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尉迟家的大少尉迟曦被暗杀了,一枪爆头,绝无生机。 消息一出,满城风雨。 听说这尉迟曦是尉迟家当家尉迟琰的养子,七岁被收养,如今已经二十了。 听说这尉迟曦被尉迟琰当成继承人来抚养,连尉迟琰的亲生儿子尉迟简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听说这尉迟曦自从被默认为尉迟家下任当家,大大小小的暗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却不想这次竟真的死了。 听说这尉迟曦中枪时,脸上竟是挂着笑的…… 父亲,听说小简已经完成了继承人的特训了。 父亲,不知道我这样死掉合不合您的心意? 父亲,可是我累了,没有力气再这样下去了,所以就算不合您的心意,也没有办法了。 父亲,我死了,您会不会有一点点为我难过? 父亲,小简,你们有没有曾经,哪怕一秒,真的把我当成亲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豪门世家,重生,不伦之恋 主角:黎昕(尉迟曦),尉迟琰 配角:尉迟简 其它:重生,养父子,温馨无虐 第1章:打工少年 当最后一丝血色的光芒消失在西方隐约可见的山峦之后,夜幕也渐渐降临,然而三伏天的暑气却一丝未消,不依不饶地炙烤着每一寸大地,折磨着城市里一个个疲惫的灵魂。 离高楼环俟的CBD不远,隐藏在都市繁华外衣之下的暗处,一个破旧的小弄堂寂静无声。这里是A市的贫民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大都是外来的打工者,社会的最底层,租着一百来块钱一个月的破房子,四处打着零工勉强度日,沿海经济大市的光华与繁荣和他们毫无瓜葛。 一阵疾风吹过,却见是一只白黄褐三色的野猫一下蹿到了弄堂尽头,一跃蹲上了矮墙,随即吱呀一声,破旧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面目精致,看起来十六七岁的黑发少年。 “喵~~” 被突如其来的猫叫所惊,少年定了定神才看见是这几日天天出现在家门口的大花猫,脸上蓦然露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花猫的脑袋:“你又来啦?等等,家里正好剩了点碎鱼。”说着就转身回屋。那大花猫和那人已经极熟,摆了摆尾巴静静等待着今天的晚餐。 这空挡,一旁的房门也开了,探出来一颗黄色的脑袋,看那脸,却是和先前那少年差不多的年纪。眼见隔壁半开的门和矮墙上的野猫,黄脑袋怪叫:“黎昕,你又喂这野猫,小心招来一群!能不能喂饱自个儿还愁呢,竟然还有心思喂野猫!” 被叫做“黎昕”的少年不出一会儿手中端着一个碗出来了,见了黄脑袋,露出先前看见大花猫时一模一样的笑容:“没关系的,阿和。这只猫很通人性呢。”说着将手里的碗放到矮墙根下,引得花猫一跃而下,大快朵颐起来。 黄脑袋阿和又不满地“啧”了一声,眼见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已经洗白了的廉价牛仔书包,又问:“你今天又上夜班?” 阿昕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将房门落了锁——虽然这破廉租房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上锁的物什:“晚上店里生意好,赚得也多。” 阿和皱了皱眉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儿,毕竟是那种地方,你又长了这么一副模样……” “嗯,我会小心的。”黎昕点点头,不紧不慢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弄堂。 阿和所说的“那种地方”,指的就是黎昕打工的酒吧。白天生意萧条,赚不了多少钱,晚上却生意火爆,就算他只是端盘子的侍者,也能拿到不少小费,而他则需要钱——在酒吧打工赚钱,一个月前的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晃了晃脑袋,黎昕觉得头又有一点痛。如果看得仔细一些就能发现,少年左耳后靠近发际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疤。如果让专家来看,就能知道这是一处枪伤——一处本该致命的,伤及后脑的枪伤。 阿和目送着阿昕直到那挺拔却瘦弱的身躯离开视线,这才“嘁”了一声,又把黄脑袋缩回了门里。虽然对那刚搬来一个月的漂亮邻居有所担忧,但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谁又能真的帮得上谁呢?说不定昨天还是邻居,隔了一个晚上,隔壁的人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从此天大地大再不得见,就算是想关心,也是有心无力。 离开了暂住的小弄堂,黎昕驻足在一个红绿灯旁的报刊亭,花了一块钱买了一份本地的报纸,眼见信号灯由红转绿,连忙匆匆将报纸塞进背包,随着人群过了马路,彻底离开了那阴暗的贫民区,踏入了A市夜晚的花花世界。 酒吧后门,黎昕听着里头隐约可闻的音乐声,稍稍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拉开了门,瞬间那音乐震耳欲聋地蹿入黎昕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里,令他那精致的脸上瞬间惨白。 揉着太阳穴,黎昕咬着牙朝着二楼的更衣室走去,不料刚到二楼就被人拽住胳膊朝着反方向走去。 一瞬间的浑身僵硬在黎昕看清拽着自己的人的时候放松下来:“经理……” “脸白得跟鬼一样,是不是头又疼了?”拽着人进了办公室摔上门,这才隔绝了外头的鬼哭狼嚎声,酒吧的经理卓洋,亦是这间酒吧的老板之一,看着黎昕难看的脸色问。 “还好,就是刚进来的时候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黎昕摇头,没有外头的魔音穿耳,他是真的好多了。 “得了,别逞强了,你要是在店里倒下去一睡不醒了,这工伤我可负担不起。”卓洋倒了杯水递给黎昕,“你还是在我办公室多坐一会儿,一会儿适应了再出去吧。真不舒服今晚就回家去。我先出去照看着了,一会儿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就留下黎昕一个人离开了。 黎昕知道这位卓经理是个不错的人,否则一个月前也不会看他可怜留他在这间酒吧里做白天的招待,也不会因为他需要钱而允许他来做夜班。毕竟依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适合在嘈杂的酒吧里工作。就像卓洋说的,他要是倒下去了,就很有可能一睡不醒了。 思及这具身体的现状,黎昕不禁微微苦笑——一个月前他在医院里醒来,被告知因为半年前的一场针对他人的暗杀,波及了当时在路上无辜经过的他,致使他后脑受了枪伤,经过手术虽然取出了子弹却被诊断为植物人已经躺了整整半年了。 半年前的那场暗杀……黎昕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那个时候他刚从某个宴会上出来,坐在他专属的豪华座驾上打道回府。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的记忆中就仿佛慢动作的回放,就连那颗穿过他故意打开的车窗嵌入他眉心的子弹的运行轨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反倒是本该有的钻心剜骨的剧痛却已经不记得了。 生命流逝的时候,他并不痛苦,只是有些遗憾,有些难过,有些茫然,却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那时候的他,还不是黎昕,而是尉迟家被收养的大少爷,尉迟曦。 濒临死亡的他自然也不知道,有无辜的路人会被那场针对他的暗杀所波及,然而却也恰恰是这个无辜受难的少年会是他仅存的一线生机。 半年时间过去,医生护士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再加上他父母双亡,存款也用尽,医院本来就要撤除器械任他去死了,却不想他却突然间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但即使“及时”地醒了过来,也免不了因为拖欠医疗费而被赶出医院。 如今他身无分文,但人身在世总要吃饭穿衣,还要定期买些便宜的药品来对付这后脑的枪伤后遗症,虽然凭借他如今微薄的收入根本买不到好药也根治不了这伤,却也聊胜于无。在这个陌生而年轻的躯体中醒过来的时候,尉迟曦,或是说黎昕不止一次感激上苍——哪怕一生平穷困苦,哪怕终有一天会因病痛而逝去,可是这才是普通人该有的人生,不是吗?在那样乱离怪神,说出来将骇人听闻的情况之下死而复生,他不想再死一次,他想要活着,借着“黎昕”这个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的身份,真正地为自己活一回。 抬手抚上自己如今已经截然不同的面孔,黎昕又笑了,边笑着边拿起刚刚在路边买的报纸,打算如卓洋所说,在这安静的经理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然而那唇边的笑意在扫到头版头条之时便荡然无存——“尉迟集团大少半年前身死,真凶今日伏法”。几个黑体大字底下是一个另黎昕骤然间心脏纠紧的熟悉身影——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浑身上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气息的男人,尉迟集团现任的当家,他曾经的养父,尉迟琰。 第2章:要离开,要赚钱 照片上的男人被一群黑衣保镖所簇拥,目光似乎是注视着一旁被押解的三名罪犯,黑白的照片中看不出男人的表情,然而黎昕的脑海中却能浮现出他紧抿着薄唇,面无表情的冷厉模样。 父亲……黎昕不禁在心中喃喃,脑袋里曾受过重创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即使已经过了十多年,即使已经重活了一回,他依然无法忘记第一次见到尉迟琰的情景。当年年仅七岁的孤儿被管家领着忐忑不安地步入尉迟家豪宅的时候,那个男人一贯地冷着一张俊脸向他宣告:“从今天起,你就叫尉迟曦,是我尉迟琰的儿子。”尽管有再多的不安,再多的害怕,可就是这么一句冰冷的话语,从此令他对尉迟家,对尉迟琰鞠躬尽瘁,最终死而后已…… 不知道他死了之后尉迟家如今怎么样了,小简有没有回来,那些永无止境的暗杀有没有因为他的死亡而停止……晃了晃脑袋,将心中冒出来的念头撇开一边,黎昕将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不禁苦笑——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想那些事的,尉迟家的一切,曾经表面上的无上风光和各处的明枪暗箭,包括尉迟琰,尉迟简,和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联。他不再是被尉迟琰当做尉迟简完全成长之前的挡箭牌而存在的尉迟曦了,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普通少年,黎昕。 深吸了几口气,黎昕终于做完了心理建设,将方才的一切纷乱思绪都抛之脑后,决定投入工作,努力赚钱,早日离开这个地方。对此黎昕早在醒来之时就已经做过规划——A市是尉迟家的大本营,他无法再呆在这个熟悉的地方。他需要去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去展开新的生活,而在此之前,黎昕唯一要做的就是攒钱。幸而黎昕的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瘦弱模样,实际却已经在他还在医院当植物人的时候就悄悄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否则他连一份最底层的工作都找不到。 走出经理办公室,黎昕来到更衣室换上工作服。幸而这个时候的音乐已经换成一首慢摇,这才让他不至于再次因为魔音穿脑而头疼。 “小朋友今天脸色又不太好哦,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吧台后的酒保见了面色稍显苍白的漂亮少年,一边把调好的五六杯酒放到托盘上递给他一边调笑。对于黎昕的来历,酒吧里除了经理卓洋就鲜为人知,不过以他比同龄人瘦弱的身躯和与健康相差甚远的面色来看,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他的身体状况,因而也大都对这个“小朋友”照顾有加。 “我没事,David。这是哪桌客人点的?”接过托盘,黎昕朝着善意的酒保笑了笑。 “11桌。” “知道了。” 黎昕端着托盘朝着一个角落走去,远远看见他的目的地是一大桌十几个客人,有男有女,互相交谈调笑着,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黎昕微微放下心,走过去将酒轻轻放在桌上,说了句:“请慢用。”那些人见了酒精纷纷伸手,其中一人摸出几张钞票丢在黎昕的托盘里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黎昕收起小费,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就算酒吧里的客人习惯给小费,但是这么大方的客人还是少见,这几张票子抵得上他小半个月的固定工资了。 正当黎昕要转身离开之时,不知是谁忽然抱怨似的嚷了一句:“酒都来了,这尉迟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音乐的掩盖之下,酒吧之中人与人之间说话的声音本是模糊不清,然而那滑过耳际的四个字对于黎昕而言实在是太过振聋发聩,令他不由身形一顿,黑暗中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加难看——尉迟……少爷?是他听错了吗?是听错了吧,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中……是他刚刚看了那则报道才会产生的幻听,是这样吧!尉迟少爷……无论是尉迟琰还是尉迟简都不可能出没在这种地方,所以,一定是他听错了! 黎昕瞬间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眼角瞥了那十几个男男女女一眼,并没有在那其中找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心头一松,连忙自我安慰着快步离开了。 重新回到吧台等候差遣的黎昕并没有发觉,在他离开后不过两分钟,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加入了那一群人之中,接过同伴递来的一杯1shot烈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引来周围一阵叫好。黑暗之中,新加入的那人目光灼灼,然而其中却没有一丝暖意。 第3章:祸不单行 午夜已过,就算是顶着“不夜城”之名的A市也默默隐去了喧嚣,在黑幕之中渐渐安静下来。然而对于这城市里的夜行生物们而言,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酒吧里嘈杂的音乐不知何时已经被轻歌曼舞、靡靡之音所替代,原本狂热的气氛在酒精与另外一些说不得的因素的催化之下逐渐粘稠起来。 从一桌客人手中接过小费,眼看着那男人搂着一名穿着暴露,明显已经醉醺醺的年轻女子朝着门口走去,黎昕知道他今晚该下班了。 “小朋友要走了?”David看着黎昕将一晚上未曾离手的托盘放下,一边摇着手中的shaker一边问道。 “嗯,我下班了,David,明天见。”黎昕朝着酒保笑了笑,径自向着员工更衣室的方向离开。 David目送着少年的背影,原本只是不正经地笑着的脸上逐渐竟露出些怜惜的神色来。混迹欢场已久的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漂亮而平和的小朋友不属于这个地方。哪怕他因为生活困窘而屈居在此做个侍者,也会因为收到一份其实并不丰厚的小费而雀跃,但是明眼人稍微注意就能看出他谦和笑容背后的那一丝不屈。那并不是年轻人未经历练的轻狂,而是有着某些底蕴所支持的傲骨。David猜想,在黎昕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之前,一定成长在一个不错的家庭,接受过良好的教育。阅人无数的酒保从心底里希望,那个与众不同的少年能够早日脱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永远不要丢弃他骨子里的骄傲。 同经理卓洋打了个招呼,黎昕在员工更衣室换下工作服,重又背上他那个洗的发白的牛仔书包便朝着酒吧的后门走去。一个晚上的收获不少,黎昕面上含笑,在心里计算着这千百来块钱要怎么分配。大头肯定是要存银行的,剩下的该用来囤积一些食物,还有这个月的房租过两天也该缴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年他就能积攒一小笔钱,足够离开这个城市,去别的地方安家落户了。 黎昕一边盘算着,一边人已经走到了后门边上,正要伸手去推门,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几秒钟功夫就已经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陌生人如此近距离的靠近令黎昕双瞳骤然紧缩,后颈的汗毛不可遏制地倒竖起来,不等他想清楚,身体已经先理智一步做出反应,曲起手臂,朝后狠狠一个肘击——一瞬间惨叫声同重物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黎昕这才有时间回过身查看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定睛一瞧,只见是个身材矮胖的男人,满面酒后的潮红,因为刚刚那大力的一击正好击在颈侧,眼下已经暂时昏了过去。 看来没打错人。黎昕放下了心的同时面上现出嫌恶的神色——他记得这个男人,刚刚趁 着塞小费的机会想要捏他的臀部——这就是他的邻居黄脑袋阿和所担心的事情了,凭借黎昕如今这副稚气未脱的精致相貌,想也知道能勾得不少人起歹心。好在这间酒吧还算是正规,至少在酒吧里没有人敢胡来,偶尔被客人吃点嫩豆腐,黎昕也觉得无妨,更何况大多时候都能巧妙地躲闪过去。 曾经的尉迟曦好歹也是尉迟集团的大少爷,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如今换了一具身体,虽说因为受伤和缺乏锻炼的缘故拳脚威力不比从前,但是对付些花拳绣腿的软脚虾还是绰绰有余的。 黎昕向着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看见刚才的一幕后,缩了缩肩膀理了理歪掉的牛仔背包,伸手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正当黎昕想要重新把思绪拖回这个月花销的分配上时,一个莫名的黑影突然掠过眼前,伴随着一声巨响,撞在了黎昕前方右侧不到一米之处的墙上。 “混蛋!都给我上!”还未等黎昕反应过来,前方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一群人朝着一个相同的方向冲了过去。 打群架——这三个字赫然出现在黎昕的脑海。黎昕不由蹙起眉,暗叹了一声“祸不单行”,就停下了脚步伫立在原地,希望前方那些正打得欢畅的人不会发现他站在暗处,等到他们尽兴了他再走不迟。 前方人影攒动处不断传来闷哼和惨叫,借着昏黄的路灯,黎昕渐渐看清楚了那里的情势——原来是一群七八个人正在围攻一个人,只是那情形,却好像是一群小猫小狗妄图对付丛林之王。那人身影灵活,出手狠辣,很明显受过训练,而在黎昕专业的眼光看来,就算是曾经的尉迟曦对上这个人,那也是只有挨揍的份。 很快丛林之王就收拾完了那群小猫小狗,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呻吟不止。那男人似乎是冷哼了一声,回头朝着黎昕所站立的暗处看来,冰冷的目光还残留着蓬勃的杀气。 事不关己,黎昕觉得自己只是无辜路人,那个一看就气势逼人的男人应该不会想要对他杀人灭口,因而就算他发现了自己站在一边也无所谓。 然而上帝今日似乎就是不想让黎昕好过,那充满杀气的目光没有吓到他,只是那男人在路灯下一览无余的面孔却让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并没有想象中的冷硬五官,那人的相貌出乎意料的年轻,若是细看就能发现那“丛林之王”不过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年轻人罢了——然而就是那张年轻的脸庞,让黎昕觉得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浑身上下霎时一片冰凉。 小简,怎么会在这里…… 第4章:准备跑路 扫了眼躺了一地哀嚎不止的地痞流氓,尉迟简冷哼了一声,眉宇间净是不满。 千载难逢的一次,和最近贴上来献媚的一群虾米到这种不入流的娱乐场所进行放逐自我,尉迟简只是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意兴阑珊。因为独自一人离开而被这群小罗喽当成形只影单好欺负的冤大头,满以为能够好好发泄一把,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不禁打,尉迟简只觉得自己烦躁的心情没有丝毫纾解,反而更加郁结,好似心头积了一大片乌云叫人喘不过气,却又迟迟不能畅快淋漓地下上一场暴雨。 转头扫了不远处阴暗的角落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的人,良好的夜视能力让尉迟简一眼就看清了暗处的人——十七八岁的学生模样,面目清秀,似乎是被刚刚所看到的场面吓呆了,此刻一动不动,看来是这间酒吧里的侍者,没有任何威胁——尉迟简只看了一眼就在心中有了判断,于是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呆愣地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黎昕这才找回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骤然的反应却使他的心头狂跳不已。这回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更确定了几个小时之前在那桌给小费特别大方的客人口中所听到的模糊的四个字的确是“尉迟少爷”。 小简原来真的已经回来了……黎昕愣愣地想着,可不等他心头泛起苦涩,巨大而莫名得恐慌已经抢先一步笼罩了他的全部思维——尉迟简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偌大的A市,那么多灯红酒绿的地方,他怎么偏偏会来他打工的酒吧! 即使明明知道如今的他换了一具躯壳,那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奇迹,会被人识破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但是骤然见到与从前相关那样密切的人,曾经那样疼爱的弟弟,理智已经完全无法控制黎昕此刻的慌张和颤栗。 他必须离开A市,立刻,马上,等不及凑齐足够的存款,就算去睡天桥地铁站,也不能再呆在这个城市,这个尉迟家的老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铺天盖地再也无法收回,黎昕一时之间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跑,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万分恐怖的东西正在追赶着他。黎昕无法想象他下一次再遇见尉迟家的任何人会是怎样的情景,此刻他满脑袋想的就只有一个字:逃!逃得越远越好。 那头贫民区里的黎昕正在连夜赶制着逃离A市计划的同时,这头A市近郊山脚下的私人别墅区里,尉迟简才刚刚开着车回到尉迟家大宅。 “小少爷回来了。”得到报告的老管家早就等候在主楼门口,眼见尉迟简下了车,站在一旁面带恭敬地颔首致意,并示意一旁的保镖移车。 对着从爷爷那一代就在尉迟家做事的老管家,尉迟简也收起了满身的戾气,同样颔首回礼:“俞伯。” 鼻尖嗅到从少主子身上散发的属于欢场的烟酒混杂的气息,俞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叫来一旁候命的女佣:“去准备醒酒汤,送去小少爷房间。” 那女佣正要点头答应,却听得走在前面的少主子回绝:“不用麻烦了。” 老管家抬头看着已经走到二楼的少主子朝着那个并非他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略显冷酷透着丝丝精明的双眸蓦然间暗了下来,对着一旁不知该如何进退的女佣摇了摇头,复又抬头。 直到尉迟简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老管家思及刚才回来的主子的举动,不禁略显失态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尽管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尉迟简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回房睡觉的念头。刚才从酒吧出来开始,他满心里就想着回家,回到那个半年以来每天都要来待一会儿的地方。 脚步在一间房门口站定,尉迟简略有些意外地发现房门竟然只是虚掩,想到这座房子里是什么人敢出现在这个禁地,眼底浮现出一丝愤怒。 推开房门,里头的书桌前果然坐着那个人。尉迟简不自觉地紧紧握了握拳头,涩涩地开口:“爸。” 第5章:天上掉馅饼 一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黎昕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尉迟简在昏黄的路灯底下以一敌众的英姿——那个记忆中身高只及自己胸口,永远板着一张严肃老成的小脸,用他嫩生生却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叫着自己“哥哥”的小孩儿,渐渐被替换成了那个身材颀长,功夫了得,出手狠辣无情的年轻人。 黎昕不自觉地纠紧了胸口的衣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咬紧了牙关。一幕幕他以为自己早该已经忘记了的往事如同重播一般,万分清晰地在脑海中上映—— 他八岁的那年,也就是在被收养了一年之后,尉迟琰第一次带着他去欧洲看望尉迟简。那时他的养父亲昵地牵着那孩子的手对他说:“小简出生的时候先天不足,就算再怎么小心护着养着,也只能做到和普通人无异。以后,尉迟集团还是要靠小曦你了。” 第一次遇到来历不明的暗杀是在他十岁那年,那是尉迟琰为他大肆举办了生日宴会不久后的某一天。当时他身边的保镖对受了惊吓瑟瑟发抖的他说:“亏得是大少爷您,要是换成是小少爷,遇到这样的暗杀就算不死也该被吓去半条命了。” 最后是一年前的某一天,仿佛是上天的作弄,让他听到了尉迟琰的特别助理和贴身保镖的绝密对话。他们说: “少主已经完成了特训,准备明年回国。” “那大少爷要怎么处理?” “总裁还没有指示,不过依我看多半会被秘密处理掉。毕竟当年总裁收养大少爷本来就是这个目的。” …… 特助口中小简所完成的“特训”原来是要到那个程度的吗?恐怕还不只如此吧……在得知了尉迟琰收养自己的真实目的之后,明明早就已经心痛过了,麻木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是会觉得疼? 因为“听说”是一回事,而“亲眼所见”却是另外一个境界吗?亲眼目睹他所疼爱的,原本立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弟弟那所谓“先天不足”之下的真实面孔,所以才又会觉得当初的痛苦重来一遍吧…… 没关系的,痛过就好了,那时候不也是这样挨过来的吗?更何况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也早已经重获新生。没关系的,他现在不是很好吗?所以没有关系…… 黎昕忍着胸口的痛楚,在催眠式的自我安慰中,在清醒与迷糊的交替中度过了一整个夜晚。 第二天一早,黎昕就睁开了眼睛。心口还是有些残留的痛楚,却已经没有大碍了。 黎昕瞪着双眸愣愣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那样呆呆地又躺了近一个小时才起来。并没有忘记昨天晚上所下的决定,要立刻,马上离开A市。 黎昕打了电话给酒吧经理卓洋,说自己在B市找到了另一个落脚处,那里有他的朋友可以相互照应。卓洋虽然觉得突然,但是也没有多问。这个月才过了三分之一,但是卓洋很大方地划了一整个月的工资到他的账户里,说是当做遣散费。黎昕只说了谢谢挂了电话,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个酒吧经理对他的照顾。 黎昕的随身物品不多,只有一本存折,一张身份证,几件衣服,打包在一起连一个小旅行箱也嫌大。 默默扫视了一眼这个住了一个月的破旧廉价出租房,黎昕背着他的牛仔背包,提起行李就此准备离开。然而这个时候,手机却意外地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黎昕皱了皱眉,觉得应该是打错了,不过依旧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爽的男性声音,问到:“请问是黎昕先生吗?” 诶?是找他的没打错?黎昕心里疑惑越来越大,但还是应了一声。 “黎先生,半年前导致您昏迷半年的那场暗杀的嫌犯将在后天开庭审理,检方会提出要他们对当时被波及的几个路人进行赔偿。” 赔偿?!黎昕被这两个字摄去了全部的心神——他还以为这个被无辜波及的少年就只能这样自认倒霉了,却从没想过抓到了犯人还可以要到赔偿?! 想着自己存折里印的那几个短的可怜的数字,而检方所谓的赔偿……黎昕抬头看了眼斑驳不堪的天花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上掉的馅饼吗? 第6章:被惦记上了 虽然七岁之前的尉迟曦是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穿的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吃的是粗糙的大锅饭,但是七岁之后的尉迟曦却是人人艳羡的幸运儿,财大气粗的尉迟大少,穿的是高级定制,吃的是鲍参翅肚,那么多年了再也没受过穷的滋味儿,他还真是有些记不太清和许多人争抢半根烤红薯的日子了。 不过自从他在黎昕的这个壳子里醒来,过了一个多月为温饱而奔波劳苦的日子之后,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人间疾苦,这才恍然意识到,或许这样的生活才真正是属于他的。那些成为大少爷之后的养尊处优和雍容娇气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梦醒了,孤儿依旧是孤儿。 如今跑路在即却囊中羞涩,突然收到消息说后天将有一场免费的午餐在等着他,黎昕怎么也挪不动离开的脚步了。已经从他消失了很久的小市民因子纷纷从他身上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头来,怂恿着他再在A市等两天,拿了赔偿再走。毕竟那不是一笔小钱——光是赔偿他的医疗费住院费,那都是一笔巨款,足够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衣食无忧,说不定还能拿来做些小投资小生意…… 犹豫再三,黎昕终于毅然丢开手中的行囊,向后一倒把自己扔上床——拿了钱再走!反正横竖也就两天的时间,A市那么大,总不至于那么点背,再碰上不该碰上的人吧! 此时的黎昕完全无法体会“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的真理,并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因为这一天所起的“贪财”之心悔不当初。 那天接到电话的时候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昏了头,迷迷糊糊只听到对方说了个大概。等到理智回来的时候,黎昕又打了个电话回去询问具体情况,这才知道个中缘由。 原来当初他陷入昏迷成为植物人之后,是收治他的医院因为他无力支付医药费才委托了律师注意这个案件之后的审理和赔偿,所以抓到了人之后检方才会主动联络他。清楚了这件事,黎昕倒觉得还真该感谢那家医院,虽然也是唯利是图的举动,但好歹结果是好的。 至于检方会对这个案子如此重视,那是因为在那起事件中,唯一丢了性命的是尉迟家的大少爷,来自尉迟集团的压力让检方和法院都不得不把这件案子看作重中之重。 黎昕料想,虽然尉迟琰和尉迟简这种大人物会出现在庭审现场的可能性几近于零,但是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或是尉迟家的私人法律顾问到时定然会到场。 为了避开这些“故人”,黎昕借故拒绝了到场旁观,只说之后会去法院领赔偿金。检方律师倒也没有为难他,只说到时也会通知医院的委托律师一同到场,做一个分割。 开庭的日子很快到来,黎昕按照约定并没有到场,彼时的他正窝在他的小破出租房里,盘算着等到拿到了钱该怎么安排下一步。而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也正如他所料出现在庭审旁观席上。 有尉迟集团的施压,庭审的结果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的只有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的一名主犯和被判无期的两名从犯。 尉迟集团的办公楼是A市CBD一道亮眼的风景。三十几层的大楼,外表是通体的幽蓝色玻璃幕墙,鱼背式的流畅体型出自名家设计师之手。出入于此的不是名校毕业的白领精英就是叱吒风云的商界大佬。 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门外,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经得总裁秘书的通报终于得以踏入。 一眼看到办公桌后那即使静坐也掩不住逼人气势的男人,法律界的精英也不由想抬手抹一把额上的虚汗:“总裁,这里是今天庭审的全部资料。”说着双手将手中的资料夹恭敬奉上。 在一份文件上签下龙飞凤舞的大名,办公桌后的男人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对于三十有七的男人而言过分年轻的俊脸。尉迟琰毫不感兴趣地微微抬了抬下颌:“放着。”低沉的嗓音毫无温度,其中的冷意让面前这个能在法庭上口若悬河说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的律师终于在放下手中的文件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此时,总裁办公室的大门毫无预兆地被突然推开,尉迟琰皱了皱眉,不满化作寒意直冲不请自入的人。 “庭审结果怎么样?”来人有一张和尉迟琰五六分相似的脸,律师在吓了一跳之后才认出来那是尉迟集团的少东家,瞥了眼办公桌后虽然明显不满却也没有出言呵斥儿子的尉迟总裁,律师大着胆子回答道:“一个死刑,两个无期。” 尉迟少东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听到这样的回答双眸迸射出杀意:“太便宜他们了。” 尉迟琰看着儿子预料之中的反应终于开口:“钱律师,你先出去。”等到律师夹着尾巴逃出气氛越来越冷凝的总裁办公室,尉迟琰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三个小角色而已,里面自然会有人收拾。” 冷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尉迟简的脸色却依旧不太好看。 尉迟琰看着儿子的反应,心中也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儿子想把那些人挫骨扬灰,而他心里的这个念头只会比儿子的更强。可是就算收拾了那几个小角色和他们背后更强大黑手,也换不回那个人活着!比起那些该死的人,尉迟琰更痛恨的是他自己。 看着父亲脸上逐渐现出痛苦的神色,尉迟简原本想要冷笑他自作孽不可活,可一想到那人的死他自己也不是全然无辜,这才咬了咬牙,吞下了已经到了唇边的嘲讽。 似乎是为了平复起伏的心情,尉迟简拿起刚刚律师送来的资料夹,粗粗地翻看起来。看着那三个嫌犯的资料,他也在心底认同了刚才父亲的话,三个小角色而已,要处理他们太容易了,更何况杀死那人的背后黑手也早已经在上个月被一网打尽。 尉迟简又翻过一页,扫了一眼发现时当时被无辜波及的路人的资料。照片上是一张算得上漂亮的清秀脸庞,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青涩味道。资料上说,这个少年当时被波及,一颗子弹经过某处障碍折射入他的耳后,造成了他长达半年的昏迷。 原本尉迟简根本不会去在意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接受过训练的惊人记忆力却将他的视线牢牢钉在了那张照片上——这似乎,是前两天晚上在那个不入流的酒吧门口遇到的那个少年? 原来他也是那场暗杀的受害者么……昏迷了半年已经被诊断为植物人却又在不久之前醒过来……如果哥哥也只是受伤,还能像这个少年一样醒过来…… 尉迟简没有发觉自己抓着资料夹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捏碎了一小片强化塑料——他突然间,很想要见一见这个大难不死的少年! 天可怜见正在小破出租房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幻想未来美好生活的黎昕,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这世上他最不想见到的两人之一深深地惦记上了。 第7章:不速之客 黎昕又在他的小破出租房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检方律师来的电话,说是赔偿到位了,让他去法院领钱办手续。 黎昕挂了电话,原本还有些忐忑担忧的心情终于雀跃起来。按照对方的说法,除却医院方面要拿走的治疗费住院费,竟然还剩下了近十万! 这十万块要是放在尉迟曦身上,不过是一件衣服或是一顿晚饭而已。可对于现在的黎昕来说,这笔钱却是雪中送炭,好像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道路上瞬间点起了一盏明灯,不由令人热血沸腾。 法院在A市近郊,黎昕破天荒拦了一辆从来没坐过的的士——从前还是尉迟曦的时候,他有属于自己的座驾和司机,而如今成了黎昕则是因为穷,舍不得那十几几十块的的士费。 黎昕难得“奢侈”了一把,抵达法院门口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地点定在一个小型会议室里,王姓的检方律师出乎意料地是位中年女性,见到黎昕倒也算客气,温和地说:“这位就是黎先生吧?” “我是黎昕。你好,王律师。”黎昕边回答边瞥见屋子里的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心知这一定就是医院的委托律师了。哼,来得倒早,敢情那么大的一个医院还真就缺了他那十几万的治疗费!想起当初让明显还未痊愈的他离开医院的那个医生那张势力的嘴脸,黎昕忍不住腹诽。 仿佛是想要印证黎昕心中所想似的,那名律师一见黎昕坐定就开口问:“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早点把正事儿办了?” 黎昕暗地里撇了撇嘴,不过心里倒也想要速战速决。毕竟是近十万的一笔“巨款”啊,一刻没有拿到手就一刻不得安心——此刻的黎昕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从前十几年养尊处优所浸染出来的那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不知何时早就被丢到爪哇国去了,小市民的心态一览无遗。 不过出乎两人的意料,王律师呵呵笑了声,却摇了摇头:“不急,还要等一个人。” 诶?还有什么人要来分他的赔偿金?!黎昕脑袋里几乎是反射性地出现了这么个念头。 那院方律师似乎也是对此不满,因为他并没有听说这件案子还有第三方的牵扯:“不知道王律师指的是什么人?”问是问了,但依照院方律师心中所想,无论如何这笔赔偿金要先付清拖欠医院的治疗费那是绝无异议不可商量的。 那院方律师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让各位久等了。” 王律师率先站了起来,言行之间比起刚刚对待另外两人多了几分热络:“小周,快坐!” “老师,好久不见,您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那姓周的律师笑着恭维,竟然称呼王律师为老师,可见关系匪浅。 律师界也是个讲人情的地方。像王律师和周姓律师那样以师生相称的,不是这位王律师曾经在周律师所就读的法学院授过课,就是这周律师曾在王律师手下做过助理。这份关系在业界很值得掂量,那院方律师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太好看了。 而一旁的黎昕却是早在看见周律师的第一眼起就已经僵愣当场——谁来告诉他,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8章:美杜莎 “好了黎先生,你只要在这里签字就可以了。”医院委托律师和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各自起草了一份协议,外加王律师手中的被告赔偿协议,三份文件经由王律师之手被推到从头到尾插不上一句话的黎昕面前。 见黎昕还呆愣着没有反应,王律师大概以为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明白具体的状况,于是和善地笑了笑说:“黎先生,根据医院方和尉迟集团的协议,被告方所赔偿的二十五万全部归属于黎先生。拖欠院方的治疗费十五万由尉迟集团负责,并且尉迟集团还会赔偿二十万给你,当做是黎先生因为那场事故无辜受累的精神损失。你只要签了字,下午就会有四十五万汇入黎先生的账户。” 黎昕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怎么回过神来。虽然面上只是有些茫然,可心里却有滔天巨浪——这件事太不正常了,他无法相信尉迟家会因为“牵连到无辜路人”这种理由而主动提出要支付赔偿,这背后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可是他这么一个无父无母无背景无权势的十八岁少年,又有什么可以让尉迟家觊觎的? 黎昕看了看面前的三份文件,又看了看三位律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周律师,我能知道尉迟集团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对我进行赔偿吗?” 周律师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生活在贫民区的孤儿少年会放着白给的这么一大笔钱还那么多疑,不过还是尽责地回答道:“尉迟集团的大少爷在那场事故中遇害身亡,连累黎先生也受到伤害。尉迟家的两位觉得应该对黎先生尽到一点责任,否则大少爷想必也不能安息。” 哼,装模作样!黎昕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他才不相信尉迟家的那两个人,尤其是他的养父大人会为了他这么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死人来做这种事呢。更何况,真要是想对他尽责任,他也不会刚刚从半年的昏迷中醒来就被赶出医院了。 难道是被发现了他还活着的事实……?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激得黎昕背后汗毛直竖——不 可能的不可能的!如此怪力乱神的事情,就算是他,若不是亲生经历也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别人呢?不会的不会的…… 黎昕好不容易压下了这个诡异的念头,却忽然想起,他不久之前在酒吧后门撞上了和一群小混混打群架的尉迟简——难道和小简有关系?可当时又那么黑……黎昕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混乱了。 此时一旁的院方委托律师有些不耐烦了,不由催促道:“黎先生快签了吧,不要辜负了尉迟集团的一片好意。”对于他来说,替医院拿到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黎昕和尉迟集团有何瓜葛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黎昕看了那委托律师一眼,又看了看依旧笑得一脸和蔼的王律师和一脸善意的周律师,想着只要他落了笔就有四十五万的进账,咬咬牙,在那三份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只要不被尉迟家发现他借尸还魂的真相,他们应该不会真的和他这个贫民区的小孤儿过不去吧? 所以说人不能存侥幸之心,否则美好的幻想迟早是会被戳破的。 不过此刻的黎昕根本想不了那么多,签了名收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文件,接到了天上掉的“创业启动资金”的小孩儿打心底里雀跃起来,连笑容都比刚来的时候灿烂了几分:“王律师,谢谢您了。还有周律师,请替我转达我对尉迟集团的感谢。” “好的黎先生,我会替您转达的。”周律师也微笑着答道,却在心底里喃喃:不过你还是亲自去和少主子说吧。 黎昕和几位律师道了别,脚步轻快地从法院出来,从高高的台阶上远远看到底下偌大的院子里有一部银灰色的兰博基尼Sesto Elemento,在一众本田大众普轿的环绕之下犹如鹤立鸡群。 谁来法院都这么高调?黎昕一边往下一级一级走着台阶,一边撇了撇嘴,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是在嫉妒——重生前这款车还只有概念并未投产,否则小简一定会买一部让他也能过过瘾的。 不过这么一个想法跃然于心之后,黎昕却突然发觉眼皮一突一突地跳了两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跳的是……右眼? 眼见那兰博基尼的车门忽然飞了起来,黎昕浑身的汗毛也随之竖了起来。 只见那飞起来的车门里头,走出来一个容貌出众身材颀长的年轻人。那人摘下墨镜,没有温度的双眸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车前的少年,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一阵,终于开口:“黎昕,又见面了,以后看到别人打架还是走远一点好。” 而对于黎昕而言,眼前的这个长着一张和他名义上的弟弟一模一样的面孔的青年眼下不应该叫尉迟简,而该叫美杜莎——只一眼,就让他浑身僵冷。 第9章:被带走了 尉迟简眯着双眼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面前显得有些呆滞的少年。比照片上的更为灵秀,比那天晚上在昏暗中看到的也更为瘦弱。可就是这么一个弱到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男孩儿,却在那场暗杀中活了下来。即使他的后脑中了一枪,本该药石无罔,可他还是顽强得像一根被践踏了的杂草,重新又醒了过来。 而他亲爱的哥哥……尉迟简的双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隐痛。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他从欧洲赶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竟然是哥哥的遗体……那个每次都笑得温暖如春,用并不宽阔坚实的怀抱迎接他归来的哥哥,那一次却带着眉心那个连最顶级的遗体化妆师都遮掩不掉的血红的弹孔,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入殓台上,隔天就化成了一把灰。 而面前这个少年,遭遇了近乎相同的事情,如今却还鲜活地存在着。 所以尉迟简才会那么想要见一见这个名叫黎昕的孩子,见一见这个幸存者。好像见到了黎昕,就能弥补一些什么似的。可到头来,他又能弥补些什么? 眼前的美杜莎只说了那么一句好似调侃的话就不再开口了,反而那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莫名的渐渐显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来,好似难过,好似自嘲,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从震惊和僵冷中回过神来的黎昕敏锐地发现了尉迟简的反常,一瞬之间不由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习惯性地担心起来:小简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不过不等黎昕克制不住的开口询问,尉迟简已经从自己的心魔中挣脱出来。看着面前少年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尉迟简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来——这个少年竟然能察觉到他的情绪?还是说,他刚刚一时大意竟然在一个严格意义上说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泄露了情绪? 尉迟简自从能够独立走路就开始接受地狱式的特训,比起那些黑暗世界的杀手、特工,他要学的只多不少。因为长期置身在你死我亡的环境之中,他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冷,到最后就算面对家里人心里也热不起来。 唯独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把他抱在怀里,亲亲热热的喊他“小简”,从来不会被他身上的冷意所摄。哪怕后来他已经长得比哥哥还高大,那人也依旧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疼爱。近二十年来,那个怀抱竟然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而现在,尉迟简却从眼前的这个少年身上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温度!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尉迟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牢牢抓紧这份温暖! “上车。”不待黎昕反应,尉迟简一把拉过他塞进了副驾。 “你做什么!喂!”黎昕做梦也没想到尉迟简竟然会这样不由分说将他这么个陌生人拉上车,一时之间只想到伸手去推车门,却不料对方的手脚明显比他快多了,不仅迅速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还先他一步锁上了车门。 尉迟简看了眼还在徒劳无功扒着车门的少年,长臂一伸将他扣在座位上顺手替他系上了安全带,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中回答:“别紧张,只是想找你聊聊。” 黎昕总算还没有忘记自己此刻已经不是尉迟曦了,不应该认识面前这个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弟弟,在心里稍稍斟酌了一下,终于停下了巴拉车门的动作微微喘着气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有什么可以聊的?” “聊聊半年前的那场事故。”尉迟简径自发动了车子,语气中略有了些不耐烦,“拿了我尉迟家的赔偿,陪我聊个天总可以吧?”这少年眼下挣扎戒备的神色把他刚刚所感受到的那份温度打得烟消云散。 “你是尉迟家的人?!”黎昕状似惊讶,心中却不由苦笑。小简的这个理由他还真是反驳不得。白白拿了人家那么大一笔赔偿金,却连陪人聊天这种事都强硬拒绝的话这太不近人情,也太蹊跷了。 “坐稳了。”尉迟简不欲与他再多废话,一脚油门,车子就如箭离弦一般飞了出去。 刚刚和王律师寒暄了一会儿才出来的周律师眼见少主子载着那个少年绝尘而去,不由抬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这少主子难道是对那个叫黎昕的孩子感兴趣? 可见,连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也不相信尉迟家的人会单单因为波及了无辜路人而做出这种善举。 第10章:最后的稻草 尉迟简载着黎昕去的是一家名叫“秦琼”的高级私人会所。秦琼是尉迟集团名下的产业,实行严密的会员制,承办上流社会的各种商业宴会和私人聚会,硬件软件都是国际顶级水准,非一般人可以享受。 再次站在秦琼低调古朴的外门前,黎昕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回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光鲜亮丽人人追捧的尉迟大少,而如今的他则是一个如果没有人引荐就根本连秦琼的大门都入不了穷小子。况且黎昕也并没有忘记,半年之前,尉迟曦就是在从这里回家的路上被枪杀的。他的“最后的晚餐”所在的地方,怎么能不让他心生感慨? 门口的保镖和迎宾显然是认识自家少东的,不用尉迟简吩咐就自然有人接过车钥匙,恭敬地迎他进门,而对于尉迟简身后的这个明显不可能是秦琼贵宾的少年,训练有素的迎宾也同样低眉顺眼,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的旧T恤和牛仔裤而露出任何鄙夷的神色。 黎昕跟在尉迟简身后一步步往里走去,面上相当合时宜地露出一些应有的惊讶呆愣的神色来——其实不要说是他这么一个“穷小子”,就连上流社会人士在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都免不了感叹尉迟集团的大手笔。 这里的外墙包括门窗都是从各地考古挖掘现场和拍卖会上得来的价值不菲的秦汉时期真品,内里的家居摆设则是意大利和北欧名匠手工制作。秦汉时期的古朴大气与意大利的奢华,以及北欧的简约在同一个空间之中交融汇聚,形成另一种不可言说的低调的华丽。 事实上,尉迟曦在重生之前对这个地方也是相当的偏爱,因而他在前世的十八岁时所接手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作为秦琼的负责人,并且也做得相当出色。 “你喜欢这里?”在专门为尉迟家的主人所保留的包厢里坐定,尉迟简望着黎昕脸上惊叹的神情开口问道。他并没有忽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甚至察觉到刚才一踏入秦琼的大门,黎昕身上那股让他觉得舒适的温度就又回来了。这份认知让尉迟简冷凝的俊脸稍稍柔和了下来。 点了点头算作回答,此刻的黎昕反而放松了下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是绝对不可能有人知道的。所以无论尉迟简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对他这么个小角色感兴趣,他只需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只要挨过了眼下的窘境,一切就真的都结束了,因为明天他就能带着“巨款”离开这个生活了将近二十一年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黎昕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缓缓在尉迟简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你想和我聊些什么?或许至少先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吧?” 望着对面镇静落座的少年,尉迟简不由眯起双眸,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是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所散发的气势瞬间变强了?从刚才在法院见到他起就一直存在的局促不安仿佛在刚刚瞬间消散了。这个少年,果然有些特别。 尉迟简就那样沉默地审视着,直到黎昕被他意味不明地目光看得心中又开始发毛,才终于开了尊口,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半年前的事故,你还记得多少?” “……我只记得我在路上,然后听到了枪响,我来不及找地方躲避,然后就什么都不知 道了。”天知道黎昕当然对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如何死亡的一无所知,可既然尉迟简问了,他也只能半猜想半编造地回答。 然而,尉迟简对于这个答案显然是不满意的。 即使有街边店铺的录像真实记录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也有幸存的保镖和一些路人目击者做的笔录,可尉迟简却依然对于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异常执着。或许可以说,直到半年后的现在,他依然从心底里无法接受他的哥哥已经死亡的事实。 所以,尉迟简期望从这个与他的哥哥有着相似经历的少年口中听到与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答案,可究竟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转瞬的时间,尉迟简周身的气息开始有些不安地暴躁起来,并不宽阔的空间之中,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低沉沈的,压得黎昕喘不过气来。他不解又担忧地望向对面满身戾气的人:小简又怎么了? 正当房中气氛焦灼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了的时候,包厢的门却突然间被打开了。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尉迟简几乎是瞬间恶狠狠地望向了房门的方向,眼底全是冰冷的杀气。 而黎昕心中也不由诧异:秦琼的侍者个个都训练有素,怎么会对客人,甚至是秦琼的主人做出如此没有礼貌的行为? 只不过下一刻,还不等对面的尉迟简对胆敢来打扰的人发难,从那门后信步入内的高大身影就轻易地打碎了黎昕此刻所有的理智。 “小简,我听说你带了一位特别的小朋友过来。”熟悉到深入骨髓的低沉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黎昕只觉得胸口与后脑的枪伤一起狠狠地纠痛起来。 一切他重生后极力想要避免却终究还是发生了的事情,包括从尉迟家得到赔偿,以及与尉迟简莫名其妙的相见,在刚刚进门的这个男人出现的第一秒,在黎昕的心中就好似烟消云散再也不值得一提,而在浓雾之后出现的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能够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父亲…… 第11章:昏厥 尉迟琰是来秦琼谈生意的。 虽然从半年前开始,他就对打理尉迟集团的事心生懈怠,近来更是萌生出了隐退的念头。可是尉迟简毕竟还年轻,再加上因为那件事而对他这个父亲和整个尉迟集团心生怨怼,因此他也不得不继续坐在总裁这个位置上。 那人在时,他不懂得珍惜,为了儿子和尉迟集团的将来可谓是机关算尽;可那人不在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以往所看重的一切如今却都比不上那人好好地活着。只可惜那个人死了,而他,却是间接的凶手。 儿子尉迟简自从那人的骨灰下葬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展露过本来就难得一见的笑容,虽然天天来回于公司和家之间,却和行尸走肉无异。从小的严苛训练让尉迟简的性子比常人淡薄冷厉得多,尉迟琰知道,他不仅害死了自己的挚爱,也害死了儿子心中最重要的人。那人的逝去,摧毁了他们原本可以幸福的家。 可是今天,手下人却忽然来报说,尉迟简领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来了秦琼,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与哪个世家的公子来谈生意的。这件事若是放在从前他还不至于大惊小怪,可是放在如今,尉迟琰就有些诧异了——这可不像是现在的儿子会做的事情。 尉迟琰略略思索,心中排除了各种选项,很快就猜到了那陌生少年的身份,当即打了电话询问周律师,果真得到了确切的答复:那个少年就是在那个事故中被波及的无辜路人。 那天尉迟简看到那份资料时不寻常的反应和今天更异常的特地将人带到秦琼来的举动不禁让尉迟琰也对那个少年心生好奇。以他对儿子的了解,尉迟简之所以会对这个少年如此重视,肯定与小曦有关。这么一想,尉迟琰就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同合作对象做出了推后再议的决定就起身直冲向尉迟简和那个少年所在的包厢。 包厢里头左右两侧,左侧那个一听到声响就转过头来,不知为何显得异常冷厉的自然是尉迟简,而右侧那个看起来有些发愣的清秀少年应该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孩子了吧? 尉迟琰毫不在意儿子对自己的敌意,一边打量着黎昕,一边有些探寻意味地开口:“小简,我听说你带了一位特别的小朋友过来。” 眼见推门进来的是尉迟琰,尉迟简周身的杀气瞬时微微收敛。他有些诧异父亲的到来,却也并没有对此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看了父亲一眼,不予回答。 本来就没有期待儿子能开口回答,尉迟琰也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只是依旧打量着这个让儿子另眼相待的少年——并不是绝顶漂亮的脸却异常的精致,可能因为受伤昏迷的缘故身体也比同龄人更显瘦弱,此刻望着他的那对瞳子里有惊诧,有茫然,然而更多的却是恐惧和痛苦。 同样是在黑暗的世界里浸银过来的尉迟琰自信不会错认他人所显露的一切负面情绪,可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为何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尉迟琰的心中滕然跃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等不及尉迟琰理清心中莫名的触动或开口询问,那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的瘦弱身影却突然间如断了线的风筝软绵无力地倒了下去,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显示出这人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事实上黎昕也确实正在承受着痛苦。虽然从他离开医院以来就一直无法摆脱头痛的后遗症,可是那都是短时间的发作,忍一忍就能过去。但是,从他刚刚听到尉迟琰的声音开始,他的头就不停地发疼,心脏也一阵一阵地纠紧。随着尉迟琰的面容在他眼中愈来愈清晰,他的头痛也就愈来愈剧烈,好像他头戴金箍,而有人在一旁念着紧箍咒一样。到最后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头痛还是心痛,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黎昕的突然晕厥令尉迟琰和尉迟简双双一愣,而在门外并未离开的秦琼侍者则不由低声惊呼,连忙打开无线电通知经理,而他自己则疾步来到黎昕身边,相当专业地听了听黎昕的心跳,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急救是每一个在秦琼工作的侍者都要学会的基本技能。 回过神来的尉迟简也起身快步绕到了黎昕身前:“他怎么了?”语气中是令尉迟琰也讶异的慌张。可尉迟琰也不得不承认,看到这个陌生的少年骤然晕厥的一幕,他的心中竟也无端端出现了莫名担忧的情绪——是因为这个少年和小曦有关吧…… “应该是后遗症。小简你送他去医院,车开得平稳些。”冷静下来的尉迟琰很快就想到了黎昕晕厥最大的可能原因。就因着这个少年和那场事故,和小曦有关,尉迟琰并没有冷眼旁观或是按照秦琼的规定,等救护车前来,而是将目光对准了尉迟简。他知道,儿子不会拒绝。 果然,尉迟简闻言只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就伸手将黎昕从沙发上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外面走去。外头的保镖早就得到了里面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备好了尉迟简的车。 看着儿子载着人绝尘而去,尉迟琰朝着那个方向望了片刻,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那一点点莫名的担忧,对着随身的保镖吩咐:“去医院。” 第12章:后遗症 黎昕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里,他全心全意信赖着的父亲原来是为了给弟弟找一个抵挡暗杀的挡箭牌才收养了他。后来弟弟长大回了家,父亲一改往日对他的温和,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冷酷眼神看着他,冷冷地说:“小简回来了,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父亲说完就带着身边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弟弟转身走了,留下他一个人跟在他们身后不停地唤着“父亲”,明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怎么追也追不上。 最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嵌入了他的眉心,随之而来的是脑子里的一阵剧痛,让他无法遏制地惨叫出声—— “啊!” “沈医生,病人醒了!” “我来看看……” 耳边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黎昕觉得自己微微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雪白的模糊,似乎还有许多人影在晃动。他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有人轻轻翻开了他的眼皮,黎昕觉得有些难受,反射性地眨了眨眼,随即耳边传来刚刚似乎听到过的那个声音:“病人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 紧接着黎昕感觉到手背上一阵刺痛,想要抽回手,不料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任由那尖锐的东西刺入自己的皮肤。黎昕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又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四肢绵软,根本不听使唤。 正当黎昕开始觉得心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说话了:“黎昕?黎昕,能听见我说话吗?”这一回,黎昕知道那声音是在对着自己询问,于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后脑的枪伤后遗症犯了,现在没事了,你放松一点,好好休息一会儿。下一次醒来就没事了。”那沉稳的声音似乎有某种蛊惑人心的能力,黎昕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不过一会儿就又陷入了黑甜的梦乡。而这一次,他总算是平稳安定地睡着了。 病床边,一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看着床上轻易陷入睡眠的少年,略微松了口气。可镜片后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心疼和愤怒。 作为权威的脑外科医生,沈君樊只需一眼就看得出这个少年现在的身体状况究竟是糟糕到了什么程度。事实上,一个人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而只恢复到眼下这样的水准,能够醒过来已经一个奇迹,可那些该死的唯利是图的小人,居然这样就把人赶出了医院让他自生自灭,这样和送他去死又有什么不一样? 不错,沈君樊是认得黎昕的,虽然黎昕并不是他们医院的病人。半年前黎昕中弹的时候,因为形势严峻且“机会”难得,因此吸引了好几位脑外科专家前来观摩手术,而沈君樊正是其中之一。术后半个月依旧不见苏醒,黎昕被诊断为植物人的时候也是这几位专家的联合会诊。 因此沈君樊才会记得黎昕这个特殊的病人,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尤其愤慨那个医院对黎昕的所作所为。 正当沈君樊为黎昕感到不平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走进来的是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二人。 “沈医生……”一个手势阻止了尉迟简的开口,沈君樊带头离开了病房,因为病人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 走在最后的尉迟琰脚下一顿,回头最后看了无声无息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一眼,英挺的眉峰不自觉地紧蹙起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沈君樊示意眼前这两位大人物随意落座。收起挂于颈间的听诊器,神色严肃地开口,可说的话却是出人意料:“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我必须要问,不知道两位尉迟先生和那位病人是什么关系?” 两人闻言都相当意外,更不知该如何定义他们与黎昕的关系。若是严格来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不过尉迟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沈君樊的意思,于是回答道:“他的治疗费尉迟集团会全权负责。” 尉迟琰绝不是个大方的人。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从外表到内里都是冰冷的。要他生出爱心同情心,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如今也有了软肋,即使那根软肋已经不存在了,可影响力却依旧威力不减,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想到那个和小曦有关的少年孤零零的,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尉迟琰想也不想地做出了负担医疗费的承诺。 沈君樊却不管尉迟琰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只知道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的神色也随之缓和了几分:“据我所知,这个病人是个孤儿,没什么钱,否则之前的医院也不会强制让他出院了。既然尉迟先生能够支付那孩子的医疗费,那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两位应该也知道那孩子是后脑中枪,却命大活了下来。只是那么严重的伤,以我的诊断,有生之年想要完全痊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用药物控制,另外还得好好疗养,才能维持和一般人无异。这样的生活,是那个孩子不可能承担得起的。” 尉迟琰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情况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从沈君樊的描述当中不难想象到,那个少年今后需要怎样精细的照顾和疗养才能保住性命无虞。尉迟简要给这个少年三五十万作为被那场暗杀差点累及性命的补偿他可以不过问,可是按照沈君樊所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只为了一个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真的值得吗? 那个孩子,他值得吗? 尉迟琰试图找回自己严密的思绪,然而此刻他的脑中却蓦然浮现出那时尉迟曦孤孤单单地躺在的入殓台上的样子。他所愧对的养子,他太晚才明白心意的爱人,就那样冰冷地,委屈地一个人躺在那里……而此刻,尉迟琰却惊恐地发现刚刚那个少年躺在病床上的身影竟然与尉迟曦当时的模样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沈君樊看着尉迟琰沉默不语的样子出口嘲讽地问:“尉迟先生反悔了?” 尉迟琰心中仿佛受雷霆万钧蓦然惊醒过来,望着沈君樊似笑非笑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那孩子今后的生活由我负责。” 第13章:真的要跑路 黎昕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头虽然是不疼了,可脑子里依旧昏昏沉沉的,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方。 黎昕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忽然觉得手背一疼,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上还挂着点滴,被他刚刚这么一折腾,针头大概是偏了,有一些殷红的颜色从特质的胶布里渗出来。 