罪,不过没有大碍,他说要回去。” 云州道:“去你那吧,你那方便照应。” 褚不樊道:“将军,莫怪我多话,恕之他,在北边时,身体似乎受过重创,早已伤了根基,将军别一时意气,那等事情,本就你情我愿,不该强来。” 云州道:“我知道了,你带他走吧。” 褚不樊道:“将军头上的伤还在流血,该重新包扎一下。” 云州道:“你去吧,别管我了。” 鲜侑回去养了三五日的伤,总算能下地,恢复了精神,同褚不樊磋磨棋艺。 这日说起刘子善回京之事,褚不樊问道:“你也要回平郜?” 鲜侑道:“就在这几日,所以你惜量着,咱们的日子可不多。” 褚不樊叹道:“你为何不留着呢,留着多好。” 鲜侑摇摇头苦笑,搁了子,没了兴致,撑着下巴发呆,呆到最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 “褚道士,你有没有那种东西?” 褚不樊道:“什么?” 鲜侑凑往耳边一说,褚不樊脸色一寒:“你要我可以给你弄。” 鲜侑提了两壶好酒,优哉游哉便出门去也,身体一舒坦,心情也好了不少,寻到卢将军的营帐,正跨步要进,见帐外立着两尊门神,遂笑道: “这里没什么守的,仗都打完了,来跟我喝酒,别怕,有事我担着。” 那两军士屁颠屁颠便跟上,三人进了帐,卢总也正就着小菜喝酒,美滋滋的,鲜侑一屁股坐下,手上酒壶往案上一砸:“卢将军,我请你喝好酒。” 卢宗见他这一副大爷样,打开酒壶嗅了嗅,果然是好酒,香气醇厚,不由狐疑道: “你请我喝酒?你不会给老子下药吧?” 他并不认为这姓鲜的有这胆子,遇到美酒从不放过,边问边就着壶啜了一口。 鲜侑面无表情道:“下的春药。” 卢宗一向低级趣味,听这话大笑: “那敢情好,不过你要是想要,我不用那玩意儿,也能让你爽个够。” 鲜侑道:“废话什么,喝吧。” 卢宗道:“你不喝?” 鲜侑道:“我身体不适,不能喝酒,你有茶吗?” 卢宗命人烧茶,一边喝酒一边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没事不会找我喝酒,你是为了云州儿吧,你放心,我卢宗对他没有一点坏心,你歇着吧啊!” 鲜侑道:“你不怕我趁你喝醉了,一刀废了你?” 卢宗道:“我喝不醉,你也没那本事。” 鲜侑道:“卢将军高见。” 鲜侑没滋没味的抿茶,看这几个推杯换盏的互劝,卢将军几杯酒下肚,有些不像样,自顾自扒起衣裳来,扒了衣衫扒裤子,鲜侑看他身畔两民军士,也气喘如牛,目光直愣愣了,鲜侑好意的上前推了一把,将他三个推的倒在一处。 鲜侑道:“我看卢将军浪荡的很,特意给你找了两位美人,卢将军一次乐个够本。” 鲜侑一边喝茶一边看这三地上表演,这位卢将军甚是勇猛,那两壮汉还弄不过他,倒让他占了上风去,鲜侑看的连连咋舌,直怒其不争,想上手帮一把,无奈这状况跟一群妖精架似的,实在插不上手,鲜侑有些倒胃口,灌了口茶,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心中暗骂,喝错东西了,连忙往外吐,扔了酒杯溜出帐去。 他给那酒也搞得一身邪火,只沾了一口,劲道便隐隐上来,一边将衣服敞开些散热,边往自己帐中去,进门却见云州正在外边等着。 第48章 连着上回赌气,已经大半月未好好说过一句话。 鲜侑也不理他,吩咐下人送水沐浴,急匆匆往门内钻,云州在后边跟上,道: “你怎么了?干什么去了?看着不大对劲。” 鲜侑道:“别和我说话。” 扶了额头坐下,云州沉默立着,下人送了水来,鲜侑三两下除了衣服,云州见他脱了衣物,下身直愣愣挺着,顿时满脸无语,眼看着他钻进桶中,捞水淋了两下,便闭眼握了身下自个撸动起来。 云州再次无语。 他自个忙活了半日,犹未得发泄,云州见他满脸汗累的厉害,走过去将他手拿开,道: “我帮你吧。” 鲜侑犹豫一阵,终是松了手默许。 云州捞水洗了他头上汗,拿布巾擦了擦,柔声道:“你出来。” 