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攻易躲,暗受难防 下——许倾城

作者:许倾城  录入:07-11

 第一百一十三章:惊涛骇浪化微澜

 天刚蒙蒙亮,简陋的茶棚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鴀璨璩晓 “小二,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现成吃的?”半截的帘子被撩起来,进来一个面带倦色的玄衣男子。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看样子是赶长途路恰好经过这里来补充点干粮的。 “真是抱歉,客官。我们这才刚开门,还来不及准备什么吃食。” “那要等多久才有?” “一时三刻儿怕是免不了。不过灶上倒是有早上刚蒸好的白馒头,要不要先给客官上几个?” “行,那就帮我包十个馒头,再灌壶水。快一点。” “欸,好嘞。” 小二接过了钱和水囊就往后边去了。那玄衣男子似乎很在意马车里的人,光是这一会儿等待的功夫也忍不住频频回头往后望。好像那辆马车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就会让他感觉不安似的。小二的手脚倒也利索,很快包了馒头灌了水递给了玄衣男子。那男子接了东西也不多做停留只快步往回走,赶了车就径直往前方去了。 看这方向,是要进云梦山啊。那小二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迷蒙的薄雾里,不禁自言自语到。他一天要碰上多少南来北往的人,不过进云梦山的人倒是很少见。听说这云梦山山势陡峭,又以悬崖峭壁居多。别说人,连鸟都难飞上去。山上到处是盘踞上百年的古树,树叶遮得林子里密不透光阴森恐怖。当然这些都是听人说的,他自己并未去过。不知道刚才那个玄衣男子要去云梦山干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天色渐渐亮了,来来往往的路人慢慢变多,他平淡而又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越往云梦山去,天气越是不好,路也越来越难走。还好燕云舒早有准备怕展颜身子单薄受不住这湿冷气,早在进山之前就在山下备齐了一切御寒的东西。还有两天就到云梦山脚下了,燕云舒没敢放慢速度,反而越发赶得急了。展颜陷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睡就是一整天不醒。身子几乎感知不到什么暖意,脉象也越来越沉弱。燕云舒这一路上几乎都不敢闭眼,他怕自己一睡着就再也看不见展颜睁开眼睛了。 那日和景灏父子分开后没走半天,展颜就醒了。燕云舒知道他一定有话要问自己,正好他也有话要跟他说。 “云舒。” “小颜。” 两个人异口同声。刚简色就色。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步调一致。 “那还是我先说吧。”燕云舒吁住看马车,展颜费力的坐起了身倚身在靠垫上。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对我而言,你是桂花糕,我遇见了你,这就够了。”燕云舒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是一样的冰凉,即使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天。 “我是开封府的县令,奉旨追查江洋大盗燕十三的下落,并要把他抓捕归案。” “这些我早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你会……”展颜满脸的惊愕之色,他原以为只有自己骗了他,没想到燕云舒也骗了自己。 “你不要忘了墨澜是什么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是没有什么知道不了的。” 原来如此。展颜突然想起来那晚在客栈,从高墨澜的屋子里出来之后燕云舒的表情就变得很奇怪。他还问了自己以后会不会骗他之类的问题,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你可以把我交给官府,我不会拒捕的。但是起码先让我把你的病治好好吗?”当日被高墨澜从王伯益的府中赶出来,他那么大声的叫了自己燕十三,展颜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没有听到。 燕云舒低下了头不敢看展颜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今天这个局面在知晓展颜的身份后总有一天要来的,只是他一路仓惶,却始终没来得及做好准备。 “你是笨蛋吗?”良久,才听到展颜略带心疼的语气开口。 “啊?”燕云舒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却见对面那人满眼都是心疼的看着自己。抚上自己脸的手有些冰凉,在这炎热的午后却像一股沁人的清泉直接浇注到了心底。 “我说你是笨蛋吗,若我要把你交给官府,我还自爆身份干什么。况且,我若是要把你交给官府也不用等到现在。” “你说什么?” “在客栈那晚,我并没有睡得很沉,我听到了沈姑娘叫你十三。当时我脑袋迷迷糊糊的很快就睡过去了,醒来后再想起这件事,再联想起你的身手,你也姓燕,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燕十三了。” 燕云舒惊愕,他还真是小看了展颜。原本以为他这种迷糊的个性比乔木那个木头好不了多少,没想到竟然心细如针,不但连他都瞒了过去,而且还瞒得滴水不漏。 “后来我想了很久,问自己该怎么做。最后我才发现这不过都是我在自寻烦恼罢了。” “你对我怎么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你,我甚至可以背叛师父和景灏,又怎么还会在乎你是燕云舒还是燕十三呢?你说不管我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是你的桂花糕就可以了。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啊,不管你是谁都好,只要你是我的云舒就行了。” 眼眶突然觉得热热的,燕云舒忽然低垂下头抵在展颜的脖颈间。胸口处迅速堆积起来的情感像是要炸开般冲破他的胸膛爆发出来。他真的,好珍惜好珍惜这个人。可是,他却像个雪娃娃一样随时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让再也找不到,抱不到,亲不到。 狂热的喜悦瞬间演变成噬骨的恐惧,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换这个人好好活下来。就算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也好,只要能让他活下来,无论多么疯狂的事情他也可以办得到。已经不能再失去一次了,再也不想经历一次失去至爱的痛苦了。 “云舒,别怕,我不会死的,我还没有爱够你呢。”似乎能体会到此刻轻抵在自己颈间的男人心里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展颜轻轻环抱住他。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想偶尔在这个男人脆弱的时候给他一点支撑的力量。 原本以为会要掀起惊涛骇浪的身份隐瞒,却没想到最后坦白得意外的顺利。只是燕云舒还是对展颜隐瞒了一些事,从景坤嘴里听到的关于展颜身世的秘密他并不打算现在告诉他。如果可以,他甚至打算到死都保守着这个秘密。那样的话,他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桂花糕了。 最后一天他们终于到了云梦山脚下,这时候马车已经进不去了。燕云舒把展颜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弃了马车背着他徒步上了山。虽说外边现在是夏天,可是这深山老林里还真不是一般的阴冷。满地湿滑的苔藓,稍不注意就会摔一跤。交织缠绕的古树藤蔓不断挡住他们的去路。这真是一段艰难的路程,燕云舒一边要注意脚下,还要分一小部分精力出来和背上的展颜说话,以防他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是有来过云梦山,而且上次来的时候他也不是走的这条路。现在这条根本不叫路,完全看不到人的足迹,所谓的路都是他一步一脚自己踩出来的。只不过上次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把唯一的一条上山的路给毁了,他就是要让那个老头子一辈子都被困在山上。不做他的徒弟就试图给他下毒,这种糟老头子最好活活饿死他。燕云舒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还要回来再找他,现在想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艰难跋涉了一整天,终于还是被他绕过了那一道天然的屏障进了山里。这云梦山果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翻过一重古森林的大屏障,进入山里又是另外一番风景。山上的日落比较晚,这一路上山燕云舒走得不太顺畅展颜自然也趴得不怎么舒服,迷迷糊糊的被带上了山,现在反而有了片刻的清醒。 “好漂亮的晚霞。”山巅之外的云彩被太阳的余晖染得瑰丽无比,好似被人在洁白画布上泼上了彩色的油墨。 “喜欢吗?还记得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嗯。你说要陪我看山看水看星星。” “我不会食言的,只要你好起来,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嗯,一言为定。云舒,我觉得有些累了,想睡一下。”展颜的体力撑到现在已经完全是熬不住了,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就觉得眼皮沉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好,那你先睡一下,等我们到了我再叫醒你。” 背后已经没有声音回应他了,唯有颈边还能感知到一丝丝微弱的鼻息。燕云舒暗暗给自己鼓了把劲,这才朝那糟老头子的住处走去。 只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他拼了命的赶了来却怎么也想不到等待他的会是一间人去楼空的空屋子。而更让他绝望的是,展颜自那一睡之后,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意已决,共死赴黄泉 太阳又下山了,又过了一天。咣玒児晓那糟老头子还是不见人影,展颜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知道展颜还可以撑几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几天。巨大的绝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一点一点吞噬着他最后残存的信心和希望。 燕云舒呆滞的坐在门槛边看着躺在床上跟死了没两样的展颜,被绝望逼疯了的他甚至曾冲动的抱着毫无知觉的展颜站到了绝命崖边。他想过的,如果展颜真的要死在这里,他就陪他在这里永眠。可是站上悬崖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他不想要展颜死,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几乎耗掉了大半的真气才勉强护住展颜最后一口气,从不相信命运鬼神之说的燕云舒第一次祈祷老天可以帮帮他。 或许是心诚则灵,又或许是展颜命不该绝,总之,在燕云舒又绝望的熬过了一个晚上之后,竟然真的让他等到了出去云游的糟老头子回来。只不过让他更惊讶的是,这次回来的却不只有老头子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独臂的年轻人。 景灏会遇上这医痴老头绝对是个偶然。那日燕云舒和展颜离去之后随即他就昏死了过去,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床上了。他慌忙去摸自己的左手,果然袖管里空空如也。 没有愤怒,没有发狂,只是平静的脸上布满死寂。无边的绝望自心底破土发芽,迅速长成粗壮藤蔓将他所有的生机都绞死在了里面。他活着,却如同死了。 三天后,他只留下一纸书信就独自离开了。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拖着仅剩的一只残臂行尸走肉般在外游荡。下了雨也不知道要躲,出了太阳也不知道要遮,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很快就感染并发炎,在他昏死路边奄奄一息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云游至当地的医痴老头。 出于医者的天性,老头不但救了他还将他带了回来。只是从把人救醒到现在,他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那医痴老头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便也干脆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哑巴。 两个人一见面皆是一愣,只是还待不到景灏开口,燕云舒已经先一步上前将那医痴老头抓了过来直往后面的卧房拖。 “燕小子,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欺师灭祖吗?快点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勒死你算是好的了,你要是治不好他,我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扔到山上去喂秃鹰。”虽然嘴上这样恶毒的警告他,可是天知道刚才看见这糟老头子的一瞬间,他真的差点没有扑过去跪在他脚边大喊一声祖宗保佑。 “你把我勒死了也没人给你治病了。快点放开,真的要死了。哑巴,哑巴,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点来救我啊。”白胡子老头被他勒得直翻白眼,豁然看见一直站在门口发愣的景灏。他记得这小子还有两手来着,虽然现在只剩一条手臂了,可是路上还替自己打跑了好几条野狗来着。 景灏还在发愣,冷不丁被那老头子一喊清醒了过来。既然燕云舒在这里,那颜儿也一定在这里了!他刚才说要那老头子治病,难道是颜儿他……再不及细想,景灏抬脚就跟了上去。 燕云舒没有理那老头子的叫唤,径直将人拖进了里屋。展颜已经虚弱到不贴着他的胸口感知胸膛下那缓慢跳动的心脏就感觉不到生的气息的地步,就连那医痴老头一看登时都愣了一愣,当即就直摇头—— “没救咯,没救咯!” “哗啦——”一声,一道银光自腰间滑出架到了白胡子老头的脖颈上。 “如果你救不活他,那就给他陪葬!” “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我说没救了就是没救了。你看只出不进人气儿都没了,是靠你小子的一身真气护住最后一口气才硬撑到现在的吧。” “我不管,你必须要救活他。” “我说燕小子,生死有命,你又何必非得跟阎王老爷争人呢!” 燕云舒突然把手上的剑一扔,双膝一软就跪倒在了他脚边。 “我求你了,求你救救他,就算要用我自己的命去换也好,求你救活他!” “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不要命?” “他是我的……” 景灏进去的时候只听得“哐当”一声,燕云舒的光华软剑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而他却噗通一声跪倒在那白胡子老头脚边,哀求声中早已是语不成调。景灏只瞟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展颜,心中顿时大骇,同时又羞恨难当。 “如果他的命不够,再加上我的!”景灏一步迈上前,紧挨着燕云舒也跪在了那医痴老头的面前。 “原来你会说话?!”白胡子老头被唬了一跳,这人捡回来快有大半个月了,头一次听见他说话。 “求前辈救救他!” “真是奇了,这小娃儿到底是什么唬人的身份,值得你们两个这么不要命。” 燕云舒和景灏相互对视了一眼,却又即刻别过头去,彼此都没有做声。 医痴老头看了看齐齐跪在面前的两个人,又回头看了一眼三魂去了七魄的展颜。这要换做别人,是没得救了,只是恰好他不是别人。 “好了,你们两个,先起来吧。” 燕云舒没有动,景灏也没有动。 “你们这么跪着也帮不了我救人啊!” “这么说他还是能救活的!”燕云舒终于有了点反应,抓着老头的手激动的站了起来。 “欸,痛痛痛,快点放开你的爪子。”老头拍开燕云舒的手,不满的狠狠瞪了他几眼。 “我可没说一定能救活。哑……哎,你也起来吧。” “晚辈叫景灏。”景灏站起来自报了家门。 “谢谢前辈您愿意救他。” “瞧瞧人家多礼貌,你这臭小子都好几年了也不见一点长进!”老头瞥了燕云舒一眼,一边抱怨一边往展颜躺着的床边走去。刚才他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展颜的面相,如果不是恰好遇见了他,这人铁定撑不到明天早上。可能是他命不该绝,偏偏就遇上了自己,迄今为止还没有他想救却救不活的人。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是得仔细看过了才知道。 老头先是看了看展颜的眼睛,然后才去把他的脉。好家伙,这一号脉可不得了了,老头当即掀开被子就扒了展颜的衣服。景灏只看了一眼,登时觉得全身的汗毛倒竖,鸡皮疙瘩暴起。 原本已经被高墨澜用鹤舞七绝逼回去的黑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扩散开来,展颜整个腹部都被染成了黑色。墨黑的皮肤下隐隐竟有如藏了活物,不安的躁动着,将包裹在外面的这一层皮肉顶出蚕豆大小的疙瘩来。展颜越是昏迷不醒,那些活物越是兴奋难耐。景灏若是看得再仔细一点一定不难发现,沿着他肋下往上有一条细小黑线直朝心口的位置延伸,还差那么一两寸就要到心脏的位置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拦住了去路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这是?” “血蛊。” “果然是它。”认出了这毒,就连老头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还以为这种蛊毒早已经灭绝于世了,没想到竟然还存在这世上害人。 老头看了许久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都快把燕云舒急死了。 “到底怎么样?” “救不了了。你看,蛊虫已经快要到心脏了,若不是你那股内力硬生生阻隔了,恐怕他这会儿早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老头指着那条黑线对焦急等待的两个人说道。 “怎么可能,前辈你刚才不是还说可以救他的吗?” “如果不是血蛊或许我还有办法,但是这血蛊太阴狠了,而且他这毒中得太深,已经来不及了。” “前辈……”景灏不相信展颜真的没救了,还想恳求医痴老头,却被他摆手打断了。他看向燕云舒,想要他也再劝劝这老头,一扭头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突然什么都释然了的表情,整个人都得到了精神救赎,解脱了一般的轻松。他越过所有人,弯腰将展颜抱起来径直朝门外走。 “燕小子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说他一定会死,那我再待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我这就带他走,要生要死,我都不会让他一个人的。” “你,你竟然想要寻短见?!”老头也不是笨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看不出来这将死之人是这燕小子的谁,那他也白活了这么些岁数了。 “我答应过他,天涯海角都陪他一起去,又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独赴黄泉呢。”燕云舒嘴角突然噙出一丝笑来,像是回忆起了和展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就连赴死,也变成了一件美好的事情。阳山自残一。 景灏一言不发的看着燕云舒,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展颜可以为了这个人不惜背叛自己,背叛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现在他终于懂了,这个男人,可以为了展颜不顾一切,哪怕是死。可是自己却为了那种无聊的复仇大计就轻易抛下了他。比起面前这个男人,自己的确不够爱展颜。 “等等。你刚才说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是真的?”没办法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救活一个算一个吧。 “你有办法救他?!” “我可以试试。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我愿意!” “那好,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就得死!” 第一百一十五章:天若有情天亦老 当日高墨澜并没有对他说实话,这血蛊其实是有法可解的,只是他并不愿意告诉燕云舒而已。咣玒児晓世人只道这血蛊狠毒,却甚少有人知道解血蛊的方法更为狠毒,那便是要以命换命才得生的。 “先把人放回床上去。”老头也收敛了顽笑吩咐燕云舒。毕竟事关人命他还是要处处小心慎重为上。 燕云舒依言把展颜放回了床上躺好,忽见那老头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了一副银针。 “你们两个谁的内力深厚点,帮我护住他的心脉。” “你也会用这套针法?”燕云舒见他下针的手法跟高墨澜一模一样,忍不住出声问道。 “你见过这套针法?”这回轮到老头子吃惊了,他这套针法只传过一个人。 “嗯。墨澜曾经给小颜施过一次针,他施针的手法和你一模一样。” “你说,是墨小子?” “你认识墨澜?” “臭小子,当年就那么不告而别,半个字都没留下,我还以为他早被狼吃了呢,原来还活得好好的。”快要有十年了,他一直再没听到高墨澜的消息。现在知道他还好好的活着,老头子忍不住眼睛有点湿湿的。 他当年在外云游时曾路过一片战场,打仗嘛都是那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浓烈的血腥气息夹杂着尸体的腐臭味,弥漫整片大地让人闻之欲呕。可就在这样一个修罗场里他竟然发现了唯一一个活人——一个浑身是血的俊美少年。他不但没有断气而且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虽然看起来浑身是血,可是最后他发现这些都不是那个少年的血。日澜更把其。 只是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痴傻了,他一动不动的呆坐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死人。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那人应该死了有两三天了。原本不打算管的,可是医者的本性让他最后还是没有视而不见。 光是让少年和那具尸体分开就花了他好长时间。他抱得极紧,好像已经和那具尸体粘合在了一起,要是强硬分开就会撕扯下来一层皮肉一样。好不容易将他们分开,他这才发现原来少年怀里抱着的那个人竟然是个年轻的将军。虽然尸体已经变硬,但从尚未变形的五官来看,这将军生前也定是个丰神俊逸的美男子。少年得志必定意气风发,又加上生得一副好模样,万般好景都在这一人身上占尽了,不难想象这男子生前是一番怎样的美好光景。 遇见即是有缘。他劝了好久才让那少年放开那个人好让他入土为安。当最后一捧黄土将要完全掩盖住那个年轻将军的时候,那个少年突然跟疯了一样扑上去用手指将黄土扒开,一直没有掉过眼泪的人突然扯开嗓子哭得天地都为之变色。他听见那个少年绝望的扑倒在坟穴里哭喊着—— “朗月,朗月,不要丢下我啊,把我也一起带走吧!”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他当时也忍不住湿了眼睛,一记手刀下去,哭喊的少年再没有了声音。把人从坟穴里拖出来,葬了那个叫朗月的年轻将军之后他把那个少年带了回来。 那个俊美的少年就是当年的高墨澜。他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高墨澜重新开口说话。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还是个天分极高的奇才,他那套鹤舞七绝针法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学得会,高墨澜竟然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全部的要领。他欣喜若狂,不但把鹤舞七绝传给了他,更是将一身的本事几乎倾囊相授。所以他收高墨澜做了徒弟,因为祖上有训,药王谷的医术不外传。 没错,他就是当年被灭门的药王谷最后一任谷主药擎天。当年药王谷被仇家报复惨遭灭门,唯有他一人在火场中幸存后从密道逃了出来。从此改名换姓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高墨澜在山里待了两年之后于一个阴冷的早晨离开了,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怎么会认识墨澜的?”高墨澜这些年甚少下山,燕云舒想不到他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这话说来太长,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现在恐怕已经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了吧。墨小子他可还好?” “嗯,算好吧。”就高墨澜现在那种样子,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眼下燕云舒只顾得上一个,况且高墨澜身边好歹还有个乔木,他也不至于没个人照应。 “哪天让我见着他非得狠狠骂死这兔崽子不成。”他原本是极疼这个徒儿的,说这话不过也就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 “算了,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你们两个,过来一个帮忙。” “我来。”燕云舒当仁不让。 “燕小子你扛得住吗?护住他这条命已经耗损了你大半的真气了吧?” “没关系,我扛得住。” “还是我来吧。虽然我只剩一只手,但不见得会比你两只手差。”一直不曾出声的景灏突然插话进来,燕云舒看了一眼他左手空荡荡的袖管,欲言又止。 “景什么?” “景灏。” “景小子是吧,这活儿也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万一你内力不济,可是会害了我们三个人的。” 景灏也不说话,眼角在屋子里环视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门外。只听得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人还没进来,屋子里药擎天就喊上了—— “你个死小子,砸什么不好,偏偏砸了我最喜欢的桌子,你给我赔!”他屋里内外也就那张大理石的桌子比较坚硬一点,尽管桌子上面那张棋盘是费了他不少心思刻上去的。但是景灏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有能力支持到他施针结束,也只好牺牲一下那张特别的桌子了。不过这样一来,药擎天确实可以放心施针了。 “那就你了。燕小子你也别站着,去弄两碗清水来。” 燕云舒不知道他要两碗水干什么,但还是没有异议的照做了。他知道这鹤舞七绝针法极耗内力,这老头子年纪一大把了也不知道他撑不撑得住。所以整个过程燕云舒一直都捏着一把汗。 但其实他白担心了。药王谷虽然从来以治病为主,但其实每一任谷主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何况这鹤舞七绝本就是他自己创立的,自然要比高墨澜火候更进一分。因为有了景灏的内力辅助,老头很快就施到了第五遍针连粗气儿都喘一下,只出了一层毛毛汗,倒是让燕云舒开了眼界了。但施完第五遍针之后他却没有再继续,而是让银针都停留在了展颜的各处大穴上。随后他用针刺破展颜的食指,在那两碗清水里各滴了一滴血,最后他让景灏撤回了真气。 “要解血蛊之毒,只有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换血!” “换血?” “是的,将他体内所有的毒血都换掉。想必之前墨小子给他施针的时候你已经见过了吧,但我想墨小子只是暂时压制住了他体内的毒性而已。要想完全解毒,就必须将他体内所有的毒血都放空。”老头子说完看了燕云舒一眼。他又不笨,现在应该已经完全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了。 “那就用我的血。” “别急,我只是告诉你换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已。既然你已经不怕死做好了准备,那也要看老天爷帮不帮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看你的血和他的血排不排斥,如果排斥的话,就算你把血换给他,他的身体也会因为接受不了你的血而出现枯竭。所以,这并不是百分百的会成功,你还要赌吗?” “赌!”赌还有希望,不赌就只能等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燕十三的风格! “那你在那碗清水里滴一滴你自己的血。” 燕云舒这才明白他叫自己拿那两碗清水过来是要做什么。直接用牙咬破自己的中指,燕云舒把自己的血滴入了其中一个碗里。他原以为水是能包容万象的一种载体,却从来不曾知道原来它也会有拒绝的东西。燕云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一滴血滴入混合了展颜身上鲜血的水里时,不论多久始终都不曾晕开来,颜色浓烈和周围淡粉色的液体明显区分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它们不能融合在一起?”燕云舒几乎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溶入水里的吗,为什么独独拒绝了他的血?为什么老天爷真的要那么残忍,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肯给他? “你也看到了,你的血和他不融合,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了。”说实话,药擎天其实并不怎么赞同燕云舒换血救展颜。自高墨澜之后,这是他第二个有兴趣想要收为徒弟的人,他也不想看着他这么白白送命。但是现在,老天爷都这么决定了,看来也只有放弃了。 “用我的血试试。” 燕云舒惊愕的回头看向景灏,说话间他已经咬破了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入了另一个碗里。 “景小子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我知道。我不后悔。更何况,你这另一碗水不就是为我准备的么?” 被景灏一语道破心思,老头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好像他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埋土里了的老头子设计了一个年轻后辈似的。但他叫燕云舒端两碗水进来的确是想要让景灏也试一试他的血,万一燕云舒的血融合不了,还可以寄希望于景灏身上。 景灏似乎并不在意老头擅自替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他挤出一滴血滴进另一碗水里,内心甚至祈祷着不要出现和刚才燕云舒那碗一样的情形。