干脆地拔掉针头,鼻尖嗅着医院里独有的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再环顾着四周雪白的墙壁,黎昕这才慢慢开始想起他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法院,王律师,赔偿,小简,秦琼,然后是…… 思绪至此蓦然一顿,黎昕原本透着迷茫的双眸中渐渐被苦涩所占据——原来不是做梦啊,他是真的看见了那个人…… 自从他醒来发现自己从尉迟曦变成了黎昕,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地重新活一回。而在这一世偷来的生命中,绝对不会有尉迟简或是尉迟琰的存在。 其实在接到检方律师打来电话那之前的一个月里,他觉得自己过得挺好。虽然辛苦,可是心里踏实,对未来也有所憧憬。然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不仅让尉迟简大喇喇地找上门来,还竟然让他碰上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回想起昏迷前看到尉迟琰那张与他记忆中毫无二致的面孔,黎昕心中的苦涩不知为何竟渐渐转变为烦闷和暴躁,好似有猫在不停的挠,又痒又疼,让他恨不得狠狠捶床打滚。 他们不是堂堂尉迟集团的总裁和少东吗?他们不是还拥有在世界的黑暗面呼风唤雨的势力吗?现在他这个已经被利用殆尽的外人死了,他们不是应该父子和乐,共同去创造尉迟家更强大更光明的未来了吗? 所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两个高高在上的男人那样前仆后继地出现在他这个无权无势、孤苦伶仃的穷小子面前?难道他们是要再逼他死一回才甘心吗? 混蛋!父亲和儿子,两个都是混蛋! 黎昕越想越觉得莫名地憋屈,终于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一拳砸在病床上。 而这一幕恰巧被刚刚推门进来的沈君樊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这小朋友是为了什么好似在生气的模样,可是这个样子可比早先被送过来时昏迷苍白的模样要生动多了。于是年过半百的沈医生心里爱幼之心骤起,不由呵呵笑了两声:“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嘛。” 黎昕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莫名的发疯被一个看似医生的人看了去,蓦地抬起头,清亮的双瞳微红,里头还残留着水汽,更显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不可怜。 “呃……您是……?”在陌生人面前迅速收拾了情绪,黎昕礼貌却有些警惕地问。 “我姓沈,是你的主治医师。”沈君樊没有在意黎昕的防备,只觉得这孩子是因为一个人生活了太久,所以缺乏安全感。 “沈医生……我怎么了?”黎昕知道自己后脑的伤有些后遗症,可是却也不清楚到具体什么样的状况。毕竟当初将他赶出来的医院只告诉他回家休养就行了,而以他的财力能够负担得起的医院和医生又实在是没有那个水平应对他的伤。 沈君樊并没有即刻回答,只是走近床边,伸手翻了翻黎昕的眼皮,又探了探后脑的伤口,这才开口:“黎昕,你的状况很特殊。按照常理,你应该是不可能醒过来的。可是你却醒了。但是你的伤却并没有痊愈。所以你才会时不时的头疼,严重的时候会出现昏厥。” 黎昕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想:他的状况当然不合常理,借尸还魂这种事哪里是科学能解释得了的。 沈君樊见黎昕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焦急或是担心,略微放下心来,又说:“其实虽然你的伤不大可能完全痊愈,可是有药物的控制和精心的疗养,应该是不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的。” 听沈君樊这样说,黎昕却有点儿为难了:“药物和疗养?”不知道他那四十五万够不够他花的……他可是知道那些顶级的疗养手段,花销堪称巨大。可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实在不想因为和尉迟曦同样的原因——因为被射了一枪而再死一次啊。 沈君樊看出黎昕的窘迫,颇为善解人意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下午的时候送你来的尉迟集团总裁,已经答应会负责承担你的所有医疗费用的。” 要是一般人听说有冤大头会负责自己的一切医疗费用早该激动地跳起来不停感谢了。然而这么一句话对于黎昕而言却仿若晴天霹雳,劈得他骤然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您是说,尉迟集团……总裁?尉迟琰?!” 沈君樊这时还没有意识到黎昕的不对劲,只以为他是觉得意外,于是自以为是地解释道:“是啊。那人还算慷慨。你应该也知道,尉迟总裁的养子,就是在和你同一场事故中去世的。他大概是觉得照顾你能够给他儿子积阴德吧。这点钱对于尉迟集团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你来说却是能救你一条命了。” 然而沈君樊后面絮絮叨叨的话黎昕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尉迟琰竟然无缘无故承诺了要负责他的医疗费……而以他对于抚养了自己整整十三年的养父的了解,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那么好心! 事情一件一件偏离预想轨道,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黎昕刚刚因为沈医生的到来而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开始暴走了。 逃,立刻,马上就得逃。就算会因为这枪伤后遗症死掉,他也不要再和那个男人扯上一丁点关系! 于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在住院部的大门刚刚对外敞开的时候,一个少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VIP病房,在朦胧的晨光中离开了医院,留给不久后前来查房的沈君樊和再晚一些再度亲自驱车前来的尉迟简一个空空如也的病房。 第14章:金蝉脱壳 从医院出来之后,黎昕首先在附近的银行ATM机上查了查自己的户头,在确定里面的确多出了四十五万的“巨款”之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落荒而逃的姿态实在是太难看了。按照前面十几年所接受的精英教育,如果是尉迟曦,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只可惜尉迟曦已经死了,而活下来的是黎昕。所以面对那两个危险人物,黎昕觉得自己这么做不算太难看。 提了两万块钱足够两三个月的生活费,黎昕紧接着回了他的小破廉租房火速收拾了行李,随后一刻不敢停留地赶去了火车站。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火车站里已经开始人声鼎沸。 捏着手里上午八点半第一班前往B市的火车票坐在候车室里,黎昕心里却依旧忐忑不安。虽然他觉得,尉迟琰和尉迟简绝不至于在他离开消失之后还追着赶着要送钱给他,可是这一回,他再也不敢心存侥幸,毫无防备了。他要彻底消失在那两个人的眼前,就必须完全抹去他在A市生活过的痕迹,进而隐藏自己的行踪。 可此刻,黎昕却犯难了。因为在科技社会,想要追踪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黎昕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最终取出手机里的sim卡丢进了垃圾桶,又在火车站里的ATM机上取了三万块钱的现金。他现在不再是尉迟大少了,既没有境外账户,也没有瑞士银行的户头,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四十几万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不使用银行卡以求多争取一些时间,到时候再另想办法。或者希望时间一长,那两个日理万机的人就能把他这么个小人物给抛到脑后了。 火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两个小时,在中途经停于一个小镇。黎昕在那里下了火车,转而找到长途车站买了一张不需实名购买的汽车票。而目的地,则是与B市南辕北辙的C市。 按照当前国内的发展格局来说,C市远没有A市与B市那样经济繁荣、发展迅速。然而对于黎昕来说,那相对落后却宁静偏远的C市却是他最好的选择。繁华的大都市承载着当下众多年轻人瑰丽的梦想和蓬勃的壮志雄心,而黎昕却不是真正的普通十八岁少年。 在等待了对他来说漫长的半个小时之后,黎昕终于顺利地坐上了前往C市的长途汽车。 听着司机“车要开了,去C市的快上车”这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粗犷直白的吆喝,嗅着车里并不好闻的气味,黎昕却觉得万分安心。那刚刚过去的不到一天的时间长到令他心慌焦躁,而在坐上这辆车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不多时,汽车发动了引擎,黎昕从车窗里看着外头逐渐倒退的景象,抱紧了怀里的背包,缓缓闭上了眼睛。 A市近郊的尉迟家大宅里,尉迟简是黑着一张脸从外面回来的。而尉迟琰正坐在餐桌前享用着早餐。 “他走了。”短短的三个字里夹杂着暴风雨的前兆。 尉迟琰端着咖啡的手一顿,朝着儿子挑了挑眉示意他说清楚。 “黎昕,一大早就离开了医院,没人看见。”尉迟简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他好不容易抓到的那么一点点和哥哥相似的温度,竟然才不过一天就又消失不见了! 听完儿子的话,尉迟琰心里诧异,脸色也沈了下来。 竟然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那孩子难道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吗?明明管家一早就告诉他说沈医生曾打电话来通知,那孩子昨晚醒过了。 尉迟琰知道,依着自己的想法,既然对方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拒绝治疗,那么他就该付之一笑任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自生自灭,反正也只是个不过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罢了。 可是该死的他就偏偏想起昨天他看到的,黎昕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和记忆中小曦孤零零地躺在入殓台上的样子惊人的重合。就只是因为这样,尉迟琰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不能想象那个孩子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和小曦一样死在枪伤之下。 “吩咐人去找回来。”尉迟琰深吸了口气回复了平淡的脸色,朝着儿子看了一眼。尉迟简如他所料,头也不回地走出刚刚踏入的家门,寻人去了。果然,小简也是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的吧。 以尉迟家的权势而言,要找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绝对称不上难事。可是这一回,他们注定要在寻找黎昕这一事上受点挫折了。所以说,人真的不能有侥幸之心,就连黎昕自己也绝想不到,他谨慎之下所做的防范措施竟然真的并非多此一举。 第15章:遍寻不得 A市,尉迟集团本部大楼。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办公桌前,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来人吭声,尉迟琰连头也不抬地冷声开口:“还是没找到?”询问的话带着笃定语气,让来人本来就忐忑的脸上更添一分羞愧。 “总裁,我……” “接着找。”不想听自己的私人特别助理任何的解释之词,尉迟琰依旧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示意他离开。 “夏朗,总裁他……”看着向来意气风发的同仁狼狈地退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驻足在总裁办公室外一袭黑衣保镖模样的男人粗犷的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夏朗看了那男人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就连挺拔的肩背也垮了下来:“齐灏,你说那个黎昕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总裁和少主那么大张旗鼓地找他?” 身为尉迟琰身边的贴身保镖,名叫齐灏的男人闻言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该想的不是为什么总裁和少主会在意他,而是为什么我们竟然会找不到他。” 夏朗一听就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说的是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竟然不济到连个平头小老百姓也找不到的地步了?!看前不久的裕和帮……”看前不久派人暗杀了大少爷的裕和帮老大,事后逃匿到了非洲加那利群岛中的某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小土堆上,不照样被他和齐灏揪回来接受总裁的地狱审判——夏朗本意是想这么说的,然而话到一半却忽然好像噎住了。 因为他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当时总裁处理那三个裕和帮当家的情景——整整三天,满屋子血淋淋的碎肉,比凌迟还要彻底。最后那三个黑帮老大,不是因为伤重,也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活活痛死的。更可怕的是,总裁竟然是亲自动的手,连少主都被挡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 那个时候他和齐灏才明白,原来在大少爷尉迟曦的葬礼上显得那么冷漠而镇定,连一滴泪都没有流的总裁和少主只是一个假象,而那个死去的人在他们的心里竟然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而不是他们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挡箭牌而已。 听着夏朗提起裕和帮,又见他忽然住了嘴,齐灏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双闪着熠熠精光的眼睛也骤然间暗淡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滞涩地吐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月,我们再多派些人去找,总能找到那个黎昕的。” 夏朗无言地点了点头,已经没了刚刚的火气势头。两个人呐呐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离开办事去了。 总裁办公室里,尉迟琰在夏朗退出去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企划案,双眼中晦暗不明。 整整一个月了。他知道夏朗和齐灏的本事,一个月了还找不到那个孩子,实在是太蹊跷了。 底下的人最先找到的是黎昕先前租住的房子,结果附近的人,包括与他年龄相仿的那个邻居,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搬走,又搬去了哪里。 后来他们又找到他打工的酒吧,那儿的经理说黎昕曾提起要去B市投靠朋友。可是当他们把B市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黎昕的影子时,这才察觉到事情的棘手。 随后,当信息部查出黎昕名下的那张银行卡竟然在几乎同时在美国华盛顿、英国伯明翰以及香港和台湾出现提现记录的时候,他们再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被那么个看起来明明还是个小孩子的少年给涮了一把。 消息传到尉迟琰耳朵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就是,黎昕是在刻意躲着他们。 先不说这么一个穷小子怎么能够接触到能够伪造银行卡记录的黑客,黎昕没有仇家,也没有债主,如果不是为了躲着他和小简,又怎么会去隐藏真正的银行卡提现地点?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他们不过是想帮他一把而已,难道吓到他了? 尉迟琰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缓缓闭上了眼睛——小曦,那个和你有关的孩子也在避着我……就像你一样,在那种时候还敢打开车窗,要不是那些监控录像,我怎么都不相信你会是故意的……你一定是从哪里知道了我那该死的初衷才会那么恨我。可是为什么不来质问我,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选择那样的方式来离开…… 尉迟琰不自觉地握紧拳头,连指甲掐入手心,渗出一连串的血珠也浑然不觉。半年前看到监控录像里尉迟曦在枪战发生后打开车窗的一幕令他睚眦欲裂心神几欲崩溃,时隔半年每当想起那一幕依旧让他痛楚难当。尉迟琰毫不怀疑,这将是他今后一生无法摆脱的心魔。 第16章:天命不可违 C市,黎昕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一个月了。 经历了初来乍到的迷茫和不安,黎昕在第二个星期开始之初终于看中了本地一所高校辐射圈内的一个街角店面。 店面的面积不大,位置却相当好。有附近高校的存在,光是那几千学生和教职工的消费群就已经足够庞大。最幸运的是,原本在这一处已经开了十年的冷饮店老板夫妇最近被儿女催着去国外养老享福。所以,黎昕用他漂亮却瘦弱的少年皮相成功获得冷饮店老板娘的引荐,以一个相当厚道的价格和房屋所有者签下了一年的租约。 店面里,原本略显简陋的装修已经面目全非,黎昕正亲自指挥着工人干得热火朝天。 “小黎啊,我看这堵墙蛮好的,为什么要推倒啊?”工头老郑皱着眉看着手里的设计图纸,抬手指着眼前那堵分隔了后厨和前厅的薄墙问。 黎昕瞄了眼老郑所指的地方解释:“这种设计有些过时了。我希望有一个更宽阔一点的空间和开放式的工作台。” 老郑听了摇了摇头,心里腹诽现在小年轻的品味他真是越来越弄不懂了,不过还是依言指挥手底下的工人去拆墙了。 眼看着那堵碍眼的墙壁被击碎,倒塌,黎昕的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经过他的仔细观察,在学校周围的商圈之内,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冷饮吧,以及一些卖文具饰品的小店。而按照他对记忆中世界各地高校的周边商圈环境的了解,他知道这里缺的是一处品味高档氛围宁静的消费场所,俗称“恋爱圣地”。 所以在经过几天的思考之后,黎昕拍板要在这里开一家咖啡书吧。在群山环绕之中相对闭塞落后的C市,这样的地方还真是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几家也都集中在离这里有半个多小时车程的CBD。 将原本一层的建筑分割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咖啡馆,上层摆上几个软垫,几张矮几,再添上几柜子的各类书籍…… 不久的将来,这间屋子里将会满溢咖啡的醇香,书籍的馨香,以及年轻学生生涩爱情的甜蜜,黎昕光是这样想象就忍不住心口的悸动。而近几日的繁忙,也让他暂时地忘却了A市所发生的事,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看了一会儿工人的工程进度,黎昕就把店里的一摊子事情都交代给工头老郑,自己则抽身去了一家口碑相当好的建材商店。他要给的店里挑选流理台的石材、地板、以及墙纸。 这家建材商店隶属于一家美资大型建材销售企业,国内总部就设在人工、仓库、运输等各种成本费用都相对便宜不少的C市。黎昕知道这家企业还是在上辈子,尉迟集团曾经和这家企业合作开发过一个楼盘。当时合作得相当愉快,效益也非常不错,双方都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这层认识,黎昕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家建材商店,即使它在价格上比其他小规模建材店要稍微贵上一些。不过,如果黎昕要是知道这家建材企业刚刚在上礼拜和尉迟集团又达成了一个合作项目,估计就算东西再怎么物美价廉,他也会忍痛另择他家。 可惜的黎昕已经不是从前的尉迟大少了,所以他也无从得知这个消息。 所以说,有句话叫“天命不可违”,命中注定了的事情就算他再怎么逃避也没有丝毫用处。 夏朗是好不容易才向尉迟琰求来这份和合作对象会谈的差事的。原本这样的事根本用不着他这个金贵的总裁特助,可他实在是受不了每天向尉迟琰禀报毫无进展的寻人行动时所受到的心理折磨了。 所以,当夏朗心情极其愉快轻松地跳下车,正要和早已等候在那儿的建材店经理打招呼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了一个令他咬牙切齿的熟悉侧影——夏朗的下巴瞬间落了地。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因为那个该死的少年的各种资料和影像,已经日夜折磨了他一个多月。就算那人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 没工夫谈正事,夏朗拉着建材店经理打听黎昕的情况。 “哦,那个小朋友姓黎,前阵子租了一间铺子要装修。”建材店经理果真老道,就算黎 昕只是个小客户,也把他的资料记得清清楚楚。 姓黎,那就百分之百没错了!夏朗握拳——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陈经理知不知道那个黎小朋友租的店面在什么地方?” “就在C市大学的附近,陵宁路街角。”面对尉迟集团这个大客户,陈经理一点也不在意泄露黎昕这个小客户的资料。 于是,在黎昕还在欣喜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时候,他好不容易,花了大价钱在网上找到以前所认识的黑客替他掩藏的行踪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暴露了。 第17章:请他回来 站在陵宁路街角,夏朗望着里头干得热火朝天的装修工人摸了摸下巴。这个地段在他毒辣的眼光看来也算是C市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了,更何况听说这里要开一家小资情调的咖啡馆……看来这个黎昕小朋友不仅捉迷藏玩儿得好,对于做生意似乎也有一套啊,敏锐老练得根本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半大孩子。不否认这其中也许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可能,不过夏朗深深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离开了街角店面,夏朗随即驱车前往好不容易打听到的黎昕目前的住所而去。 顺着地址找到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社区里的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夏朗从车窗里头抬头望了望三层的某扇窗户。这些年C市的房价还没有像A市和B市被炒高膨胀得那么夸张,所以黎昕现在租住的地方虽然老旧,但也比在A市的那个贫民窟条件好了不少。 夏朗耐着性子坐在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略显吃力地从远处走近。 透过暗色的车窗,夏朗眯着眼,看着那个比资料照片上更显苍白瘦弱,然而精神却似乎很不错的少年绕过他的车头,步入楼梯,最终消失在居民楼里,不久后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从楼里传来,紧接着三楼那扇窗户里头就有人影攒动。 夏朗并没有下车上楼。掌握了黎昕的行踪,他还没有傻到会去打草惊蛇——毕竟那可是能从他们这些尉迟集团精英中的精英们眼皮子底下隐藏逃匿了一个多月的人物,其狡猾程度简直不可估量。他要是这么单枪匹马地上去了,再把人吓跑了,只怕总裁和少主会剥掉他一层皮。 于是,黎昕就这样幸福而无知地度过了又一个忙碌充实而平静安逸的日子。 黎昕当前住的屋子是一间已经超过了十五年的老房子,不过因为主人的修缮妥当,房子内部看起来还是相当明亮。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六十平米的空间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晚餐是玉米莲藕煲龙骨,配上一小碟蘑菇菜心和一碗米饭。丰富又简单的单人餐,黎昕吃得分外满足。剩下的龙骨汤头可以留着明天一早煲个粥,饱肚暖胃又营养。 以前,外界只道尉迟家的大少爷温文尔雅年少有为,举手投足一派大家风范,却从来没人知道,锦衣玉食的尉迟大少在家里竟然还会洗手作羹汤。 究其根源,大约是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曾在后厨帮佣打杂耳濡目染了一些,后来又嫌外头高级餐厅的山珍海味腻味,家里厨娘的美食珍馐也太过奢华精细,所以偶尔自己下厨开开小灶,换换清淡粗犷的口味。大概他也是真的有这个天分,这么一来二去竟然也练就了一手不错的厨艺。 后来有一回,尉迟简从欧洲回来,不巧厨娘老家有事不得不离开。尉迟琰本来打算从酒店叫一桌酒菜,他却嘴贱自告奋勇充当了一回厨子,从此开启了他在家里的“伙夫”生涯。虽然并不是顿顿让他下厨,但是哪怕只是偶尔应付尉迟家的两位奴隶主老爷那刁钻的口味也足够让他头大如斗。 摇了摇头想要甩去脑子里的回忆和轻微的头疼,黎昕站起来收拾了碗筷,倒了杯水回到卧房,从床头柜上拿了几个药瓶,分别倒了几颗不一样的药片和水吞了,之后便靠坐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以减轻服药之后的不适感。 在C市安顿下来之后,黎昕去过一次医院。这里的医生当然比不上沈君樊那样的脑外科权威专家,但是在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也知道他的伤着实不轻,于是建议他去A市那样的大城市就诊,在得到“没有足够的钱”这样的回应之后也只好怜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开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药。 黎昕记得当初沈君樊给他开的药,比对着挑了几种吃着,伤势倒也控制得还算不错,但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要是不想枉费这条平白捡回来的性命,而想要健健康康地活着,就正如沈君樊所说的那样,需要更优越的医疗环境和大量的钱财,前者可以靠后者获得,而后者正是黎昕目前最缺乏的。 凭着黎昕原本的四十几万,要想生钱,最快的方法除了炒股就是投放地下钱庄。而这两样风险都太大,并不是目前的他所能承担得起的。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慢慢来。 头疼渐渐消失,黎昕睁开双眼,里头闪过一丝无奈。 ****** A市,尉迟家大宅。 餐桌上,尉迟琰接过佣人递上来的手机,原本平静无波的神色在听到对方所说的话时裂开了一条缝隙。 “他现在在哪儿?” 一旁的尉迟简正在切盘子里的小牛排的手顿了顿,双眼中泛起一层期冀的神色望向父亲。 “C市?”尉迟琰皱了皱眉,显然是对方的答案离他的猜测有很大的差距。 电话那头的夏朗请示他该怎么办,尉迟琰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已经有些情绪波动的尉迟简一眼,最终语带深意地回答:“请他回来。” 尉迟简在尉迟琰放下电话的瞬间忽然起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知道儿子心中所想的尉迟琰看着他的背影冷冷开口:“小简,他不是你哥哥。”言下之意,区区一个黎昕,不值得让尉迟简失去该有的镇静。 尉迟简闻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了眼父亲的餐盘,双眸中浮起淡淡的嘲讽神色:“我知道他不是。你呢,爸?” 尉迟琰不再出声,只望着尉迟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油亮香气袭人的南乳炖肉送进嘴里,却是味同嚼蜡。 再也没有了胃口,丢下筷子,尉迟琰起身离开了餐厅。留下老管家俞伯面对泾渭分明的两种菜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从大少爷走了以后,这父子二人,一个餐餐都只吃从前大少爷在家做过的菜品,却每次都味同嚼蜡;而另一个则是再也没有碰过这些。 作孽啊…… 第18章:不要打扰我(上) 早上七点半,黎昕的闹钟和生物钟同时发生作用。睁开眼,外面天色灰暗,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某些住户自行安装的阳台不锈钢棚顶,显然正在下雨。黎昕心里因为阴霾的天色有些不高兴,更何况阴雨天他的头也总是疼得特别厉害。 又多躺了五分钟,黎昕终于起身,拿了昨晚准备好放在床头的水吞了几颗药。在他吃的药里有好几种是每八小时就得准时吃,也因此他会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习惯了每天早上在这个时间准时睁开眼睛。 虽然已经到了十月,过了立秋,但是天气依旧没有丝毫转凉的迹象,一到了雨天就愈显闷热。这个老房子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装冷气。房主人只留了一个老式的吊顶电扇,黎昕只要在家就让它吱吱呀呀地转着,可惜凉快的也就只有电扇底下的那方寸范围。 简单做了洗漱,黎昕望着镜子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苍白面孔,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面颊,而镜子里的人也同时跟着做了相同的动作。黎昕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撩了点儿冷水拍了拍脸颊清醒清醒头脑。 有很多时候,他会对镜子里的人产生陌生感。而每当这时他就会用这样的方法验证,验证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验证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黎昕有时候会怕,怕有一天当他戳脸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却纹丝不动。不过每次这样的念头冒出来之后,随即他又会笑自己想太多。 按照计划用昨晚留的龙骨汤熬了一小锅皮蛋瘦肉粥,配着从超市里买来的酱菜热乎乎美美地吃了,黎昕的心情因此而略微有些好转,顺便在心里盘算今天晚上的菜单。昨天还买了半只鸡,不如今天回来的时候再顺道带些九层塔和大蒜回来,晚上就可以做个咸香甜嫩的三杯鸡了。 洗洗碗筷理理屋子,很快时间就过了九点半,黎昕随即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前往自己的店面。按照进度,今天应该可以铺地了。昨天选的地板材料约定了今天十点送到店里,他得亲自去验货、付尾款。铺地铺墙纸,再摆上他老早在家居店看中的家居摆设和一些厨房设备,他的店就可以正式开张了。 这样想着,黎昕一边走在淅沥的小雨中一边心情却又变得好了一些,连从起床开始一直板着的脸上也柔软了几分。 然而,可惜的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事实上,当看到那个站在店面的玻璃门后正跟自己聘请的工头老郑不知说些什么的男人的时候,黎昕的心情直接晴转暴雨了。当看见那个男人转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他时露出那一口白牙灿然一笑的时候,黎昕一瞬间几乎无法遏制拔腿就逃的冲动。 “你好,黎先生,我是尉迟集团的夏朗。初次见面,冒昧来访,还请原谅。”夏朗一派商业精英的作风,面对着似乎有些呆愣地黎昕小朋友露出自以为温和亲切的笑容,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让他寻找了一个多月的少年——清秀瘦弱,称得上精致的脸孔,廉价的衣着掩不住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那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莫名的气质。 这个黎昕,果然不简单!夏朗几乎是立刻在心中有了判断。 听到夏朗状似礼貌但其实架子端得老高的自我介绍,黎昕在心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黎昕”没有见过夏朗,自己没有“莫名其妙”地拔腿就跑,非常好! 可是……可是尉迟琰的私人特助夏朗怎么会在C市? 还无端端突然出现在他的地盘?! 他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尉迟琰和尉迟简那两尊大佛,怎么又出现一个狐狸一样的夏朗?! 难道他的行踪暴露了? 那他请黑客帮忙花的那三千块钱不是打水漂了么?! 还有他满心期待正准备开展的新生活……难不成这次又要他卷铺盖落荒而逃?! 第18章:不要打扰我(下) 黎昕心底几乎快要抓狂了,毫无表情的面孔维持得相当吃力,在旁人看来就是有些傻乎乎的。 “黎先生?”夏朗伸出去的金贵的手没有被立刻握住,只见对方低垂着眼面无表情似乎不打算回应他的样子,面上的和善笑容随即有些抽搐,只能又“善意”地提醒似的开口。 隔了个玻璃门的老郑似乎发觉外头的气氛有些诡异,随即尾随出来,对着黎昕说:“小黎啊,这位夏先生在这里等了你十几分钟了,说是你在A市的朋友,难道不是吗?” 说实话,老郑起先的确不太相信夏朗,毕竟黎昕看上去绝对不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更像是一个受尽了生活磨难的孩子。只是他看夏朗衣冠楚楚仪表不凡,又言语温和,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于是也就任由他等在这里。不过这会儿老郑倒觉得不对劲了,难道小黎真遇上坏人了? 老郑看向夏朗的目光瞬间带上了几分警惕和审视。他年过半百,有一个比黎昕大了几岁的儿子,所以对待这个看起来就吃了不少苦的半大孩子心存庇护。 黎昕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夏朗纠缠不清,于是勉强对老郑笑了笑:“我认识夏先生的老板。没事的老郑,我和夏先生去别处说一些事情。” 黎昕说完又看向夏朗:“夏先生,借一步说话?”说完也不等夏朗反应,就径自转身朝着另一间小小的奶茶铺走去,实际上是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夏朗从善如流,转头对老郑微微一笑,随即跟上了黎昕的脚步。 在奶茶铺简陋的小桌子前面对面坐定,问店里的小妹点了两杯奶茶,黎昕这才抬头看向夏朗。对方依旧如从前一样一副绝对精英的模样,而他也的确是尉迟琰手下的一员大将,很多时候甚至能够代表尉迟琰本人。 黎昕上辈子和这个人的接触不多,但他是从这个人的口中第一次听到他的养父领养他的真正目的。只凭这一点,黎昕也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 有的时候午夜梦回,黎昕甚至会觉得,如果尉迟曦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就那样无知地沿着尉迟琰给他设定的轨道前行,陨落,至死都觉得他的父亲和弟弟是爱他的,那样的无知其实很幸福,不是吗? 回忆刺痛了双眼,让黎昕不由皱起眉头。闭了闭眼眨去其中的酸涩,黎昕这才开口问:“不知道尉迟集团的夏朗先生找我有什么事?”他没有笨到去问夏朗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毕竟他虽然用了些手段,但是尉迟集团想要找到他,那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自从黎先生离开A市,总裁就一直在找您。” “找我做什么?”黎昕挑眉,“如果是想要援助我,让我能够继续接受治疗,那我想我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需要。” 夏朗有些惊讶黎昕的坚硬拒绝,同时他也觉得更疑惑了:“以黎先生的经济状况,尉迟集团既然愿意主动承担您的治疗费用,您有什么理由要拒绝?” 因为我不想看见尉迟琰和尉迟简。黎昕在心里咬牙切齿,然而这样的理由却绝对不能说出来,于是出口的解释就成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尉迟集团这么大的恩惠我自觉承受不起,我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现在我在这里已经对未来有了详细的规划,我希望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第19章:给个痛快吧 黎昕过了整整两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焦躁的心情让他连店里的装修也无暇顾及了。过去一个月的平静如同镜花水月,被夏朗的突然出现打得粉碎,搅乱了一池混水。 那天在那间小奶茶铺子里他回答夏朗的那些理由,说实话换成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更不用指望能糊弄堂堂尉迟集团的总裁特助了。好在两人还没说几句,建材商店的地板材料就送到了店门口,及时地挽救了他脸上已经快要绷不住的严肃神情。 等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和送货员办完交接手续,又和老郑胡乱交代了几句之后,原本还坐在奶茶铺的夏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黎昕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脸上的镇静表情几乎立刻就要破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心底里压也压不下去的不安和焦躁。难不成夏朗真的被自己那两句话就打发了,从此尉迟琰和尉迟简也不会再来找他了?这样异想天开的好事黎昕连在心里假设一下都嫌多余。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又要卷铺盖走人?那这次是不是应该直接搬去偏远农村种地养猪,或者更绝的,去山区里结庐而宿当人猿泰山才能彻底安生? 黎昕思来想去最后狠狠咬牙——去他的尉迟琰,去他的夏朗!他打定主意要在C市安家落户,难道他们还真的能把他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小老百姓怎么样了不成?!不走了!随便他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下定了决心,黎昕重振旗鼓,决定不让自己的生活步调被夏朗打乱,该去店面监工就去店面监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可是……他该死的就是睡不着啊! 此刻的黎昕正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简直欲哭无泪,恨不得买瓶安定给自己灌下去睡死了一了百了。 自从那天之后,那个天杀的夏朗整整两天都没有再出现。可这样诡异的宁静在黎昕看来简直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他太了解这些整天运筹帷幄杀人于无形的狠角色了,这几天他甚至神经过敏似的,觉得自己能从空气中嗅到阴谋的味道! 太折磨人了……还不如给个痛快啊! 黎昕觉得自己重活一辈子简直白活了,上辈子果然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待的时间太短还没修炼到家,所以这辈子还是斗不过那些披着人皮的妖怪! 不得不说,黎昕虽然还是斗不过夏朗那种妖怪,更别提妖皇级别的尉迟琰,可是对他们的行为方式还是有着相当的了解。 夏朗这两天没有来找黎昕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来C市公干的,和某建材企业谈几千万的生意谈得如火如荼,当然没有时间来找黎昕。 但是他自己不来找,不代表他不能派人来看着他。 给总裁通报了找到人的消息之后,夏朗就立刻从齐灏手下调了一小批人在黎昕的住所和陵宁路店面附近严防死守,根本不怕再弄丢了他。至于黎昕在奶茶店里告诉他的话,他一字不漏地转告了总裁,他自己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更别提尉迟琰了。 “他今天做了什么?” “和昨天一样,早上十点去店面监工,中午在旁边的拉面馆吃午饭,下午去了书店,四点回到住处。” “嗯。明天就回A市了,不要出岔子。” “是,夏特助。” 挂了电话,夏朗揉了揉太阳穴,走到落地窗边俯瞰整个C市的夜景。没有A市那座不夜城那么璀璨,可是却别有一番宁静的风味。夏朗心想,黎昕小朋友选这么个地方,还算是有眼光。只希望明天把他“请”回A市之后,小朋友不要有太大的反弹就好。不过之后就不关他的事了,还是交给总裁和少主去心烦吧。如果黎昕的存在真的能让总裁和少主对大少爷的死稍稍释怀…… 夏朗想到这里,心头骤然一跳,不由苦笑。他一直向齐灏叫嚣不明白总裁为什么对这么个小朋友如此上心,原来也只是潜意识里拒绝去想那个他早就明白的原因罢了。 这一年多来,他和齐灏都已经感觉到总裁渐渐开始不再对集团事务那么上心,而本该逐渐接手权力的少主则明显对此心怀抵触。而他们都知道其中的原因。 虽然知道没有必要,也于事无补,可他和齐灏都对于曾知晓和参与那个恶毒的计划而心怀愧疚,尤其是在看过事故当时的监控录像之后。 早在三年前总裁下令要加强对大少爷的保护的时候,他们就该知道计划有变,只是当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齐灏更是对于手下保镖护卫的失职而自责,即使当时其实谁也拦不住尉迟曦自杀式的举动。 而夏朗的心结则来自于,他似乎隐约知道大少爷是怎么会知道这个计划的,虽然他对于这个猜测非常非常不确定,因为当时并没有任何迹象,可是每每想起来都让他浑身泛冷,发抖不止。 就像现在,夏朗觉得身上薄薄的衬衣完全抵挡不了酒店房间里的冷气,于是跑去关了冷气,又在浴缸里放了一大缸热水把自己泡了进去。 ****** 与此同时,在A市尉迟家大宅里,也满是大半夜还无法入眠的人。 原本属于尉迟曦的房间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尉迟琰坐在尉迟曦的书桌后,正望着书桌上他和尉迟曦尉迟简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神。 照片上,十五岁的尉迟曦高中毕业,手捧着花束站在父亲和弟弟之间笑得难得灿烂。 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唯一一张合照,被尉迟曦当做珍宝放进了相框。在此之前,他虽然偶尔也会关心关心这个“儿子”,可更多的却只是逢场作戏。 可这个温暖的孩子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一点一点地渗入他的心里,让他不自觉地关心更多,在意更深,直到不可自拔。 那天他对小简说,那个叫黎昕的少年不是小曦,其实他是在提醒自己。小简说的没错,他有些恍惚了。 可是他忍不住。尉迟琰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几年心智却倒退得跟小简一样,只想要抓住那一抹相似的温暖。 夏朗回报那孩子说想过自己的生活,他不计较这个理由的真假,只是他或许可以资助他,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只是必须在他可见之处。并不是要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是,让他可以看到那个和小曦有关的孩子平安成长,平静生活的样子。 第20章:我们谈谈(上) 黎昕觉得脑袋有点儿晕。 隐隐记得老郑昨天说地板已经铺好了,收拾收拾今天就能贴墙纸了。墙纸是浅灰的底色印了紫藤的暗纹,配上暖黄的壁灯,低调华丽,相当能衬托气氛,他在建材商店里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款式。 所以黎昕记得自己是在前往店面的路上,因为十点的时候建材商店会有人送墙纸来让他签收。然后他在半途遇到了一辆黑色的大奔无缘无故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来之后,他看到里面的司机是那个两天没有出现的,非常讨人厌的夏朗…… 等等……夏朗! 黎昕顿时瞪大了原本还有些睁不开的双眼,刹那间觉得自己完全清醒了。 该死的混蛋!shit!son of a XX! 黎昕在心里用他能想到的最恶劣的言辞咒骂不停。他早该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他知道夏朗不会就那样善罢甘休,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他的几句话就打发了。他以为夏朗总会再回来找他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试图劝他改变主意,甚至是用威逼利诱的方法……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混蛋,竟然一声不吭地,一了百了地绑架了他! 没错,这是赤果果的绑架!那个混蛋明明前一秒还在用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精英脸孔微笑着对他打招呼,下一秒就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针! 从前的尉迟曦对于尉迟家的地下势力几乎一无所知,直到听说养父领养自己的目的之后暗中做了些调查才好不容易挖掘出冰山的一个小角,而也就是这么个小角,让他确认了夏朗和齐灏对话的真实性,从而万念俱灰。不过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亲身体验尉迟家这种黑道的做派,黎昕倒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撑着坐起身来,黎昕只觉得四肢依旧有些无力。不知道那些人给他注射了什么……不过按照尉迟琰和尉迟简对他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对他进行什么丧心病狂的人身伤害吧? 黎昕不由苦笑,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一边环顾着四周。 房间里很暗,借着从窗帘外投过来的昏暗的光黎昕勉强能看清周围的装饰。 还好,不是尉迟家大宅——这是黎昕的第一个念头。 觉得四肢恢复了一些力气,黎昕慢慢地下了床来到窗边,伸手拉开了窗帘。万分熟悉的景致瞬间映入眼帘——不远之处高高耸立的那栋建筑,不是尉迟集团位于CBD的总部大楼又会是什么? 果然是在昏睡中被运回A市了…… 他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这个地方,躲到偏远的C市,找到他喜欢的店铺,正在策划属于他一个人的,平静宁和的未来。一切又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这次还回得去吗…… 黎昕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平静得有些诡异。大概是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某个极限,所以让他本该有的生气、抓狂,或是像之前发现自己被尉迟琰盯上时的恐慌和不安此类情绪,统统都没有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 第20章:我们谈谈(下) 黎昕的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内,逐渐聚焦到那扇门上。而那扇门,竟然好似感应到他的目光似的,突然打开了。 黎昕蓦然反射性地倒退了一步,心里诡异的平静骤然被打破了。他用受惊的目光看着门外,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几个人影——进来的会是谁?夏朗?尉迟简?还是……尉迟琰? 正当黎昕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快要爆掉的时候,一个让他熟悉到瞬间想要落泪的中年女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黎先生,你醒了?来喝点粥,你整整睡了两天,应该很饿了。”女人的声音很温和,一如黎昕记忆中那样别无二致。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上的东西放到床边的小圆桌上。 黎昕机械性地转头看了看小圆桌,光闻着味道他就能知道那是什么——瑶柱虾仁猪肝粥,那是小时候芸嫂最常做给他吃的…… 女人已经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当年尉迟曦刚到尉迟家的时候,管家就派了这个被称作“芸嫂”的女人做他的全职保姆,直到他高中毕业不再需要人忙前忙后地贴身照顾,芸嫂才又回到她原来的厨房岗位。 在他现在想来,他一直疼爱的弟弟其实一年才能见到一两次面,而他一直心存孺慕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则根本对他极少问津,只有芸嫂,才算得上是他在尉迟家大宅里最熟悉的人。 可是为什么……芸嫂会在这里? 正在黎昕努力抑制自己渐渐开始的颤抖时,芸嫂却将他的沉默视为昏睡太久的后遗症,娇小的身躯却极快地移动到他的面前,在他能够做出反应之前已经伸手按上了他的额头。温润却带些粗糙的手心温度让黎昕又是一怔。 “没有发烧……沈医生说要是醒来没发烧就应该没事了。我是芸嫂,尉迟先生派我来照顾你的。他说你是在那场事故……”芸嫂没有说下去,似乎是被自己口中的话噎了一下,原本望着黎昕有些担忧的眸中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但是很快她就转移了话题:“黎先生快点喝粥吧,这粥凉了腥。” 黎昕不确定刚刚瞥见的芸嫂眼角的那一抹可疑的晶莹是什么,可是他记得以前芸嫂每次都这样对尉迟曦说:“小曦快点喝粥吧,这粥凉了腥。”所以他暂时没有去计较自己被掳来A市的事实,也没有去想那个沈医生在他昏睡的时候又替他看诊的事,他只是望着眼前的女人低声开口: “芸嫂……叫……我黎昕。” 嗓音很沙哑,是长时间没有喝水的缘故。 芸嫂大概是没想到黎昕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这个,微微一愣,不过即刻反应过来,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好,黎昕。” 这杯水解救了黎昕干渴的喉咙,也压下了他喉头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的哽咽。 为了掩饰,黎昕喝完水就转身走向小圆桌,拿起勺子低下头就往嘴里送粥,还是熟悉的鲜香的味道。 正在这时,房间里忽然出现一阵手机铃声。黎昕抬头搜寻声响的来源——他醒来的时候就有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不见了。 只见芸嫂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和对方说了两句“是的”之后,就把手机递到了黎昕的面前:“尉迟先生的电话。” 黎昕猛然一个发怵,看着芸嫂手里的手机就好像看着洪水猛兽一般:“哪个……尉迟……先生?” “是尉迟琰先生。”芸嫂没有发觉黎昕的极度排斥,“尉迟琰”三个字说得毫无迟疑,一边又把自己的手机往黎昕跟前递了递。 总要解决的吧?总要知道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把自己弄回A市来的吧?总是逃避得躲躲闪闪,不如直接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吧?! 黎昕一边如同壮士断腕似的想着,一边颤颤巍巍地抬手,终于接过了手机,递到耳边。 对方似乎是听到了声响,低沉好听的嗓音马上就通过电波传到了黎昕的耳中:“黎昕,我想我们该谈谈。” 第21章:再死一次? 黎昕喝完了粥,芸嫂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递给他,示意他去洗个澡。黎昕认出那衣服是他自己的,那还是他到了C市之后才买的新衣服,相比起那些破T恤牛仔裤而言,这套廉价的休闲西装已经相当正式了。看来那个夏朗在把他偷运回来之前还闯空门去了一趟他租的房子。 黎昕觉得自己已经对于这些事情麻木了,他没有拒绝,接过芸嫂手里的衣服进了卧房附带的浴室。 芸嫂隐约察觉到黎昕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确切的说,从他挂掉了尉迟琰的那个电话开始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再露出过任何表情,近乎呆愣地一口气喝完了粥,连那些小菜都吃得干干净净。 芸嫂不知道她的雇主对黎昕说了什么,但是心里想着雇主说过是因为这孩子和大少爷有关才会如此照顾他,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难道是因为一会儿要和资助他的大老板见面所以紧张? 善良的芸嫂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黎昕异样的理由,眼看着黎昕乖乖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了浴室关上门,这才摇了摇头,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径自去厨房洗碗去了。 浴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按摩浴缸。黎昕机械性地放了一整缸的水,甚至在水已经溢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关掉了水龙头,然后把自己泡了进去。如果不是芸嫂之前已经设定了恒定的水温,估计黎昕这会儿压根儿不会去管自己放的是一缸冰水还是一缸沸水。 四十度的水温温暖了黎昕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冰冷的手心,也渐渐地让他从麻木机械的状态当中解脱出来。怔愣木然的双眸中不知是被氤氲的水汽还是别的什么所沾染,透出一丝无助的水光。 在接过芸嫂手中的电话之前,他还在心中为自己打气,他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到可以面对了;他以为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整,他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甚至还没看清他的脸,就丢脸地昏过去。 可残忍的事实是,从那个人第一句话的第一个音节传入他的耳中起,他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反应能力。 尉迟琰说他想和他谈谈。 他说他本来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他还说他只是想让他帮忙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一个个音节通过电波滑过黎昕的耳边,他却好像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黎昕觉得这种感觉很遥远,却很熟悉。似乎和当初在他得知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第一次面对尉迟琰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微烫的水没过鼻尖,水压铺天盖地一般地作用于全身的时候,黎昕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心痛到麻木后死了的感觉。 而他,的确已经死过一回了。 “哗”地一声巨响——身体的本能拒绝了窒息的感觉,带着黎昕的头脑和理智一起,从崩溃的边缘浮回水面。黎昕轻咳着抬手抹了把脸,顺便抹掉了眼角的热烫。 跨出浴缸站到镜子前,黎昕抹了把镜子上的水雾,里头出现了他略显苍白,却被热水逼出一丝粉色的少年面孔。是这具新的身体提醒了他,救回了他,让他不该再为同样的人,同样的原因,傻乎乎地再去死一次。 黎昕穿戴整齐跨出卧房大门的时候,芸嫂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不时地往他的卧房方向看过来。眼见他终于出现这才松了口气:“黎昕,尉迟先生派来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你了。” 黎昕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谢谢芸嫂。” 然而芸嫂却因为黎昕的笑容瞬间怔愣——这是黎昕第一次对她笑,可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少年笑起来,会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黎昕已经转身出了门。 黎昕觉得自己虽然依旧在为即将到来的见面而忐忑,可是刚刚在浴缸里差点儿溺毙的那一瞬间奇迹般地让他有些释然了。 其实他明明知道的,从他在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时候他就明白的,尉迟琰,他的养父,对于他来说应该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就算这辈子再次遇到了他,那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所以黎昕虽然仍然不安,却还是镇定地坐上了那辆对着自己敞开了后座的豪华B字头黑色轿车,即使发觉自己正被带着前往曾经住了十三年的地方,也依然没有突如其来的惊慌之感。 市郊,尉迟家大宅。 尉迟家如今剩下的两位主人相当少见地白天里双双在家。 管家俞伯交代了厨房弄些饮料水果小零食,因为今天要来的客人很重要,却又不同于往常那些商界权贵们。 所以当黎昕深吸了口气走出车门,第一眼看见那个身着老式三件套西装,满头银丝一脸不苟言笑的管家俞伯正对着他微微鞠躬时,刚刚在车上做的心理建设差点儿就破功了。 “黎先生来了,先生和少爷正在小客厅等您。”俞伯秉持着一个管家应有的礼节引导黎昕往屋里头走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近期来让两位主人都失了分寸的少年。 当黎昕朝他回礼的时候,俞伯觉得自己恍然大悟了——那礼貌中带着不安,却又极力掩饰的模样,和他当年领着大少爷走进这道门时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了,即使这个少年和大少爷没有一丝相像之处。 黎昕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迎进尉迟家大宅的小客厅,因为那里属于内室,只有家族亲缘和挚友才能进入,其他人就算再怎么身份贵重也一律都只在外厅接待。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尉迟琰和尉迟简二人都在。毕竟自从夏朗出现他就知道,对于他的事,尉迟琰已经开始亲自过问,虽然他还不知道“黎昕”有什么价值能让尉迟琰这么重视。 不过没关系,小客厅也好,两人都在也好,最好今天能把一切都问清楚,让那两个人放他回C市,继续去过他与世无争的小日子。只不过这个时候黎昕还不知道,他的这个愿望注定是不可能达成的。 第22章:故地重游(上) 所谓“小客厅”,事实上是位于尉迟家大宅后宅一层的起居室。 前宅富丽堂皇,多用于接待外客,举办宴会,二三层还设置了数间客房。而后宅则属于内院,同样华丽,却更多了一分精巧和温馨。这里是尉迟家为数不多的主人们的私人空间,除非得到主人的准许,没有人能够踏足这块地方。 所以这间位于一层,且连通了位于二三层的几间主卧室的起居室,虽然很偶尔也会用来接待一些尉迟家的亲缘和挚友,但绝大多数时候也只有主人会在里头稍作休息。 起居室里的其中一面墙是完整的一面落地玻璃,正对着位于前宅和后宅之间的一大片草坪花圃。每到冬天,柔软的沙发就会被摆到靠近落地玻璃的地方,茶几上摆上各色咖啡、红茶和甜点,让主人们能够在香气氤氲中享受到冬日暖阳的温馨。 只是,这一幕在起居室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确切地说,自从大少爷尉迟曦死后,这间起居室就几乎沦落为了走廊过道,因为尉迟家剩下的两位主人都再也没有那个心情相约坐在这里交流什么家人之间的情感。 俞伯从尉迟琰的父亲掌家起就成为了尉迟家的管家。四十几年来见证了尉迟家数次大厦将倾,一次充满腥风血雨的权力交接,又经历了无数次危机动荡,终于眼看着这一代当家尉迟琰带领尉迟家成就了今天不可撼动的地位。他身为管家被主人视为家人,自然为此与有荣焉。 只是,这一切在尉迟曦死后,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俞伯天天面对着这个变得冰冷、没有一丝快乐温馨的大房子,觉得如果大少爷能够再一次和主子一起坐在那个起居室里晒着太阳、开开心心地喝茶聊天,那才是尉迟家如今最不可企及的幸福。 所以,这个名叫黎昕的少年,很重要——俞伯想着此刻正双双等在起居室里的主子和少主,又不着痕迹地看了跟在身后两步距离的少年一眼,脚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再一次踏足曾经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回忆当然不可避免。而这样不知该被定义为幸福还是痛苦的回忆,在黎昕穿越连接前宅和后宅的长廊,透过那一大片落地玻璃看到起居室里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时黎昕才清楚地明白,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心理建设都是没有用的。就算他再怎么劝慰自己,说现在的他和那两个人相隔着前世今生已经毫无瓜葛,他也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先生,小少爷,黎先生到了。” 到达了目的地,在前头引路的管家恭敬地向一侧让开两个身宽,一边对着里头的主人禀报,一边对着黎昕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姿态。 黎昕的视线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门框——只要迈出这一步,他就会看见父亲和小简了,胸口的跳动渐渐趋于激烈。 “黎先生?”眼见黎昕迟迟不动,俞伯轻声开口提醒。 黎昕微微抬头望向俞伯。满头银丝的老者虽然依旧一脸不苟言笑,可那对看尽了风霜的睿智双眸却透着丝丝让他看不懂的温度。 黎昕暗自深吸了口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他还有退路吗? 于是缓缓抬脚,轻轻落下。一步的距离他就跨入室内,一抬头,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两个人一览无余。而身后完成了任务的管家则悄然告退。 黎昕心头一阵发怵。尉迟简倒是不必再说,只是他终于再一次从除了报纸杂志和电视新闻之外的地方,清晰无误地、毫发毕现地,看见了尉迟琰,那个与他记忆中、一年多前别无二致的男人。 第22章:故地重游(下) “黎昕,坐。”因为对方的年纪和自己的身份,尉迟琰并没有像尽责的管家或故作姿态的夏朗那样称这个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为“黎先生”。 “……尉迟先生。”黎昕知道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滞涩,可是他无法控制。在冷气充足的起居室里,他的后背还是在不停地冒着汗。光是要保持理智的清醒和面上的镇定已经需要花费他全身的力气。 尉迟琰指给黎昕的是一张单人沙发,斜对着他自己所坐的那条L型长沙发,而尉迟简则占据着远一些的一张单人座。 “喝点什么?”眼见黎昕落座,尉迟琰又问。 “……红茶吧,谢谢。”黎昕胡乱回答了一句。因为靠得近,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尉迟琰动作时周身微弱的气流变化,这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尉迟琰闻言,纡尊降贵亲自给黎昕倒了茶,随手又将牛奶和糖递到了他面前。然而黎昕却好似没有看见,径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样微小的动作却让尉迟琰不禁眯起双眸,细细地盯着黎昕,看着他抿下一口,将杯子放回碟中,而后不自觉地伸出食指,轻轻摩挲着靠近杯环的那一处杯沿。 记忆中的细节在黎昕的身上全盘展现,令尉迟琰原本平淡的心情骤然起了波动。看了眼黎昕杯子里颜色清亮的茶水,尉迟琰望向黎昕的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几分复杂和不可置信。 就在尉迟琰意外的时候,一直在一旁安静的尉迟简却突然开口:“为什么要走?”开门见山,语气冷硬,然而其中却隐藏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莫名委屈。 黎昕并没有听出来,他只觉得终于能够进入正题了。 “我已经告诉过夏先生,我感谢两位的好意,却并不想接受。” “原因?”尉迟简的怒火在堆积。 黎昕见一旁的尉迟琰并没有想要插入尉迟简和他的对话的趋势,于是继续回答:“我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不好。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趁还活着,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两位给我的帮助已经够多了。”黎昕指的是尉迟集团替他付拖欠的医疗费和给他的二十万抚慰金。 “A市也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这里太繁华太浮躁,生活成本太高,对我的身体也不见得有好处。”这样的问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昕觉得渐渐对答如流,反而开始放松下来。 然而尉迟简并不接受这个理由:“如果接受当初的提议,就没有所谓生活成本的顾虑。” 尉迟简知道自己对黎昕的离开耿耿于怀是一种移情作用,他虽然告诉父亲他知道这个少年不是他的哥哥,可是他依旧忍不住觉得是哥哥又一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那天晚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亲自去C市把他带回来的冲动。 察觉到尉迟简的气愤,这厢黎昕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傻子么?可就算有,也不该是这两个人啊…… 黎昕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将视线扫过尉迟简,措不及防地停留在了尉迟琰的身上,可那一眼,却让他原本已经开始放松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是什么眼神?! 寻常人都受不了尉迟琰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当他刻意注视某人时更是会让人寒从心生,更何况是身怀巨大秘密的黎昕?他不过随意一瞥,就瞥见尉迟琰盯着他那如同毒蛇盯着青蛙的眼神,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黎昕脑袋一抽,一句不经大脑的话即刻溜出嘴边:“两位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留我这么个非亲非故的人在A市?” 第23章:总有办法留下来 “两位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留我这么个非亲非故的人在A市?” 话一出口,黎昕就立刻后悔了,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被尉迟琰那样无缘无故堪称“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吓到了,所以才会那么惊慌失措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是啊,为什么? 从他得知尉迟集团主动提出要替他付医院滞纳金并给他巨额赔偿抚慰金那时开始他就一直在近乎抓狂地自问“为什么”。 为什么尉迟简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他们要无缘无故担负他的医疗费? 为什么尉迟琰要那样大动干戈地派人寻找他? 黎昕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地对此表示疑惑,却终于在当着尉迟琰的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要忍不住唇边溢出的苦笑—— “黎昕”这个人、这具身体,和尉迟家唯一的关联,除了“他”和尉迟曦同样都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之外,还能有什么?现在能让这两个人对他紧咬着不放的原因,除了这唯一的关联,又能是什么?! 所以黎昕其实是知道原因的,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去想,不愿意承认而已。 上辈子身体渐冷的时候,他曾想过,不知道父亲和弟弟会不会为了他的死有那么一点点的难过。现在他知道了,这两个他曾经最在乎的人对于他的死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认知并却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的安慰,反而令他觉得酸涩不已。很多错误是无法弥补的,他曾经接受了那样不堪的事实并作出了那样的抉择,但无法接受自己上一辈子受了伤害,这一辈子换一具皮囊换一个身份却成了他们补偿的对象。 尉迟琰和尉迟简因为黎昕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和带着些责问意味的话语而双双怔了怔。父子俩极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却都在看见对方眼中因黎昕的话而蓦然浮现的伤痛时又齐齐转移了视线。 起居室里一时之间陷入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黎昕尽管一时之间思绪万分从而心头苦涩不堪,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该和他们俩一样沉默,因为“黎昕”不该和他们俩一样沉默,毕竟“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路人而已。 所以黎昕极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佯装端起杯子又抿了一口茶水,压抑了眼角泛起的灼热,清了清嗓子再度开口:“我想夏朗先生应该已经告诉二位了,我打算在C市大学附近开一家咖啡馆,现在装修工作已经接近收尾,不久就可以开张了。” 黎昕的话稍稍顿了顿,因为他看见尉迟琰的目光又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在C市已经有了将来的规划,我希望在那里重新开始我的生活。两位对我那么‘照顾’无非是因为……尉迟大少爷。但是如果两位真的想要帮助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决定。” 黎昕说完了话就闭上了嘴,等待着面前这两个霸权主义混蛋的答复。倒也是托了刚刚心中那些苦涩情绪的福,眼下他反倒是自从踏入尉迟家大门后第一次真正镇静了下来,就连面对尉迟琰注视的目光时也不像刚刚那样忐忑,甚至在说出“尉迟大少爷”这几个字的时候也没有明显的异样。 然而那父子俩却都没有即刻回应的打算。 尉迟简是完全沉默,大概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而尉迟琰则拿起茶壶,往黎昕本来就八分满的杯子里又上了添了几滴。黎昕反射性地抬手轻轻扶了扶壶嘴示意够了,却没有发现尉迟琰放下了茶壶,深邃的眼中却更添了几分暗色。 “这件事不急。”终于,尉迟琰看着黎昕那个精致的少年脸孔缓缓开口,“C市的事你不用担心。夏朗近期还在那里,他会照看你的那件店铺。” 明显的拖延政策让黎昕皱起眉心,心里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两个人纠缠下去:“尉迟先生,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希望能尽快回到C市。” “黎昕,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留在A市,我和小简就能照顾到你多一些。