鲜侑站起,睁了眼望他一眼,又闭上,身体发软的倒过来,云州忙扶住他,将他擦干水抱到榻上,鲜侑软的没了骨头,声音也发腻:“姓褚的又坑我,一样的酒,卢宗喝了那么勇猛,怎么我只不小心沾了一点,就成了这个样。” 云州将他搂到怀中,听此言轻轻笑,吻了吻他耳畔,道:“什么药?” 鲜侑道:“春药,加点巴豆粉。” 云州摇头失笑:“这么刁钻法子折腾人,你啊。” “不过人和人不一样。” 鲜侑道:“你想说他比我厉害?” 云州道:“不是,因为这里是咱们俩,你,和我。” 他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气息吹在耳边,带了点有意的蛊惑。 云州伸手替他握住抚慰。 鲜侑喘出一口气,搂了他脖子,抓着他胸前衣襟,使力磨蹭他手心。 他一边喘一边道:“你别跟那个,那个卢宗凑一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安好心。” 云州道:“只说别人,你也不反省一下你自己,你别当我不知道,今日跟这个好,明日跟那个好,我都不跟你计较,你还揪着那说事。” 鲜侑问道:“你说的是云暧?” 云州道:“行了,你别解释,我不爱听,我没你说的那么蠢,我知道。” 鲜侑道:“我不管,呃,再让我看到他摸你一下,我……” 腰一软,变了调:“你别……” 云州道:“别说话,专心。” 鲜侑道:“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算,我看到,他狗爪子,摸你哪儿,啊,你!” 一番汗出,瘫软了身,叫不出也说不出了。 完毕,云州以布巾擦拭了手,又抱着他去就着水还未凉,将身上汗水洗掉,抱回去盖上。 鲜侑气早过了,见他这般主动温柔示好,又有些心疼,招手道:“我看看你伤好了没。” 云州坐下,鲜侑扒开他头发细看,见到有些结痂,摸了摸,遗憾道: “这要头发以后生不出怎么办。” 云州道:“不会,打的不重。” 鲜侑道:“不是我要打你,我怕你弄死了我,哭的是你自己。” 云州道:“是我不好。” 静默了一会,他又出了声:“我跟你去平郜。” 鲜侑心头涌上酸意:“怎么又要去。” 云州道:“我去看着你,免得你趁我不在又瞎捣鼓,把自己弄得不像人样。” 鲜侑道:“胡说,我何时不像人样。” 云州道:“乱发脾气,死皮赖脸的时候就跟个狗似的,气的人想踢它一脚。” 鲜侑并不恼,反而埋到他腰上哧哧笑出来,云州将他捞起来,在他耳后脖子各咬了一口,欣赏了那两个牙印,笑道:“咬的真整齐,你是我的了,我再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你要发疯也只对着我发就好,我真要给你气死的时候,下脚也有分寸。” 元祐十二年冬,鲜侑随相王仓促返京,云州亦同行,时已是腊月底,近除夕,鲜侑回京,先入宫见云暧,领慕郎回府,云暧这回是淡淡的,见到他难得有些会心的笑意。 他正教慕郎写字,先有宫人通报,他脚步声响起,慕郎便应声回头,上来叫阿兄,鲜侑跪礼过,云暧命坐,慕郎便拉着他手坐,云暧端详了他许久,道:“恕之瘦了。” 鲜侑道:“谢陛下挂怀,臣在外思念陛下,故而消瘦。” 云暧笑了:“思念我吗?” 鲜侑道:“自然。” 云暧道:“我就当你是思念我好了。” 又问道:“那位鲜将军,也准备入朝了?” 鲜侑道:“谨照陛下圣意。” 云暧道:“我哪有什么圣意,不过看相王,他既然入朝,相王该已有安排。” 慕郎道:“云州他现在在阿兄府中吗?” 鲜侑道:“他晚上过来,你想见他吗?” 慕郎道:“想。” 云暧道:“随你阿兄去吧,快到除夕日了,回去过节。” 慕郎有些左右不定:“我回去了,陛下呢?陛下一个人在宫里吗?” 鲜侑不知仅这数月,他竟跟云暧这般亲近不舍,想起他那死去的父亲,又十分叹息感慨,慕郎不知他为何叹息,而云暧听这话很是快慰:“你不想回去,也可以在宫中陪我。” 云暧命侍从将慕郎带了下去,鲜侑道:“他好像很听陛下的话。” 