说到底,展颜会变成这样也是拜他爹所赐,尽管他爹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可是他却不能原谅自己这些年没能保护好展颜。 如果非要以命换命才能换展颜活下来,他希望能把命换给展颜的那个人是自己。就算燕云舒死了,就算展颜活了过来,恐怕他这辈子也再没有机会得到展颜的爱了。别说以这残破之躯他已经配不上展颜,哪怕燕云舒死了,恐怕展颜也会守着他的墓过一辈子。无论怎样,他都已经是被命运抛弃了的那一个。 三个人都紧张的盯着那一碗水。燕云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心情,一方面他很想景灏的血可以和展颜的融合,这样一来展颜就有救了。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有些接受不了是景灏救了展颜这个事实。结果到头来能救展颜的还是只有景灏一个人,就算自己对展颜的感情一点都不比景灏少,可是能救他命的那个人却偏偏不是自己。 与燕云舒那碗的情况不同,景灏的血滴进去之后很快就散开来融入了周围的水里。这也就是说他的血能和展颜的融合,三个人都舒了一大口气。 “景小子,你真的愿意用自己的血救他?”老头子又有些搞不明白了,明眼人一看都知道燕小子和床上那位才是一对儿,现在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一个舍己为人的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景灏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展颜,眼中流露出的爱怜藏都藏不住。他对展颜的爱一点都不比燕云舒少,只是以前被太多的事情束缚住了所以他和展颜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如今,这也是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吧。 “不用再说了,我说了不会后悔。” 唉,又是一个痴情种!老头忍不住叹气。 “那前辈打算什么时候救颜儿?” “随时都可以。但是我要给你提个醒,这过程必定是极痛苦的,你要忍得住才好。” “我没问题,请前辈放心。”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好。” “等等,老头子你先出去一下。” “诶?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出去就对了,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燕云舒推搡着将药擎天赶出门,然后一把将房门关上。他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景灏。 “你有话说?”景灏这时候反而变得意外的轻松。还好自己还可以救回展颜,起码也可以替爹做下的错事赎罪。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难道我说我现在反悔了,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燕云舒沉默了下来,的确,如果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他也绝对不会想要牺牲景灏来救展颜。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就算景灏死了,他也将永远横亘在他们两个中间。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你不必谢我,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颜儿死的。更何况,这一切恶果都是我爹种下的,现在由我这个儿子来还,不是正好合情合理。至于你砍断了我的左手,我想,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只有一只手还是有两只手应该是没有多少区别的吧。” 说到底,燕云舒其实从来都没有对景灏有过敌意。他向来佩服坦荡的男人,更何况景灏从来没有背着他对展颜做过什么龌龊肮脏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同一个人,或许他们有可能会成为把酒言欢的好朋友也说不定。 “如果我们不是因为同时爱上了颜儿,或许还有可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景灏坦然的一笑,将燕云舒心里所想说了出来。原来他竟和自己是同样的感觉。 “可能吧。但是如果不是因为小颜,我们又怎么可能认识呢!” “说的也是。到底还是命运弄人。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就不要耽误前辈救人了。你去把前辈叫进来吧。” 燕云舒踟蹰了一会儿,终于转过了身去开门。是啊,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再多拖延一刻,展颜只会危险一刻。 “你说,如果颜儿知道是我救了他,他还会不会死心塌地的和你在一起?”才转过身,景灏幽幽的声音从后边传来。燕云舒开门的动作一愣,抓住门栓的手紧了又紧。 “没关系,只要他能活下来,不管他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是的,他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展颜能活下来,就算最后被他抛弃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好好的活下来。 “所以啊,不可以告诉他。与其让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内疚中,还不如让他一直开心的和你在一起。结果到最后还是我输了呢。” 燕云舒惊愕的回头看他,却见景灏的目光已经落回了展颜身上。初见他的时候燕云舒就觉得这男子长得极好看,如今就算断了一只左臂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逸。他深情的看着展颜,眉宇间皆是化不开的温柔,一如最初在树林里相见时他看着展颜那样。直到很多年后,这画面都一直留在燕云舒的脑海里不曾消散,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景灏那样温柔的笑。 仓皇不及的,燕云舒退出了门外。景灏深情注视展颜的画面让他有种呼吸不过来的压抑。景灏说他输了,可是到底是谁输了,这忽然成了一个没办法给结论的悬案。 整个换血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三四天,老头说不能一次性将血全换过来,必须一点一点的让展颜的身体接受景灏的血再慢慢在身体里变成自己的血。展颜完全昏迷了没有意识,但另一个人却得忍受着血液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的痛苦,切身体会着生命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消逝的恐惧。整个过程燕云舒都被关在门外不准进去。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趁着老头出来抽口烟的空隙,燕云舒朝他吼道。老头看都没看他一眼,拿着旱烟杆在鞋底下敲了敲,扔下一句话就进屋去了—— “你看了就不怕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吗?” 燕云舒被这句话震住了,果真没有再吵着要进去看看。第四天傍晚的时候老头煞白着一张脸打开了门,叫他把早就准备好的生石灰拿进来。燕云舒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屋子中间摆放着一个木桶,血腥气就是从木桶里散发出来的。老头从他手里接过生石灰转身全撒进了桶里,只听得“嗤——”的一声,从桶里冒出一阵白烟,然后就没了动静。 “等下把这桶血倒到崖边,虽说蛊虫已经被杀死了,但这血里的毒性还是有的。” “这是……”燕云舒惊愕的看着那半桶刺目的红色浓浆。刚才一大碗生石灰倒下去,现在还在翻涌着泡沫,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做剧烈的垂死挣扎。 “你家那位的,现在已经没事了。”老头摆了摆手,显得极其疲累。他倚着椅子坐了下来,燕云舒明显感觉得到老头连气息都乱了。 “糟老头你没事吧,撑不住了要说一声。” “臭小子,老子连这上半截身子都差点跟着进黄土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谢谢!”燕云舒突然敛了笑脸,认认真真的跪下给他道了一声谢。 “叫你说谢谢又没有叫你下跪。赶紧起来吧,老子还没死呢,用不着你这么早跪。”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了吗?”燕云舒站起来隔着一层帘子朝里屋望了望。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见到展颜了,明明知道他和自己就只隔着一扇门,却还是觉得好想他。 “可以是可以,不过他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而且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他都需要静养,以确保他的身体能完全接纳景小子的血。” “那景灏他怎么样了?”听老头提到景灏,原本一心想进去的燕云舒突然有些不敢进去了。 “还能怎么样,身上的血流得一滴不剩,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样?”药擎天其实挺佩服景灏的,整个过程竟然硬生生忍着没有说过半个痛字。就算到了最后意识已经接近昏迷,他也还是坚持着配合自己把身体里最后一点血导出来。 都是一个“情”字惹的债啊! “我想进去看看他。” “唉——”老头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要是燕小子实在不想做他徒弟,换做这景小子说不定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惜啊可惜。 “去吧,兴许还能赶得上和他说最后一句话。” 这屋子里死亡和血腥的气息太过浓烈,这感觉又勾起了当年药王谷被灭门时的惨状情景来。老头干脆取了自己的旱烟杆,站起身来走去院子里抽烟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续君命,生死两茫茫 燕云舒定了定神,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撩开帘子走进了里屋。咣玒児晓 用木板临时搭起来的两张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几乎都感觉不到生气。放在中间的两只手紧紧教缠相握,手腕上各自缠了一条白色的棉纱。燕云舒悄声走近了看,这才终于明白了老头之前不让他进来的用意。 他想他这辈子的确都会陷入对景灏的歉疚里良心不安了。最后一次在这房间里见他时还是个面色红润的大活人,可是现在,燕云舒看着躺在那张简易的木板床上的人,根本没办法把他和前几日的景灏重叠在一起。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一丝血色,一如断气已久的尸体弥漫着一片阴冷的死灰。饱满的脸颊也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青紫的双唇微微翕动着,表明着这个人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 “景灏!”燕云舒如鲠在喉,嗓子嘶哑着只叫了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久景灏才幽幽的睁开了眼睛,从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到进来的是燕云舒,他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是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只好将头扭向一旁死死看着仍在昏睡的展颜。 “放心吧,小颜他已经没事了。” 听到燕云舒的话,景灏紧张的眼神才缓和了下来。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展颜的脸,哆嗦着嘴唇像是要说什么。燕云舒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好俯下身去靠近了他唇边,这才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好想——再听他——叫我一声——景灏!” 景灏,疼,抱抱! 童稚的声音突然回响在耳边,眼前好像又看见那年才七岁的展颜跟在他后边摔疼了两眼泛泪的可怜模样。景灏突然笑了,颤悠手朝着虚空中伸出去,仿佛在迎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景灏!”燕云舒心惊的大喊,抢在他的手委顿下来之前紧紧握住了,却还是阻止不了死神将他带走。他眼睁睁看着景灏在某种幸福的憧憬里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消失在了鬓角。 “景灏——”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黑了,月亮悄悄爬了上来。在院子里吸烟的老头听到屋子里的声音突然怔了怔,尔后继续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奇怪,今年的烟草明明已经晒干了,怎么还这么熏人眼!”老头抱怨着,不时用手去擦拭湿润的眼睛。 都是命啊! 已经是第十天了,展颜还没有醒过来。燕云舒一言不发的守在床边跟个木头人一样,倒是让老头子急得有些上火了。没理由啊,看起来展小子的身体已经完全接纳了景小子的血,而且这么多天了他的脸色确实也一天比一天好看了起来。可为什么人就是不醒呢?这太奇怪了! “燕小子你先去睡会儿吧,这么干等着也没用。别到时候他还没醒你就先倒下了。” “你不是说成功了吗,为什么小颜他还不醒?” “这,这我哪里知道。可能是他贪睡吧。”老头原本想要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被燕云舒死死瞪了一眼自觉没趣的闭了嘴。 “再等等吧,你看他的脸色确实一天比一天有血色了,证明他的身体确实已经完全接受了景小子的血。醒过来那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比起这个,你打算怎么跟他说景小子的事?” 燕云舒深深的看了展颜一眼没有说话。如果他再自私一点,完全可以撒个谎骗展颜,更何况景灏自己也说了不要告诉他。那样的话,他和展颜之间就可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可是他怎么也忘不了景灏最后的那个表情,他一定是恍惚中看到了什么幸福的场景才会在最后露出那般无憾的表情来。那样的表情让他说不了谎,也不能说谎。 “等他醒了再说吧。”燕云舒垂下了眼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展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足足昏睡了半个月了。燕云舒刚从门外打了一盆水进来想要给他擦脸,掀开帘子就看到床上的人忽闪着大眼睛正看着自己。 “哐当——”一声,手里的盆子摔在了地上,水撒了一地打湿了他的鞋子也毫不在意。 “怎么了?”老头闻声跟进来。 “哟,终于醒了!”他看了看傻愣在门口的燕云舒,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后背。 “我说,你傻愣着干什么,不是一直盼望着人醒吗!你再不过去,我可先过去了。” 燕云舒还是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展颜。老头无奈,也懒得理他,径直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展颜的身体。看来换血很成功,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脉象什么的也都很正常,只要再多加调养,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 “没事了,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就回来了。”老头拍拍手站起身来,也算是这小子命大,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我好歹也救了你,怎么跟那燕小子一样连句谢谢都不会说。”老头见展颜只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撇了撇胡子十分不满的说道。 “谢谢老人家救了我。” “嗯,这还差不多。诶,你干什么?”老头话还没说完,就被燕云舒扯着胡子赶出去了。啪的一声关上门,他转过身来背抵上门却一直不过去。 “你看你,鞋子都打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展颜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无奈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怎么也不能成功。 “过来帮帮我啊!”他嗔怪的看了一眼站在门边不动的燕云舒,话语里竟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展颜的声音了,冷不丁的这样跟他说话竟让他一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被展颜的声音唤回了神,燕云舒几步跨过去直接抱着人扑倒了下去。 “我叫你扶我起来,不是叫你压在我身上。”展颜被他扑倒后背撞到床板有些痛,出声抱怨他。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燕云舒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颤抖着声音紧紧抱住他。 尽管被抱得要喘过不气来了,可是展颜现在没办法推开燕云舒,他也不想推开他。 “我不是说过我还没爱够你呢,我不会死的。” “嗯。”燕云舒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间,贪婪的呼吸着属于展颜的味道。这一个多月来他简直像活在地狱里一样,每天都要被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展颜的痛苦煎熬着。这真是一场噩梦,好在现在终于是梦醒了。 过了好久,燕云舒才放开他扶着人好好的坐了起来。 “饿了吗?痛不痛?身体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燕云舒一脸焦急的模样对着他问东问西的,那样子让展颜看得又想笑又心疼。这个男人,定是为了自己快要急疯了吧。他双手抓住燕云舒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不饿,也不痛,身体也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这样你放心了吧。云舒,让我好好看看你,你都瘦了。”展颜的话总算是让他暂时冷静了下来,燕云舒和他面对面的坐着,彼此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却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展颜伸手抚上他的脸,手指摩挲着他消瘦了不少的脸庞。这只手终于不再是冰冷的触感,燕云舒有些贪恋的紧紧贴上他的手。 “云舒,我好想你!”展颜支起身子,慢慢凑了过来。燕云舒的手也环过了他的腰,将人拉近了几分。 满载思念的亲吻来得有些凶狠。正当展颜沉浸其中的时候,燕云舒脑子里突然像劈了一道闪电似的划过某一幅画面,他猛地清醒过来推开了展颜。 “云舒,你怎么了?”展颜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燕云舒看着面前的人被自己吻得脸色发红,连气息都紊乱了。一脸茫然的表情,好像随时都可以被扑倒的样子更是轻易就勾起了他身体里的邪火。可是他越是想要对展颜做什么,脑子里就越会不断回想起景灏的样子,结果什么也做不成。 “你才刚刚醒过来需要好好休息,刚才那老头子也说了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这种时候我还对你下手真是禽兽不如。” “干嘛把自己说得那么坏。”展颜原本还有些在意燕云舒的反应,听他这么一说原来都是在替他的身体考虑,也就信以为真不再说什么了。 “水都洒了,我再去打一盆来。你真的不饿吗,你都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燕云舒巧妙的绕开了话题,展颜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些饿了。他揉了揉空瘪的肚子,半边身子都挂到了燕云舒身上。 “好像是有点饿了,我想吃红烧肉。” “馋猫,你身体才刚好,哪里能沾那么油荤的东西。先忍忍,等你好了我天天烧给你吃?” “你还会烧菜?!”展颜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真是怎么看都没办法把一个顶级杀手和一个伙房师傅联系在一起,这组合也太诡异了。 “应该还行吧。”他没说,有一段时间高墨澜胃口不好不怎么想吃东西,他那时候特意去学了几样小菜每日换了花样哄着那人吃一些。 “好想现在就尝尝。” “那就快点好起来。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燕云舒在展颜唇上轻轻一点,这才起身捡起掉在门口地上的盆子出去了。 只是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转身出去的瞬间展颜就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眼神复杂的看着右手腕上还很明显的疤痕,他心中充满了不安。 山上的物产丰富,简直是个天然的狩猎场。老头忍痛贡献出了自己珍藏了好久的老山参,展颜整日被好汤好水的滋补着,又有老头子在旁协助调理,身体恢复得很快。 虽然燕云舒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还是有一件事让展颜很介意。每次他想和燕云舒过分亲密的时候,燕云舒总会有意无意的找借口避开。他又不是乔木,这么显而易见的逃避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而且关于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救活的,燕云舒也只是搪塞的说是白胡子老头救了他,却从不肯跟他说任何细节。 越是这样,展颜心中的疑惑越大。他从来没有告诉过燕云舒,在他昏睡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有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景灏的声音,就在他耳旁说话。虽然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那种感觉他却忘不掉,景灏的气息离得很近,就在周围包裹着他。可是醒来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景灏的影子,他也就只当自己是在做梦而已。 展颜不是笨蛋,从燕云舒嘴里撬不到自己想知道的,他可以去问那老头。在这里久了他也和那老头混熟了,老头说他叫无名,展颜也没有对这名字过深的追问。这大概又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所以明明是个妙手神医却甘愿以无名之身隐居于此。但让他失望的是,老头的嘴巴比燕云舒还要紧,他甚至连话边儿都绕不到那上面去就被他忽悠开了。 凝视着手腕上的伤疤,展颜心里的不安感在不断扩散。既然能救他,为什么不能告诉他救治的过程呢,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好不容易才把展颜哄睡着,燕云舒悄声掩了门出去院子里透透气。月光倒是甚好,只苦了他现在无心欣赏。他总不能一辈子都拒绝展颜靠过来,可是只要一和展颜有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他的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景灏的脸来。 “该死!”燕云舒一拳砸在木桩上。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当景灏真的无时无刻不存在他和展颜之间时,燕云舒这才发现这远比他预料中的情形还要糟糕许多。 “有气别拿我的木桩撒啊!”老头的声音突兀的从一片阴影里响起,燕云舒被他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过去,原来老头正躺在一块磨平了的大岩石上纳凉。 “臭老头,没事在那里装什么鬼吓人!”燕云舒嘴上说着,却也不自觉的走了过去在另一块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眼神不好。要不要去喝点我泡的蛇胆酒,对眼睛有好处的。” “用不上,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享用吧。” “心烦着呐?” “照这个速度,小颜的身体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复原?” “再过多半个月吧,你有急事?” “嗯,我要赶回去找墨澜,还有很重要的事在等着我。” “他恢复得很好,就算现在要下山也可以,只要不太过奔劳。” “我想让你帮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想都别想。你自己的人自己带走,干嘛来麻烦我。” “因为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带着他不方便。而且,我也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才好。” “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他那件事?” “嗯。”燕云舒抬起头看着天空。今晚的月色真好,满天的星子都像在对他眨眼睛,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和展颜在客栈的屋顶上看星星的那一晚。 “照我说你这都是自寻苦恼,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你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和展小子就这么开开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非得想东想西的搞得自己这么累,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没我一个老头子活得豁达。” 燕云舒无奈的苦笑一声,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放下他也不用那么辛苦的瞒着展颜了。他原本就想好等展颜一醒过来就告诉他事实真相的,可是一想到如果告诉了展颜就有可能再次失去他,燕云舒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结果越拖就越开不了口,他一面要忍受着自己内心对景灏的歉疚,一面又要小心隐瞒着展颜唯恐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最后搞得自己身心疲累。 “不过罢了,承了人家那么大的情,要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就真的太没人性了。要不是幸好有景小子在愿意把自己的血换给你家那位,恐怕这会儿你们两个都已经魂归西天了。你这兔崽子一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和他一起死了吧。他这也算是一个人救了两条命,怎么说也值得你把他当菩萨供起来了,每日三炷香……” 展颜只觉得周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到了。一刹那间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冰窖里似的,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原来这就是燕云舒一直不肯告诉他的真相,原来手腕上的伤疤是这么来的,原来自己的命竟是用景灏的一条命换来的! 他想要转身回到床上去,拼了命的想要挪动步子却发现脚根本动不了。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底生出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是冰凉冰凉的。 景灏,死了?!他已经,死了—— 脑子完全变成一片空白,只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回响在脑海里。 “颜儿,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啊!是风车,好漂亮!” “颜儿,快点过来,趁爹在午睡,我带你去后山玩。” “好啊好啊!” “颜儿,我很快就去找你,你等着我。” “嗯,那你要快些来。” “颜儿,我好想你。” “我也是。” ……云了几手间。 如潮的回忆漫天涌过来,一瞬间将展颜击垮。他曾经最爱的景灏,爱他护他如至宝的景灏,就算伤害了他也不会讨厌自己的景灏,已经,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噗通——” 有什么东西砸倒在了地上的声音。燕云舒被屋子里发出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跳起来就往里面冲。一进门就看见展颜面朝下趴倒在地上。 “小颜!”燕云舒心惊的跑上前把人抱起来,却在看见展颜的脸时吓了一大跳。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事情,他的表情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手脚也是一片冰凉,甚至浑身都在剧烈的发抖。 “小颜,小颜你怎么了?”燕云舒赶紧把人抱回床上。展颜一挨着床就拿被子蒙住头缩进最里边,隐隐有压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燕云舒将屋子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他心里有些不安,展颜突然这是怎么了?难道,刚才他和那老头子的对话都被他听到了?! “出什么事了?”老头也闻声进来了,一见展颜闷着头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疑惑的看着燕云舒。燕云舒无奈的回报他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让我看看。”老头刚准备上前想要看看这是怎么了,展颜突然一把掀开被子怒目而视—— “不要碰我,你这个杀人凶手!” 这话把三个人都吼得一愣,燕云舒心里咯噔一下,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无名老头愣了愣,也立即回过了神。 “我明明救了你,怎么就成杀人凶手了?”这个结总要有人来解的,这个怨也总要有人来背,反正已经背负了药王谷那么多条亡魂的怨念,再多背一条骂名也无所谓。 “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我的景灏!”展颜猩红着双眼暴怒的瞪着他,就算明知道这不关老头的事可是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只是这话在燕云舒听来却是很受伤,他的景灏!原来在展颜心里,景灏一直是这样的存在! “没错,是我告诉他可以将自己的血换给你,这样你才有的救。还是说,你其实更想要燕小子的血救你。他倒是想来着,可惜他的血跟你的融合不了,否则他一定不会让景灏那小子抢了头功的。” “不,不要,不要——”展颜抱着头缩进床角。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拿一条命换另一条命,就让他死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救他。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了就好了。”他果然是个累赘,亲生父母不要他,师父也不要他,连累了燕云舒不说,现在还害死了景灏! “死?!你说的倒是轻松。你看看他。”老头说着一把抓过燕云舒拖到展颜面前。 “在知道你活不成了的时候,他都差点抱着你一起跳崖。还说什么要生要死都不会让你一个人。你就这么想死对得起他吗?还有景小子,你这条命是景小子换来的,他到最后血都快流光了也没喊一声疼。所有的人都拼了命的要救回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死’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旧人亡,生人离 展颜已经在这块墓前呆坐一天一夜了,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只是神情呆滞的倚靠在墓碑上。咣玒児晓 昨晚最终三个人都没睡觉。他一定坚持要去景灏那里,燕云舒没办法,替他加了件披风才把人带过去。景灏就葬在后山的绝命崖上,展颜颤抖着手指抚摸着墓碑上景灏的名字,终于泣不成声。 “景灏他,最后说了什么?” “他说很想再听你叫他一声景灏。” “景灏,景灏,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我来了,你的颜儿来了,你出来见见我啊!”展颜对着寂静的虚空大喊,山涧的石壁传来的回声将他的声音扩散开来,一声一声回荡在夜空里,却只有他孤单的呼喊—— 景灏—— 景灏—— 没人再会回应他了,那个只要他喊一声景灏就会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的温润男子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整个人都跟被抽走了魂魄似的,展颜从昨晚开始就一动不动的呆坐在景灏的坟前一直到现在快要日落西山了。他没睡觉,燕云舒也不敢睡,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他,唯恐展颜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这可苦了无名老头,一会儿得给他们送水,一会儿得给他们送饭。他这是倒了哪辈子的霉,招来这么两个祖宗,他自己亲爹娘都没这么伺候过! 颜在觉舒神。“小颜,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身体会熬不住的。” 展颜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 “随他去吧,反正要死的别浪费了我的好饭菜。早知道救了这么个软弱无能的人,还不如换景小子好好活着。虽然只有一只手了,也比他这四肢健全的强多了。” “你说什么?什么只有一只手?景灏他怎么了?”老头的话终于让展颜起了一丝反应。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抓着老头的手,眼睛似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我在路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因为断臂的伤口发炎差点死掉了,我怎么知道是谁砍了他的手!”老头看这情形自知又是自己的嘴闯了祸,好不容易才把胳膊从展颜手里挣脱出来,他有些底气不足的缩到了燕云舒身后。 “砍了他的手?谁砍了他的手?!”展颜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到底还发生了多少事,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谁砍断了景灏的手! “是我!” “什么?”燕云舒话一出口,不止展颜,就连老头也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看着他。 “是我砍断了他的左手!”燕云舒又重复了一遍。他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无疑是给他和展颜之间的裂缝再补上一刀,可是景灏的左手的确是因为自己而断的。尽管是景灏自己冲上来才会酿成了那场意外。 “为什么?”展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为什么啊?” “对不起!”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吧,说再多听起来也只会是像在为自己辩解。燕云舒选择了沉默,而这沉默却让展颜越发的心发冷。 “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展颜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展小子你……”就连老头也忍不住担心起展颜来。 “走吧,算我求你们了。” 燕云舒担忧的看了展颜一眼没有出声,最后还是拉着还想说话的老头一起走了。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远了,展颜才哭倒在景灏坟前。 “景灏,对不起,对不起。” 山上的夜露深重,展颜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山间吹来一阵风时他竟冷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上突然多了件衣服,燕云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回去吧,这样下去你身体会撑不住的。”黑暗中燕云舒的声音幽幽的响起。展颜不说话,也不动弹。 “你怨我吗?” 展颜的后背僵了僵,仍旧没有说话。燕云舒等了许久不见他出声,心中已经明了。 “我知道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好照顾你自己的身体,至少,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展颜的指甲掐进泥土里,心口被扯得生生的疼。 “还有一件事。我打算明天一早就下山,墨澜还在等着我。我想你现在大概也不想看见我,而且你的身体还也没有完全复原,就在山上待着好好调养身体。我已经拜托了老头,他答应了会好好照顾你。” “小颜,就算你怨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能活下来,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也毫不犹豫。” 黑夜里仍旧是一片死寂。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展颜到最后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燕云舒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或许已经到尽头了吧,但是他也没有遗憾了。 燕云舒一大清早就下了山,展颜一整晚都没有回来,临走前他站在院子门口朝后山绝命崖的方向眺望。 “真的不等他就走?” “不了,他现在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又怎么还会跟我走呢。老头,拜托你了,一定替我好好照顾他。如果我还活着的话,不出三个月一定回来找他。但如果过了三个月我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就告诉他我去了塞外,可能,这辈子都不回来了。叫他忘了我好好活着。” “臭小子,就知道指使人,我可不替你干这种事。要交代遗言自己亲自去跟他说。” “老头,谢谢你了。如果我还有命回来,就委屈下做你徒弟好了。” “你还委屈?!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做我徒弟我都还不屑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总之我要是回来会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师父’的。但是如果人在你手上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光!” “你个小兔崽子——” “我走了!”燕云舒闪得快,避开了老头踹过来的一脚,急急朝下山的路奔去。 “替我带句话给墨小子,他要是还有点孝心就赶紧回来看看老头子我,要不然等我哪天找上门了,我就将他当年在我面前哭鼻子的糗样告诉天下人。” 燕云舒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只怕你还没那个开口的机会就已经被墨澜一刀封杀了。现在的高墨澜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少年了。 “啊嘁——” 远隔千里之外的福州,高墨澜倚正在窗边看着屋檐下如珠的雨帘,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大大的喷嚏。乔木正好端了药推门进来,看到他又坐在大开着的窗子边倚在矮榻上望着雨帘出神。他放下药碗,二话不说的就把窗户给关了。 “你干什么呀?”视线突然被窗纸隔绝,高墨澜皱起了眉有些不悦。 “都已经着凉了还坐在这窗边吹凉风,你就不能有一点病人的自觉吗?”乔木说着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好像烧已经退下来了。 来福州已经好几天了,只是他们运气不好,来的时候福州一直在下雨。他们进城那天还不凑巧的正赶上一场大暴雨,两个人被浇了个通透,结果第二天高墨澜就发起了高烧。万事都抵不上生病重要,乔木找了家客栈,先把两个人安置了下来。 “拿开你的爪子!”高墨澜嫌恶的拍掉乔木的手。这小子最近真是胆儿肥了,竟然敢动不动就对他动手动脚的。最可气的是这小子总是一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样子,他这个夜魅大主子的威慑力好像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似的。 “该喝药了。”乔木也不生气,反正这种场景一天要上演无数次,他早就习惯高墨澜这样别扭的拒绝他了。 但反过来想他其实很高兴,现在这种情形对乔木来说已经是到了天堂了,他竟然可以直接触碰高墨澜,这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高墨澜虽然每次都会拍开他的手,但至少从来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触碰而生过气,这是不是能够说明自己在高墨澜心里已经有那么一点点重要了呢? “不想喝,好苦。”高墨澜闻着那股子药味就觉得反胃,哪里还喝得下。乔木无奈,都多大一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每次吃药的都要哄好久才肯喝。 “听话啦,快点喝,凉了会更苦的。”乔木把药碗端到他手边。 “还是说,我喂你的话你就会乖乖喝了。”他漾着笑有些不正经的看着他,高墨澜有一瞬间忽然觉得乔木这个笑脸很好看。痞痞的,坏坏的,但拨开佯装的外表,一定可以看得到里边纯纯的,真真的那个乔木。 “谁要你喂,拿来我自己喝。”高墨澜不服气的自己抢过了药碗一仰头咕噜咕噜的喝了个干净。他才不要被这个小鬼戏弄呢。 “苦死了苦死了。”高墨澜放下碗咧着嘴大喊,每次看见他这个样子乔木都笑得特别开心。很纯真的反应,像个小孩子一样,根本没办法和认真起来连杀人都不会眨眼的高墨澜联系在一起。 乔木迅速低头往自己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趁高墨澜还在咧着嘴大喊的时候突然抓住他的手凑了上去。 “唔——” 第一百一十八章:盂兰盆,放河灯 “唔——”柔软的触感,伴随着丝丝中药的苦涩通过唾液传递了过来。咣玒児晓乔木见好就收,赶在高墨澜发飙之前赶紧松开了他。 “怎么不是陈皮糖?”高墨澜好像还在神游似的没回过神来,乔木悄悄的收起了碗正打算往后撤。 “诶?你喜欢陈皮味儿的?那我下次不买话梅味儿的了。”他嬉皮笑脸的打哈哈,人已经退到了门边。 “等等,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后知后觉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乔木只觉得一股杀气迎面扑来。 “没,没做什么啊,你不是喊苦么,就是喂你颗糖吃。”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我要下去还碗了,等下吃饭了我再叫你!”乔木脚底抹油赶紧溜之大吉。果然才关上门,身后就传来了什么东西砸到门板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高墨澜暴怒的咒骂声。他拍了拍胸脯给自己压惊,还好溜得快,不然肯定会被砸成猪头。 乔木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由的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果然小师公的嘴唇好适合亲亲,柔柔的,软软的,让人忍不住就想亲上去了。 嘴巴里正苦得要命的时候,高墨澜突然感觉唇上一热,乔木的气息忽然灌满了他的鼻腔。紧接着嘴巴里就传来一丝酸甜,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乔木的嘴巴里送了过来。这种状况下,他想吐也吐不掉,只能接了过去。好在乔木温热的唇很快就离开了,他尝了一下,好像是话梅糖。 “怎么不是陈皮糖?”他突然想起每次在他喝过药之后燕十三都会塞一颗陈皮糖在他嘴里,高墨澜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却没发现自己忽视了最重要的问题。也就是他那一霎那的忽视,才让乔木有了机会溜走。 “臭小子,你嫌命长了还是活腻歪了,啊,趁早说一声,我不会嫌麻烦帮你解决的。”等他回过神来想恶狠狠的教训人的时候乔木早已经溜之大吉了。高墨澜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白瓷的杯子狠狠砸在门框上摔裂成无数碎片。乔木心惊的贴着门,一面庆幸自己溜得快逃过了一劫,一面又哀叹荷包里的银子又该少了。打碎了客栈的杯子可是要赔钱的。 高墨澜也不是没有自省这样下去不好,自己默认了他这样的行为会让乔木以为他还有希望。可是看着乔木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笑脸他又不忍心连他这最后一点点的快乐也要剥夺。 反正很快就要结束了,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没有死,再好好想想这件事吧。现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想那些。 康瑞一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半路耽误了些时间,竟然比他们还晚到了半个月。高墨澜每日也只是在屋子里打坐调息,并没有什么动作。乔木也没有问他到底是来福州干什么的,为什么在客栈住了大半个月了一点行动也没有。但他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高墨澜不动只是在养精蓄锐。他像在等待什么时机,然后就像一直等待最佳时机进攻的毒蛇一样猛扑出去。 因为有了这样的预感,乔木更加没有放松平日里的练功。日子平淡如水的过着,每个人表面上都像是一池平静的湖水,实际湖底下到底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却无人知晓。 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到傍晚时分终于是停了,高墨澜今晚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雨停了之后还和乔木一起出门逛了逛。他知道自从慕容家出事之后乔木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尽管偶尔也会笑,但眉宇间总归有了一抹淡淡的愁绪挥散不去。每每看到他盯着路边四五岁的小女孩间或的失神,高墨澜总是觉得很难过。他一定是想到了茵茵,那可怜的孩子也才五岁。 “今天是中元节,听说河边在放河灯,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中元节是什么节?”乔木从小就在山上生活,对于民间的这些习俗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当高墨澜提起中元节要放河灯时他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在江南又被称为‘鬼节’。江南的习俗要在鬼节放流灯火,也就是水灯,替死去亲人的亡魂引路。”高墨澜一边解释一边观察着乔木的表情,果然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有些变了变。 他一直避免回想起那个晚上的任何细节,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高墨澜,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都睡不着觉。一睡着就做噩梦,漫天的大火,空荡寂静的府邸,还有茵茵冷冰冰的身体。那个时候他不分昼夜的练武也不全然都是因为想要快点让自己的武艺提上来,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他睡不着,或者说不敢睡着。 “木木?”见他走神,高墨澜轻轻握了他的手,果然是在发抖。 “嗯,好啊。”从高墨澜手心里传过来的温暖瞬间让乔木的心安稳了下来,他冲他笑了笑,紧紧回握住了高墨澜的手。 街上的人很多,好不容易停了雨,又赶上中元节,三三两两的人群都拿着水灯往河边走。乔木和高墨澜也夹在人潮里往河岸的方向走去,因为人太挤,他们就算牵着手也不显得引人注意。也正因为牵着手,两个人才没有被拥挤的人群挤散开来。 高墨澜感觉得到乔木的手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越是人潮拥挤的地方他抓得越紧,好像生怕自己会从他手里挣脱然后消失不见一样。手心里感受着乔木的手掌传过来的热度,高墨澜突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觉得被他这样牵着很有安全感。乔木的手很温暖,跟当年的朗月一样。不像他自己,四肢总是冷冰冰的。他都还记得以前冬天的时候,他老是从背后把手放到朗月的脖子里。冷不丁的被他突然袭击,燕朗月总是被冻得一个哆嗦,然后就会放下手中的事务扯着双臂把人拉到怀里圈住,一边给他暖手一边和他说些悄悄的情话。 这些回忆在燕朗月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敢回想,因为太过甜蜜美好,只要稍微回想起一点点,都能把他痛得死去活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遇见乔木之后他却总是不自主的就会想起和朗月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仍旧很痛,但是很奇怪,他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可以撑过去的勇气。 “墨澜,你在想什么?”自从乔木对他表白了之后就不怎么叫他小师公了,总是没大没小的墨澜墨澜的叫着,他竟然也听习惯了。 “啊?”冷不丁的听到有人叫他墨澜,他一下子怔住了,不知道叫他的是燕朗月还是乔木。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所以说乔木最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也毫不在意,竟然就敢摸上了高墨澜的脸!更更奇怪的是高墨澜竟然对此毫无反应!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我们走吧。” “嗯。” 按理说占了这么大的便宜乔木心里早该偷笑才是,可是他却意外的有些在意起来。高墨澜今天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不但对他的毛手毛脚丝毫没有反应,而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说他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到底是怎样的事才会让他刚才那个表情看起来那么难过的样子。 明明很想知道他的一切,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乔木暗暗懊恼,他有预感,尽管高墨澜现在可以接受他一些肢体上的小动作,可是关于他的过去,却是自己无法也绝对不能涉足的禁地。 乔木第一次知道还有专门给鬼过的这种节。但是一想到慕容府一百多条冤死的亡魂他就再也没了探索这个节日渊源的兴趣。两个人在岸边的小贩那里买了三盏水灯,各自写上名字然后随着人潮一起涌到河边。 “为什么三盏灯都写我的名字?”乔木有些不解的问高墨澜。 “人家说在水灯上写名字有两种用意,一是让死去亲人的亡魂看见名字知道哪一盏是自己的家人放的。二是让要亲人的亡灵庇佑活着的人。三盏灯都写你的名字,让大家都庇佑你还不好?” “当然不好,你等一下。”乔木说着又跑回刚才那个小贩那里借了纸笔快速写了什么然后又跑了回来。他把写好的小纸条贴在水灯的小旗子上,小纸条上赫然写着“高墨澜”三个大字。乔木把水灯放进河里,看着它们随着河水越飘越远。 “爹,娘,茵茵,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听说这个灯很灵验,你们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小师公。要是保佑我的话,也要保佑小师公平平安安的。因为只有他平安无事,我才会平安。”乔木说完还极其认真地磕了几个头。高墨澜一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这个傻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替自己向死去的爹娘求原谅。 第一百一十九章: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直到很多年后,每到中元节乔木总会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粼粼的水波将河里的流火折射出璀璨的光印照在高墨澜的脸上。咣玒児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世间美景也莫过于此。 他们一直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去,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乔木和高墨澜并排走着。因为挨得太近,手臂的衣料偶尔会摩擦到。 “干什么一直偷看我?”高墨澜走着走着突然出声,乔木被抓了个现行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没有啊。我哪有偷看你。”乔木把脸扭到一旁,装作打量街道的样子。 高墨澜不说话,安静的往前走。乔木就是诧异他竟然没有揪着自己不放,要是换做平时肯定都是要和自己争论上几句的。他总觉得今天的高墨澜有些奇怪,该怎么说呢,就是对自己好得有点过头了。不但主动陪他出来玩,而且整个晚上他都没有骂过自己一句。甚至对自己的要求予取予求,不论他说什么高墨澜都说好。这超乎平常的态度简直太让人奇怪了。 乔木几步走上前一把拖住了高墨澜的手。 “怎么了?”高墨澜回过头来看着他。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突然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没出什么事,我们回去吧。”高墨澜拍拍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还没垂下又被乔木握在了手里。 “我想牵着你的手走,可以吗?”如果是正常的高墨澜,这个时候肯定会狠狠敲他的头然后骂他“可以你个头”!但是没有。高墨澜看了一会儿被乔木握住的手,竟然很释然的说—— “你想牵就牵吧,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尔后竟然真的没有把手再挣脱出去。 乔木心里隐隐有了些底,只是他知道高墨澜不愿意说的事情他再怎么问也是徒劳。索性享受现在这来之不易的一刻,大大方方的牵着高墨澜的手在深夜安静的街道上往客栈走。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走着走着高墨澜突然问道。 “一开始只是觉得你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后来,就不知道了,总觉得哪里都喜欢,哪怕只看你一眼都舍不得挪开眼睛。” 高墨澜愣了愣,这块木头明明没办法和燕朗月那样的人相提并论,可是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总是惊人的相似。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啊?” “就是觉得喜欢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里都是,只看一眼都觉得好喜欢。” …… 记忆中和现实里的声音渐渐重叠起来,高墨澜一不小心又走了神。 “墨澜?”乔木担忧的喊了他一声。最近高墨澜总是会不自觉的就走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总是一脸落寞的表情。 “如果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乔木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他。果然今天的高墨澜很不同寻常,竟然会跟他讨论起这种问题。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跟高墨澜说起这个话题呢。但是乔木却一点也不惊慌,他突然抚上高墨澜的脸。有一瞬间的错觉高墨澜竟然觉得乔木现在的身影很伟岸,像个真正历经过世事的成熟男人一样。 “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奢望过你会喜欢上我。只要能守在你身边,看着你过得幸福,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这个傻瓜!”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毫无保留的付出了,高墨澜一时情动,竟然情不自禁的轻轻靠在了乔木肩头。高墨澜今天不知道用了什么香囊,整个人都好香,他一靠过来乔木的身体猛地一僵,手脚都慌的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 慕容桥啊慕容桥,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像个爷们一点!到年清莫墨。 乔木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是脸上绷着没表露出来。他抬起手臂将高墨澜轻轻拥住。 “墨澜,客栈已经关门了,我抱你上去吧。” 话一出口,乔木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么好的气氛,本该可以说点别的煽情的话的,一开口竟然自己亲自把这美好的时刻给结束了。高墨澜竟连看都不看就说点头答应了。 “顺便也看看你的轻功现在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 “绝对不会丢你的脸的。”说罢,乔木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拉,让高墨澜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随后一跃而起,两个人稳稳当当的飞上了客栈屋顶。 经由窗户进入房间,高墨澜突然又变成了之前那个高墨澜。 “还不放开我,这双手不想要了是不是?”冷冷的语气,冷冷的表情,乔木赶紧识相的放开了他,他还想用这双手多抱他几次呢。 “我累了要睡觉,你回自己屋子里去吧。” “墨澜你……” “墨什么墨,没大没小的,赶紧给我滚出去,别吵着我睡觉。”高墨澜似乎是真的困了,他一困了或是饿了的时候总是脾气特别不好。 “那好吧,我不吵了。你好好休息。”乔木亲眼看着他尚了床这才掩了门悄悄出去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确信里边没动静了,乔木这才走开回了自己屋。他心里总有些不安,高墨澜今晚的反常表现让他很是在意,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为了以防万一,他再三叮嘱自己晚上不能睡得太死,甚至为了方便随时起身他连衣服都没脱。高墨澜佩戴的香囊的味道还残留在他身上,只是抱了一下他竟然留下了这么浓烈的味道。真的好香,他什么时候换香囊了,以前似乎不是这个味道的。 乔木还在想着这是什么味道的香囊,心中突然警心大起。糟了!他尝试着坐起来,果然浑身发软腿脚没力,眼前一圈一圈的黑暗袭来,他连站都没站起来就歪着身子倒回了床上。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眼前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朝着他睡的床铺走过来。不会认错的,那身影就是高墨澜。 “客官,客官你醒醒!”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谁的声音在叫他,乔木费力的睁开眼睛,顿时觉得光线好刺目,他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眼睛。 “客官,你总算醒了!”刚才那个声音还在说话,是在叫自己吗?乔木慢慢将手从眼睛上移下来,一点一点适应光线。过了好久才勉强分辨出面前弯腰站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对了,他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这家客栈的店小二。 “客官!”那小二又叫了他一声。 “你在,叫我?”一开口声音竟然嘶哑到如吃了一把沙子。小二赶紧倒了杯水递了过来,乔木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润湿过的喉咙总算是舒服了些,乔木把杯子递还给小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时辰到了,我来叫醒客官您。” “什么时辰到了?” “是这样的,三天前跟客官一起来住店的那位公子临走前交代过,叫我们三天后的这个时辰来叫醒您。” “哦。什么?!你刚才说几天?”乔木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揪着小二的衣襟问道。 “三,三天啊。客官您别激动,先,先放开我,我要喘不上气儿了。” 三天?!高墨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竟然让他昏睡了三天三夜!