但是这并不是强制,只是希望你能再多考虑一阵子,不要再像上回那样一个人离开。沈医生在你醒之前检查过,你的身体状况不尽如人意。”尉迟琰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四两拨千斤。 然而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所谓“并不是强制”绝对只是说着好听罢了,要不然夏朗也不会把人弄昏了偷运回来了。 黎昕闻言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这一回没那么容易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虽然失望,却也并不意外于尉迟琰的回答,只是心里愈加咬牙切齿,不停暗骂面前这两个道貌岸然的混蛋。尤其是尉迟琰,为什么他以前会对他的这位堪称恶魔的养父那般仰慕?简直就是被牛屎糊了眼睛! “既然尉迟先生这么说,那我就先告辞了。”知道今天肯定是谈不拢了,黎昕干脆出言想要离开。 而这一回尉迟琰并未阻止,反而拦住了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尉迟简:“好,你回去好好休息两天。那套房子是尉迟家的产业,你可以安心住着。” 黎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站起身来,眼角一瞥,发现俞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候在门外准备送他出去了。 正当黎昕快要踏出起居室大门的时候,尉迟琰却突然又开口问:“对了黎昕,芸嫂照顾得好吗?” 黎昕脚下一顿,心里又莫名有些慌张,回头看了眼一脸关切神色的尉迟琰,只得回答:“芸嫂很好,谢谢。” “嗯,那就好。”尉迟琰看似满意的点点头,终于示意俞伯可以送客了。 从落地玻璃望着黎昕跟随俞伯走远的身影,刚刚被拦住的尉迟简紧皱着眉冷冷问:“他如果一定要回C市,难道就真的让他回去?” 今天之前或许还有这个可能,毕竟尉迟家的地下势力从不对寻常老百姓下手,如果小朋友执意要走,他当然也不会做出比绑架更过分的事情来。可是刚刚那场谈话之后…… “别急小简,总会有办法让他愿意留下来的。” 尉迟琰没有去看心情不悦的儿子,只是低头看了眼黎昕喝过的那杯红茶,又伸手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醇香略带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尉迟琰放下茶杯,以食指轻轻摩挲着靠近杯环那一侧的杯沿——澄澈透亮的茶水,不加奶不加糖,中国人的喝法,也是尉迟曦的喝法。 第24章:被包养了? 这几天,黎昕可以说是过上了重生以来最悠闲、最舒适的日子。 早晨起来,芸嫂早就准备好了营养可口的早餐。吃完早餐,他可以在书房玩玩电脑看看书,等着芸嫂来喊他吃午餐。然后他可以美美地睡个午觉,等到日头没有那么毒辣就可以醒来下楼,在底下的一大片草坪和人工湖边散散步。晚上也没什么事,洗个澡看看电视就又可以准备上床睡觉了。 尉迟琰好歹没有限制他外出,所以黎昕也曾有一天上街去不远处的CBD转了转,也就是那一天,曾经从他身上消失的手机和钱包也都经由芸嫂之手回到了他手里。不过后来当他试着靠近火车站或者汽车站的时候,却总有黑衣大汉不知道从那旮旯冒出来,恭恭敬敬地请他回家。 不必早出晚归地打工赚钱,也不必几经辗转地东躲西藏,就连他最挂心的C市的店铺,工头老郑也早就打电话来说那位天杀的夏先生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不仅工程进展迅速,建材店还给了大折扣,省了不少钱。现在只要安装好厨房的机器,摆上沙发桌椅,就能开张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天,黎昕才终于慢慢地回过味儿来——他这算是……被包养了? 这种顿悟让黎昕哭笑不得,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否则他就真的中了尉迟琰的拖延大计了。 早餐的时候,黎昕一边啃着芸嫂精心制作的水晶虾饺一边问:“芸嫂,您能联络到尉迟先生吗?” 芸嫂正在给黎昕添粥,听他这么问觉得有点儿为难:“我只能联络到大宅的管家,他能联络到先生。小昕要找先生?” 几天过去,芸嫂已经和黎昕很熟了,称呼也从最初的“黎先生”转变为“黎昕”,最后变成了“小昕”。 不过每次芸嫂这么叫的时候,心里却都会有一种恍惚的错觉——小昕,小曦……看着这个漂亮的孩子美美地吃着自己煮的饭,就好像是那个她从小看大的孩子又出现在她面前了一样。 黎昕不傻,当然看得出芸嫂的异样,也猜得出她在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的自己。黎昕不由觉得难过,因为他知道这个曾经悉心照顾他的女人是真的为尉迟曦的死而难过,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安慰她。 又啃了一颗虾饺下肚,黎昕眨了眨眼:“嗯,我有些事想找尉迟先生谈谈,能跟他通个电话就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见尉迟琰,其实就算只是电话也不想打。 “好,那我问问管家。”芸嫂一口答应,又催促黎昕多吃一点儿。她从沈医生的口中知道这孩子的身体很不好,于是照顾得更加上心。 尉迟琰接到黎昕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听到手机里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不自觉地连面上的冷峻也缓和了下来。这几天,他的确有些忙,但是也不排除是在刻意等待黎昕主动和他联系。对方有所求,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提条件。 有了距离的缓冲,黎昕对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熟悉的低沉嗓音有了更强的抗击能力,几乎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 “我希望能回C市。” “黎昕,我说过让你多考虑一阵子。” 黎昕光凭想象都能描绘出那头尉迟琰坐在他那个顶层豪华办公室里挑着眉一副唯我独尊的混蛋模样,觉得牙根有些痒痒。 “我考虑的结果依然是想要回C市。”黎昕这回不等尉迟琰再拒绝一口气接着说,“我的店铺已经装修完毕,就等着我回去开业了。我现在住在尉迟先生提供的房子里,吃穿用度都是由您提供。可是尉迟集团不见得要这样养我一辈子吧?我还不想落得最后坐吃山空的地步。” 然而尉迟琰依旧不为所动:“夏朗在C市还得待一阵子。他会帮你雇佣两个工读生,就算没有你这个老板在,你的咖啡馆还是可以顺利开起来的,你等着回本拿利润就好,不会坐吃山空的。” 黎昕这回是真的咬牙切齿了,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我可雇不起堂堂尉迟集团的总、裁、特、助为我做事……” 尉迟琰通过电波也听出了黎昕的抓狂,唇角竟然扬起微笑的弧度,继续轻描淡写:“没关系,夏朗说那是举手之劳。” “你这是非法拘禁,尉、迟、先、生……”黎昕是真的急了,面对尉迟琰这种级别的对手,很快就被逼到口不择言。尉迟琰还听到一旁芸嫂的惊呼,显然是被黎昕“非法拘禁”的控诉给吓到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随即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是齐灏,手里还夹着一叠文件。 尉迟琰抬手示意让他等等,一边估摸着差不多了,在听到黎昕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芸嫂的时候终于开恩似的松了口:“黎昕,我们不如打个商量。你可以回C市主持咖啡馆的开业。不过开业之后就得回A市来。沈医生跟我说过,下个月要给你再做一次全身检查。” 其实沈君樊早在黎昕昏睡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了,因为黎昕吃的那些药,他的情况并没有恶化。至于下个月的全身检查,那也是可以随即安排的嘛。至于放人去C市,反正夏朗结束了那边的工作,就顺便放他一个假,让他在山灵水秀的C市好好休息休息。 尉迟琰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黎昕就算不能全部知道也能猜出几分。可眼下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黎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先离开,后打算。C市就算有夏朗,也比在A市面对那两个混蛋霸王强!到时候还回不回来,那还不好说呢。 于是黎昕拍板,就这么定了,随即恶狠狠的挂了电话。 “小昕,你不愿意呆在A市?”芸嫂在一旁忧心地问。她原本在洗碗,洗完出来就刚好听到黎昕控诉尉迟琰非法拘禁的那一句话,不明事情原委的她当然被吓得不轻。 黎昕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呐呐地回答:“芸嫂,这事情有点儿复杂。” 这厢黎昕挠头抓腮不知如何是好,那厢尉迟琰放下了电话,脸上的神色却从刚刚的面带微笑转为冷然。 “查得怎么样了?” 齐灏恭敬地递上手中的文件,一边回答:“这个黎昕身份倒真没那么简单,不过总裁顾虑的那件事,倒是没有查出猫腻。” 第25章:开业大吉 学校附近的陵宁路街角有家咖啡馆马上就要开业了。透过咖啡馆的玻璃外墙,里头漂亮温馨的装饰一览无余,不仅一楼能喝咖啡,二楼还有个书吧,那些散落一地的个个有半人大的垫子,光看着就觉得很柔软很舒服。不仅如此,据说咖啡馆的老板还是个大帅哥,不仅人长得好看,穿衣服有品位,性格也很温柔,明朗的笑容一下子就能击中无数雌性动物的芳心。 当黎昕在尉迟琰派来的保镖爪牙的“护送”之下终于回到C市,迫不及待地来查看他心心念念的店铺的时候,从周围人口中听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让他既高兴又痛恨的消息——高兴的是,看来咖啡馆还没开业,就已经吸引了众多目光;而痛恨的是,什么时候他的店有了那么一个传说中的“万人迷老板”? “咦?小黎,你回来了?你奶奶还好吧?”店里工头老郑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看见到黎昕踏入大门即刻有些关怀地问道。 奶奶?黎昕一头雾水,不过转念一想,就知道一定是夏朗那个巧言令色的家伙编了什么借口骗了老郑,于是就胡乱点点头:“嗯,挺好的。店里怎么样了?” “都装好了,等我们把后门那堆垃圾运走就大功告成了。正好你回来了,可以验工。”老郑说着领着黎昕在店里四处查看,时不时指着某处解释一番。 店铺装修完成后的效果正是黎昕想要的,安静、漂亮、温馨,华丽却又不会给人太过昂贵以至于遥不可及的错觉,对于那些正致力于追求小资情怀、满心瑰丽梦想的大学生、小年轻们是极大的诱惑。 黎昕相当满意,自然也很爽快地拿出早就签好的支票向老郑付了工钱。 老郑也很满意地把支票揣进怀里,一抬头目光却绕过面前的黎昕,双眼一亮:“夏先生来了。” 还没等黎昕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了爽朗带笑的声音:“老郑,今天完工收款了?” “是啊,还得多谢夏先生帮忙。您要是不嫌弃咱们这帮粗人,晚上和兄弟们一块儿喝酒去?”老郑也笑得很爽朗,显然某人趁着黎昕不在的时候已经用他骗死人不偿命的那张假笑的脸孔完全取得了老郑的信任和好感。 “怎么会嫌弃呢,不过今天还真是不行。你看小黎回来了,我得给他接接风。他一个小朋友,要是跟咱们去喝酒那也不合适。” 谁要你接风,谁是小黎,谁是小朋友?!黎昕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他,但是面上却笑着点头,因为他也的确有事要问这个混蛋。 老郑闻言露出可惜的表情,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估计在他心里,西装革履的夏朗再怎么和蔼可亲,和他们这些天天只跟油漆水泥打交道的粗人那还是说不到一块儿去的。 不一会儿店里就都弄干净了,老郑和他手下的工人们都走了以后,黎昕和夏朗挑了张小圆桌坐了下来。 “小黎,在A市玩儿得开心吗?”夏朗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胆大包天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然开心,这还得谢谢夏先生。”黎昕也毫不掩饰自己不悦的情绪,讽刺地笑了笑。 不过夏朗皮糙肉厚,当然对黎昕的这点小讽刺没有任何反应,闻言竟然还点点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黎昕在桌子底下握拳。但他知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多做追究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夏朗和尉迟琰,无论是老板还是员工,哪一个都不是任由现在的他能随意追究的主儿。破罐子破摔,不如就这样吧。 “我听说夏先生替我招了两名工读生?”这件事那天在他打电话给尉迟琰的时候对方就提起过,在他回来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他从C市这所高校的BBS上看到了那个已经置顶悬挂好几天,并且有上千人围观、上百人试图摘牌的招工贴。发帖人在发帖两天后就宣布已经招齐两位工读生,还引来底下无数抱怨。 夏朗笑得露出一排整齐闪亮的牙:“小黎想给他们做个面试吗?” 面试的结果黎昕非常满意。 两个大二学生,负责煮咖啡做甜点的叫南楠,是个长相帅气的男生,一杯带着精美拉花的拿铁收服了黎昕的味觉;负责收银做侍应生的叫于乐乐,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孩,端盘子刷杯子,做什么都干练得让黎昕直点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两个孩子到了店里一见黎昕不约而同地问:“小学弟,这儿的老板呢?”而当黎昕咬牙表示自己就是这里的老板时,那两个小屁孩儿又集体摇头嗤笑:“小朋友不要开玩笑了,你是老板的弟弟?” 最后黎昕不得不打电话给夏朗,对方在毫无顾忌地大笑了一通之后才通过手机的扬声器表明自己是发帖人,但是真正的老板的确就是他们面前这个比他们年龄还小两三岁的黎昕小朋友。 两天后,霜降,诸事皆宜。 上午十点。 “都准备好了吗?”黎昕觉得有些紧张。这种紧张和当年尉迟曦第一次进入尉迟集团总部担任某部门经理助理的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 南楠将那些器材挨个儿检查了一遍,又确定了准备的食材充足,于是点了点头:“我这边没问题。” 于乐乐点了点收银机里昨天刚从银行换回来的散钞硬币,也点了点头。 于是黎昕站在店门前深吸了口气,终于伸手推开了玻璃门—— 和店内墙纸相呼应的外墙上头,漂亮花体字的“Bookstore Cafe”被银色细藤蔓所缠绕,底下早就已经是花的海洋,小清新的木质告示板上贴了大大的显眼的“Open first day”,紧跟着是一列可爱字体的菜单和“优惠大酬宾”式的价格表。 虽然不至于人山人海,但是慕名而来的顾客还真不算少。两个工读生和他们的老板小朋友很是忙乱了一会儿才终于把握住了节奏。 看着三三两两坐在他精心挑选的椅子和软垫上的学生们和年轻人,黎昕一边将两杯咖啡放在一对情侣面前,一边止不住唇角上扬——这算是开业大吉了吧? 第26章:售后服务(上) 咖啡馆的生意好得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原本陵宁路这个店铺位置就好,再加上前期被夏朗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学校里的学生们也因此口口相传,很快产生了一批死忠的老顾客的同时,也引来了许多有猎奇心理的新顾客。 这样的良性循环让这间名为“Bookstore cafe”的咖啡馆几乎是立即就成为了方圆几公里之内人尽皆知的小资情调约会恋爱兼装X圣地。 没过几天店里的经营就上了正轨。 尉迟琰派来跟着他的保镖爪牙曾提醒他该回A市了,不过黎昕敷衍着没搭理他,只忙着计算店里的经营状况。按照目前的情况下去,不出一年就能收回成本,第二年就可以开始赚利润了。 这样的结论让黎昕更加干劲十足,天天在咖啡馆里忙得不亦乐乎,就算被所有人认为是老板的弟弟或是亲戚家的小孩,也无所谓了。 晚上十点,送走了最后一对情侣,黎昕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和微微作痛的脑袋,招呼南楠和于乐乐准备打烊。 不过就在这时,店里却又走进来一位客人。 于乐乐正在门口将告示板搬回店内,一见有人进来连忙迎上去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但是我们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了。” 不料来人扫视了一眼店内的三个人,立即将目光锁定了正在收银机前核对今日营业额的黎昕:“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黎昕闻言抬起头望向门口。只见那人二十四五岁的模样,普通的长相,挺拔的身躯,干练的圆寸,简单的T恤牛仔裤,看起来是个大学生模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些眼熟,可搜索脑子里记住的这几天咖啡馆里常来的客人却又一无所获。 “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黎昕倒是刚好算完了,于是锁了收银机从里头走出来。 “你就是黎昕?和照片上的不太一样……”那人看着黎昕走近,意味不明地开口。 黎昕停下了脚步,心中警觉——照片?自从他醒过来到现在,认识的人十个指头就数的过来,能看到他照片的就更少了,还大多都在A市。黎昕看了看店外某个隐蔽处,尉迟琰的爪牙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所以这个人和尉迟家也无关。 那么他到底是谁? 看出黎昕的防备,来人忽然轻笑了一声:“不要紧张,你没见过我不代表你不认识我。我是驴打滚。” 一旁的于乐乐听到这个名字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还在流理台做最后清理工作的南楠也忍不住偷笑,然而黎昕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傻,因为他不可自控地瞪圆了双眸张开了嘴。 这个表情果然取悦了自称“驴打滚”的青年,因为他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了:“用得着这么惊奇吗?” 黎昕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从反射神经手中夺回了面部表情的控制权,转头对两个工读生说:“南楠,乐乐,你们先回去吧。这是我朋友。” “朋友?”于乐乐的女性直觉自然而然地被调动起来,目光在黎昕和陌生青年之间来回游移了好几遍,突然伸手把黎昕拽到一边小声道,“小朋友不学好见网友,还是个男网友?!你把我们都遣走了,要是那人心怀不轨怎么办?!” 黎昕闻言哭笑不得:“乐乐,他真的是我朋友……” 第26章:售后服务(下) “真的……?”于乐乐依旧怀疑,不住地斜眼打量一旁的“驴打滚”,见对方笑得满是善意,又见黎昕很确定很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才终于稍稍放心了。放心之余又不满地强调:“说了多少回了要叫姐姐!” 于乐乐她家里有个十五岁的混世魔王弟弟,自打知道黎昕才刚刚年满十八周岁后就兴奋了,这么漂亮乖巧又能干的小朋友要去哪里找!于是根本不管人家是付她工钱的老板,硬要黎昕叫她姐姐。 黎昕虽然上辈子也没活过二十一,但好歹自幼接受精英教育心智优于常人,更何况如今算是活了两辈子,面对个小女孩儿,“姐姐”二字是绝对叫不出来的。 于是黎昕给迅速结束了手头工作的南楠打了个暗号,后者意会,立即上前:“乐乐咱们走吧。” 这几天的精诚合作让两个俊男美女火速走到了一起,男朋友一招呼,于乐乐也就管不了黎昕了,于是又说了两句让黎昕自己注意安全,然后就和男朋友手拉手离开了咖啡馆。 闲人退散,黎昕终于得以邀请驴打滚同志坐下:“所以驴打滚先生,你说你是来找我的?” 青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黎先生,我是来做售后服务的。” 黎昕嘴角又抽了抽:“这年头黑客也讲究售后服务?” Bingo!这位驴打滚就是黎昕先前好不容易找来造假银行卡取现记录的黑客。网络代号驴打滚,真实姓名吕天齐,曾经是尉迟曦的高中同学,后来考取了某名校软件工程系,在尉迟曦进入尉迟集团之后也曾几度帮助过他。 只不过多年未见,吕天齐早已不是尉迟曦曾经记忆中的那个身高只有一六零的胖乎乎的男孩,所以黎昕才会只觉得他眼熟而怎么都认不出他来。 故人相见分外感慨。然而黎昕也只能感慨在心,复杂的心情无法与对方分享。倒是在诧异与激动之余,对于吕天齐的来意更加疑惑——吕天齐在尉迟曦死前已经是网络世界的名人,黎昕觉得自己能获得他的帮助已经是他无聊与好心之下的结果,却从没料到这个大名鼎鼎的黑客竟然会亲自露面找到他这里来。 难不成真的是为了什么“售后服务”? 黎昕为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随即正色道:“驴打滚先生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吕天齐见黎昕正色起来,于是也挺直了脊背收敛了笑容,认真地开口:“其实我也没有开玩笑。黎昕,你让我帮你制造假的取现记录是为了躲避尉迟集团的人,可是现在看来,你还是被他们缠上了,是吗?前几天你的网络IP出现的位置是属于尉迟集团的产业。” 黎昕有些心惊,他没有想到吕天齐这样厉害的黑客竟然在追踪他一个小客户的后续。 见黎昕面上瞬时出现了惊讶和防备的神色,吕天齐微微苦笑:“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所以我也不瞒你。黎昕,我叫吕天齐,是尉迟家大少爷尉迟曦的朋友。尉迟曦你应该知道吧?就是那个在你受伤的事故中……被枪杀的人。我之所以会帮你,也是因为你和这件事有关。” 黎昕终于知道当初他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上吕天齐对方却一口答应帮他了,可同时他也更惊讶了——尉迟曦虽然一直和吕天齐有联系,可自高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关系绝对说不上亲近。他没有想到,在尉迟曦死了一年半的今天,吕天齐竟然还记着他这个高中同学,更遑论是为了他亲自找上门来? 黎昕觉得心头有些沉重,他只能说:“吕先生对尉迟大少爷的友情很珍贵。” 吕天齐的脸上却闪过一丝悲伤:“他是个很好的人。”说着抬头看着黎昕,脸色再度凝重起来,“他是个很好的人,可尉迟家的其他人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27章:迷雾重重 半夜,黎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是自从咖啡馆开业之后他第一次失眠,原因当然就是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吕天齐。 吕天齐说尉迟家不安好心,如果需要,他可以帮黎昕彻底离开尉迟集团的掌控,还开玩笑说这是“售后服务”。 黎昕当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驴打滚在网络世界里是个名人,也许这是吕天齐自傲的资本,但是他却并没有吕天齐这么天真。 尉迟琰哪是那么好打发的?别说尉迟集团的信息部里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尉迟琰和尉迟简手中还有个连他都不知道深浅的地下势力呢。吕天齐一个小小的黑客,谈何与尉迟集团相抗衡? 而且其实这一回黎昕也没想要再逃一次。之前他因为见了尉迟琰而惊慌失措飞奔逃窜已经是情急之下的失策之举,这一回要是再故技重施,保不齐会惹来怀疑。更何况现在咖啡馆已经开业,他所策划的未来生活算是日渐明朗,他又怎么舍得抛下这一切? 这样的想法黎昕当然没有告诉吕天齐,只说需要时间考虑。因为对方出现得太突然,让他脑子里一片混乱,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尉迟家的其他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黎昕回想起吕天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凝重,眼底似乎还泛着红,那样子看起来好像跟尉迟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但是根据他的记忆,吕天齐的家庭不过是很普通的小康之家,和尉迟家那种级别的财团势力毫无交集,更别提会结上仇了。所以……难道是因为尉迟曦的事? 想到这里,黎昕突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在黑暗中眉头紧蹙。 黎昕想起来尉迟曦曾经拜托吕天齐查过一些事情。那是在他出事前,他请吕天齐帮忙调查了一下尉迟简在欧洲的情况。 尉迟琰要做戏当然做足了全套,吕天齐也查不到什么。尉迟简在欧洲有完美的医院就诊记录、疗养记录和学校记录。从那些文件中看起来,调查对象完全就只是一个身体不怎么好的普通富家子弟,没有丝毫破绽。 后来尉迟曦改变了调查方向,也就没有再麻烦吕天齐。现在想起来,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和吕天齐有联络。 难道吕天齐后来真的查出了什么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黎昕双眉皱得更紧,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当初尉迟曦的调查一切都在暗处,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因为他身边都是尉迟琰的人,唯一请的外援就只有和尉迟集团毫无瓜葛的吕天齐,而且他也并没有告诉对方他调查尉迟简的原因。 尉迟琰培养尉迟曦这个挡箭牌十几年,计划周密到简直天衣无缝的地步。如果不是他无意间听到夏朗和齐灏的对话,最后得以从局外人的角度观察他的养父、他的弟弟和周围的所有人,他或许真的到死也不会知道。这样一件事,依着尉迟琰的缜密心思,怎么可能让吕天齐查出其中的猫腻?!这不可能。黎昕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那么吕天齐是另有目的? 黎昕其实是不愿意这样想的。他宁愿相信吕天齐真的只是出于对尉迟曦的友情才会来管“黎昕”的闲事。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知道自己并不完全相信吕天齐。 真相如何真是扑朔迷离啊……为什么他会觉得自从换了具身体重生以后,和上辈子的纠缠却越来越深了呢?什么远的近的人都莫名其妙地跳出来…… 大半夜的,黎昕苦笑了一声开了床头灯。他现在就好像深夜喝了一杯双倍意式浓缩咖啡一样清醒,今晚再想睡恐怕是不可能了,还不如爬起来做做下个月的策划。 巧的是下个月店铺满月的那天正好是C市高校的三十周年校庆,可得好好策划一下优惠或者活动,也是个提高知名度的好机会。 第二天,黎昕黑着眼眶下了楼,打着哈欠准备前往咖啡馆。 楼底下的黑色大奔早就静待已久,黑衣大汉正立在车旁,一见黎昕出现就恭敬地打开后车门。 车上,忠心的尉迟家爪牙再一次谏言:“黎先生,咖啡馆开业已经一个多星期了,我们是不是该回A市了?” “这两天还不稳定。再过一阵,等营业上了正轨再说吧。”黎昕打着哈哈,心不在焉地回答。 司机先生听了这种千篇一律的回答后就沉默了。反正他已经被这样敷衍惯了,而老板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命令,那就这样耗着呗。 大奔在距离陵宁路还有两个转角的地方停下,黎昕下了车和司机先生道了谢,萎萎顿顿地朝着自家店铺走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带着疑惑的叫声:“黎昕?” 黎昕怔了一怔回过头,却见吕天齐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正在他和那辆大奔之间游移。 “吕先生?”黎昕也有些诧异。一大早的吕天齐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你……这辆车是……”吕天齐皱着眉头,显然想到了这辆豪华大奔的来历,眼神里满是严肃和不赞同。 这时,还来不及离开的爪牙先生也发现了黎昕这边的异样,顾不得黎昕所谓的“隐蔽”,下车走了过来:“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黎昕看了眼目光不善地盯着爪牙先生的吕天齐,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这是我的朋友。吕先生,我们还是去店里谈吧。” 吕天齐又看了那黑衣大汉一眼,最终也觉得在大街上不合适,随即跟着黎昕往咖啡馆走去。 另一边,尉迟琰.非.省油的灯,在接到好几次黎昕不肯乖乖回来A市的消息之后,终于撂了电话拿起桌上这几天齐灏派人查出来的关于黎昕的详细资料,深不见底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根据这份资料,芸嫂的回报,沈医生的诊断,以及那天黎昕在小客厅里的表现,尉迟琰的心底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正是这个疯狂的念头让他这几天彻底放下了集团事务全权交给尉迟简。而尉迟简得知了父亲的想法,在讽刺父亲是不是疯了之后,面对着那些所谓“证据”也沉默了下来。虽然他觉得这绝不可能,但是最终还是为心底的那一丝微末的希望之光而暂时接过了那些繁琐的集团事务。 第28章:两面夹击 “黎昕,那是尉迟家的车,对吗?”一坐下,吕天齐就皱着眉问。 黎昕对于吕天齐这样劈头盖脸带着责问意味的眼神和语气心下有些不悦,不过面上依旧一片平和,招呼于乐乐要了两杯咖啡,这才对着吕天齐点了点头:“没错。前段时间去了趟A市,尉迟先生派了位司机送我回来。” “如果我记的没错,你当初是为了躲避他们才找我帮忙。可是现在这样,是决定接受他们所谓的‘帮助’了?”吕天齐的口气很硬,脸色也相当难看,显然是对黎昕对待尉迟家前后不一的态度很不满。 “你们的咖啡!”突然“砰”地一声在面前响起,伴随着平板的女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黎昕抬头只见是于乐乐将两杯冰拿铁近乎故意地“摔”在了桌上。 “老板,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于乐乐依旧声音平板面无表情地问,只是望着黎昕的目光中有些担忧。 自从这两人一进门于乐乐就察觉到了吕天齐隐藏的怒火,而黎昕则依旧是那一副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平和模样。女人的直觉让于乐乐敏锐地嗅到这两个人之间气氛诡异,于是借着送咖啡的机会前来一探虚实,更是想给看起来正在向自家老板小朋友发脾气的“坏网友”一个警告。 黎昕即刻会意,给了于乐乐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于是女孩儿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退后一步去忙别的事了,临走还回眸瞪了吕天齐一眼。 黎昕原先还为吕天齐莫名其妙的责问态度有些恼怒,不过被自家工读生这么一搅合怒气也就散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黎昕略微琢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吕天齐刚刚的问题,反而问道:“吕先生对尉迟家好像有很大的意见?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吕天齐也是被于乐乐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不过听到黎昕的问话脸上又现出冷厉来,冷笑了一声道:“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连在自己亲人的葬礼上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冷血到那个地步,怎么可能那么好心平白无故去管一个没有半点关系的人?” “葬礼”两个字让黎昕稍稍恍惚了一下——亲人的葬礼?吕天齐说的是尉迟曦的葬礼吗? 黎昕自从醒来就一直在逃避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当然也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尉迟曦死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更没有去想自己的上辈子最终被埋葬在哪里。所以现在听吕天齐突然提起来,才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父亲和小简在他的葬礼上没有流眼泪——黎昕在心底微微苦笑。不过这件事倒是并不出乎他的预料,如果让他听说尉迟琰和尉迟简会在尉迟曦的葬礼上哭,大概他才会觉得奇怪吧…… 正在这时,黎昕的手机忽然响了。黎昕对吕天齐说了句“抱歉”就取出手机一看,却惊悚地发现上头显示的是尉迟家大宅的电话。 黎昕觉得自己的心狂瞬间跳了两下。 自从他回到C市就从来没有直接接到过任何来自尉迟琰或尉迟简的消息,一直都是那位爪牙先生负责传话,那么这个来自大宅的电话,会是谁打来的? 黎昕在吕天齐有些奇怪的目光注视之下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不愿去想电话那头是谁在拨号等待,更是一点儿都不想接起这个电话,希望它响一会儿就能不响了。 这一回天从人愿,手机果然响了不到半分钟就停止了。然而黎昕松了一口气刚吐到一半,同样的铃声却又再度响了起来。而这一回,手机上头显示的号码却让黎昕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那是来自尉迟琰的私人手机号,他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号码。 黎昕欲哭无泪。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依旧不接这个电话,过会儿那位爪牙先生就会进来找人,或者夏朗会干脆再绑架他一次——去建材店结尾款的时候他就从经理口中得知双方的合作洽谈会已经结束了。而那位日理万机的私人特别助理先生这几天依旧待在C市的原因,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此时此刻,黎昕几乎有些忍不住想要向面前的黑客同志驴打滚求助了。 尉迟琰的耐性比黎昕想象的还要好,这一回的铃声也持续得比上一回持久多了。在吕天齐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之前,黎昕才终于苦着脸战战兢兢地按下了通话键。 “尉迟先生……” 电话那头的尉迟琰略微一怔,随即深邃的双眸中更是划过一丝精光,顿了顿才开口:“黎昕,听说你的咖啡馆经营得很成功,恭喜。” “谢谢尉迟先生……” “当初说好的,三天后就是和沈医生约的体检的日子了。”尉迟琰并不多寒暄。 “尉迟先生,其实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您和沈医生……”黎昕一边应付一边看见对面的吕天齐因为“尉迟先生”四个字而脸色发黑,心里更加无奈。 然而,堂堂尉迟集团总裁亲自打电话,又怎么会给黎昕轻易敷衍了事的机会?尉迟琰根本不听完黎昕的推脱,直接说:“明天夏朗回A市,他会去接你。” 就是这么一句语气平和的话,黎昕却从中听出了威胁的意思:对方既然派了爪牙司机先生,其实又何须夏朗来接他?这根本就是在警告他,如果再跑,就会落得和上回一样的下场——被弄昏了横着运回A市! 黎昕是真的想哭了。当初想着先回到C市再做下一步打算,没想到对方步步紧逼,根本连做打算的时间也不给他。 听到黎昕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尉迟琰知道警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既然给了一鞭子,当然还得给颗糖才能让不听话的孩子变得乖乖的。于是尉迟琰一边浏览着手中关于黎昕的详细生平资料,一边用更平和的语气道:“除了体检还有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的你的舅舅?” 原本还在忐忑不安欲哭无泪的黎昕听到尉迟琰的话题朝着他绝对不熟悉的方向发展,顿时有些傻眼——舅舅?谁的舅舅?! 第29章:身世之谜(上) 黎昕直到挂了电话,脸上依旧保持着呆愣的表情。他无法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舅舅?谁的舅舅?哪个舅舅?! 坐在黎昕对面的吕天齐一直听着他和尉迟琰之间的对话,现在也是一头雾水,那个横空出世的舅舅是怎么回事?不过根据刚才黎昕那几句话他也听出来了,黎昕并不是那么情愿和安心地接受尉迟家的帮助的。这个认知让吕天齐的脸色好了很多,对着黎昕也恢复了一开始的和颜悦色。 “黎昕,出了什么事?” “……”黎昕机械地抬头,望着吕天齐一脸迷茫,“他说我还有个舅舅……” 吕天齐闻言也懵了。根据他之前得到的资料,黎昕这孩子不是父母双亡的孤儿吗,怎么会平白无故又多出来一个舅舅? 无意识地呷了口面前的咖啡,冰凉苦涩的液体刺激了舌尖后滑喉入腹,冰得黎昕一阵激灵,渐渐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缓缓皱起眉头——事情有些大条了,如果尉迟琰不是信口雌黄的话。 黎昕从醒来起就已经从周边的医生护士口中得知这具身体的身份,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入院半年除了一开始清醒来过后就再也没人来探望过。当然在他醒后,警方也曾象征性地前来询问过那场暗杀的事,顺便带来了关于他更详细的资料。 对于带给自己重生的这具身体,黎昕当然仔仔细细地看过那几页并不厚的材料,得知这具身体的父母死于八年前的一场车祸,也就是这具身体才十岁的时候。自此他就孤独飘零,靠着父母留下来的几万块钱勉强读到高中就辍了学,随后就一直既无稳定工作又无固定住所地一直混到那场事故发生。 这样一个身份让黎昕既唏嘘又庆幸——唏嘘这少年的不幸,庆幸这少年的孤独。既然是个谁也不认识的孤儿,那么他就可以完完整整没有任何牵累地接收这具身体。 所以黎昕做梦都没有想到,让他避之不及的尉迟琰不仅不肯放他在C市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竟然还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这下好了,他不想求助驴打滚也不行了。 “吕先生能帮我查查这个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吕天齐在讶异过后也冷静下来,眼见黎昕对这个“舅舅”完全茫然,不由心头闪过一丝异样:“你不记得有个舅舅?” 黎昕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不知道失忆这么狗血的招数还好不好用…… 想什么来什么,吕天齐见他摇头直接脱口而出:“你失忆了?” 黎昕一口咖啡差点儿没喷到吕天齐脸上,好不容易咽下了轻咳了一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我只记得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警方资料里也没提到我有其他亲人。而且当时医生也并没有诊断出来有失忆……” 黎昕斟酌着,不想让自己显得太狗血,不过他说的倒也确实是事实。这也是他为什么觉得必须要求助吕天齐的原因——如果是就连警察局里都没有登记的亲缘关系,凭他这么个平民老百姓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虽说他依旧不能完全相信吕天齐,可是在最后可能会被逼迫着去见尉迟琰之前,总该让他心里有个底,知道那个舅舅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吕天齐听完黎昕的话倒是真的没有推脱,大概是得知了黎昕对待尉迟家的真实态度所以很爽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谢谢吕先生。”黎昕点了点头,微笑得有点儿僵硬。 吕天齐的速度很快,不愧是有名的网络黑客驴打滚同志,所以当天傍晚他就带着笔记本又来到了咖啡馆里。 “你们老板呢?”吕天齐进门看见于乐乐就问。 于乐乐脸色冷淡地回答:“我们老板有客人,要不你先等会儿?”对于这个莫名出现的疑似老板网友,上午还似乎给他们漂亮秀气可爱温柔的老板小朋友脸色瞧的青年,于乐乐相当不待见。 吕天齐闻言微微皱眉,只是还不等他回应,店内某个角落就有一个声音传来:“小黎,那是你的朋友?” 吕天齐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黎昕坐在最里头的卡座上,正扭头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而刚才出声的,应该就是坐在黎昕对面的,那个一身合体的西装,看上去一副精英派头的男人。 黎昕眼看着吕天齐皱着眉走近,心里想着这吕天齐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面上却相当镇定地回答:“这是我在C市认识的朋友,经常光顾这里。天齐,这位是尉迟集团的总裁特助夏先生。” 黎昕一边说着一边给吕天齐打眼色让他不要说不该说的话。黎昕实在是不想让夏朗知道这个人就是曾经帮他隐藏行踪的黑客。退一万步说,指不定以后还用得上吕天齐的帮助呢,当然不能让尉迟集团的爪牙知道吕天齐的真实身份! 不过事实上黎昕是有些多虑了。吕天齐曾经为了帮助尉迟曦查过尉迟集团,但是尉迟集团的级别实在是高了那么几个层次,所以当年的驴打滚也没能查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但是眼前这个和黎昕相对而坐的男人他却是认识的——尉迟琰的私人特助夏朗,传说中尉迟集团能够独当一面的人物。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夏朗暗自打量着吕天齐,也亏得吕天齐的确是一副学生的模样,因而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于是起身对黎昕道:“小黎,事情我都告诉你了。明天下午一点车子会在你家楼下等你。” 黎昕对夏朗的不待见早就已经是在明面儿上的了,于是默默地不答应也不否定,夏朗也不计较,转身就走,路过吕天齐身边还朝他露出一个招牌的笑容。 眼见夏朗离开,吕天齐这才抱着笔记本来到黎昕面前坐下皱着眉问:“夏朗也在这里?尉迟琰这么重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黎昕苦笑,只能摇了摇头敷衍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对了,你这么快又回来,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了?” “尉迟琰这回倒是没骗你。你的确有个舅舅。”吕天齐闻言叹了口气,打开笔记本推到黎昕面前,上头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五个人,一个只有八、九岁的缩小版黎昕被一对年轻男女围在中间,看起来像是一家三口笑得分外开心,而另有一男一女则在一旁相拥着微笑着看着那三个人。 “这是……”黎昕看着照片有些反应不过来。 吕天齐将笔记本稍微转了一个角度,指着一旁的那对男女说:“这是你的父母。”随后又将手指移到抱着孩子的那对年轻男女身上,“这两个就是你的舅舅和舅母。” 第30章:身世之谜(下) 直直地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的照片,黎昕并没有即刻给吕天齐回应,却是抬手抚上一旁那对笑得一脸温柔的夫妇,心里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这就是他的父母,血肉相连的双亲? 上辈子的尉迟曦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从他有记忆起,他就一直待在A市近郊那个破旧的孤儿院里。院长妈妈曾经告诉过他,他是在襁褓中被人放在孤儿院门口的,当时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说明丢弃他的人是真的狠下心断绝了所有后路不想要他的。 然而不曾拥有就无所谓失去,所以当时小小的孤儿也从不曾为此而难过,就那样懵懵懂懂地在孤儿院长到七岁,直到被收养。 后来他虽然称尉迟琰为“父亲”,可他和尉迟琰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父子,尽管他直到得知了那个不堪的秘密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他其实早就明白的事实。 所以,虽然现在的黎昕早已不是曾经的“黎昕”,但是或许是因为血浓于水连灵魂都受其影响,也或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曾拥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父母,黎昕一时之间无法抑制心底那股莫名的颤栗——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地望着笑得一脸开心的孩子,这就是父亲和母亲才会有的样子吧? 黎昕过了许久才得以渐渐平复了心情。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吕天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于是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 吕天齐摇了摇头问:“你没事吧?”黎昕刚才呆愣的模样让他有点儿担忧。只是看见自己和父母的照片就已经这样心绪起伏,那么接下来他要告诉他的事情岂不是太过残忍?他能接受得了吗? 黎昕看出吕天齐的顾虑,又是微微一笑:“你查到了什么就说吧。夏朗已经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想你可以帮我证实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听到黎昕这样说,吕天齐也就不得不放下顾虑,将笔记本转过来,在上头敲了几下,照片消失,出现的是一个很长的资料页:“时间太短,我能查到的东西有限。而且这些资料是被人刻意隐藏的,有些是恶意损毁。不过光凭这些,大概也能推测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吕天齐说得很模糊,只是让黎昕自己看资料,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黎昕解释这些事。就连他这么个和黎昕非亲非故的人,在刚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也不禁心底发凉,他相当担心黎昕看完之后的反应。在这个时候,吕天齐甚至忍不住希望黎昕是真的失忆了才好。 黎昕浏览着屏幕,脸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但好在似乎没有吕天齐想象中的那么严重。看了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之后,黎昕作为当事人,冷静平和得让人出乎意料。 “黎昕……?”吕天齐估摸着他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于是试探着开口。 黎昕看着眼前这些文字,这些被人可以抹去的事实,打从心底觉得恶心。 他不是“黎昕”本人,没有曾经温暖的家庭的记忆,所以也体会不到那个孩子看到这些事实后该有的惊惧、愤怒和寒心,他只是觉得分外恶心。每个人都有欲望这无可厚非,只是有些人的欲望如同贪得无厌的怪兽,装扮成无害的模样掩饰他们腥臭的血盆大口。 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完,黎昕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压下喉间的酸涩,又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着吕天齐道:“看来夏朗没有骗我。” “……你打算怎么办?”吕天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他本来只是因为尉迟曦才会关注黎昕,却没想到在这个少年身上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个大秘密。 黎昕看了吕天齐一眼,抬手摁了几个键将电脑上的资料全数删除了:“谢谢你替我查这件事,不过你还是把这些都忘掉吧,不然我怕会给你惹来麻烦。” 吕天齐闻言脸色一暗,却没有立即答话,因为黎昕说的没错,他不过是个网络黑客,除了能替他查到这些事情就帮不上其他忙了。因为这背后水太深,牵扯的人也太多,他普通的家庭背景担负不起这样的连累。可是如果他不管,那么这个少年就……吕天齐突然皱起眉头:“你要向尉迟家求助?” “这些你就不要过问了。”黎昕摇了摇头,不希望吕天齐知道太多。眼下他已经有些后悔让对方去查这件事情了。 吕天齐咬了咬牙:“说不定尉迟琰这么关注你就是为了黎氏!”话出口,吕天齐觉得自己找到了这件事情的关窍,“他们果然没安好心!” 黎昕闻言皱了皱眉,心里如同上午那样升起不悦的感觉,也不想再跟对方说更多,于是敷衍道:“我没想过要拿回黎氏,也用不着向尉迟家求助。吕先生,我现在脑子里很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黎昕这样一说,送客的意味就相当明显了。吕天齐闻言也重新冷静下来,自觉失言,一时呐呐不语。只能说了句“有困难就来找我”,随后就抱着他的笔记本离开了咖啡馆。 看了眼吕天齐离开的背影,黎昕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于是只能苦笑——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狗血了啊! 那一年十岁的黎昕失去了父母之后,被法院判定交由血缘关系最亲近的舅舅许铭抚养。却没想到原本与姐姐姐夫关系甚好的许铭竟然在他们尸骨未寒之际就开始觊觎他们的财产。黎家夫妇留给黎昕的那间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因为黎昕尚未成年委托许铭经营,而才十岁的黎昕则被他扔去了一所寄宿学校从此不闻不问。 许铭这个人心狠,在商场上竟然也做出了一番事业,公司做大,他更是不可能乖乖再把它交还给黎昕。眼看着孩子逐渐长大,许铭和他老婆陆薇开始悄悄转移公司财产,然而没过几天,黎昕就出了事。 后来黎昕成了植物人躺了近半年,许铭夫妇由此恶向胆边生,最后竟然花了钱使了手段,更改了黎昕的生平资料,自此将这个原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外甥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以上是吕天齐查到的故事版本。黎昕没有告诉他,其实这个故事里还少了一段。毕竟有些事情不是只靠一台电脑,一根网线就能解决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这些是尉迟集团所不缺的。 黎昕成了植物人躺了半年之后,许铭夫妇为了一了百了,最终主动和主治医生商定,决定放弃治疗,切断了维持黎昕生命的仪器。 黎昕听夏朗说到这里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上辈子死后过了半年才借尸还魂,是因为那半年里原来的黎昕还没有死。而正是因为许铭夫妇的举动才让他得以活了过来。 那之后,许铭夫妇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惊慌失措中偷偷去医院看过他,却发现“黎昕”根本不认识他们了——黎昕刚醒来那两天过得相当慌乱,病房里时常有各种人出没,他根本就不记得曾经见过“他”的舅舅和舅母。 于是许铭夫妇花大价钱买通了他的主治医师,隐瞒了他“失忆”的事。随后才是吕天齐查到的那个结局——他们花了钱使了手段,更改了黎昕的生平资料——反正“他”不记得了。而原本的黎氏小少爷这个身份,则随着他的真正的灵魂一起,被上报了死亡。 黎昕瘫在椅子上回想着这些情节,不由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虽然他如今知道了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可对他来说,其实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 父亲,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31章:羊入虎口 “小黎,早啊!” 精力充沛的声音加上灿烂的招牌微笑,原本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以同样的态度回应的问安。只可惜这个问安的对象心事重重又是一晚没睡,好不容易熬到了早上起床下楼,却看到这个让他头痛更严重的混蛋,别说是回应了,暴打他一顿的心都有。 看着倚靠在车边笑得人畜无害的夏朗,黎昕心中暗恨咬牙,面上也没什么好脸色,扯了扯嘴角冷冷地开口:“夏先生起得还真早。” 自动忽略了黎昕话语中的嘲讽,夏朗依旧满面春风,甚至还纡尊降贵稍稍弯腰,亲自打开车门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只不过口中说的话却依旧让黎昕牙根痒痒:“起得晚了要是又把小黎丢了那就太糟糕了。” 早就已经见识过夏朗那张比牛皮还厚的脸皮,黎昕自叹弗如,更加没力气和他斗嘴去自讨没趣,于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就钻进了车里。 外头的夏朗见黎昕这一回二话不说乖乖地上了车,以为他是因为他舅舅许铭的事才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回A市去见自家总裁,于是撇了撇嘴收起了脸上招牌式的假笑,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车内,看着身旁眼圈底下有一圈淡青,一坐下就开始闭目养神的少年,夏朗的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同情——没想到这么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还有过那么不堪的遭遇。为了区区金钱就六亲不认,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不过其实,夏朗的猜想和吕天齐是一样的。 他从头到尾一直疑惑总裁为什么对这么个普通的少年如此上心,就算是因为他和大少爷有关,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一些。而今这件事情一出,一切就瞬间变得合理起来。 黎氏在黎昕父母手中只是个小小的私人民营贸易公司,黎家也只比一般小康家庭稍稍殷实一些罢了。不过等到许铭接手,贸易公司做大,就融资开始开发房地产,由此大赚了一笔。这之后许铭的胃口更大,涉足的产业也就更多。如今的黎氏在A市已经和八年前不可同日而语,许铭也算得上是一个商界新贵了。 所以,如果说是总裁在最初想要出手帮这个在那场事故中被波及的无辜少年一把的时候,无意间查到黎氏的猫腻,随即改变了计划,发生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这样才合情合理。 夏朗人不在A市,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尉迟琰突发奇想让齐灏去查的,所以他也只能猜测到这个地步了。 黎昕闭着双眼,在疾行的舒适轿车里已经昏昏欲睡。辗转了一整个晚上,再加上这两天紧绷的神经,他已经太累了。 昨天送走了吕天齐之后,他窝在咖啡馆的角落里看着店里人来人往,出神了许久,直到于乐乐上前来询问是不是被那个“坏网友”欺负了,他才哭笑不得地回过神来。 吕天齐的事他暂时是没有心思去计较了,就暂且当他是真的因为对尉迟曦的同学爱才会那么在意他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吧。棘手的依旧是他的那位心思深沉的养父。 知道了黎家的事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所遭遇的那些苦痛,黎昕虽然心生同情,可是也并不想插手。毕竟那个孩子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不论是死了也好,还是像他这样经历了怪力乱神的事也罢,这些都是属于那个孩子的爱恨,他不想也不愿替他承担。其实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还相当感谢那个许铭,多亏了他,才让他得到了这么一具无牵无挂的躯壳。 至于尉迟琰的心思……黎昕不由在心底苦笑,他还真是有点儿不敢猜了。 不过昨天晚上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回一趟A市。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坚持待在C市不予理会,说什么要过自己的小日子的那些狗屁谎话,怎么看都会惹人疑心。 爪牙司机先生开车又快又稳,没过多久,黎昕就真的在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车子好像停下了,有人打开了车门,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黎昕试图睁开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只觉得颈侧一凉。黎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怎么也没想到会再一次遭到这样的暗算。然而还不等他反抗,就已经再度失去了意识。 “总裁?”夏朗也颇为意外。中途收到短信,让他把人送到医院,没想到一下车就有两个黑衣大汉突然冲过来,如果他没看到站在后面的尉迟琰,还以为是有人绑架呢。 尉迟琰眼见黎昕重新软倒在后座上,上前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出来。不顾夏朗见了鬼一样的眼神,只对他点了点头道:“辛苦了。”随后就扬长而去。 这……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夏朗愣在原地,直到爪牙司机咳嗽了一声才收起那极端不符合尉迟集团总裁特助的傻样,当即拨通齐灏的电话。 尉迟琰抱着怀中瘦弱的少年径直朝着早就约定好的检查室走去。身后跟着两个黑衣壮汉,一副黑道大哥的派头让途中所有人避而远之,窃窃私语。 诊室里早就有两位医生等候。一个是脑外科专家沈君樊,另一个则是个保养得当的中年女医生。 沈君樊一见尉迟琰怀中的少年立刻皱起眉头——怎么又是昏迷着送来的?那药物虽然没有什么副作用,可用多了也是有害无益的,更何况这个孩子的身体本来就经不起更多的摧残了。 尉迟琰接收到沈君樊不赞同的责备眼神,也不理会,只是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转身看了看两位医生,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沈君樊身上:“沈医生,先麻烦你了。” 沈君樊和那位女医生对视一眼,便上前专心替黎昕检查。女医生见状轻声对尉迟琰道:“尉迟先生,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门外,尉迟琰问:“有什么问题吗,郑医生?”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要知道,这是违法的。”女医生郑芮面容严肃,对于尉迟琰拜托她做的事显然不敢苟同。 “没人知道,也就无所谓违法。”尉迟琰淡淡地回答,丝毫不把郑芮的担忧看在眼里。他既然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当然也会承担这件事的后果。 “……这对病人不公平。”郑芮也知道自己劝阻不了眼前这位商界帝王,却依旧要做最后的尝试。 尉迟琰闻言抬起头,看了眼阻隔了视线的房门,眼中有些身为心理学专家的郑芮也读不懂的情绪,过了许久才开口:“他也不会知道。” 第32章:治愈有望 黎昕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时候,理智尚未同意识一道清醒,只觉得眼前是一片苍白的颜色,呼吸间满是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 “醒了?”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黎昕下意识地转头,看到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正一手拿着病例,一手摆弄着床边不知名的仪器。 “沈医生……”黎昕低呼了一声,理智回笼的瞬间让他察觉到后脑一阵晕眩和钝痛,就连身上也是绵软无力,“我怎么了?” 沈君樊神色复杂地看了床上还有些迷蒙的少年一眼,调整好仪器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别担心。你才刚醒,还需要好好休息,先喝点儿水。”说着放下手中的病历夹,倒了杯水扶着黎昕坐起来。 温凉的液体入喉如同清泉缓解了黎昕犹如火烧的干渴,他这才记起来自己是从C市回返A市时,才刚下车就遭了暗算,同上一回一样被注射了药物昏睡了过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回醒来竟然是在医院里。 Shit! 黎昕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狠狠咒骂——他都已经自愿来到A市了,尉迟琰那个混蛋这回又是出的什么么蛾子?!黎昕恨得想捶床,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背上还打着吊针。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脑袋上还都贴了贴片,横七竖八的线路都直通病床仪器边的那台仪器。 黎昕这才听到从头到尾都在运作的仪器冰凉而规律的“嘀”声,而这声音让黎昕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沈医生,这是……”难道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黎昕紧张地望向一旁的沈君樊。 重活一世,这条捡来的命他虽然看得开,却不代表他不珍惜。更何况如今在C市的小日子有了盼头,他就更不想死了。纵然医生都说他后脑受了伤会活得麻烦一点、累一点,但好歹也也不能死在这十七八的年纪吧? 沈君樊见状连忙安抚:“你别担心,你的身体状况还不错,除了有些疲劳的迹象,没什么别的问题。” “那为什么……”只是有些疲劳为什么要打吊针,还动用这么高级的仪器? “你的后遗症还有商榷的余地。”沈君樊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回答。 “……什么意思?”黎昕有些听不懂了。什么叫“商榷的余地”? 沈君樊在床边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下开口回答:“我记得上一回我就告诉过你,你的所谓‘后遗症’其实也不能算是后遗症,是你的伤其实根本没有痊愈。” 黎昕闻言点点头,他确实记得这件事。 沈君樊从病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张X光片,上头是一个颅骨形状,沈君樊指着上头某处道:“这一次检查,我发现你的伤口还在变动,有继续愈合的现象,只是过程比较缓慢。”黎昕看不懂,只能接着听沈君樊讲解,只不过心中却因为医生刚才的话而生出希望来——伤口有继续愈合的现象,那岂不是说他的身体有完全恢复的可能性? “这些仪器不过是为了检测你的身体状况在四十八小时内的变化,好让我和其他几位专家确定对你的治疗方案。如果最终方案有效,你的身体有望痊愈。所以,你不用那么紧张。” 得知自己的身体没事,而且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黎昕不由地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一丝笑容。 然而,还不等唇角的弧度完全绽放,黎昕就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这些事,是不是尉迟先生做的决定?” 眼看着沈医生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黎昕唇边的笑意瞬间变成了苦笑——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根本就用不着问,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 看看他身处的这间豪华到可以与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相媲美的VIP单人病房,再想想沈医生口中的“其他几位专家”,黎昕就能知道这一切都是尉迟集团的手笔。只是为什么要弄昏他呢……难道是为了阻断他拒绝这一切的机会?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觉得那两个人对他的关注是由于尉迟曦的缘故,可是经过这两天才挖掘出来的身世之谜和眼下的豪华病房、专家会诊,这么大的阵仗,他也不可避免地要倾向于吕天齐的怀疑,觉得尉迟琰做这一切的动机是为了黎氏了。 黎昕想起吕天齐曾经说过的,那两个人在他的葬礼上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心底里冒出来的纷乱情绪让他不由自嘲:尉迟曦,难道你还在期待什么吗?都已经死了一回,竟然还没有吸取教训吗?黎昕咬着牙,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苍白,只知道心底不断涌出来的酸楚压也压不住。 病房外,尉迟琰站在门边,隔着门听着里头传出来的模糊不清的对话,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峻神情,只是原本冷酷的双眸竟隐隐泛着红。 这时,走廊的寂静被急切的脚步声打破,尉迟琰抬起头,只见尉迟简正大步走来。他身上还穿着正式的西装,一看就是直接从公司里赶过来的。 尉迟简走近病房,一眼就看出尉迟琰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由地慢下了脚步,最终停在父亲面前:“医生怎么说?” 尉迟琰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虽然对于自己的猜测和所作所为表现出冷淡和不屑的态度,却也是始终密切关注着这件事的进展,他和自己一样期待着一个结果。只是儿子毕竟不是他自己,没有和那人一起生活过十几年,没有被那种深入骨髓的温暖渐渐侵袭,更没有经历过东窗事发之后的痛不欲生。所以儿子没有像他一样,就算是觉得疯狂,也一定要尝试。 所幸的是,他做了这个尝试,得到了这个让他同时感受到狂喜和剧痛的结果。所以他直到现在也没能平复过来,不敢踏入病房,不敢去看那个少年,生怕看到那张截然不同的脸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父亲!”尉迟简见尉迟琰久久不回答自己的话,不由皱起眉头加重了语气催促,大有他再不回答就推门进去的趋势。 尉迟琰深吸了口气,抬手搭上已经与自己一样高的儿子的肩膀,沈声开口,却是答非所问:“他现在需要休息,别去打扰他。明天来接你哥哥回家。” 第33章:骑虎难下(上) 黎昕在医院的豪华病房里住了一晚。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结果不知是因为药物还在起作用的缘故,还是实在是心思过重太累的缘故,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大亮,昨晚竟然是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四十八小时的身体数据一出来,专家团就开始做研究。沈君樊是对黎昕最为熟悉的专家,现在也算是黎昕的主治医生了,所以他只是站在外围,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像看稀有动物似的围着黎昕打转。 黎昕觉得自己比动物园里的猴子还可怜,被一群七八个人这儿捏捏那儿碰碰,折腾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安生。为了转移注意力,黎昕开始挨个儿观察这些专家。基本上都七老八十了,倒是沈君樊身边有一位中年的女医生,是这群专家团里的唯一一位女士,和沈医生一样站在外围,算是绿叶丛中的一点红了。 末了,那些专家们终于看尽兴了于是相互交流着离开了病房,那位女医生也走了,独留下沈君樊依旧笑眯眯地说:“黎昕,数据显示,你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些,你大可放心。” “谢谢您,沈医生。”黎昕点头道谢,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早晨和南楠于乐乐通过电话,那俩孩子说店里没什么大问题,夏朗还找了个人替他顾店,生意一点儿没受影响。黎昕闻言又是松了口气又是咬牙切齿,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儿回去主持大局,不然哪天鸠占鹊巢了都说不准。 “我本来建议你住院直到我们敲定治疗方案。”沈君樊回答,“不过有人不同意,现在就想接你出院了。” 有人?黎昕茫然了一下:“谁啊?” 话音还没落下,门口就传来一个让他飙冷汗的声音:“黎昕。” 黎昕僵硬地转过头去,只见挺拔俊逸的青年正站在门口,那双和他父亲极为相似的向来内敛冷酷的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可黎昕却觉得此刻的尉迟简正浑身散发着要生吞了他的气势。 “尉迟先生……” “换衣服,出院了。”尉迟简打断黎昕的话,往病房里走了一步。他知道无论黎昕说什么,那话里肯定都只有一个意思——不跟他回家。可是今天,就算父亲昨天没有交代,他也一定要把这个人带回家,不容拒绝! “尉迟先生……”黎昕觉得自己又想哭了——有对比才有结论,他还是比较喜欢那位爪牙司机先生,哪怕是夏朗也好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格外引人注意。几人同时望向病房外头,却见一双!光瓦亮的高档定制皮鞋先踏入了房门,随后是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休闲西装,最后是那张丝毫看不出有一个二十岁大的儿子的男人的脸。 这一回,连尉迟简也有点儿惊讶:“爸?”昨天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在哥哥房里忙了一夜,今天又来了? 尉迟琰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就将目光对准了病床上的那个人——稍显宽大的病号服覆盖着少年瘦弱的身躯,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因为自己的出现而露出惊讶、慌张,以及几乎看不出来的难过——尉迟琰心中一痛。 他本来的确不想来的,所以昨天才会吩咐儿子今天来接这人出院回家。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人。 纵然他心里早有猜测,做了各种准备把这个人逼着接回A市,那位心理学专家郑芮他更是老早就花了大价钱,甚至动用了一点儿道上的手段才请回来的,可是事到临头,那个残酷而美好的真相还是击溃了他长久以来的心理建设和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第33章:骑虎难下(下) 尉迟琰自从掌家起,就向来令出必行,毫不手软,也从来没为任何事而后悔过。哪怕是决策失误损失千万上亿,他也从来只会用更毒辣的眼光和手腕将损失一分分讨回来。可是,唯有这一件事,让他尝到了后悔的滋味儿,生不如死。 快一年了,他只能夜夜在那人的房间里枯坐到天明,靠着那些回忆支撑到现在。可是渐渐的,回忆也开始变得苦涩不堪,犹如讽刺的笑话。因为他想起,每当那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和那般明显的孺慕称呼他为“父亲”,为了他忙前忙后的时候,可他,却是在用那样歹毒的心思算计那人。 所以,那人知道后就选择了那样决绝的离开,应该是恨透了他吧…… 所以,黎昕口口声声说希望他们不要打扰他平静的生活,用尽办法远走、逃开,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吧…… 那人匪夷所思重新得来的生命里,不愿意再被他这个冷酷无情的人介入分毫。 所以,他胆怯了。堂堂尉迟集团的总裁,黑暗世界的帝王,面对这个被自己害了性命的人,胆怯到不敢见他一面。 可是,他又怎么舍得真的不见他? 尉迟琰在尉迟曦的房间里一边清理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想了一整夜——难道他真的要依着黎昕的心愿,从此放他一个人去过他的小日子再也不去打扰他吗?!他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上天用这样超越自然的方式把爱人重新送回了他的身边,如果他放弃了,恐怕连老天都不会允许的吧? 尉迟琰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漏分毫,唯有知情的尉迟简才敏锐地发觉,父亲的双手紧握成拳,连指尖都在颤抖。 黎昕本来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不愿意被他们父子俩牵着鼻子走,可是拒绝的话在看到尉迟琰挑了挑眉后走近床边,欲亲自帮他换衣服的举动给吓回了肚子里。 坐在豪华的B字头轿车上,前头副驾是尉迟简,身边是尉迟琰,黎昕觉得自己恍若在梦里——就算是在前世,他们三人也没有这样一起出行过吧?! 黎昕侧眼偷偷瞄着身旁的男人,只见他正目不斜视,脸上的神情也算平静,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问道:“尉迟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尉迟琰缓缓地侧头,那饱含深意的目光看得黎昕浑身寒毛直竖,良久才回答:“回本宅。” 