云暧道:“是个聪明孩子,可惜早先给耽误了。” 鲜侑道:“今冬岁寒,陛下着意圣体。” 云暧握了他手,捧到唇上:“你果真还是回来了。” 鲜侑道:“我说了不会离开陛下。” 云暧拥着他到怀中:“我真怕你离开。” 鲜侑安静的笑:“陛下宽心。” 鲜侑出了云暧寝殿,雪正纷纷扬扬而落。 他心里空落落的,却又十分寂静。 仿佛看见宿命,而他闭目等待,再不挣扎,甚至有些微笑。 他脑中莫名浮出云暧的一缕轻笑来,笑里三分清高自持,三分鄙薄不屑,两分孤独傲岸,一分冷厉刻薄,最后一分寂寥萧瑟,他想到,嘴里不自禁叫道:“陛下。” 并无人应,只有雪花淅淅声。 而几片雪飞入脖颈化作水,冰凉了全身,一侍从匆匆从殿内追出来,提着一件长裘披到他肩上,鲜侑一摸,柔软光滑的触感,是极好的狐狸毛。 “陛下说雪大,鲜大人穿的单薄,怕给冻着,披着这件袍子,挡挡风寒。” 鲜侑直接去了相王府。 刘珏正于庭中雪地跪着,鲜侑到时,刘晗正从厅内走出,走到刘珏身旁,站定,许久,直到满身冰冷雪花激的一阵哆嗦,他才开口,语调疏离: “阿兄,我什么也没说,我告诉父亲,我什么也不知道。” 刘珏仿佛没听见,刘晗低头看了他一眼后,迈动了脚。 鲜侑扶起他:“大公子,起来吧。” 他跪的太久,腿有些僵硬,但不要人扶持,自己硬撑着站了起来,还一丝不苟将浸湿的衣袍褶皱一点点抚平,这才进得厅中去,鲜侑自后跟上,心中也是忐忑,又迷惑不解,又悸动不安,从四月离京,到现在腊月,京中多少变故全然不知,上月还风平浪静,只突然便传来刘珉公子死讯,炸出一声惊雷,说是坠马,这其中隐秘,怕不止此。 刘子善在厅中,刚回府,衣服也未更换,另有阮元在侧,恭然侍立,还有相府几位僚属,下人皆退了出去,疏疏落落四五人,气氛却凝重。 刘珏上前恭恭敬敬跪了,刘子善眼睛死死盯着他打量,他承受着那目光,神色始终不变,最后刘子善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刘珏道:“孩儿不知父亲问的是什么,请父亲明示。” 刘子善将一叠书奏扔到他脸上:“你自己看。” 刘珏打开一本,又合上,翻过几本,也就明白的差不多,而刘子善已然开口呵斥道: “你好大的胆子!趁着我不在,天都要给你翻过来!” 刘珏斟词酌句答道:“裴琰老迈,自请致仕,孩儿体谅他年高体衰,遂从了他所请,父亲,他自己全无自知之明,把自己太当回事,真当朝堂没了他不成,我果真准了他回乡去,不是正好,孟琅,孩儿以为他可堪大用,故而将他召了回来,代领尚书事,而赵书用结党一案,父亲当知道孩儿的苦心,他若不死……” 他没说完,刘子善轻哼笑起来,刘珏住了口。 话说的有理,只是短短几月,这般雷霆手段,将朝堂几乎是从上到下的顺了一通,却做得不动声色,若不是因急回来,还都给他蒙在鼓里,由着他随心所欲勾画摆布。 不论做得是对是错,都不能容忍。 刘子善道:“你倒是快,步步赶在我前面,什么都给你盘算好了。” 他语带讥讽,刘珏不敢再言。 刘子善愤怒过后,又转而沉痛道:“珉儿是如何死的。” 刘晗道:“是坠马。” 刘子善道:“在哪里,当日是谁随行。” 左侧立马有人噗通跪下,乃是侍卫韩常:“回相王,是卑职之罪,那日公子说要去行猎,命卑职跟随,阮大人也随行的,还有二公子……卑职甘领罪责!” 他言语含糊,刘子善道:“阮大人,你来说。” 阮元跪下,一字一句道:“那日刘珉公子要去行猎,大公子正受了风寒,二公子本不愿去,刘珉公子一定要他相陪,到了围场,二公子和刘珉公子又闹了不快,刘珉公子一时生气,不慎摔伤了腿,回了府落病,其余事,臣便不详知,相王可问林太医。” 刘子善质问刘珏道:“只是摔伤了腿,便成了坠马而死?我命孟琅来知会你,一切后事,等我回来再说,你便等不得的要自作主张,你这是要干什么?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你可有将我放在眼里?枉我信你,将诸事托付,你便是这样做的?