乔木气急败坏的松开了小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那位公子还有没有留什么其他的话?” “没,没有了。只留下这个,说是等您醒了就交给您。”小二颤悠着手递过去一方手帕,乔木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魅”字。这竟然是高墨澜随身携带的夜魅的令牌!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做什么!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就只有这一样吗?”乔木反复检查那块手帕,哪怕看见一张纸条也好,希望高墨澜会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可惜别说什么信了,半个字都留下,就连那块手帕也都是素白的什么也没有。 “是,是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对了,还有这个。”那小二正准备出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了过来。乔木一眼就认出了是当日高墨澜送给他的那一把,他还以为在慕容府的那一场大火里一起被毁掉了呢,没想到高墨澜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去把它找了回来! “你不是说没有了吗?”乔木故意板起脸,那小二吓得一缩脖子往后倒退了几步。 “忘,忘记了。” “还有没有?” “这回真的没有了。楼下,楼下还有桌子没收拾,客官您要是没有别的事吩咐,我就先,先出去了。”小二连走带跑的赶紧从乔木屋子里出去了。只剩乔木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对着一把匕首和一块令牌发愣。 他早该知道高墨澜那晚的反常必然是事出有因,就为了防止他来这一手所以那晚凡是经过高墨澜手的东西他一口没吃,就是怕他在食物上动手脚。只是没想到智者千虑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乔木怎么也想不到高墨澜竟然会在自己身上动手脚,是因为吃定了自己对他的靠近是抗拒不了吗?一想到自己再次被他丢下,乔木就气得牙咬咬。 墨澜,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第一百二十章:似曾相识燕归来 康瑞一行两天后就会进入福州地界,既是微服私访,定然不会带大批人马在身边。咣玒児晓高墨澜预备在他们进入福州地界之前就来个伏击,他亲自训练的那一批暗卫也将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到,终于到了要了断所有恩怨的时候。 这两天他忙着调集人马收集信息部署方案,忙得根本没时间去想乔木的事情。如果告诉他实话,就算知道是这种要满门抄斩连带株连九族的事情那个傻子也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赶过来挡在自己前面。他教他武功可不是为了让他替自己做挡箭牌的。 都三天了,这个时辰药效应该已经过了吧,估计这会儿又该眼泪汪汪的埋怨自己把他丢下了吧。啊,应该不会了,现在的慕容桥可不是以前那个乔木,不会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果然还是以前的乔木比较可爱一点。高墨澜想着,唇角不由自主就浮出了一抹笑。 “谁在那里?”敏感的察觉到门外有动静,高墨澜扬高了声音大声质问。偏巧夜魅的势力范围还没有渗透到福州这种沿海地带,所以在等的人到之前,高墨澜在城里租了一个小院子暂时作为歇脚的地方。 “是我,玉娘!” 沈玉娘比高墨澜早半个月到福州,原本按照预定时间这会儿燕十三应该已经到福州了,可是早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却一直迟迟不见人来,她还以为计划临时有变。但没有接到命令沈玉娘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好一边打探消息一边等待燕十三的到来。结果燕十三没等来,却把高墨澜等来了。 看到夜魅接头暗号的时候沈玉娘还以为自己搞错了,夜魅每个等级的人都有不同的接头暗号,以方便让人知道来的到底是哪个等级的人。所以当沈玉娘看见属于夜魅最高地位的高墨澜专有的接头暗号时她还以为自己搞错了。但再三确认的确没错之后,她循着标记一路找到了这座不起眼的小院子。 “怎么才到,我已经等了你两天了。”高墨澜开了门让沈玉娘进来。 “对不起首领,我一直以为十三会来找我。因为他一般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所以……”沈玉娘单膝跪地,平日里一袭妖娆的女儿装换成了一身干练的夜行衣。 “起来吧。” “谢首领。” “你难道没有收到消息?燕十三已经不再是夜魅的人了。”桌上一盅茶早已经凉了,高墨澜端起来毫不介意的喝了一口。凉茶水苦涩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为什么?”沈玉娘一时心急竟忘了规矩脱口而出。 “嗯?难道我做事还要向你解释一声?”高墨澜凌厉的眼神投过来,沈玉娘当即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跪了下去。 “是属下多嘴了,还请首领恕罪!” “玉娘,我知道这些年你对十三是存着怎样的念想,当初你进夜魅,愿意去倚红轩也都是为了十三吧。” 沈玉娘半个字都没说,只咬碎了一口贝齿,将委屈隐忍在眼底。 “我知道是十三负了你,你恨他吗?” 沈玉娘摇头。要是能恨,当日在客栈她早就一匕首下去割断展颜的喉咙了,又岂会弄到最后只能自己仓惶而逃。 “玉娘你见过十三的娘亲是吗?” “嗯。汐姨他们来村子里之后一直住在我们家隔壁。” “那你知道十三的娘亲叫什么吗?” “叫……”沈玉娘猛地抬头看着高墨澜,怎么会,难道……高墨澜却冲着她肯定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这些年来十三在夜魅不同常人的待遇也就能解释得清了。 “我也不希望他这辈子都只能杀人,我欠了他太多,如果能让他幸福,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十三曾经求过我要放你离开夜魅,我也并不是一定要强留着你不让你离开。现在我就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力,你是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呢?”沈玉娘还没从得知真相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又突然听到一直冷峻如鬼神的高墨澜用这么伤感的语气说话,紧接着话锋一转话题一下又转回到了她自己身上。高墨澜只是无声的看着她就让沈玉娘倍感压力。 离开?如果是和燕十三一起她就算付出任何代价也愿意。可是如今,天大地大,早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所。村子已经毁了,爹娘也死了,像她这种在倚红轩那种地方待过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敢要她。现在要她离开,她又能去哪里呢? “属下愿意追随首领!” “你不走?”高墨澜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被十三伤透了心之后她早已经对这个地方毫无眷恋了。 “玉娘早已经无家可归,夜魅就是玉娘的家。” 原来如此。高墨澜明了,反而忽然对她生出一丝同情来。 “今日这个选择我替你留着,日后若你想离开了,随时可以离开。” “首领?!” “无须再多言。康瑞再过两日便会抵达福州地界,我们要在他进城之前就把事情解决掉。这两天我会有所行动,你回去准备一下,两日后城郊外集合。” “是,属下遵命。”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十三他,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回夜魅了?” “大概吧。”高墨澜仰头看向窗外的星空。他也快两个月没见到燕十三了,也不知道那桂花糕的毒解了没有,十三他,应该还活着吧。 乔木已经快要急疯了,从他醒来到现在又过了两天,他找不到高墨澜,甚至连该去哪里找他都不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高墨澜是一阵风,明明知道要强留住一阵风是件勉强的事情,可是他总抱着那么一丝奢望,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高墨澜或许愿意为他停留片刻。怎知道这片刻真的好短暂。 高墨澜什么也没留下就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不知道该不该等下去,不知道该要等多长时间……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这种孤寂无助的感觉才要把人逼疯。仿佛置身迷蒙的浓雾之中看不到前路,寻求不到安定感。瑞天入不入。 又跑了一整天毫无音讯,乔木疲累的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他料想高墨澜一定又是去了夜魅在福州的哪个分堂,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在王伯益和萧离山的宅子里待过,可是这两天他跑遍了整个福州城也没有发现有类似于那样的宅子存在。 乔木突然想起了高墨澜留给他的那块令牌,既然是夜魅的令牌,那只要是夜魅的人就一定会认得。于是他把那块令牌堂而皇之的挂在腰上,如果街上过路的人中有夜魅的人,只要见到这块令牌一定会过来和自己搭讪。到时候说不定就能有高墨澜的消息了。 他的想法是好的,只可惜那块牌子在身上挂了两天没有半个人过来和他说话。 乔木正为了找出夜魅在福州的分堂而辗转难眠时,耳朵忽然警觉的捕捉到一丝来自屋顶上的细微动静。即使那人的脚步放得很轻,他还是清楚的辨认了出来,屋顶上有人! 乔木轻巧的翻身起来隐到屏风后面,去拿剑的话一定会惊动对方,他一只手握住了怀里的匕首。他可是亲眼见证过这把匕首削铁如泥的锋利,如果对方不是像燕云舒或者高墨澜那种高手的话,他相信自己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一阵的。只是不知道来者何人,为什么会找上他? 紧紧的屏住呼吸,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没关严的窗户被悄悄打开,一个灵巧的身影闪了进来。那个身影从窗户里跳进来就直奔乔木的床,他原本只是想确认一下白天看到的那张脸,没想到撩开纱帐一看,里面竟然没人! 就这一瞬间那人就已经失了先机,后腰突然被利器抵上,阴冷的寒气夹杂着杀气透过布料都能传抵到皮肤上。 “别动!你是谁?” 直到听到乔木的声音,那人才重重舒了一口气。白天看到人的时候他还不敢确认,虽然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是打扮和气质完全和以前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竟然还带着夜魅的令牌,而且还是整个夜魅仅有的一块独属于高墨澜的贴身令牌。 高墨澜这块贴身令牌几乎从未离过身,又怎么会在这个人身上?那高墨澜人又在哪里?而且刚才那一股子杀气是做不得假的,如果不是自身武功修为达到了一定程度,是没办法释放出那么凌厉杀气的。 “木头?”试探着叫了一声,抵住他后腰的手明显的一抖,随即凌冽的杀气收得干干净净。 “师父!” 这下就真的确认无疑了。乔木把手上的匕首收了起来,点亮了屋里的油灯。来人不是燕云舒是谁!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福州的?阿颜呢,他的病好了吗?”想想自在王伯益家一别也快要两个月了,乔木心中还真是十分挂念他们。 燕云舒倒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他上下打量着乔木,如果只是服装打扮变了他也不至于认不出来,问题是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到底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短短两个月竟然可以让一个人这么彻底的脱胎换骨! 第一百二十一章:时间最易催人改 “师父?”乔木见他没反应又叫了一声。咣玒児晓燕十三没做声,突然手腕轻转,迅速捻起一个花式直击乔木的面门。他出手极快,而且乔木此刻并无防备,按理来说这一招是躲不过的。但出乎燕十三的意料之外,乔木不但轻易避过了,而且瞬间退到了几丈之外的安全距离。 “师父,你干什么?”乔木惊愕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回来就要和自己打架。 燕十三没有理他,说话间凌厉的招式已经攻了过来,乔木甚至连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逼得连连后退。燕十三看起来不像是在和他闹着玩的,若不好好抵御的话说不定真的会被揍得很惨。 “师父?”屋子里的空间太小,乔木不敢太放开手脚,万一砸坏了屋里的东西还得自己掏腰包赔偿。乔叔给他的银票没剩几张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呢,他得省着点花才行。 眼看燕十三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乔木一咬牙从洞开的窗户直扑了出去,到了大街上没了那么多碍手碍脚的东西起码也好展开拳脚。果然身后的燕十三也跟着扑了出来。 “师父,你不要逼我!” 不逼他才怪,燕十三就是想看看他现在的武功到底精进到了什么程度。能将自身的杀气收放自如,这是有些练了很多年武的人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为何短短两个月乔木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刚才不过稍微过了几招燕十三就发现乔木的武功和他刚离开的时候已经有了明显的差别,无论是从招式上还是从内功修为来看,简直和两个月前判若两人。所以越打他越放开了手脚。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开始乔木还有些畏手畏脚,到最后狠狠挨了几下踢之后终于认真起来了。燕十三暗暗吃惊,这小子照这种程度下去,最多两年,绝对有赶超自己的趋势。 “师父,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回来什么话都不说就找我打架?”乔木双手交叉,格在面前挡掉了燕十三的一记飞踢,同时将真气全部聚集到手臂上,纯粹用内力将对方的身体反弹了回去。趁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的空隙,乔木忍不住对燕十三大声喊道。 他以为燕十三又会不理他直接攻过来,没想到被乔木震开以后燕十三突然就停了手,站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 “师父,你还好吧,刚才有没有震伤你?” 伤倒还伤不到他,不过气血被震得有些翻涌倒是真的。 “墨澜教了你武功?”从刚才乔木和他交手的那些招式看来,看得出那的确是高墨澜的武功。只是让他意外的是,高墨澜竟然真的会教他,而且还不止一点点。 “师父,你不和我打了?” 燕十三摆摆手,示意不打了。他原本就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武功,现在大概探到底了,他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见他收手,乔木这才敢靠过去。 “木头,我不在这两个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墨澜呢,你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岂止是出了事,简直是出了大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乔木并不打算现在跟燕十三报备自己其实姓慕容这件事,比起这个,见到燕十三也就意味着有机会能找到高墨澜。这才是让他在意的事情。 “是发生了一些事,不过那些等以后有时间了我再慢慢和你解释。师父你回来的真是时候,你有没有办法找到墨澜,他已经不见五天了,我一直找不到他。” “你叫他‘墨澜’?!”燕十三对乔木直呼高墨澜的名字甚感惊讶,而且听他这口气并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叫了。果然这两个月他错过了不少好戏。 “你们两个,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吧?” “没什么,我只是对他表明了心迹而已。” “你真的跟他说了?墨澜他没杀了你?!” “是啊,他没有杀了我。不然我也不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了。”乔木淡淡道,却又有些不甘。没有杀他却可以一次又一次丢下他,结果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不同了都只是他一个人在自以为是吗? “先不说这个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一定是瞒着我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师父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的对不对!” “木头,你变了!”完全找不到两个月前还像个半大孩子似的感觉,现在的乔木完全是个成熟的男人。 “是吗,人总是要成长的。”乔木一反常态的说了一句。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眉宇间一抹伤怀一闪而逝。有谁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人间惨剧后还学不会成长,只不过他的成长较常人而言更为惨痛罢了。 “对了,怎么不见阿颜?” 提及展颜,燕十三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乔木霎时心惊,想起最后离别时展颜的景况,不会是…… “师父,难道阿颜他——” “他已经没事了,我拜托了一个神医照顾他,他现在正好好的在云梦山上调养身体。”父他了出突。 “太好了,阿颜没事就好。”吓死他了,还以为展颜出什么事了。但是燕十三的表情不太对啊,如果展颜没事的话,他至少应该高兴一下才是。可是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半点跟高兴挂不上钩。 “师父,你跟阿颜怎么了?” 燕十三怔了怔,没想到一下就被乔木看出了端倪。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景灏死了,为了救小颜。” 景灏?就是那个一直妨碍师父跟阿颜的讨厌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愿意为了阿颜牺牲自己,看来以前都是自己小看他了。 “那阿颜他……”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一直守在景灏的坟前。”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有些棘手。阿颜本来就对那个景灏有很深的感情,如此一来,就算以后他还和师父在一起,恐怕两个人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了。更何况现在这情形,还能不能在一起都有些难说。 “那师父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放任阿颜不管吗?” “我不想逼他,所以我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让他好好想想到底想怎么做。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 “可是……” “算了,这件事暂时就不要想了。你说墨澜不见了,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还有为什么他的贴身令牌会在你身上?” 要不是因为看见了这块令牌,燕十三也不会尾随乔木到客栈。乔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娓娓道来,当然中间省略了一些暧昧的小细节。 燕十三听罢大抵也就明白了高墨澜这么做的用意,生死不明的一场赌局,他并不想乔木跟着去冒险。但燕十三没想到的是高墨澜竟然会把自己的贴身腰牌给了乔木,要知道,拿到这块腰牌就意味着可以直接号令整个夜魅,也就等于乔木现在可以代替高墨澜做整个夜魅的主子! 燕十三颇有深意的看了乔木一眼。他当然不会以为高墨澜要把夜魅交到乔木手上,那么一个龙潭虎穴的地方,他和乔木无冤无仇的又何苦把他推进那个火坑里去。难道真的是这木头精诚所至,让墨澜对他动心了?所以才会把这块令牌留给他护身。不管怎么说,这块令牌可以让夜魅的所有人听命于持有者,包括燕十三自己。 “赶紧把那块腰牌收起来,这在夜魅就相当于军队的帅印,你竟然敢挂着它到处招摇,嫌自己活太长了是不是!”不管高墨澜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把这块令牌给了乔木都好,现在也不是猜测这种事情的时候。既然刚才乔木说高墨澜五天前就不见了,那也就意味着康瑞快要到福州,他们准备行动了。 乔木隐约猜测到高墨澜留下这块令牌给他是有用意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他赶紧从腰上将它拆下来收入怀中,同时心中隐隐不安。高墨澜这举动怎么看都像是在安排后事的感觉,他一定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既然墨澜不带你一起去,肯定是不希望你涉险,你就好好待在客栈别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师父你一定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对不对,肯定很危险是不是,为什么不带我去,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木头,这不是帮不帮得上忙的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趟是生是死,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现在是阿颜身陷危险中,师父你会不会去救他?就算明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你会不会因为害怕就不去了?”乔木拧起眉甚至有些生气的看着燕十三。 他一直那么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在紧要的关头只能躲在高墨澜或者是燕十三的身后瑟瑟发抖。他要的是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是可以独当一面保护高墨澜或者任何一个他在意的人。 “你不会的对不对,就算明知道会死,可是因为阿颜在那里你还是会不顾一切冲过去的是不是。师父你明明了解这种心情为什么还要阻止我?” 燕十三被乔木一席话堵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这种飞蛾扑火的心情他再明白不过了。他注视着乔木,那双眼睛里写满的全是奋不顾身的坚定。他知道自己已经找不到理由反驳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不怕死?” 乔木摇头。咣玒児晓 “死在看不到他的地方才害怕!” 燕十三怔了怔。一个情字坑害了世间多少善男信女,可即便如此,千百年来仍旧有无数的痴男怨女为了这个字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一如此刻的乔木,一如此刻的自己。 “墨澜已经把我逐出了夜魅,我现在也没办法联络得到夜魅的人。” “那怎么办?”乔木以为高墨澜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他一直对燕十三那么好,不会真的说要赶他走就赶他走的。 “先别急,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而且,应该还有一个人能帮得上忙!” “谁?” “玉娘,她和我一样是夜魅的人!” 沈玉娘?他们在烟雨楼见过的那个花魁?还差点让阿颜打翻了醋坛子的那个绝色女子?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走吧,晚了怕要来不及了。” “嗯。” 乔木点头跟上。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浓墨的夜色中。 燕十三能想到的而且唯一会帮他的就只有沈玉娘。打听她沈大美人的名号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只是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沈玉娘从昨晚开始就不知去向。青楼的老鸨也是急得发昏,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师父,你们不是都有分堂的吗,为什么不直接去分堂找?” “夜魅的势力还没有渗透到沿海地带,所以在福州没分堂。我们走。”既然连沈玉娘都已经走了,看来他们是要动手了。 东边的启明星亮了,这表示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俩人在夜色中急速奔走,既然他们找不到人,就只好让人来找他们了。行至一僻静地,燕十三突然停了下来。他从袖管里拿出一截焰火棒,对着墨黑的天空释放出去。说是微服私访,但周遭的大军肯定也是能随时调动的。高墨澜不会那么傻真的单枪匹马就去行刺,肯定也会在近期内调一批夜魅的暗卫过来。只要人还在福州城内,见到他的信号弹一定会有夜魅的人过来和他接头。不管是谁都好,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个夜魅的人都行。不木的为顾。 “墨澜留给你的令牌呢,给我!” 乔木不知道他突然要令牌做什么,还是赶紧从怀中掏出来拿给了他。燕十三静坐下来等待,乔木也只好跟着他坐下来。果然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乔木便感觉到耳畔的风流转得异常,紧接着便有两个身影闪落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没事?”燕十三刚才放的是求救的信号弹,不到真的情况危急是不会放这种信号弹的。所以那俩人一过来看到面前完好无损的乔木和燕十三不由的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没事,就是想找个人过来问问路。”燕十三从地上站起来,顺便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泥土。 “你已经被逐出夜魅了!”认出燕十三的脸,那俩人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别紧张,我是不是真的被逐出了夜魅,看看我手上的东西就知道了。”燕十三说着把刚才从乔木那里拿来的令牌亮了出来。 那俩人一见是高墨澜的贴身令牌,当即俯首跪了下去。乔木总算是见识了这块令牌的效力,原来只要拿着这块小牌子就可以让整个夜魅都对他俯首听命。以夜魅在江湖上的地位,拿着它岂不是就等于可以直接号令整个武林?!高墨澜究竟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自己? “首领另派了任务给我,对外说我被逐出夜魅也只是任务的需要而已。我问你们,首领现在在哪里?”燕十三收了令牌问话。到底是四刹,一举一动间浑身释放的煞气就已经盖过了对方的气焰。那俩人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见令牌者如见首领本人!夜魅的规矩难道你们忘了?!” “属下不敢!” “那还不快说。已经行动了吗,首领在哪里?” “首领昨天夜里就出城了,一直没有回来。” “也没有传消息回来吗?” “早上沈姑娘接到了消息,说是叫我们原地待命。” “玉娘和你们在一起?” “是的。” “快带我去找她!” “这……” “首领都出去那么久了,要是他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我们这就带您去见沈姑娘!” 燕十三没想到竟然在最后关头还能见到沈玉娘,这简直是帮了他大忙了。结果那俩人兜兜转转的把他们带出了城,最后在一片林子前停了下来。 “玉娘!” “十三?!”沈玉娘闻声回头,果然是燕十三没错。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要不是还有别人在场,沈玉娘真想扑到他怀里好好抱住他。 “先不说这些,现在是什么情况,墨澜呢?” “首领昨晚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原本康瑞他们该昨天到的,不知为何又晚到了一天。” 康瑞?!乔木心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当今皇上的年号。怎么会和高墨澜车扯上关系? “他是?乔公子?”沈玉娘总算是注意到了乔木,但又觉得和以前见过的那个乔木有些不一样了。 “沈姑娘,好久不见!”乔木也是,褪去一声柔媚女儿装的沈玉娘,的确巾帼风范十足,让他不得不对这个女子另眼相看。 “十三,你……”她记得当初燕十三说过只把他们送到扬州就会赶过来的,为什么现在乔木会在这里。那个叫展颜的书生也来了吗? “这些事以后再跟你解释,总之这家伙不会拖后腿就是了。” 乔木冲沈玉娘点头,却换来后者怀疑的眼神。虽然看起来是有些不一样了,但现在他可是和夜魅的杀手在一起,不过两个月不见而已就这么轻易说不会扯后腿,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墨澜一个人去的吗,身边有没有带人?” “十二影卫一直跟着。” “那还好。知道墨澜现在人在哪里吗?” “离这四十里地的城郊。” “好,我现在就过去。” “我跟你一起去!”沈玉娘和乔木异口同声的说道。 “玉娘你留下吧,每隔三个时辰我会叫人送消息回来的。如果过了时辰没有收到我的消息那一定是人到了,到时候你就带人过来。我带上木头就行了。” “可是十三……”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好了,木头我们走!”话音落,燕云舒一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乔木紧随其后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林子深处。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高墨澜竟然亲自出城等着康瑞一行的到来。只是原本得到的消息说傍晚会到的人马,一直等到第二日天将破晓了才看到一行人出现在了视线里。这一行人大概有十来个,就中间一辆马车,其余人都骑着马,倒是轻车简从。一眼扫过高墨澜竟然还在那一群骑马的人中发现了几张熟面孔,都是他日同朝为官的旧僚,不过现在应该早已经不是当日的官阶了。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最中间的那辆马车上,他知道康瑞一定就坐在那里面。 来的路上燕十三已经千叮万嘱过他不可以冲动,不可以鲁莽,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乔木终于还是忍不住疑惑问了出来。 “师父,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杀人!”燕十三言简意赅的抛了两个字给他。夜魅就是一个这样的组织,专门取人性命,这一点他想乔木应该也早就有所耳闻了。最好他现在就吓破了胆跑回去,那他也不用担心等会见着高墨澜会被他骂了。 “杀谁?”