怕什么来什么!黎昕深吸了口气,阻止自己内心的咆哮,再度小心翼翼地开口:“尉迟先生,我还是……” 尉迟琰却不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道:“再多嘴一句,黎氏就不要想拿回来了。” 黎昕闻言在心中泪流满面:我本来就不想要黎氏啊……只可惜他没胆子说,因为如果说了,对方必定会问为什么,而他想不出任何一个像样的理由,来说明他为什么会不要父母留下来给他的财产,并且那么轻易地放过要害死他性命的人。 尉迟琰见黎昕不说话了,也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如今这是最有效的可以牵制住这人的借口了。 第34章:登堂入室(上) 尉迟琰和尉迟简接黎昕离开医院的时间有些不巧,正赶上A市的下班高峰,于是黑亮的B字头豪华轿车就随着车流被堵在了高架桥上,原本半个钟头的路程硬是被堵成了一个半。等到司机把车开进尉迟家本宅大门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挂在半空了。 刚开始堵在高架上时,黎昕还暗自高兴,巴不得堵得越久越好,恨不能永远都到不了目的地。不过这种想法在车子走走停停了半个多小时却只移动了三公里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头晕头疼倒还是其次,胃里上下翻滚不断觉得恶心欲呕却着实是一种折磨。 尉迟琰眼见黎昕脸色惨白,当然知道这他在忍受什么,于是趁黎昕头晕得七荤八素的档口把人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轻抚着他的后背,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前座的尉迟简从后视镜里看了后头一眼就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外头的车流上,剑眉微蹙。 车子直到驶入了郊区,才恢复了应有的速度。不再走走停停,晃晃荡荡,黎昕也就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某人的胸前,而对方的一条手臂还大喇喇地揽着他的腰! 黎昕被自己所意识到的事实吓了一跳,缓缓抬头,从那刚毅的下巴和微微勾起的薄唇往上,只看到那张熟悉的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四目相对,对方开口问:“好点儿了吗?”黎昕惊悚地察觉,自己竟然能从那低沉好听的声音里听出几分温柔! 只可惜无论这嗓音有多好听,多深沉,多温柔,黎昕依旧觉得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开始用力,想要挣脱对方的手臂重新回到自己的安全地带:“好多了,谢谢!”所以你可以放开我了吧!后头这句黎昕只敢在心里咆哮。 察觉到怀中人不安分的举动,尉迟琰不由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再动又会头晕想吐!”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把人扣在怀里,怎么能轻易放手? 从前,他从未这样好好拥抱过这个人,等到他想的时候,那具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能给予他任何回应。经历过那样的切肤之痛,如今这个他失而复得的人,又有了心跳,会在他怀里挣扎,脸上也会有各种各样生动的表情,让他怎么肯放开这温软?! 感觉到男人的坚持,黎昕也不敢动了。微微抬头瞥了眼前头,见司机正在专心开车,尉迟简也把目光放在窗外,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动静,于是也就认命地停止了反抗的举动——毕竟他是真的难受,有个地方搁脑袋是比笔直端坐舒服许多。 认真对抗身体不适的黎昕并没有察觉到,让他觉得很舒服的男人身上木质香调的香水味,是他从前最惯用的那一支。 第34章:登堂入室(下) 车子驶入大门,停在前宅门口,管家俞伯早已等候在那里。 “先生,小少爷,黎先生。” “俞伯。”尉迟简先下了车,照例对着老管家点头示意,随后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里头的黎昕刚被尉迟琰开,松了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就被尉迟简亲自充当门童的行为吓得差点儿噎到,同时心里也泛起一丝苦涩——这父子俩未免也太殷勤了吧?黎氏那么一小块儿连肥带瘦的五花肉难不成真的值得这两个人如此纡尊降贵? 管家看着自家向来冷冰冰的小少爷亲自引着那个少年下车,复杂的情绪全数隐藏在波澜不惊的双眸中,依旧恭敬地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黎昕在忐忑不安中和尉迟琰尉迟简一道穿过前宅,径直往后宅的餐厅而去。 餐厅与起居室只有一墙之隔,从前尉迟曦经常独自一人在这里用餐。有的时候,尉迟琰早晨出门前会交代晚上回来吃饭,可是到了下午,或是直到晚餐时间,他又会一通电话通知说临时又有了应酬。而和尉迟简一起吃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俞伯是个相当有眼色的人。尽管许多事情他并不应该知道,可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底却始终是一片清明。 长桌上,尉迟琰自然坐在主位,尉迟简则坐在左侧。于是黎昕只得惊讶又故作无知地在俞伯拉开的右侧的椅子上落座。而对于尉迟家父子俩来说,那个空了近半年的位置终于再一次被拉开,填满,两人心中都起伏万分,只不过掩饰得太好,没有人看得出来而已。 上菜的时候,俞伯拦住一旁的女佣,亲手将餐车上的菜端上桌。老管家在心里暗想:今天这些菜应该都能吃完了吧?而特别放在黎昕面前的,则是一盅芸嫂特别炖的补气药膳粥:“黎先生刚出院,先喝点药膳粥理一理脾胃。这是先生特别吩咐厨房做的。” 然而黎昕望着眼前的一桌子菜,根本顾不上俞伯的话,脑子里已经有些转不过弯来了——如果这些菜分别单个放在他面前,估计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可如今是这么一桌子一股脑儿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这些简陋杂乱到本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尉迟家的餐桌上的菜式,不都是他从前做过的那些又是什么? 眼看着尉迟琰率先拿起了筷子,挑了块番茄牛腩放进嘴里;尉迟简随后动筷,却是夹起了一片青椒——黎昕分明记得,那是尉迟简原本最避之不及的食材之一! 沉浸在自己的紧张和思虑中的黎昕根本没有注意到,餐桌上的另外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往他身上瞄。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只可惜,这个让黎昕几乎要神经衰弱的夜晚还远远没有结束。 吃完了饭用完了饭后甜点,黎昕好不容易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依照他的猜测,尉迟琰应该会与他谈论黎氏的事。可结果,对方只是吩咐了一句“好好休息”,就起身上了楼,看方向,应当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去了;而尉迟简,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后就上楼回房了。 空荡荡的起居室剩了黎昕一个人目瞪口呆。就在这时,无处不在的管家俞伯又冒了出来:“黎先生,您的房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可怜的黎昕还来不及惊讶尉迟琰竟然会安排他留宿在只有尉迟家主人才有资格踏足的后宅,就被前方在某间房间门外突然驻足的俞伯吓了一跳:“黎先生,这里就是您的房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俞伯说着打开了房门。 一瞬间,黎昕觉得一阵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位老管家,对着初来乍到的孩子说:“大少爷,这里就是您的房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第35章:重回旧居 黎昕不知道俞伯时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入房门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呆愣愣地坐在那张尉迟曦曾经用了十三年的书桌前,傻傻地摩挲着桌上父子三人唯一的合照很久很久了。 这个房间一如当初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床榻书桌,家具摆设,甚至连最微小的小摆件也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可是却意外的非常干净,没有一粒灰尘——有人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精心地打理、维持着这个地方,让这里看起来就和主人依旧在时没有区别。 黎昕轻轻放下照片,离开书桌走进里屋,不经意间正微微发颤的双手打开衣柜,里头属于尉迟曦的衣物和配饰,整整齐齐、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的面前,还散发着一股清新的香味。 黎昕无神地靠着床边缓缓地坐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咸涩的泪水无声地掉落,渐渐肆虐了整张清秀漂亮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尉迟曦已经死了,依照他们的心愿在最恰当的时候死了!他在这个曾经被他当做是“家”的大房子里只不过是个注定要消失的过客,这里曾经属于他的一切痕迹都早就应该被彻底处理掉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把这些留下来…… 书房里,尉迟琰坐在书桌前,紧蹙着双眉盯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屏,心也随着里头的那个身影微微颤抖的频率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错了——强行把那人带回来,在这座大宅里,处处提醒着他曾经所发生的一切,让那人看起来那么难过、那么痛苦…… 尉迟琰恨不能立刻就下楼去,紧紧抱住那个无声哭泣的人。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担一切真相大白可能带来的后果。就像他曾经从来都不知道,那人温和的性格背后是那样的决绝。他冒不起这个风险,所以只能在监视器里看着少年哭泣着浸银在过去美好而不堪的记忆里。 夜半,黎昕缩在床脚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尉迟琰轻轻抱起蜷曲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的人,万分轻柔地放到床上。原本想要替睡着的人脱去不甚柔软的外衣,却因为怕吵醒他而只能作罢。幸而房间里是恒温的,和衣而睡也不会着凉。 尉迟琰在床边坐下来,望着少年的睡颜舍不得离开。只有在这人睡着的时候,他才敢这样贪婪地盯着他看。 要怎样才能抹去这人心里的伤痛? 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人重新展露出那温暖到能够熨烫人心的笑容? 要怎么样才能告诉这人,他其实宁愿他恨他、报复他,也不愿他一人带着满心的伤痕孤独地离开,因为那样他才能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后悔和心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解释都无从开口,生怕一说开,就再也没有那个立场和资格将他锁在身边。 ****** 黎昕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昨夜没有全然擦干的眼泪留在脸上绷得难受,于是迷迷糊糊地起身走进浴室洗漱。对于这个曾经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黎昕早就熟悉到了骨子里,即使离开了近一年也不会有丝毫忘怀,所以一时之间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下意识地遵从着以前的习惯。 直到拿起摆放在他一直习惯的位置的牙刷挤了牙膏塞进嘴里,蓦然间抬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黎昕这才缓缓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他,回到这里了,回到这个他曾经当做家的地方。 望着镜子里比曾经的尉迟曦更要精致几分的面容,黎昕的心底一片茫然——兜兜转转一大圈,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明明下定了决心要和前世斩断所有瓜葛,却似乎越陷越深…… 父亲,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想起昨夜的那顿晚餐,以及这个被最大限度维持着原样的房间,隐隐约约的,黎昕觉得脑子里闪过一些什么。可那思绪飞得太快,还不等他抓住细想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摇了摇头,黎昕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抬头望着镜子里唇角牵起一丝苦笑:黎昕,别胡思乱想了,还是打起精神来吧,今天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呢…… 一切打理就绪,黎昕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准备才打开房门,却依旧被门外站立的挺拔身影吓了一跳。 “起来了?去吃早餐。”尉迟简看了眼似乎受到惊吓的少年,微微蹙了蹙眉后冷淡地开口。 “……早,尉迟先生。”黎昕咽了口口水答道,一边在心中腹诽:不是已经接任尉迟集团副总裁的职位了吗,一大早尉迟副总裁亲自来通知他这么个小角色吃早餐真的合适吗?还好站在门口的不是另一个男人,否则他只怕会下意识地当着那人的鼻子摔上门也说不定…… 黎昕踏入餐厅的时候,尉迟琰已经坐在那里喝咖啡了,见儿子领着黎昕出现,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开口。 “不知道黎先生早餐习惯吃什么?”俞伯来到黎昕身边问道。 “呃……和大家一样就好……”黎昕小心翼翼地回答。有尉迟琰在的地方总是让他如履薄冰,更何况他也自觉没有那个资格和胆量在这里按照自己的心意点菜。 正当俞伯准备给黎昕面前的杯子里倒上咖啡的时候,一直沉默用餐的尉迟琰突然开口:“不许给他喝咖啡。”俞伯的手一顿,连同黎昕一起望向自家主子。 “芸嫂熬了粥,通知厨房拿上来。” “是,先生。”俞伯恭敬地领命。 黎昕实在不知道尉迟琰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对方,于是只能低下头,避免与他的眼神接触。 望着回避自己目光的人,尉迟琰也只能压下心头的苦涩。他知道现在的黎昕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抵触,不停地在心中猜想他所谓的“目的”,对于他示好的举动也是满心怀疑。不过没关系,他会慢慢让他习惯这一切的。、 第36章:端倪 “爸。”尉迟简走进尉迟琰的办公室,微蹙着眉喊了一声,不知道父亲让他开完部门经理会议就过来有什么急事。 正在浏览一沓文件的尉迟琰抬头示意他坐下,随即把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这件事情,交给你处理。” 尉迟简闻言有些不满。 最近因为哥哥的事情,父亲本来就已经把大部分公司事务都推给他了,现在又有额外的事情交给他做?就算是要全身心对待哥哥回来的事,作为尉迟集团现任董事长兼总裁的男人也不能那么过分吧? 看出儿子的不情愿,尉迟琰没有丝毫同情和妥协。 曾经那么重视、费尽心机地培养继承人,甚至还因此失去了小曦;如今小曦回来了,他花了那么大代价培养出来的儿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果然心境一变,什么都跟着变了。想起那个原本以为永远都失去了的人现在正乖乖待在家里,尉迟琰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阵阵抽痛,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绝望。 在微笑溢出唇边之前,尉迟琰淡淡瞥了眼儿子,不容反驳地说:“是关于黎氏的事。现在你哥哥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得不留在家里。所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说不定又会跑回C市去了。在小曦习惯留在家里之前,黎氏的问题你看着办。” 不出尉迟琰所料,儿子一听是黎昕的事,立刻就收起了先前不甘不愿的表情,接过文件扫视了一眼后问:“要什么结果?” “吞并后折算成股权放到你哥哥名下,这之前先让他们苟延残喘一段日子。”尉迟琰边说着边眯起双眸,里头闪过一丝寒意。而办公桌前听到父亲回答的尉迟简看着手中的文件,脸上也露出和尉迟琰此刻一模一样的神情。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这父子二人,一定会觉得像同时看到了两个撒旦一样,不寒而栗。 午后,在尉迟家大宅里,还不知道未来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他的黎昕被管家恭敬地请到起居室里品尝下午茶。 没有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俩在同一个空间里,黎昕倒是觉得安心许多。所以当芸嫂在早餐后没多久来敲他的门,说管家吩咐她引他逛逛这座大宅子时,他也就欣然答应了。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可是这里的确是他曾经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如果说一点也不怀念,那才是骗人的。 “俞伯,能让芸嫂陪我一起吃一点吗?”谢过老管家倒的茶,黎昕开口问道。 “先生交代,让黎先生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俞伯答道。想起自家主子对他交代这件事时那郑重的表情,老人家睿智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黎昕闻言却觉得心底莫名一跳,也不想深究那个人的意思,只能粗略地把老管家的回答当成肯定,于是笑了笑对芸嫂说:“芸嫂,坐下陪我一起吃吧。逛了那么久你也累了。” 其实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这样完整而系统地参观这整座房子黎昕还真是第一次。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从外面来看只是一栋豪宅的宅子,走在里面却简直像是城堡级别的建筑。黎昕这才知道,原来从前他在这里的活动范围对于整栋房子来说只不过是方寸之地而已。 啜了口红茶,香醇浓厚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让人顿时觉得通体舒畅。黎昕不由闭上眼,想要好好感受一下这份许久未曾有过的沉静。然而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只见坐在沙发另一侧的芸嫂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双眼通红,泫然欲泣。 黎昕吓了一跳,同时也是一头雾水:“芸嫂?!”这……芸嫂怎么突然哭了?难道这一眨眼的工夫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可明明这里只有他和芸嫂两个人啊! 芸嫂被黎昕惊讶的叫声唤回了注意力,突然发觉自己的失态,慌乱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什么。” 没事能哭成这样?黎昕闻言皱起了眉头:“芸嫂,究竟是什么事让您难过成这样?”刚刚那一瞬间悲伤的表情,再加上芸嫂欲盖弥彰的否定,黎昕更确定她是在为了什么而伤心。 芸嫂见黎昕如此正色的询问,又不自觉地抽泣了两声,这才稍稍镇定下来,叹了口气回答:“小昕,你知道吗?住在外面的那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你很像小曦。哦对了,小曦,就是我们大少爷尉迟曦……” 原本打算听完芸嫂的话就安慰安慰她的黎昕闻言瞬间就呆呆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芸嫂是为了尉迟曦而伤心啊! 然而芸嫂的这些话大约是憋在心里很久了,话匣子一打开,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听众已经傻在一旁,继续深吸了口气说:“小曦从小就是我照顾大的。那时候先生让我去外头照顾你一小段日子,我不乐意。后来先生说你是那时候……好不容易醒过来的孩子,所以我才答应了。也还好我去了,否则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像小曦的孩子……” 黎昕一开始还发着愣,然而芸嫂的话却渐渐地让他浑身发凉,如同鹦鹉学舌般半发问半自语地开口:“我和……尉迟曦很像?” 芸嫂并没有发觉黎昕的异样,只觉得这孩子大概是觉得意外才会有些呆呆的,于是点了点头:“我不是说长相。只是啊,你平常的小习惯,小动作,吃饭的喜好,甚至连喝下午茶的样子,也和小曦一模一样。世上的事情啊,有时候还真是说不清楚。先生和小少爷让你住进主宅,还是在小曦的房间里,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这个……原因? 黎昕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些无法明白芸嫂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远之处,手里端着甜点驻足在门外的俞伯刚好听到芸嫂说的最后几句话,不由眯起双眼望着沙发上黎昕正出神呆愣,一片茫然的侧脸——连芸嫂都看出来端倪来了,大约先生和小少爷是真的已经确认了什么吧…… 第37章:正式商谈(上) 尉迟琰回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伫立在起居室门口的老管家。 “俞伯?” 老管家不愧是跟着尉迟家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狠角色,一点儿没有偷听墙角被抓包的慌张,缓缓转身,恭敬地开口:“先生,您回来了。”就连语速都与平时别无二致。 看了看俞伯手上装着甜点的托盘,尉迟琰挑了挑眉,不解自家向来礼数有加的管家为什么会躲在门口做出这么失礼的事。 俞伯看了眼起居室里头的那两人,轻声回答:“芸嫂似乎在和黎先生回忆大少爷的事情。” 尉迟琰闻言蓦然蹙起眉头,接过俞伯手上的托盘大步走进了起居室:“黎昕。” 黎昕还没有从芸嫂的诉说中回过神来,芸嫂也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身后突然响起的那清冷严肃的熟悉嗓音将两人双双吓了一跳。 “先……先生!”芸嫂几乎是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对着尉迟琰低下头,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而黎昕则依旧窝在沙发里,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就撇开了脑袋——比起昨晚,他现在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了。 “辛苦了,芸嫂。”尉迟琰淡淡开口,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于是芸嫂如蒙大赦一般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起居室。而黎昕眼见芸嫂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也可以先走一步吗? “尝尝这个。”将手中的甜点放到桌上,推到黎昕面前,尉迟琰在一旁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红茶。 黎昕望着面前的重乳酪蛋糕,却没有那个心思和勇气拿起小勺子。事实上,芸嫂刚刚说的那些事让他眼下满脑子都是理智与情感不断地相互拉扯,满心的不解与混乱。 “怎么?不喜欢?”尉迟琰啜了口红茶,见黎昕只呆坐在一旁未曾动手,开口问道。他知道这人因为自己的出现又开始坐立不安了,但是不知道刚才芸嫂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满心的别扭和挣扎都尽数展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了。 黎昕闻言又飞快地抬头看了尉迟琰一眼,随即低下头,因而只从眼角的余光里撇到那个男人看着自己时甚至可以称作是温和的神情。当即心下更乱,却也机械地拿起了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 充沛浓郁的奶香瞬间冲淡了红茶残留在舌尖的苦涩味道,甜而不腻的丝滑口感足以让人体会到甜蜜和幸福的感觉。黎昕在恍惚中也吃得出来,这是家里大厨的手艺。从前那父子俩都不喜欢吃甜食,所以大厨也只有在尉迟曦的拜托之下才会偶尔动手做上一小块。 尉迟琰看着黎昕把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然后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勺子和唇角,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幽黯的光忙。 “好吃么?” “啊?”黎昕闻言茫然抬头,见尉迟琰正眯着眼望着自己,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怪表情,不知为何心下忽然一跳,“嗯……嗯,很好吃。” 尉迟琰看着面前的少年因为蛋糕而显现出满足表情的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蓦然一阵滚烫。 他从前一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可自从那人走了之后,他才知道,这东西可以给人短暂的甜蜜和幸福的错觉。只是甜蜜过后,那随之而来的苦涩也就愈加剧烈。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如同无可救药的吸毒者一样,不断追逐着那短暂的、伴随着心疼的幸福错觉。 于是,黎昕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目瞪口呆地目睹了尉迟琰将一大口重乳酪蛋糕送进嘴里的惊人画面…… 第37章:正式商谈(下) 尉迟琰虽然在品尝着蛋糕的香甜,可同时注意力却是全数集中在黎昕的身上。眼见少年脸上显现出惊讶的神色,不由在心中觉得叹息又好笑。 即便从前他从孤儿院领他回来是为了那个肮脏的目的,可也没把这孩子当成花瓶来养。那些足够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集团CEO的精英教育没有教会他喜怒不形于色吗?还是因为他给他的伤害太重,以至于每次面对面的时候,他都无法隐藏自己恐惧而悲伤的情绪? 思及此,尉迟琰原本微微勾起的唇角就瞬时失去了弧度,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发疼。他突然想起那时重逢后在秦琼的第一次见面,这人不过是看了他一眼就旧伤复发昏迷不醒进了医院,随后就是一连串你追我逃的戏码。 而在黎昕看来,尉迟琰吃了一口乳酪蛋糕之后,脸上的表情却是突然间多云转阴了,就连他周身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冷冽逼人起来。 那么不喜欢甜点为什么还要吃?黎昕觉得很不解。 压下心头奔涌的情绪和情感,尉迟琰决定先和面前这人说说“正事”,否则长时间地面对着这个人像从前那样一起喝下午茶,连他自己也要控制不住表情,破功了。 “今天尉迟集团旗下的分公司和黎氏做成了一笔生意。” 黎昕一听,立刻明白尉迟琰这是要和他谈黎氏的事情了。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在刚才芸嫂和他聊天之前,那么他的心里只会想:快点解决黎氏快点让他回C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就好。就算尉迟琰摆平了之后要收购整个黎氏后连一分钱也不想分给他,他也不会计较的。 可是在刚刚从芸嫂口中得知了那么多事之后,黎昕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并不是他想的那么单一。如果不是尉迟琰突然出现,他现在就可以一个人好好想一想。只可惜这个男人不知为何从公司早退回家,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解决眼下的事。于是黎昕暗自深呼吸了几次后终于开口:“不知道尉迟先生想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见少年已经迅速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静下心来做出一副和自己正式商谈的模样,尉迟琰不由微微勾起唇角:“要什么样的结果,是你该考虑的事。毕竟黎氏应该是你的。” “那么尉迟先生又想从这件事上获得多大的利益呢?” “那也要看黎氏的主人到底有多慷慨了。” “……”黎昕闻言不由蹙眉。和尉迟琰的短短两句话之间就好像让他回到了从前在尉迟集团时与那些难缠的商界大佬们协商时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时候。 漂亮的双眼第一次毫无避闪地对上对方深邃难懂的目光,即使只是坚持了几秒钟时间,也足够让他看清对方的面孔和表情。只可惜,他大概还远远没有达到尉迟琰那样的水准。从那张看不出真实年龄的俊脸上,他一点也无法揣测对方的情绪和真实意图。 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在他的印象中冷酷无情的男人,真的会像芸嫂说的那样吗? 第38章:黎氏旧事 黎氏是由黎昕的父母黎清和许雯夫妇在二十年前所创立的贸易公司,最初是由夫妻二人变卖了从父母那里继承的财产和嫁妆凑足了资金注册建立的。 等到黎昕出生的时候,公司已经初具规模,业务量也趋于稳定。黎氏夫妇不是什么有大野心的人,而孩子的出生更是让他们将大部分心力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于是黎氏就一直没有扩大,十年间维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势,够一家三口生活无忧足以。 许雯唯一的弟弟许铭,在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黎氏替自家姐姐姐夫打工。虽然他是靠关系进的门,却是个有实力的狠角色,不出两年,就坐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如果不是怕公司里有人嚼舌根,大舅子黎清本来已经打算让他成为公司的副总经理了。 在黎氏工作的四五年间,许铭认识了黎清的总经理助理,也就是他后来的老婆陆薇,两人一拍即合,从此狼狈为奸。也不知道是蓄谋已久,还是黎清夫妇的突然去世刺激了他们愈来愈高涨的贪婪欲望,两人在车祸后就利用身份和职务之便,很容易地从年幼的黎昕的手中抢走了黎氏的控制权。 随后的事不言而喻,黎昕被送进了寄宿学校,而许铭和陆薇的独生子许霆则进入了私立贵族学校进行精英教育,狼子野心可见一斑。然而彼时的许铭夫妇已经完全掌握了黎氏和黎昕,就算有黎清夫妇的旧部心中不满,可也无能为力。 在黎昕出事之后,许铭夫妇造假了他的身份资料和死亡证明,甚至还装模作样地举办了葬礼。如此一来,整个黎氏都被许铭夫妇收入囊中。之所以还留着“黎氏”的名字,许铭对外宣称是对姐姐姐夫和外甥的悼念,还假惺惺地表示这个公司永远都是属于黎家的。即使外界都知道黎家已经没人了,可许铭却不管外头的说法,横竖把自己的姿态做足了。 尉迟集团大楼顶层的副总裁办公室里,尉迟简正面无表情地浏览着尉迟琰先前交给他的文件。想到身为董事长兼总裁的男人那不负责任的早退行为,尉迟简的眉心瞬时打了个结。可一想到晚上回家就能看到那个人和以前一样在家里,心里的不满又稍稍减少了一些。 “副总裁,黎氏的负责人来了。”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进来的是副总裁助理。 尉迟简点了点头回答:“请他进来。” 这位副总裁助理原先也在尉迟琰的手下做过助理,在尉迟简进入公司的时候被尉迟琰派来协助他熟悉工作。后来尉迟简用着也顺手,就留了她担任自己的助理。 助理小姐退出去之前偷偷看了眼现任上司,满心觉得自己就好像看到了年轻版的尉迟总裁——当然并不是说尉迟总裁老了,那个足以让所有女人趋之若鹜的男人,比起自己二十岁的儿子只能说是更加成熟,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都带着令人疯狂的男性魅力。大概这位副总裁先生,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也会是下一位拥有那种魅力的男人吧…… 以尉迟简受过专业训练的敏锐度,当然感受得到助理小姐相当不专业的偷瞄,只不过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更何况这位助理处理公务还是相当专业的,于是也不计较。眼下唯一让他关注的,是黎氏派来的负责人。 许铭其人,之所以把生意做的比黎清大,除了他有野心之外,用人之道也相当高明。早在黎清夫妇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公司里左右逢源,这就是为什么在他夺取了属于外甥的财产之后公司里没有大的变动的关键原因。而他最早收服的人,就是他的老婆,彼时身为黎清助理的陆薇。 陆薇如今早就是许夫人,随着公司日益壮大,丈夫的身价水涨船高,她也得以跻身贵妇行列。只不过陆薇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生了孩子后也依然在公司里担任要职,把持着一部分权力。由此看来,陆薇这个女人,对自己的丈夫也不见得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尉迟副总裁,初次见面。”来人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裙装,发髻高耸一丝不苟,保养得当妆容得宜,正是黎氏贸易的当家夫人陆薇。 “许夫人。”尉迟简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办公桌后朝着陆薇点头示意。以尉迟集团和黎氏贸易的实力差距,他这样傲慢有着足够的底气和资本。更何况,他也没打算给这个女人好脸色看。 陆薇果然有些不悦,只是碍于合作方过于强大,即使对方只是个二十岁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她也不得不露出职业的笑容:“您可以称呼我为陆经理。” 这厢办公室里波谲云诡,那厢尉迟家大宅里也是暗潮汹涌。 黎昕觉得自己的冷汗都快湿透后背了,但是尉迟琰还是在悠闲地喝茶、和他打太极。他简直想抓狂大喊“你究竟想怎么样就直说”,可惜实在没这个勇气。 重乳酪蛋糕早就被黎昕当成减压的食物无意识间一点点吃光了,看着少年不自觉地舔着自己的唇角的模样,尉迟琰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唤来管家,又上了一份朗姆百利冰激凌,一点点酒精说不定能更好地让这人放松一点儿。 黎昕也是急了,于是就有些恼——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在逗着他玩儿!于是负气似的舀了一大勺冰激凌一口吞掉,冰凉的温度瞬时让他浑身打了个激灵。 尉迟琰一时没防备,回过神来看见少年张着嘴呼气的模样不由哭笑不得:“怎么一口吞那么多?”说着起身坐到他身边,拿了个茶杯送到他面前,“快吐出来。” 黎昕也是被冰得狠了,于是也就不管不顾地把口中的冰激凌全数吐了出来,又抿了抿嘴,好一会儿还回暖不过来。而好不容易等到嘴里的凉气都散光了,却惊悚地发现,原本坐在离他至少一米之外的单人沙发上的尉迟琰竟然已经贴着他坐在了一旁,还有一只手正在他后背上上下摩挲。甚至连那磁性的嗓音也近在咫尺:“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干什么?” 一瞬间,黎昕几乎像是屁股底下被火烫了一样要弹起来,可是某人比他快一步握住了他的肩膀,生生将他压回了沙发上:“好了,还是来继续谈正事。” 知道自己已经越界了,再多走一步就会引起黎昕的反弹,尉迟琰相当识相地放了手,坐会到原来的位置,满意地看到黎昕因为自己的话而勉强没有在试图逃跑。 看着忐忑的少年,尉迟琰开口问道:“其实这件事,要看你今后想要以什么身份活着。” 什么身份?黎昕闻言微微一愣,刚刚的尴尬和要逃跑的冲动稍稍平息,心底却涌上另一种不可言状的感觉。 望着男人正经的脸和那看不出情绪的深邃双眸,黎昕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尉迟琰这句话问得别有深意呢…… 第39章:怨怼 夜里躺在床上,拥着柔软的被子翻了个身,黎昕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觉得自己这一回从C市回到A市之后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一直都好像在云里雾里。 无论是莫名其妙被迷晕了之后送进医院,还是后来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回了尉迟家大宅,一切就都像做梦一样。尤其是身处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环顾着四周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房间,要不是还和南楠于乐乐他们保持着联系,黎昕甚至有种回到了曾经的错觉。 不过今天芸嫂说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黎昕又翻了个身,可是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于是打开床头的台灯,抱着膝靠坐在床上。 温暖的橘色光芒带着可人的光晕照亮了黑暗的空间,黎昕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房间,目光从自己身上的被子移到床边的衣柜,再到外面只能看见一半的书桌,和书桌上那张最显眼的合照——这里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啊…… 芸嫂说,尉迟曦死了以后,他们家先生不许任何人进来这个房间,而且都是亲自定期打扫的;芸嫂说,有的时候,他们家先生在这间房间里一呆就是一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才顶着一脸疲惫去公司上班;芸嫂还说,他们家小少爷刚回来的时候曾经和他们家先生闹矛盾,挖苦父亲自作孽不可活,先生没有反驳…… 这些,都是真的吗? 那个男人,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为了黎氏才对他异常关注,而是真的因为尉迟曦,才会想要帮他夺回家产吗? 可是,为什么?为了一个已经废弃的棋子,值得吗? 黎昕甚至恶毒地想,他如果真的死透了,如果没有占用黎昕的这具身体回到这个世上,那他的灵魂在地底,也会因为尉迟琰这样做而不得安生吧? 这一刻,黎昕才发现,原来他对这个家,对他曾经倾注了全部孺慕的养父,是有怨的。 他不恨尉迟琰,因为他领养了他,教导了他,给了他富足的生活,让他体会到了家庭的温暖——就算那些都是做戏,就算他也曾数次遇到危险,可那些温暖他却也是实实在在,深切的体会到了。所以他不恨。 可是他心里却是深藏着怨的,深到连他死前也不曾察觉到,深到那时只以为自己是带着惆怅和解脱离开这个世界的。就算重生之后,他也只是想要埋藏过去而已。 然而这里的景象,却让他的怨几乎要完全爆发出来。 尉迟琰,你为什么,凭什么,要做出这样悲伤的姿态?!尉迟曦已经死了,他感受不到了! 黎昕觉得心头蓦然一阵钝痛,不由得俯下腰,抬手按住胸口,漂亮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通红。 “你今后要以什么身份活着?”早先的时候,尉迟琰是这样问他的。 鬼使神差地下了床,黎昕打开床边的衣柜,从里头挑出了一套属于尉迟曦的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穿——白底暗纹的衬衫,高级定制的三件套休闲西服,英伦风的领结,精致的镶钻袖扣,就像他从前参加那些高级的宴会时一样的装扮。 站在穿衣镜前,黎昕通红着眼眶愣愣地望着镜中人,渐渐地有些站立不稳。 曾经被设计师量取了身上数十个尺寸手工定制而成的衣服,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却异常的宽大不合身,就好像是一个淘气的少年偷穿了哥哥的西装,一切显得那么滑稽而好笑。 他早已不再是尉迟曦,也不愿再做尉迟曦了。 那么黎昕呢?他是“黎昕”吗? 小简回来之后,在餐桌上说起今天下午黎氏的代表,“他”的舅妈陆薇去了公司的事情。黎氏已经开始走进那父子俩精心设置的陷阱中。而尉迟琰则说,黎氏最终会回到他的手里。 可是他没有过疼爱他、把他当成宝贝的父母,没有经历过一朝双亲皆逝的痛苦,更不曾有过被生生抢夺了家财的愤恨。 所以,他同样也不是黎昕。 那么,他究竟是谁? 是了……他不再是尉迟曦,也没有变成黎昕;他不过是一缕孤魂,被冥冥中的神灵不知是以玩笑还是怜悯之心扔进了这一具半死不活的肉身。 黎昕觉得脚下一软,终于跌坐在床边。而与此同时,房门被敲了两下之后就被推开了。 一直在书房观察着黎昕一举一动的尉迟琰,在看到少年竟然穿上了从前的衣服时,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汹涌呼啸的剧痛和震动。他知道自己的话会给黎昕带来影响,却没想到会让他做出这样让他心疼的举动。 “他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时心理师郑医生在为黎昕做了深度催眠之后,告诉了他这样一个结论。 黎昕的一切所作所为,包括那样执念地离开A市,说着那些“要过自己的生活”的话,不过都是在逃离让他伤心的地方、让他伤心的人的举动下的附属品。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而今晚,尉迟琰亲自验证了郑医生的诊断。 听到了声响的黎昕蓦然抬头,在看清楚门边站立的人后,一时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场合,望向尉迟琰的目光满是怨怼和愤恨。 被瞪视的男人似乎毫无察觉,将手里拿着的一杯蜂蜜牛奶随手一放,就快步上前,附身将人从地上抱起来。 黎昕一时不查整个身子已经突然腾空,刚想挣扎,却已经被放到床上,而身上还穿着刚才套上的西装。 尉迟琰恍若未见,回身拿来刚刚放在桌上的牛奶:“芸嫂听到你房间有动静,这么晚还没睡,就替你热了一杯牛奶。” 已经冷静下来的黎昕当然听出了尉迟琰话中不合理的地方——芸嫂热的牛奶,怎么还会要劳烦堂堂尉迟总裁亲自替他送过来? 只不过黎昕没有开口戳穿,而是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我要睡了,您也该早点休息,尉迟先生。” “……”尉迟琰无言地看着床上的人,最终点了点头,“晚安。” 尉迟琰走出黎昕房间的时候,迎面而来的是尉迟简。 父亲怎么会从房间里走出来,而且神情还似乎有些不对劲?尉迟简皱起眉:“他怎么样?” 尉迟琰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他不是没有看到黎昕怨怼的目光,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那人异常的冷淡和平静,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尉迟简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痛苦的神情:“小曦他……大概发现了。” 第40章:情势逆转(上) 黎昕第二天起床下楼来到餐厅的时候,等着他的只有俞伯,而尉迟琰和尉迟简则都不知所踪。 看出他的疑惑,俞伯开口:“公司来电说有急事,先生和小少爷一大早就赶去处理了。” 黎昕闻言不置可否,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经过昨晚魔怔似的发疯,他倒是想清楚了很多事。从前想不通的许多症结如今全都打开了,虽然意外到令人不可置信,可除却这个结论,也再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吃过早餐,黎昕照例给南楠和于乐乐打电话。 “小黎你什么时候回来?”那边传来于乐乐欢快的声音,“你不在生意都变差了!” 紧接着是南楠温和的嗓音:“老板,别听于乐乐胡说,这两天生意还不错。夏先生的朋友帮了很大的忙。” 黎昕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那对一动一静的情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店里发生的琐事,时不时地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却始终都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觉得那一家由他自己亲自打理经营,被他视作新生活开端的咖啡馆突然间离他好遥远。 “小黎你怎么不说话呢?”最终,于乐乐有些不高兴了,“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回去吗?如果现在强硬地提出要回去的话,尉迟琰应该也不会怎么样吧?黎昕这样想着,终于开口回答:“等这里的医生定出我的治疗方案,我就回去。”不管如何,伤还是要治的。既然尉迟琰想要负责他的治疗费,就让他负责吧。 “那好,我们等你健健康康地回来哦!”于乐乐说完又唠叨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去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黎昕放下电话有些失笑,对于他招回来的这两个工读生,真是异常的满意。确切来说,还要算是夏朗的眼光不错。 尉迟集团的办公室里,一大早所有的员工上至经理下至实习生,全部正襟危坐,键盘敲得劈啪响恨不得能够把自己认真工作的姿态“上达天听”,一点儿没有平日里早晨的欢快和活跃。 究其原因,还是要数今天早晨安保部的员工来上班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停车场里出现了一辆比他们来的还要早的B字头豪华轿车,而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他们魅力非凡的大Boss和小Boss父子俩又会是谁? 安保是起早贪黑的辛苦活,早晨要开门拉电,晚上要巡视关门。在百分百确认昨天下午总裁和副总裁双双怠工早退并再未曾回来过的前提下,消息瞬间从安保部传到了各个部门。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两位Boss破天荒是坐同一辆车来的,而且下来的时候神情异常严肃,并且一上楼就双双走进了总裁办公室,气氛紧张得就好像尉迟集团今天下午就要破产了一样。 事实上,对尉迟琰而言,一件能够让他从自己的家里落荒而逃的事,比尉迟集团破产要严重得多了。 办公室里父子俩相对而坐,尉迟琰俊逸的脸上依旧高深莫测,眼底却透露着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他和黎昕之间的情势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逆转。 第40章:情势逆转(下) 在总裁办公室波谲云诡的势态之下,敢去触两位老大逆鳞的也就只有尉迟琰的两位得力下属;而在齐特助常年不在公司的情况下,夏特助只能在秘书小姐哀求的眼神下抱着必死之心按下了内线通话键。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里头传出尉迟琰明显比往常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秘书小姐抖了抖,继续用哀求的眼神攻击夏朗,夏朗无法,只能弱弱开口:“总裁,黎氏的许总裁来了,要求见您。” 门内父子俩飞快地对视一眼——许铭亲自来了。 吩咐夏朗先代他好好招呼黎氏总裁,尉迟琰挂了电话:“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我就不出面了。” 区区一个黎氏,虽然这几年在许铭夫妇的运作之下壮大了不少,但是和尉迟集团相比,还是有着胳膊与大腿的区别,请不动尉迟琰这尊大佛。如果不是因为黎昕,黎氏根本就还达不到能够和尉迟集团谈合作的规模。 尉迟简明了地点了点头,却问:“这件事还要继续下去?”既然哥哥已经发现了,还有必要继续和黎氏周旋吗? 虽然儿子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可尉迟琰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回答:“继续。” 戏已开场,当然要做足了,否则,又该如何收场? 许铭最近很烦躁。 八年前A市的房价还远没有大幅上升的趋势,许铭就已经开始把黎氏扩张的基准定在了房地产业上。然而野心有余,资金却不足,导致了黎氏的扩张进程举步维艰。 原本这一回,黎氏是和另外一个房地产投资公司合作一个位于A市西郊的楼盘。哪里原本是一大片七八十年的老房子,要拆迁改造,成为一个高档社区。不过那家公司临时资金链出了问题,最后把这个案子转给了尉迟集团旗下的一家分公司。 许铭原本对于合作方临时掉链子的行为相当不满,都想要以违约上诉了,最后却因为新的合作方是尉迟集团这样的跨国公司而转怒为喜——与尉迟集团合作,那是黎氏歪打正着得来不易的机会,既能获利又能得名,说不定还能借着这把东风让黎氏的发展更上一层楼,当是求之不得。 然而事与愿违,自从合同改签之后,麻烦事就一堆接着一堆地来。 先是拆迁户集体要求提高赔偿金;再来是原本都打点好了的相关部门不配合工作;最后是付了定金的工程队迟迟无法开工最终过了合约期限,拿着高额定金拍拍屁股跑了,眼看着这个项目就要黄了,合作方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许铭无法,只得派夫人去尉迟集团总部找尉迟琰谈谈,却没想到昨天陆薇回家之后告诉他,她不仅没见到尉迟琰,还被一个二十岁的黄毛小儿给削了面子。 于是,许铭不得不亲自出马了。然而,令他失望而愤怒的是,在会客室喝干了两杯茶之后,等来的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商界帝王尉迟琰,而是个年龄只有他一半的小青年。 许铭做梦也想不到,造成他今日进退维谷的局面的真正原因,会是他那个被他抢了家财,假造了死亡证明的,事了忆的外甥,黎昕。 第41章:情动(上) 在整垮黎氏的行动开展地如火如荼的同时,尉迟琰已经在黎昕面前消失了整整两天了。早晨是公司有事必须早到开会;晚上是事务繁忙必须加班加点,总之就是千方百计和黎昕的作息相互错开。 黎昕不以为意的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不用面对那个人就少了许多压力。只是庆幸过后心底却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总觉得空荡荡的屋子里少了些什么。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刚刚来到这里的那一段日子,也是这样每天一个人孤独地住在这栋房子里。 那时候陪伴他的是一只从孤儿院里带出来的毛绒兔子玩偶。那是那家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人手一只的唯一的玩具。通常被领养的孩子很少会将它们带走。因为他们相信,在新家里,新的爸爸妈妈会给他们更多,更好的玩具。可尉迟曦不知为什么就是把他的兔子玩偶带回了尉迟家,每晚抱着睡觉。 后来有个女佣见那只毛绒兔子脏了于是就拿去清洗,却从此再也没有还回来。尉迟曦没有计较,也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很多年以后的现在,黎昕想起来这件事,才发现那时的尉迟曦并不是不难过的,而是从他一开始来到这里,就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在这个家并没有哭闹争吵的资格。 “不合胃口?”尉迟简看着黎昕在整个晚餐过程中第三次莫名其妙地停下筷子发呆,终于开口询问。 “啊?嗯……不会,很好吃。”黎昕回过神来,把过去的事踢出脑海,又扒拉了几筷子。他有些庆幸这两天厨房总算没有延续第一天晚上的“全尉迟曦菜肴混搭风格”,否则还真是会让他吃不下去。 尉迟简看着少年安静用餐的模样,暗自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夜半,尉迟琰带着一身淡淡的烟酒气息回家,迎接他的是管家俞伯。 “他睡了?”尉迟琰问。 “是的,九点就睡下了。”俞伯回答,他不需要问自家主子询问的对象是谁。 “辛苦了,俞伯。”尉迟琰点了点头示意大家都可以去休息了,就径自走上二楼。 轻轻推开房门,里头一片漆黑,少年果然如俞伯所说,早早已经睡下了。 关上房门,不让走廊里的灯光打扰了少年的睡眠,尉迟琰经过训练的夜视能力允许他在黑暗之中也能准确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那个他牵挂了一整天的人,正缩在被子里,按照多年的习惯,躺在床的左侧。 尉迟琰无声地走近床边,静静地望着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人。不用心理师告诉他他也知道,这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抬手抚过少年散落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比从前更细致的五官,尉迟琰在黑暗中蹙紧了眉心,心底又是一阵钝痛——这具身体也已经满十八岁了。 小曦十八那年,完成了他安排的精英教育,进入了尉迟集团。那时候,他为他举办了一个宴会,在所有人看来,更加奠定了他作为尉迟家下任当家的地位,也将他推入了更深的危险之中。 第41章:情动(下) 商界的阴谋阳谋并不可怕,真正致命的是来自黑道的危险。 尉迟家从尉迟琰的爷爷那一辈起就是亚洲黑道的龙首之一,几代人都是在鲜血和杀戮中拼命过来的。而尉迟集团由尉迟琰的父亲建立,最初只有几间夜总会,是用来洗黑钱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尉迟老爷子干脆拿出了一部分钱漂白尉迟家族,真正建立了尉迟集团。 到了尉迟琰手中,尉迟集团和尉迟家的黑道势力已经形成了相辅相成的良性循环,隐隐有问鼎之势,因此也就引起了其他各方势力的忌惮和觊觎。 在这种形势之下,尉迟琰才会把唯一的儿子尉迟简送往欧洲的一座私人岛屿进行封闭特训,一切都只是为了保证继承人在完全成长之前的安全。 只是,老谋深算如尉迟琰,也想不到这个延续了十年的计划会出现这样一个变数。 望着床上的少年,尉迟琰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如水般轻柔的碰触,只能在一瞬间感受到少年额头的微凉,不敢停留太久,生怕吵醒了他。 躲了两天,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来看他一眼,叱吒风云的商界帝王,黑道教父,从来也没有这么忐忑过。不过没关系,只要还能看见这个人,只要还能留他在自己身边,就已经是老天爷对他这辈子最大的恩惠了。 再次附身印下一个亲吻,尉迟琰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而在他关上房门之后,床上的人却骤然睁开了双眼,里头是满满的惊涛骇浪——尉迟琰……父亲……他怎么会……! 黎昕一时之间瞪着双眸、僵直着身子无法动弹,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地坐起身来,愣愣地抬手抚过刚刚被人用嘴唇触碰过的地方,明明是微凉的一片,却莫名地炙热非常,就连整个原本恒温的房间里也好像突然间气温升高了好几度。 黎昕是在尉迟琰在他额头印下第一个亲吻的时候被惊醒的,当然彼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在亲吻自己。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尉迟琰无法料到,虽然比不上尉迟简,可同样经过特殊训练的养子也有着超乎常人的警惕性。 男人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和淡淡的烟酒味道让黎昕知道床边的人是谁,下意识地克制了自己睁开眼睛的欲望,即使心中充满了惊诧和慌张。 黎昕想知道尉迟琰半夜在他睡着的时候来他的房间想要做什么,却没有想到迎来的是额头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怎么……会这样…… 尉迟琰料不到,他一时情难自禁的举动让黎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彻夜未眠。所以,当第二天早晨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少年眼底的阴影时,他皱了皱眉:“没睡好吗?” 黎昕没想到消失了两天的男人会突然间出现在面前,一时之间有些怔忪。目光在男人脸上扫过,却无意识地定格在了对方那被许多娱乐,甚至金融媒体评价为“略显无情”的薄唇上。 脑子里好像瞬间有一个原子弹“轰”地炸开,黎昕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已经绯红一片。 这是怎么了? 尉迟琰和尉迟简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父子俩对视一眼,双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第42章:一家三口 黎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一看见尉迟琰,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被触碰过的额角也好似在一阵阵发烫。 在黎昕上辈子的记忆里,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孤儿院里的阿姨们虽然亲切,可是也不会和院中的孩子们如此亲密。而自从来到尉迟家后,那个向来冷淡无情高高在上的男人更是不会对他有什么父子间亲昵的行为。到后来换了具身体重生以后,就几乎都是一个人,当然更没有机会体会这样的事了。 所以,黎昕对于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除了不可置信之外,还多了几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羞涩。 “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见黎昕站在那里红着脸发呆,尉迟琰站起身走近,抬手想要探一探少年的额头,心想昨晚他房间里明明暖得很,难道是后半夜出了故障? 被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和蓦然逼近的高大身影吓得退了一步,黎昕才终于回过神来:“我没事!”边说着边费力避开男人即将触到他额头的手。 尉迟琰探了个空,抬着的手在半空中稍稍一滞才放下来,望着面前退开到自己能够接触的范围之外的少年,静静地道:“没事就吃饭吧。” 昨晚从黎昕房间出来之后,尉迟琰也几乎是一夜没有合眼。脑子里全是从前关于尉迟曦的记忆,还有后来和黎昕相遇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如跑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掠过,尉迟琰这才惊觉他和他的小曦之间共同度过的时光简直少得可怜,就连回忆也稀薄得和水一样。 他后悔了——他把人强行留在了身边不就是为了能够和这人朝夕相处吗?而他竟然因为心中的不安和恐慌而躲避了这人整整两天! 想通了这一切,所以尉迟琰才会出现在今天早晨的餐厅里。还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就算真的发生了也自然会有能够解决的方法。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个人,跑不了。 原本就心怀忐忑的黎昕刚刚在椅子上坐下就觉得后脊一阵发凉,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盯上了的感觉。黎昕猛然回头,可后面当然什么也没有,只有俞伯刚刚从门外走进来。 “先生,医院来了电话,说黎先生的治疗方案已经定下来了,今天就可以去医院。” 闻言餐桌边的三人齐齐停下了进餐的动作。 尉迟琰点了点头开口:“俞伯,麻烦你给医院回电话,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俞伯领命离开,还不等黎昕说话,尉迟简已经皱着眉开口:“爸,你要陪黎昕去医院?” 尉迟简问的就是黎昕要问的。虽然能够勉强和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可相比起尉迟琰,他还是比较能够接受和尉迟简两人共处一室。 “你公司不是还有事?”尉迟琰淡淡地反问,瞥了儿子一眼,不容反驳。 尉迟简不满地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看一旁脸上写满了“不愿意”的黎昕,终于还是没有再反对——这两个人,太需要单独相处的空间了。 在最爱的哥哥以这样匪夷所思的方式回到了他们身边之后,尉迟简对父亲的埋怨和不满也已经渐渐消散,只希望这个家从此能够好好的。 尉迟简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在十七岁那年找代孕母亲生下来的孩子。 那一年尉迟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唯一的继承人尉迟琰,刚刚完成特训回家,就向老爷子摊牌自己不爱红妆爱蓝颜。 老爷子大发雷霆,用尽了各种手段安抚、威胁,可全然都没有用。最后,尉迟琰淡淡地道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已经找人代孕了一个孩子,一个将来能够继承尉迟家香火的人。老爷子因此也无话可说,于是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尉迟简这样一个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欧洲某个私人岛屿进行特训,没有享受过普通的父爱,更没有人给过他母爱的温暖。 所以,当那个只比他大了两岁,却拥有温暖笑容的孩子出现在他面前,给他第一个拥抱的时候,尉迟简就如同雏鸟一般,认定了这个人。 后来,尉迟简发现自己的父亲原来是爱着这个人的,这是他在尉迟曦死后才知道的事。也因此,他才更无法原谅父亲,和他自己。因为对于他而言,尉迟曦的死,就如同是他父亲,为了他,而害死了给他的母亲。 而现在,这个人回来了。 尉迟简相当乐意看到,父亲能和这个人修成正果。当然,他也是希望在正果之前,做错事的父亲能够受到应有的惩罚的——让向来在商界和黑道叱吒风云的男人在明知对方已经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还不得不假作不知,苦苦隐忍,这难道不是很有趣吗?而且,已经知道了一切的哥哥,会怎么做,还真是让他拭目以待呢…… 最终,黎昕反对无效,还是由尉迟琰带着一堆保镖,载着他去了医院。 第43章:治疗方案 “我们最终讨论出来的治疗方案就是这样。黎昕,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沈君樊非常专业地无视掉旁边虎视眈眈的位高权重的男人和办公室外的一堆黑面门神,全身心地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患者身上。 “就按您说的办吧,沈医生。麻烦您了。”黎昕感激地道谢,如果身子能好,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药物治疗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好好休养。”沈君樊很认真地劝诫,“尽量不要让自己劳累,也不能用脑过度,还有情绪的起伏也要好好地控制。” “嗯,我知道了。”黎昕从善如流地点头,却突然问,“沈医生,其他那些医生们都还在这里吗?我想亲自向他们道谢。” 这个孩子向来温和有礼,沈君樊对于他的请求也很理解:“他们还在医院里,现在大概在休息室。”其实沈君樊觉得黎昕没有必要如此,因为那些个专家们对于这一趟外勤出的可是心满意足的——尉迟集团的总裁,出手当然大方非凡。 黎昕闻言微微一笑:“那就麻烦沈医生替我引荐,可以吗?” 在豪华的休息室里,黎昕终于见到了为他会诊的专家团。 原本正在相互闲聊的医生们见最先进来的沈君樊都相继笑着打招呼,待到看到沈君樊身后一步距离的黎昕,先是觉得意外,随后也会心一笑。然而等到他们看清楚紧跟在黎昕身后的男人时,这才一个个忙不迭地站起身来。 “各位随意,我只是陪黎昕来向各位道谢。”尉迟琰淡然地开口,只是这一副随意的做派在这些外人看来简直就是睥睨苍生。 这些个专家一开始都只以为黎昕是尉迟总裁做慈善资助的孩子,只不过这么些天下来,这些人精们也都看出了一些门道——区区一个受资助的穷小子,可不值得堂堂尉迟总裁事事亲力亲为——看看今天这派头,这阵势,只怕这个孩子和尉迟总裁关系匪浅。 于是专家们都很热络,面对黎昕的道谢都摆着手说“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双方亲切地完全能成为打破医患关系僵局的典范。 回家的路上,黎昕坐在车里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脑子里浮现的是刚刚那群专家团。 犹记得当初专家会诊的时候,他曾经一个个仔细地观察过他们,所以心里记得非常清楚——这批专家团总共有十二人,其中只有一位女医生。那时,当其他专家都围着他碰碰捏捏的时候,只有那位女医生,安安静静地站在沈君樊身边。当时他不觉得奇怪,可自从知道了一些事后,那一幕就相当可疑了。 而今天,在休息室里的只剩了十一个人,唯一缺席的就是那位中年女医生,黎昕的猜测由此得到了很大程度的证实。 “在想什么?” 尉迟琰的声音拉回了黎昕的注意力。黎昕回头,看到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可那神情却是说不出来的温柔。 黎昕心头一跳——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都是这该死的尉迟琰!大半夜的跑到他房间弄出什么么蛾子,害他一整晚睡不着不说,现在见了他就别扭! “尉迟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回C市?” 黎昕不过一句话,尉迟琰的脸色就立刻阴沉了下来。不过黎昕如今已经不怕他了——在经过那一晚之后,黎昕的心境发生了不自觉的转变。惧怕和恐慌少了,多的是淡然和无奈。 “为什么一定要回C市?在这里对你的身体更好。”尉迟琰按压下心底的怒气和苦涩,尽量平平静静地问。 “现在治疗方案已经出来了,我就没有理由再留在A市了。”黎昕不理会男人的心情,“C市的事情也不能一直麻烦夏特助。” 没有理由留下来吗……尉迟琰觉得自己因为这句话心底刺痛了一下。 “那么黎氏的事呢?”旁人听不出来,说一不二的尉迟总裁这句话问得颇为无力。 “黎氏于我,原本失去已经成了定局了。”黎昕不为所动,“既然尉迟先生愿意帮我,想来可以达到双赢的局面。我在不在A市,都没有相干。” 黎昕这话说的是去意已绝了。如果是在从前,尉迟琰绝对会再做一些事情将他反驳回去。可如今,尉迟琰却不敢刺激他了。 尉迟琰保持沉默,黎昕也没有再开口,两人就这么两厢无言地回到了尉迟家大宅。 “先生,黎先生回来了。” “让厨房把药熬了。”一挥手,身后的保镖即刻把手里的东西全数交给了俞伯身后的佣人。 由于黎昕需要长期服药,西药又多有副作用,最终专家们决定以中药和中成药,配合理疗来完成黎昕的治疗。大大的一包中药材,令黎昕闻之色变。 俞伯将二人迎进屋,又恭敬地道:“先生,齐特助说有重要的事和您禀报,正在书房等您。” 尉迟琰点了点头,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吩咐道:“俞伯,照顾好黎昕。”说完转身上了楼,朝书房去了。 齐特助?是说齐灏吧…… 黎昕望着尉迟琰的背影,想起一直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的样子,和夏朗一同身为尉迟琰左右手的齐灏。 那时他还不知道,现在却清楚了——夏朗和齐灏二人,一个负责尉迟集团,另一个人则是尉迟家地下势力的主要负责人。 所以齐灏有重要的事,是说道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黎昕没有发觉,自己在潜意识里正在为男人担心。 第44章:喂药 尉迟琰和齐灏在书房里呆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午餐时间才双双出来。此时,黎昕正对着面前的那碗看起来就相当刺激的浓褐色药汁紧锁眉头。 齐灏早就从夏朗和手下人口中得知黎昕这么个人的存在,却还是头一回见到实体。乍一看,不过就是个长相略精致了些的普通瘦弱少年罢了,不足为奇;可是一想到自家主子和少主子对这个人的莫名重视,他也不得不持谨慎的态度。 黎昕当然也看到了齐灏。这个身为尉迟琰左右手之一的男人长了一张平凡到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面孔,周身的气质同那个长袖善舞的夏朗更是有着天壤之别。或许正是因为他的低调,才能让他成为尉迟琰身边的第一大将。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示意。齐灏忽然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夏朗说的没错,这个少年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气质与沈淀。 慢了一步下楼的尉迟琰一走进起居室就看到齐灏正盯着黎昕的探究的目光,当即脸色一沈:“齐灏。” 对自家老大相当了解的齐灏从区区两个字里就能听出他的不悦,立刻收回目光,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惊讶——看来总裁对这个少年的重视恐怕已经超过夏朗所预估的程度了。 齐灏走后,尉迟琰才来到沙发前,挑了个离黎昕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怎么不喝药?” “……”黎昕无言以对,这碗中药对于他的冲击已经大过尉迟琰本人了。他此刻万分后悔为什么自己早先在医院二话不说就对沈君樊给出的治疗方案点了头。 没有得到回应,尉迟琰看了看桌上的药碗,又看了看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的少年,心中了然。 尉迟琰倒是记得的,小曦这孩子,从小怕苦。其实他以前也并不知道,还是在小曦已经成年了之后有一回一家人吃饭,发现他对苦瓜敬而远之,问了之后才知晓的。 “药凉了药性就弱了。”尉迟琰端起药碗递到黎昕面前,“一口喝完就好了。”再不喜欢,药还是得吃的。 药碗一靠近就散发着一股子浓重的辛涩味道,黎昕忍不住皱了皱鼻尖,嫌恶地往后避了避,却是退无可退。 少年无意识间的可爱举动大大地取悦了尉迟琰,他忍不住朝着黎昕靠近了一点儿,放缓了语气开口:“快喝,喝完了就让厨房给你拿甜点。” 黎昕闻言不由觉得有点儿囧,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堂堂尉迟总裁竟然会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哄他喝药?! 黎昕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尉迟琰一眼,却在瞧见男人眼中那一抹从未曾见过的莫名的柔和时心头骤然一跳,在分辨清楚对方眼中的情绪之前就立刻撇开了眼。 为了掩饰心中的波动,黎昕胡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好苦! 分神了的人即刻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那么一大口药汁下肚,残留的苦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尤其是舌尖,仿佛遭受了一场酷刑。 为什么没有苦到麻掉!?黎昕欲哭无泪,简直想要像小狗那样伸出舌头喘气。 然而下一秒,一勺子冰凉香甜的冰激凌被送进了嘴里,奶油和香草的味道几乎是立刻就中和了药的苦涩,也舒缓了某人皱成一团的精致五官。 想再要一勺!黎昕品尝着口中残留的苦味和甜味,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紧接着,又一勺冰激凌被送进了嘴里,这一回是芒果味的。 随着苦味的消失和芒果香甜味道的蔓延,幸福舒适的感觉也在心中膨胀。黎昕眯起眸子正想要松一口气,却蓦然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机械地低头,看到离自己的嘴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精致的小勺子被握在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里,而那只手的主人,在自己的耳边发出了两声低笑,随后又问:“还要吗?