我是不是该问,你兄弟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他方才压忍着火气,到现在终是勃然大怒,刘珏俯首不起,语声带泣: “父亲如此说,孩儿承受不起。” 刘子善一脚踹到他肩,直将他踹的后退几尺,歪倒在地,他一手撑地一手抚胸,又爬了起来跪正,众人纷纷跪下,或请息怒或道求情。 刘子善道:“朝中事你不要再理了,以后都不需你搀手,其他的事情,我也会查清楚,你滚吧,没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府门一步。” 又命人去宫里传林太医,以及相干人等。 刘珏跪别,起身离去。 阮元这时悠悠请道:“相王息怒,大公子所为,也是为了相王您,他只是太急。” 刘子善道:“为我?打着我的名义为他自己盘算,他便是这般为我?” 阮元话说到此,也就默然,鲜侑请辞跟了出去。 庭中是未化的积雪,映在淡淡的没有温度的冬日日光下,刘珏从门内走出,踏上雪地,鲜侑在他身后,望他背影清瘦,白衣同雪一色,一点点远去,鲜侑一瞬间觉得仿佛不在人间。 人不似世间人,景不似世间景。 刘珏走了几步原地站住,鲜侑忙追了上去,抓着他手拉他回转身,他嘴唇紧紧闭着,手也捏紧,表情僵硬,鲜侑不知说什么,有些讷讷:“芣苢。” 刘珏道:“什么?” 他一张口,强压的一口气便松,胸中翻滚激荡,血涌上喉,他收回手去掩口,血仍顺着指缝流出,落了满手满衣,鲜侑要扶他欲倒的身躯,手上无力,并没有扶住,反而随着他一同低下身,鲜侑拿开他挡在脸上的手,忙乱的去擦他嘴上的血,刘珏道: “恕之,我走不动了,带我回我的房中去。” 他已是鲜血沾了满衣,鲜侑连忙解了身上裘衣将他裹住,抱起,进了屋放到榻上。 忙命叫太医来,他屋中并无几个下人,忙忙碌碌送水的送水,添火的添火,取药的取药,鲜侑替他除去浸湿又沾血的外袍,盖上锦被。 水还未送来,鲜侑搂着他肩,先行抬了袖替他擦拭嘴上的血迹,他手颤的不停,刘珏道: “等等吧,别弄脏了你的衣袖,等大夫来。” 鲜侑胆战心惊的:“你病不是好些了吗?” 刘珏道:“我撑不住了。” 鲜侑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刘珏道:“你也要来质问我吗?” 鲜侑道:“不是质问,我只是不明白。” 刘珏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问心无愧,你也不用再问我。” 他气息奄奄,声音低不可闻,鲜侑只凭着猜测知道他在说什么,连忙点头道:“好,我不问,我信你,你莫怕,就这样,太医马上就到。” 刘珏看着他脸,辨出他细小的颤音,问道:“你怕我死吗?” 鲜侑道:“咱们相识十数年,我屡次救过你性命,不舍得你死,你好好活着,你是相王太子,这天下,出了陛下,相王,没人及得上你尊贵,也没人及得上你仁智慧善。” 刘珏道:“你总这般夸我,我没有你说的那样好,我心里也有怨,有恨。” 第49章 太医过来,鲜侑连忙让开空位给太医诊脉,刘珏早已昏迷过去。 鲜侑问道:“他怎么样?” 太医是一贯给他治病的那位,小心答道:“太子本就体弱,先天不足,又加忧思劳损,方才是情绪过激,血拥堵于心肺,吐出来便得暂缓,只是他心力已耗竭,这番我也无法。” 到日色将歇时他又醒来,鲜侑扶起他吃了药,刘珏道:“怎么这么热。” 室内炭火生的旺,门闭的紧紧的,他身上又加盖了厚厚的几层衾被,汗津津的浑身虚软,他坐起来,将被掀下去,仍是热,只穿着一身单衣,便要人扶他出去,鲜侑道: “外面下雪,还是别去。” 刘珏道:“这是父亲的话?” 鲜侑道:“不是,等病好些再去。” 劝服他又躺回去,三五绕过屏风进来,对刘珏道:“公子,外面二公子要进来。” 刘珏不假思索道:“让他回去,说我不见。” 鲜侑坐在榻前到晚,东莱找来,鲜侑告辞而去,打开门正见刘晗雪中立着,未披风衣,也未打伞,鲜侑愕然:“二公子回去吧,他身体不适,不愿见你。” 