这才是乔木最关心的问题。 “皇帝!” 乔木闻言愣住了脚步,杀皇帝?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是要被灭满门诛九族的! “怕了?怕了就回去!你本来就不是夜魅的人,没有必要犯这趟险。”燕十三没时间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在没亲眼看到高墨澜平安无事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安不下心来的。却没想到乔木突然拉住了他。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万一失败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能进夜魅的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早就没什么所谓的家了。夜魅就是一个专门替人杀人的地方,只要雇主出得起钱,就算是皇帝的脑袋我们也照样要替他拿下来。现在懂了吗,懂了就赶紧回去!” 他懂,只是从今以后会更懂。乔木终于知道高墨澜的厉害远在自己的想象之外,对高墨澜而言,杀人真的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我不会回去的,因为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不再理会燕十三的吃惊,乔木先他一步往前赶。 既然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自赴险呢!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的,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啊! 十余人的车队在清早微亮的官道上走着,突然走在最前边的人猛地拉住了缰绳—— “吁——” 马撅起前蹄不安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在寂静冷清的大道上显得异常刺耳。 “停下!” “怎么了?”后边有人问到。 “有人拦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故人相见终成仇 “有人拦路!”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毕竟车里坐的那一位身份可不是一般的特殊。咣玒児晓一行人被逼得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一众人不自觉往马车旁边靠拢。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常年练武的人,发达的四肢,健壮的体魄,凶悍的外形,光是靠近他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一面示意后边的人不要动,一面自己驾着马朝前边那个挡路的人走去。 这人叫王金虎,三十来岁,是个武将。他原本是伙头卒出身,因为打过几场胜仗,有几两真本事,很得康瑞赏识,一路从伙头军提拔到了将军,这在当朝也算是个先例。待走近了王金虎才看清挡在前面的人不过是个书生模样的白衣男子,而且还长了一张比娘们还俊俏的脸。他平日里就最恼那些读书人,整日之乎者也满口胡诌,真要到了逃命的时候还是个绊脚的累赘。 “我说你到底是爷们还是娘们啊,下边长齐了没有?甭管是爷们娘们了,识相的快点滚开,别挡了你爷爷的道儿!” 王金虎这人没念过书,这辈子就会写三个字,就是他的大名王金虎。又因为是伙头军出身,行事作风有时候不免粗俗了些。朝中早已有人看不下去,三番五次规劝他改改,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偏偏康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他如此粗鄙行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默许的态度更是让王金虎理直气壮,再有人敢拿他说话不好听说事,他就跟谁急—— “皇上都没说什么,你还瞎嚷嚷什么?” 因此从官几年,也没结下几个能谈得来的同僚。 果然后边的一众人中,早已有人摇头晃脑,满脸的鄙夷表情。真不明白为什么康瑞要带上这号粗俗之人一同出行,简直丢人现眼。 “王教头,有话好好说,别吓着人家了。”既是微服出巡,自然不能直接喊王将军。他们彼此各安身份,因王金虎人高马大,便得一教头头衔。出来说话的人是刘福海,现在的礼部尚书。当年高墨澜还是礼部尚书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文书。现在竟然能随同皇帝一起巡游,看来这些年他到是往上爬了不少。 “刘先生您就放心吧,要是经不住这点儿声就吓破胆儿了,那他也只能回娘肚子里好好再造一回,下回乖乖当个姑娘家的好!” 他这“好”字才落音,一股肃杀之气已经迎面袭来。王金虎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的手,脑袋突然一麻,整个右脸竟然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身子歪斜着从马上栽倒下去,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嘴里的铁锈味登时满溢。 只这一招就已经让所有人闭了嘴。能拿刀的都纷纷亮出了兵器,不能拿刀的也作势摆出了一副拼命的样子,只不过那姿势太过丑陋,让人一看都忍不住想笑。王金虎迅速爬了起来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鲜红的血沫子里依稀看得到有白色的颗状物。竟然是被高墨澜踢落的牙齿! “他奶奶个熊,原来还是个厉害玩意儿!刚才是爷爷看走眼倒小瞧了你这柴火棍儿,吃你这一下爷爷我认了。不过这回可要轮到你尝尝爷爷我棒槌的滋味了。”王金虎从马上取下两把大锤,这两把锤子加在一起估计得有两百来斤重。平常人光看一下都得脚软,偏到了他手里跟耍着玩儿似的。 高墨澜只笑不语,这蔑视的态度直接惹恼了王金虎,他咆哮了一声抡着两把大锤就朝高墨澜冲了过去。高墨澜足尖轻点,身体直往后掠去,那速度根本不是王金虎两条腿赶得上的。高墨澜并不打算和他多做周旋,他的目标很明确,所以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只有一条路,那便是死! 高墨澜后退着跃上高枝又突然俯冲下来,像只捕食猎物的雄鹰一样迅猛。接连三掌,竟将虎背熊腰的王金虎生生震飞出去,两个大锤也从手上无力脱落,掉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来。自始至终,王金虎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已经被撂翻在地动弹不得! 解决掉一个,高墨澜调转头来看向马车。刘福海早已经吓傻了,可是天生的奴性竟然还能让他在危难时刻喊出一句—— “保护好四爷!” 哼,康瑞,你倒是养了一帮好奴才!高墨澜在心底冷哼一声。 “我只说一句,挡我者死!要是你们现在逃命还来得及,我只要马车里的人!” “你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如此目无王法的刁徒……” 高墨澜已经没有兴致再听那人多说一句话了,随手抓过一片叶子飞过去,那人随即闷哼了一声倒地!这下应该再也没有苍蝇乱叫了吧。 高墨澜这张脸,但凡见过一次的人都不会忘记。因为太过美丽,简直不像是会食人间烟火的凡胎柔体。所以当他愈走愈近,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张倾世的脸。 “啊,你,你,你是……”虽然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文书,但刘福海是见过高墨澜的。 少年得志的尚书郎,得当时的四皇子倚重,又和燕将军关系甚密。明明是个男儿身,却有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绝世容颜。重阳宫变之后便失踪了,从此生死不明杳无音讯。为何现在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他是来行刺……行刺…… 刘福海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高墨澜的身手,面前这个人身上早已经找不到当年隽秀的尚书郎半点影子,取而代之的只有强势的霸者之气和逼迫的让人不敢抬头看他的凌厉煞气! 高墨澜只拿眼角的余光斜了他一眼,刘福海腿一软竟然险些没站稳跪倒了下去。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如鹰般锐利,又如蛇般冰冷,刘福海半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只勉强支撑着没倒下去。直觉告诉他要远离这个男人,他太可怕了,有如地狱炽烈的熔岩,靠近了会被灼烧得连骨灰都不剩。 毕竟都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纵然高墨澜这气势吓人,但总还是有镇得住阵脚的。护在马车旁边的两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应该是大内侍卫,当高墨澜越过刘福海再往前走时,那俩人已经拔剑迎了上来。只是终归不是高墨澜的对手,不出二十招两个人都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康瑞的马车近在眼前,高墨澜越往前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他对康瑞的了解,那人绝对不可能会坐以待毙。为何他已经逼到他面前了,马车里竟然还是丝毫没有动静? 高墨澜迟疑了一会儿,也就这电石火光的一瞬间,眼角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还不待他有所动作,突然嗖嗖的从马车里射出两支短弩。高墨澜一个后空翻勉力强避开了这两支利器,耳朵敏感的捕捉到风中的异响,他暗呼一声糟糕。短弩虽不及弓箭射程远,但近距离射击基本是百发百中,而且这短弩还有一个优点便是可以短时间内连发数枚,让敌人根本没时间回防。 果然他落地不及站稳,紧接着又有两支从马车里射出,高墨澜一个侧翻滚跳到马车旁边。他必须先发制人,不能等着里边的短弩全部发完了才有所行动。高墨澜右手一甩,从袖管中甩出两枚弧形暗器直朝车帘后边飞去。只听得“噗嗤——”两声,车帘上赫然印上了两抹血色。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聚到一起往后退,尽量远离高墨澜。高墨澜转回身,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落在混杂在所剩不多的几个人中间一个普通随从打扮的人身上。刚才他正想着马车里的人为何一直没有动静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异样的眼神。那不是惧怕他的眼神,反而带着近乎痴迷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康瑞!”他定定的盯着那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叫出了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人低头不语,尔后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人句来话特。 “澜儿,果然不管我们多少年不见,你总是能一眼就认出我来!”康瑞突然抬起头来,刚才脸上装出来的惊恐表情一扫而光。那才是一个王者真正的姿态,高贵,从容,笃定,就算强敌在前也能面不改色。 他隔着一小段距离和高墨澜隔空对望,那眼神,痴迷,贪婪,讶异……复杂的交织在他眼底。已经十年了,他不知道曾经在梦里见过这张脸多少回,如今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反而突然生出一股不太真实的错觉来。还是一样美丽的脸,还是一样如画的眉眼,褪去些许青涩,现在的高墨澜反而愈加的成熟美丽,像是一朵开到正好的绝色牡丹。 “澜儿——”康瑞再度柔声叫他,一如多年前他们在上阳宫那时候一样。他喊他瑞哥哥,他叫他澜儿。如果没有燕朗月的出现,他这辈子都会是他的澜儿。 第一百二十四章:斗心机,掀骇浪(1) “澜儿,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康瑞突然迈开脚步往前走,被一干人等死死拦住。咣玒児晓 “皇上!”既然高墨澜能喊出皇帝的名号,自然十分清楚他们这群人的身份,也就没必要再多做隐瞒了。康瑞摆摆手,示意不碍事。他从人群里走出来,一步一步朝高墨澜走去。 “澜儿——” 澜儿澜儿,每听到一次这个称呼,就像是有把刀子在他心上将那些陈旧的伤疤再次割开来。撕开的不只是伤口,还有恨意。 “我是来杀你的!”面对康瑞的一番真情流露,高墨澜丝毫没有动容。他就那么站着,用冷到骨子里的眼神看着他。他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那个高墨澜了,在燕朗月死的时候,那个高墨澜也跟着一起死了。 “杀我?为什么?我是你的瑞哥哥啊!” “哼,瑞哥哥?在你对朗月出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我的瑞哥哥?!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又是燕朗月!那人活着的时候他为了他背叛自己,死了他还要为了他来杀自己! “你为了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要来杀我?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燕朗月算什么东西,他竟敢从我这里抢走你!”他是皇帝,整个国家都是他的,要什么没有。可是唯有高墨澜,唯有他的心却是他唯一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他受不了高墨澜的目光只停留在燕朗月身上,受不了他的眼里只看得到那个小小的将军。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无不变了脸色。原来当年的传闻竟是真的,当年的四皇子真的为了礼部尚书高墨澜陷害了燕将军!这本是前朝的旧闻,康瑞登基以后关于这段传闻自然就成了被禁忌的话题。在场的所有人对于自己听到了这样的惊天秘密无不感到震惊,但同时也深感恐惧。这种皇帏深宫的秘密知道得越多,那便越是把自己往鬼门关上推。一行人都为自己明天的命运战战兢兢起来。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想方设法要除掉他?” “我是想杀了他,但他运气好,自己兵败死在了战场上,也省去了我的麻烦。” 尘封的记忆被一点一点唤醒,燕朗月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里,不管他如何哭喊,如何祈求也阻止不了他身体热度的流失。那是他这辈子最为痛苦的回忆,哪怕现在想起来也要让他痛苦得没办法呼吸。高墨澜的右手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一直强忍的冷静终于被崩断了线。他要杀了这个人,他要杀了这个凶手! 康瑞没想到高墨澜会突然出手,慌忙之下只来得及死命抵挡住他猛力的一击,却还是被震得倒退了好几步。高墨澜却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招式攻过来,若不是康瑞自小习武本身武功也不弱的话,恐怕早在这连番的攻击下毙了命。 “澜儿,你真是让我意外,明明以前你连只鸡都杀不了的,现在竟然能眼都不眨的杀人了!”缠斗中康瑞竟然还有闲暇力气和他说话,可见这十年来,就算养在深宫里,他的武功也丝毫没有退步,甚至比当年高墨澜离开的时候还要精进了不少。 “你想杀我,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能杀得了我吗?” “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好,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拉着我下地狱的。”四掌相击,两个人都被彼此的内力震得倒退开来。跟随康瑞一起来的人都看傻了眼,他们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万岁爷还有这样的身手! 康瑞落地稳住身形,突然一拍手,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批弓箭手。高墨澜心下一惊,他一直在这片林子里,竟然不知道康瑞是什么时候布下这一批弓箭手的。他还是太小看他了。 “很吃惊为什么我会早料到一般在这里布下弓箭手是不是?如果我告诉你这次出巡就是为了要引你出来你会不会更吃惊?” “为什么?”高墨澜的确有些吃惊。 “你一直不出现,便只有我来找你了。” “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这是唯一一块不在你夜魅势力控制范围下的地区!”康瑞说这话的表情竟带着些许的戏谑。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在看到高墨澜脸上惊讶的表情时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澜儿,你别忘了,这天下是我的,你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当然更加可以做到!” “跟我回去吧,我会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高墨澜冷笑了一声,区区一批弓箭手就想让他乖乖听话,也太小看他高墨澜了。他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扬出去,林中顿时惨呼一片。康瑞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是天子,谁可以忤逆他,除了他高墨澜。 “你既已经知道夜魅,我这个主子也不能是白当的。就凭这些人就想带我回去,岂不是要叫人看笑话了。” “澜儿,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康瑞突然眸色一冷,一扬手,埋伏林中的弓箭手齐齐放箭。 眼看着高墨澜就要被流矢射成刺猬了,突然只听得“叮叮叮——”一阵杂乱的兵器碰撞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十三个身着黑衣的人来,围成一圈将高墨澜护在中间。那些射过来的箭也都被那十三个黑衣人一一挡掉了。 高墨澜一眼瞟到这中间有个不一样的身影,还不待他开口,那人先出了声—— “墨澜,你有没有受伤?” 果然是燕十三!燕十三一路疾赶终于让他赶上了,但是眼前这情形似乎有些不乐观。燕十三简短交代了乔木几句,自己跑了出来。 “十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说了会回来的。你也太乱来了,怎么不等我就自己行动。怎么样,没有受伤吧?”燕十三转过身朝他走过来,虽然瘦了些,不过的确是他。高墨澜冷峻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还好,十三还活着。 “怎么可能受伤,我以为我是谁。不是不叫你来了吗,又跑来做什么?”高墨澜说着又不自觉去摸他的脸,也不管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不放心你!” “燕朗月?!”康瑞早受不了这俩人一见面就腻腻歪歪动手动脚的,待他看清来人的面貌时竟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才打断了那边两个人旁若无人的情不自禁。 燕十三将高墨澜挡在身后看向出声的人,他就是康瑞,当今的皇帝,他们这次刺杀任务的对象。看起来才四十多岁,比他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也强势些。燕十三还以为会是那种没有生气的半衰老头子,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震慑力十足的中年大叔。 “你不是燕朗月!”即使两张脸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仔细看还是发现有些不一样的。况且刚才高墨澜叫这个人“十三”,那便定然不是燕朗月了。燕朗月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我是燕十三!” “燕十三?”康瑞玩味的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燕十三对这样讽刺意味明显的笑很是反感。这皇帝看起来并不糊涂,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澜儿,你就那么爱他?这十年里你整日对着这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是不是感觉很满足?”康瑞停住了笑恶毒的看向高墨澜,高墨澜的脸色突然变了。 “墨澜,他为什么叫你澜儿,你认识他?” 高墨澜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燕十三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该如何告诉他这一切。 “他是燕朗月的儿子,对吗?” “你闭嘴!”高墨澜难得的有了一丝恐惧,他害怕燕十三知道真相。 燕十三闻言一惊,他脑子里对于爹的形象一直很模糊,甚至是一片空白。为什么皇帝会知道他爹是谁?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 “澜儿,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是爱燕朗月吗,为什么不敢告诉他燕朗月就是他爹。还是你在害怕,怕他恨你,所以不敢告诉他那个破坏了他家庭幸福的人就是自己的亲舅舅!”康瑞早就嫉妒得发了疯,死了一个燕朗月,又来一个燕十三。两个男人顶着一张同样的脸,在他疯狂寻找高墨澜的这十年里他却守着那个男人的儿子一起生活。 “我叫你闭嘴!”高墨澜不敢去看燕十三的脸,他身形跃起便要杀向康瑞,却被燕十三一把拦住了。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爹,叫燕朗月?你是我的,亲舅舅?”燕十三低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一只手蛮横的阻去了他的去路。 儿我然于我。他为什么会那么蠢,高墨澜怎么会刚好就在村子附近出现救了他,又带他进夜魅,教他武功,供他吃穿,对他好得没话说却从来不对他有所求。明明猜到自己可能跟他心底藏着的那个人长得很像,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和自己有某种关系才会长得像。他墨澜墨澜的叫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想不到墨澜墨汐这么相近的名字很可能就是一对亲姐弟! 第一百二十五章:斗心机,掀骇浪(2) 所以高墨澜才会说他爱他,所以他才会叫他云儿,所以,这一切根本都是真的!他不该叫他墨澜,而应该喊他墨澜舅舅! 面对燕十三这样的质问,高墨澜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咣玒児晓不是他夺走了墨汐的幸福,不是他破坏了十三的家庭。朗月和他是真心相爱的,燕朗月喜欢的人从来就只有他高墨澜而已! 高墨澜就这样被他拦腰阻去去路,良久他才低低的笑出声来。他回过头来凝视着燕十三的脸,这些年他看着这张脸一点一点长成那个人的模样,每次看见这张脸他的心有多痛会有人知道吗? “我错了吗?我不过就是喜欢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错了吗?” “你当然错了,你爱上的那个人是你的姐夫,是你亲手毁了墨汐的幸福!”康瑞知道他嘴里吐出的这些话语,一字一句都能成为刺伤高墨澜的利器。他就是要看他痛不欲生的表情,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那颗怨恨的心稍微得到一点点的安抚。 “这难道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高墨澜突然愤怒的朝他大喊。 “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给朗月和墨汐赐婚,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唆使的吗?” “是我又怎么样?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墨汐喜欢燕朗月,他们在一起才是天经地义。我不过是在帮墨汐争取幸福而已。” “那我呢,谁在意过我的幸福啊?明明是我先遇见的朗月,明明是我先喜欢上的朗月,明明我们才是真心相爱的!”压抑隐忍了这么多年的痛苦终于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 天知道当他知晓赐婚的消息时有多绝望,天知道当他看着自己的姐姐露出羞涩而幸福的笑容时他有多难过,天知道当他亲眼看着那个人穿着大红喜袍走进喜堂时他的心有多痛。如果他再自私一点,在燕朗月要来带他逃走的时候点头答应,他现在或许比谁都幸福。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自私让姐姐的幸福落空,他又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让家人遭受牵连。 所以最后他只能把苦痛都生咽下肚,他以为只要他一个人背负了所有的痛苦就可以换所有人都得到幸福。可是最后他得到了什么,墨汐走了,朗月死了,他放弃一切却换来至亲至爱的生离死别。他怎么会甘心,他怎么能甘心! 燕十三从来没有见过高墨澜哭,可是他现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明明就是泫然欲泣的样子。那么脆弱,那么痛苦,全然不是他所熟悉的高墨澜。可是他知道这也是高墨澜,是别人根本没机会看到的高墨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高墨澜有多爱那个人,这十年来他到底是守着一份怎样的思念在过活。就是因为亲眼见证过高墨澜对燕朗月的爱有多深,所以他才没办法责怪他破坏了自己的家庭。他相信娘亲肯定也没有怪过他,因为哪怕一句怨恨,他也没有从娘亲那里听到过。 “墨澜。”燕十三有些心疼的抱住他了。这些年他太累了,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十三,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要抢走朗月,我没有想要破坏墨汐的幸福。” “我知道,娘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所以我想她也一定从来没有怪过你。墨澜,是我不好,让你这么伤心。” “十三,你不怪我吗?”高墨澜伏在他肩膀上。他真的觉得好累,这么多年背负着对姐姐的歉疚让他一直活在痛苦里。 “我怎么会怪你,要不是你把我捡回来,我或许早就已经死了。” 康瑞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俩人,这事态的发展又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该是这样的,他怎么能看着被燕朗月抢走一次的人再被燕朗月的儿子抢走! “所以呢,燕朗月死了现在就换成了他的儿子。你口口声声爱着燕朗月,现在只要和他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是谁都可以了吗?” “我这辈子,到死,都只爱朗月一个人!”高墨澜缓缓推开燕十三,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楚。所以当他的视线里捕捉到一个意外的身影时,竟然有片刻僵住了身体。 乔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群之外,一身黑衣因为连夜赶路沾上了不少尘土。他手里拿着高墨澜送给他的那把匕首,匕首的尖端还在淌着血,身上也溅了不少的血渍。他刚才去杀人了,燕十三让他去解决埋伏在树林里的弓箭手。他干得很好,一个不留。 他其实很害怕,在这之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可是一想到这些人会伤到高墨澜,他就硬起了心肠。他匆匆赶来是要见高墨澜的,他很想他,很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好,有没有受伤。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赶来却是为了听他心爱的墨澜对另一个人死生不变的宣誓。 乔木一直以为高墨澜不喜欢他是因为自己不够好,不够出众,不足以配得上惊艳绝世的他。所以他一直很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优秀,更能让人依靠。他不在乎高墨澜对他冷淡,他以为只要自己对他的爱够真,够多,够强大,总有一天会打动高墨澜的心。可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彻底错了,就算他再努力,变得再好,再优秀,再举世无双高墨澜的眼里也看不到他。因为,他到死,都只爱着另一个人! 燕十三觉得高墨澜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见了怵在人群之外的乔木。想必刚才那些话他一字不落的全听到了,不然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也不会那么奇怪。但是高墨澜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他不再看乔木,转头紧盯着另一边的康瑞。 “所以现在,是该让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害死朗月的账我今天就要替他讨回来!”高墨澜慢慢从腰上抽出一把类似匕首的短小武器,褪了外鞘竟然是把可以伸缩的长剑。他扔掉剑鞘直指康瑞,剑锋上闪着森森的寒光,竟跟乔木手上拿的那把匕首是同一材质。 “当年力荐他挂帅出征的是你,后来勾结敌方偷取作战地图泄露机密的也是你,最后杀人灭口的还是你。害死朗月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康瑞!” “澜儿,你从何得知当年兵败是因为作战计划泄露?” “我从何得知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害死了朗月这个事实。康瑞,受死吧!”话毕,高墨澜已化作一阵旋风刺了出去。 “皇上!”见康瑞有危险,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冲上来挡在了他身前,活活做了人肉盾牌。高墨澜嫌恶的将剑抽出来,那人哼都没哼呼一声身体就委顿了下去。以才一说幸。 “澜儿,住手!燕朗月不是我害死的!”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高墨澜说话间已经逼到了康瑞面前,被逼无奈,康瑞夺过身后一人的剑和他对打起来。 “我说了我没有害死燕朗月。当年偷取作战地图的人是太子派去的,害死燕朗月的是我皇兄!” “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死无对证,你赖在谁身上都可以了!” “你不信我?!从小到大我什么事情骗过你?要杀燕朗月还不至于让我赔上十万兵马!” 高墨澜闻言一顿。的确,当年燕朗月带兵十万全军覆没,这是开朝以来绝无仅有的败笔。以致后来连累燕家被封彻查,燕府上下一百多口人全被充军塞外。当时还是四皇子的康瑞和太子的明争暗斗已经达到了白热化,谁胜谁败就在燕朗月这一仗。如果他赢了,力荐他出战的四皇子便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如果他输了,太子极有可能借此机会将他排挤出局独揽大权。 