想吃什么口味的?”一边说着,一边有另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腰。 这下子,黎昕彻底呆掉了。 一直到少年回过神来逃开之后,尉迟琰都觉得心中温暖一片。 看着黎昕落荒而逃的背影,尉迟琰淡淡地吩咐俞伯把冰激凌送到他房间里去,顺便把午餐也送上去。想必那人需要冷静一下,而他自己也需要一些时间定定心神。说出去恐怕惹人笑话,堂堂尉迟集团的总裁,竟然也会因为温香暖玉抱满怀而心跳不已。 黎昕抱着膝盖缩在床上,手里还端着刚刚俞伯送进来的冰激凌,脸上是绯红一片。 除了孤儿院的阿姨和小时候的尉迟简之外没有同任何人有过亲密接触的黎昕迷惘了——先是半夜里莫名的吻,又是刚刚喂食冰激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尉迟琰他……为什么要这样…… 第45章:情敌? 冰激凌事件过后,逃避的人从尉迟琰变成了黎昕。 所以当早餐时分俞伯说出“黎先生还在休息”的时候,尉迟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可那深邃的双眼中却难得地写满了愉悦的神情。 “让芸嫂把早餐送到他房间里。”人肯定已经醒了,一大早饿着他就不好了。尉迟琰饮下最后一口咖啡,起身离开了餐厅。而依然在桌边吃煎蛋的尉迟简则满眼深意地盯着父亲的背影—— “发生什么事了,俞伯?” 老管家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掩饰笑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对不起小少爷,我不知道。” 尉迟简皱了皱眉,随即又松开,低头继续切盘子里的煎蛋。以父亲的神情来看,总归不会是坏事。 二楼黎昕的房门外,芸嫂敲了敲门:“小昕,是我,芸嫂。” 过了一会儿房门才被打开,里头是衣着整齐的黎昕。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没睡好?”芸嫂见少年双眼底下青黑,不由担忧地问。 芸嫂早就知道黎昕不喜欢和尉迟家打交道,这么多天住在这里,其实也真是难为这孩子了。也不知道先生和小少爷打得什么主意,就算是为了大少爷,也不该把人家好好一个孩子强制掳来一起住着啊! 不过话说回来,黎昕这孩子,和大少爷,还真是像极了……有的时候她走进这间房间看到黎昕坐在书桌后的模样,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尉迟曦的名字。 芸嫂的关心让黎昕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子暖意,本来紧绷着的脸也稍稍放松下来:“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失眠。”然而心里却依旧忿忿:他能说是因为尉迟琰那个混蛋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才害的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吗?! 芸嫂把手里的鱼片粥和单面煎蛋放在窗边的咖啡桌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看到黎昕眼底的青黑更加清晰,不由有些心疼这个瘦弱的孩子:“先吃了早餐,要是累就再睡一会儿。你的身体要好好休息才能恢复的好。” 黎昕闻言粲然一笑:“谢谢芸嫂。” 然而黎昕话音刚落,房门外就传来另一个声音:“吃完早餐要先喝药。” “小少爷……”芸嫂愣了愣,没有料到尉迟简会亲自端着药上来。 黎昕也有些意外,然而望着尉迟简手中的那个保暖瓶,更多的却还是咬牙切齿:这父子俩分明就是前仆后继地不想让他好过! 而且尉迟简毕竟不是尉迟琰,没有在一起生活十几年的经历,自然就不知道黎昕怕苦的事实,于是只拿来了一碗赤条条的褐色药汁,连块糖果也没有。 其实上辈子的时候,尉迟曦一开始并不排斥喝中药。孤儿院的孩子病了,都是喝中药,因为十几年前,中药可比西药便宜多了。 而让孩子们欣然接受那辛涩的液体的原因,则是每次喝完药,阿姨们都会破例给他们发一块水果糖——就是市面上卖的最便宜的那种,用透明糖纸包着,五颜六色的,对于孤儿院的孩子们而言,相当诱人。 后来到了尉迟家,从此再也用不着为了一块便宜的水果糖去忍受那种苦涩的味道,尉迟曦就开始对苦的东西敬谢不敏了。人生百态,苦的滋味,他已经用幼小的生命去深刻体会过了,就再也不想尝了。 只是上辈子做梦也没想到,尉迟曦短暂的生命,以苦开头,最终竟然也以苦结尾。 黎昕吃了早餐喝了药,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于是钻进被窝里又睡了一会儿。而吵醒他的,则是他的手机铃声。 是于乐乐和南楠吗? 黎昕睡眼惺忪地摸到手机,随意瞥了眼上头的号码,却发现并不是咖啡馆的电话,而是吕天齐。 黎昕拿着手机愣了愣,却是彻底醒了——自从离开了C市,他就没有再和这位昔日的同学如今的黑客驴打滚联络过了,他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 十分钟后,黎昕穿戴整齐出了房门下了楼。穿过后宅连接前宅那条长长的回廊,正巧遇上在指挥花匠整理草坪的俞伯。 “黎先生?”俞伯看着他一身明显要外出的装束有些意外。毕竟黎昕自从住进了这座宅子,除了去医院之外,还从没离开过这里。 “俞伯,我要出去见个朋友。”黎昕开口。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俞伯敢跟他说,没有他们家先生或是小少爷的允许就不放他出门的话,他就跟他们翻脸。 出乎意料的,俞伯只是点了点头回答:“请黎先生稍等,我去为您安排一辆车。”而黎昕望着老管家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心道:哼,算他们识相! 车还是那辆B字头豪华轿车,司机也仍然是那个在C市时的爪牙先生,见到黎昕还很好心情地打招呼:“黎先生。” 黎昕倒不讨厌这只爪牙,于是也笑眯眯地回礼,坐在车上驶向目的地——尉迟曦和吕天齐共同念过的高中附近的小咖啡馆。 黎昕到达的时候,吕天齐早就等候已久,透过大片的落地玻璃看到黎昕从那辆眼熟的豪华轿车里下来,脸色当即沈了下来。 黎昕一下车也看到了窗边的吕天齐,见他脸色阴沉,也权当视若无睹。 “吕先生也回来了?”黎昕进了店门坐到吕天齐对面。他这次跟着夏朗回来得匆忙,后来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对方的消息,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吕天齐上下打量着黎昕,觉得少年和几天前在C市时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变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距离学校几公里之外的A市CBD尉迟集团总部大楼顶层,黎昕一离开尉迟家大宅某人就已经接到了消息。 放下了电话,尉迟琰眯起双眸——见朋友?脑子里瞬间把黎昕自从醒来之后的人际关系搜了个遍,从那个贫民窟的邻居阿和到酒吧经理卓洋,却没搜到任何一个值得他在这个时候特地出去见的人。 尉迟大总裁看了看手上正在浏览的文件,又看了看外头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最终站起身,决定放下工作,出去享受一下自入冬以来难得的暖阳。第46章:情敌! 黎昕搅着面前的咖啡,面对吕天齐审视般的目光心头有些暗火。他敢打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询问他如今和尉迟家的关系! 他知道吕天齐不愿意看到他和尉迟家纠缠不休,他也知道这位昔日的同学或许是真的很珍惜他和尉迟曦的友情,可是这些并不能成为对方任意指摘他的理由。 “黎昕,你现在……是住在尉迟家?” Bingo!黎昕不由在心中叹息,又好气又好笑:“吕先生约我出来,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对我说吧?” 吕天齐见黎昕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显然是有些愤愤然,却还是压了下去低声说:“黎昕,我说过,尉迟家那两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你……” “我也不想和他们纠缠不清。”打断吕天齐的话,黎昕面上的神色也冷淡下来,“但是吕先生,这是我自己的事,请你不要多加干涉。” 吕天齐闻言猛地一拍桌子:“你是想借用他们的力量拿回黎氏,可你知道他们正在对黎氏做什么勾当吗?!” 吕天齐这一怒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目,而店里的几个服务员们则互相以眼神示意着是不是该过来干涉,可一时间却无人敢动。 面对吕天齐突如其来的发难,黎昕垂下眼,喝了口咖啡:“吕先生,你查到了些什么就直说吧。如果你是真的为我好,就请不要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我和黎氏的关系。”吕天齐的怒意来得突然,黎昕却没有受到惊吓,相反的,他却更快地进入了上辈子和人在生意场上虚与委蛇的状态。 吕天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地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尉迟集团正在企图吞并黎氏。”说着目光直直地盯在对面少年那张漂亮的脸上,“黎氏真的被尉迟集团吞并了之后,你就真的再也拿不回来了。” 如果是在几天前吕天齐来和他说这些,他说不定真的会信,会心寒,会有再一次被利用的痛苦;可是在尉迟家住了那么几天,知道了那么多秘密之后,他已经不在乎了。更何况,他几乎能够猜到那两个人正在对黎氏做些什么,也用不着吕天齐来告知。 于是,黎昕听到这些话后,神情是出乎吕天齐意料的平静。 正当吕天齐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唤醒面前这个“被尉迟父子蒙蔽”了的少年时,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声音蓦然在一旁响起:“小昕,真是巧啊。” 巧?他堂堂尉迟总裁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到一个校区周边的那么一家小咖啡馆?该是有人通风报信才对吧! 黎昕默默地在心里唾弃尉迟大宅里的那群爪牙们,一边回过头,只见身着高级定制西装的成功男士站在一堆稚气未脱的学生之间格格不入,倒是那张向来无甚表情的俊脸难得地挂着淡淡的笑意。 “尉迟先生,真巧……”黎昕有些咬牙切齿地打招呼,心底却开始疑惑,不知道这男人尾随自己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明明已经派遣了一个爪牙跟着了,不是么?黎昕这样想着,扭头去看原本停在外面的车,却见送他来的车连带司机都不见了,仅余下尉迟琰的那辆标志性大奔。 趁着黎昕走神的档口,尉迟琰却在打量那个自从他出声之后就用一种近乎敌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青年——那是一张曾经看到过的脸。 很快,尉迟琰从自己相当出众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张脸:在那场葬礼上见到过,是小曦的高中同学,似乎……姓吕。 也难怪尉迟琰记得吕天齐,因为在他自己的刻意营造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尉迟曦是尉迟集团的大少爷兼下任当家,过度优渥的身份背景令尉迟曦的学生时代相当孤独,交不到朋友。而这个吕天齐,则是唯一一个来参加那场葬礼的。 尉迟曦脑子里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可心却又痛了起来,目光从吕天齐身上移开,重新放到黎昕身上。少年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可坐在那里支着下巴望着窗外的模样,却生生透出几分寂寥。 这又是他自己做的孽啊…… 忍下俯身去拥抱住那人的欲望,尉迟琰再度开口:“和朋友聊完了吗?我路过这里,正好接你回家。”不去问黎昕为什么会和吕天齐在一起,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不能提起的话题和禁忌。更何况这种事,横竖有的是路子查。 黎昕闻言稍稍迟疑了一下,却也觉得和吕天齐没有什么好多说的,正打算答应,却没想到吕天齐又发难了。 “尉迟总裁,逝者如斯,可你现在连一个无辜波及的路人也不放过吗?” 话一出口,黎昕和尉迟琰双双望向他,一个眼中满是惊讶和不满,而另一个神情未变,眼底却逐渐浮现出血色: 先不论这个青年知道些什么,单单是他对小曦,只怕不只是同学友情那么简单。 第47章:感情需要培养 黎昕最终还是跟着尉迟琰上了他的大奔。临走前,他看着吕天齐洋溢着怒气和不解的脸叹了口气规劝:“吕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之前的帮助,但是事与愿违是常有的事,也请你不要太过介怀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了。下一回如果你只是约我喝茶聊天,我会很乐意前往的。” 尉迟琰在一旁替黎昕打开车门。原本还是安静地等着他和吕天齐说话,只是等听到那最后一句时他却顿时失了耐心,顺着将人引上车的姿态趁势揽着他的腰轻轻推了一把。 他这一手做的巧妙,当事人也只会觉得是借力而为,可对于旁观者而言却远不止如此了。瞥了眼吕天齐因为看到他的举动而瞬时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模样,尉迟琰在心里冷冷一笑——不论这个人抱着什么目的存了什么心思,他都不会让他靠得离黎昕太近的。 时间还早,晌午的太阳才刚刚开始发光发热。黎昕也不想去计较身边这个身为总裁的男人一大早就开始翘班到底合不合适,只是眯起眼自顾自休息,毕竟昨晚是真的没有睡好。 而尉迟琰看着一臂距离之外侧头假寐的人,心里觉得柔软万分。 这人由一开始的恐惧慌张和抗拒到眼下的随意安然和自得,这中间的过程虽然痛苦,却仍是值得。即使双方如今都已经明白那个隐藏的真相,但在没有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就让他们像这样好好的相处一段日子吧…… 车子停驻在CBD的一处名品街口,黎昕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景象,随即扭头过来疑惑地看着尉迟琰:你想做什么?男人抿唇微微一笑,径自下了车,还绕到另一侧替他打开车门。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黎昕忍不住一脑袋黑线——他这是什么做派! 无视掉那只修长好看的手,黎昕钻出车门:“来这里干什么?” 尉迟琰也不以为忤,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回答:“买衣服。” 黎昕身上的衣服还都是他从医院醒来之后买的便宜货,尉迟琰有些后悔没早点注意到这件事。如今正值换季,天一天赛过一天的冷下来,得给这人添置些行头。那些高级定制从量身到剪裁到最后出成品无一得等上几周,正好趁着今天先来买几身凑合着穿。 买衣服?黎昕皱起眉,完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觉就想说要先回去。可别说是他如今这幅小身板,就算是上辈子尉迟曦的那具身体也拗不过尉迟琰啊,于是只能被揽了肩,半推半拉地走进了一家某品牌的旗舰店。 这家店……完全不是尉迟琰平常会穿的风格。黎昕瞥了眼尉迟琰身上的三件式手工定制西装,又环顾着整个店内青春洋溢的休闲装,终于领悟了:“你要给我买衣服?” 尉迟琰并不回答,只是已经自顾自地挑出了两套衣服向店员询问尺寸。黎昕在一旁完全被他的蛮不讲理和自作主张气得沉默了。看着递到鼻子底下的两套衣服,他本来是真的不想接。可被店员小姐诡异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来躲进了试衣间。 虽说黎昕的外形与上辈子的尉迟曦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可也许是因为内里所倾注的灵魂是同一个,所以由内而外所沁透出来的气质是同样的温润如玉。也因此,等到黎昕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着实让店员小姐愣了愣。也难怪,毕竟对于现在这个“黎昕”的本质而言,超市里买的几十块钱一件的薄棉袄实在不适合他。 面对尉迟琰欣赏的眼神,黎昕还是有些不自在,转身就想回试衣间里去换掉,却不料被对方一把拉住:“不用换了。”又对着店员道,“把另外一套包起来,旧衣服麻烦你们处理掉。”很明显,衣服的主人又一次被剥夺了发言权。 直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黑衣大汉手中已经拎了五六个袋子,尉迟琰才终于听从了黎昕的第N次抗议:“够了?那就去吃饭吧。”随后黎昕就被拉去了附近的一家私房菜。 并不是没有发现,也不是刻意无视黎昕的种种意外和无所适从的神情,尉迟琰只是觉得,从前的他实在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明明十三年朝夕相处,却没有一次和这人这样出来购物吃饭。从现在开始,以前没有一起做过的,都要一一去尝试个遍。 啜了口清甜的大麦茶,暖流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黎昕才有机会趁着尉迟琰也在喝茶的机会好好看一看他。 男人一身正装,是直接从公司出来的。至于为什么会在得知他和吕天齐见面后就特地赶去接他,这其中的关窍黎昕不愿意多琢磨。 男人带着他买衣服,订了高级的餐厅一起吃午餐,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但是黎昕隐约觉得这有些不对劲。 因为尉迟曦本人曾经也做过相同的事情,通常都是为了公司的某些项目招待一些世家的千金。有一些甚至会提到婚约,但每一次都会被尉迟琰以父亲的身份拒绝,他也不会觉得可惜。 “发什么呆?菜不合胃口?”尉迟琰放下茶盅发现黎昕正瞪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猛瞧,他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这孩子是突然爱上自己了,只是他也并不遏制自己心中那份美好的愿望。本来么,做这些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让这人先爱上他。 黎昕回过神,发现男人正戏谑地笑着看着自己,连忙收回目光,胸口的跳动竟然瞬间有些不规律:“没有,很、很好吃。” 尉迟琰见他一副被抓包的表情,眼底一片柔和,也不再为难他,只专心用餐,间或替他添些茶水。 菜的确是好吃,是黎昕喜爱的粤菜。这家老板亲自下厨,菜品精致清淡,又富有创意,静下心来好好品尝之后,两人都吃得相当满意。 直到吃完饭又坐上大奔驰骋在回程路上的时候,黎昕才略微恍惚地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平静地和这个男人逛街吃饭,甚至偶尔还能闲聊两句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有等到黎昕搞清楚这略显诡异的状况,意外已经发生了。 黎昕还来不及对于尉迟琰突然发难长臂一伸拉他入怀的举动出言呵斥,头顶上男人已经出声:“有多少人?”醇厚好听的嗓音此刻冷得掉冰渣子。 “至少有七个,两部车。”坐在前面副驾上,刚刚替他们拎衣服袋子的保镖沈声回答,一边已经给不知什么人拨通了电话,“总裁遇袭,在清源路南淮路附近。” 第48章:遇袭 黎昕可以感受到车速正在不断地加快,即使紧闭着车窗也无法阻止发动机越来越响的轰鸣声,隐约还能听到轮胎摩擦地面,以及刹车时尖锐的叫嚣。 这一幕恍如隔世,久远到黎昕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了。 他记得那一天,他作为尉迟集团的大少爷,出席的是某个合作方千金的成人礼,地点就在秦琼。 那一天,他喝了一点酒,因为那位千金小姐在她父亲的怂恿之下拼命地向他示好。而在众人带着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他不能让当晚的主角下不来台。随后,他私下里婉约地拒绝了那位小姐相当直白的共度春宵的邀请。 那一天,事情也是这么发生的,坐在副驾驶上的保镖最先发现了跟踪者。随即车速不断提高,在追逐了几分钟后,对方开了第一枪——“叮”地一声打在了防弹的车窗上。 “有狙击手!”他听到副驾上的保镖朝手机里低吼。 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呢? 黎昕记得很清楚,他在想:狙击手的话,一定可以一枪就解决的吧。 所以,他毫不迟疑地打开了车窗。 而此刻,黎昕伏在尉迟琰的怀里,无意识地抬眼望向车门上的某个按钮…… “别怕!”即将伸出去的手突然被握住,腰上的手臂也收得更紧,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以及对方胸口沉着而有力的心跳。黎昕恍惚了一下,思绪骤然被拉回了现实。 尉迟琰自从突袭开始就一直全身心地关注着怀里的少年,所以他看着他恍惚,看着他回忆,看着他无意识地望向车窗的按钮,心底里疼得滴血。 心理医生的诊断没有错,这个人,没有走出来,他一直都被困在过去里。每一次,这人在他面前那些不经意的举动,都无一不在告诉他,他的罪孽到底有多深重。他得到了一个那么美好的人,却一点一点把他推入了深渊。心,一次比一次更疼得极致。 “!”地一声巨响,车子重重地往前一冲,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后面的车故意撞了上来。 “甩开他们!”尉迟琰恨恨地命令。眼底的血色和语中的杀意让前头的司机和保镖都知道,这一回要是他们能够平安无事,幕后黑手恐怕也会是裕和帮那群人的下场——虽然他们不清楚黎昕的身份,也知道他和他们的大少爷关系匪浅。事关大少爷,总裁绝不会善罢甘休。 尉迟琰的车是改装过的,司机一发狠,车子就迅速和后头拉开了距离。然而好景不长,对方显然还有后招。 尖锐到撕裂般的声响震痛了黎昕的耳膜,人也随之向前倒去,却被尉迟琰眼明手快地一把捞回怀里。 “枪!” 副驾上的保镖大吼一声,随即从车里的隐蔽处也摸出两把手枪,将其中一把递给司机。枪战不是没有过,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在市区就如此明目张胆。如今前有狼后有虎,援兵未至,只有他们二人也要拼死护住老大安全。 黎昕在整个过程中都被尉迟琰紧紧护在怀里,思绪涣散,然而此刻尉迟琰却不能让他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狠狠心摇醒他:“黎昕!躲在车里,不许出来!”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套上了不知从哪里扯出来的防弹衣,以及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手枪。 被人猛烈地摇晃着肩膀,手里有塞进来一把冰冷的凶器,黎昕才终于打起精神来,而尉迟琰已经和他的两个手下一起迅速地下了车。 外头瞬间枪声和哀嚎声一片。 透过车窗,黎昕能看到尉迟琰的侧影,一直在靠近他的车门外边,时不时地回头确认他的安全,那双他从前从未看透过的深邃双眸里,此刻有狠戾,有杀意,也有担忧和心疼,看得黎昕心头一震。 双拳不敌四手,对方十二三个人,很快压制了己方三人的火力,不断地逼近他们的车子,而司机已经有一侧肩膀中枪。 “黎昕!回去!” 在两个手下的震惊和尉迟琰的怒吼中,黎昕从另一侧推开车门下了车,举枪加入了火拼。 尉迟琰双眼冒火,避着火力想要绕到黎昕身边,而这一分神,一颗子弹破风而来。尉迟琰极其迅速地闪避,却仍是被擦伤了手臂,唇边溢出一丝低咒。而此时,黎昕正一枪解决另一个把枪口对准尉迟琰的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汽车的轰鸣再度由远及近地响起。 双方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而尉迟琰的保镖骤然大吼一声:“是我们的人!” 救兵到了! 等到黎昕的手颤抖着被握住取掉手枪,随后而来的是男人带着愤怒的紧拥,黎昕被箍得浑身生疼。 血腥的味道冲入鼻腔,黎昕这才想起来男人似乎受伤了:“你……” “你再敢这样冒险试试!” 看着尉迟琰极其少见的怒到极致的神情,黎昕瞬时哑口无言——在刚刚那场枪战中,被尉迟琰那样保护的他,觉得眼下没有任何话可以反驳他。 “总裁,先离开这里。”齐灏指挥着人收拾现场,听到远处终于传来的警车鸣笛声,于是上前提醒,在看到尉迟琰正在滴血的手臂时,不由地蹙了蹙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被他拥在怀里的黎昕。 现场被迅速地清理干净,等到警察抵达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几具尸体和三辆死了司机的车。 被撞坏的大奔早就被人拖去秘密处理,而坐在另一辆豪华轿车上朝尉迟家大宅驶去的黎昕,破天荒地没有挣开尉迟琰拥着他的手臂。男人显而易见无法轻易平复的怒气是其一,而心中不知为何消失的抵触感是连黎昕自己也没有发觉的。 第49章:信任 尉迟家大宅里,俞伯早就领着医生等在门口,一见他们回来就立刻迎上前:“先生!” “进屋再说。”尉迟琰点了点头,倒是一群人里最淡定的一个。怀里的人一路都任他这么拥着没有任何反抗,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刚的遇袭而呈现风雨欲来的态势,反而颇有清风拂面的意味。 进了屋,黎昕察觉到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属于前宅的书房,那是尉迟琰和他的心腹们议事的地方。所以黎昕终于动了动肩膀,示意对方放开他。然而尉迟琰却并不如他的意,一路拥着他,身后跟着齐灏和另外两个黑衣大汉一起走进了书房。 “总裁……”齐灏欲言又止,目光在黎昕身上漂移不定。黎昕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谈的肯定不是和尉迟集团有关的事情,当然也绝不能让他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知道。可尉迟琰揽在他腰间的手扣得死死的,就是不让他挪动分毫,于是他也只能无辜地睁着双眸回望齐灏。 “总裁,还是先处理一下手臂上的伤。”开口说话的是医生,黎昕也认识他。从前他偶尔受伤的时候,也都是这位医生来家里替他处理伤口。现在看来,不只是家庭医生那么简单,应该也是他们的内部人士。 尉迟琰闻言似乎才刚刚记起来自己手臂上的伤,皱了皱眉看了眼怀里的人开口:“坐着别动。”这才不情愿地放开他,随即褪下了身上的西装。 呵!黎昕看着男人的手臂不由瞪大了双眸。只见尉迟琰身上的白色水印条纹衬衫已经有近三分之一被染上了殷红的颜色。刚刚因为黑色的西装不显色,可现在看来伤口比他以为的要深得多。 想起刚才在枪林弹雨中,男人守在车门外的侧影和看到他下车后急切地想要冲过来的模样,再看着他手臂上的伤,黎昕的心头堆满了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要保护他? 为什么要这样保护一个明明已经被他舍弃了的棋子? 衬衣的衣袖被撕开,医生做了清理之后神情严肃:“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不过需要做缝合。” “你缝你的。”尉迟琰丢了一句话给医生之后就不再理会自己的手臂,转而将目光移向齐灏,“有头绪吗?” 齐灏见自家Boss态度强硬地要开始议事,虽然心中依然觉得不合适,可还是从脑袋里摒除了那个正坐在Boss身边的少年,正色着开始报告。 尉迟简被公司里的事绊住了手脚,等他着急赶回家的时候,众人已经在书房里呆了一个多小时了。 “小少爷。”俞伯破天荒地从背后叫住了匆忙往书房方向而去的尉迟简,“今天的事,关乎先生,也关乎整个尉迟家。俞伯多嘴只问你一句,黎昕,到底是什么人?” 作为服侍了尉迟家两代家主的老管家,对于两位主子对黎昕平日里的万般照顾他可以仅靠猜测就不闻不问。可是对于这个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还被家主护在身后,甚至导致家主受伤的少年,他必须要得到明确的答案。否则,他将来有何颜面去见老家主。 尉迟简被俞伯问得一愣,却也随即明白了老管家的意思。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迎着老人睿智的双眸吐出两个字:“哥哥。” 老管家闻言点了点头:“俞伯知道了,小少爷去吧。”话音刚落就背过身,没有让自家小少爷看到老眼泛泪的失态模样。 尉迟简走进书房,带来一瞬间的安静。 “你怎么回来了?”尉迟琰皱着眉问。 “公司有夏朗。”尉迟简简短地回答,目光扫过父亲刚刚接受了缝合的手臂时眼中闪过杀意,随后却定睛在父亲身边的少年身上,上上下下扫了许多遍,才确定这人是否真的毫发无损。随即又有些不解,父亲不让这人好好去休息,带来书房做什么? 尉迟简的加入加快了商议的进程,黎昕听了一下午黑暗世界的爱恨情仇血与沙,才终于被放回后宅。 ****** 夜半。听了一下午的打打杀杀,黎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这就是尉迟家光鲜背后的另一个世界啊,他今天终于窥到了冰山一角……可是脑子里挥散不去的却是尉迟琰浸透了小半件衬衣的血。印象中,他从没见过男人受伤,可今天…… 黎昕翻了个身,觉得心头有些什么火热的东西呼之欲出。可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无声地推开了。踩在地毯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都能让他分辨出来人是谁,于是他缩在被窝里僵了僵,随即尽量保持住呼吸的平稳,不想让来人看出端倪。 男人和过去的几个晚上一样,来到他床边,拂开他的额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在额头上印下亲吻。可男人又和过去不一样,因为他这一回待的时间更长了。 随后,就在黎昕几乎要习惯被人从黑暗中注视的感觉昏昏欲睡的时候,男人却突然开口了,虽然声音低到了极致,可却依旧清晰可闻: “小曦,信我一回,以后再不骗你……” 第50章:谁要你陪!? 尉迟琰和黎昕遇袭的事情并没有在A市翻很大的风浪。一来对方虽然大胆地用上了枪械,可仍然很谨慎地把地点避开了市区繁华的路段。二来齐灏手下的人手脚麻利,在警方抵达之前就处理干净了现场。三来,尉迟琰是什么人,黑白通吃的大佬自然有足够的门路和手段把这件事压下来。 于是,新闻只报道市区近郊死了几个帮派分子,死因疑为帮派械斗,警方对市内所有的可疑公共场所进行了排查,一无所获。 而对于袭击者真正的调查处理,自然有齐灏去做。 因为受了伤,尉迟琰在随后的几天里都没有去公司,美其名曰“在家休养”。 然而这一“休养”却同时让两个人咬牙切齿。 尉迟家大宅里,尉迟简直到午夜后才披星戴月地回到家。然而迎接他的却只有俞伯和一室的冷清。 “小少爷回来了。” “俞伯。”褪下沾染了烟酒香水的外套交给佣人,尉迟简只朝着老管家点了点头就略显疲惫地上楼回了房。一整天既要处理公司事务,又要和黎氏的许铭夫妇周旋,末了还得参加一个原本该由身为尉迟集团总裁的男人参加的商务晚宴,尉迟简觉得自己二十年来钢铸铁打的身体就快要垮了。 “他们今天打电话回来了吗?”走到半途,尉迟简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回身问道。 俞伯点点头,知道自家小少爷问的是什么,只恐怕自己给不了他百分百满意的答案:“下午来过一个,说是归期不定。”果然,俞伯见到尉迟简那张和他老子七八分相像的脸瞬时黑了下来。 尉迟简一口气憋在胸口实在是郁闷,驻足在阶梯上整整三分钟,这才重新又迈开脚步往上走去。在俞伯看来,自家小少爷向来英挺的身姿背影竟然有些许颓然之态,也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可那又能怎样呢?一想到那个人……那个少年……罢了罢了,如今那人才是尉迟家最重要的角色呢。俞伯径自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牵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那人回来了,尉迟家终于又可以像个家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C市,黎昕却窝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回来C市已经两天了。 于乐乐和南楠见到久违的小老板相当高兴,黎昕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咖啡馆运营状况良好也很高兴。 只是……尉迟琰为什么要跟着他回来! 黎昕气愤地一翻身,蓦然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心脏猛地一跳,随即更加怒不可遏——跟着来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和他睡一张床! 两天前,也就是尉迟琰遇袭受伤的第二天,本来应该在家“休养”的人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强行拉着他上了车。直到车子上了高速,他才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地。正在惊讶之际,男人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足以让无数名媛贵妇失态的笑容开口: “不是一直想回C市吗?正好有空,陪你回去。” 黎昕大惊之下险些就想一拳砸到那张笑得堪称勾人的俊脸上大吼:谁!要!你!陪!? 可是,彼时车子都开了一个多小时了,黎昕再想反对也为时已晚了,最终只能眼睁睁地任由男人踏足他在C市租住的小屋。而财大气粗的尉迟总裁在巡视完他的小陋居之后,金卡一刷,拎着他住进了C市最豪华的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 而最令黎昕痛恨的是——套房的卧室里,只有一张king size的大床。 “又睡不着?”一条手臂突然搭上腰间,随后就连人带被子被扯进了某人的怀里,就连下意识的挣扎也被一一化解,最终形成动弹不得的姿态。 “尉、迟、先生,请您放手!”加重了某两个字的读音,黎昕几乎是咬牙切齿。然而面对着男人半裸的胸膛,以及一不小心开口嘴唇就会摩擦到那结实的胸肌的危险态势,他很难集中那该死的注意力。 “很晚了,睡吧。”收了收手臂,尉迟琰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但是他愿意冒这个险——因为他感受得到,怀里这人对他的抵触已经消退了不少。堂堂尉迟总裁,身为亚洲黑道的无冕之王,难道他还看不出来一个人是不是在装睡?那句祈求信任的话,本来就是故意说给这人听的。 被尉迟琰这样拥着,黎昕僵直的身子很快就不知不觉地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软化下来了,甚至开始迷迷糊糊打起盹儿起来。黎昕企图抗拒睡意,可是不知为什么,原本还无法入睡的他,靠在男人胸前很快就被受到了周公的召唤,就跟昨天晚上一样。 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尉迟琰在黑暗中勾起唇角,随后轻柔地印在了怀中少年的额角,鼻尖,最后是唇角:“睡吧,宝贝……” ****** A市,尉迟集团总部大楼。 “副总裁,黎氏总裁又来了。”助理小姐敲门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请他预约之后再来。”尉迟简头也不抬地回答。黎氏不过是只小虾米,如今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关口,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些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全数推给他的事情。 然而门口的喧哗还是让尉迟简不得不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印入眼帘的,正好是许铭一把推开助理小姐闯进来的画面。 第51章:暧昧 自从姐姐姐夫死后从亲外甥手里狠心夺来黎氏那天起,许铭的事业可谓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看着如今黎氏的规模,他原先心里还残留的一丝对外甥的愧疚也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然而当有一天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对劲的时候,他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一个项目,为什么会把他逼到这步田地。 前期的资金已经投进去不少,公司里所剩的流动资金几乎全部掏空了,但那个该死的项目却仍然纹丝不动。而作为合作方的尉迟集团,下至分公司总经理,上至尉迟家父子二人,丝毫不见有任何心急担忧的模样。 许铭上一回来尉迟集团的时候,那个颇有乃父之风的尉迟简和他谈得好好的,可一背过身,就又把这个案子搁置一旁了。尉迟集团家大业大,那么个小case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对于黎氏而言,这个担子却是太重了。 黎氏不过是个贸易公司,没有背后的实业作为支撑,这么大额的资金流出,短时间内无法回本,整个公司就几乎要停止运作了。所以许铭这两天天天往尉迟集团总部大楼跑,为的就是再见一见尉迟简,甚至尉迟琰,然而却始终无法如愿。那两人不是在开会,就是不在公司,就连那个小小的助理也没有给他多好的脸色看。 两三天的闭门羹吃下来,许铭更是心急如焚,而对尉迟集团的耐心也一点点告罄,终于做出了硬闯副总裁办公室的鲁莽举动。 “尉迟副总裁!”眼见那个被助理说成是“正在开会”的尉迟简正好端端坐在办公桌后,许铭的眼睛都瞪红了。 “对不起,副总裁!”没能拦得住许铭的一个小保安紧张地道歉,而一旁被一把推得倒在待客沙发上的助理小姐则是一脸怒容地站起身整理着着装,一边嘴里也道着歉:“对不起副总裁,我马上让人送客!”说着就示意那个小保安去找人来帮忙。 一时之间混乱的局面还在延续,尉迟简抬头望向门边,看了眼正打算作“自我防卫”的许铭,终于冷冷开口:“行了,都出去吧。既然许总裁想找我谈,赵姐麻烦你去泡杯茶。” 助理小姐闻言,心中虽然依旧气愤,可是仍然非常专业地迅速收起了怒容,朝着许铭微微欠身:“失礼了许总裁,请稍等。”说完就拉着那个小保安一起出去了。 尉迟简对这个许铭可没什么耐性。一来是黎氏这块肉实在太小,二来自然是因为他联合他老婆对黎昕所做的那些六亲不认禽兽不如的事了。虽然说那是从前的“黎昕”,可如今那具身体是他亲爱的哥哥在用,尉迟简当然就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对夫妇是在欺负自家温柔善良的哥哥了。 而当尉迟简正面对着被逼急了气红了眼的许铭时,他亲爱的哥哥和他那不负责任的父亲正在C市愉快地“双宿双飞”——当然,这只是尉迟琰美好的愿望。 事实上,尉迟琰的感情培养计划进行得有些艰难。 晚上他可以强行把人抱在怀里相拥入眠,可一到了白天,黎昕就非常积极地埋头于他的小咖啡馆,九头牛都拉不出来。 “要一杯摩卡和一杯卡布奇诺,再来个焦糖布丁。” “稍等,马上来。” “服务生,这里点单!” 黎昕记下了一对小情侣的点单,随后又马上被另一桌人叫走了。 一整个早上,黎昕都像这样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得不说,他的这家咖啡馆,市场定位准确、食物可圈可点,连店员也赏心悦目,也难怪在大学生族群里人气高涨。 黎昕收完单子交给吧台后的南楠,刚想稍微休息一下,却听到某个角落传来一个磁性好听的声音:“老板,我要一杯拿铁。” 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黎昕失态地翻了个白眼,对南楠说:“做杯拿铁,放多两倍的espresso!” “……”正在做拉花的南楠手上一顿,一时无语,他倒是很想问问黎昕,这么“痛恨”那位客人,干嘛不直接给他一杯double espresso,毕竟牛奶还花钱呢…… 他当然看得出那个从早上开门起就坐在角落的气势不凡的男人和他们的小老板之间关系匪浅。而根据于乐乐女人毫无根据的第六感的猜测,说是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和小老板认识的夏先生的老板!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多时候还是相当准确的。 喝了一口黎昕臭着脸端来的拿铁,尉迟琰握着杯子的手明显地顿了顿。抬眼看到少年眼底恶作剧的笑意,嘴里苦涩的味道却也渐渐地变甜了——会这样对他恶作剧,也算是种进步了吧?这样想着,尉迟琰在黎昕有些吃惊的注视下,又端起杯子啜饮了一口“特制”的咖啡。 “午餐,想吃什么?”并没有忽略少年意外的目光,尉迟琰一把把人拉坐在身旁,柔声道,“忙了一早上,下午该好好休息。别忘了医生的嘱咐,不能太累的。”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令黎昕能够感受到男人的呼吸,两天来被紧紧抱着入睡的记忆又涌上脑海,让黎昕的脸不可遏制地染上了一层绯红。 在于乐乐万分暧昧的眼神中被男人拥着肩膀离开咖啡馆的时候,黎昕还在晕晕乎乎地想:他和尉迟琰,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种奇怪的关系的? 第52章:暧昧升级 午餐选在一家土菜馆,店面不大,却相当精致。老板是本地人,做的一手地道的特色家常菜。C市靠山,菜色里多有山珍,用不着重口味油盐烹调,只消拿清油略翻炒或是清蒸,便是样样鲜美,黎昕吃得相当满意。 黎昕满意,尉迟琰当然也满意了。要是一日三餐都能看到身边少年大快朵颐的样子,就算是粗茶淡饭也能媲美山珍海味了。 吃饱喝足,黎昕捧着一杯普洱啜饮解腻,一边悄悄去瞄身边的男人,心里难免感慨世事无常。他当然感受得到男人示好的举动,也并没有忘记那天晚上男人在他耳边近乎祈求地说“再信我一回”,可是…… 黎昕忍不住想要叹气,心里再度纠结成一团乱麻。尉迟琰的那些意味不明的举动、两个晚上的相拥而眠,种种都让他甚至没有心思去想上辈子的事了,只觉得哪儿哪儿不得劲,事事透着诡异的气氛,却又莫名让他心律不齐,甚至脸上发烫。 尉迟琰当然察觉到身边的人在偷瞄他,见他又开始发呆也知道他心里凌乱。 想到经过最近这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这两天的朝夕相对、相拥而眠,黎昕对他的防备越来越浅,抗拒也越来越无力,尉迟琰也端起茶杯,掩饰不自觉勾起弧度的唇角。 从前的伤害太深刻,尉迟琰从没有指望过能够一笔勾销,更不奢望这人能够全然原谅。那是他们的过去,即使不堪,他也不会逃避,因为真相总会有大白的那一天。他只希望在这之前,能尽量让这人重新相信他,让他能有机会抚平这人心里的疼。 两人思绪纷纷,各自缄默,然而周遭氛围却是奇怪的静谧和谐,直到一串手机铃音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黎昕见尉迟琰从他自己身上摸出手机接起来,隐隐听着得知应该是尉迟简的来电。 这两天男人陪着自己窝在C市,公司事务一律推给了尉迟简,寻常放在保镖身上的公务手机一次也没有响起来过,想来是被关掉了。而尉迟琰自己身上的手机则是他的私人电话,也只有家里人才知道号码。 尉迟琰和那头的尉迟简说着一些关于黎氏以及黎氏总裁许铭的话题,那张俊脸上蓦然露出一个骇人心魄的冷笑。然而黎昕却只盯着他手里的手机,突然间想起来自己究竟是从哪里露的馅了,不由地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一丝丝的不甘,但是……好吧,终究是他自己愚蠢,更何况对方还是尉迟琰这等级别的万年老妖。 黎昕想起来的事正是某次尉迟琰用私人手机给他打电话,还未出声就被他叫出“尉迟先生”。不过黎昕不知道的是,早在这之前,“万年老妖”尉迟琰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 尉迟琰挂了电话,也收起了脸上渗人的笑容,见黎昕正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吃好了?那就走吧。” 已经开始“同床共枕”的人根本没发觉揉脑袋这一举动有多亲昵暧昧,倒是为了掩饰刚刚想起露馅一事的失态,轻咳了一声问:“是黎氏出事了?” 尉迟琰点了点头:“许铭耐不住性子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是想用“帮助拿回黎氏”这个借口拖住黎昕,但是如今这招随着黎昕知道了一些真相而失效。不过尽管如此,尉迟琰也没打算放过黎氏,更没打算瞒着黎昕。 要取得信任,当然先要做出些能够让人信任的行动来。黎氏的事如此,那天遇袭后不顾齐灏的顾虑让黎昕留下旁听他们议事更是如此。 黎昕大致能猜到这父子俩是怎么算计黎氏的,不过这也是一开始的时候。那时他还不知道大小两只狐狸已经对他用了深度催眠这种卑鄙又非法的手段。如今双方既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说破而已,那其实针对黎氏的事,大可以不用再花心思。 黎昕是这么想的,可到底也没能开口说出来。因为这件事离那层窗户纸也有点儿太近了,目前他还不想捅破,估计对方也是,所以才会继续针对黎氏的计划吧…… 尉迟琰再心机深沉运筹帷幄也无法猜到黎昕心里想的每一件事,他只以为黎昕是在好奇他们对黎氏最终的处置,于是也大方地告诉他:“等黎氏被收购,就全部折成股份放在你的名下。” 黎昕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尉迟集团总归是要雁过拔毛的。不过抬眼看到尉迟琰看着自己的温柔的眼神,心里不免又瞬间狂跳了两下。 当天下午尉迟琰没再放黎昕回到咖啡馆继续忙碌,而是带着他去了C市郊区爬山,说是适当的运动对他的身体有好处。黎昕腹诽一下子不能太累要休息,一下子又要运动到底是想要怎样?而尉迟琰则是在心中盘算,什么时候带这人去外头旅行散心。 回来的时候太累,晚餐是在酒店里解决的。随后保镖换班各自警戒,两人就回了房间休息。 总统套房里床只有一张,浴室倒是有两间,只不过一个在卧房里,一个在外头。黎昕从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尉迟琰还在外头的浴室里,隐隐的水声透过厚重的实木房门显得有些沉闷。 离睡觉时间也还早,黎昕擦干了头发又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最终决定上会儿网打发时间。也是尉迟琰想得周到,匆忙出门的同时竟然还在行李里带上了黎昕的笔记本电脑。 书桌后的老板椅上随手挂着尉迟琰的西装,黎昕略微迟疑,最终还是拿起来准备拿去衣柜里挂好。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毛呢质地的西装触手竟然又硬又冷——怎么回事? 黎昕蹙起眉,把手里的衣服凑近仔细看,却发现西装的手臂部位衣料比周围颜色都要深一些。黎昕心里咯!一下,骤然响起早先爬山的时候他错脚踏空,身后的尉迟琰扶了他一把。 天,他的伤! 第53章:色诱 黎昕手里还来不及放下那件毛呢西装,人已经站在尉迟琰的浴室门口,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可是他的伤……黎昕咬了咬唇,想起了那天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衬衣。 一条手臂的话,很难自己处理吧,而且还不能沾水……黎昕这样想着,最终还是抬手扣了扣门,里头的水声随即骤停。 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半。只见门内的男人一身水汽,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小麦色的肌肤和结实漂亮的胸肌腹肌一览无余,再加上房间里的热度和从浴室里渗透出来的湿意,足以让人脸红心跳、血脉喷张,恨不得化身为狼扑上去摸上两把,甚至做出更过分的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么?黎昕盯着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诱人的躯体,一时之间愣在门外,脑子里却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紧接着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 尉迟琰见门外的人手里拿着他的西装自然就知道了这人为何而来。说白了这也是他故意而为。把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这人要是没发现也就罢了,如果发现了,会不会有些什么表示? 眼前的结果当然令尉迟琰非常满意。他本来以为黎昕顶多会问一句他的伤势,却没想到这人会在他还在洗澡的时候就闯过来敲他浴室的门。他可以认为,黎昕是关心他的吗? 然而让尉迟琰意外的还不止如此,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历尽千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堂堂尉迟总裁也不禁面露异色——只见少年双眼直愣愣的,一缕鲜艳的色泽冷不防从秀气的鼻端蜿蜒而下。 黎昕还在奇怪自己怎么突然鼻子痒痒的,正要抬手去揉,却看见眼前的男人面露吃惊的神色。 见黎昕抬手要去揉鼻子,尉迟琰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了他的手:“别动!”一边侧身将人让进来拉到洗漱台前,扯了纸巾替他擦拭,一边问道,“好好的怎么会流鼻血呢?”然而询问之中却满是压抑的笑意和调侃。对于尉迟琰而言,这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 黎昕一边由着尉迟琰替他擦拭一边抬头去看镜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流鼻血了。一想起刚刚看到尉迟琰半裸的身体就血气上涌的感觉,流鼻血的原因简直不言而喻。 黎昕瞬间凌乱了,听着尉迟琰难得不掩饰调侃语气的询问,一时之间简直像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双眼睛四处乱转不知道该看哪里好,却偏偏又从镜子里看到了身边宛若希腊神祗的男人,鼻尖里又是一阵骚动。 黎昕欲哭无泪,想要说点什么来掩饰,这才想起来手里还拿着尉迟琰的西装:“嗯……你的伤……伤口怎么样了?” 知道黎昕对自己的身体有反应,尉迟琰其实很想趁火打劫,再逗弄纯洁的小孩子一下。但是他也知道凡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是吓到这人就不好了。而且这事儿既然已经有了开端,滴水总是能穿石的。 尉迟琰这样想着,也就任由黎昕转换话题,好整以暇地替他擦干净鼻头的艳色回答:“没什么大碍。” 黎昕只是一时间被男人的身体惊艳了一下,镇定下来之后,担心的情绪还是占了上风。连毛呢西装外套都沾染了那么多血迹,要他怎么相信男人的伤“没有大碍”呢?当即也不顾对方还半裸着,就拉过尉迟琰受伤的左臂细细查看。 那颗子弹只是擦过手臂,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是伤口颇深,所以那时候才会流了那么多血。幸而医生缝合的手法精细,尉迟琰本身的愈合能力又超过一般人倍许,下午爬山时那一折腾才没让伤口缝合裂开,只是又渗出不少血来。尉迟琰之前也正是在自行处理,刚刚拆了纱布。 伤口有些狰狞,黎昕看着竟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尉迟琰任由身前的少年拉着,轻手轻脚地弄干净伤口周围,再抹上药,最后缠上纱布。 直到躺在床上的时候,黎昕依旧心情有些低落,甚至被尉迟琰拥进怀里也没像前两个晚上那样挣扎,反倒小心地避开他受伤的手臂,任由他抱着。 拥着怀里难得乖顺的少年,尉迟琰却又心疼起来——他那样卑劣无情地累及了这人一条性命,到头来却让这人来担心他受的那么一点点小伤? 尉迟琰自认如果有人敢利用他、背叛他,他绝对会要血债血偿、加倍奉还;所以这人,当初是怎样的绝望,才会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怀里的少年浑身散发着青涩的幽香,柔柔软软的,却让尉迟琰心底一片钝痛,忍不住低头将唇印上他的额角——对不起,小曦,对不起…… 第54章:回程 一早上起来尉迟琰接了个电话,神情严肃,眸光带血,寥寥几句就让黎昕知道,尉迟总裁的休养度假恐怕就要结束了。 尉迟琰挂了电话,回头就看到站在浴室门口的黎昕。少年正用了然的目光看着他,清澈的水眸看得尉迟琰大早上还没消下去的火瞬间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暗自咬了咬牙,尉迟琰勉强压下欲火,却坏心一起,誓要拉黎昕一起下水。 于是黎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把手里的电话一扔,好整以暇地褪下了身上的睡袍,露出底下性感惑人的男性躯体。而这一回甚至比昨晚更叫人无法把持——因为此时此刻的尉迟琰全身上下唯有一小件白色布料裹住最重点的部位,而贴身的布料正勾勒出某处雄伟的形状。 混蛋! 黎昕滚烫着脸背过身不去看那个正在青天白日里无耻上演脱衣秀的男人,可脑子里却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刚刚不小心瞄到的那一小块倒三角区域——真是,相当的,惊人啊…… 啊疯了吗?!我这是在想什么! 黎昕几乎疯狂地甩了甩头,想要把脑子里男人近乎赤裸的画面甩出去,然而很显然仍有一部分脑细胞悲哀地不受控制。 看着少年的举动,尉迟琰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从没有人看到过的弧度,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过一旁的衬衫、长裤,慢悠悠地穿上。 等到着装完毕,估摸着黎昕的脸红应该也退得差不多了,尉迟琰这才开口问:“早餐想吃什么?” 之前几天的早餐吃过港式早茶,全英式早餐,以及酒店供应的自助早餐,黎昕镇定下来想了想,觉得牙根还是有点儿痒,于是回转身来面无表情地回答:“煎饼果子豆腐花。” 黎昕从前住在C市那套租房的时候,小区楼底下就有一个老伯伯摆的小摊卖煎饼果子,而另一边有一位年轻少妇,和老公一起摆了个豆腐花小摊。两边都是物美价廉,每天早上都吸引了无数居民,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下至四五岁的小朋友,都喜欢来这里买一个煎饼果子配着豆腐花吃。而堂堂尉迟总裁吃惯了山珍海味,能接受街边的无证小摊贩么? 尉迟琰的确愣了愣,倒不是惊讶于黎昕想吃那些东西,而是为少年自以为“报复”的可爱举动而失笑。于是尉迟琰在黎昕讶异的眼神中坦然开口:“那你来带路吧。” 一刻钟后,一辆少见的高级轿车出现在某居民区里,而一高挑一瘦弱两个人影端坐在路边摊前,吸溜吸溜吸着白嫩软滑的豆腐脑,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煎饼,引得许多居民侧目,也吓掉了一众黑衣大汉保镖爪牙的下巴。 黎昕一边吃一边也在忐忑。他没想到尉迟琰一身西装革履的竟然能这么坦然地坐在油腻腻的路边摊前吃这些卫生状况不明的食物。他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啊! 胡乱啃着手里的煎饼,黎昕突然想到先前尉迟琰接的那个电话,本来早就应该问的,却被男人的“裸男脱衣秀”狠狠扰乱了心神!黎昕想起这茬又恨恨地咬了口手上的煎饼,嚼碎咽下了才开口问:“A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尉迟琰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低声回答:“人抓到了。” 黎昕神色一凛。 “别担心,我会处理。”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尉迟琰安慰道,“不过今天下午我们就该回去了。”他本来想陪着这人多待一阵子的,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抓到的人中有一个,还真是需要他亲自前去处理。 黎昕其实反射性地很想说:你回去吧,我留在这里就好。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口。然而他的意图却还是被尉迟琰识破了。男人眸中一黯,虽然没有说什么,却以不容反驳的强硬揽着他的肩膀回到了车上。 心里淡淡的沮丧和怒气当然无法击垮尉迟琰,于是不过两分钟后,他就恢复了常态,对着被他强大气场所震慑而不敢随意开口的黎昕说:“我知道,你对那间咖啡馆投入了很大的心思。可是现在你常住A市,有夏朗安排的人在,你大可以放心。”见黎昕不说话,可脸上分明是为难的表情,尉迟琰接着说,“如果你实在信不过那个人,不如自己招一个可靠的店长来顾店。” 黎昕当然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在算完招聘全职店长的成本之后,他就又退缩了。而尉迟琰则继续道:“或者你大可以把店挪到A市,或者在A市开一家分店也可以。” 见尉迟琰越说越离谱,黎昕终于忍不住弱弱地反驳:“我又没有那么多钱……” 尉迟琰话头一顿,终于知道了黎昕正在担心什么问题。他突然有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之后,蔓延开来的依旧是心疼。 他怎么忘了,最初之所以能够找到这个人,还是因为这人“贪财”的缘故。眼下开了这家咖啡馆,当初那些早已经死在监狱里的渣滓和尉迟集团赔给他的赔偿金估计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尉迟琰这样想着,深邃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暗色。在他潜意识里已经将这人重新纳入羽翼之下的当前,这人竟然还在担忧着钱的问题?这人应该知道的,他,或是小简,或者说是他们的家,在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之后,怎么可能还会放他走?而这人依旧担心着钱的问题,是在想着终有一日还要离开吗? 尉迟琰觉得手心一痛,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握拳太紧伤到了自己。而从黎昕略有些惊惧的神情之中,他也猜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狰狞。 过了良久,尉迟琰脸上才缓和下来,却是一把把身旁的人拽进怀里。心里默念着“还不到时候,还不能说破……”,一边淡淡开口:“等收回黎氏,你还怕会没钱么?不急。” 于是当天午后,尉迟琰略强迫地带着黎昕,离开了才住了不到五天的C市,重新又回到了A市。迎接着他们的,除了那天在街上偷袭暗杀他们的“帮派分子”,还有被尉迟简逼到了绝境后终于回过味来得知一切都是尉迟集团暗中作祟而天天在尉迟集团总部闹事的许铭夫妇。 第55章:亲情(上) 尉迟琰在尉迟简有些意外和不满的目光中和黎昕一起走进了副总裁办公室。 兄控的小简弟弟不想让疯子夫妇吓到他金贵的哥哥,不过父亲大人却觉得黎氏的事最终要如何解决,还是要看黎昕的意思——在做了“从今往后无论什么都不瞒着他”的决定之后。 黎昕其实也很惊讶尉迟琰会直接带着他来尉迟集团总部大楼,直到看到尉迟简办公室里那对状若疯癫的夫妇时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黎昕第一次有意识地见到“他”的舅舅许铭,和舅母陆薇。 犹记得资料照片的许铭眼神高深,神情冷漠,一派商界新贵的模样;而陆薇则俨然是一位不甘于做家庭主妇的女强人兼贵妇。然而此刻黎昕在尉迟简的办公室里看到的许铭和陆薇夫妇,如果不是有人做介绍,他也许根本就认不出来。 只见那个男人正被两个保安押着坐在沙发上,还在不停地扎挣扭打,面色狰狞;而那个女人则被扯歪了雍容的貂皮披肩,披头散发地被一名保安扣住了双手手腕,在那名保安脸上,还能够明显看出红色的掌印,女人疯癫时的状态可见一斑。 其实在今天之前,许铭和陆薇夫妇都还在四处求援,希望能够有外界的力量,或是通过尉迟集团总部的势力推动停滞的项目开工。然而他们也不知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尉迟集团在主导,夫妻二人将信将疑着讨论了半天,最终直接找上门来询问。 而在尉迟琰带着黎昕出现之前,这两人已经从尉迟简冷淡而强硬的态度之中找到了答案,之后便开始发疯似的大闹副总裁办公室,陆薇还差点把涂得血红的指甲招呼到尉迟简那张冰块脸上,最后动用了三个保安以及两个保镖才控制住势态。 “尉迟副总裁,这样不太好看。”瞥了眼那对夫妇,尉迟琰用相当公事公办的语气对自家儿子说,一边把黎昕安置到远离许铭夫妇的沙发上坐下。 尉迟简眼看着黎昕安安稳稳地坐下了才回答:“许总裁和许夫人自己不怕丢脸,尉迟集团有什么好怕的,总裁多虑了。” 尉迟琰闻言挑了挑眉,对儿子这种像极了自己的混蛋嘴脸表示满意,在黎昕身边落座后对着那几个保安说:“好歹是黎氏的总裁和夫人,这样押着他们也不太像话,出去吧。”说完又转向尉迟简,“副总裁,通知律师上来。”看这架势是当下就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许铭和陆薇原本就因为有人进入办公室而挣扎地更厉害,等听到尉迟简喊来人为“总裁”的时候更是激烈地几乎要挣脱保安的桎梏。然而等到保安们在尉迟琰的命令之下骤然放手离开办公室之后,夫妻二人反倒安生下来了,只是目光不住地在尉迟简和尉迟琰身上游移,里头依旧泛着凶光。 尉迟琰视若无睹,悠悠然开口:“二位既然来了,不如心平气和地说一说,究竟有什么问题值得堂堂黎氏总裁和夫人在这里连身份颜面都不要了?” “我们只是想问一问尉迟总裁究竟是什么打算。堂堂跨国大财团,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们这么一家小公司过不去?!”先沉不住气的还是陆薇。想她好不容易傍上了许铭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总裁夫人风光无限,却一朝大厦将倾让她怎么可能甘心接受? “许夫人说得对,尉迟集团没必要和黎氏过不去。”尉迟琰冷笑着回答,“两家合作一切都在合同约束范围之内,我们没有来过问黎氏的责任,怎么二位倒先反咬一口?” 陆薇语塞,顿时憋红了双眼,眦目欲裂。一旁的许铭倒是比老婆镇定地多,望着高高在上的尉迟大总裁恨恨道:“尉迟总裁,明人不说暗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用拿什么合同责任来诓骗我们。我只想问问,黎氏究竟哪里对不起尉迟集团,你们要这样赶尽杀绝?!” 眼见许铭已经没有了心思虚与委蛇,尉迟琰勾起唇角,神秘莫测地说:“许总裁说的没错。黎氏没有对不起尉迟集团,该说对不起的也不是黎氏……” 尉迟琰这话说得隐晦,许铭夫妇二人一头雾水之后更加怒火中烧。然而在他们再度开口之前,尉迟琰却指了指身旁的少年问:“不知道许总裁和许夫人还认不认得这个孩子?” 第56章:亲情(下) 黎昕从头到尾都安安生生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许铭夫妇在霸道气场全开的尉迟琰面前丑态毕露,对于自己突然被尉迟琰点到名还有些怔愣。而一直都坐在办公桌后的尉迟简此时却站起身,走到黎昕的另一侧坐下,父子二人形成了对他绝对保护的姿态——谁知道一会儿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铭和陆薇一开始就注意到跟在尉迟琰身边进来的少年,但是由于尉迟琰的存在而始终没有正眼看过他,还以为只是秘书或者助理之类的人物,直到尉迟琰特地指出来,这才半疑半怒地看过去。 距离那场事故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而许铭和陆薇二人最后一次看到黎昕也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黎昕因为做了半年多的植物人而骨瘦如柴,几乎不成人形,和眼下的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所以许铭夫妇并没有认出他来。 看着那二人,尤其是身为“舅舅”的许铭充血红肿的双眼中望着他的那完全陌生的眼神,黎昕纵然早就不是原本的那一个了,心底也渐渐地浮现出一丝怒意——一个父母双亡,被本该抚养他长大的舅父舅母夺走了家产假造了死亡的外甥,竟然没有在他们那冰冷的心中留下哪怕一点点的影子吗?这两个人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都不会梦到死去的黎清和许雯夫妇来向他们索命吗?! 黎昕一边想着,一边脸上已经开始露出冷然的、嘲讽的笑容,在许铭夫妇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尉迟琰和尉迟简身上去之前缓缓地开口:“你们,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舅舅,还有舅妈?” “呵!”只听得陆薇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尖利的指尖直指黎昕的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是全然的惊恐。 而许铭也并没有比他老婆的状态好到哪里去。在假造了黎昕的死亡证明并且装模作样地举办了葬礼之后,黎昕这个人,他的亲外甥,在他的心里就已经死了。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许铭的脸色当然相当精彩。 黎昕不出意料地看着他们惊惧的反应,唇角弧度愈深:“看来舅舅和舅妈不是不认识我啊。快一年不见,不知道表弟怎么样了?我记得他比我小两岁呢,应该上高中了吧?” 黎昕从资料上知道许铭和陆薇唯一的儿子许霆在一所私立贵族高中就学,而在这之前,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却被扔去了一所偏远的寄宿学校。所以这个少年死前应该是不甘的吧?被人抢去了原本属于他的生活,还被唯一的亲人这样欺凌……所以上天才安排他占据这具身体,来了结他的心愿,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吗? 听到黎昕提起他们的宝贝儿子,许铭和陆薇愈发地惊恐,最后终于爆发出来: “你不是早就应该死了吗?你怎么可能还活着?!”陆薇发出近乎咆哮的吼声,“你已经死了,死了!”说着就向着黎昕冲过来。 尉迟简防的就是她这一手,在那鲜红的指甲伤到黎昕那张最近被他们养得好难得才有了些肉的脸之前就死死扣住了陆薇。不同于那些保安,尉迟简的手段相当有技巧,不过使个巧力,就让陆薇瞬间软倒下来,哀哀悲鸣。 黎昕冷眼看着尉迟简的动作,又瞥向想要过来又不敢冲动的许铭冷冷道:“本来是快死了,这还是托你们的福。我的亲舅舅,为了谋取我的公司,买通医生护士拔掉我的生命维持仪,您还真是好打算啊……” 许铭闻言瞳孔紧缩,陆薇也瞬时愣了愣,夫妻二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们当时暗地里做的勾当会被当事人知晓。 这一定是被尉迟集团挖出来的!一个黄毛孩子,怎么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存活下来!可他又怎么会和尉迟集团搭上关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得愈发的丑陋。陆薇颤颤巍巍地辩解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哀求,哀求黎昕看在许霆的份上放过他们一家;而许铭则开始破口大骂,说黎昕的父母胸无大志,多亏了有他许铭才有黎氏的今天,说黎昕还得感谢他这个舅舅,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拔掉黎昕的生命维持仪也是理所应当。 黎昕一直冷眼看着他们丑陋肮脏的嘴脸,直到尉迟集团的法律顾问周律师带着早已拟好的文件走进了办公室。不得不说许铭是个硬气的男人,也是个极度贪婪而疯狂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依旧不肯签署尉迟集团的收购合同。 从黎昕说第一句开始就只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尉迟琰明显感受到黎昕的疲惫,于是将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尉迟简,自己带了黎昕回了家。 离开办公室之前,黎昕最后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却只接收到许铭陌生的、仇恨的敌视目光。在许铭的眼里,他,或是说原本的黎昕,早已不是他的外甥,而是阻挡了他们一家飞黄腾达之路的绊脚石、拦路虎。 黎昕从回到尉迟家大宅就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甚至反锁了房门。外头的尉迟琰剑眉紧蹙,无法确定究竟是什么刺激了黎昕,因为他早就发现了,黎昕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 房门的另一边,黎昕依靠着门坐在地上,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他竟然对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那个无辜丧命的孩子,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要呢?明明那本来是比金钱,比权势,都更珍贵的东西——亲情。许铭因为钱可以杀死自己的外甥,而他所敬仰的养父…… 黎昕将自己抱得更紧,可是周身却依然觉得冷。 就算拿回了黎氏,那个可怜的孩子也回不来了;就算现在那个男人对他再好……尉迟曦,那个一心孺慕着他的青年,也已经死了,不是吗? 尉迟琰的书房里,看着监视屏里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少年,尉迟琰握紧了双拳。他,大概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了,可是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第57章:宝贝?! 尉迟简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的时间。虽然许铭死鸭子嘴硬不肯松口,在最后也要表现一把自己的强硬态度,但也架不住自己的把柄一个个被尉迟简挖出来,赤裸裸地摊在面前,于是在尉迟简决定动用黑道势力之前,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签署了收购合同,许家一家三口,就此干净利落地滚出了黎氏。因为事出突然,许铭甚至没来得及从公司转移一分钱。 “我爸和黎昕呢?”本该在用餐后甜点的两个人连人影也不见一个,尉迟简有些奇怪地向俞伯询问。 俞伯轻叹了口气:“先生在书房,黎先生在自己房里,二位都没用晚餐呢。”黎昕回来的时候那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让老管家看了都心疼。那孩子受了太多苦,今天又不知道是怎么了呢。 尉迟简闻言皱了皱眉,有些疑惑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难道是被许铭夫妇刺激到了?可是这也没道理啊…… “小少爷也不吃了吗?”眼见尉迟简往楼上的脚步,俞伯在后头发问。 尉迟简停下脚步想了想回答:“都送到房间里去吧,辛苦了,俞伯。” “爸。”走进书房,尉迟简就看到父亲紧蹙着眉头坐在书桌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脑屏幕,“出什么事了?” “……怎么样了?”尉迟琰没有回答,只是问道。 “签了。” “过两天把前段时间成立的基金也一并过户到他名下。” “知道了。” 自从黎昕回到尉迟家,尉迟琰就以尉迟曦的名字成立了一个基金。尉迟简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本来还想从自己名下的财产中划过去一部分,不过被尉迟琰阻止了,尉迟简也没有强求。 “哥哥他……” “……你可以去看看他。” 看了眼儿子离开的方向,尉迟琰重新将目光放到屏幕里头那个依然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少年身上,却突然伸手从书桌的抽屉里抽出一本皮面的厚笔记本。本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保存完好,足见主人的细心。 尉迟琰解开皮绳打开笔记本,里头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三个稚气未脱的字:尉迟曦。 这是尉迟曦死后尉迟琰在他的房间里发现的,尉迟曦用了近十年的日记本。他倒不是每日都写,有时两三天写几行,有时几个月才写几句。十年来,日记上的字体从一笔一划的火柴棍逐渐蜕变为清丽潇洒的蝇头小楷,字字句句里都透露着他自从来到尉迟家之后的喜怒哀乐,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疼爱,对养父的感激和孺慕。 “2002年1月31日,多云 今天我12岁了。芸嫂和俞伯在家里和我过生日,厨师伯伯还做了一个鲜奶蛋糕,我一个人吃掉一半!这是我第一次过生日,好高兴!原来院长嬷嬷说的对,有家真的很好很好!可惜小简和父亲都没有回来。我的生日愿望是下次要和他们一起过生日!” 有一个家,真的很好很好……和他们一起过生日,这就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尉迟曦最简单的生日愿望。只可惜,他们从来没有为他实现过这个愿望。可即使如此,小曦他还是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他能够付出的所有…… 今天,在公司里,小曦应该是被那个名叫黎昕的少年的遭遇刺痛了吧…… 尉迟琰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抚着手上近两年来一直精心保存的日记本,任由心底的疼将自己淹没殆尽。 尉迟简最终也没能劝动黎昕打开房门,只能无奈地吩咐厨房准备好点心,要是黎昕饿了出来觅食千万不能饿到他。看了眼面前紧闭的房门,想到书房里一脸挫败的父亲,向来性子有些木讷的尉迟简也不得不摇了摇头叹口气,径自躲进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夜半。房门被轻轻打开,伴随着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钥匙叮铃声。 直到看到黎昕恍恍惚惚地起身洗澡,又出来躺在床上足足一个小时之后,尉迟琰才问管家要了钥匙。 