刘晗不知是冻的还是情绪不对,他木然道:“阿兄他怎么样?” 鲜侑道:“已经睡下了。” 出了相王府,东莱打着灯笼等着,好奇打听何事这么晚,鲜侑没心思同他说,回了府,云州却不在,有事出去,东莱问是否备饭,鲜侑道:“先不,等他过来。” 沐浴过,又叫来东莱,问着近几月京中的事情,说了不多句,云州由下人领着进来,鲜侑替他抖去衣上头上雪花,解了冰冷外袍,往他腰上一抱: “真凉,我让人备水,洗一下,咱们吃饭。” 鲜侑已经洗过,命人送了水来,替他除衣。 沐浴过更了衣,鲜侑正要让摆饭,云州道:“我已经吃过,你只要你的,我陪你就好。” 鲜侑道:“我也没心思吃,我担心芣苢。” 云州道:“人家不比你蠢,不需要你来担心,求仁得仁,他想必早知道有今日。” 鲜侑道:“你也以为刘珉公子出事跟他有关?” 云州道:“就算不是他所为,也不会跟他全无干系,我不知道,只是猜测。” 鲜侑还要说,云州手顺着他松散的腰间滑入,抚摸到背后再往下轻移,鲜侑便停住了话头,云州揉摸着那温热柔韧的皮肉,摸了一阵,一手把着他腰,一手勾他腿,两手抱起走几步扔到榻上,便跳了上去扑住,吻得密不透风,两手在身体各处点火。 鲜侑像只刚出炉的热包子,又热又软,对这人,他一向没什么自制力,很容易便给对方挑起了欲念,躺在那仿佛没了骨头,云州拿开他挡在脸上的手,他双颊酡红,嘴唇也是鲜艳,云州伸了手指到他口中,见他这样取笑道: “你该不是又喝错酒,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鲜侑也不知他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云州拈了拈他舌头:“舔一下,舔好了就给你。” 鲜侑动着舌头舔那手,却被两指夹住,舌头滑不溜秋,又松了开去,彼此缠斗了一会,云州手上沾的全是他口水,于是就着那手到他身后去探入。 上次受了伤后,许久没做过,鲜侑微曲了腿,夹住他手,一面低吟一面求道: “轻些,轻些,我给你弄怕了,求你轻些。” 云州将他放平:“忍一下,一会就让你舒服。” 鲜侑腰下垫着枕,只腰间一点着力,上身悬落,见不到他人,也看不到他动作,只能感觉那手在身下隐秘处不住探弄揉摸,大力进出,随意肆虐,那快感太剧烈,让人恐慌不已,又绵绵不绝逃脱不能,将人紧紧网罗住,再一点点收紧,最后窒息。 他张口大叫道:“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啊!” 但随即口中呼喊又随着一阵急促的身体颤抖停止,变成了短暂的呜咽和无力的呻吟,以及哀求:“云州……别这样……让我看到你……我要看到你……” 如此交替,一会呼喊一会哀求,却无人领会,鲜侑最后已是崩溃的哭泣失声: “你在哪儿啊,我看不到你,到我眼前来,求你。” 云州抽了枕,将他上身扳起来,面对面,只下身坐在怀中贴合,鲜侑抱着他身体看到他脸的同时止了哭叫,还在颤抖,云州吻他湿润眼睫:“我在,我在这,怕什么呢。” 他身下出的一片狼藉,湿腻不堪,云州引着他手去摸: “湿了这么多,舒服成这样,还哭什么。” 鲜侑道:“我怕,你不在了。” 云州道:“我总会陪着你的,不用怕。” 握着他腰抬高些许,将自己深深顶进去,鲜侑哽住,他轻轻拿手去试探的摸着彼此结合之处,感受那物在体内的勃动,赞叹一声,闭着眼抱住他颈。 一股冰雪之意扑面,他只穿着底衣,却并不觉冷,反而有些透心凉爽,驱散了头脑中的混沌,刘珏望着庭中,黑暗中正有一人,他不禁道:“怎么还在。” 刘晗眼睫有雪:“我在等你。” 刘珏道:“回去吧,别冻着了。” 刘晗大声叫道:“你可否告诉我,我心里想的是否是真,我不愿被你欺瞒,阿兄,你只要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 他嗓音冻得僵硬又尖锐,刘珏道:“当然不是我。” 