康瑞的母妃在宫中的地位并不高,若不是凭着他处事圆滑又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这些年早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他当年力荐燕朗月出征也是想利用他扳回一城,所以当燕朗月的成败能直接决定自己的生死时,康瑞怎么可能会蠢到在那种节骨眼上加害他。 果真是关心则乱,所以聪明如他高墨澜,竟被一个小小的侍卫耍了么?! “那你杀了魏岑又作何解释?” “你说魏岑?他是太子派在我身边的歼细,我只是将计就计利用了他一下而已。” 一切似乎都被解释得合情合理,高墨澜找不出任何破绽。结果燕朗月只是他们皇家之争的政治牺牲品,害死他的元凶也早已经死了,他隐忍十年之久,现在竟然连仇都不能报了? “澜儿,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骗你呢,你忘了我们以前有多亲密的!”康瑞看着高墨澜慢慢卸下戒心,妄图朝他靠近。不料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打断了他的美梦。 “他撒谎!”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时,林子里突然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高墨澜闻声脸色一冷,来得正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斗心机,掀骇浪(3) “他撒谎!”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断喝,所有人闻声看去,树上突然跳下来两个人。残璨睵晓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那老的不是景坤是谁,被他抓在手上的竟然是—— “阿颜!”乔木最先打破沉默。 “唔……唔唔……”展颜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眼前的乔木一身黑衣打扮,眉宇间隐隐透露着一股煞气。这和他印象中的乔木完全不一样。他手上还拿着滴血的匕首,身上到处都是血。 “给我安分点!”景坤狠狠一手肘敲在展颜的后背上,展颜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诶诶诶,你这个臭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打小辈,你要不要脸啊?”无名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 那日燕十三走后,他左想右想总觉得不妥当。听那燕小子的话像是要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不然也不会连遗言都交代好了。既然燕小子很危险,那墨小子不是也很危险?不行,他得去瞅瞅。于是他便上了后山将燕十三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展颜。 “我可跟你说,这一个死了就已经死了,别等到那一个再回不来的时候你再哭瞎了可都没用了。” 兴许是这一句话点醒了展颜,第二日他们便一起下山找燕十三来了。在王伯益府上的时候展颜听他和高墨澜提起过要去福州,所以他们一下山便直奔福州而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进城前突然遇上景坤。 当日景灏留书出走之后,景坤四处遍寻不着。可他又要急着赶往福州,只得先放弃寻找景灏。他欠那孩子太多,不如就这样放他自由,让他一个人背负这血海深仇继续往前走。谁会料到再让他遇上展颜,更让他震惊的是展颜不但没死而且血蛊的毒看起来也已经解了。到底谁那么有本事竟然还能解血蛊的毒?但现在也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是展颜自己撞到他手里的,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利用简直就太浪费老天爷赐给他的这番美意了。景坤当即二话不说趁无名老头不注意就把人抓了过来。 燕十三临走前可是撂下了狠话的,要是人在他手上出了什么事可是要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的拔光。他不过就是去撒了泡尿,回头人就不见了,这可真要把他吓尿了。一路追赶总算是让他赶上了,不过这情势有些不太对劲啊,无名看着面前这阵仗,竟然都到齐了! “小颜!”燕十三惊呼一声就要冲过去,景坤剑光一闪横在了展颜脖子上。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立马杀了他!” “哎哟,你个老不要脸的,莫名其妙绑了我家小子不说凭什么喊打喊杀的啊。燕小子啊,真是对不住你咯,我就一眨眼的时间没看住他,人就被拐跑了。” “景坤,你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哼,我们之间的账等会再算,灏儿断臂的仇我还没替他讨回来呢!” 断臂?难道景坤还不知道景灏已经死了?燕十三心下盘算,既然他还不知道现在更加不能说了,不然展颜随手都有可能被他一刀毙命。他还在想着该怎么敷衍景坤时,一旁的高墨澜倒是开了口。 “臭老头,你还活着啊!”高墨澜怎么也没想到燕十三竟然会找到他,这么说来展颜的血蛊已经完全解了。而且燕十三也好好的站在这里,那救了展颜的就是另有其人了! “臭小子,一见面就咒老子死,你个没良心的兔崽子。” “骂人还这么利索,看来暂时还不会死嘛。臭老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撒忽有起看。“还不是听说你这个兔崽子在这里特意来见你的。翅膀长硬了就飞走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头子我。” “现在见着了我好得很就赶紧滚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个臭崽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使我怎么做了。我今天还偏不走了,欸!”无名找了个树墩一屁股坐了下来,还真打算赖在这里看好戏了。高墨澜知道他那性子,越是赶他走他是越不会走的,索性也就随他去了,只要到时候他别跟着瞎掺和就行了。 “旧也叙完了,那现在该来谈谈正经事了。景护卫,你来得倒是正好,刚好有些话要问问你!”高墨澜撇了无名老头紧盯景坤。 “高公子,妄你自诩聪明,要替燕将军报仇,怎么康瑞三言两语就把你哄得服服帖帖了!”景坤一直藏在树上,他们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全都听到了。 “我认得你,你是皇兄的贴身侍卫!”康瑞从景坤出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打量着他,良久他才勉强认出来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是谁。 “呸,时至今ri你还有脸叫皇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难道都没有害怕得睡不着吗,就不怕太子他来找你索魂吗?” “朕是天子,自有神灵庇佑,何以畏惧一个死人!”康瑞在认出景坤的同时也猜到了高墨澜是如何知晓当年兵败的真正原因的。 “你刚才说他撒谎是什么意思?”高墨澜才没兴趣听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尽管康瑞的说辞毫无破绽,可是他就是隐隐有种感觉,一定还有什么东西被隐瞒了。 “你何不问问他,所谓的将计就计是怎么个将计就计法?”康瑞脸色突然变了变,眼看着高墨澜就要相信他了,没想到会突然中途生变。他眼神不经意的朝四周扫了一眼,为什么人还没有到!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不敢告诉他你其实根本就是个阴险小人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不说我连你一起杀了!”高墨澜冷冷的看向景坤。 “魏岑到底是谁派在谁身边的歼细,他乔装混进军营到底是为了什么,最后又是什么原因被灭口的,康瑞,你敢指着天地说出来吗?”一想起当年太子东宫的惨状,景坤就恨不能立即手刃仇人。 “你有何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康瑞瞬息就平复了情绪,一张冷静的脸让人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你一定想不到当年被你丢在乱葬岗子的魏岑其实并没有完全断气,他没想到拼死替你做事,最后只得一个这么凄惨的下场。他已经把你所有丑陋的行径都告诉我了。你派他去偷燕朗月的作战计划图拓印了下来交给敌军的歼细,然后又派人偷了太子的玉佩伪造他的笔迹写了一封与敌国求好的信,并让对方答应你配合演这场戏。燕朗月是不值得十万兵马给他陪葬,但是如果牺牲了他们既可以替你扫平皇位之争路上的障碍,又可以除掉在高墨澜身边的一个劲敌,那区区十万兵马也就值得了!” 冷,透彻心骨的冷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高墨澜只觉得自己很可笑,很愚笨,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奢望过康瑞说的话都是真的,他的确从来没有骗过他,这一切不过都是自己误会了,害死朗月的不是他曾经最尊敬的瑞哥哥! “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帝王之路从来都是靠万千白骨堆砌出来的,能爬到尸骨顶端稳坐如山的人才是王者。你不想踩别人的尸骨别人就会踩你的尸骨,你要想活命就只能不停的拼命往上爬,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生存法则。” 康瑞痛心的看了高墨澜一眼。他也想只和那个小人儿一直在上阳宫里捉迷藏,看书,练剑,听他脆生生的声音叫自己“瑞哥哥”。可是可能吗,他的母妃只是个下贱的宫女,是父皇酒后乱性才会有了他的出生。从他出生起就有多少双手想要过来掐死他,如果他不学着保护自己,还有谁会来保护他。所以不能怪他冷血,不能怪他无情,不能怪他残暴,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生在了帝王家,他要在这个残酷的牢笼里活下去。 其实有时候他很羡慕燕朗月,年纪轻轻便官拜镇远大将军,又得高墨澜深情暗付,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他虽顶着皇子的尊贵身份,却不过是只被囚禁的金丝雀,看着身边的东西被一一夺走却无能为力。所以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被操控在别人手里,他要变成这个牢笼里的霸者,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 “能怎样?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重要的人是什么滋味。你认识他吗?”景坤突然将展颜提起来让他的脸正对着康瑞。 燕十三心里一惊,已经料想到景坤要做什么了。可是为什么现在他突然迈不动脚步了,康瑞杀了他的亲爹,他和展颜之间已经不再单单只是一个景灏的问题了。燕十三有些发愣的看着展颜被迫抬起来的脸,他曾经有多爱这个人,可是现在,他却再也不能去到他身边了。 展颜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是没机会亲自面圣的。所以他们此前根本没有见过面,却彼此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景坤看他发愣,不由冷笑出声—— “怎么,连你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斗心机,掀骇浪(4) “怎么,连你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了?”景坤一句话有如在平静的湖水里掷了一颗石头,荡开圈圈涟漪。琡琸璩晓除了燕十三,所有人都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口出狂言的景坤。 但是所有人的震惊都不会超过展颜。自从在客栈那次和景坤面对面谈过一次话之后,他们几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上话了。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为什么景坤越来越讨厌他。上次在树林里就狠心把他一个人扔下,这次更是直接用绑的把自己抓了来。而且刚才景坤打他那一下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而是真的下了死力。展颜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突然变得这么陌生,甚至说要杀了他! 惊得连背上的疼痛都暂时忘了,展颜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景坤。师父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不是一心想要杀了康瑞的吗,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康瑞的儿子? 景坤一手扯掉展颜嘴上的布,展颜终于可以说话了。 “师父,你在说什么?” 景坤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有回答他。他将人抓到手边用剑抵着展颜的脖子。 “康瑞,看看清楚,你难道看不出他和兰妃长得很像吗?” 刘福海小心翼翼的偷瞄了展颜好几眼,果然和当年的皇后十分神似。听说当年重阳宫变,太子的余部眼见大势已去,拼死逃出了宫。临走之前他们闯入了当时还是兰妃的寝宫,劫走了还只有六岁的皇子。后来在追赶中小皇子掉入了悬崖,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皇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还长这么大了。 “怎么样,他可是你康瑞王朝血统纯正的太子爷。现在要是把他的身份宣扬出去,你说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的确,康瑞即位后,展颜的母妃兰妃就成了皇后,如果不是被景坤掳走,展颜很有可能就是太子。但是偏偏他被掳走了,而且十多年来一直生死不明。而今的太子之选早已经确定,这时候再爆出当年的小皇子没有死的话,朝堂之上关于太子之位的纷争肯定又要四起。而且现在朝廷和西北齐夏王朝的关系紧张,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闹出什么事端,保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利用。 “师父,这不是真的,你一定是骗我对不对?”展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景坤说他是康瑞的儿子,是当今皇帝的儿子。那为什么他会被师父捡到,而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 “你本名叫宋麟,是康瑞和兰妃的儿子。当年重阳宫变是我掳走了你,我被追兵一路追到悬崖边,带着你一起摔了下去。你掉下来的时候脑部受创失血过多,醒来之后以前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本来我是想杀了你的,但是后来想想要是能把你培养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由你去杀了康瑞,那岂不是既省事又痛快!” “不,不会的,不会的,啊——”展颜突然觉得头好痛,他拼命的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想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好多血,到处都是血还有尸体,他好害怕,有人在追他,那些人要来杀了他! “阿颜!”乔木一时心急差点忍不住就要冲过去,但碍于景坤手上的剑还在展颜的脖子上也只好忍了下来。 展颜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景坤要让他去考科举进朝堂,为什么他不想让景灏和他过分亲密,为什么他越来越讨厌自己,甚至想要杀了自己。这一切的答案都不过是因为他是康瑞的儿子,是仇人的儿子。 仇人的儿子! 展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朝燕云舒看去。方才在树上的时候他也什么都听到了,云舒的父亲是康瑞害死的,如果自己真的是康瑞的儿子,那他和燕云舒岂不是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展颜几乎是带着祈求去看燕云舒的,然而老天爷还是对他太残忍。明明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可是燕云舒的眼神却让他觉得他们站着的地面上突然裂开了一道深邃的裂缝,将他们永远的隔开了。再也不是熟悉的心疼的目光,再也不是熟悉的温暖的笑脸,燕云舒只是远远的看着他,毫无表情的一张脸连眼神也显得异常的冷清。明明现在已经进入了三伏天,可是展颜却突然有种六月飞霜的错觉,冷得他连动都动弹不得。 康瑞只淡淡瞟了展颜一眼便再没有看他,他嘴角浮起一抹轻笑。 “你以为你随便找个人来冒充麟儿我就会相信你吗?” “他到底是不是宋麟你自己看过就知道了。”景坤说着突然一脚踢在展颜的膝盖上,展颜腿一弯就跪倒了下去。景坤按住他脱掉了他的鞋子,将展颜的右脚抬了起来。一个七芒星印记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胎记你总还会记得吧?”当年展颜出生的时候,稳婆在他的脚板上发现了这个七芒星印记。宫里都说小皇子是脚踏七星而来,此生必定不凡。所以当景坤把展颜的七芒星胎记亮出来之后,展颜的身份也就确凿无疑了。 展颜早就如同一个没有了魂魄的傀儡娃娃一样任人摆布了。一下子知道了太多的真相让他承受不住这些刺激和打击。 “就算他真的是麟儿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要挟到我了?他不过是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今天就算你杀了他也不过是他再死一回罢了。朕的麟儿早已经死了,当年那么多双眼睛亲眼所见的。” “康瑞,你竟然不认自己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果真没有半点人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展颜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突兀的笑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师父,你知道景灏在哪里吗?” 展颜自己穿好了鞋,突然问了一个不搭边的问题。 “你见过灏儿?” “见过。而且他一直就在这里。”展颜的唇角突然隐现出一抹诡异的笑,燕十三心里蓦地一惊,他已经知道展颜要做什么了。 “灏儿他也在这里?!”景坤紧张的往四周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景灏的身影。 “在啊。就在这里。”展颜指了指自己的身体,突然抬手往景坤的剑上一抹,血顺着手腕直往下滴。 “看到了吗,景灏他就在这里,他就在我身体里!” 所有人都以为展颜疯了,只有燕十三和无名知道他在说什么。 “哎哟喂,展小子你疯了吗?你那条命好不容易才捡回来,别白白浪费了景小子的血啊!”无名老头急了,偏偏又靠近不了,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景坤突然如被雷击。血蛊的解毒方法他也是知道的,难道,难道……景坤的手突然抖得差点连剑都握不住。他死死看着展颜,蜿蜒在他手臂上的鲜血还在流淌着,异常的殷红而刺目。 “灏,灏儿呢,他在哪里?”景坤忽然害怕得不敢听展颜的回答。 “在这里啊,就在我身体里。我身上流的血都是他的,我把他给杀了!哈哈哈哈——”展颜如疯癫般笑得大声,可是眼神却悲切而绝望。那眼神仿佛是在向死神邀请——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畜生!”景坤大吼一声挥剑就向展颜刺去,展颜不躲不闪只迎接着最后的解脱。 “嘭——” 景坤挥剑的手突然滞在了半空。不知从哪里射过来一支箭,正中他胸口。景坤瞪大了双眼,在愤怒和不甘中栽倒了下去。紧接着两支三支,漫天箭雨射了过来。燕十三扫了一眼,树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批弓箭手,而且比刚才那些数量还要多。 “阿颜,小心!”乔木趁机冲到展颜身边将他拉了回来躲在树后。 “康瑞,受死吧!”冗长的故事一路听下来已经让他多活了好久,高墨澜再不浪费时间,举剑冲向了康瑞。 “墨澜,小心!”燕十三扑过去挡掉射向高墨澜的箭。 漫天的箭雨乱飞,不断听到有人中箭的惨呼。高墨澜和康瑞打得昏天暗地,再加上一个燕十三,康瑞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一件好好的衣服也被割得破破烂烂。眼看着他就快要支撑不住了,突然远处传来一片马蹄声,整个地面都被踏得在震动,大批的禁卫军终于赶到了。 “皇上!”领兵的蔡敏将军早已看见狼狈不堪的康瑞,一面指挥着大军剿灭乱匪,一面带了一小支队伍朝康瑞身边靠近过来。 “皇上,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蔡敏终于杀到了康瑞身边,一排禁卫军死死将康瑞护在中间。康瑞只一挥手暂时没空搭理他。 “澜儿,你现在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不死!”康瑞用剑支撑着身体大喘气,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斑驳。 “少废话,我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澜儿,你不要逼我!”康瑞也终于冷了眼色。 “尽管放马过来!” “弓箭手!”康瑞高喊了一声,大批的弓箭手突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所有人都围在了中间。 “澜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降不降?” “除非我死!” 么己出生燕。“好!我成全你,放箭!” 第一百二十八章:从此萧郎是路人 “嘘——”随着高墨澜一声清亮的口哨声,林子深处仿佛潜伏着什么受到了牵引一般迅速朝打斗着的这边靠拢过来。琡琸璩晓 “啊——啊——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伴随颈部喷涌而出的鲜血,外围的弓箭手竟然即刻倒下了一大半。 “十三!” 燕十三闻声回头,是沈玉娘带人到了。 康瑞没想到高墨澜还留了一手,他手上的禁军全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如果不是仰仗着手里的弓箭,哪里能跟高墨澜那边武艺高强的杀手比。但俗话说的好,“双掌难敌四手”,就是武功再好的人也只有两只手,也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为今之计他也就只好在人数上取胜了。 “蔡敏!” “臣在!” “六王爷的人马应该已经快到了,传我的口谕,让他们速速赶来救驾!” “遵旨!” 蔡敏拿了皇帝的贴身腰牌带了一小队人马策马奔腾而去。康瑞以为他已经把高墨澜的底都摸清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小看了他的实力。 眼前完全是一片混乱的战局,禁卫军和弓箭手轮番上阵。即便如此,康瑞这边的人马还是损失惨重。但高墨澜那边也陨殁了好几个暗卫,都是被流矢射中不幸殒命的。 “阿颜,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师父他们现在很危险,我要过去帮他们的忙了。”眼看前边已经打得乱成了一锅粥,乔木实在没办法躲在树后什么也不做。虽然高墨澜说了那样的话,但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危险而不去救他。 展颜早已经失了魂,乔木说什么他也丝毫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瘫坐在地上,看着景坤的尸体瞪圆着眼睛还不肯闭上。乔木也等不及了,他把高墨澜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留给展颜护身,尔后自己捡起景坤的剑就冲进了混乱的中心。 随澜子清弓。已经顾不上看对面的人的脸,乔木提剑就朝冲过来的人刺过去。温热的血浆溅到了他脸上也顾不及擦去,他狠狠将剑拔出来又扎进了第二个人的身体里。他逼得自己眼里只能看见高墨澜,只能看见他现在被很多人围困住。只有这样,他才能忽视掉那些被他杀死的人脸上惊恐的表情和心里的罪恶感。 乔木一路砍杀过去,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那把剑仿佛已经黏在了他的手上,逼得他不得不挥动它去砍杀。滚烫的鲜血和断落的残肢充斥了他整个视野,鼻腔里呼吸到的全部都是浓烈的血腥气,乔木渐渐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了重影。 “你在干什么?!”高墨澜不经意的一瞟差点吓得心都停住了。那个笨蛋到底在想什么,这么激烈的厮杀中他竟然突然停下来发呆。眼见着一支利箭刺破空气直朝呆站着的乔木而去,高墨澜一剑下去同时解决了拦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废物朝乔木扑过去。 直到听到高墨澜的一声大喝,乔木才如梦初醒般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支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如果刚才高墨澜再晚过来半步,乔木现在恐怕已经被刺穿了喉咙一命呜呼了。 混沌的意识顿时清醒了过来,模糊的视线也变得清明了,他不能畏惧,不然又会变成高墨澜的累赘。 “你给我待到一边去,找个地方躲起来!”高墨澜说话间又挡掉了一支射过来的箭。 “我不会走的!” “赶紧给我滚,这里不需要你!” “你也不需要我吗?” 高墨澜愣了一愣,马上冷冷的回答了他。 “有那个脑子自作多情,还不如想想怎么保住自己那条小命。我从来都没说过我需要你。”一句话,却比刚才擦破他脸的那支利箭杀伤力还要强大。乔木死死的盯着高墨澜,却被他狠力的一推甩出去好远。 “给我滚!”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要在哪里是我的自由。既然你不需要我,自然也管不了我。”乔木背对着他留下一句话,高墨澜还来不及拉住他,他就已经提剑朝前边杀过来的人扑了过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就算你不记得,我却不会忘记。 康瑞一见又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帮手加入了混战,再这样下去,自己还等不到六皇弟的人马到,蔡敏带过来的这些人恐怕就要顶不住了。 “拿弓箭来!”康瑞对身边的人吩咐。马上就有人去拿了一副弓箭递到了他手上。 当年他的骑射在所有的皇子中是最好的,也因此深得先皇的赞赏。可是后来反而因此招来嫉恨,险些丧命。此后他便渐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不再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但暗地里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 箭上了弦,康瑞将矛头指向了混战的中心。杀谁?杀高墨澜他还不忍心,毕竟自己费了这么大周章全都是为了他,要是就这么把他射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这么久的计划。杀别的人又起不到什么警示的作用,最后,康瑞将矛头对准了燕十三。 燕朗月的儿子,高墨澜的新欢,无论是哪种身份,他都最该死。只要这一箭,就可以拔掉在他心里盘踞多年的那根刺。恨意顿生,康瑞将弓拉到最大,手一松,那支满载他恨意的箭便直朝燕十三射过去。 耳朵捕捉到身后传来异常的风响,燕十三正被四个人同时围攻,如果他再不干掉这四个人,他自己就会变成箭靶子。无奈这四人似乎都还有几手本事,他一时之间还摆脱不了这四个人的压制。眼看着呼啸而来的箭越来越近,高墨澜和沈玉娘同时瞥见了燕十三身处危险。 “十三,小心!”异口同声的喊出声来,两个人同时朝燕十三那边扑过去。高墨澜一剑挥开了两个人的攻击,剩下的两个人被燕十三自己干掉了。但还是晚了一步,燕十三还不及转回身来,那支箭已经快要挨上他的身体了。 “噗——”利刃没入柔体的钝响,可是燕十三却没有感觉得到疼,直到有个温热的身体砸到在他身上,他才知道出了什么事。 “玉娘!” 危急关头,沈玉娘扑过去挡在了燕十三身后,那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胸口。 “玉娘,玉娘!”燕十三回身搂抱住她不断下滑的身体坐到地上。不过瞬间,沈玉娘胸前就已经被血染红了衣襟。 “玉娘,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说是这样说,可是燕十三却害怕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的好。血不断洇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沈玉娘根本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十,十三,你,有没有,有没有受伤?” 燕十三忍住眼底的热意拼命摇头。 “太,太好了。” “玉娘,你不要死,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沈玉娘忽然笑了,她抬手抚上燕十三的脸,被他一把握在手里。 “十三,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多了那么多爱你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需要你,我不要你死,我不准你死!” “傻,傻瓜。我好开心,总算,没有辜负汐姨的嘱托。云儿,再叫我一声玉姐姐吧,好想再听你叫一次。” “玉……姐姐。” 沈玉娘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隔壁屋刚搬来了一对母子,她随着娘亲过去打招呼,一眼看见躲在美艳妇人身后的小孩子。 “我叫沈玉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我叫燕云舒。”小小的孩子还很认生,紧拽着母亲的裙角将身体藏起来。 “我比你大,你以后就叫我玉姐姐吧。” 被燕十三握住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沈玉娘最后的笑容定在了最美好的初遇之时。 “玉娘?玉娘?玉——娘——”撕裂天地的呐喊,却再也不会看见这个美丽的女子对他微笑了。 “等这次任务结束了我就求墨澜放你离开,到时候你就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十三,你知道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 这个美丽又孤独的女子,为他付出了一生的等待,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十三,快起来!”高墨澜不过稍一分神,肩上就挨了一箭。他咬牙把箭拔出来扔在地上,抓着燕十三的手臂拉了他一把。 看着地上染血的箭头,燕十三才终于清醒过来。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有要保护的人。