少年睡得不太安稳,眼睑还没褪红,微微有些肿,抱着被子缩成一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尉迟琰在床边坐下,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他尉迟琰就算作为亚洲黑道的龙头也从来不曾无故伤人,半辈子做的唯一一个害人的决定,没想到害死的竟然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果真是报应不爽。 我做错的事,究竟让你有多少层伤心?无论是作为家人,作为父亲,还是作为爱你的男人…… ****** 黎昕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绿化面积相当大的尉迟家大宅生态环境自然也相当出挑。 昨天几乎哭了一下午,眼睛干涩得不行,身上也有点儿酸,大约是从C市回来长途坐车的缘故。 黎昕迷迷瞪瞪地想要抬手揉一揉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此刻的姿态有点儿不对劲。费力地撑开眼皮子,眼前是一片蜜色,而且那色泽,那肌理,相当地眼熟啊…… 十秒钟后,尉迟家大少爷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惊吼:“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昕一大早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里此刻更是一片浆糊,怎么也想不通尉迟琰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们明明已经离开C市的酒店了啊,还用得着睡在一张床上吗?而且他们有那么熟吗?更何况他昨天不是反锁了门吗?! 心理承受能力超乎常人的男人早就把昨晚的各种心力交瘁抛之脑后,以练习了两天就相当熟练的姿态一把把人搂过来,在那光洁的额角上印下一个响亮的吻:“宝贝,早安!” 黎昕的大脑当即当机——感觉整个脑袋里只冒出一句话:谁特么是你的宝贝啊?! 第58章:基金 黎昕昨天一下午外加一晚上的自怨自艾在尉迟琰一大早以睡美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床上,并给了他一个亲吻另赠一句“宝贝”的冲击之下瞬时间灰飞烟灭。而更令他觉得可怕的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外叱吒风云的尉迟琰竟开始变得无比黏人起来,简直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事例一,一大早吃完早餐,不顾尉迟简破天荒的幽怨眼神公开宣称手臂上的伤还没好,要继续在家休养。天知道凭着他那被训练得连小强都要自愧不如的恢复能力,那点小伤早就结痂了,更何况是没什么影响的左手! 事例二,无视当事人的挣扎和不情愿,硬生生把在自己房间里安静看书的黎昕拖到他的书房里,声称两个人做个伴会比较不寂寞。撇开黎昕心里的别扭不说,在进入书房之后明明是两个人各自做各自的事,一句话交谈也没有,这叫什么作伴? 事例三,吃完午餐陪着黎昕在花园里消食散步,这就罢了。过后黎昕习惯地要午休,没脸没皮的男人表示也要同床相陪。 忍了一早上的黎昕终于没能再忍住,近乎抓狂地低吼:“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要睡回三楼去睡啊!” 于是身手敏捷矫健到连儿子尉迟简都要甘拜下风的三十七岁的老男人二话不说扛起脸上泛着不知是愤慨还是羞涩的潮红的黎昕回到了自己位于三楼的主卧房。 午后暖阳,就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慵懒起来。 外头虽然已经是北风呼啸的时节,房子里面却是四季如春。起居室里那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充分发挥了作用,晒得人懒洋洋的。明明才午睡起来,却让人恨不得继续睡过去。 “喝点茶。”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即手里被塞进一个茶杯,散发着大吉岭独有的香气。 黎昕看了眼杯子里澄红清亮的色泽和那嫋嫋飘散的暖意,将杯子凑到嘴边饮下一口,暖意于是沿着咽喉直入肺腑,舒服的感觉简直要从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透出来——如果没有那只无时无刻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话。 瞥了眼身旁正在分心切着蛋糕的男人,黎昕略微有点儿恍惚,似乎有些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排斥着这个男人的靠近,甚至当初在秦琼里丢脸地当场昏倒,可如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却已经和这个男人同床而眠好几个晚上了。 怎么会这样呢? 鼻尖嗅到了巧克力甜香的味道,黎昕不自觉地张开嘴,接着嘴里就被喂入了一小块绵软的巧克力慕斯。 这种状态真是太不对劲了…… 明明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还没有说破不是吗?却好像似乎已经可以不言而喻了一样。可那样的事,那样刻骨铭心的痛和绝望,也可以这样不言而喻么?似乎……是不是太对不起尉迟曦了? 两天前的晚餐前,尉迟简从公司回到家,带回了财务审核后黎氏资产的清单。对于尉迟集团而言,这些钱不过是九牛一毛,黎昕也不甚在意。然而令他吃惊的,却是尉迟简同时带回来要求他签署的一份文件。 在这份文件里,黎氏整合后的资产,以及尉迟琰私人让出的尉迟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成立了一个以“尉迟曦”命名的信托基金,基金的委托人是黎昕,信托人是尉迟琰。 如果是真正的黎昕,那个年仅十八还没念完高中的孩子,肯定会被文件里的一堆金融和法律专有名词搞得一个头两个大。然而如今在这具尚未成长完全的身体里却是一个受过强化精英教育的灵魂。 所以黎昕当时看着这份文件沉默了很久,久到那对向来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父子几乎要维持不住沉着冷静的外表。 如果这个时候黎昕想要说些什么,那几乎就是只能将彼此间都在小心翼翼维护的最后一层窗户纸当场捅破了。黎昕的心中一瞬间闪过迷惘、钝痛、甚至是怨恨!可是……当他抬头看到面前的那两个人——他上辈子唯二在意过的人——似乎向来冷静的外表之下那几乎无法掩盖的心慌,以及近乎等待最终判决的神情…… 于是黎昕最终在那份文件上签下了名字。 看着身边的少年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尉迟琰并没有去打扰他,只是自顾自地切了一小块巧克力慕斯放进嘴里——甜甜的,带一点苦味,绵软得入口即化却又能留下无尽的香气和回味——真是像极了他眼下的心情啊。 要说那天黎昕最终签署了那份文件时他的心情,那只能用过山车来形容了吧……那甚至,比他当年第一次签署过亿合约的时候还要紧张,紧张到几乎后背全都被冷汗浸透了。 还好,这人签了文件,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小曦这么做,算是原谅他了吗?尉迟琰不敢奢望。他心底里明白的,这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因为当时他和小简呼之欲出的紧张和近乎哀求的神情而心软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那天晚上,小曦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一整晚把自己关起来,神色如常地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就算没有原谅,心里的痛苦和绝望还是减轻了一些吧?尉迟琰看了眼身旁任由他搂着肩膀的少年,觉得自己是可以这样认为的。 第59章:少年不识情滋味 尉迟琰死皮赖脸呆在家里“休养”的行为在五天之后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尉迟简“严厉”地制止了。从父子俩的对话中黎昕得知,其实是之前在街上截杀他们的那几个人还等着尉迟琰亲自去处理,而老大无故的“消极怠工”,让齐灏和底下那些人都很无奈。 尉迟简和尉迟琰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好在早餐时间,父子俩没有避开黎昕,黎昕也就安安静静地边吃边听,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总之感觉不坏就是了。 那天他签了那份文件之后,第二天新闻就报道了黎氏突然被尉迟集团收购的事。无孔不入的记者们还曝出许铭夫妇苛待前黎氏总裁夫妇,也就是许铭亲生的姐姐和姐夫的独子黎昕的丑闻,以及黎昕出事故后许铭夫妇恶意假造他的死亡证明侵吞黎氏财产的企图。如此隐秘的事被曝光,黎昕用膝盖都猜得出来是尉迟集团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报道一出,商界哗然。纵然许多人其实对于许铭夫妇从前到底是如何对待姐姐姐夫所留下来的独生子的事实心知肚明,只是从头到尾都抱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而如今许铭一朝败露,喊打喊杀喊得最响的也正是这些人。 看着新闻上许铭被警察带上手铐带走的画面,以及在他身后陆薇搂着儿子许霆、母子二人惊慌失措的表情,黎昕只觉得这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吐出一口浊气,瞬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清明了。 新闻曝光的那天,又销声匿迹了许久的驴打滚同学打了个电话过来,黎昕接起来应了一声之后对头却一直没有声音,良久才问出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黎昕对于最后一次见到吕天齐时尉迟琰故意而为的亲昵举动至今都一无所知,虽然从前对这位上辈子的同学疑似“狗拿耗子”的行为有些不满,但也觉得人家毕竟是在关心他,于是也就和他轻快地聊了几句。 尉迟琰在这时候恰巧端着一盘处理好的水果出现,一屁股在黎昕身旁坐下还随口问了一句“想吃什么”。听到了声响的吕天齐在电话那头愣了愣,随后只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就道了再见。 尉迟琰喂了黎昕一小块芒果,状似随口问了句是谁,在得到答案之后暗地里冷冷一笑。 关于那个疑似“情敌”的吕天齐,小心眼的男人在见了一面之后就派人查了他的底细。查出来的结果很有意思,终于让他知道黎昕当初是在什么人的帮助之下篡改了银行记录逃去C市的。 不过尉迟琰倒是没有把这个人放在眼里,因为调查的结果很明显,据C市咖啡馆里那个叫于乐乐的工读生说,这个吕天齐年轻气盛容易冲动还爱多管闲事,黎昕事实上也不怎么喜欢他。 这个电话只不过是个插曲,黎昕也没有再多理会。而黎氏的事就此告一段落,眼下令他觉得头疼的,依旧是尉迟集团。确切地说来,还是那一大一小两个姓尉迟的男人。因为媒体不仅仅报道了黎氏易主的事,竟然还顺藤摸瓜查到了黎昕成为尉迟集团股东之一的事。 这件事不出意外地又让外界喧哗了一阵,而这一回,利益之争被放在了一旁,各界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八卦起黎昕这个原本被许铭夫妇“贬斥”、“架空”的黎氏小少爷,究竟是怎么靠上尉迟集团这颗大树的。 这样的八卦一出,风言风语就瞬间传遍了整个A市,“尉迟总裁路见不平救助落难少年”这样的报道已经算是那些个做记者编辑比较善良的了。心里阴暗一些,很容易就想到尉迟琰曾经公开出柜的事了。 黎昕最开始看到关于这方面猜测的报道的时候简直是瞠目结舌,紧接着就是气恼到近乎狂怒。然而在他拿着杂志跑去质问尉迟琰之前,他的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了和那个男人同塌而眠的场面。黎昕呆愣了半晌,默默地在心里咒骂了一声,随即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昕。”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了窝在起居室的沙发里看书的黎昕,回头一看,是尉迟简下班回家了。 黎昕顿时觉得有些奇怪。小简都回家了,尉迟琰怎么还没回来?要知道那个不负责任的总裁大人早在他们被截杀之前就开始显露出消极怠工的情绪了,精卫填海似的把尉迟集团的工作一点点都挪给尉迟简。 看出黎昕的疑惑,尉迟简自发地回答了他:“爸去处理那些事了。” 那些事?哦,是那些截杀他们的人的事吧?怪不得。 黎昕于是收回了遥遥望向门口的目光,转而对着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了下来的尉迟简微微一笑——对他自始至终都疼爱的弟弟,黎昕向来比较容易能够展露笑颜。而对那个男人……黎昕拒绝去想自己对那个人是什么态度。 看着换了一个外壳的自家哥哥那双温柔依旧却比从前更漂亮的清澈双眸,尉迟简眸中闪过一丝黯色——哥哥表现得也有些太明显了。一见到回来的人是他而不是父亲就失望了?难道哥哥真的那么快就被父亲搞定了? 而重新捧起书开始看的黎昕则丝毫没有料到,他心里那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或者说是他自己刻意回避的心情,早就被对面这个火眼金睛的弟弟给看透了。 第60章:习惯 关于尉迟琰对那伙帮派分子的处置,黎昕最后也没有去问,只知道那天晚上尉迟琰回来得很晚。后来还是尉迟简在不经意间说出来,说道上最近不大太平,而那几个人都被施了刑挑了手脚筋送还给他们的主子去了。 黎昕听了之后不置可否,毕竟道上的事他原本就不知情,往后也不打算掺和。不过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却突然间想起,那时候让尉迟曦送命的那些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下场。应该也不好过吧?按照这对父子俩如今对待他犹如对待个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的模样来说的话。尤其是那个男人…… 想起自从那天被尉迟琰拖回他的卧房睡了个午觉之后,当天晚上他的洗漱用品和日常换洗衣物就全都被挪到了主卧,黎昕还是觉得牙根痒痒。可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不知道搭着了哪根筋的男人,总之无论他如何反抗,或是跑回自己的房间去睡,第二天一早醒来依旧会发现自己窝在那个男人的怀里,身处三楼主卧。 一来二去,黎昕也懒得折腾了。他又不笨,再加上前阵子媒体的那些出格的猜测,再傻也该猜出来尉迟琰对他的心思了,只是他心里乱,不想去面对而已,就这么一直拖着,但是从前一直想着要彻底离开的心思却在不经意间不知不觉地淡了。 尉迟琰一点一点从小事侵入黎昕的生活到如今夜夜同眠也正是看准了他的性子——他的宝贝向来性格温和,除了那一回让他心神俱裂的决绝之外,还从来没见过他有多强硬的模样,当然几乎事事都能得逞——只要一点一点,慢慢来。 日子一天一天不温不火地过着,转眼又过了半个月。临近过年,学校都放假了。南楠和于乐乐都不是C市本地人,黎昕想了想,最终决定让咖啡馆暂时歇业直到开学。 刚挂下电话,尉迟琰就进来了,显然是听到了刚刚黎昕所说的内容,又一次开口建议:“盘出去吧。” 早在C市的时候他就和黎昕提过,只是那时黎昕拒绝了。而这一回黎昕倒是没有立即否决,却还是沉默,显然是依旧不准备答应的模样。尉迟琰当然也不会强求他,只是一间咖啡馆而已,他现在可是恨不得能把自己整颗心都掏给他了,就怕他不稀罕。 尉迟琰的书房原本是尉迟家的一个禁地,除了他本人,就连尉迟简也不能随意出入,上辈子尉迟曦更是鲜少有机会踏入。不过如今偌大的书桌边上又添置了一个桌子,上头摆着手提电脑和一些书,专供黎昕使用。 一开始黎昕还为两个人长时间共处一室而不自在,不过很快书房里海量的丰富藏书就把那些小小的别扭全数驱逐殆尽了。而此刻,黎昕正窝在舒服的沙发里随意浏览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记。 “先把药喝了。”从少年手中把书抽走,把药碗递过去,不意外看见他不情不愿地皱起眉心,不由失笑,“沈医生不是说这药只要再喝半个月就可以停了吗?再忍一阵子,嗯?” 黎昕闻言依旧没有松开紧缩的眉头,却将药碗递到唇边,像灌毒药似的一口灌了下去。 虽然每次喝药都很痛苦,可是伤势的好转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已经好久没有头疼过了,去医院复诊的时候,沈医生很高兴地告诉他,愈合的速度在加快。照这个速度,不出半年就可以痊愈。而那副难喝的中药则只要再喝半个月就够了,之后更多的还是营养的维系,顶多加些中成药补助就可以了。 见黎昕喝完了药,尉迟琰立刻喂了一颗巧克力过去。黎昕习惯性地张开嘴,牛奶的甜和松露特殊的香即刻就冲淡了口中药的苦涩,紧缩的眉头紧接着舒展开来。 享受着巧克力的黎昕并没有发觉,当他微微伸出舌头将巧克力卷入嘴里的时候,身旁的男人望着他的双眸中霎时间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 不过尉迟琰色心再大也没有那个色胆,凑上去吻他和他分食巧克力什么的也只能在脑子里想一想。最近这人对他越来越不设防了,除了偶尔还是会在发呆的时候露出一些让他心疼的表情神色之外,两人的相处可谓是渐入佳境。也正因为这样,尉迟琰才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生怕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局面又会被破坏,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压下心底的邪念,尉迟琰抬手揉了揉黎昕的脑袋——最近他越来越喜欢用这个动作来表示亲昵了——“明天集团的年会,想要去露露脸吗?” 尉迟集团的传统,每年过年前都会举办一场针对高层的奢华年会。上辈子,尉迟曦作为尉迟集团的少当家也曾参与过两回。 黎昕从前就不喜欢那样的场面,只觉得人人都戴着假面具虚伪至极,而如今就更不喜欢了。重活一世图的就是平平淡淡,要是又一次站在那么多人,甚至镁光灯的面前,会让他想起上辈子被当成挡箭牌的惨剧。 于是黎昕想也不想地摇头:“不去。”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尉迟琰深深地明白黎昕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而且他私心里也不愿意再让这人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他也只是就这么问一句而已,毕竟作为尉迟集团的董事,是有足够的资本去参加的。 “好,不去就不去吧。”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直到对方受不了拍开他作祟的手,尉迟琰才消停下来。 周日晌午的阳光温暖柔和,将书房笼罩在一个淡淡的光晕里。尉迟琰坐在书桌前处理事务,时不时抬头看一看窝在不远处沙发里的黎昕;而黎昕看着手中的杂记有些昏昏欲睡,目光也时常会扫过那个正在认真工作的男人。偶尔四目相对,总是黎昕先避开,可过了一会儿后他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那个男人。 究竟是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对这一切都习惯了呢? 第61章:秘密 “真的不去?”换上了一身赴宴行头的尉迟简在出门前最后一次向黎昕询问。而黎昕则笑着摇了摇头,一边用欣赏带些羡慕的目光看着对方——小简这么走出去指不定得迷倒多少男男女女呢,更何况集团年会那种地方,多得是随父亲出席的富家千金。 尉迟琰这时也装扮完毕从楼上下来,黎昕顺着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男人一如既往地绷着他那张俊脸,一袭浅色西装,平时用的领带被宴会用的领结所替代,不慌不忙信步而下的样子,竟然有股复古贵公子的风采。 黎昕不由地有些看呆了,连什么时候那男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都不知道:“不想去就要一个人吃晚餐了……乖乖等我回来。”不等黎昕反应一个亲吻落在额角,尉迟琰随即偕同尉迟简一道离开了后宅。 在原地呆愣了半晌的黎昕回过神来,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清秀漂亮的脸蛋已经染上了绯红——混……混蛋!他怎么敢……他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对他做出这种过分的举动!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此刻有多少人正在惊奇地看着他,其中还包括他最熟的俞伯和芸嫂——尉迟琰你个不知廉耻的混蛋! 两颊烧红的少年直到那两父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外,这才收回目光,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只恨恨地把脚下的地板当尉迟琰一路踩着躲回了房间,之后就连晚餐也是让芸嫂送到房间里吃的。不过怒气当头的黎昕没有发觉,这一回没有人拖着、扛着他去尉迟琰的主卧,他的那两条腿也已经习惯性地将主人运回三楼了。 离开了大宅的父子俩难得共用一台车,这也是因为尉迟简实在有些事想要询问自家老爹。 “想问什么就问,欲言又止的,二十年特训都白做了?” 冷哼了一声,尉迟琰对儿子的表现略微不满。 听父亲这么说,尉迟简当然也不再客气:“您搞定哥哥了?”一句话问得直截了当。看刚才被亲了额头的黎昕满面红云的模样,也难怪尉迟简会这么想。可惜,这一回他还真是高估了自家向来无往不利的父亲。 尉迟琰也真的是难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知道尉迟简想问什么,也大方地让他问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搞定”?这小子把他哥哥当什么了?没“搞定”?这岂不是要他在儿子面前丢面子! 于是尉迟琰面目含冰地瞥了儿子一眼。尉迟简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前头的司机和保镖瞬间感觉车内的温度连降好几度,不禁齐齐打了个寒颤。 被瞪了的尉迟简耸了耸肩。好吧,不回答他也知道,还不是没搞定? 被某父子俩在背后议论的黎昕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自动自发地回到了尉迟琰的卧房,于是又烧了起来。 “混蛋!”真是气到骂出声。 黎昕原本是想立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的,然而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脚步却停了下来——夜夜只是被抗上来睡觉,他还没有好好地看过这间上辈子几乎没有进来过的卧室呢……当然,他只是对这间号称是尉迟家大宅里头最豪华的卧室有好奇心,绝对不是对他的主人有什么心思! 自欺欺人的孩子昨晚了心理建设于是就开始了探索的旅程。 房间的基本结构和他自己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面积稍稍大了一点,各类家具摆件也都是遵循着尉迟琰的喜好,倒是谈不上奢华,只是懂行的人才会知道,这里的东西件件价值不菲,譬如说落地窗边的咖啡小圆桌上的那樽喜怒哀乐四面佛,用料的是上好的紫檀木,年代不详。 外室也是个小书房,没有书桌,只有一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尉迟琰有时睡前会在这里喝点酒,看会儿书。 内室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那张偌大的床,铺的是墨兰色的床单,一躺上去就好像会陷进去一样。据说,这张床在尉迟琰本人之余,还没有除黎昕以外的第三个人躺上来过——黎昕清楚地记得那天俞伯状似不经意间把这件事告诉他时候的神情,老人家难得地没有板着老管家的脸,反而是无比得耐人寻味。黎昕觉得脸又要烫起来了,赶紧抬手拍了拍——不许想! 其实整间房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如果非要说出点什么来,那……恐怕就是这一整个空间里都充满了主人的气息罢…… 黎昕慢慢地靠着床边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下,透过落地窗呆呆地看着外头天边的红霞,心里有些乱。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芸嫂的声音——是芸嫂送晚餐来了。 黎昕应了一声“进来”,随后便支着手撑起身子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然而这一撑,手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床板,然而却发出一声哢哒声,就好像是松动的抽屉被彻底合上的声音。 黎昕不明所以地稍稍掀开快要垂到地面的床单,果不其然看到了抽屉的缝隙——这张床底下有抽屉? 黎昕疑惑了一下,想着不知道尉迟琰那样的人会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藏些什么,然而这时候芸嫂已经进来了。 “吃饭吧,小昕,不过得先喝药。” “嗯。”顾不上那个神秘的抽屉,黎昕站起身从芸嫂手中接过药和晚餐。 没有人在药后喂他一口巧克力或者甜点,黎昕很痛苦地喝了好几口花胶龙骨汤才勉强冲去药的苦味。 一个人吃饭的确有些寂寞,尤其是对最近都有某人陪着的黎昕而言。只不过他还是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个事实,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餐。 让人把碗盘收走,黎昕重新又坐到了床边的地上,掀起床单看着那个抽屉——他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想着它,想着里头会有什么呢?难不成是尉迟琰小时候的照片什么的? 就这样瞪了半晌,黎昕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了那个抽屉。抽屉里东西不多,确切而言只有一样,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的质地,看着相当贵重。 人说,好奇心杀死猫,这句话果然说的没错。黎昕挣扎了半晌,最终缓缓打开了那个盒子。而随着盒盖被掀开,黎昕也渐渐石化,晶莹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盈满了眼眶。 只见那个盒子里,不是他所想象的尉迟琰少年时期的杂物,唯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尉迟曦当年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后来不知所踪的毛绒兔子玩偶;第二件,是连尉迟曦自己也不太记得了的,原本应该是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的一本初中作文本。那是一本几乎全新的本子,里头只写了一篇作文,作文的题目,是《我的爸爸》。 第62章:情动 毛绒兔子玩偶很旧了,还少了半只耳朵,不知道当年在离开尉迟曦之后受到了什么样的摧残。可是它却又很干净,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黑色的玻璃质眼珠里仿佛有光芒在流动似的。 黎昕不自觉地颤抖着,眼前早已模糊成一片。伸手将玩偶拿起来,然后慢慢地抱进怀里,就像十几年前他刚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一样,小小的孩子用力地抱着他所拥有的唯一的玩偶,仿佛那样就不会害怕,不会孤单。 那个男人,究竟是从哪里找回这只玩偶的?还那么秘密地宝贝似的藏在盒子里……还有那本作文簿,黎昕都已经不记得尉迟曦曾经写过这样一篇作文,用那样满怀崇敬和向往的语气。 而那个男人,又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秘密地藏了这两样东西呢? 不是只是利用他吗?不是没有价值了吗?不是已经不要他了吗?!为什么要这样……黎昕不自觉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衫,只觉得心里绞痛得厉害,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重逢以后的种种。 这只被尉迟琰秘密地珍藏起来的盒子就好像是一把打开黎昕心门的钥匙,让重逢以后那个男人所有的霸道,所有的小心翼翼,所有的温柔体贴如同潮水一般涌进来,让他再也不能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黎昕咬紧下唇,直到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也浑然不觉。 那个混蛋……他凭什么?! 利用他的时候那样残忍冷酷;现在后悔了,又不择手段地把他留在身边妄图用糖衣炮弹软化他。而且这又算什么?!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什么? 可他和他不应该是父子吗?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有法律上的亲缘意义啊!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那样亲他抱他,还有早晨起床前偶尔能感受到的身后的硬烫,他懂什么叫伦理道德吗?! 黎昕气得快要发疯,可他最气的还是不争气的自己。 不过是几句甜言蜜语,不过是男人偶尔几个委屈和心疼的神情,不过是几天相拥而眠的工夫,他竟然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到忘记了要逃离的初衷,甚至偶尔还会忘记上辈子最后的绝望。 他真是……太不争气了啊!竟然那么容易就被那个男人蛊惑了……上辈子也是这样,不过是初见面的几句话就让他赔上了短暂的一生,临了还生不出一丝恨意,这辈子难道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思及此,黎昕鼓起的胸膛瞬间泄了气,抱着怀里的兔子瘫在床边,撇着嘴近乎自暴自弃,然而被泪水冲刷过的双眸却渐渐清澈起来。 就那样趴伏在床边,黎昕心里虽然乱糟糟的,可是情绪却越来越平稳。 或许……应该先找小简通个气?黎昕突然想到了这茬,蓦然支起脑袋,双眼里亮晶晶的闪烁着,唇角也勾起一丝弧度——尉迟琰啊尉迟琰,就算这一回又被你蛊惑得要重蹈覆辙,可风水轮流转,现在占上风的是我不是吗? 黎昕思及此,看了看怀里的毛绒玩偶,最终依依不舍地将它和那本作文簿一起重新封入盒子放回抽屉里,又仔细拉了拉床单直到看不出有被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些,黎昕松了口气,瘫倒在床上。情绪的大起大落后,随之而来的是渐渐弥漫上来的疲惫。抱着满是某个男人的气息的被子,黎昕觉得昏昏欲睡。 良久,久到黎昕觉得自己都已经睡了一觉了,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黎昕蓦然清醒。 怎么回事?昏暗中,黎昕蹙起双眉——三楼是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的私人领地,别说一般佣人不敢上来,就算上来了也不敢这么毛手毛脚的。 不等黎昕想清楚,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黎先生!”是俞伯的声音。 赶忙下床开门,黎昕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令这位管理尉迟家几十年的老管家如此着急,可心底里却开始出现了不好的预感:“俞伯,出什么事了?” 俞伯见黎昕虽然有些衣衫不整却明显是完好无损,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正色道:“是年会上出了事,先生和小少爷没事。”眼见半句话出口面前的少年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模样,俞伯赶紧补上了下半句。 黎昕一时之间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脸色也有些苍白,听闻后半句才强自镇定下来:“怎么回事?” “目前还不知道。先生和小少爷正在回来的路上,请黎先生下楼在起居室坐坐。”俞伯摇了摇头,他也很担心,但是相信自家两位主人不会轻易出事。 黎昕当然明白俞伯的意思——危险还没有解除,独自一个人呆着是会有危险的。尉迟家大宅虽然守备完善固若金汤,但是再完美的防备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 忧心忡忡地下楼,芸嫂已经在底下了,宅子里的其他人也在渐渐向起居室里涌入,而平常不知道藏在哪儿的黑衣大汉们也一个个严阵以待,守护着尉迟家的大本营。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在公路上上演生死时速,现在又大喇喇地闯到尉迟集团的年会上来了。直觉告诉黎昕,这两件事不可能没有丝毫关联。尉迟简曾经说过,最近道上不太平。以尉迟琰在道上的身份竟然接二连三受到这种威胁,这岂止是不太平…… 黎昕坐在沙发上,搅着手指不自觉地咬着唇,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晚最终没有去年会。他担心那两个人,却从不妄自尊大,他明白,只有自己不在,那两个人才能专心致志地保护自己,才会少一分危险。 等待的时间尤其漫长。漫长到让黎昕禁不住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到?难道是路上又出了什么事吗?心一跳,背后又渗出一层冰冷粘腻的汗水。 “回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兴冲冲地跑进来报信。 黎昕谑得站起来,瞪大了双眸望着大门的方向,无比渴望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这一刻,他才终于不得不绝望地承认,原来不容他做一点抗拒,不知不觉的时候,心早就沉沦了。 第63章:开窍和调戏 尉迟琰走进起居室的第一秒就找到了被众人包围在正中央的黎昕。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唇却红得异常,显然是被他自己折腾的;而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这人是在为他担心吗? 尉迟琰觉得心房之间酸疼了一下,疾步过去将人揽进怀里。出乎意料的,怀里的人这一回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不仅乖乖地任他抱着,还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看来是真的被吓到了。尉迟琰心底软成了一汪水,轻轻拍抚着怀中人的背安慰着:“没事了宝贝,没事了……” 黎昕当然也知道在众人面前做出这样的姿态很难看。更恨的是自己不争气,明明还没有要原谅这个男人,却还是忍不住在他敞开怀抱的时候做出回应。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上一次在公路上这个男人为了接近他而受伤的模样,黎昕更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量,尉迟琰不合时宜地微微勾起唇角:“小简,这里交给你。”说完不顾众人惊异的眼神和少年终于醒悟过来之后的惊呼,一把打横抱起他径自上了楼。 背后,尉迟简微眯起双眸望着父亲抱着黎昕消失在转角的身影,心中就连刚刚被不长眼的蠢货搅了集团年会的气也稍稍消退了一些。不过一想起最近那些蠢蠢欲动的货色,尉迟简那对和他老子如出一辙的眸中划过一丝血色。 除了尉迟简之外,算是知道内幕的老管家俞伯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心里却也忍不住暗自高兴。而其他人,包括芸嫂却都是惊疑不定,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家主人和那位客居在此的黎先生会那般亲密。就连尉迟简带着一部分保镖离开去重新部署宅子里的保全系统之后,这些人也依旧站在起居室里,久久回不过神。 “咳!”一声轻咳唤回众人的意识。 “管家……”有些人开口想问,更多的人则是想到了自家主人当年就公开过的性向,突然觉得一切就都合理了——否则区区一个穷小子,怎么能得堂堂尉迟总裁的青眼? 俞伯扫了众人各自不一的神色一眼,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觉得需要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人,免得一不小心冲撞了那个矜贵的人,最后殃及池鱼就不好了:“都散了吧,受人雇佣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别想那些不该想的。” 俞伯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捕捉到几个不以为然的就一一记下来想着改天需要重点排查。 众目睽睽之下被抱着回了房间,黎昕之前再担心、再出神,眼下也醒了,跪坐在床上怒瞪着不知廉耻的男人恨得牙痒痒,破天荒地直呼其名:“尉迟琰!” 正在脱外套的尉迟琰手上蓦然一顿,眸中瞬间暗了下来——少年清脆略微带些沙哑的嗓音划过耳边却好像是一根羽毛扫过心间,痒痒的,简直让人欲罢不能,更何况,这还是黎昕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尉迟琰微微一笑,继续动作脱掉沉重的外套,解开领结和衬衣的几颗扣子,线条优美的胸肌瞬时间若隐若现。 黎昕抬眼就看到正朝着床边走过来的男人那副魅惑苍生的样子,要是去夜场做男公关绝对是红牌!刚刚不久前才明白了自己心意的小孩对男人这幅德行的抵抗力根本为零,火热的温度撩到耳朵才自欺欺人地在心里恨恨吐槽。 为了掩饰脸红,黎昕勉强想起刚刚要抗议的事:“你怎么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那么做?!” 所以重点是“那么多人面前”吗?尉迟琰简直要大喜过望,根本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的这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这别扭的小孩经历了什么,好像突然间开窍了似的。当然,尉迟琰也知道,以他对这小孩的了解,开窍是老早的事,不过一直都在掩耳盗铃而已。 不知道已经被黎昕发现了床底下的秘密的男人还以为是自己再度遇袭的事刺激了黎昕,差点都要在心里感激那些杂碎了。 “刚刚是在为我担心吗?”在床边坐下,又把人揽进怀里,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尉迟总裁第一次很大胆地公然调戏爱人。 说起“担心”二字,黎昕略微从男人刚刚的无耻行径中摆脱出来,就连被亲也不计较了,想起年会上可能出现的危险,心中一阵后怕:“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是有人捣乱,丢了几个催泪弹,已经没事了。”连这样被抱住亲吻都没想要推开,可见刚刚这人有多担心。于是尉迟琰又心疼了,不再想着要调戏,转而柔声安慰。 当然事情不是尉迟琰说的那么简单。除了催泪弹,还有混入会场的杀手,好在保全工作做的到位,只是伤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合作商,警方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可以轻易用钱打发过去。只是这场闹剧所折射出来背后的问题稍显棘手。 听着尉迟琰不以为意的解释,黎昕也知道背后的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也没有继续追问。反正这人和小简都没有受伤,那就好。 说到伤,黎昕又想起尉迟琰上次受的伤,虽然从C市回来之后几乎也是夜夜同眠,不过他忙着拒绝、躲避,竟然再也没有关注过这件事。 “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踌躇着终于问出来,眼见男人瞬间展露的微笑,黎昕心中有些悸动,又有些不是滋味,总之五味杂陈。 尉迟琰并不废话,眼珠子一转抬手开始解自己衬衫剩下的扣子——他伤的是上臂,衬衫的袖子可卷不到那么高,这衣服脱得合情合理。其实自从在C市同住酒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肉体对黎昕有影响之后,尉迟琰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在黎昕面前裸露,一开始黎昕当然在心中狂骂他是暴露狂,但是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反应了,顶多每次都用艳羡或是钦慕的眼神望着他那一身让人喷鼻血的肌肉线条。 所以眼见尉迟琰又开始脱衣服,黎昕也只是暗自翻了翻白眼。等到尉迟琰露出伤口的部分,他才倾身过去观察。 伤口已经退了痂,当时医生的缝合做得很细致,如今只剩下比周围肌肤都要浅淡的一道痕迹,假以时日估计能够痊愈。黎昕总算松了口气。 尉迟琰见他这个样子,没有说话,只是又把人拉过来亲,这一回亲在了脸颊上。 意外柔软的唇印在肌肤上的湿润触感让黎昕颈后起了密密的一层小疙瘩,刚要发作,屋子里的电话却响了。 尉迟琰一改色狼的嘴脸把电话接起来,正色着应了几句之后就明显安心地挂了电话:“是小简,我们可以休息了。” 黎昕当然也知道刚刚应该是尉迟简用内线通知外头的保全系统和人员已经进行了升级,然而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到男人蓦然在耳边呼着热气道:“一起洗澡好不好?” 第64章:串通(上) “一起洗澡好不好?” 男人一句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惊得黎昕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的半口气生生被堵回了气管里,一对清澈漂亮的眸子瞬时瞪得老大,望着正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男人好似在看一个外星人。 “一起洗澡”?还“好不好”?! 没错,他的确是刚刚想清楚了一些原本逃避已久的事实,可这也不表示他能够立刻心无芥蒂,全盘接受吧? 上辈子尉迟曦那短暂的二十年全数奉献给尉迟家了所以无论男女连小手指都没碰过,可这不代表他是可以随便被人骗上床的笨蛋!好歹也是尉迟家的大少爷,曾经想爬上他床的人没有成千上百也是成打成打的,就算未经人事也知道上流社会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尉迟琰邀他“一起洗澡”,这背后的目的显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让黎昕简直想一拳挥上那张俊脸! 深吸了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黎昕挪了挪身子和某个精虫上脑的男人拉开距离:“尉迟先生,请自重。” 得到预料中的答案,尉迟琰倒也不觉得可惜。纵横江湖的尉迟总裁做什么事都懂得适时收手,免得适得其反。所以男人面上依旧挂着笑容,自发地从床边站起来遂了黎昕想要远离他的心愿。 看着尉迟琰并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是自顾自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黎昕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男人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来:“比起‘尉迟先生’,我更喜欢你叫我的名字。”说完不待黎昕反应就走进去关上了门。 黎昕因为尉迟琰的话愣了愣,随即竟然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并不是全然忘记了上辈子的痛和绝望,也不是将那个男人做过的错事从心里一笔勾销,只是……黎昕转过头望向藏有那只毛绒兔子的床底——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幸福的机会。 当尉迟琰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黎昕已经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睡了。看着那张只露出一半的美好睡颜,尉迟琰忍下心底的悸动,在那脸上印下轻吻:“晚安,宝贝……” ****** 第二天,黎昕照例和父子俩一起吃了早餐,随后目送他们离开。 那两人一走,主人在时还算正常的氛围一下子就显得诡异起来。黎昕明显能够感觉到旁人投射在自己身上探视的目光。这也都是拜昨天晚上尉迟琰那惊天一抱所赐。咬了咬牙,黎昕在心底骂了那个没有节操的男人一通。不过他也没有多加理会,因为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过多久,本来已经离开的尉迟简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小少爷,您怎么……”俞伯讶异地想要问。 “今天有些事,黎昕也该去趟公司,我来接他。”截住了俞伯的询问,尉迟简不多废话,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黎昕,双眸中瞬时间暗了下来。 俞伯也知道黎昕和黎氏的事,既然是小少爷这么说,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于是很干脆地放了行。 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尉迟简双眼中晦暗不明地看着一脸轻快的少年,良久才问:“什么事?”早晨一起床就意外收到短信,说有重要的事要谈,让他瞒着父亲回来接他。尉迟简万分意外的同时,心中更是忐忑——哥哥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他谈,更何况重点是还要瞒过父亲?两人现在不是发展得很好吗?难道……他还是想着要去C市开他的小咖啡馆过他一个人的小日子?! “找个地方再说吧。秦琼怎么样?”没有立即回答,黎昕微笑着提议。 只见驾驶座上的青年面无表情却明显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良久,最终还是发动了引擎,黎昕唇边笑意更深。 一路狂飙来到秦琼,一大早的会所根本没有开业。不过这对大老板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问题,经理亲自将二人迎进了一个秘密的包间。 尉迟曦来过秦琼很多次,不过也不曾把整间会所走遍。他们如今身处的这一间就是他从前从没来过的,装饰是明代的风格,雕花的窗棂一眼就能望到外头种植了莲花的池塘,恒温的环境让白的粉的莲花在寒冬腊月里依然开得茂盛。 尉迟简看着黎昕兴致勃勃地打量周围的环境没有出声打扰。因为他不由地想起了上一次自己强行从法院掳了这人来到这里,结果因为见到父亲而害他昏迷进了医院的事。那时候的黎昕犹如惊弓之鸟,一心想着逃离开他们,逃离让他痛苦到自杀的人…… 现在呢?你还想着要离开我们吗,哥哥?尉迟简想问,却问不出口。不止因为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更怕的是得到肯定的答案。 欣赏够了周边的环境和景色,黎昕终于回转身来望向一直沉默的青年。 那个冷着一张可爱的小脸用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的小孩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成这样一个可以与他父亲匹敌的厉害的男人了呢……黎昕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小简,好久不见。” 第65章:串通(下) 既然已经打算坦白,黎昕觉得自己应该正式地和尉迟简打个招呼,不是以“黎昕”的身份,而是以尉迟曦的灵魂。 所以当黎昕看够了周遭的风景之后就回转头来,望着那个神色间透着疑惑和忧虑的青年微微一笑开口道: “小简,好久不见。” 黎昕当然知道,他这么一开口就等于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虽然他和他们彼此之间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双方都在装傻充愣而已,可是只要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他就始终都只是“黎昕”,和尉迟家没有半点关系的“黎昕”。 然而如今他主动说破了。说破了就意味着他的前世今生都再也逃不开和尉迟家恩恩怨怨的纠缠,除非那个霸道的男人甘愿放手。但是就眼下而言,这个“除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其实决定这样做,黎昕心中也并非全然没有顾虑。毕竟那是上辈子将他利用殆尽,最后害他绝望求死的人。可是重逢后的种种,尉迟琰的一举一动,都蛊惑着他再去相信一次,而他也打从心底里想要再相信那个男人一次。 所以对于黎昕而言,这件事几乎就是他和自己打的一个赌。赌赢了,他可以为自己赢得一直渴求的幸福;但是如果输了……黎昕肯定,自己的人生,应该遇不到第二次可以重生的机会。 黎昕最终还是决定赌这一把,是赢是输,听天由命,只能希望自己没有再次错信他人。 眼看着少年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菱唇一张一合说了一句话,原本还在疑惑中的尉迟简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瞬间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黎昕刚才的那句话在耳边无限循环。 小简……小简……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尉迟琰之外,就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亲昵地叫他。那个人,给了他一生中第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个人,第一次让他品尝到了家的温暖;那个人,他曾经以为已经彻底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然后,这个少年出现了。他恭敬而疏远地称呼他为“尉迟先生”,竭力地避开他们,甚至远走他乡,不想与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关联。而那个心理医生的报告说,这个少年就是他的哥哥。 可是他不敢认。别说是他,就连他那位从未怕过任何人任何事的父亲也不敢认,生怕说破了,就再也没有那个资格让他留下。所以他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维持着现状。 可是如今,当这个有着与那人截然不同的面容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扬着一抹与那人相似的微笑对他说“小简,好久不见”时,一出道就如其父般叱吒风云的尉迟少当家怔愣了。 黎昕看着一时间怔在远处的尉迟简,心底里微微有些疼。虽然经过高度密集特训的青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黎昕能够猜到对方此刻的心里该有多么起伏忐忑。 在尉迟家住了那么多天,静静地听着、看着,黎昕几乎能够肯定,那个造成了尉迟曦上辈子悲剧的恶毒计划,尉迟简也并非完全知晓。在尉迟曦死后,这个看似狠戾的青年,心里一定在深深地自责吧? 半晌都得不到回应,黎昕轻叹了口气再度开口:“小简,我……” 想要说出口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狠狠打断,是怔愣了良久的尉迟简终于反应过来了:“哥……”原本好听的嗓音此刻沙哑得不像话。 被叫哥哥的人像个娃娃似的被高大的弟弟抱在怀里,黎昕无奈,一时间既想哭又想笑,最终只是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是尉迟简抱得更紧了,勒得黎昕有些喘不过气来:“小简,你先……” 话没说完又被截断,沙哑的嗓音里这一回带上了颤抖:“哥,不要走……” 黎昕一愣,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紧紧地抱住了,不由失笑,心里却更心疼这个弟弟了:“我不走,小简你先放开我。”本该精明的青年,竟然傻乎乎地以为,他说破自己的身份是为了离开所以才破罐子破摔的么…… 得到了黎昕的承诺,尉迟简缓缓松开他,却仍然用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几遍,这才终于彻底放了手:“哥……” 拉着弟弟坐下来,黎昕也是满心的激动带着略微的不安,然而看着尉迟简犹如大型犬类似的喊他“哥哥”的模样,他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尉迟先生,我现在可是比你还要小上两岁呐。” 只见尉迟简听了他的话后一愣,随即脸色又暗了下来,显然是想起了旧事。反倒是黎昕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我没事了,小简。” “真的不走了吗?”尉迟简问得很认真。 “不走了。”黎昕微微一笑,“而且我还需要你的帮助呐,小简。” …… 尉迟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里,正在处理文件的尉迟琰突然觉得背后忽然一阵凉意,蓦地蹙起眉。 对危机的警觉让尉迟琰放下手中的文件,想起最近道上不太平,于是按下内线:“让副总裁过来一下。” 过了一会儿,秘书回电:“总裁,副总裁暂时出去了。” 放了相当一部分权力给儿子的尉迟总裁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只道:“回来之后让他过来。” “是,总裁。” 挂了内线,尉迟琰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家儿子已然秘密倒戈,只等着看他这个老爸的好戏。 第66章:尉迟家宴(上) 时近年底,公司里的事实在是很忙,尉迟琰和尉迟简二人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算起来,已经有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没有在晚餐桌上见到那两个人了。 吃得意兴阑珊,黎昕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离了桌,顾不上背后芸嫂担忧的眼神就径自回了书房。这种感觉和从前很像,偌大的房子里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似的,安静得好似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其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想着前世,想着今生,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负面的情绪中挣扎着无法逃脱。不过自从那天翻出了尉迟琰藏在床底下的秘密之后,从前一直逃避的事情就犹如醍醐灌顶,连带着自怨自艾的情绪也悄然消散了。 人一旦想开,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甚至连当时那位心理医生所诊断出来的各种心病郁结也如春风化雪,不声不响地消解了。如果黎昕不说,恐怕英明神武的尉迟总裁一辈子也想不到,他曾经用来睹物思人的东西,有朝一日竟然能够成为解开黎昕心结的钥匙。 尉迟琰的书房里,黎昕一人坐在桌边,面前摊开放着几份文件并照片。那是他拜托尉迟简帮忙物色找来的A市里待租的商铺。 同C市的Bookstore cafe不同,A市的高校辐射圈内这样的市场已经接近饱和。尉迟简找来的这些商铺基本都坐落在A市老城区内改建的一些颇有复古情调的老街上,走的都是高端或者小资的路线,将来的发展方向也并不仅仅是咖啡馆。 尉迟集团当然不缺他这么个人来赚这些蝇头小利,更何况就算只是尉迟琰划拨到他名下的那份基金,也足够他这辈子吃穿不愁了。黎昕只是觉得,既然已经决定了以后的方向,当然要开始为自己铺路,这第一条就是,他总不能像个深闺少女似的日日足不出户吧? 思来想去,黎昕还是觉得自己比较适合重操旧业,这才找上了尉迟简。当然,这些事黎昕都交代了尉迟简要瞒着尉迟琰的。 尉迟简对哥哥的话当然言听计从,不过好奇心也驱使着他愣是开口问了句“为什么”。黎昕听了堪称冷酷地一笑回答:“怎么能这么便宜了他!” 上辈子的债铁定是讨不回来了,毕竟从一开始,黎昕就从来没想过要为上辈子报仇,更何况现在还好死不死地动了情?不过就算本金收不回来,利息还是可以争一争的。就让那个男人再忐忑紧张一阵子吧。 日子兜兜转转,终于到了小年夜这一天。尉迟集团上至总裁下至保安全数开始休假。而对于尉迟家而言,小年夜这一天向来是家族聚会的日子。 尉迟家的本家从尉迟琰的父亲起就是独子,延续到尉迟简就算得上是三代单传了。不过尉迟琰的爷爷还是有几位亲兄弟姐妹的,当年那也都是跟随尉迟老爷子一起在黑道打拼的响当当的人物。 而尉迟琰的父亲当初创立尉迟集团的时候也启用了不少堂表兄弟,只不过到后期竟人心不足地闹出了“夺嫡”的戏码,惹得尉迟琰一怒之下在接手之初就大刀阔斧地整治了一番,这才让他们收起了贪婪的爪子。不过时至今日,尉迟家旁支的势力也依旧是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尉迟家族的年会,明面上为的是家族成员之间联络感情,互通有无;但实际上的目的……不说也罢。 所以黎昕从还是尉迟曦的时候就如同不喜欢尉迟集团的年会一般,不喜欢尉迟家族的小年夜聚会。 “真的不想去?”尉迟琰整完了领结,转过身来对坐在摇椅上看书的黎昕问。 “不去。”黎昕拒绝得干脆,“你们尉迟家的家宴我为什么要跟着去凑热闹?” 尉迟琰当然知道黎昕不喜欢。其实应该是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的吧?他一个养子,还顶着继承人的名头,分家旁支里多少人虎视眈眈,或奉承巴结,或冷眼旁观,但总归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继承人有几分轻蔑和不屑。从前这人一一受了,打落牙齿和血吞,面上还不能不显露半分…… 这人从前……果然是受了诸多委屈。尉迟琰思及此心里又是些微的疼。 上前抽开黎昕手里的书,附身在那挺翘的鼻尖印下一个轻吻:“那宝贝自己吃饭,早点休息。” 被亲了的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即刻黑下脸抢回书,一个好脸色也不给那个无耻的男人。只不过尉迟琰脸皮够厚,最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亲昵,看见黎昕恣意地展现出各种情绪包括不耐烦和偶尔的愤怒,他却愈加高兴。 现如今,还有什么能比让他的宝贝活得恣意开心更重要的事呢? 第67章:尉迟家宴(中) 尉迟琰下楼之后不久,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进来的是同样一袭正装的尉迟简,大长腿迈进来看得黎昕微微眼红。 “小昕,你真的不去?”对于尉迟简而言,哥哥就是哥哥,无论成了什么样都是他一辈子的兄长。不过为了避免被某人发觉猫腻,尉迟简也不执着于一个称呼,转而挑了个亲昵的叫法。 “分家那些人你也该知道的。”黎昕面上露出一抹嫌恶的神色,“你自己也要小心。”要说重活一世有什么好处,最大的一点就是可以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地尽情释放从前不得不忍住的情绪,黎昕对于尉迟家旁支的态度就是如此。 聪明如尉迟简又怎么会不知道黎昕的想法,于是点了点头独自一人去了前宅。 眼见门被关上,黎昕松了口气,想要继续看他的闲书,却不由自主想起从前每年家宴时的情景。 那时的尉迟曦是尉迟琰默认的下任当家,虽然因为养子的身份以及尚且稚嫩的年纪而受到旁支分家的轻视,但总归不会太受为难;而尉迟简就不一样了,顶着一个“先天不足而被剥夺继承权的嫡子”的名头,分家的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甚至有不长眼的人多番当面嘲讽欺辱。 思及那时尉迟曦每每都会挡在尉迟简身前替他抵挡种种的不怀好意,黎昕不由地牵起嘴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那时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怪过小简,也没有怨过他,只是当初以为他疼爱的弟弟也不过是把他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而遗憾过,伤心过。从始至终,让他觉得痛苦绝望的只有尉迟琰一个人。 黎昕这么想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人说爱与恨相辅相成,没有爱又哪里会有恨……所以说,难道他从前就对那个男人…… 不会的不会的……使劲地摇了摇头,黎昕拒绝去想从前的自己是不是有那种不该有的念头。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一切都要怪那个没有丝毫廉耻之心的男人! 前宅中正举着一杯香槟致开场词的尉迟琰忽然背后一凉,蹙了蹙眉后不着痕迹地朝着身边的尉迟简递过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的某个方向暗暗打了个手势。 衣香鬓影欢声笑语的宴会继续,只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后宅的保全又增加了五成。 在房间里待了近乎一整天的黎昕在晚餐时分下了楼,后宅空荡荡的,只剩了芸嫂和几个佣人。 “小昕怎么不去前宅的宴会热闹热闹?”应邀一起坐下来吃的芸嫂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 黎昕筷子尖顿了顿之后才回答:“芸嫂,我又不是尉迟家的什么人,去他们的家宴凑什么热闹。”说着夹了一筷子笋丝放进嘴里。 “小昕,我记得你之前并不喜欢待在这里,一直想着要回C市去……”这一回,芸嫂问得有些迟疑。 察觉出不对劲的黎昕终于停下了进食的举动,转而望着从小照顾自己的人问:“芸嫂,您有什么想问的吗?”其实早就做好这个准备了,在那天尉迟琰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回房间开始。好几次芸嫂都对着他欲语还休,那时候他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也就任由她踟蹰。 “……”芸嫂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小昕,我知道这事儿轮不到我来开口。可是你……你和小曦太像了,我忍不住……”芸嫂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 黎昕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知道那天晚上过后,宅子里有许多人都被俞伯敲打警告甚至替换掉了,眼下所有人对待他都一如当初,甚至更为恭敬。唯独芸嫂,还在为他担心,为他忧虑。 黎昕知道芸嫂是爱屋及乌,她本人也从来不曾掩饰这一点,她是因为尉迟曦才会厚待他。他感动之余甚至想过要把真相告诉芸嫂,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因为这件事太过诡异,只有那父子俩知道就好。至于他和尉迟琰的事…… 在心中轻叹了口气,黎昕握住芸嫂常年做家事而显得粗糙的手:“芸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解释……不过您只要知道,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步上尉迟大少爷的后尘。 芸嫂闻言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滴下来一滴:“好……好……”她不问了,只要这个孩子不会像小曦那样年轻轻就撒开手走了就好…… 饭后,黎昕窝在起居室里,难得地向厨房要了一杯咖啡。因为他已经停了中药,伤势也已经基本愈合,所以早得了尉迟琰的吩咐照看黎昕饮食的芸嫂也就松了口。 透过那一大面落地玻璃,可以隐隐看到前宅的灯火辉煌、人影攒动。就连草坪上也做了宴会的点缀和布置,怕前来的客人因为屋里头闷想要出来透口气。 啜了口咖啡,苦味深入舌根,最后沁出一抹回味悠长的想起来,黎昕舒适地换了个姿势松了口气。以后就算他回到尉迟家,也不要再过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生活了。 又喝了一口,黎昕打算饮完这杯咖啡就上楼回书房,新店的地址已经选定了,得去选选装修风格。 然而天不从人愿,这个晚上注定不会让黎昕如此安然地度过。正当他放下咖啡杯准备起身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你是谁?” 第68章:尉迟家宴(下) 黎昕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闯到后宅来,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小小地吓了一跳。蓦然回头,只见门口站了个一袭长裙晚礼服的女人。 凭良心而言,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二十几岁正当妙龄,妆容得宜,一头公主卷的长发凸显几分俏皮,而那深V的包身长裙则完美地阐释了她足以傲视群芳的女性曲线,透露出无尽的妩媚来。那样的脸蛋,那样一袭装扮,想必在宴会上赚足了眼球。 然而,黎昕一看到这个女人,就不可遏制地蹙起眉来。因为他认识这个女人,不仅认识,还结过梁子。这个女人叫柳嫣,她的母亲尉迟秦芳,是尉迟家旁支的一位大小姐。 那是尉迟曦出事前那一年的家宴。柳嫣第一回跟着父母来参加,目标就是已经进入尉迟集团担任要职的尉迟曦。早已是三代以外的旁系血亲,更何况尉迟曦从根本上与尉迟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尉迟秦芳和她丈夫打的就是利用女儿进入尉迟本家以谋取更大利益的主意。 后来,尉迟琰如往常一样以父亲的名义替他回绝了这件事,却没想到,柳嫣当年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竟然趁着同他二人单独在屋外草坪上散步的时机往他的酒里下迷幻剂! 如果不是当时有保全发现不对劲,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恐怕就连尉迟琰也阻挡不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成为尉迟家少夫人的脚步!但可惜的是,柳嫣发现事情不对就立刻溜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这件事可谓是尉迟曦的耻辱,黎昕重生后再也没有想起来过,却不料今天冤家路窄。而柳嫣比起两年前更加成熟漂亮了,一袭宝蓝色的晚装,像极了危险的海妖,就是不知道她今晚的目标是谁…… “你是谁?”柳嫣等了一会儿不见黎昕回答竟踩着足下三寸的高跟鞋踏入了起居室,“趁着主人在前宅忙着招呼客人,佣人就可以在这里悠闲地喝咖啡吃甜点吗?、” 黎昕闻言微微一愣,低头瞥了眼自己当下的模样。就算不是出席晚宴的正装,可好歹也和那些身着统一浅灰色工作服的佣人有相当的距离吧?这个柳嫣……究竟是真的认错了呢,还是故意要给他难堪? 在心中冷冷一笑,黎昕面上并不表露半分:“这位小姐,我并不是这里的佣人。” “不是佣人?”柳嫣微微蹙起眉,“那你是谁?怎么会在后宅里?”语气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同黎昕记忆当中的模样别无二致。 “我是谁,为什么在后宅里,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这位小姐应该是来参加晚宴的,眼下前宅正热闹,身为客人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黎昕好整以暇地将问题推回去。 柳嫣闻言脸色一白,因为她心中清楚,没有那两个人的允许,的确没有人可以擅自踏入这个作为主人起居之所的后宅。但是想起父亲对她所说的话,以及她本人已经认定、势在必得的身份,她就觉得自己的底气又充足了起来。 而面前这个陌生的漂亮少年,如此怡然自得地在这个几乎是禁地的区域享受餐后时光,对于她的出现表现得如此淡定自若,百分百肯定有问题!女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尉迟家主,她那位高高在上的表叔叔众人皆知的性向,猫样的美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和不屑: “哼!不过是个卖屁股的下贱胚子。” 黎昕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而来的则是心中蓦然腾起的怒火。 “怎么,我说错了?看你这副样子,我应该没说错吧?”柳嫣见黎昕忍着怒意的模样,继续口出恶言,面上讽刺的神色更盛。想起她那个俊美无双的表舅舅……啧,竟然喜欢男人,真是太可惜了…… 黎昕听着柳嫣的挑衅,不知道对方到底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绝对不安好心。这一次还大胆地闯到明令禁止的后宅来,这幅趾高气扬的模样……黎昕突然反应过来:这女人这一回的目标该不会是小简吧? 这个猜测太有根据了。尉迟曦已死,尉迟简摇身一变强势回归,按照尉迟秦芳夫妇的筹谋和这个柳嫣自己的野心,在这个宴会上能够入得了她眼的,估计也就只有他那亲爱的弟弟了。 不过小简……可不是能任由她一个小丫头搓扁捏圆的人啊…… 思及此,黎昕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怒意当然有,但即使是从前的尉迟曦也能够完美控制自己,更何况是去黄泉路口走了一遭的黎昕? 于是在看到落地玻璃外熟悉的黑衣大汉的身影掠过之后,黎昕欣欣然朝着柳嫣露出一抹浅笑扬声道:“去请先生或者少主过来一趟。” 第69章:好戏连台 起居室的门口出现了两个黑衣大汉,两人对视一眼,虽然稍稍迟疑,但最终其中一人还是转身朝着前宅的方向离去。 柳嫣那张美艳无双的脸上霎时间闪过一丝慌张,毕竟她的确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只不过……柳嫣暗自咬牙握拳,她就不信了,就算尉迟琰和尉迟简那两人来了,还能为了这么个贱货而对她这个堂堂世家千金怎么样,更何况她的父母也在前宅替她撑腰呢! 思及此,柳嫣傲人的胸膛又挺起来了:“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真把自己当成主人了?不自量力!” 黎昕不想和无故挑衅的女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于是也不搭理她,只径自坐回沙发上,抬头恰见听闻动静走出来的芸嫂,随即笑着道:“芸嫂,麻烦请再准备一壶红茶。” 芸嫂看了看趾高气扬的柳嫣,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黎昕,虽然心里担心,但终归还是听从了黎昕的话回厨房去泡茶了。那位漂亮的小姐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不过她还是相信黎昕这孩子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更何况……先生应该会保护好他的吧? 柳嫣见黎昕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再开口说什么,却不料黑衣保全的速度相当快,不过那么几分钟人已经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一个面目普通的青年,既非尉迟琰也非尉迟简。 黎昕微微挑了挑眉,对于齐灏的到来并不意外。 “出了什么事?”齐灏扫了眼起居室内的状况,目光在黎昕身上微微一顿。 “你又是什么人?”柳嫣并不认得齐灏,这不奇怪。毕竟比起尉迟总裁私人特助的夏朗,齐灏在尉迟集团中的知名度还远远不及。再加上他的相貌平平,一年只能见到那么一两次的柳嫣自然不会记得这么个人物。 “齐特助,还得麻烦你把这位误闯后宅的客人送出去。” “……”齐灏闻言不语。他本来就对黎昕的出现心存防备,再加上尉迟琰和尉迟简竟然对他表现出那样的信任,他为人属下的更是不得不上心一些。与夏朗不同,齐灏不会因为那两人对黎昕的态度而对他特殊对待。 “齐……特助?”柳嫣总算还记得这么一号人物,“你是齐灏?” 将目光从黎昕身上移开,齐灏望向柳嫣:“柳小姐,在下送您出去。” 知晓了齐灏身份的柳嫣心下亦是忐忑,毕竟就算是终日只知道仗着家里的势力四处玩乐无所事事的所谓千金小姐也明白她的那位表叔叔身边的两大私人特助有多惹不得。于是柳小姐只能对着黎昕狠狠地瞪了一眼,裙摆一甩径自离开了起居室。 齐灏跟随着柳嫣一道出门,临近门口的时候才回头看了黎昕一眼。只见少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起身接过了从厨房出来的芸嫂手里端着的茶壶和茶杯,仿佛被柳嫣那样挑衅也事不关己。 直到门边的两尊黑面神也没了踪影,黎昕这才往那头递了一眼,心下冷笑。他向来知道齐灏此人不如夏朗那般圆滑,对他的防备简直是跃然于脸上。不过看在他是尉迟琰的左右手的份上,他不跟他计较。只不过那个柳嫣……他就不信那个女人能忍得下被强行驱离后宅的那口气。 漂亮清澈的眸中划过一丝黯色,黎昕倒了杯红茶,浅啜了一口,发现不是以往的大吉岭,而是阿萨姆。 恰巧芸嫂也正在这时开口道:“这时昨天新到的,管家说是什么秋冬新产的阿萨姆,还说你应该会喜欢。” “难为俞伯记得。”黎昕想起近来俞伯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从一开始的恭敬疏离带点儿防备到现在不知觉地露出几分疼爱,想来那位睿智的老人家已经知道一些事实了,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前宅的宴会继续,柳嫣的离开和归来只不过是一粒坠入水中的细沙,悄无声息。只不过变故来得也相当快,当尉迟秦芳领着柳嫣来到尉迟琰面前的时候,就连现场乐队的乐声似乎也减弱了不少。尉迟琰看着艳惊四座故作娇羞的柳嫣,不着痕迹地冷冷一笑。 “表弟,你还记得我的女儿吗?”