刘晗道:“除了你,我想不出有谁,会这样做,又能这样做,那你告诉我是谁。” 刘珏道:“这你可以去问赵夫人,她是做母亲的,整天守着儿子,肯定比我清楚。” 刘晗道:“赵夫人什么也不知道。” 刘珏道:“那我便帮不了你,你走吧。” 刘晗道:“阿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你什么心思也不会跟我说,但我都知道,咱们是亲兄弟,我跟你打小一块长大,我知道你,比知道我自己还要多,我只是,只是有时面对你,不知道怎么同你说,但我知道,阿兄,你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咱们刚到父亲身边那时?还是被困在隽城那一战?还是他?” 刘珏道:“你既然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就别再来问我,我说不是,你不信,我说是,你又不甘心,这是要怎么样呢,我累了。” 三五十九不注意他竟然这么衣裳也不穿就跑了出来,连忙上来劝着他回屋去,刘珏道:“二公子站的久了,怕是要受寒,送他回去吧。” 十九便去往刘晗身旁,他素来怕这位二公子,有些战战兢兢的: “二公子还是请回吧,大公子病着。” 刘晗难得的没有呵斥他,是给冻得发木了,十九搀着他回去交给下人服侍,这才回去,刘珏又是激的咳嗽一阵,晕了过去。 刘晗日日来,刘珏始终不见。 鲜侑坐在榻前,执着他手,道:“你何必跟他过不去,外面冷,让他进来吧。” 刘珏道:“让他恨我也好,免得为了我难过。” 鲜侑道:“他真恨你,也不会这样站在外面。” 刘珏道:“我和覃奴,母亲去的早,父亲不在身边,寄住在别人家中,我自小柔弱多病,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跟女孩子似的养在家中,也不能跟别的孩子玩耍,覃奴,他比我聪明,爱闹爱笑,比我讨长辈喜欢,他性子本就活泼,可是因为我,怕我看了心里难受,也从来不跟别的孩子玩耍,只陪着我念书。” 鲜侑笑:“看不出来他那性子,也会这么体贴人。” 刘珏道:“他性子是坏了些,急脾气,任性,又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说来事就来事,以前在衡阳,人人都喜欢他疼他,给宠坏了,后来又有父亲权势倚仗,但心地一点不坏,其实咱们三个,最不讨父亲喜欢的便是他,父亲喜欢珉儿乖巧,怜我病弱,却极不喜欢他,但他从来不怨,我于三弟心有芥蒂,他两个却是真心要好。” 鲜侑道:“二公子心性豁达。” 刘珏道:“他不喜欢念书的,坐在我旁边,眼睛要往院外看,看人家蹴鞠,骑马游玩,甚至到十四岁,他还跟我一样,除了念书,什么也不会,后来到了父亲身边,他才自在些。” 鲜侑劝慰道:“二公子是有福之人。” 刘珏转过头叫道:“恕之。” 鲜侑答道:“恩,你说,我都听着。” 刘珏道:“塞北江南,泽国山川,哪里都是你的归乡。” 芣苢便是芣苢,会心解意,不废相知一场。 鲜侑道:“我会记得。” 刘珏道:“我真是好生羡慕你。” 鲜侑道:“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刘珏道:“我有一次做梦,梦到元祐四年的时候,在西山,你教我骑马 ,我就想,那样是真好,若一直那样便好,可惜了。” 鲜侑脸上沾湿:“怎么那样想,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珏道:“阿伯临死前说,我不该去西山,他说的对,我那时,不该离开衡阳的。” “可是那时候,我跟覃奴都想念父亲。” 鲜侑道:“不要这样说,你没有留下,怎么知道留下比离开要好。” 刘珏道:“那时候在衡阳,我的心很平静,虽然也有不如人的失落,但心里很平静。” 鲜侑道:“你想回衡阳去吗?” 