缓缓将沈玉娘的尸体放回地上,燕十三捡起剑慢慢站了起来。强大的杀气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他血红着双眼,眼睛死死盯着康瑞。 冷不丁的被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这么恶狠狠的盯着,康瑞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面前那个人是燕朗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但他很快意识到那不是燕朗月,只是和燕朗月长得很相似的他的儿子。 他爹的账,墨澜的账,还有玉娘的账,他都要通通讨回来。燕十三手臂一振,握在手里的光华软剑即刻化成了千万条剑身。那些禁卫才觉眼前银光一闪,紧跟着便察觉到喉咙上蓦地一痛,还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殷红温热的鲜血就从喉管里喷涌而出。他们就只剩下惊恐的捂着自己的喉咙倒地的命运。 惨叫声此起彼伏,燕十三有如恶魔化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不断有禁卫军在他面前倒下去,血溅三尺他却丝毫不为之动容,赤红着双目朝康瑞逼过来。 展颜总算是被那边不停响起的惨叫声拉回了一点点的思绪。他茫然的看过去,那边已经成了一个修罗场,而化身阎罗夺魂索命的正是燕十三。 康瑞连射三箭都被燕十三挡掉了,眼看着护在自己前面的人一拨拨冲上去,又一拨拨倒下来,他终于开始有点慌了。 “啊——”最后一个拦在康瑞面前的人肉盾牌也惨叫着倒地之后,他已经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燕十三一步一步的逼近他,光华软剑在他手里颤抖着发生嗡嗡的剑鸣。他死死的盯着康瑞,眼里全是要把他撕碎的杀意。 若换做别人,说不定现在早已经吓到腿软跪地求饶了。但他是皇帝,是天子,就算要死也绝不能死得如此窝囊。康瑞被逼得抵上树干,突然大喝一声提剑迎向燕十三。先前和高墨澜的缠斗已经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如今再对上燕十三这头发怒的豹子,康瑞就算再全力迎击,终究还是败了下风。 握剑的右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血顺着剑身低落到尘土里。后背和前胸各挨了一剑,血已经染透了衣服。燕十三仿佛刻意要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剑剑刺下去伤得极深却不至于马上毙命。他要让他在血液渐渐流失中一点一点感受死亡的恐惧。 路尽头远远响起了马蹄声,应该是蔡敏搬的救兵到了。一场混战下来,高墨澜这边也是损失惨重,已经再无力和这么大批的援兵抗衡了。他们必须赶快杀了康瑞然后离开这里。 “十三,快动手!” 燕十三也听到了马蹄声,心知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他眼神一冷,最后这一剑下去就可以直接了断了康瑞。 “住手!” 突然扑过来的身影让燕十三的剑硬生生停在了那人鼻尖处。展颜突然不要命的冲出来挡在了康瑞面前。燕十三惊愕的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 “不要杀他!” “你说什么?” “他是我爹!”展颜抬头对上燕十三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只会将他和燕云舒之间最后一点可能也扼杀掉。但是他没得选择。如果他们两个之中注定有一个要为了这场复仇付出代价,那就让他来吧。 康瑞有些吃惊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展颜。这个陌生人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儿子。 “皇儿?!” “他根本就不打算认你!” “你刚才也听到了,他叫我皇儿,我是他的儿子,他是我爹,我们之间的骨血之情是割不断的!” “你真的,要认他做爹?”燕十三一字一句问得极其清楚,展颜侧耳听了一下马蹄声,已经不远了。 “是的!” “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如果你真的为我想过,为我们的将来想过,你怎么还会这么做! “我清楚的想过了,我不后悔!”尽管心已经痛到快要麻木了,可是他却不能有任何的退缩。 “如果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展颜不是在赌,如果能死在燕十三的剑下,对他而言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燕十三握剑的手捏得青筋暴起。展颜怎么能这么对他,一路的相扶相守自己对他是如何付出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只想着自己的一点点好,现在也不会这么残忍的对他! “十三,动手啊!”看着越来越近的兵马,高墨澜焦急的催促着燕十三。 “师父,不要,不要伤害阿颜!”乔木已经懵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久之前燕十三为了救展颜甚至愿意去死,可是转眼间他们却执剑相对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身体的伤口再疼也比不上心里被展颜划开的口子疼,燕十三死死的盯着他,希望能从展颜的眼睛里看到一丁点的动摇。可是没有,展颜高昂着头和他对视,眼里满是倔强和坚定。 “好,很好!”燕十三突然大吼一声,光华软剑在手里舞出一片清风。展颜紧闭着眼等待着死神的降临。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燕十三最后还是没有杀他,凌厉的剑气只割破了他的脸,从颧骨到下颚,在他白净的右脸上划开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黏糊糊的血立即流了出来,可是展颜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展颜睁开眼睛,曾经的爱人眼中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了。 “从此以后,你我死生不复再相见!”断情绝爱的誓词掷地有声,燕十三连最后告别的一眼都不曾留给他,愤然收剑转回了身。 明明知道这会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是真的听燕十三说出来这句话时,展颜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钝痛霎时传遍了全身,他差点连提一口气上来的劲儿都没缓过来。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赶紧走吧,援兵已经赶过来了,你们是不会有胜算的!” 然而还是晚了,蔡敏已经先赶了过来。 “皇上!弓箭手准备,放箭!” 随着蔡敏的一声令下,大批的弓箭手准备就位,万千箭雨霎时朝修罗场中间射过来。燕十三回身不及,被一支利箭射中小腿,身形一矮就跪倒了下去。 “云……”展颜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一声惊呼死死压在喉间。 “十三!”高墨澜见燕十三中箭,情急之下将骇龙三式运到第九层,强大的内力将射过来的箭雨生生阻在了半空中,尔后一个逆转将所有的箭都回射回去,蔡敏带过来的弓箭手霎时倒了一大片。 长时间的混战其实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如今能将骇龙三式运到第九层已经是有些勉强了。果然高墨澜撤完掌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喉头一甜,一股腥甜之气直往上冲,他一张口,哇的一下竟吐出一口血来。 “墨澜!”燕十三忍痛将腿上的箭拔掉,朝高墨澜跑过去。 “十三,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么样,你都吐血了!” “没事,只是刚才运气运得急了些,没大碍的。” “让我来!”燕十三接替了高墨澜,好让他喘口气。 虽然高墨澜这一招骇龙三式撂倒了一大片弓箭手,但很快新的弓箭手又补上了倒下的,高墨澜只来得及喘口气,新一轮的弓箭攻势又发动了。夜魅的暗卫在这轮番的箭雨攻势中倒下了一大片,剩下的几个也都是伤痕累累,勉强在支撑着。燕十三和高墨澜都在靠消耗自身强大的内力将弓箭手一批一批撂倒,但马上又被源源不断的补上。体力透支过度,那两个人已经明显支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高墨澜不过一口气没缓过来,背上就中了一箭。他的动作明显越来越慢,看来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墨澜!”燕十三也好不到哪里去,偏偏也是无暇分身看到高墨澜受伤也过不去。 也许他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吧。只是可惜了最后还是没有杀掉康瑞还连累了十三跟木头。 高墨澜在视线里搜寻了一下乔木的身影,竟然没有看到人! “木木?” “墨澜,别怕,我就在你身后!”他才喊出声,顷刻就听到了乔木近在咫尺的回答。就是因为离得太近了,高墨澜才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高墨澜一回头,天已经亮了,太阳拨开云层撒下了万丈光芒。金灿的阳光洒在乔木额前的汗珠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颗颗像珍珠般耀眼。他正对着高墨澜笑得十分灿烂,灿烂得让高墨澜有种错觉也要回报他一个同样灿烂的笑脸。 然而高墨澜的笑脸还没拉出来,下一瞬,乔木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他直直的朝着高墨澜栽倒下来,背后赫然擦着两支箭!他的身后正对着两个弓箭手,如果不是乔木挡在他背后,那两支箭现在应该插在高墨澜自己身上才对! “木——木!”一声惊呼响彻整个树林,高墨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慌神过。 “木头!”燕十三听见喊声回头一瞥就见乔木直直栽倒下来的身影。 “木木,木木醒醒啊。”高墨澜以为自己早已经不惧怕死亡了,可是此刻他却抑制不住的全身发冷。乔木背上的血越流越多,渐渐在衣服上晕出血红的花朵。一朵接连一朵,一片接连一片,妖艳得目眩神迷。 “不要,木木不要。”一刹那的错觉,高墨澜仿佛又回到那一天,燕朗月也是这样满身浴血的躺在他怀里。他看着他的血一点一点的流光,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凉。可是他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老天爷带走。 “墨,墨澜。” “我在,我在这里。”高墨澜抱着他的头让他侧躺在自己怀里。 “不,不要哭。”乔木费力的抬手去擦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高墨澜一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哭了。自从燕朗月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流过眼泪,他以为他自己早已经不知道怎么哭了。 “木木,不要怕,你不会死的。我带你走,我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 援兵越来越多,高墨澜如果带着重伤的自己,恐怕两个人都走不掉。乔木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你终于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丢下我了。” “对不起,木木。” “墨澜,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要是……你能有一点点的……喜欢我,那该有多好。” 高墨澜一愣,全然答不上话来。他竭力搜刮着脑子里残存的语言,想要组织出一句来回答他,偏偏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就是什么也想不到。可惜还没有等到他想好答案,怀里的人身体渐渐软了下去,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木木……木木……不可以,不可以,你不是最听我的话了吗,我现在要你醒过来,要你睁开眼睛看着我!醒醒啊,醒过来啊慕容桥!”这熟悉的心都要碾碎的疼痛是怎么回事,身体里的血冰冷得都快要结冰了是怎么回事,这恐惧惊慌得不知所措又是怎么回事。 “木……”高墨澜一个字堵在喉间便再也开不了口。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只剩记忆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回想在耳边。 “小师公,长得真好看!” “小师公,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我喜欢你,墨澜。”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丢下我的!”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也不需要我吗?” …… 时间倒退着,脑子里翻飞的全都是他和乔木认识以来的种种画面。那个眼里心里都只有他的乔木,那个找不到他会哭的乔木,那个为了他家破人亡的乔木,那个对他许下誓言的乔木,那个哄他吃药的乔木,那个偷亲他的乔木……那么多的乔木,那么多的回忆,都在他倒在自己面前这一刻划上了句点。 原来那个呆瓜早已经如山涧细流般一点一点慢慢渗透到了他的心里,润泽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原来那个笨蛋早已经在他心里投下了一点光亮,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燃成了一把熊熊烈火。原来那个傻子早已经让他产生了依赖的坏习惯,没有他就会慌到不知所措。 “我喜欢你啊。”高墨澜低头亲在乔木的额头上。 “你不醒来怎么听得到呢?” “对不起,这么迟才告诉你。” 高墨澜突然仰天大啸一声,强大的内力突然暴走释放出强劲的气流,好好的晴空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林子里的树被折断了一大片,埋伏在林子里的弓箭手也被这股气流一个个拍飞出去砸到树干上哇哇的大吐血。 “木木,是小师公不好,总是食言把你一个人扔下。这次再也不会了,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墨澜,你要去哪里?”哪怕是燕十三,竟然也没办法抵挡住高墨澜这股暴走的力量,眼睁睁看着高墨澜抱着人消失在了半空中。 “燕小子,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等死啊!”是无名。燕十三隔着砂砾层土往回看了一眼,然后弯腰抱起沈玉娘的尸体随着无名一起追着高墨澜的脚步去了。 此后,再无留恋。 第一百二十九章:宫门一入深似海 已经敲过了三更鼓,正乾殿还亮着光。琡琸璩晓 “太……”守夜的宫人刚准备要通报,却被美艳的华贵妇人拦下了。 “别吵着皇上,你们先退下吧。”妇人眼望着大殿深处伏在案几后边批奏折的年轻君王,眼里不觉露出心疼又欣慰的目光来。 “是。” 屏退了宫人,妇人亲自提着华美的食盒往大殿里走。 “皇儿。” “母后,您怎么来了?”年轻的君主闻声抬头,赶紧放下笔起身。 “怎么又熬到这么晚,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这些奏折批不完就明天批嘛。”贵妇人有些嗔怨的抚了抚他略微疲倦的脸。 “这些是边关传来的军情,都是十万火急的事,延误不得的。儿臣年轻,偶尔熬熬夜没事的。” “你啊,总是说没事没事,你看看你自己,这半个月来又瘦了。当初要是让你选择自己的路,你也……” “好了母后,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要再提了。最重要的是往前看,现在不也挺好的吗。母后,只要你陪在儿臣身边,儿臣就什么都不怕了。”年轻的君王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赖着美艳的妇人撒娇,却在她看不见的低头瞬间,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经三光殿经。 “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在母后面前,儿臣永远是个小孩子。”对啊,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母爱,应该已经能将他那颗空洞的心填满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还是少了什么东西。 “母后,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歇息?” “我担心我儿太操劳了肚子饿,给你来送点宵夜。”美妇人拍拍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坐下来,打开带过来的食盒,从里边端出一碗银耳莲子羹并一小碟桂花糕来。 “这是今年新开的桂花做出来的桂花糕,吃吃看是不是特别香?” 食盒打开的一瞬间他便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他其实并未对母后说过他喜欢吃桂花糕,只是每次桌子上有这一盘小点心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的望着它出神。心底深处藏着一个声音,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叫桂花糕,一声一声喊得让他心疼不已。 “皇儿,你怎么了?” “没事,谢谢母后这么细心还记得儿臣喜欢吃这个。”不自觉又走了神,他拉回思绪换上了笑脸,伸手捏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的确很好吃,轻轻一口满嘴留香,就连整个大殿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只是如今怎么也寻不回当年在那家客栈吃过的味道。 “皇儿,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你是不是也该想想立后的事了。” “母后,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吧。如今西北齐夏王朝虽已退兵,但仍对我大燕疆土虎视眈眈。国不平何以立家,儿臣还没有心思谈论这个问题。” “不立后也没关系,那先纳几位妃子替皇室诞下几名子嗣,延续了皇家的香火也不妨碍你治国。” “母后,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讨论这些事情。夜深了,母后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儿臣还有些奏折需要批阅,就不亲自送母后回宫了。” “皇儿!”每每同他提及这件事,他总是会绕开这个话题。今天果真又是一样。妇人见他再无心思谈下去,便也只得无奈作罢。 “母后也是为了你着想。母后总不能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你的下半辈子总得还是得要有个人来陪着你的。别熬得太晚,母后先走了。” 妇人再三回望伏案批改奏折的身影,最终也只能暗叹一口气摇头出去了。偌大的宫殿里又剩下他一个人,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疲累的揉着额角躺倒下去,他如何跟母后说得出口,答应陪他一生一世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见他了。 五年了,当年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个人愤然的在自己面前转身,冰冷的语言掷地有声,“从此以后,你我死生不复再相见”。多少个寂寥的夜,自己被这句话惊醒,尔后心痛得再也无法入眠。 当年他会不惜以死护住康瑞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是自己的爹,在那样的情况下,所有的人都杀红了眼,唯有他的脑袋是清醒的。眼看着蔡敏的援军到了,夜魅的众人早已经体力耗尽,再留下来也难逃一死。如果任由燕十三杀了康瑞,一旦他们的心愿一了,或许死生都再也无所谓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日高墨澜那一番内力暴走竟有那么大的威力。蔡敏足足带了两百个人过去,到最后活下来的还不到二十个人。康瑞经此一役身受重伤,虽然经过大半年的调理却始终难以康复。又加上受惊过度,终是日趋一日灯尽油枯。在熬过了两年后终于驾鹤西归。 许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替他挡下了燕云舒的那一剑,所以班师回朝的时候,康瑞竟然把他带了回去。一开始他的身份是被保密的,回到京城以后也没有被召进宫,反而在城郊的别苑住了大半年。直到半年后,康瑞突然一道圣旨下来,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不但风光将他接回了宫,而且也恢复他皇子的身份。也是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康瑞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齐夏王朝屡屡来犯,现任的太子还不足以挑起大任,才把他找了回来。 然而,真正的纷争也是从他回来之后才开始爆发的。当时的皇后也就是他自己的母妃因为多年前痛失幼子一直精神恍惚,后宫实际的掌控者变成了太子的母妃。但即便如此康瑞也没有废除她皇后的地位是因为皇后的娘家掌握着康瑞王朝一半的兵权。太子的母妃也是因此担心太子以及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于是屡屡派人暗算他。 深知在深宫里要活下来就必须学会自保,有时候并不是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的,所以在太子母妃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们母子下手之后,他终于不再沉默。而彼时康瑞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他给太子的母妃设了一个圈套,在康瑞面前人赃并获,此后又借助母舅家的势力逼迫康瑞另立太子,终于夺回了大统之位。不过半年时间他就让朝中对他有异议的大臣们心服口服,三个月后康瑞驾崩,他正式即位,改国号大燕,世称大燕帝。 自那之后又过了三年,这三年,他治水患,救蝗灾,西退齐夏,东击海盗。如今在他的治理下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黎民百姓无不为他称颂。如此年轻有为的君王实该属天下苍生之福,只是惟有一件事让太后和朝野上下操碎了心。他们这个君王至今仍孑然一身,不曾纳妃也无子嗣。 别看他们这个君王总是一脸温润的书生样子看似好说话,他的狠都藏在了骨子里。到底是康瑞的儿子,该狠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有人曾亲眼看过他处置歼细时的狠绝,也有人曾亲眼目睹他对一只受伤小猫的温柔。他像是一块海绵,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可以承受多少。 “皇上,今晚也要在正乾殿过夜吗?”宫女小蝶在太后走后过来询问。他登基之后某一日忽然想起这个伶俐的丫头来,派人去县衙里找了找,没想到她还在那里当差。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进宫服侍皇上?”那日,是他进宫两年后第一次出宫。秘密回了那个小县衙门,亲自去接那个嘴厉的丫头。 “公子!” “胡闹,什么公子,还不快见过皇上!”年长的宫人吓得赶紧喝止住她。却被他一笑置之。 “无妨。你愿意进宫来陪我吗?” “我愿意。” 自那之后也快三年了,小蝶一直亲自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事事贴心周到,让他很是安心。 “嗯。还有很多奏折要批,看来今晚要熬到很晚了。” “那奴婢先去把被子抱过来铺好床,等皇上累了可以随时休息。” “小蝶。”他放下笔,叫住他她。 “奴婢在,皇上有什么吩咐?” “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公子吧。” “奴婢不敢,要是给姚嬷嬷知道要打手的。” 原来连你也变了啊。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他自己也在变。可是他却固执的想要保有一些东西不变质,他怕什么都变了的话,那个人就不认得他了。 “哎呀,要是被姚嬷嬷打手心,公子你可要救我啊。”瞥见他脸上一霎时的失落,原本恭恭谨谨的小蝶突然又变得俏皮了起来。果然,很快就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蝶遇到他的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是。一个小县官都差点做的乌纱不保。可是至少那时候他很快乐,会经常笑。不像现在,明明已经是人上人了,却很少再看见他开怀的笑过。 “公子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可以跟小蝶说哦,小蝶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哪里看见我不开心了?” “公子你脸上都写着不开心呢。刚才太后娘娘又来说让你立后纳妃的事情了吧?” 他不语,这丫头的确很聪明。在他面前,他至少可以有片刻这样的机会,可以卸下厚厚的伪装暂时轻松一会儿。 “公子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我脸上又写着?”他无奈。 “没写,我猜的。因为公子你总是会对着远方发呆,像是在期盼见不到面的心上人一样。” 见不到面的心上人?他苦笑一声,大概是这样吧。或许这辈子直到他孤独的死去,他也再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了。 “公子,我猜对了?” “你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鬼灵精了!” “不是小蝶鬼灵精,是公子你太寂寞了。小蝶知道宫里不比宫外,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公子一定是怕那个姑娘受不了宫里的这些规矩,不想让她吃苦,所以才一直不去找她的对吗?” 姑娘?那个人不管从哪里看都不像个姑娘吧。他低头轻笑了一下,兀自想象着那个人穿女装会是个什么搞笑的样子。 “公子,去见见她吧,哪怕偷偷看一眼也好。总比你这样一个人对着天边默默想念却看不见的好。” 见面?怕是再也不可能了。那个人说过死生不复相见,就算自己想去见他,他也未必会想见到自己。 “公子?”一直都是小蝶在说,他都没怎么插话。 “夜深了,你也早点去睡吧。把被褥放在那里就行了,等下我自己来。” “是,那小蝶下去了,公子也请早些歇息。”小蝶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永远不会多问他不想说的话,这也是他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无止境的重复下去,却没想到他平淡的生活里很快就砸进了一颗石头,扰乱他的心静如水。 翌日早朝。 “皇上,昨日收到齐夏王朝使者的书函,他们听闻大燕帝尚未娶亲,特意甄选了齐夏王室里最聪慧貌美的公主过来与燕帝和亲。” “朕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各位大臣看着办吧,该如何替朕挡掉。”很难得的这么随便的语气,也只有在这件事上他才会这样。 “皇上,万万不可啊。齐夏一直犯我西北边陲,虽说现在已经被我军逼退,但不知何时又会卷土重来。经和齐夏一役,我军兵力一直供给不足,如果他们趁现在反扑,后果不堪设想。如今他们主动交好,我们何不把握此机会为充盈我军争取时间呢!” 哼,说得好听,说白了还不是拿他去做政治牺牲品。 “那依爱卿所言,该如何呢?” “皇上,臣斗胆说一句。咱祖先留下来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今皇上您年岁也不小了,早就该娶亲生子。太后娘娘为了此事也一直颇为操心。虽然您为了我朝一直日理万机,但江山社稷总归得要后继有人。皇上不如先见见这个齐夏公主,说不定她真如传闻中所言聪慧貌美,能让皇上一见倾心。” 他闻言欲怒,但转瞬便想到了什么。 “爱卿所言极是,那就如卿所言,和亲吧。” “皇上,您答应了?” 众人称奇,还以为又要耗费一番口舌劝慰他们这个固执的君王呢。没想到这次竟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不是你们让朕答应的吗?怎么,要后悔也来得及,反正还没回函。” “不,不,臣等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这样定了。没其他事就退朝吧!”他急急忙忙挥散众人走出乾坤殿。 方才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昨夜小蝶说过的话。就这一次,他要赌一赌,赌自己的心,也赌那个人的心。 第一百三十章:情不泯,心难忘 “上个月十五号峒山派的大当家被人暗杀在书房,他们的少当家向我们寻求援助,希望可以尽快找到凶手。琡琸璩晓”通火通明的大堂,一黑衣男子高坐软榻,台阶底下有人在向他汇报最近接到的生意。 “价钱怎么样?” “他们说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抓到凶手。” “行,那就交给你去办吧。记住,先收钱再做事。” “是。那属下先下去了。” “等等。” “首领还有什么事吩咐?” “帝都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消息?”他端起一杯茶,装作无意的问起。 “最近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不过好像听说大燕帝要和齐夏王朝的公主和亲了。” 手里的茶杯蓦地轻颤了一下,茶水竟然溅了些许出来在他手上。他不着痕迹的放下杯子,轻轻擦去手上的水渍。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待到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燕十三静坐了许久这才站起了身。夜魅现在是他当主子。不过现在的夜魅已经不完全是个暗杀组织了,五年前那一次任务,几乎损耗了夜魅过半的实力,最后才知道雇主其实根本是康瑞本人,目的是为了引诱高墨澜现身。如今的夜魅已经变成了一个情报组织,他派人专门收集情报然后高价卖给有需要的人。不过,偶尔也会兼职暗杀,但已不多。 五年来,他一直派人盯着帝都那边的消息。他一直不甘心,当年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却还是没能杀得了康瑞。但是光重整夜魅就花了他近一年的时间,等到他万事俱备可以直取康瑞性命时,他却已经没命等到自己去亲手杀了他。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登基的新帝会是那个人。他现在应该如愿了,不惜舍弃他们之间的情分也要认爹,如今更是黄袍加身万人之上无上风光。原本到这里,他们之间的羁绊应该已经彻底斩断了,他安心做他的皇帝,他也安心当他的主子,从此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只是越不想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却偏偏走到哪里都是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他这才想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这天下已经是那个人的了。