年过四十的尉迟秦芳风韵犹存,站在柳嫣身旁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姐妹。 “这么漂亮的外甥女,我怎么可能忘记。”尉迟琰随手从侍者托盘里取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尉迟秦芳,“表姐这次带柳嫣来,恐怕不只是参加家宴这么简单吧?” 尉迟秦芳没想到尉迟琰竟然会主动开口,顿时心中惊喜万分,看了眼身旁美貌的女儿,信心更足了:“小嫣今年也快二十一了。咱们尉迟家里,也只有你这个做舅舅的,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她的婚事?” “表姐要我怎么关心?”尉迟琰顺着她的话问道。 尉迟秦芳心中暗喜:“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咱们尉迟家的孩子好。如今小辈里,倒是有几个年轻有为的。原本当年我中意的是小曦,只可惜那孩子……”尉迟秦芳说着惋惜地摇了摇头,一边悄悄地观察尉迟琰的脸色。 其实当年尉迟曦一死,没过多久尉迟简就回到了国内强势入主了尉迟集团,尉迟家的那些个人精们当然不可能对于这之前尉迟曦存在的意义毫无察觉。私底下议论尉迟琰狠心的有之,更多的却还是忌惮于他精密的计划和手段。 而尉迟秦芳在这里提起尉迟曦,不过是想要抛砖引玉罢了。尉迟曦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重要的是他曾经坐过的继承人的位置。然而尉迟秦芳如意算盘打得响,却终归从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而原本还存了几分玩笑之心的尉迟琰听闻尉迟秦芳竟然在此时提起尉迟曦,原本还挂着笑的俊脸上瞬时现出几分玩味的神色来。 眼见尉迟琰脸色不对,尉迟秦芳立即闭了嘴。她不过是尉迟家旁支的一个女儿,后来嫁了同是世家的柳家当家才算在尉迟家有了些地位,可终究是惹不起尉迟琰的,只能讪讪地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 只不过,尉迟秦芳识时务,一旁的柳嫣却看不懂她这位表舅舅的脸色。见母亲和尉迟琰之间的氛围有些僵硬,她自以为是地想要转换一个话题,于是在尉迟秦芳来不及阻拦的状况之下娇声开口:“舅舅,小嫣是不是不能去后宅?刚刚小嫣只是好奇想去看看,就被里头的一个佣人赶了出来呢!” 第70章:渐入佳境 柳嫣此话一出,尉迟秦芳第一个被吓了一跳:“小嫣?!”谁不知道这座大宅子里的后宅是片禁地,自家女儿偷偷溜进去就罢了,竟然还敢在尉迟琰面前主动承认?这孩子是中了什么邪?! 而一旁的尉迟琰挑了挑眉,显然也觉得意外。不过对于柳嫣私闯后宅一事的惊讶还比不上他对她口中那个把她赶出来的“佣人”的兴趣。眼下这个时间,那人应该正在起居室用餐后甜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尉迟琰反倒微微勾起唇角。 尉迟秦芳尴尬苦闷得简直要挂不住脸上的笑容:“表弟,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 然而柳嫣自觉刚才受了莫大的委屈,而此刻尉迟琰脸上也没有什么大发雷霆的迹象,于是对于母亲的小心翼翼和欲言又止就更是不放在心上,满心以为凭借亲戚的关系和世家千金的身份,面前这个手握大权向来以铁血手腕着称的男人也会给她三分薄面。于是柳嫣面上笑得更甜:“舅舅!小嫣只是好奇,就想溜进去看看而已,您不会生小嫣的气吧?”说着还无辜地眨了眨眼,“就是那个佣人太过分!好歹小嫣也是您的外甥女,再不济也算是客人吧?他竟然就那样把小嫣赶出来!” 柳嫣在尉迟琰面前如此娇俏地说着这些话,渐渐地竟然将其他客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而角落里的齐灏在柳嫣说出第一句和后宅有关的话时就知道事情大条了。 “总裁……” 淡淡的一眼瞥过来,尉迟琰那对锐利双眸中的警告之色令相当了解自家Boss的齐特助立刻销声,低下头又退回了一旁,只是暗自对于那个安居后宅的少年在尉迟琰心中的地位又多了一层认识。 就在这时,一旁看好戏的人群中有人耐不住寂寞地跳了出来:“既然小嫣都这么告状了,做舅舅的是不是也该给个交代?总不能让外甥女被佣人欺负了去吧?” 一把略显油腻的嗓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而这一回,乐队干脆停了下来。 “大哥……”尉迟秦芳不由地蹙起眉,因为跳出来的矮胖男人是她一母同胞的亲生大哥,尉迟秦飞。 尉迟秦芳看了看尉迟琰似笑非笑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家大哥仿佛是抓住了尉迟琰什么小辫子的得意嘴脸,心中不住地苦笑——她这个大哥凡事都不动动脑子,这一回不知道又会弄出什么么蛾子来!她力求息事宁人,却被她亲大哥和亲女儿这对甥舅给破坏了! 尉迟秦飞的话说完,全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当然更多的人却是想看尉迟琰的好戏。自己家的佣人得罪了外甥女,要是就这么算了,亲戚间脸面抹不开;要是惩治了佣人,那不摆明了自己御下不严,连家里的佣人都管不好吗?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个平日里被尉迟琰父子的锋芒压得挺不起腰杆子的尉迟家子孙总算找到了一个看尉迟琰难堪的机会。至于事后尉迟秦芳母女的死活?他们这些一年里见不到一两回的亲戚可管不了那么多,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尉迟简此时也来到父亲身侧,大抵也猜得出柳嫣在后宅遇上了谁。对于这个对自己心怀不轨的女人,尉迟简本来就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如今还敢去后宅打扰他亲爱的哥哥的安宁?他会让她知道有些人不是她可以随意编排的…… 尉迟琰心里不知道转了些什么弯弯绕绕,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终于等到他再度开口:“既然表哥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不管。小嫣不如说说得罪了你的那个人长的什么样子?” “十八九岁的小男生,穿的也和其他佣人不一样。”柳嫣说着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那双美眸中却闪过一丝恶毒。 他们这样的人家,最怕的就是丑闻。二十年前她这位表舅舅公然出柜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而如今,她就不信大庭广众之下他的这位表舅舅还能承认那不知道成年没有的小男孩是他的小情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承认了,那个该死的小贱人也是个该被所有人唾弃的男娼!看他还挂不挂得住那副天真无邪的脸面! “十八九岁?”尉迟琰故作惊讶,“这宅子里有那么小的佣人吗?” “先生,家里没有年纪那么小的帮佣。”管家俞伯出现得相当及时。 “哦?那是什么人?”柳嫣也故作惊讶,“我记得后宅是舅舅和小简表弟住的地方,那个小男生既然不是佣人,怎么会坐在起居室里悠闲地喝茶吃甜点呢?” 见柳嫣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尉迟琰心中冷笑更胜,而一旁的尉迟简则是敛下了眼睑,遮住其中的凶光。 “恐怕柳小姐说的是黎先生。”俞伯在尉迟琰的示意下再度开口。 正当所有人都在疑惑俞伯口中的“黎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时候,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蓦然在门边响起:“是在说我吗?偌大的宴会上还提起我这种小人物,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一句话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待看清门边站立的那个人后,不仅仅在场不明所以的客人们惊讶万分,就连尉迟琰尉迟简甚至俞伯也都倍感意外。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着一袭清新自然的浅蓝色手工定制礼服,一步步朝着宴厅中央走来。 看着人群中央那对双双脸上露出不赞同神色的父子,黎昕唇边笑意更深。与其等着麻烦找上门来,倒不如掌握主动,率先出击。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第71章:无题 身上的这套行头是不久前尉迟琰霸道地强行让设计师来取了尺寸定制的,黎昕原本其实没想过要穿。刚刚临时取出来换上,还因为许久不曾穿过这类衣服而让他觉得有些束缚。 不过很快的,黎昕就适应了这种束缚感。当他站在镜子前打量着一袭正装的自己时,竟恍然间有种回到了前世的错觉——当年刚刚完成精英教育、初入尉迟集团开始工作时的尉迟曦,似乎也就是镜子里的这个少年的模样。只不过,黎昕的五官比之尉迟曦的更为精致漂亮罢了。 走过回廊靠近宴厅的时候,恰巧听到柳嫣正在向众人描述对她“无礼”的那个“佣人”:“十八九岁的小男生,穿的也和其他佣人不一样。”黎昕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看来他来的正是时候。 定了定神,黎昕又听到管家俞伯提起“黎先生”三个字,于是乎就有了上头的那一幕。 被少年淡定自若的模样震慑到也好,等着看好戏也罢,总之黎昕经过之处,人群倒是识相地向两旁分开,自发自觉地留出一条通往宴厅正中央的路来。路的尽头,站着尉迟琰、尉迟简父子,以及尉迟秦芳和柳嫣母女。 两个男人都是成了精的,光从那两张如出一辙的俊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而两个女人的表情则不约而同地掺杂了意外、惊讶、慌张、猜疑,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大染缸似的相当精彩。 “小昕。”率先开口的是尉迟简,对于他亲爱的哥哥突然出现在现场表示既高兴又担忧,当然,大部分还是不赞成的成分居多。不过黎昕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过去,就立即成功地安抚了自家弟弟。 而尉迟琰的反应就略微让黎昕有些出乎意料了。事实上,不仅是黎昕觉得意外,在场的其他人简直就是下巴掉了一地——只见尉迟家当代的大Boss,商场上的风云人物,黑道上的玉面阎王,迈开脚步朝着那少年迎上去,劈头盖脸地问出一句: “怎么这时候出来了?晚餐有没有好好吃完?” 开玩笑!想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他的宝贝疙瘩,正想要完完全全地将他密密实实地藏在自己的羽翼底下,谁也不给知道、谁也不给看。就好比上一回的集团年会和这一回的家宴,表面上他都征求了黎昕的意见,实际上黎昕两次拒绝出席的言行正中他的下怀。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尉迟琰知道,如果这一回他的宝贝疙瘩再出点儿什么事,那他恐怕也得跟着去了。所以对于黎昕这样高调的出场,尉迟琰是打从心底里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放心的。 但即使是心有不满,黎昕这样高调的出现也已经清晰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尉迟琰知道此刻自己唯一能做和该做的,就是替他涨足了脸面,撑足了腰杆。 男人凭借着腿长的优势三步并作两步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对他说出了身为“尉迟总裁”本不可能说出口的温言软语,黎昕脸上的微笑有过急不可查的短暂一瞬间的停滞,不过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唇边更深的弧度。 为什么会临时决定出席本来不打算参与的宴会?为什么要做这番复杂而精致的装扮?难道就为了对付区区一个柳嫣?黎昕之前还不曾细想,身体就已经自动自发地回到了房间,挑出这套衣服穿上了。而当尉迟琰开口的瞬间,他的心中便如电光火石般瞬间亮了个彻底。 黎昕不是没有想过在尉迟家庞大的势力辟护下,他能够安安稳稳地过他的小日子;而事实上,他所追求的一直都是这个目标。 然而柳嫣的突然闯入却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让他蓦然明白,在尉迟家这个虎狼窝里,有时候我不犯人,人却偏偏要来犯我,挡也挡不住。况且柳嫣辱骂他的那句话更是令他深深地感到愤怒和恶心。 按照尉迟琰那个不知廉耻却霸道无比的男人的行为来看,他们二人之间迟早是要走到某一步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男人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的侵蚀,黎昕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心中的那堵墙正在不断地剥落、碎裂,终有彻底崩塌的那一天。 而当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可以安然自得的生活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会是什么?金主和男妓?还是见不得人的地下情?其实根本不用等那一天真正到来,就算是眼下还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和他之间的关系在一些心存龌龊的人眼中已经是那样不堪了,难道他还不能站出来呛个声?更何况,他还想看看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尉迟琰究竟会怎样对待他。 存着这样心思的黎昕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他的想法和行动,活脱脱就是把自己摆在了某个从来不敢去想,更不想承认的位置上。以至于很久以后,这件事还每每被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拿出来,当做彼时他就已经爱上他的证据。 第72章:高朝迭起 “早就吃完了,原本正打算上楼,没想到这位柳小姐恰巧误入了后宅。我拜托齐特助送她回来,不过看起来柳小姐对我的误会颇深啊……” 笑着回答了尉迟琰的话,黎昕意味深长地瞥了一旁的柳嫣母女一眼。只见尉迟秦芳面露为难,而柳嫣那张漂亮的脸上,除却慌张,更多的却还是没来由的气愤。那双美眸瞪着一袭与刚刚在后宅时截然不同的盛装的少年,简直要喷出火来。 “小黎,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短暂的沉默中,一个熟悉的嗓音打破了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用转头也知道会有这般阳光开朗的态度的人唯有尉迟总裁身边的那位夏特助。 “夏先生,确实许久不见。”转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人群最前端的夏朗手执一杯香槟朝他举了举,黎昕微笑着点头示意,紧接着目光偏些角度,就看见夏朗身边脸色微沈的齐灏。 虽说是齐灏擅作主张拦截了黎昕本想带给尉迟琰和尉迟简的消息,不过黎昕知道,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齐特助对于尉迟琰而言是多大的助力;更何况无论是他对他的质疑还是防备,或是今日的所作所为,缘由不过对尉迟琰的“忠心”二字,黎昕压根就没想过和他计较。 于是齐特助只感受到一束含义未明的目光从身上扫过,紧接着那个漂亮的、让他们英明神武的总裁神魂颠倒的男孩就将目标对准了别人。 黎昕的登场不过短短的几分钟,然而从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甚至是夏朗对待他的态度中,在场众人对于这个柳嫣口中得罪了她的“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基本都有了些猜测。于是各式各样的目光纷纷在正中央的几人身上游移。毕竟照眼下这个情势来看,这番闹剧会怎样收场还真是不好判断。 再度确认了一遍黎昕的状态、脸上的笑意,以及那双漂亮的眸中流露出的某些小狡黠,尉迟琰最终在心中叹了口气,回过头对着柳嫣问道:“小嫣,你说的‘佣人’是他吗?” 不待柳嫣开口,尉迟秦芳就急急地接过花茶:“小嫣肯定是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表弟,这孩子平日里让我宠坏了,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让尉迟秦芳没想到的是,自家宝贝女儿一点也不懂得她的苦心,竟然在她话音未落时就嚷了起来:“我没有误会,就是他把我赶出来的!我不过是没想到他不是佣人。毕竟刚才在后宅他可不是穿成这样的!而且不是说后宅里的主人只有舅舅和小简表弟吗?!” 被柳嫣这么一番抢白,尉迟秦芳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此时此刻她已经开始后悔带着柳嫣来参加这个宴会了。更要命的是,她的丈夫眼下还不在场,根本没有办法帮他们母女撑腰。 柳嫣那样不知死活地乱叫了一通,尉迟琰只是挑了挑眉,相当兴味地看着她唱独角戏,而尉迟简则抬起头冷冷地开口:“那你现在知道了,从今往后后宅的主人又多了一个。” 而仿佛印证他们的想法似的,尉迟琰在此时长臂一伸揽住黎昕的肩头,将他往身侧一带,牢牢地护在了身边。 黎昕被那样一拉一拽直直撞进尉迟琰的怀中,蹙了蹙眉还来不及开口否认,却发现围观群众们已经震惊了。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他明明只是想来露个脸,放出一个原黎氏少爷、现尉迟集团股东的身份,却被小简一句话揭了所有的秘密。想也知道此事一过,身旁这个正霸道揽着自己的男人会怎样千方百计地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尉迟简虽然刚刚进入尉迟集团不过一年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少主口中说出来的话,如今和尉迟琰本人的意思基本上八九不离十。而无论是身为集团少主,还是身为尉迟琰的儿子,他既然能够如此维护地说出这个少年是“后宅的主人”这种话,那么这个姓黎的男孩在尉迟家的身份地位就不仅仅是他们刚刚所猜想的那么简单了。 早就知道尉迟琰性向的众人在早年间还曾见过他带着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出入酒店餐厅,却何曾见过能够出现在尉迟家宴上的、被他甚至他儿子那样维护的、甚至放出话来说已经入主尉迟家本宅的人物?若是真的有这样一号人物,认真说起来,岂不就是尉迟家的当家主母?! 一瞬间,这样的想法电光火石般不约而同地闪现在众人的脑海中,投射在黎昕身上的各种目光越发地微妙和复杂。 眼见着周围众人明显被震慑到的神情,尉迟琰低头看了怀中人一眼,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愉悦——这人竟然会默许这样的事情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真是比他默许了二人同床而眠的事实更让他兴奋! 柳嫣在听到尉迟简那句话时就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想当然地以为尉迟琰断然不会为了一个男宠、一个玩物而让她这么个堂堂世家千金受辱;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男妓竟然会让尉迟家父子这么看重! 柳嫣此刻才开始真的有些慌了。 第73章:落幕 事态虽然并没有完全按照黎昕的预想来发展,不过好在大致也没有偏到哪儿去。 在众人仍然为尉迟简的那一句话各自深思的当口,黎昕看了身侧的男人一眼,不出意外在对方眼中看到最近以来已经非常熟悉的温柔神色。 于是暗自定了定神,先前闪亮登场的少年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原本早些日子就该出面会一会各位,不过由于在下身体抱恙一直在后宅静养,没想到就拖到了今天,还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若是打扰了各位宴会的兴致,真是非常抱歉。” 黎昕话音刚落,夏朗就语笑晏晏地接过话茬:“这怎么会是打扰呢?小黎能出现在宴会上,简直就是惊喜。”其实夏朗对于两位Boss对这个原本是由他带回来的少年极力维护、小心翼翼的态度也并不是不惊讶的。然而人精似的夏特助堪称是Boss肚子里的蛔虫,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没有理由不乐意为黎昕做个托儿。 “有夏先生这两句话我就安心多了。”黎昕对夏朗笑了笑,接着对众人道,“前些日子多亏了有尉迟总裁的帮助,我才能死里逃生,还有幸拿回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我年纪小又不懂经营,亏得尉迟总裁帮人帮到底,同意让我以黎氏的资产入股尉迟集团。恐怕以后还需要各位多多提携。” 黎昕的话说到这儿,算是对自己的身份做了个剖白。 虽然不曾参加过集团年会,更谈不上在集团里任职或是出席董事会,但凡是与尉迟集团有一丁点瓜葛的人,谁人不知他们的总裁大人前阵子突然大发善心,将原本是要收购的黎氏折成了尉迟集团的股份,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了那个“起死回生”的黎氏小少爷黎昕。 因而原本还对黎昕的身份云里雾里的众人这下子算是真的全明白了。就是疑惑他们英明神武的尉迟总裁究竟是因为黎昕而收购了黎氏,还是因为黎氏而帮了黎昕呢? 不管众人怎么想,黎昕原本就准备好要说的话总算是都说出来了。接过尉迟琰替他取来的一杯香槟,黎昕轻笑着举了举:“我的酒量不好,伤势也未愈,只能稍微喝两口,算是向各位致意了。” 黎昕说着正想要将酒杯凑到唇边,然而眼前却蓦然出现了另一只酒杯,抬头只见尉迟琰正举杯等待,于是又是微微一笑,凑上去轻轻一碰,发出“叮”地一声凝冰般的脆响。 尉迟大当家都如此给黎昕面子,与宴众人又岂能不从?于是也纷纷举杯,一时间仿佛是真心接纳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的样子。 “不打扰各位的兴致,我先失陪了。”只浅浅啜饮了一口,黎昕就把杯子放回了侍者的托盘上。戏演完了,就是时候退场了,反正他出来呛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宴会继续。只不过因为黎昕的出现,尉迟家众人眼下的心思都与刚刚大不相同了。三三两两扎着堆举杯闲谈的众人都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尉迟琰和黎昕的方向。 “这就要走?”见黎昕要走,尉迟琰原本揽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滑落到了腰际,正好顺势一用力将人拉了回来,“不多待一会儿?” 就着被揽着腰的姿态,男人低头说话时,气息正好全数喷在了耳际,黎昕不由地微微一颤,斜着眼瞪他:“放手!” 黎昕的瞪视在尉迟琰看来当然没有任何威慑力,不过他还是依言收回了手,却在黎昕放松了警惕的同时突然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个亲吻,随即在黎昕还未反应过来发飙之前将他轻轻推向了尉迟简的方向:“小简。” 尉迟简会意,走到黎昕身边:“回去吧。” 不用抬手摸也知道自己此刻脸上必然有些发热发红,黎昕干脆不去看那个大庭广众之下都不知廉耻的男人,在尉迟简的“护送”之下施施然回后宅去了。 尉迟琰目送着他家宝贝疙瘩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这才回转身来,对着整个宴厅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只见尉迟家的一众牛鬼蛇神们都相当完美地遮掩了情绪,喝酒的喝酒,谈笑的谈笑,就好像黎昕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于是尉迟总裁满意地点了点头,都是些识相的人,就算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自然也有人日夜盯着,不足为虑。接下来唯一要处理的就是那个不识相的小女娃了。 “总裁……”眼见尉迟琰朝着自己和女儿的方向走过来,尉迟秦芳已经不敢把“表弟”两个字喊出口了。看刚刚尉迟琰和尉迟简对那个少年紧张的态度就知道这回自家女儿闯祸闯大发了。而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就算是亲兄弟也有阋墙的时候,更何况是从爷爷那辈算起来的表亲?这种亲缘关系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尉迟秦芳这样想着,不由地扭头瞪了自己的女儿一眼。都是这丫头闯出来的祸!无端端的在这宅子里发什么大小姐脾气?!还有她的亲大哥尉迟秦飞,也不是个懂事的! 将尉迟秦芳的动作看在眼里,尉迟琰冷冷得开口:“表姐,既然表哥也在,那么我这个做表舅舅的,要想管小嫣的婚事实在是不够格。” 尉迟琰这话出口,说的可就不仅仅是不管柳嫣婚事的意思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尉迟秦芳很清楚她这个表弟的言下之意——想要嫁给尉迟简?门都没有! 尉迟秦芳脸都白了。而柳嫣虽然不明所以,但对于表舅舅这般冰冷的态度还是相当地忌惮,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一旁的尉迟秦飞有心为妹子和外甥女解围,但脑满肠肥的纨!子弟哪里经得住尉迟琰凌厉地一瞥? “其实表姐也不用那么失望。”尉迟琰看着那母女俩呆愣的模样冷冷一笑,却竟然又朝着她们俩走近了两步,突然压低了声线,“就凭当年她对小曦做过的事,我也不可能让小简娶她。” 母女两个骇然,然而不等她们解释,尉迟琰早就转身走远了。 不少人都目睹了尉迟秦芳和柳嫣二人灰溜溜离开的样子,没过多会儿尉迟秦飞也挂不住脸悄悄走了。一场闹剧就此落幕,谁都知道那个美艳无双的柳嫣从此嫁予尉迟简无望了。就是不知那个如昙花一现的黎昕往后在尉迟家究竟会是个什么地位;还有,没有了柳嫣,尉迟简这个金龟婿,又轮的到谁家呢? 第74章:隐情 话说尉迟简陪着黎昕回到后宅,也不急着回到宴会上去。要知道平时在家里黎昕身边多半粘着尉迟琰,兄弟两人能够逮到的单独相处的时间是少之又少。眼下尉迟琰被宴会绊住了脚,这可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 于是两人干脆坐下来,喝着茶,还向厨房要了两块巧克力熔岩蛋糕。 和他老子一样对甜点没有任何欣赏水平的尉迟简吃了一口放下了叉子,只专心致志地看着黎昕一口一口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和刚刚在宴厅里唇角含笑淡定自若的那副模样截然不同。 尉迟简恍惚想起从前的尉迟曦。那时的哥哥也是这样,和煦得如同一股清风,却又常常坚定地将明明强大许多的他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那些魑魅魍魉。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他来做吧……尉迟简望着因为蛋糕就露出笑容的黎昕默默地想。 他亲爱的哥哥,就应该这样悠然肆意地生活,不必担心任何事。至于他那伟大的父亲……尉迟简暗自咬了咬牙,那个看起来根本没有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的模样的老妖怪,千万不要妄想着能那么早就把整个担子撂给他去跟哥哥过二人世界! 黎昕吃完了一整块蛋糕,又喝了茶,这才满意地停了口,刚刚在宴厅里感染到的各种负面情绪一扫而光。抬头见到尉迟简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不由地瞥见他才动了一小口的蛋糕,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明明只是身体缩水了,怎么会在弟弟面前表现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见尉迟简依旧看着自己,黎昕放下茶杯,假咳了两声,为了在这个闷葫芦弟弟面前挑起个适合的话题,脑子里转的飞快,蓦然就想起了刚刚柳嫣的企图,眼前一亮,于是开口问道:“小简今年也二十一了,有没有中意的女孩子?” 尉迟简顿时愣了愣,随即摇头。 见尉迟简这般神态,黎昕脑中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思绪——虽说同性恋遗传说几乎是无稽之谈,但是潜移默化之中,小简不会也被那个不知廉耻的男人影响了吧?! 思及此,黎昕有些试探性地问:“那你觉得那个柳嫣漂亮么?” 柳嫣?尉迟简皱起眉,一想到那个女人曾经竟然试图MJ想要赖上他亲爱的哥哥,他就连厌恶都来不及,哪里会管得到她漂不漂亮?而且就算再漂亮,这种女人也没有任何价值。 于是只看见自家弟弟紧皱起眉头又狠狠地摇了摇头的黎昕很顺利地想歪了——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深恶痛绝?难道真的……小简也不喜欢女人? 这可坏了!都要怪那个上梁不正的爹!要是小简真的也喜欢男人,难不成让他和尉迟琰一样,早早地去代孕一个小孩,然后让那小孩和小简一样爹不疼娘没有地长大?! 一瞬间,黎昕也发觉自己想的有点儿远了。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心中暗骂尉迟琰教坏自己的儿子。不过他却压根没有想到,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么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的。回想从前的尉迟曦,虽然未经人事,却分明也是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对同性产生兴趣啊。 不敢再问下去的黎昕只得默默喝茶,却不料向来话少的弟弟竟然开始反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爸挑明?” 黎昕闻言一口气不顺口中的茶水差点儿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了,看着尉迟简认真的表情也不好发作,只得讪讪地嘟哝:“再说吧……” 其实黎昕根本没有做好和尉迟琰摊牌的准备。且不说这么容易就让尉迟琰得逞会让他心有不甘,就算只要一想到摊牌后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就足够让他踟蹰不前了。天知道就算是眼下什么都没说明白的情态下,那个男人也越来越得寸进尺;要是真说开了,他不得立刻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啊? 不过好在尉迟简也只是问问。虽说他乐得见到父亲和他亲爱的哥哥琴瑟和鸣,不过说到底他还是更心疼他的哥哥。 于是尉迟小弟很体谅哥哥地换了话题:“你看中的那间商铺已经盘下来了,过阵子就能装修好。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闻言黎昕眼中一亮:“这么快?!” 他看中的店铺坐落在A市老城区,距离CBD不过三四公里,周围有商圈辐射,最可贵的是那块地方租住了许多白领和外国人,潜在客户群相当庞大。 油大肉厚,狼就多,租金更是贵的离谱。不过好在尉迟少当家出马,一个顶俩,不过短短两三天,租赁合同就出现在了尉迟副总裁的办公桌上。 黎昕正想多问些细节,却不料黑衣大汉又在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副总裁,总裁让您到宴厅送客。” 看出黎昕的失望,尉迟简眨了眨眼,说了句“放心”就起身去前宅履行身为尉迟家少当家的义务去了。 尉迟琰回到房间的时候,黎昕已经换下了那套正装,穿着松软的睡衣正坐在摇椅上看书。 “还不睡?”抽掉黎昕手里的书,尉迟琰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打横抱起来 “你做什么?!”黎昕措不及防,刚想挣扎却被狡猾的男人重重地在腰上捏了一把,瞬时浑身没了力气。 “宝贝每天都在看书不嫌无聊吗?小简不是替你找了商铺,不用忙那个?” 黎昕闻言不由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的?不是交代了小简要瞒着吗?! 把人放到床上,尉迟琰看着黎昕脸上的神情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的宝贝悄悄地去找商铺,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的宝贝已经决定要留在A市了!这个事实足够让尉迟琰欣喜若狂。至于黎昕以什么样的缘由想要瞒着他,尉迟琰并不计较,也不说破,只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也不等黎昕回答,就径自进了浴室,徒留黎昕一人在床上消化被尉迟琰识破已经决定要留在A市的事实。 等到尉迟琰洗完澡出来,黎昕已经把自己埋进了被窝。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管家送来给他的睡衣和尉迟琰的是同款,只是小了个码数,两人同时穿在身上就像……情侣睡衣……好吧其实既然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了黎昕也就不想计较这种事了。 腰上又被缠上坚实的手臂,紧接着整个身子都被拥进温暖的怀抱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黎昕已经不会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全身僵硬了,反而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窝得更舒服一些。 而感受到怀中的宝贝更往自己怀里拱了拱的尉迟琰则熄了灯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随即又有些惆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宝贝吞吃入腹呢?曾经意外品尝到过一次的身子,可是美味得紧啊…… 想到了曾经那唯一的一次,还是在怀中这人毫无意识地积极配合的状态之下,那个火热的夜晚……尉迟琰不由得更加收紧了手臂,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再去浴室冲个凉。 第75章:坦白(上) 黎昕在尉迟家宴上昙花一现般的惊艳亮相看起来似乎不过是个小插曲,宴会一结束就风过了无痕了。然而这件事实则却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好像南非的蝴蝶振了振翅膀,北美就刮起了飓风…… 新年长假一过,不出半天,整个尉迟集团上下就都知道了他们未曾露面的新股东,原黎氏的小少爷黎昕,和他们的尉迟总裁尉迟琰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不仅如此,消息灵通人士还从秘密渠道得知,尉迟总裁因为人家得罪了他的小情人,竟把原来有希望成为尉迟家少奶奶的柳家大小姐并其母柳夫人当场赶出了宴会! 此事一出,集团内部所有肖想着能够嫁给那位相比其父也并不逊色几分的尉迟副总裁的姑娘们一时间人人自危,暗自感叹,这位未来的男性“婆婆”看起来不仅手握大权,还不好相处啊…… 黎昕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他避免了“男宠”、“男妓”的骂名,却被冠上了“恶婆婆”的称号,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在小年夜结束后的第二天,就到了大年三十。 尉迟琰很早就醒了。怀里的温香软玉还在熟睡,乖巧到让人心疼。 鼻尖是少年身上诱人的气息,臂弯里的腰肢柔软坚韧,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线条优美的颈项,完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睡衣领子里头,像极了古时日本的艺妓,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和服,却独独露出那雪白的一截,惑人心神。 一大早的,禁欲已久的男人因为怀中宝贝的那一截脖子,顿时浑身发热,原本就自然隆起的部位更是状况堪忧。深吸了好几口气,尉迟琰才终于轻手轻脚地放开了黎昕,悄悄下床溜进了浴室。 关门的声音一响起,床上熟睡的人就蓦地睁开了双眸,脸上是还未褪却的红晕。 其实黎昕倒也不比尉迟琰醒得早,只是当身后明显灼热坚硬的东西贴上股间的时候,自我保护的本能就瞬时唤醒了他。 近来尉迟琰这样的反应变得越来越频繁,犹其以早晨醒来时最为严重。每次背对着男人察觉到他去浴室冲凉水的时候,黎昕的心情也并不是不复杂的。 上辈子刚来尉迟家的时候,尉迟曦就知道,他的这位养父每周都会有三四个晚上不在家里休息。稍微大一点,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尤其是有的时候,八卦媒体还偶尔能够拍到尉迟总裁带着当红明星或知名模特到酒店开房的新闻。等到尉迟曦进入尉迟集团,同他的养父有了更多的接触之后,他也曾亲眼见过尉迟琰的情人。 那一个相当漂亮的大男孩,一大早从酒店出来,眼角眉梢都带着春意。而他则在目送那个日后星途璀璨的男孩离开后,继续在酒店大堂里等待尉迟琰的出现——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尉迟琰要带着他飞去洛杉矶参加。 曾几何时,夜夜春宵的尉迟大总裁竟然沦落到要在浴室里冲凉水解决自己欲望的地步了? 黎昕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大约也会为此惊掉一地下巴,外加仰天长笑三声的吧? “醒了?”胡思乱想间,尉迟琰已经洗完澡出来了。见黎昕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由眼神一黯,俯身上去在那紧抿的唇角印下一吻。 被男人的吻唤回了意识的黎昕脸上一热,偏头想要躲过,却不料那人没脸没皮地将吻的位置顺势移到了他的耳垂。 “呀……”轻呼一声,黎昕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而下一秒,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 然而这会儿才开始警惕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声轻吟就好像是一个激发装置,轻易地撩起了男人并没有完全被冷水浇熄的欲火。 想要阻止对方的双手才抬到一半就被用力地拉起摁住困在头顶,紧接着黎昕就发现自己不能呼吸了。 双唇被霸道地占有,就连牙关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撬开,兽化的男人似乎是品尝到了什么人间美味,激烈地攻城略池,一寸空隙也不放过。 被轻咬住舌尖的时候黎昕就没了力气,连原本激烈挣扎的双手也瘫在了原处,紧闭的双眸渐渐渗出一丝水汽,沾湿了睫毛。时不时发出的闷哼犹如催化剂,引得身上的男人越发地疯狂。 尉迟琰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 其实原本凭借他的自制力,根本就不会失控。然而坏就坏在,昨天柳嫣的出现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小年夜,再加上这人无意识的轻吟,结果造成了眼下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那时,被设计喝下了迷幻剂的小曦昏昏沉沉,而那个歹毒的女人为了万无一失,不仅用了迷幻剂,还在酒里下了春药。 在床上迷迷糊糊因为热而撕扯着自己衣衫的青年,令原本就已经对自己的养子产生了异样感情的尉迟琰血脉喷张。没有过多的顾虑,知道这一晚过后小曦不会有任何记忆的尉迟琰兽性大发地将自己的养子吃干抹净。 除了尉迟琰,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是尉迟曦第二天醒来面对浑身的酸痛也只以为是药物的原因。 尉迟琰原本打算等到尉迟简完成特训之后就将事情和盘托出,他预想着,温柔谦和的小曦就算会生气也不会气太久,之后再好好爱他就一切完满了。 只是他错估了尉迟曦的性子,也想不到最后竟然会是那样一个结局。 猝不及防窜入脑海的往事逐渐唤回了尉迟琰的理智,等他停下肆虐的动作时,床上的少年已经双唇红肿,衣衫不整,正迷蒙着眼不住地喘息着,引诱着男人去将他好好疼爱一番。 只是心中的疼阻止了他的行为。 渐渐平复了呼吸的黎昕也慢慢地缓过神来,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黎昕羞愤地简直想要杀了面前这个男人! 然而当他抬手想把尉迟琰从身上狠狠推开的时候,男人却又俯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混蛋!放开!”又惊又怒的黎昕想要侧身躲开他,却被耳边蓦然传来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处。 尉迟琰将脸埋在少年的颈间,半晌吐出一句:“小曦,对不起……” 第76章:坦白(下) “小曦,对不起……” 黎昕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连脸上的表情也瞬时定格。 不是没有想过,最终和这个男人摊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事实上,独自一人的时候,黎昕已经在心里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那些设想,无一例外都是有着冗长铺垫的情节。 他从来不曾想过,事到临头竟然会是这样的突如其来,尤其是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样暧昧的状态下——他,双唇红肿、衣衫不整地被男人压在床上,紧紧抱得密不透风。 尉迟琰短短的一句话、五个字,就彻底打破了他所有的想象,和防线。 脑子里重新可以思考的时候,那些遥远的记忆就一片片从心底最深处浮现出来——幼时在孤儿院的孤苦无依,初被领养时的忐忑不安,心怀孺慕地努力学习,得知真相时的痛不欲生,以及最后最后的决绝而终……还有重逢之后的种种,逃避、无奈、恐惧,以及那人小心翼翼的试探,不着痕迹的宠溺,无处不在的温柔…… 两辈子的记忆相互交汇、碰撞,最后只化为晶莹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别哭……”尉迟琰心疼得不行,紧蹙着双眉也有些无措,只得替黎昕拉好已经露出小半个肩膀的睡衣,随后将他拥进怀里,“别哭,宝贝……” 并不是故意的,也并不是设计好的。心思深沉如尉迟琰,也只是因为想起他所爱的人上辈子由他一手造成的悲剧心疼难以自持,才会将歉意脱口而出。 时至今日,虽然还是会怕一切坦白后的后果,还是会怕摊牌后就再没有资格将少年留在身边。可是如果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又何尝不是阻止了他对所爱之人表白自己的心意呢? 说开了,就算这人一时无法接受,或是还在生气,仍在难过,甚至无法原谅他,他也大可以像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去追求,去纠缠,去努力获得爱人的原谅,和他的心。 思及此,尉迟琰愈加收紧了手臂,将黎昕牢牢地困在自己的臂弯间,感受着他无声的流泪,不住地亲吻他的发顶和额角。 黎昕伏在尉迟琰的胸前,一手无意识地抓着对方的衣襟。他并不想哭的,只是眼泪不受控制争先恐后地流出来。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泪,然后渐渐有了啜泣的声音,最后演变为失声痛哭,就好像要把长期以来所积累的恐惧、不安、委屈和不甘全部都发泄出来似的。 尉迟琰紧拥着怀中人,一手轻拍着他的背,眼眶亦是通红。 无论是他的小曦,还是黎昕,向来都是温润的、淡然的,偶尔会有惊慌失措,却也能够立即冷静下来。十几年的漫长相处中,他何尝见过这孩子的眼泪?不要说眼泪,同小曦共同生活的是三年里,其实他连一个委屈的表情都没有看到过。在他自以为是的爱恋之中,他的宝贝,究竟将他自己压抑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这一场彻底的嚎啕大哭持续了许久,直到黎昕失了力气,这才抽噎着停止了哭泣,尉迟琰才渐渐地听到怀中人在时不时的抽泣之间夹杂的“尉迟琰”“混蛋”“人渣”之类的话,不由失笑,却又心疼:“好,我混蛋,我是人渣……去洗澡好不好?” 男人莫名提起洗澡,黎昕红着兔子样的眼睛抬头,才发觉对方浅蓝色的浴袍上明显的一大块深色水渍;再加上两人相拥,他又哭得辛苦,在恒温的房间里竟然出了一身汗,此时才察觉到粘腻的不舒服。 看着尉迟琰虽然满脸心疼的表情,其中却明显夹杂着戏谑的神情,黎昕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放开!我要去洗澡!”显而易见比平日里高了几个分贝的嗓音是他正在试图掩饰自己刚刚和现在的丢脸行径。 “一起洗好了!” “放开……呀!”抗议还没说完,人已经腾空被打横抱起。 “尉迟琰!”黎昕有些惊慌,却听到对方轻笑:“我喜欢宝贝叫我的名字,不过可以叫的更亲密一点,譬如……琰?” 黎昕一阵哆嗦,只觉得哪儿都不舒服,浑身汗毛直立。而只僵直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的睡衣睡裤已经离他远去,唯独剩下最后的遮羞布,也正在被魔爪侵袭—— “喂!不要……” “不脱掉怎么洗澡?” “你出去!” “我也要洗。” …… 浴室里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和着流水声,再加上瓶瓶罐罐掉在地上的纷乱,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 能够容纳三四个成年人的巨大按摩浴缸里,黎昕缩在离尉迟琰最远的角落,恨恨地望着那个怡然自得的男人。 丰富的泡泡是刚刚黎昕挥舞手脚歪打正着扫落的泡泡浴皂造成的,要命的是里头还有玫瑰花瓣,被热水一泡很快还原成了鲜嫩的模样,星星点点地浮在泡泡上,为原本就暧昧的浴室场景更增添了几分浪漫气息。 去他的浪漫,去他的暧昧!明明是该赎罪的男人,竟然敢强行把他剥光了扔进浴缸里! 黎昕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怎么就会往这么个诡异的方向发展,眼下浑身光着也没有气势了,只得尽可能地能离多远离多远。 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尉迟琰轻轻叹了口气,在对方蓦然瞪大的惊恐的眼神中缓缓朝他逼近…… 第77章:“双料间谍” 依据尉迟家素来的规矩,大年三十起,宅子里的佣人就会集体放假,直到过完十五元宵才会回来继续工作。因而在这漫长的半个月里,除了几位主人,也就只有管家俞伯和厨房里几个没家没室的厨师帮佣会留在这偌大的宅子里。 每当这时,尉迟曦总会特别高兴。他经常说,新年就该是合家团圆的时候。而年三十的晚餐,他总会亲自下厨,和厨师一起做上一桌子好菜,然后父子三人好好地吃上一顿。 那时候,尉迟简总觉得年三十这种习俗可有可无,从来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对此那么上心。直到去年的年三十,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父子二人相对无言,父亲更是破天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微醺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哥哥的房间里。而他,则在冰凉的起居室里坐了一整夜。 尉迟简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忘不掉那个充斥着冰冷和绝望的除夕。 又是一年三十夜,尉迟简一早就醒了。外头冬日暖阳,天光正好,面瘫如他也忍不住要勾起唇角——哥哥回来了,再也,再也不要过一个那样的新年! 尉迟简起床出了房门,从俞伯口中得知那两人还没起,于是独自一人吃了早餐,然后亲自检查了一遍宅子的保全系统。 接着就难得有些无所事事的闲暇,于是尉迟简又漫无目的地去了从前尉迟曦住的二楼的卧房转了一圈。 这里是尉迟曦住了十三年的屋子,原本处处都充斥着那个温润青年的气息。不过如今很多东西都被搬到楼上的那间主卧去了,房间里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想起昨晚在宴会上,那个耀眼的少年惊艳的亮相,尉迟简不由自主地又扯了扯嘴角。承认了是这个家的主人之一,搬进了楼上的那间卧室,他亲爱的哥哥在历经了生死之后,终于如他所愿,真的要成为他的“母亲”了。 在尉迟曦的旧卧房里坐了好一会儿,尉迟简才离开。此时天光大亮,时间也过了晌午。然而令他觉得奇怪的是,那两人竟然依旧没有走出房门。 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尉迟简上了三楼,立在父亲的卧室门口稍稍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声音。 等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尉迟简不由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像他那位万年老妖一样的父亲怎么可能对这样的敲门声毫无反应? 难不成出事了?! 尉迟简目光一凛,直接拧开把手—— “小简?!”一声惊叫令破门而入的尉迟简瞬时转身背对着那两个人,然而得益于那近二十年非人的特训,尉迟简强大的侦查能力还是让他在最短的一瞬间内就记住了刚刚一眼扫过的所有景象—— 脱了衣服后就能看出蕴藏了无穷力量的精壮漂亮的肌肉的男人只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遮住重点部位,而柔弱的少年则穿着过大的浴袍缩在男人的怀里。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大人正打横抱着他亲爱的哥哥一脚从浴室里跨出来。 “很抱歉!”尉迟简匆匆丢下一句,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只剩下黎昕目瞪口呆地看着被弟弟摔上的房门,久久不能回神。 几秒钟后,房门外的尉迟简听到了里头少年的河东狮吼—— “尉!迟!琰!” 青年呆呆地愣了半晌,突然会心一笑。 然而事实上,尉迟简还真有些误会了。黎昕会被尉迟琰抱着走出浴室,绝对不是因为尉迟简所想的那个“特殊原因”,他只是因为泡完澡后不愿意在尉迟琰面前裸身从水里站起来擦干,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摔倒扭伤了脚腕,才会不得已只能让尉迟琰抱着出来的。 看着抓狂乱动的少年,尉迟琰一把摁住他:“躺好!”语气难得地有些凶。 这一招相当有效,原本还在别扭的黎昕立即就安生了,只是顿了几秒之后还是觉得浑身难受,想要在床上打几个滚来发泄被弟弟看到疑似暧昧关系的画面而产生的无尽的违和感。 穿好衣服,尉迟琰看了看黎昕已经开始有些红肿的脚踝,紧蹙起眉忽然冷声开口:“进来!” 在黎昕凌乱的目光中,刚刚离开的尉迟简迅速开门走了进来。 “你哥哥脚扭了,通知医生过来,再把医药箱拿上来。” 哥哥?尉迟简听到父亲这样称呼黎昕,不由觉得意外。他之前是以为这两人已经发生了什么,却没想到是两人竟然将事情说开了? 尉迟简扭头去看黎昕的神色,只见他虽然眼睛有些不正常的红,却似乎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这才放下心来,目光移到他受伤的脚上,瞬时严肃起来:“知道了,爸。” 尉迟简离开之后,尉迟琰依旧在看着黎昕的伤,时不时地摁压一些部位,问他疼不疼。 黎昕咬牙忍着疼,对于刚刚那父子俩的对话觉得有些奇怪,思虑了半晌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才刚刚被动地和这男人摊牌,他就这样直接对小简称呼他为“你哥哥”,岂不是早就知道他和小简之间在此之前就已经坦白了的事?!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黎昕又记起昨晚一开始男人就问他小简替他找的商铺的事,不由神色古怪地望向正专注看着自己的脚的男人:“小简他……” 尉迟琰听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不由抬头去看他的脸色,一看之下就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很干脆地出卖了自家儿子:“小简早就告诉我了。” 黎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漆黑——靠!什么好弟弟?!他尉迟简不愧是尉迟琰的种,竟然给他当双料间谍?! 第78章:剖白 看着黎昕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尉迟琰一边抱着他谨防他乱动又伤到脚,一边觉得有些好笑地开口:“小简巴不得我们能尽快雨过天清,当然早就和我通了气。更何况他动用的是集团的资源,就算他不说,你以为你能瞒到什么时候?” 听尉迟琰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仿佛是他在无理取闹似的,黎昕登时脸色愈发地难看:“这么说还是我的错?”话说出口后竟然开始觉得委屈——刚刚在浴室里头是怎么低声下气拼命解释求原谅的?一出了浴室就翻脸不认人吗?竟然还反过来数落他?! 见黎昕是真的脸色不对,尉迟琰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把人抱紧了哄:“当然不是,都是我的错!” 黎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刚刚在浴室里男人的一番剖白让他百感交集,情绪的起伏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听着男人认错认得干脆竟然又稍稍红了眼眶。 半小时前,浴室里。 黎昕缩在浴缸的角落,眼睁睁看着尉迟琰步步逼近。 待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米远的时候,黎昕陡然转身,从浴缸里站起来就想逃。却不料身后的男人犹如猎豹扑食般地一扑一扯,硬生生在一声惊叫中将人扯回了水里。 还多亏了尉迟琰在身后当人肉盾牌,否则被这么一扯,他铁定得整个儿跌进水里狠狠呛上几口肥皂水。 “你要做什么?!”被拉住的人使劲儿挣扎着,甚至连搏击的招式都用上了。可柔弱的少年哪里是尉迟琰的对手,没几下就被牢牢地锁住了双臂,扣在浴缸墙壁和人肉盾牌之间。 看着黎昕一副贞操不保大难临头的模样,尉迟琰挑了挑眉略带戏谑地开口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玩笑之意,黎昕大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狠狠地瞪他:“我还没有原谅你!” 听闻黎昕的宣言,原本还老神在在的男人蓦然一僵,眼中的光芒瞬时黯淡下来:“……我知道。”那神情颓然到让黎昕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听得那男人接着道,“我知道我做过的事不值得被原谅,小昕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 “我……”黎昕张了张嘴,他想说其实自己没有恨过他,每次想到上辈子最后的绝望想要试着恨他的时候,却会同时想起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家”,就再也恨不起来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却突然被紧紧拥住了——尉迟琰虽然情绪低落,可依旧不改霸道地一伸手将人揽住,改而自己靠在浴缸边上,让黎昕靠在自己怀里:“可是不管你怎么恨我都好,这一次,绝对、绝对不会再放你走了!” 向来说一不二的尉迟总裁,一句话里竟然用上了两个“绝对”,再加上陡然收紧、勒得黎昕都有些痛了的手臂,强硬的同时透漏出背后无尽的恐慌。 这样的恐慌黎昕敏感地捕捉到了。原本还因为被逼到角落又被突然抱住而心生不满,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举动却让他彻底安静下来。因为他突然察觉到,男人看似强硬,却低头将脑袋埋在他的颈窝,拥着他的双臂虽然钢铁般不可撼动,却正在微微发抖。 “尉迟琰……”黎昕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打断。 “再也不许你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就做出那样的决定!”这一句,男人几乎是低声吼出来的。 黎昕愣了愣,最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句话:“那时候,究竟是怎么回事?” ****** “还好只是脱臼了,应该没有伤到骨头。请黎先生稍微忍一忍。”医生检查完毕之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郑重地道,“可能需要总裁或者副总裁帮忙不要让黎先生乱动,我要帮他复位。” 坐在床边的尉迟琰闻言点了点头,伸手将半靠在床头的黎昕揽进怀里:“忍一忍。” 黎昕忍着疼倒也没心思去计较在旁人面前被这样暧昧地拥着,甚至一转脸埋进尉迟琰怀里,耸动着点了点头。 难得的乖顺让尉迟琰心里一软,一手拍了拍怀中人的脑袋,一边对着医生点了点头。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脚踝延伸至全身的痛感神经,黎昕闷哼一声,攥着尉迟琰衣襟的手用力到发白,浑身疼得打颤。 “行了!”医生松了口气,接着麻利地在那只已经开始红肿起来的脚上抹了药,又紧紧缠上了绷带固定,“要注意在完全恢复前最好不要走路了,以免发生二次伤害。” 尉迟家的父子俩听完都只在一旁点点头,注意力全集中在黎昕身上,唯有痛感稍稍有些缓解的黎昕抬起头来朝着医生脸色苍白地一笑:“大年三十还麻烦您出诊,真是不好意思。” 那医生是尉迟家的老臣了,对于自家两个主子理所当然的冷淡表现也早已习以为常,倒是黎昕的客气让他受宠若惊,连忙摆了摆手口中重复着:“应该的,应该的!” 他可记得清楚,上一回他们的尉迟大总裁在路上被伏击回来之后和齐特助以及一帮弟兄秘密开会的时候,这个少年也被特地允许留在了会议室。齐特助曾经提出反对,可他们的主子却不以为意;如今这少年看起来又已经入主这间属于尉迟琰的卧室,可见是被信任宠溺到了什么地步。 随后,尉迟简领着医生离开,重新将卧房留给尉迟琰和黎昕二人。 因为被信任的弟弟出卖,黎昕虽然能够从理智上理解他的心思,感情上却依旧难以释怀,于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不过尉迟简倒也不在意。如今一切都应该算是雨过天晴了吧?他那位温和体贴的哥哥总不会生他的气太久。 “还疼么?”尉迟琰亲了亲他的额头问。 微微摇了摇头,黎昕扭头看了男人一眼再度开口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第79章:往事 见黎昕一脸的认真执着,尉迟琰心中也明白,已经腐烂的血肉,必须要连根挖去,伤口才能够完全愈合。同样的,从前的一切也必须要全数和这人解释清楚,才能让他彻底释怀。 轻叹了口气,尉迟琰将少年拥入怀中,接替着在浴室里的坦白,开始了一段并不冗长,却也并不简短的讲述: 二十年前,十七岁的尉迟琰比预计提早了整整两年就完成了特训,从欧洲回到国内准备接手尉迟集团以及尉迟家背后的黑道势力。 不出他所料的,在国内等待着他的不仅仅是庞大的家业,还有一个尉迟老爷子亲自选定的世家千金,据说是即将成为尉迟家少夫人的女人。 尉迟琰自然不买这个帐,隔天就高调公开宣布出柜,表明自己不爱红妆爱蓝颜,更不会为家族利益而娶一个女人成为自己的妻子。 为了这一件事,原本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的尉迟家老爷子大发雷霆,甚至扬言要剥夺他的继承权,并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试图以此来逼迫儿子就范妥协。 只不过尉迟老爷子没有料想到的是,当年的尉迟琰虽然才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小子,可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他一边喜极而泣,一边从护士手里接过来被裹在襁褓里的婴孩了。 “你没有时间再去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经历过地狱般考验犹如涅盘重生的尉迟琰面对老爷子的威胁只是直直望着已经显出老态的父亲淡淡然地道出一句残酷的事实。 幸而在老爷子被气死之前,尉迟琰说出了另一件事:“继承人的问题您不用担心,半年后您就能抱孙子了。”于是了解儿子性格、知道要让他娶妻生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的尉迟老爷子就此沉默了。 半年后,裹在襁褓里的尉迟简被尉迟琰亲自从欧洲某个小国的一家高级私人医院里接回了家。 彼时是尉迟集团与其背后的黑道势力正在进行权力交接更迭的时代,尉迟琰正渐渐地完全取代尉迟老爷子成为尉迟家真正的家主。由此而来的明枪暗箭,简直防不胜防,而尚没有自保能力的无知婴孩尉迟简,成为了当时的众矢之的。 正是在那样的背景之下,尉迟琰对外宣布,他的独子尉迟简先天不足,就算养大了恐怕也无法承受尉迟家的重担,因此剥夺其继承权,送往欧洲休养。 戏既然已经开场了,那么就得继续唱下去。在尉迟简六岁那年,尉迟琰从众多孤儿院中寻到了他要的孩子,七岁的弃儿程曦——姓遂了那家孤儿院的院长——智商算不上顶尖,性格温和老实,长相清秀,自小被弃养,父母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于是,小小的程曦被改名为尉迟曦,一夜之间从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弃儿摇身一变成为了尉迟家的大少爷、尉迟琰默认的下任当家,同时也瞬间成为了集羡慕与怨妒于一身的靶心。 一开始,尉迟琰并不在意这个养子。或者说,从心底里,他拒绝和这个注定要成为牺牲品的孩子建立任何感情。他只是按照计划派人保护他、教导他,势必要让他成为最完美的挡箭牌。 只是尉迟琰毕竟太过低估了人类感情的本能——当一个人十年如一日全心全意无条件对你好的时候,你怎么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当一个人以滴水穿石之势一点点攻克你的心的时候,你才会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这个人,你放不下了。 这个由量变到质变的瞬间,发生在尉迟曦十五岁那年高中快要毕业的时候。 那一天,同往常一样在保镖的护送下放学回家的尉迟曦在路上遇到了截杀,子弹没能穿透防弹的车身,然而一个已经潜伏在保镖队伍里两年之久的奸细用一把军刀划伤了尉迟曦的下肋,幸而尉迟曦也学过防御术和搏击,再加上车上另一名保镖的全力施为,那名奸细最终没能取到尉迟曦的命。 这也是尉迟曦受伤最重的一回。回到尉迟家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了。所以他没能看到那日恰巧在家的养父在看到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他被抬进家门的时候,那张向来冷若冰霜的俊脸上那难得一见的惊愕与慌乱。 尉迟琰是真的慌了。在看到那个被他可以忽略的孩子昏迷着被抬进来的时候,过去他所忽视的一切都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而绵长——那个孩子怯怯地喊他“父亲”时的模样;那个孩子微笑着为他送上茶杯的模样;那个孩子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的模样…… 重伤的尉迟曦半夜发起了高烧,从前从来不管这些的尉迟琰鬼使神差地在他的房间里呆了一夜。那个被他居心叵测地收养来做挡箭牌的孩子在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喊着胡话,唯一能听得出来的就是“父亲”、“小简”这两个词,伴随着晶莹的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 刹那间,尉迟琰改变了这个恶毒计划的最后环节——一切结束之后,他要这个孩子好好地活着,再也没有任何危险地、幸福地活着。 那天过后,尉迟琰就好像中了什么邪似的,出去应酬的日子越来越少,按打计算的情人也逐渐销声匿迹,为的就是每天晚上回到家,和尉迟曦一起吃一顿家常饭,然后坐在一起喝点茶。他还发现少年喜欢吃甜食,为此吩咐厨房经常搜罗一些精致别样的甜点来满足少年的口腹之欲。 感情越来越深,宠溺越来越盛,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父子”之情已经完全变质。或者说,其实一开始尉迟琰对于尉迟曦就从来没有过所谓的“父子”之情? 那之后,尉迟曦还是会遇到各路暗杀。可是尉迟琰安排在他身边的保镖越来越多,越来越精锐。如果不是因为他意外听到了那些事,他应该真的会按照尉迟琰所计划的那样,惊险却安全地度过尉迟简完全成长前的那几年,然后得知真相,伤心、难过、痛苦、怨恨之后,过上安然幸福的日子。 只可惜世事无常,所谓千金难买早知道。尉迟琰那样的作为,命中注定要尉迟曦来替他背负生命的代价。 第80章:新年 “小曦……那时候,为什么不来……质问我?”虽然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每一次只身枯坐在尉迟曦的房间里直到天明的时候,脑子里都会一遍一遍地回想着从前所发生的一切,可真当他将这些事在黎昕面前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的时候,尉迟琰依旧觉得心底撕裂一般地疼。疼得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得以不甚连贯地问出这句他一直想问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求证,不来质问,不来反击,而是选择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尉迟琰的声音很好听,淡淡的,低沉带着磁性。这样不紧不慢的嗓音或平和或起伏的叙述,仿佛带领着黎昕重回前世,又经历了一遍那时的忐忑、幸福、质疑和最后的绝望。只是这一回,他似乎也记起了那时从未曾重视的细节——那些数量扩增的保镖,尉迟琰越来越亲切的态度,他曾经以为只是“父子”间的亲昵的小动作…… 黎昕听着、想着,一时间有些怔愣了。等他听到尉迟琰的发问时,他也只是略微茫然地转头看着一脸凝重,带着些微悲伤神情的男人,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静一静。” 突然间涌入脑海间的记忆太多,太重,太乱,黎昕觉得自己无法负荷。 明白此刻怀中少年的混乱,尉迟琰虽然不想在这时离开,但也只能依他所说暂且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于是尉迟琰放开黎昕,将他塞回被窝里,附身吻了吻他的额角:“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随即起身预备离开。 然而就在尉迟琰的手刚刚摸上门把的时候,黎昕突然撑起身子:“从小我就想要一个家。你给了我一个,即使知道了那是假的,我也很感谢你……”说完就将自己重新闷回被窝里,再不露头。 闻言,尉迟琰呆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眼眶微红。 只是因为这样吗?一个所谓的“家”,一个维持了十三年的假象,就可以让这人没有怨恨,甚至还心存感激吗?他的小曦,一直都是这样容易满足的孩子吗? 尉迟琰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都快要犯心脏病了,胸口纠紧似的抽疼。 起居室里只有尉迟简一个人。 按照从前尉迟曦懂事了之后就开始的习惯,每逢大年三十,起居室里都会被布置得相当有新年的气氛。红色的窗花和倒贴的福字,虽然与整个欧式的风格不尽相同,却意外地融洽。 “哥怎么样了?”见到尉迟琰下楼,尉迟简问道。 “……睡了。”尉迟琰意味不明地回答,走到尉迟简对面的沙发,脱力似的坐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尉迟简不由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不是已经说开了吗?爸不该高兴才对吗?难道…… “哥哥又想离开吗?”尉迟简紧蹙起眉,觉得能让父亲露出这样沮丧又失态的模样的只能有这个原因。 然而他看见对面的男人缓缓摇了摇头,薄唇紧抿,神色颓然。 不是想离开?尉迟简愣了愣。 难道是……被拒绝了吗?一瞬间,脑子里跳出来这样一个念头,尉迟简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是两个人说开了之后,哥哥不能接受和父亲成为恋人?!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吧…… 尉迟简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件事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可似乎……不该笑? 父子俩人沉默了许久,尉迟简终于等来了父亲的开口:“初五你哥哥生日,安排一下,我们初二去欧洲。” 尉迟简一时间跟不上父亲的思维,然而在看到男人由颓然转变为严肃而深沉的面孔,他就瞬间明白了,干脆地点了点头应道:“我会安排。” ****** 直到下午茶时间,黎昕才终于稍稍平复了情绪,起床略作了洗漱,抬着一只脚试图一跳一跳地下楼。 幸而尉迟琰恰巧在此时上楼来查看他的情况,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几秒钟后,受了伤还不肯安分的少年被一把打横抱起,顺便毫不留情地训斥了几句。等到接近起居室的时候,在里头的尉迟简只听到父亲冷声的质问: “非得伤得更重才肯安分吗?不知道我和小简都会担心吗?” 一开始黎昕还能为自己辩解几句,例如不想麻烦别人,或者他一只脚也可以自己走之类。然而渐渐地却被尉迟琰数落得消了音,只得老老实实地窝在男人怀里挨骂。等到了起居室,看到站起来迎接他们的尉迟简一脸不赞同的神色,黎昕就更没有脾气了。 看着怀里安静的人,尉迟琰脸上神色依旧难看,然而心里却已经软得一塌糊涂,直到抱着人坐下依旧不肯放开,只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让尉迟简递了个抱枕垫高他受伤的脚。 黎昕当然觉得不自在,然而刚想挣扎,却被尉迟琰佯装余怒未消的一句“还不肯安生吗?”彻底打消了气势。 吃了点甜点垫了垫肚子,三人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好像从前的周末午后,流年恬淡,岁月静好。只是谁也没有提起从前的事,那些伤害,那些痛苦,都好像不曾存在过。 随后,就是大年夜。 第81章:相许 对于黎昕而言,大年三十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上辈子在孤儿院里,每到大年三十,院长妈妈都会带着整个院里的小朋友聚在一起,吃一顿比平日里丰盛不少的晚餐,餐后会给每个小朋友派发一件新衣服。虽然很多时候,所谓的“新衣服”也都只是外界爱心人士捐出来的旧衣,但是对于孤儿院里的孩子们来说,那也是弥足珍贵的。 但是,比起美味的食物和漂亮的新衣服,那时的尉迟曦更喜欢的却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么热闹,那么高兴,像极了院长妈妈给他看的小人书里说的那样,过年了,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景象。 然而当他被尉迟琰领养之后,却发现在这个家里,过年的时候竟然是那样的冷清。虽然父亲和弟弟,还有他,“一家人”会坐在一起吃饭,可即使是这样,却依旧掩盖不住一室的凄清和孤单。 这和他所想象的“家”有着太大的差距。所以有了一定的自主权后的尉迟曦才会那样执着于每年的大年三十。 “先生,小少爷,还有……黎少爷,可以用晚餐了。”时针指向七点,俞伯准时地前来催促。老人家平静的目光扫过黎昕的时候有了一丝丝波动,最终将从前的“黎先生”改口换成了“黎少爷”。黎昕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老管家的些微变化,然而尉迟琰却是抬头望了俞伯一眼,深邃的眸中虽然并无赞成之色,却也没有半点不满。 黎昕被尉迟琰抱坐在腿上一下午,早就已经从一开始的别扭转换成现在颇有自暴自弃之感的习惯性倚靠。不过一下子又被打横抱起来穿过起居室前往餐厅,黎昕还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只是出口的抗议因为男人骤然收紧的手臂而噎在喉头,憋得小脸泛红,最终在被小心翼翼地放到椅子上坐下的时候不甘不愿地咽了回去。 始终在一旁看着尉迟琰和黎昕二人之间的互动的尉迟简默默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低头敛眸,里头是得以堪称为“欣慰”(?)的神色。 年夜饭一向都是传统的中国菜。尤其是今晚,管家特别吩咐要万分用心,于是尉迟家的大厨以及几个帮佣使尽了浑身解数,做出了一桌汇集川湘鲁粤苏浙闽徽八大菜系之精华的豪宴。 不过即使是这样精致奢华的菜肴,在尉迟琰和尉迟简父子俩的眼中,也比不过尉迟曦从前亲手做的家常小菜。可惜的是,今年是吃不到这人亲手做的菜了,就是不知道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黎昕会不会愿意为他们再次下厨呢——在黎昕注意着桌上的菜色的时候,尉迟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酒是尉迟琰一早就吩咐厨房醒好的82年的波尔多,给自己和儿子添上一些,给黎昕则只倒了浅浅地一口:“脚上有伤,不能多喝。” 随后举杯,却没有说什么。 不只是尉迟简,去年那个大年三十,尉迟琰也是终身难忘。 可是如今他的小曦,他曾经以为已经永远失去了的珍宝,虽然换了一个躯壳,换了一副模样,却奇迹般地又活生生地坐在他的身旁。更何况,早先两人才刚刚坦白了彼此其实早就心知肚明的“秘密”。 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谈判桌上挥斥方遒的尉迟总裁找不到一句合适的祝酒词。 