刘珏道:“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鲜侑道:“衡阳比京城清静,你会好的。” 刘珏道:“我想去拜祭一下阿伯,顺便看看阿伯的旧宅,父亲派了人看管,应该还在。” 鲜侑道:“我去跟相王请示。” 刘珏道:“好。” 鲜侑急匆匆去见相王,刘子善早先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又立刻获知刘珏病况,前事不再追究,却也不肯见他,鲜侑道明送刘珏回衡阳之意,刘子善竟也沉痛下泪,道: “让他去吧,阿侑,这事你去办,多派些人护送。” 鲜侑应了,要走,刘子善又问:“什么时候走?” 鲜侑道:“这就去。” 刘子善摆手道:“去吧,去吧。” 鲜侑连忙去命管事准备马车,安排人手,又回到刘珏房中,命收拾行装,下人忙去打点。 刘晗木然立在外边,忽见着下人皆忙动起来,不知何事。 鲜侑走到榻前,替刘珏穿好了衣服,又罩了一件雪貂毛的披风,下人道车马已备好,鲜侑道:“芣苢,我送你,回衡阳去。” 刘珏意识不清:“覃奴呢,怎么不见他,他不回去?” 他说胡话,鲜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他不走。” 刘珏道:“我跟覃奴,从来没有分开过,这是要分开了吗?” 鲜侑道:“我陪你回去。” 刘珏望着他脸,久久道:“好。” 鲜侑将他连着衣抱起,刘珏手搭上他肩膀,嘴里念道:“我嗅到雪的味道,好大的雪啊。” 鲜侑走了几步,那手最终松落,慢悠悠垂了下去。 鲜侑顿住,许久,轻声唤道:“芣苢?” 那双眼睛却再也不曾睁开。 鲜侑再次打开门,一阵雪光耀目,眼睛发痛,他对上刘珏痴怔的脸。 刘晗正同下人争执,见门开,赶紧住嘴上前问道: “阿兄要走了?” 鲜侑道:“不走了。” 刘晗面露喜色,推开他便抢进门去,鲜侑直步向外。 刘晗抢到榻前,持着他放在外面的手跪下,注视着他脸孔,见他闭着眼睡着,十分安静的模样,小心唤了一声:“阿兄。” 无人回应,刘晗手抚到他脸,又贴近去蹭了蹭,脸颊贴着他脸颊,便那么不动了,他等着这人将脸挪开,躲开自己这般亲昵,但他始终没有,于是就这么紧紧相贴。 刘晗最终醒悟过来,他怕是永远不会这样躲开自己了,泪下:“阿兄。” 他身后不知何时跪了一地。 鲜侑走到院门,终是听到那一声凄厉的哭。 此日正是除夕,相王府本设宴饮之会,公子刘珏卒,告休。 鲜侑沿街而行,虽是除夕,却一路不见灯火,只有雪光照亮了黑夜。 云暧听到来报,讶异,自言自语道:“死了啊?” 慕郎问道:“陛下,谁死了?” 云暧道:“相王太子。” 慕郎道:“阿兄肯定伤心。” 云暧道:“我不伤心,别管了,将这一支曲弹完。” 第50章 尾声 元祐十八年,刘子善征讨尤佨,大胜获还,加九赐,次年,改元启泰。 “朕在位二十又三载,屡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而今瞻仰天象,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刘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迹,今又光耀明德以应其期,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相王,王其毋辞钦止。” 声音响彻大殿,鲜侑合了旨,又交递给一旁侍从,那侍从小心捧着往殿下去。 而云暧此时却又出声,鲜侑转向他,听他静静说道: “朕无能为也,实愧先祖,上不能承天景命,力致臣僚,恢复旧都,还于宗庙,下不能自全其身,流离颠沛,以人君之身,数辱于贼逆,先有段荣之废,后有刘静强权之挟,而至于今日,祖宗百年基业,尽丧于我手,实无颜面见先祖,我死之后,灵牌不归祖庙,身亦不入皇陵,无违我意。” 