黎昕看着被尉迟琰举起的酒杯,里头深红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目光移到男人的脸上——如常般面无表情的俊脸,向来锐利的目光却是意外的柔和,夹杂着喜悦、兴奋、激动,以及深深的心疼——对于他的心疼。 黎昕被那样的眼神蛊惑了,于是不知不觉地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 “叮”得一声脆响,三只酒杯碰在一起,那声音听在有心之人的耳中,犹如天籁。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同时响起来的还有烟花燃放的声响。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特意关掉了。如墨的夜空中不断散开耀眼的色彩,透过一整面的落地玻璃,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也印在相拥坐在沙发上的二人的脸上,以及那两双不径相同却同样清亮的眸子里。 男人的手臂依旧牢牢地缠抱在他的腰上,耳边也是男人的气息。而随着烟花的四散,黎昕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散开了,“哢哒”一声,发出碎裂的声响。 牢牢记得,那年正是过年后不久,他听到了夏朗和齐灏的密谈,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十三年以来的梦;又一年的三十,他大约是随着这具身体在沉睡中度过的,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曾经伤害了他的人也正在经历着煎熬和痛苦。 该说是命中注定吗?他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排斥和逃避之后,却陷入了这样一个温柔的陷阱和……怀抱,甚至在他能够想清楚之前,心已经先理智一步投降了。 如果说尉迟琰爱上自己的养子是不顾伦常,不知廉耻的行为;那么被蛊惑的自己呢? 如果说先前那十三年的年夜饭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那么今年呢? 黎昕转过头,微微仰起脖子望向男人那张雕塑版的脸,却只看到他正认真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那双向来透露着无情和残忍的双眸中此刻也被外头的烟花印上了色彩,可即使是那样,也无法掩盖那双眼睛里,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一个面目清秀,五官漂亮的少年。 黎昕觉得他快要被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影子迷惑了。然后他听到男人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盖过了烟花的声响:“宝贝,我爱你。” 分不清是谁主动,最后的尾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齿之间…… 第82章:吃了再说 “唔,等一下……嗯……别……” 被轻放上床,并不熟悉的人体的重量不可抵抗地压下来的时候,黎昕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慌张,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吃了顿年夜饭,看了会儿烟花,回过神来自己就已经被带上了床。 然而少年反对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听在某些人耳中与邀请无异。暖黄色的灯光下,白嫩的脸颊上泛起的那一抹艳色分外诱人。而因为刚刚的辗转亲吻而略微敞开的领口之间那若隐若现的锁骨和阴影更是引人无限遐想。 男人深邃的眸中向来的冰冷无情早就被情欲所取代,不过幸好他还没有忘记身下的人脚上还带着伤。因为脚伤,黎昕从下午洗完澡起就只穿着肥大的睡衣和睡裤,然而此刻却更加方便了男人的作为。 “尉迟琰!”下半身突如其来的凉意逼得黎昕瞪大了双眸惊叫出声,还来不及伸手阻止,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对方用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抽来的睡袍腰带系住手腕缚在了床头。 黎昕骤然开始有些害怕了——陷入情欲中的男人是不讲道理的,他虽然未经人事,却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尉迟琰,你……嗯~~你放开我……”原本清朗好听的少年嗓音已经染上了欲望的沙哑,不过里头些微的恐惧依旧清晰可辨。 松开唇齿间的嫩肉,满意地看到少年白皙的颈项间已经被撒上去一片艳丽的痕迹,尉迟琰抬头吻了吻他泛着水光隐含着惧色的眸子,动作轻柔:“别怕,宝贝……”语毕便低头堵住那张还试图要说什么的嘴。 男人刻意的亲吻比刚刚在起居室里的情不自禁更加诱人堕落,不一会儿就让黎昕觉得天旋地转,即使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到眼前一片绚烂的色彩。 体温不断地升高,依然留在身上的睡衣逐渐变成了累赘。黎昕浑然不觉地扭动着身子,试图摆脱衣物带来的热度和束缚感,只可惜身上的男人以及被绑缚的手腕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 “嗯……琰……”亲吻的间隙才能勉强发出带着颤抖的泣音,让人怜惜,却同时令人产生更多的破坏欲。 终于放过了已经红肿的嘴唇,尉迟琰在黎昕大口喘息的同时将亲吻不断地下移,划过扬起的颈项,胸前的红晕,敏感的腰际,最终停留在下身最后一片白色布料的上方。少年依旧稚嫩的地方经过刚才的激吻和人体之间的摩擦已经微微抬头,不安分地跳动着。 尉迟琰抬头看了眼已经被情欲所俘获的人,顿时目光愈加深沉,抬手隔着布料抚上致命的地方。 “啊!”黎昕惊叫一声,好似案板上的鱼,挣扎着弹动了一下之后便开始毫无章法地扭动,“别……那里……” 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带上了哭腔,黎昕此刻已经全然忘记了一切,只想要折磨他的男人给他一个痛快,同时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譬如为什么明明自己解决的时候根本没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 可怜的黎昕根本就不知道,他所面对的这个被他自己的儿子称为万年老妖一样的男人在十几岁第二性征出现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向,这之后更是阅人无数。这样一个男人在床上的种种手段,又哪是他这么个做了两辈子雏的小P孩能够承受的了的? 然而尉迟琰此时却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看着身下显然已经陷入情欲的人,又看了看他受了伤被绷带禁锢的脚踝,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进退两难。虽然浑身的细胞都叫嚣着想要把这人吞吃入腹得连皮毛都不剩,可又担心会伤到他。 男人炙热的手摁在了那个要命的地方,本来就已经觉得热得喘不过气来的黎昕更加难耐,急着想要发泄,可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不得法地在床上磨蹭,试图通过衣物和床单的摩擦来减轻难受的感觉。 “唔~~尉迟……琰……啊……” 正当尉迟琰还在考虑究竟是要在这时候吃掉身下的少年还是帮他发泄一下就好,却不料就在这时,无意识扭动胯部的孩子尝到了最敏感的地方受到摩擦的快感,一连串的低吟瞬间惹得尉迟琰脑中刚刚清醒的弦“啪”地一声,断了个彻底。 重新扑上去再度在那白皙的颈项上留下无数的印记。可这一回,尉迟琰一手绕过黎昕受伤的左腿膝窝腾空,另一手干脆地剥掉了他最后的遮蔽物,精神的小东西一下子就跳出来耀武扬威,被他一把握住,引来少年更加剧烈的喘息。 忍不了了,那么多年才等来这一刻,先吃了再说! 第83章:初夜(上) 夜渐深,主卧昏黄的灯光下,深蓝色的大床上两个人影正在反转纠缠,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情欲的味道,引人迷醉。 黎昕身上仅剩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除去了,连绑缚住双手的腰带也早就不知所踪。不过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就算双手恢复了自由,也只是下意识地纠紧了身下的床单。受伤的腿被扶住抬起的姿态令他失去了一个着力点,原本就已经软绵绵的身子因此愈发地只能随着男人的动作而起起伏伏。 一身白皙的肌肤上早就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就连隐秘的腰际和大腿内侧也同样没有被放过。而此刻,男人的手正肆虐在少年胸前的殷红上,唇舌在他敏感的肚脐周围徘徊,并未被触碰的小东西已经开始可怜兮兮地滴泪。 黎昕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火。然而压在他身上的男人不仅没有让他好过一点,反而还在更变本加厉地点火。修长漂亮的手指肆意地掠过几乎每一寸肌肤,所到之处都会留下一连串让人惊悸的颤栗和温度。 一滴汗水蓦然划过尉迟琰的额际,显示着男人也同样忍得辛苦。只是眼前的宝贝是第一次,实在由不得他硬来。要是留下了一点点不够美好的初夜印象,往后才有的折腾。 思及此,尉迟琰再度低下头。这一回,却是毫不犹豫地张口把那个精神的小东西含进了嘴里。 “嗯……啊!”最敏感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温热和湿润所包裹,瞬时逼出了少年的惊叫以及无法遏制的眼泪。双手不自觉地推拒着腰间的脑袋,初经人事的小孩根本受不了这么激烈的抚慰。 尉迟琰细细地品尝着少年刚刚开始成熟的小东西,青涩的味道引的人不由兽性大发,唇舌间的动作不禁愈加剧烈,从顶端的小孔到底下的两个小圆球,一寸都没有放过。时而轻吮,时而舔舐,惊人的技巧让黎昕仿佛堕入冰火两重天,既希望他立刻停止,却又希望这种感觉能够永远地持续下去。 “不……不要了~~嗯……别……啊!”终于熬不住缴械投降,少年染上了情欲的嗓音蓦然拔高,再也无法压抑,诚实地表达着身体无法承受的快意,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喘息以及身体自发的轻微痉挛。 吐出口中稀薄的白浊,尉迟琰暂且支起身来,望着一脸迷惘的宝贝,眼中欲念更深:“舒服吗?”说着一手仍然抚触着刚刚发泄过还保持着半硬状态的小东西,引得高朝过后的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不……不要了……”终于稍稍回过神来的黎昕察觉到男人的爱抚,略睁开眼见到对方充满着掠夺的神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不要了,只是前戏而已就已经让他溃败到了这个地步,男人的下一步又会将他折磨到什么程度,黎昕根本就不敢想。他撑起身子,试图往后退,以摆脱尉迟琰的束缚。 然而已经濒临爆发边缘的尉迟琰又怎么可能容许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宝贝不要了?可我还没满足呢。”邪魅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秒唇又被堵上,而这一回,男人的魔爪伸向了从开始到刚刚都一直没有被触及的地方。 “唔~~别……嗯……”黎昕想说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想说一切都太快了,可是尉迟琰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来不及了,小曦……” 不等黎昕消化耳边的话语,下一刻,双腿就被大大地分开,身体最隐秘的地方毫无遮蔽地展露在男人的眼前。黎昕当然想要挣扎,然而就算是平日里他也不是尉迟琰的对手,更何况是眼下的境遇?双腿被牢牢地握住、打开,随后挤进来一个精壮的身子,羞耻的姿态令他的脸上愈加地发烫。 没有任何其他人踏足过的主卧里当然从来不曾准备过什么,尉迟琰深深地盯着那个羞涩的地方,随即将目光移向床头——那里有一瓶未开封的润滑剂以及一盒安全套,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没有的,刚才也未曾发觉。 尉迟琰不用想也知道究竟是谁敢擅作主张地把这种东西放进他们的卧室,不由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让黎昕胆寒的笑容——宝贝,你亲爱的弟弟真是把你出卖地够彻底! 完全没有要使用安全套的想法,尉迟琰伸手拿过润滑剂,打开,一阵幽香飘出来,为原本就已经足够银靡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沉迷。 身体被侵入的感觉令黎昕觉得心慌,不自觉地寻求男人的安慰:“尉迟琰……” “别怕,小曦……”亲了亲他的额角和唇瓣,柔声安慰着,然而尉迟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在润滑剂的帮助下,一根手指的进入不算困难,只是甬道里头的温度和紧致令他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身体更加紧绷。 适应了一根手指的身体尝到了新奇的感觉,甬道收缩着,吸吮着,对于外来者已经并不排斥;然而随即,又一个侵入者强行挤了进来。 “啊!”这一次是疼,连原本又再度精神的小东西也瞬时间软了一半。 “宝贝,忍一忍。”尉迟琰也不好过,事实上他已经忍得太久了。不过此刻看到黎昕疼痛的神情,依旧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待到甬道不再排斥,才慢慢地重新将两指侵入,同时附身以唇舌安慰那个吓得疲软的小东西。 “尉迟琰……嗯……”前端的舒适让黎昕暂时忽略了后头的难过,直到男人的手指不知触碰到了身体的哪一点。 “啊!那里……嗯……唔~~不……”那是和前端完全不同的快感,深入每一条神经和骨髓,男人开始弯曲挑弄的手指很容易就摸到那一点,可每一次触碰都让黎昕觉得可怕。 “是这里吗?”尉迟琰有又笑了,随即又加入了一指。 这一回,黎昕只是瞪大了迷蒙的双眼,浑身一僵,随后又软了下去。 “不……不要了……尉迟琰!啊!”抓紧了身下的床单,直到关节发白也无法抵御身体所感受到的极致的愉悦,黎昕害怕了。可恐惧中却又有着一丝丝的期待。 幽穴的最终接纳令尉迟琰知道时机成熟,汗水划过俊逸的脸庞,唇角笑意愈深。 第84章:初夜(下) 身体被深深贯穿的时候,黎昕已经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短促的一声惊叫,同时瞪大了迷惘的双眸,里头却没有半丝清醒的神色,浑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个平日里连自己都甚少触及的地方,不自觉地收缩着,排斥着。 “放松宝贝……”尉迟琰也是忍得辛苦,却顾忌着黎昕的身体不敢擅动,即使被箍得生疼也只得伸手去抚慰受了惊的地方。好在前戏做得完美,紧致的幽穴虽然含得辛苦,好歹没有受伤的迹象。 黎昕只觉得身体又热又胀,刚刚被手指挑弄的欢愉还有残留,可此刻闯进身体里的东西却没有带来相同的效果,反而难受得不行,脑子里一片浆糊的人下意识地觉得不满足,于是不知好歹地扭动起身子来。 “别动!”摁住不老实的人,尉迟琰简直要咬牙切齿。 “唔……热!尉迟……琰……”直觉知道能够让自己从眼下这种难受的境地里解脱出来的只有尉迟琰,黎昕抬手环上男人的颈项,不住地磨蹭,嘴里还嘟囔着抱怨:“难受……嗯……” 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因为身下少年的举动瞬间“啪”地一声,断得彻底。尉迟琰望着被欲望所俘获的人恨恨地开口:“这是你自找的!”话音未落,就着附身的姿势,轻轻抽出自己,还不等身下的人反应,下一秒,狠狠地撞进去。 “啊!不……啊嗯~~别……停啊……唔别……”自作自受的人终于尝到了苦果,凶狠的撞击和抽动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每一次都擦过最要命的地方,挑起他身体最深处的愉悦,以及恐惧。 停不下来了。尉迟琰也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控了。什么技巧、手段在多年后终于把这个肖想已久的人吞吃入腹之时早就全部抛却,只剩下男人掠夺的本能,不顾一切地在这个人身上驰骋,逼出他好听的声音,让他只能无助地瘫在自己怀里,婉转呻吟。 “唔……不……尉迟……琰……啊!”黎昕觉得自己的身体连同灵魂都被撞得支离破碎,难受夹杂着些微的疼痛,但同时却又有消魂蚀骨的快感,尤其是身体里最隐秘的那一点,每每被男人刻意地摩擦,都会逼得已经发泄过一次的前端再度渗出晶莹的液体,用不着触碰就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男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重,黎昕的嗓音早就由一开始的清脆转为沙哑,到最后演变为如同猫咪似的呢喃,偶尔几个惊喘则会引来男人更过分的入侵。而身体越来越热,已经快要爆炸了。 “宝贝,这次一起……”知道自己也快要到达极限,尉迟琰这才伸手去抚慰黎昕的挺翘。 “唔……别……嗯~~啊!”被灵活的手指挑弄到了无法把持的地步,黎昕惊叫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幽穴也因此骤然紧缩,身上的男人低吼一声,灼热的激流最后一次冲击着身体的伸出,令原本就正在颤抖不已的人更是无法自持。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男人喘息的声音。 尉迟琰很快就回过神来。发泄过一次的硬挺并没有消退,仍然占据着有利地形不肯退出来。而清醒地看到身下的少年此刻的状况,幽黯的眸中又瞬时燃起了邪肆的火焰。 只见此刻的黎昕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殷红的吻痕,薄薄的一层汗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幽光。白皙的胸口,以及那两点诱人的红樱随着依然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因为脚上的伤而从一开始就被握着抬起腿,令股间依然含吮着男人硕大的幽穴一览无余。 “尉迟……琰……”黎昕终于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和神智,面对自己此刻的状况只能用欲哭无泪来形容。想要责骂对方怎么可以这样,可是刚才的自己似乎也没有很明确地提出任何反对。 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和男人做了…… “宝贝,舒服么?”手指流连在少年身上不肯离去,尉迟琰咬着他的耳垂暧昧不清地问。 “……滚开!”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归咎于男人的处心积虑和不知廉耻,黎昕试图挣开尉迟琰的桎梏。浑身黏腻腻的,出了不少汗,这男人竟然还这么密不透风地抱着他! 挑了挑眉,丝毫不意外于黎昕 “用过就丢”,男人脸上露出越发邪魅的笑容:“小曦以为这就结束了?” 听出危险的意义,黎昕不可置信地望向男人:“你……你还想……” 然而话音未落,男人已经由方才伏在他身上的位置滑落一旁从身后拥着他,就着背后的姿势,迅速再度膨胀起来的欲望在仍旧湿滑柔软的幽穴中狠狠一挺—— 夜,还长的很呢…… 第85章:觉悟 对于大年三十被召唤过来看脚踝扭伤,大年初一又被召唤过来看因为某些“特定原因”而引起的发烧这件事,四十几岁已经步入中年的医生表示,他年纪大了,又算是半个道上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见过。只不过…… 苍天啊!能不能让他好好和家里人过个年啊! 医生心里几乎要崩溃,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半分,顶着一张严肃的脸交代了医嘱之后才在管家的陪同下面部抽筋地离开了尉迟家大宅。 主卧里,床上的人闭着双眸睡得并不安稳,漂亮的脸上泛着略显病态的潮红。如果这时候有人敢掀开被子,就能看到那一身被狠狠疼爱蹂躏的暧昧痕迹,上至颈项,下至腿根,可以想见昨晚的战况有多么激烈。 只不过,制造了这一结果的人却已经后悔了。 尉迟琰自然知道自己昨晚索要地太过火,已经大大超出了黎昕能够承受的范围。只不过男人的兽性一上来就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在不弄伤这人的前提下,他把近两年的煎熬和几年积累的欲火全数释放在了他的身上。 “嗯……”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吟,紧蹙着双眉,显然是熟睡中想要翻身却牵动了酸疼的肌肉,正要醒过来。 立在床边凝视的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小曦,哪里不舒服?”话问出口的同时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此时此刻,这人肯定是哪里都不舒服的。 果然,黎昕费力地睁开双眼,一见眼前放大的俊颜就立刻黑了脸色:“滚!”想要后退离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远一点,却没想到再度牵动腰身,以及身下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原本因为发烧而泛红的脸瞬间转为煞白。 “别动!”尉迟琰赶紧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刚刚上了药,很快就不会疼了。” 一阵酸疼平息之后,黎昕这才消化了尉迟琰的话,也意识到身上的干净和清爽,似乎模糊的记忆里最后的确是在浴室,想必是男人替他清理过了。 “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吃了药再休息好不好?”尉迟琰一手揽着黎昕,一手伸进被子里替他揉捏酸疼的腰背肌肉,小心翼翼地出口询问,难得地竟然有几分低三下四的味道。 不过黎昕却并不为此而感动,虽然顾忌自己身上难受不再乱动,可依旧没有好脸色。昨天晚上他到后来都已经神志不清地开始求饶了,可这不知廉耻的男人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现在做出这幅样子来,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本来嘛,“始作俑者”事后再讨好的态度都不值得原谅,更何况谁知道会不会应那句“其无后乎”!按照尉迟琰霸道的天性和昨天晚上的表现来看,今天的遭遇肯定不会是唯一的一次! 身上疼的厉害,黎昕也就不矫情地要求自己来了,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好在最终一口一口吃完了尉迟琰喂过来的清淡的鸡丝粥,然后吃了退烧药,又被轻轻柔柔地塞回被窝里。 “再睡一觉,烧就该退了。”尉迟琰说着低头在黎昕的嘴上亲了一口。 黎昕侧过头把半边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开口:“你出去。” “……好。”尉迟琰虽然想陪着他,不过料想他在,黎昕恐怕睡不安稳,而且他自己也有些事要做,于是也就应下了。 转身离开的尉迟琰并没有发觉,把自己埋进被窝里的人脸上那丝不经意间浮起的红晕。 听到门被扣上的声音,原本一直秉着呼吸的黎昕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困意又上来了。毕竟累了半个晚上没有睡,身体又处于病态。只是身体疲累,脑子里却精神的很。 竟然……糊里糊涂地做了…… 黎昕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被男人拐上了床,半推半就地做了最亲密的事情。在此之前,他都不能完全肯定自己能够接受一个同性情人,何况对方还是他上辈子的养父,更不用提上辈子受到的伤害了。 只不过,昨晚在被拥抱、被亲吻,甚至被进入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却没有一点厌恶、排斥,充其量就是有些懊恼而已。 黎昕抬手忍着腰上被牵扯的疼把另外半边脸也埋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包成了一个蚕蛹。黑暗中,脑子里的混沌却越来越清晰。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能不承认了吧? 上辈子的那些孺慕之思,现在想来才知道那并不是单纯的对父亲的仰望。如果不是因为爱,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又何至于会绝望到那个地步? 被窝里的人思及此,唇角不由牵起一丝笑意——这些事,绝对不会告诉那个男人的。 ****** 起居室里,尉迟简早就用过早餐了,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什么文件。一听到脚步声,就抬头看到自家老子从楼上下来。 “爸,哥怎么样了?” 尉迟琰闭口不答。虽然堂堂尉迟总裁多数情况之下可以做到寡廉鲜耻,不过跟儿子谈论自己在床上弄伤了爱人这种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尉迟简见他不答,也就识相地不再询问。想他昨晚特地在午夜前潜入主卧准备了润滑剂和保险套,没想到他伟大的父亲还是把他亲爱的哥哥折腾到需要看医生,啧啧,以前也没见过他爹这么急色的样子,果然是因为对方是哥哥的缘故吗? 心里腹诽了一大通,尉迟简脸上却还是正经的样子,放下手中的文件再度开口:“爸,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下午的班机,到瑞士。” 点点头表示满意,尉迟琰给自己倒了杯茶:“年关一过估计又会起点风波。这几个月一直不太平,幕后的人查的怎么样了?” 从当初和黎昕在公路上遭袭,到后来尉迟集团的年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不同的帮派所为,但是这几个月查下来,许多证据都显示这背后有一个共同的黑手,其行迹隐匿地不可谓不深。 “齐灏整理出了几个可疑人物,应该来源于东南亚。”尉迟简回答。说起道上的事情,父子俩都双双正色,七八分相似的俊颜上泛着冰冷的杀意。 “这次去欧洲,多派两批人手。国内的事就交给你了。”美好的欧洲之行,绝对不能因为一些不长眼的苍蝇而破坏了兴致。 尉迟简点头答应。他当然明白这回父亲带他哥哥去欧洲所为何事,虽然遗憾于不能跟着去,不过坐镇大本营给他们当坚强有力的后盾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 ****** 不久之后,尉迟琰重新回到他们的卧室。房中一片昏暗,床上的人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只露出一撮柔软的头发。 尉迟琰稍稍拨开被子,轻抚上熟睡少年的额头——还好,烧已经退了。 昨晚的事,他知道自己做的太过分了。不过其实就算浅尝辄止,这人还是一样会生气会懊恼。这么一想,不要脸的尉迟总裁总算给自己找了个纵欲的好理由。 望着少年安稳的睡颜,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安排的欧洲之行,一定会让这人更加懊恼吧…… 第86章:无题 黎昕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餐时分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尉迟琰正半卧在一旁,手中拿着他近几日正在看的杂书翻得颇有兴致的模样。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夕阳的余晖笼罩在男人身上,勾勒出雕刻般的完美侧颜,也掩去了他几分与生俱来的冷峻。 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这么多年来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冷血无情,照样还是有无数人都趋之若鹜吧?而且即便早年就已经公开了性取向,爱慕者追求者中依旧有许多女性。虽然这其中冲着“尉迟家当家夫人”这个位置来的数不胜数,可也不乏单单只是冲着这个男人而来的吧? 尉迟曦当年,不也是被男人这幅样貌所吸引,乃至万劫不复吗?就算如今重来了一回,最终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上一世,他丢了性命,这一回……却是彻底把心丢了。 只是这一世……他可以奢望幸福的结局吗? “醒了?身上还难受吗?”黎昕胡思乱想之间,尉迟琰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继而俯身在他额角轻轻一吻问道,话中不乏笑意,不过更多的还是担忧。 明知故问!黎昕回过神来狠狠剜了男人一眼。然而方才心中才刚冒出头的那一点点不安却在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的瞬间就消散殆尽了。 体温的下降让黎昕知道自己的烧已经退了,而且身上的酸痛,尤其某个部位不可言说的痛楚也已经减轻了不少。他不知道的是,股间那处的迅速恢复是药物的作用,可他身上肌肉酸痛的缓解却得益于一下午都陪在他身侧的这个男人不间断替他轻柔按摩的功效。 “几点了?”躺得久了也不舒服,黎昕想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快五点了。饿了吧,晚餐也在房间里吃好不好?”尉迟琰担心黎昕身上依旧不舒服。 黎昕原本觉得好好的大年初一自己躺了一整天已经很过分了,于是想下楼和小简一块儿吃晚餐;然而话到了嘴边,却又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医生被紧急召唤过来的事。眼下的宅子里只要是明眼人,只怕都能猜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么一想,黎昕不由地咬了咬牙,再度狠狠瞪了尉迟琰一眼。 大概猜得到黎昕想到了什么,尉迟琰自觉理亏,不过上扬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相当愉悦的心情。 黎昕不想躺在床上,于是晚餐的阵地转移到了窗边的咖啡小圆桌。好在圆桌配的椅子足够柔软,否则黎昕还得吃苦头。 晚餐不再是稀粥,厨房熬了一锅浓浓的花胶竹荪土鸡汤,配上一些清淡小菜和一碗白米饭,黎昕吃得很舒心,尉迟琰也就满意了。 其实两人都并非食不语的严格执行者。在从前,尉迟曦都会在一家人都在场的餐桌上充 当暖场司仪的角色,让晚餐不显得那么沉闷。只不过如今他的心境变了,而尉迟琰也变了。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边欣赏着落日的余晖,一边吃完了晚餐。 餐后,尉迟琰一边啜饮着俞伯送上来的红茶,一边略微斟酌着开口:“小曦,我们……” “黎昕。”打断尉迟琰的话,黎昕略有些冷淡地吐出两个字。 尉迟琰不由愣了愣,但随即便醒悟过来,口中残留的茶香瞬时变得有些苦涩——他的宝贝不愿意再做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尉迟曦,不愿意再承认过去的那个身份……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叫尉迟曦还是黎昕,都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更何况这人并没有拒绝他不是吗?尉迟琰如此想着,原本有些暗淡下来的双眸又瞬间充满了神采。 黎昕也大致知道自己对那个名字的否决会让尉迟琰怎么想。但其实他并没有那个意思。虽然那些伤,那些痛都曾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可那一切在这个尉迟琰将从前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向他坦白的那一刻便都结了痂,终将脱落。对于尉迟曦这个名字,他也并不排斥,毕竟他的确做了二十年的尉迟曦。只不过…… 尉迟琰每次叫他“小曦”总会让他有一种乱仑的错觉!这,才是他打断尉迟琰的真正原因。 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尉迟琰——谁知道这个变态的男人知道了这个原因之后会不会变本加厉?! 不管黎昕心里是怎么想的,重新振作起来的尉迟琰已经开始继续他刚刚要说的话:“宝贝,我们明天去欧洲度假,好不好?” 第87章:旅行(1) “宝贝,我们明天去欧洲度假,好不好?” 就是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再加上一夜的颠鸾倒凤,等到黎昕再度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前往瑞士的飞机上了,只不过对于尉迟琰为什么会一时兴起要带他去欧洲旅游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欧洲?”捧着一杯热牛奶喝了一口,黎昕终于再度问出了昨夜被男人变本加厉得寸进尺的行径打断的疑问。话问出口的瞬间却不经意想起了昨夜激烈而缠绵的情事……黎昕直觉脸上一热,连忙撇开思绪不愿再想。 尉迟琰正揽着他专心替他揉捏着腰间和腿根子酸疼的地方,一边避重就轻地回答:“最近不太平,咱们出去度个假,等回来了小简也差不多该摆平了。” 尉迟琰的话让黎昕微蹙起眉。他可没忘记他刚回到尉迟家不久之后在公路上的那场枪战和前不久尉迟集团年会上的意外。虽然尉迟琰和尉迟简很少会主动告诉他这些事,不过也并不刻意瞒着他。 “担心什么,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小简和齐灏都能处理。”低头亲了亲怀中人微蹙的眉心,尉迟琰放柔了声线,“沈君樊说你脑袋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正好出去走走。你不是一直很喜欢爱尔兰的那座城堡?也可以顺道去住几天。” 爱尔兰的那座城堡是尉迟琰早些年还在欧洲特训的时候就斥资买下来的地产。面积不大,却妙在精巧,最早是苏格兰的某位小领主建造的。上好的石料建筑百年不倒,里头的装修又是请了皇室工匠按着原来的样子复原重建的,从前尉迟曦只在去英国出差时去住过一夜从此喜欢得不得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去第二次。 黎昕听尉迟琰提起爱尔兰的城堡略微一愣,突然抬头望向揽着自己的男人,双眸里亮晶晶的,却是意味不明。 见宝贝抬起头看着自己却一语不发,尉迟琰也愣了一下:“怎么了?” “……”黎昕就那样看着他,直到尉迟琰开始怀疑他因为自己半强迫式的自作主张而不高兴了才缓缓开口,“你到底偷偷藏了多少我的东西?” 如果是别的事,黎昕估计也就忽略了。但如果是爱尔兰那座城堡的事,黎昕百分之百确定,他从来没有在家里提起过。 因为当年尉迟曦那一趟出差从英国回来,就在要去尉迟琰办公室述职的时候,就听到了齐灏和夏朗那段改变了他上辈子命运轨迹的对话。而关于自己对那座城堡的喜爱,则是在前一晚被记载成了尉迟曦上辈子的最后一篇日记。 黎昕到此刻才知道,原来除了那只少了半只耳朵的毛绒兔子玩偶和只写了一篇作文的作文本,尉迟琰竟然还藏了他上辈子的日记…… 尉迟琰小小地吃了一惊之后也想起来了,不过对于自己偷偷看了少年的日记这种事却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愧疚。他的宝贝不会知道,当他在整理尉迟曦的遗物而发现了那本日记时是如何地形若癫狂;而那本日记又在近两年来陪伴他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 尉迟琰不说话,只是抬起黎昕的下颌深深地吻了上去。 黎昕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吻一开始自然抗拒,不过很快就被俘获了神智,大半个身子都倚进了男人的怀里,一时间暧昧的水泽声不断。好在头等舱里客人本来就不多,近处能互相看到的座位也都是自己人,否则还真是不能免去被指指点点的麻烦。 黎昕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在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唇角还牵起一抹银丝,被尉迟琰轻轻啄吻殆尽,耳边同时传来低沉好听的嗓音:“以后不许你再把心事藏起来。” 这话说得相当霸道,黎昕却听懂了。还在犹自轻喘着气,唇角却牵起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飞行旅程,黎昕一直在睡梦和清醒之间交替。每次醒的时候,尉迟琰都会喂他喝一些果汁或是香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会儿话,然后再揽着他沉沉睡去。 漫长的十三个小时之后,飞机终于顺利地降落在日内瓦机场。 第88章:旅行(2) 这个时节的日内瓦并不暖和,甚至因为没有被工业污染的纯净的空气和水而显得比国内更加冷冽几分。不过恶劣的天气并不能阻挡观光客的脚步,冬天的冰雪反而引发人们对阿尔卑斯山脉的探索欲望,人群一波接着一波,从首都赶往各个深入山脉腹地的小镇。 下了飞机,尉迟琰揽着怀中少年的腰缓步慢行朝着出口而去。这个向来我行我素的男人当初在尉迟家小年夜家宴上面对着那么多家族亲缘时就已经毫无顾忌,那么如今在异国他乡周围都是陌生人的境况下就更不会在乎了。 而黎昕因为十三个小时的飞行,在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依旧有些晕晕乎乎的,直觉地随着尉迟琰的脚步,由着他把自己带向任何地方。这种“反正他不会把我卖掉”的信任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理所当然。 汽车沿着日内瓦湖边飞驰。大约是前两天下的雪尚未融化殆尽,冬日傍晚的日内瓦湖在夕阳下美得有些过分。很快的,黎昕也从迷糊的状态中被车窗外的景色拉回神智,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好漂亮……”即使从小到大这样的景色也看过很多次了,可依然每次都会被深深地震慑。 尉迟琰只往外头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你喜欢我们就 多住两天。” 听到男人的话黎昕心里并不是不高兴的。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就连之前被变本加厉地吃了个遍又莫名其妙地被拎上飞机的事都不想再计较了,只是问道:“我们要去别墅吗?” 尉迟琰点头:“先回去休息。” 汽车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是一间位于日内瓦湖畔半山腰的小别墅,也是尉迟琰在日内瓦的私人产业。从前尉迟曦每年都会来这里小住上十天半个月,因为“先天不足”的尉迟简常年居住的地方就在这人称“疗养胜地”的日内瓦。 别墅的面积并不大,每一扇窗外都种满了各色在冬日里也依旧开得艳丽非凡的鲜花。相比气势恢宏的尉迟家大宅少了一分极具威慑的华丽,多了几分欧式田园的悠然与精致。 “尉迟先生,您可总算来了!”一下车就受到热情的迎接,那是主人不在时代为打理这栋别墅的管家芮.伯恩,一个日内瓦本地早年丧夫的中年女子。 “伯恩太太,好久不见。”尉迟琰揽着黎昕下了车,对着她点了点头。 “自从小尉迟先生离开了之后,您也不常来了,这房子里空荡得很呢!这次可总算把您盼来了,怎么小尉迟先生没有和您一块儿回来呢?”伯恩太太是个相当热络的人,独居多年的孤苦并没有打磨掉她的这份热情,尉迟曦从前也很喜欢她。而她对着尉迟琰机关枪似的说了一连串之后显然也并没有期待对方的回答,转而望向被他揽着的黎昕,眼睛一亮又上前了一步:“这就是黎先生吧?初次见面,我是芮.伯恩。” 不同于和尉迟琰说话时的随意,这一回她用的是生硬无比的中文,只不过脸上笑容依旧。 黎昕对着她微微一笑,开口却是流利的法语:“初次见面,伯恩太太,叫我黎昕就好。” 伯恩太太对于黎昕也会说法语这件事颇为欢喜,当即就更热情了。 晚餐是伯恩太太亲自下厨做的,不过黎昕刻意忽略了餐桌上的那一道浓香四溢的芝士火锅,只对日内瓦湖鱼为原料的法式鱼汤颇为赞赏,另外的一道勃艮第牛肉火锅也相当不错,只不过对于黎昕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负担有些重,所以不敢多吃。 因着时差的缘故,黎昕的精神并不好,伯恩太太见状很体贴地在甜点之后表示卧室已经准备好了,黎昕的卧室位于主卧的左手边。不过眼见着那位漂亮柔弱的少年被她的东家尉迟先生揽着腰径直走进了主卧,这个日内瓦女人耸了耸肩不置一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把尉迟琰赶出浴室,黎昕独自坐在浴缸里闭着眸子假寐。虽然在飞机上睡了一路,不过他依然很累,只是并没有睡意。 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莫名其妙被拐上床开始,他一直都没有能够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地思考,因为那个男人无时无刻不黏在身边,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直到现在,他终于能把尉迟琰赶出去,理一理略显混乱的思绪。 之前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尉迟琰为什么一定要带他来欧洲旅行,不过在看到芮.伯恩的那一刻他略微觉得有些明白了。 大冷天的不选择澳洲或是夏威夷那种地方避寒,反而千里迢迢跑来更冷的地方,尉迟琰的目的并不复杂——或者说他的目的之一并不复杂——瑞士是尉迟简“修养”了十八年的地方,那个男人,是打算带他亲眼去看一看那个骗了他十几年的秘密吧?那个特训基地…… 其实自从他回到尉迟家的那刻起,尉迟琰就一直在试图无声无息地将所有的秘密向他坦白,并不是刻意,只是再也不瞒着他。尉迟琰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重新获得他的信任,黎昕并不是不懂。只是…… 其实事到如今已经无所谓了。 凭借着尉迟家父子二人那堪比妖孽的实力,黎昕明白自己就算知道了那些黑白两道的秘密也不太可能做出什么大事来,更不用说要重回尉迟集团当太子爷了。事实上,尉迟琰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行动,那么那些真相,那些秘密的内容反而不重要了。 浴缸里的水略微开始转凉,黎昕睁开双眸,唇角挂了一丝笑意。 第89章:旅行(3) “不去。” 黎昕短短的两个字令原本已经拥着他躺下的尉迟琰皱着眉重新撑起身子:“为什么?”他不相信以黎昕的心思会不明白他想带他去特训基地的原因。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用不着特训。”黎昕撇了撇嘴,翻个身脱离了尉迟琰的臂弯。 刚刚泡澡的时候才在想这个男人似乎是要带他去看特训基地,没想到一出来,早就从别间房洗完了澡、半躺在床上等他的男人就开口说了这件事。黎昕想也不想地开口拒绝。看看尉迟琰和尉迟简这两父子偶尔泄露出来的嗜血嗜杀的样子就知道那个什么特训基地肯定不是个好地方。与其浪费时间去“参观”那种地方,倒不如去坐坐瑞士最有名的黄金列车,爬爬少女峰。 然而望着背对着自己侧躺的人,尉迟琰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不肯去?是因为这人终究还是没有原谅他,才会下意识地躲避那些事吗? 无怪乎这两天从三十八年前呱呱坠地那天起就不知道什么是“怕”的尉迟琰破天荒地开始患得患失起来。明明该坦白的都坦白了,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甚至连人都已经拐上床吃干抹净了,可是黎昕的态度却叫他越来越琢磨不定。 其实除却刚刚说开的那一天黎昕心情低落地表示要“一个人静一静”之外,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不开心或是抵触的情绪,甚至连床上都只是象征性地别扭了一下随即半推半就了。可除此之外,他却也再没有说起过从前的事看,仿佛一切都拨开乌云见明月,过往的一切都可以不予追究了。 可越是这样,尉迟琰的心里却越是没有底。有时候人明明就好好地在怀里窝着,可他竟会无端端产生失去的恐惧。 曾经伤人的和被伤的,如今终于调换了位置。 黎昕并没有睡着。毕竟被人用那种几乎能让人烧起来的目光盯着后背看,又怎么可能安然入睡呢? 黎昕当然也大概知道尉迟琰在想什么。不得不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他故意的——处心积虑逃了那么久,最后却那么轻易就被半胁迫地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身边,而他亲爱的好弟弟又只偏帮着他亲爹出卖他算计他,稀里糊涂动了情又被拐上了床——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啊! 于是在发现这个表面上看起来胜券在握又强势霸道的男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患得患失之后,黎昕不动声色的“冷暴力”就愈发地变本加厉起来。 其实黎昕也知道,他心里的这些小九九能够实现,是因为尉迟琰太过在乎他的缘故。否则这种心理战的游戏,他又怎么可能玩儿的过尉迟琰这种千年老妖呢? 身后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去,黎昕困顿地不行,于是撇了撇嘴,自动自发地爬起来关了床头的灯,然后翻身滚回男人的臂弯里,闷声道:“睡觉,明天去爬少女峰!” 尉迟琰本来就被黎昕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一楞,听到从胸前怀里传来的闷闷的声音后又是一怔,这才缓缓躺倒,把人抱好,微微闭上双眸。 虽然心中不安依旧,可莫名的,男人在黑暗中勾起唇角,低头在怀中人的额上轻轻一吻:“晚安,宝贝……” ****** 随后的两天,尉迟琰最终听从了黎昕的意愿没有再提不知在阿尔卑斯山脚哪个旮旯的特训基地,而是陪着他像其他游客一样,乘坐黄金列车一路从日内瓦途径因特拉肯抵达琉森,最后换了自家的汽车抵达苏黎世。 尉迟琰身材高大长相俊逸,五官比传统东方男人多了几分深邃,又有欧洲男性少有的精致,因而一路上从上火车起就不停地有热情奔放的欧洲女性前来搭讪。偶尔有几个眼尖心细的发觉他与同行的少年之间的亲昵,随之而来的就是或阴柔或粗犷的男性搭讪者。 “嗨东方男孩儿,那边那个男人是你的哥哥,还是……你的男朋友?” 坐在利马特河边上的一家餐厅里,趁着尉迟琰出去接个电话的时间,一个红发蓝眼的美女就出现在黎昕的面前,一脸的暧昧,却又一脸的神往。仿佛只要黎昕说出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这个奔放的欧洲女人就会扑上去把那个招人的混蛋吃干抹净似的。 黎昕端起杯子浅浅啜了口里头的白葡萄酒,望着面前急迫的女人缓缓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不好意思这位美丽的小姐,可是那个男人已经有主了。” 红发美女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颇觉可惜地耸了耸肩:“好吧,本来也没有报什么希望。祝你们幸福。” 黎昕依旧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这回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的味道:“谢谢。” 收了线回来的尉迟琰一走进餐厅就看到他的宝贝跟一个胸大腰细脸小的欧洲美人面对面坐着笑得相当漂亮,不由得挑了挑眉,直到那女人离开才走回去坐下来问道:“刚才和美女聊得开心吗?” “不错。”天知道才短短一来一往的对话而已,这个男人说话就开始泛酸。究竟是谁一路上桃花不断的? “聊了些什么?”对于黎昕的回答相当不满意,尉迟琰又假装随意地问道。 “她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哦?那宝贝是怎么说的?” 黎昕看了那个故作镇定的男人一眼悠悠然开口:“我告诉她,你是我养父。” 望着一时呆愣无话可说的尉迟琰,黎昕“噗嗤”一声笑开。最近真是越来越喜欢看这个男人吃瘪无言以对的样子了。 看见黎昕这样毫无保留的真实笑靥,尉迟琰也知道自己大致上当了,不禁好气又好笑。可转念一想,这人连这样的玩笑的能开,岂不是说明,他至少已经不把曾经的养父子关系放在心上了? 想到这里,尉迟琰也不由地微微勾起唇角,望着那人开怀的笑容亦是轻轻一笑道:“明天你的生日,我们去巴黎过好不好?” 第90章:旅行(4) 从苏黎世到巴黎,尉迟琰并没有带着黎昕坐飞机,而是选择了欧洲之星。虽然其实沿途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是黎昕似乎很享受这样慢腾腾的旅程,而尉迟琰想要满足他的心愿而已。 只不过,此刻黎昕的心情并不是那么愉快和享受。因为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被某个饿了三个晚上的男人从里到外彻底地吃干抹净了。所以此刻就算坐在平稳的告诉列车上,他的腰和某个不堪重负的地方依然时刻提醒着他某人的“暴行”。而始作俑者虽然尽心尽力地替他揉捏着,可那一脸的餍足简直让黎昕不爽到呕血。 回想早晨—— 黎昕很早就醒了。 天还没有亮,连路灯都还没有熄灭。河水在柔和的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涌动全数映在房间里被半透明的窗帘遮掩的落地玻璃上,偶尔能听到水鸟的叫声。 大概是时差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以及这两天休息得十分充足的缘故,醒来之后的黎昕觉得神清气爽,连原本酸软的腰都不觉得难受了。 身旁的男人还在沉睡。这恐怕还是黎昕算上上辈子的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尉迟琰睡着后的样子。那双带着天生的蛊惑却又叫人不寒而栗的眸子闭着,连带着那原本凌厉的轮廓都不由地柔和了几分。 黎昕不由地想起自从离开家后这一路上的点滴。他们就好像是一对最最普通的情侣,沿着无数人走过的路线,看尽草原、冰川和雪山美景;吃过高级餐厅的顶级美食,也啃过路边小摊的热狗;喝过昂贵的古董葡萄酒,也喝过嘈杂酒吧里的自酿啤酒…… 一路上尉迟琰除了因为他的身体原因阻止他真的去爬圣女峰之外,一切都由着他,没有说过一个不字。似乎从那晚他拒绝了去参观某个秘密特训基地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奇异却和谐的状态,于是黎昕也放浪形骸地享受着男人的纵容和宠爱。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黎昕胡思乱想间,尉迟琰也醒了,看了看外头的天光,略微皱了皱眉问。 “不知道。”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黎昕想要翻个身,却发现自己正被对方强有力的双臂霸道地圈着不放,就连腿也被牢牢地缠住动弹不得——不用看也知道掩在被子底下两人的身体正在怎样地暧昧纠缠,黎昕的脸上蓦然不可遏制得泛起一阵难以消散的热度,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挣扎的力道。 尉迟琰倒也没想怎么禁锢着他,怕他保持一个姿势身上麻,于是甚至还帮着他翻了个身,由面对面的姿势改为了从背后拥着他:“再睡一会儿,还早。” “……热。”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黎昕脸上依旧有些泛红。 虽然从一个多月前他就被迫搬进了尉迟琰的房间,可那时两人毕竟没有肌肤之亲,尉迟琰也还算规矩,不会像八爪鱼似的缠着他。而后被吃干抹净的那两个晚上他都是昏昏沉沉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和纾解之后更是睡得昏天暗地,等他醒来的时候尉迟琰早就已经起床,甚至端着牛奶或者早餐来喂他进食了。说起来真实感受两人这样纠缠相拥,这还是头一回。 尉迟琰在背后拥着他,虽然不像刚刚抱得那么紧,然而男人轻微的气息喷在他敏感的后颈,沉稳有力的心跳更是贴在后背上引起他胸膛里那一颗的共鸣,于是黎昕不可避免地害臊了,而男性的身体在多重因素的刺激下,在这样美好的早晨更是不争气地起了自然反应。 黎昕的反常很快就被尉迟琰发现了,后果不言而喻。 当男人微凉的纯印上他高于常温的后颈时,黎昕不可遏制地颤栗起来,甚至发出了一声短暂却诱人的喘息:“唔……”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睡不着啊……”身后传来尉迟琰低低的调笑声,让黎昕简直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小地鼠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第91章:升华(1)H慎入 清晨的苏黎世温度很低,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达到零下十度的低温。 然而黎昕这一回却是真的觉得热了。浑身上下被人在各处不停歇地点火,星星之火很快就形成燎原之势,连脑子里也烧成一片浆糊。 “唔别……哼嗯……啊!”模糊中腰侧的皮肤被微凉的唇贴上,然后被稍稍用力地吸吮,引得黎昕惊喘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不过就眼下的状况,他又能躲到哪里去,不过扭了扭腰肢就被再度禁锢,紧接着那可恶的唇舌就移到他了平坦的腹部,不轻不重地撩拨着,吮吻着,顺便洒下一片暧昧的印记。 “尉迟……嗯……琰……”黎昕在起起伏伏的煎熬中不自觉地唤着男人的名字,手指抓着男人的头发,整个腰身都在细细地颤抖。 然而这声叫唤却引起了掠夺者的不悦——自从黎昕回来之后,一开始颇为恭敬疏离地唤他“尉迟总裁”或“尉迟先生”;再后来他每次这样称呼的时候语气中都会带着或嘲讽或愤怒的意味;再后来……他就开始这样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地唤他“尉迟琰”,尤其是在床上。 尉迟琰那双已经被情欲浸染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满和黯色,唇舌离开可口的肌肤,下一秒拉开了身下人的双腿,还顺手扯了个枕头过来垫在他腰下,隐秘的地方瞬时间一览无余,已经被侵犯过数次的地方被突如其来的凉意侵袭,不自觉地收缩了两下,引得尉迟琰的欲望愈发地高涨。 像是感受得到对方目光的灼热,黎昕开始不安地挣动:“别……尉迟琰……”就算是已经有过好几次肌肤之亲了,然而被这样毫无遮掩地盯着看还是不可避免地会觉得羞耻。 “别什么?”尉迟琰一边沈声问着,一边手上又开始动作——酒店的蜜月套房里,当然不会缺了润滑剂,透明的半粘稠液体散发着诱人的幽香——里头加了料。这种程度的催情成分瞒不过尉迟琰的感官,他稍稍迟疑,看了眼正迷惘地望着自己的人,想了想觉得偶尔玩一次也没什么不好,何况现在的他也只有在情事上能占占上风了。 在润滑剂的帮助下,第一根手指没有受到太大的阻碍就钻入了火热的甬道里,随即随着手指的抽插,更多冰冷的液体被送进了辛苦吞咽的小穴;然后是第二根手指。 黎昕觉得很热,而且是越来越热,一张白嫩嫩的脸此刻绯红一片,嘴一张一合地喘息着,偶尔泻出一两声轻吟,好像离了水的鱼一般无助。在后面不断受到侵犯的同时,没有得到抚慰的前端却依旧挺立,甚至开始渗出晶莹的泪滴。 “啊……”黎昕突然一声尖叫,生理泪水夺眶而出,“不要……别……嗯啊……” “为什么不要?宝贝不舒服吗?”尉迟琰俯身上去吻他,手指却依旧在不停地肆虐,熟门熟路地找到最让黎昕无法承受的地方,恶意地搔刮按弄着,他今天早已打定了主意不想让黎昕太轻松。 黎昕不知道的是,因为含有催情成分的润滑剂,他此刻的身体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敏感程度,绯红的颜色从脸上迅速扩散至全身。 “尉……尉迟……啊……唔……嗯……”太多快感的累积让黎昕根本听不到男人的调笑,只是无意识地喘息低吟着,想要去制止那只正在折磨他的手,只可惜一点力气也用不上,最后被尉迟琰一手扣了双手的手腕举高至头顶压住。 手指不知不觉已经增加到三根,而黎昕则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有的只是那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可怕的快感。忽然,黎昕蓦地浑身绷紧,含泪的双眸瞪得老大,喉间仿佛挤出来一丝短促的尖叫,随即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到了小腹上。只不过此时的黎昕根本感觉不到这些,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到达了极致。 尉迟琰也颇为意外——这宝贝竟然在没有被触碰前面的状态下达到了高朝!男人瞬时目光深沉。如果此刻黎昕有意识的话,一定会在这样的压迫之下飞快地逃离,只可惜他没有——不仅没有意识,连力气也没有。 尉迟琰将手指缓缓抽出来,那熟悉了手指形状的甬道似乎不舍,不自觉收缩着表达着挽留,连黎昕自己也莫名地发出几声轻哼,高朝的余韵让他颤抖不止,近乎痉挛。 第92章:升华(2)H慎入 发泄过一次之后黎昕慢慢开始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的高朝过后,身体却并没有像从前那几次那样得到满足,反而是空虚的感觉渐渐地涌上来,弄得他一时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叫着男人的名字:“尉迟琰……” 尉迟琰大致知道那种催情剂的效用,所以才会忍了这大半天伺候着让黎昕先发泄一回。此刻看着少年白嫩中透着绯红的身子和脸上茫然却不满足的神情,底下那处原本就胀痛得厉害的地方更是难以忍受。不过这一回,他却并不打算像前几回那样单方面地索取和给予。 黎昕发觉自己绵软无力的身子被抱起来,随即双腿大开地跪坐在了男人身上:“嗯……你干什么……”虽然身体还不满足,但是发泄过后的人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已经结束了,按照前几次的经验,这个时候尉迟琰应该会抱他去浴室清洗,或者在洗澡的时候趁着他还没缓过劲来再欺负他一回…… 那些发生在湿热暧昧的浴室里的事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陡然窜入黎昕的脑海,让他脸上的绯色顿时又更深了几分,同时股间蓦然间感受到的硬挺火热也再度唤醒了他原本就尚未消散的欲望。 浑身虚软的人腰上更是用不上力,就那样瘫坐在尴尬的位置。为了保持自身的平衡,两条手臂也从一开始就缠上了男人的颈项。近乎于求欢的姿态让黎昕心下一阵恼怒,脸上却是爆红,想要收回手臂改变这个耻辱的姿势,却不料尉迟琰双手牢牢握住他的腰肢不让他动弹。 “尉迟琰,你放开!”黎昕更恼了,挣扎着要推开男人。岂料他这么一动,抵在他股间的那根火热的东西瞬间又胀大了几分,黎昕当即不敢再动了,僵直着身子维持着跪坐的姿态,望着男人戏谑的神情愤恨不已,“尉迟琰!” 见黎昕真的恼了,尉迟琰轻笑了一声也不着急,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在他已经渗出一层薄汗的背脊上上下滑动,拿捏精准的力道很快就让黎昕再度开始微微颤抖,直至手指划过腰椎、尾椎,最后探入隐秘的地方—— “啊!唔……”张口惊呼的同时嘴唇却被堵住,舌头被纠缠着无处可逃,身体里最深处滕然而起的欲望所逼出的婉转呻吟全数只能化作闷哼子自两人胶着的唇间逸出。因为刚刚的暂停而稍稍冷却下来的房中的气温似乎又开始上升。 尉迟琰一边吻着怀中少年,一边灵巧的手指再度探入幽穴浅浅抽插搅动,不一会儿下腹处传来硬热的触感,余光一瞟不由心中暗笑——原来是少年刚刚发泄过的前端在这样的刺激之下又再度生龙活虎起来。 “唔嗯……”终于被放开了唇舌,黎昕已经瘫在尉迟琰身上,脑袋搁在男人肩窝里喘息不止,分开跪坐的两条修长的大腿随着男人手指的动作颤抖抽搐着,“尉迟……琰……哼嗯……” “想要了?”缓缓抽出手指时感受到穴口的挽留,尉迟琰眸中黯色更甚——他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没有了手指在身体里头捣乱,黎昕难耐地胡乱摇着头轻哼着,臀部不自觉地前后挪动着磨蹭着股间的硬挺:“别……” “别什么?”尽管豆大的汗珠已经沿着刚毅的轮廓滑落,尉迟琰依旧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怀中人颤抖的腰身和大腿,“想要就自己来。” 自己……来? 黎昕思考迟钝的脑袋里转了好几个圈才意识到尉迟琰对他提出了一个什么要求,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和不情愿,于是更是摇着头拒绝:“不要……尉迟琰……” “叫‘琰’。”男人强硬地要求。 “琰……不要……”对于让他自己献祭似的主动,换个称呼的要求简直不值一提。黎昕显然已经到了极限了,断断续续地说话间带上了一丝泣音。 因为少年软绵绵地亲昵称呼崩断了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尉迟琰不做多想,下一秒已经挺腰冲入了从一开始就在觊觎的紧致湿热。 “啊!唔……慢、哼慢一点……琰……太啊……太深了……”被充分开拓过的地方对于男人突如其来的闯入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甚至连痛楚都没有,就已经直接陷入了更深的情欲的泥沼,黎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生理泪水无意识地落下,偶尔张嘴不分轻重地啃咬尉迟琰的肩膀想要抵御那种灭顶的快感,然而换来的却只有对方更过分的侵占…… 直到被抱着洗澡清理的时候,黎昕依旧在低声地啜泣,整个身子微微颤抖抽搐着,全身上下仿佛都是敏感点,被尉迟琰的手指抚过就是一阵不可遏制的颤栗。 将彼此身上都打理干净,尉迟琰抱着已经半昏睡的黎昕回到床上。房间里混着幽香的浓重的情欲气息还没有消散,怀中人更是在半梦半醒间还不时地颤抖一下,紧闭着的红肿的双眸诉说着他刚才的过分行径。 把人密密实实地抱好躺下,尉迟琰瞥了眼地上那瓶用了一半的润滑剂,想到刚才紧紧秘密包裹着自己的紧致火热,瞬间一股热意又往下腹冲去。 不能再继续了,今天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要做! 反复深深地吐息了一阵,尉迟琰才终于压下了邪火,低头在怀中少年的唇上印下一吻:“生日快乐,宝贝……” 第93章:预感 四个小时之后,洲际列车迅速而平稳地抵达了目的地。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完美融合着古老和现代气息的巴黎街道已经被染上了夕阳的暖色。 “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尉迟琰揽着黎昕边朝早已在外头等待的汽车走去边问。 早晨因为某件事过了头两人都没有用早餐,午餐时分更是在火车上度过。虽然欧洲之星上提供豪华午餐,可那就和飞机上的配餐没什么两样,就算再“豪华”也入不了尉迟大总裁的法眼。 黎昕倒也是真的有些饿了,略想了想回答:“回酒店喝个下午茶吧。” 位于香榭丽舍大街附近的乔治五世四季酒店,无论是尉迟琰还是从前的尉迟曦来巴黎出差总是住在这里的,除了住宿条件绝佳,下午茶也是精致到让人叹为观止。 被法国人称为“世界上美丽的接到”的香榭丽舍大道其实与巴黎其他的街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却依旧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从这头的协和广场到那头的凯旋门,不见慵懒的巴黎市民,只见熙熙攘攘的各色观光客,让原本静谧浪漫的景致也难免失了几分气质。 看够了外头的景致,黎昕回过头来看到身边的男人正在往他的茶杯里添红茶。 尉迟琰微侧着头敛下了双眸,似乎全服心神都只专注于手上的茶壶,夕阳从外头折设进来,让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也似乎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替黎昕添了半杯茶后尉迟琰才放下茶壶抬起头,却见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盯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只意味不明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宝贝?”仔细了怀中人一圈,只见他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全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一大早上被他折腾过头的地方还残留着不适的感觉,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尉迟琰从托盘上取了一块马卡龙咬了半块,觉得不怎么甜,是连他也能接受的甜食,这才一边问着一边将剩下的半块喂给黎昕。 黎昕对于半块马卡龙也不推辞,咬进嘴里嚼了嚼发现是开心果口味的,口感细腻不甜不腻,果然不愧是被誉为“少女的酥胸”的国宝级甜点。 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肚黎昕才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还有行程吗?” “晚上还有一处。” “在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 故意卖关子的行为惹来少年一个瞪视,不过尉迟琰对此也是甘之如饴。 两人就那样继续静静地喝茶、吃点心,也不多说话,只是周身的氛围却似乎越来越亲昵,越来越甜蜜,引得店内其他顾客频频注视,有好奇的也有羡慕的,纷纷在心里猜测那么英俊漂亮的一对,不知是兄弟还是情人。 黎昕虽然安安静静地只顾喝茶,并且对于尉迟琰时不时喂食的行为来者不拒,只是心中却并不如面上那么平淡。总觉得有什么事就要发生了似的,而且这事还铁定和身边这个男人有关。 关于那个晚上的行程…… 黎昕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垂下眼遮掩里头闪过的不安。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尉迟曦,也就是他上辈子的生日。其实也算不得生日,因为当初被抛弃的时候没有任何证明,于是就把他来到孤儿院的日子记做了生日。 黎昕原本其实几乎都忘记了。因为就算在上辈子,他过生日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小时候还盼望着和尉迟琰尉迟简一块儿过,可是长久的等待换来的依旧是失望,渐渐的这份心思也就淡了。如果不是早晨半梦半醒间听到男人在耳边说“生日快乐”,黎昕根本想不起来。 可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祝福却让黎昕心底里波动起来。隐隐间他似乎有些知道尉迟琰想要做什么,可是那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划过心底后消散无踪只留下一些忐忑,他还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有那么一些忐忑也就够了,于是等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红云尉迟琰说该走了的时候,黎昕仿佛是突然被人碰了一下的乌龟,猛然间想要缩回壳里去了:“我有点儿累,回房间休息吧。” 可想当然的,尉迟琰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这可是我们旅程的最后一站了,小曦怎么可以错过?”尉迟琰在突然间由清冷少年变成的缩头乌龟的脑门上亲了一下,唇角那抹快意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走吧,宝贝。” 于是在抗议无效的情况之下,黎昕满心忐忑地被半拖半抱着离开酒店上了车,汽车朝着塞纳河畔的方向绝尘而去。 第94章:终章 黎昕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光依旧是灰蒙蒙的。昏沉沉的脑袋更让他无力判断确切的时间,只知道壁炉里的火烧得劈啪响,身下的高床暖枕和房间里的华丽欧式风格提醒他正身处那座他非常喜欢的爱尔兰的城堡里。 他记得昨晚他们喝了一点酒。上辈子尉迟曦在应酬场合锻炼出来的酒量也算是不错,不过这辈子因为脑袋上的伤和某人的管制因而几乎不曾碰过酒精。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这具身体对于酒精竟然没有一点抵抗力,昨晚上不过是两杯红酒就让他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希望没有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来……黎昕边想着边将手臂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抽出来,想要拂开遮住视线的碎发,不经意间一抹冷硬触上额角,不由地愣了愣。随即睁眼,迷惘地望向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只镶了一颗细小碎钻的男式白金指环。 黎昕盯着那枚指环呆呆地不知看了多久,好像在疑惑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手上似的。然而事实上,他却非常清楚这枚戒指是怎么来的。 两天前的傍晚,他在忐忑不安中被尉迟琰拽上了车,汽车朝着塞纳河畔的方向行驶,不过一会儿就似乎抵达了目的地,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我们到了。”尉迟琰嘴角噙着笑开口。 “来这里干什么?”黎昕望着眼前的建筑非常想这样开口询问。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敢。夕阳下的教堂庄严而神圣,在教堂所代表的的众多意义中,黎昕隐隐地明白他想要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他不敢。临到了这个关头,他依旧试图自欺欺人,将脑袋埋进沙子里。 因为已经过了开放的时间,教堂周围很是静谧。恰巧到了整点,不远处巴黎圣母院悠远的钟声令眼前的这座小教堂也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息,让人不由想起传说中那个驼背的敲钟人和那位美艳的吉卜赛女郎,以及那一对拥抱在一起的恋人骸骨。 “已经关门了……”黎昕被迫走近教堂边门,目光扫过指示牌后垂死挣扎地开口。然而尉迟琰又岂会因此而放弃? “不用担心,神父已经答应我们可以在里面呆久一点。”尉迟琰说着不顾黎昕的抗拒揽着他的腰就将人带入了教堂。 昏暗的教堂里只有彩色玻璃透进来的丝丝阳光,里头静谧无声,唯有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神父正面对着祭坛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黎昕原本忐忑的心情在这样的环境中越发的变本加厉,等到尉迟琰握着他的手走近祭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 “尉迟先生,日安。”黎昕看到那位神父听到身后的声音之后转过身来,对着尉迟琰略微点了点头,显然尉迟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与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联系过了。然后他听到身旁的男人回了一句“日安”。随后神父离开,将整个空间让给了他们。 “尉迟琰……”黎昕望着眼前的耶稣像咬住了下唇。 “小曦,你早就应该有这个觉悟了。”耳边尉迟琰的话像是一种审判,黎昕转过头去,只见男人正唇角含笑地望着他,只是那对向来决绝冷酷的眸子里却透着一丝让人难以看清的忐忑。而黎昕心脏的跳动因为那丝忐忑瞬间漏了一拍。 觉悟吗?的确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都被他可以忽略了而已。 一瞬间许多往事划过心头。曾经的伤害、利用,如今的爱恋、宠溺。重新获得的生命依旧逃不开这个男人的桎梏,直到互相心知肚明却不约而同并未对对方吐露半句的两厢情悦,黎昕只觉得人生兜兜转转发展如斯境地,这其中难道真的是神的安排? 尉迟琰等不到黎昕的回答,望着黎昕怔怔地看着耶稣像的模样,嘴角的笑意略有些暗淡,只不过下一秒又重新明亮了起来。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绒面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然而拉过黎昕的右手,不由分说地替他套了上去。 冰凉的温度惊醒了黎昕,看着自己手指上多出来的戒指也并没有什么惊讶,甚至没有他一开始所想的排斥,反倒是狂躁的心渐渐的被手指上的冰凉所安抚。 指环只是简单的一圈,雾面,上头镶了一小颗碎钻,低调而华丽,在面向手掌的那一面,上头用花体字刻着“Y&X”。 尉迟琰和尉迟曦?还是尉迟琰和黎昕?反正都是一样的…… “就算小曦没有那个觉悟,你也跑不掉了……”尉迟琰霸道地说完就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枚指环打算给自己戴上,却不料中途被人阻止。 黎昕握住了尉迟琰的手腕阻止了他给自己戴上戒指的动作,晶亮的眸子看着尉迟琰,看着面上的霸道、不容妥协,也看着他眼底的不安。随后,他做出了一个令尉迟琰,也令他自己吃惊的举动——黎昕从尉迟琰手中拿过那枚戒指,同样的款式,只是尺寸略大了一些,然后缓缓地将其套入了尉迟琰的右手无名指…… 很多年后黎昕想起当时的那一幕都会忍不住想要一巴掌打醒自己,怎么就这么自动自发地把自己卖给了尉迟琰! 黎昕望着手上的戒指,回忆渐渐地接近尾声——那天从教堂里出来,尉迟琰又带着他去了附近的婚姻登记处。自从法国通过了同性婚姻法之后,有许多外国的同性情侣也都选择在这个浪漫的国家注册结婚。 只不过他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习惯手上多了这么个戒指吧…… 黎昕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掌心的“Y&X”,脸上露出一个漂亮的笑。 正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宝贝,醒了?” 黎昕回转头去,只见尉迟琰微笑着端着早餐正往床边走来。 正文完重生之黎昕——花生糖不甩
作者:花生糖不甩 录入: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