一番和缓说毕,他却转了调,猛然拔出座前御剑,指空骂道: “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鲜侑怔然望着他,讷讷道:“陛下……” 最后竟然叫出了他的名字:“云暧!” 启泰二年,云暧颁诏禅位于相王,又出诏罪己,历数己过,自刎于朝堂,群臣大哗,而天下震动,谥敏帝,敏帝之死如其言,不归宗庙,不入皇陵,葬于杞山。至于禅位之诏,相王终不敢受之,后以安南王云隽为帝,后史称西庆,云隽为武帝。 鲜侑出了殿门,匆匆急行,走得实在太急,他停下脚步的同时,血气自胸间涌上,涌上喉咙出了口,眼前一黑,直直跪了下去,一跟头倒地。 鲜侑望远,触目青山:“咱们往哪里去?” 云州道:“往东,去衡阳,往西,出关去云州,还可以去北边,塞北的风光不比中原,但辽阔的原野很适合骑马,你想去哪里?” 鲜侑笑:“咱们撒开手,看马往哪边跑,咱们便往哪边去。” ——正文完—— 后记 关于云暧,到最后我有点心疼他,所以决定让他死的有价值点,因为他的死,刘子善不敢受诏,而大庆可以延续,虽然是西庆,实际已经不是一个王朝,但好歹还是姓云的。 有人可能要问鲜侑跟云暧跟刘珏的感情暧昧,是不是对云州的不纯粹,毕竟云州是那么纯粹的一人,我解释一下,这点其实很重要。 鲜侑一大特点就是,念旧,极其念旧,这是由于少年遭受的那场烨京变乱,父亲自刎,而自己被掳去北边的经历造成的,他是那场乱离的存者,这让他对烨京变乱之前,旧有的一切,抱着一种极其强烈的留恋和爱意。 这文中,他喜欢在乎的人和事,几乎全是与他有旧,所以刘静死他会落泪,刘珏死他会心痛,张合死,他不喜欢张合,但一声穆良,也是从心底唤出,而云暧是他放不下的心结,对刘子善,也是感情很复杂,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对旧的执迷,对旧的那股不可消磨的留恋和爱意。 他性格两个重要的方面,一个是他父亲的教育,很正统的儒家式的教育,还有烨京之乱带来的,这让他忠于大庆王朝,不仅是忠于,甚至是留恋和爱,另一方面,是他本身的性格,他本真的自己是浪荡不羁活泼随性的,前者对他是执念,也是压力,或者痛苦,而后者才是他真实的自己,所以他对刘珏还有云暧的感情是类似的,留恋,怜惜,对往昔的美好的追忆,因为他们是那往昔美好的仅存,所以对鲜侑来说,意义不同一般,但不管怎样都不会爱,留恋怜惜都不会是爱,旧的一切对他来说,终究是负担。 所以他喜欢云州,因为云州对他来说是新,跟云州相处,他才能回到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不用被旧束缚,所以他见到云州第一眼就喜欢,而且随着相处越来越神魂颠倒,纵观全文,他跟云州在一起,总是他最开心,最得瑟的时候。 鲜侑的挣扎,既是他在新于旧的挣扎,也是他在自己两种性格间的挣扎,如果没有烨京变乱以及被掳北地,他不会有这种挣扎,当然也不会遇上云州,而如果没有云州,他的挣扎,最终的结局是会赔上性命。 这文原本就是我自己文荒的结果,自产自销的,原本为我自己写,没准备发出来,我基友是唯一读者,我喜欢BE,为了满足她的玻璃心,发誓要HE的,但后来还是虐到她了哈哈,而且写的实在是太孤单了,很想有人陪伴,所以就发在吧里的。 不管各位满不满意,结局是这样,然后我的笔力也就只能写到这样,感谢妹子们的陪伴和支持,写文很累,但每次看到你们回复我,就觉得一切值得,多谢你们给我动力,谢谢! 写这篇文时,我脑中的第一幕是鲜侑骑在马上,抱臂笑问:“羯奴,你可是要为我牵马?”,然后那个羸弱的少年果真上前来牵上马,两人孤独的在草原行走的画面,就是这一幕,也是他们缘分的起点,恩!江山何肯笑人归 下——二十四桥风月
作者:二十四桥风月 录入: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