于是这三年来他被迫听到那个人是如何治水患救蝗灾,又是如何退齐夏毙海盗。有时候他也忍不住想,这些事真的是那个人做的吗,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迷糊的要死,到底要在那个深宫里经历怎样的历练才能有如此的狠绝魄力。 但,这些已经跟他没有关系了吧。那个人过得怎么样,辛不辛苦,幸不幸福,对一个此生都不会再相见的人来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夜已深,山里的晚上总是特别凉快,他躺在屋顶,晚风将他齐腰的黑发撩到了脸上。今晚的月色不错,满目繁星,看来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无数个静谧的夜,他总是喜欢来屋顶躺着,什么话也不说,仿佛满天的繁星就已经知道他的心事。 身后突然有阵轻响,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果然不出意料之外的随即就听到了一声惊呼。他眼疾手快的突然跃起将人捞住,免得他又从梯子上摔下去。 “哪天真的要让你摔下去一次你就知道教训不会再爬上来了。夜笙。”他有些不高兴的放下怀里的人,竟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我看外面起风了,怕十三哥哥你着凉所以才想拿披风上来给你的。”叫夜笙的少年本就因为刚才差点摔下去受了惊吓,现在被他一说又满脸的委屈,低着头撅着嘴眼里竟隐隐有了泪光。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下次不许再这样了,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十三哥哥你一定会接住我的嘛。”少年低声说道,声音里有小小的窃喜。他闻言只得无奈摇头。 夜笙是他三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夜笙这个名字也是他替他取的。捡到夜笙的时候,他已经饿得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他正好路过就顺手给了他一些吃的。没想到夜笙醒来后就一直赖着他,他走到哪里夜笙就跟到哪里。他说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家人,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他用轻功甩掉他,夜笙就坐在路边大哭。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说到底也是可怜,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了,竟真的把他带了回来。到现在,已经快要三年了。 “好了,夜深了,我们下去吧。” “十三哥哥,今晚的星星好漂亮,你陪我看一会儿吧。”夜笙央求着不肯下去。 燕十三总是太忙,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他都根本找不到机会和他单独待一会。尤其是上次之后,燕十三更是对他避不见面。这次好不容易才从外面回来,夜笙自然不肯乖乖去睡觉。 看星星?他曾经答应过另外一个人要一生一世陪他看星星的,只是这辈子恐怕再也不可能了。 “屋顶上风大,会吹凉的,回屋睡觉吧。”燕十三并不打算答应他的要求,又或者说,他其实并不想跟夜笙单独待在一起。 事情都要从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说起。不知为何那晚他会突然发梦梦到那个人,眼角眉梢都是他思念至极的样子,不管不顾的就抱了上去低头就亲,直到快要擦枪走火了怀里那个软软的身体蹦出一句十三哥哥彻底让他惊醒了。夜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房间,而现在更是双颊绯红衣衫不整的被他扑倒在了自己床上,一身惷光若隐若现,直勾得人浴火丛生。 只可惜于他却不是浴火,而是一把灼人的烈火。他慌忙起身把人扔下就逃了,第二天他就出去办事,直到现在过了一个月才回来。 “有披风啊,我躲在十三哥哥怀里就不会冷了。”夜笙的话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了了,他要是再装不知道也装不下去了。 “夜笙,听话,下去睡觉了。” “十三哥哥,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那天晚上就那样把人扔下就走了,他皱了皱眉,知道迟早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 “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最近比较忙,顾不上你了。” “那十三哥哥你喜欢我吗?” “十三哥哥当然喜欢你,我也很喜欢阿黄和小黑。”阿黄和小黑是院子里的两条大狼狗。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种喜欢。”夜笙蹙眉看着他。燕十三觉得有些头疼,他当初带夜笙回来可不是为了给他自己找这种麻烦的。 “那你是指哪种喜欢?” “就是,可以上床的那种喜欢,就像那天晚……”回想起那天晚上燕十三抱着他,火热的肌肤相贴,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汹涌而来。他第一次那么渴望那个怀抱是属于他的,可是燕十三嘴里喊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夜笙!”燕十三喝止住他。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到我房间里来?”燕十三一直逃避着他,也没机会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我……”夜笙咬着唇,一张脸瞥到通红。他其实就是故意溜进燕十三房间的,三年来他一直看着这个男人,心里早已经满满的都是他了。 “算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好了,我们下去吧。” “小颜是谁?” 燕十三一愣,继而转头死死看着夜笙。那眼神凶狠是夜笙从没看过的,少年忽然觉得害怕起来,好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是,是那天你睡着了,我听见的。十三哥哥你在喊着小颜。” 燕十三蓦地呼吸一紧。他不愿意承认其实这五年来他一直忘不掉展颜,尽管当初说出死生不复相见的人是他自己,可是梦里是不会说谎的,他到底是骗不过自己的心。 “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下去的时候自己小心点。”意识到了被关在心底的异样情绪,燕十三有些恼火。他撇了夜笙自己先下去了,留下呆愣的少年一个人在屋顶上吹冷风。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几个时辰前听到的消息。齐夏王朝的公主要和大燕帝和亲,他要成亲了。也对,听说他登基这么久一直不曾纳过妃子,哪有一个皇帝没有后宫的。就算他自己不愿意,可是为了江山社稷也总是要为皇家留下子嗣的。个峒最杀底。 他要成亲,他要娶别的女人,他还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燕十三像烙饼一样在脑子反反复复烙着这几句话,越想越火大,越想越气得浑身发抖。他娘的,他是天子又怎样,他是人上人又怎样,还不是曾经被他压在身下。那个人是他的,打上了他烙印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让别人拿走!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还在睡梦中的夜笙从床上拎了起来。 “夜笙,想不想下山玩儿?” “好啊好啊,我们去哪里玩?”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一听到有的玩瞌睡立马清醒了不少。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赶紧收拾东西,后门口见。”燕十三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啊,这么赶?我还没漱口洗脸换衣服呢!”夜笙边说边慌慌张张的从床上爬起来。 “一炷香,晚一步我就不等你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烛火深深不知情郎至 子夜,偌大的皇宫盘踞在黑暗中不似白日里的浮华。琡琸璩晓一个黑影在屋顶悄声疾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展颜搁下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然后继续埋头批阅奏章。案几上还堆着一小堆没有批阅完的折子,都是从各地传来的紧要事,他必须得赶在天亮之前把它们都批阅完。 如常的一夜,空旷的大殿,明亮的灯火,只是越发衬得那个消瘦的身影更加的孤寂。直到天边挂起了启明星,他才将案几上的折子全部批阅完。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上早朝了,他打了个哈欠,直接趴在案几上便昏昏睡了过去。 直到大殿内的烛火暗了下去,再也没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了,一直藏在檐廊下的身影才悄声离去。他在那里躲了大半夜,却只敢看着映照在窗户纸上的影子。他知道他要见的那个人就在里面,和他隔着一层窗户纸。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窗子进去。 赶在天亮之前离开了皇宫,一宿没睡,可是躺在客栈的床上燕十三竟然觉得毫无睡意。那个人昨晚几乎通宵的批阅奏折,他难道不困?不累?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算只是影子,他也还是能看到里面的人时不时的会搁下笔揉揉发酸的肩膀。 燕十三翻个身,将手枕在头下。也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野孩子做了皇帝,三年时间还不够他肃清异己势力的,可是他却已经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如果不比别人更多的付出,是没办法做到这种地步的吧。 这五年来,他每天都是这样过来的么?通宵达旦的批阅奏折或是熟读史书,苦心孤诣利民之举亦或是治国之道。明明以前是个那么没用的家伙,又不会武功,又晕血,还老是动不动就喜欢跌倒。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国之君,天下苍生的福祸都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像烙饼一样把自己翻过来又覆过去,直到夜笙过来敲门喊他吃早饭,他还在想着展颜的事。 “十三哥哥你昨晚没睡好啊,眼睛肿的跟包子似的。”夜笙将手上的包子举到他眼前,和他浮肿的双眼作对比。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在隔壁磨牙,吵死了。” “我哪有!”夜笙不满的抗议。 就算他有磨牙,他们又不在同一个房间里,哪里会吵到他。有问题的人根本是他自己才对。夜笙是个细心的孩子,老早就发现越是靠近帝都,燕十三看起来就越奇怪。他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燕十三也不会告诉他什么的,但他还是隐隐猜到燕十三这次带他下山根本不是来玩的。 “说你有就有,你睡着了难道会比我还清楚吗?小小年纪就学会顶嘴,谁教的你!”燕十三用筷子敲他的头。都怪他自己平日里太忙了,都没时间来好好来管教他。 他其实一直都把夜笙当弟弟一样看待,除开夜笙对他的别有用心不说,这三年来确实因为有他的陪伴,自己才稍微觉得不那么寂寞了。所以他对夜笙的态度多数时候是放纵的宠溺。 “本来就没有嘛。” “还敢顶嘴!”燕十三瞪他,夜笙不满的扁了扁嘴终于还是不说话安静的低头喝他的粥去了。 燕十三昨晚一夜没睡,现在填饱了肚子瞌睡也上来了。夜笙知道他没睡好也没吵他,乖乖等他睡醒了这才敢嚷着叫燕十三陪他上街逛逛。 夜笙的兴致很高,这是他第一次来京城,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新鲜玩意儿高兴得不得了。一会儿去这个小摊儿看看,一会儿又跑去那个小贩儿那儿瞧瞧,不一会儿就跑出了满头大汗。 “十三哥哥你快点,快看这个,多好玩。”夜笙跑到一个卖脸谱的小摊前,拿起一个就往脸上戴。 “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十三哥哥,像不像?” 燕十三愣了愣,盯着夜笙的脸谱走神。 “云舒,是武松耶。快看,我像不像?” 记忆中有个欢快的声音替代了面前夜笙的声音,燕十三情不自禁的伸手去碰夜笙的脸谱,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十三哥哥,你怎么了?”夜笙摘下面具疑惑的看着他。燕十三蓦地一震,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 “没事,你喜欢这个面具吗?喜欢就买下来吧。” “哇,好精致的面具。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要了。”还不待夜笙回话,他手里的面具就被另一个人给抢走了。燕十三闻声抬头,抢了夜笙面具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年轻男子的随从。 “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个面具是我的,你凭什么抢别人的东西啊?”夜笙见自己的东西被抢,顿时就火了。他想抢回来,没想到那人身手比他灵活,左闪右闪的就是不让他碰着。 “你的?你付钱了吗?” “我正准备要付钱。老板,这个面具我要了。”夜笙从钱袋里掏出几两碎银子正要往小贩手里塞,却被那年轻男子拦住了。 “等等!既然你还没付钱,那就不是你的。价高者得,阿莫,给钱!” “公子!”叫阿莫的随从似乎不太乐意,被那年轻男子瞪了一眼乖乖闭上了嘴,从绣花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小贩。 “不用找了。” “老板,你说现在这个面具要卖给谁?”那年轻男子右手高高扬起面具笑得十分得意。 那一锭银子别说买这一个面具了,整个摊子的面具都可以买下来了。小贩得了便宜笑得满口牙床都露出来了。 “当然是卖给公子您了。这位小公子对不起了,我这个面具已经卖了。” “老板你怎么这样,明明是我先来,我先看上这个面具的!”夜笙见心爱的东西被抢,气得脸都红了。 “这位老板,的确是我们先来的,而且我们也给了钱,你没有理由不把东西卖给我们。”原本只是一个面具燕十三也懒得计较,不过看夜笙一副委屈的样子他又不想让他失望。 “面具我已经卖了,银子还给你。”小贩说着要把夜笙的碎银子还给他,被燕十三一把推了回去。 “钱我不要,我只要那个面具。” “诶,我说你这人,都说了已经卖给别人了你还在这里吵什么?赶紧给我滚,别挡着我做生意。” “你们慢慢吵,我们先走了。”那年轻男子没兴趣看他们吵架,正准备抬脚要走,燕十三手臂一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人走可以,东西留下。” “那就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把它留下了!”那年轻男子说着身形一矮,弯腰想从燕十三腋下穿过去,没想到燕十三的动作更快,抓着他后颈的衣服给拖了回来。 “你找死!”那男子彻底怒了,回身就是一掌劈过来。 “十三哥哥小心!” “公子!” “闪一边去!”异口同声的两个声音,夜笙和那个随从立即听话的后退开来。 夜宫案日头。那小贩见俩人打起来了,生怕会祸及自己,赶紧收拾了东西想溜,燕十三一边应付着那年轻男子,逮着空隙伸手一抓将那小贩拎起来扔到夜笙的脚下。 “交给你了!” “好的!”夜笙一脚把那小贩踩在脚底下让他动弹不得。 那男轻男子看他和自己对打的同时还能分出心思去留心小贩,而且交手之后他也发现燕十三的身手绝不在自己之下。权衡利弊之后,他突然就停了手。 “停!这位公子,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面具,我让给你就是了。我们就不必再打了吧。”那年轻男子先停战,燕十三自然也不会再继续纠葛下去。他原本也只是为了想要替夜笙拿回那个面具而已。 “既然你有心承让,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多谢。”燕十三接过他手里的面具道谢。 “不客气!啊——”男子突然被身后的人推挤了一下朝前扑倒下去,燕十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你没事吧?” “谢谢,我没事。”那男子颇不好意思的站直身体。 “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耽误你们逛街了。阿莫,我们走。” “哦。”叫阿莫的随从应了声主仆二人拨开人群匆匆忙忙的走了。 “夜笙,你的面具。”燕十三才转身,突然就察觉到了异样。 “夜笙,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他把面具扔给夜笙,调头就去追刚才的那两个人。 “哼,想跟我斗,还嫩了点。”僻静的巷子里,刚才那个年轻男子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钱袋。 “公子,你再这么招摇迟早会惹上麻烦的,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回去?我才不会回去呢!你要是怕了你就自己回去!” “我要跟着公子。” “这还差不多。看不出那小子还挺有钱的,我们走,去花他个精光!”他颠了颠沉甸甸的钱袋,准备去把它们都花光。 “走去哪啊?”燕十三从屋顶上跳下来,轻轻松松的拦在了他们前面。 “你管我们去哪?”年轻男子悄声将钱袋藏入了袖中。 “我是不能管你们去哪,只要你把我的钱袋还给我就行了。” “什么钱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对面俩人一听,立马变了脸色。 “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们不是知道吗?我从来不打女人,东西还给我我就放你们走。”刚才那个叫阿莫的随从掏钱的时候他瞥见他的钱袋是给女人用的,再细看这俩人皮肤白净眉清目秀的,半点没有男人的粗犷,便已料定她们是女扮男装。 对面那俩人见身份被识破已经有些乱了分寸,却还是死咬着不松口。燕十三担心夜笙一个人还留在大街上,并不打算和她们多浪费时间。 “我再说一次,钱袋还我我就不为难你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公子!”阿莫拉着年轻男子的衣角,已经被燕十三的气势吓倒了。 “别怕,有我在呢。”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随便几句话就把他吓跑了他就不是李家的子孙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你的钱袋了?” 燕十三是干什么的,当年他燕十三三个大字称霸江湖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敢偷到祖师爷爷头上,也算你们今天倒霉。 对面那两人只觉面前一阵疾风扫过,扬起地上的灰尘迷了眼。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燕十三还站在那里没动,不过手上已经多了一个钱袋。正是刚才藏在他袖子里的那个。 “要想闯荡江湖你们这点伎俩才叫嫩了点。”说罢,燕十三纵身跳上屋顶,飞快的消失在了屋瓦尽头。 “十三哥哥!” “夜笙,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到处乱跑等会找不到你怎么办?”燕十三将突然扑过来的夜笙推开来。 “你突然扔下我就跑了,我担心你有事嘛。十三哥哥,你别再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夜笙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副委屈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燕十三揉揉他的头。 “还想逛吗,再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算了,不逛了,我们回客栈吧。” “这么早就回去?再去逛逛吧,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下次可就没这样的机会咯!”他其实是想让这小子白天逛累了,晚上就可以睡得死一点。 夜笙还有些提不起兴致,被他连拉带哄的拉走了。 “走啦走啦。” 结果两个人晚饭也是在外面吃的,足足敲过了二更鼓才拎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客栈。 “累死我了。” “你也知道累啊,还说不逛,一逛起来就跟疯了一样拉都拉不回来。” “嘻嘻,因为是跟十三哥哥在一起嘛,所以就不想这么早回来了。” “赶紧回你自己房里洗澡睡觉去,一身臭死了。” “十三哥哥要不要我给你擦背?” “不——用——了,赶紧滚!” “不用就不用嘛,那么凶巴巴的干嘛!”夜笙嘟着嘴抱着白天买回来的零嘴儿回了自己房间。 燕十三收拾完自己一身又去夜笙屋子里看了看,那小子今天估计是玩疯了,现在这会儿早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燕十三替他拉好被子出了门,尔后突然跃上屋顶,飞快的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夜雨凉,罗衾不耐五更寒 又是深夜,正乾殿的烛火一如往常的亮着,燕十三潜于廊檐下默默注视窗户纸上的那抹剪影。鴀璨璩晓 今天晚上又要通宵批改奏折吗?又没有仗打又没有灾救的,哪来那么多事。他是笨蛋吗,养那些朝臣是用来干什么吃的,怎么事事都要皇帝自己亲自处理。 今晚的天气起了些小小的变化,过了子时忽然飘起了毛毛细雨。快要深秋了,夜里的气温还是有些凉的。眼看着雨丝越飘越大,燕十三最后看了窗户上那个影子一眼准备回去了,大殿里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生病了! 原本想要离去的脚步因为大殿里的咳嗽声而犹豫了,燕十三从廊檐下闪身出来悄悄靠近窗户底下。 “咳——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还夹杂着翻动书页的声音,燕十三很想跳进去狠狠敲他的头。那个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都咳成这样了还不去休息,有什么事是不能等到睡醒了再说的。 “皇上,您没事吧,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小蝶端着药碗过来,老早就在门外听到了他的咳嗽声。她急急推门进来,果真看见展颜又忙着批改奏章,肩上的披风滑落了大半也浑然不觉。 “不必了,只是一点小咳嗽而已。况且现在夜已深,人家恐怕早已经睡下了,扰人清梦多不好。” “皇上您总是知道为他人着想就不知道为你自己也想一想,都生病了还熬这么晚。不如今晚您喝了药之后就早点休息吧,这些留到明天再批。”小蝶将一直在御膳房温着的药端了上来。 展颜接过来一口气喝光,将碗递还过去,擦了擦嘴又继续改他的折子。小蝶看得心疼不已,都怪她没有照顾好皇上,让他一个人就趴在大殿的案几上睡着了这才会着了凉。 “这些都是各地的紧急要务,晚一天批这些问题就晚一天才能解决。我没事的。” “好了,别吵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 “可是皇上……是,那奴婢告退了。小喜子和小欢子一直都在门外候着,皇上有什么事记得要叫他们。”小蝶见他只顾埋头批阅,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也就不再打扰他。轻声收了碗扣了门出去了。 许是刚才的药起了作用,又或是真的累了,展颜渐渐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重,眼前的字体越来越模糊。他使劲的甩了甩头希望将这股困顿感甩出去,却最终还是敌不过睡意的侵袭,一只手上还拿着笔,另一只手撑着头就这样睡了过去。 紧闭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条缝,殿外的寒气争先恐后的顺着窗缝往大殿里钻,紧接着有个黑衣身影轻巧的跳了进来。 如他所想象的一样,空旷的大殿,明亮的灯火,孤独的身影独坐案几之后埋头批改奏章。只是现在这个身影有些太累了,竟然连笔都来不及放下就这样撑着头睡了过去。 燕十三有一瞬间竟然连步子都不敢挪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墙角远远的看着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君王。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当年他是真的恨过这个人的,恨他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恨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过,更恨他是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最开始的那两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杀了康瑞,可是当得知康瑞已经一命呜呼变成了这个人继承了皇位的时候他却迷茫了。他要怎么办,还继续报仇吗?仇人已经死了,是不是要让他的儿子来抵债? 枉他自命杀手,杀人无数,可是面对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他却下不去手。如果可以做到的话,早在当年他冲出来挡在康瑞面前的时候就可以一剑了结了他,又何必等到两年后。所以他逃走了,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只是命运的红线始终不曾断裂,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人面前。 从此以后,你我死生不复再相见! 自己当年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却终是没有做得到。眼看着展颜的头要从手掌中滑下去磕到案几上了,燕十三一个箭步抢在他的头磕下去之前用手托住了。五年了,再次触碰到这个人,他连手指都在轻颤。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多少回已经数不清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这五年来他是有多想念,恨不能将自己的心也雕刻成这个人的样子装在自己身体里。 所以才应了那句话,爱之深才恨之切。 将他快要掉下去的笔拿开搁在砚台上,燕十三轻手轻脚的将人抱起来放回到身后的矮榻上。好在侍女早已经将枕头毯子备好,燕十三将人放下拉了毯子替他盖好,这才静坐下来好好细看这张脸。 刚才抱他的时候似乎比以前瘦的更厉害了。以前脸上还嘟嘟的能捏出来一点肉来,现在干脆瘦的只能捏皮了。肩膀也窄了,腰也更纤细了,华丽的宫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落落的。即使现在睡着了也还是掩藏不住一脸倦色。一直都没机会问他,身上的病都好了吗,还有没有什么后遗症,现在这么拼命身体撑得住吗? 燕十三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明明该恨他的,可是现在满脑子都只想着他好不好,要不要紧。不自觉就抚上了那张熟睡的脸庞,手指在已经成熟了不少的脸上轻轻摩挲着,一点一点温习着曾经最熟悉的五官,最后终于落到了他的唇上。 皇宫的锦衣玉食也没有把他养得红润些,一双唇还是这么苍白没多少血色。燕十三的手指在他唇上轻轻摩挲着,贪恋而又无奈。 许是觉得有些冷,展颜缩了缩肩膀把腿蜷了起来。那么大个人了,却像个小孩子一样自己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在这寂寥的深夜里,在这漫长的五年间,他都是这样一个人挨过来这一切的。 燕十三忽然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他想抱一抱他。在这下雨的凄冷深夜,给这个孤独的人一丝丝的温暖。轻手轻脚的挤上床,将蜷成一团的人连着毯子一起拥进怀里。直到空荡的怀抱被完全填满,他才终于觉得有了一丝满足的感觉。 展颜好像在发烧,额头有些发烫。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了,燕十三静静的将人抱住。不管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多凄冷,此刻,他会护住展颜,让他得以片刻安睡。 怀里的人寻求到温暖的热源不断朝他这边贴过来,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是殿蛋十于。 “云舒。”毫无预兆的,展颜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惊得燕十三差点立马弹起来跳窗而去。 可是这一声之后就再也没了下文,展颜隔着毛毯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眉间是抚都抚不平的淡淡悲伤。 “小颜。”低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一声呼唤,却不知道包含了他多少的情深与思念。 “皇上?皇上?该早朝了!”展颜还在做梦,迷迷糊糊中听到小蝶的声音,他猛的惊醒过来,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他记得昨晚明明是坐在案几前面批奏折的,什么时候走到矮榻上来睡的?展颜看了看身上的毛毯和披风,他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这些盖上去的。一定是小蝶。 “不是都叫你早点去歇着了吗,怎么半夜又偷偷给我来盖被子?”展颜掀开毯子起身,昨晚上睡着睡着突然睡出了一身汗,现在好像觉得舒服多了。 “不是我,是皇上您说叫我不要来吵您的,我就没敢来了。” 不是小蝶?难道是母后? “太后昨晚来过了吗?” “皇上您忘了,太后娘娘这两天去相国寺烧香了,还没有回来。皇上您没事吧,要不我还是去叫太医过来瞧瞧吧!” “算了,快到早朝时间了,快给我换衣服。晚点再去叫也是一样。” “是。”小蝶不敢怠慢,赶紧伺候着他换了衣服上早朝去了。 展颜一整个早上都心不在焉的,大臣们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心里还在想着昨晚的事情。他昨晚其实做了个梦,梦里还是五年前,燕云舒那时候还不恨他。他梦见了他们一起骑马赶路的那次,自己中了暑从马上掉下来,燕云舒赶过来接住了他。就是那个温暖的怀抱让他贪恋不已,让他想要拼命的靠过去。 那个怀抱真的好温暖好真实,真实得都不像是在做梦。算算时间,从他放出消息到现在也快要有一个月了,如果那个人要来,也该来了。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不来呢?他不免又开始有些沮丧起来。 “皇上,您没事吧?”满朝文武看着他端坐龙椅之上,却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眉头深皱,一会儿又面露沮丧。他们这位皇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几乎很少能在他脸上看见大喜大悲的神色。如今这一个早上竟露出这么丰富的表情,实在叫人不得不在意。 “朕今日有些不舒服,若没有要紧事就退朝吧。”他登基三年来从未因为任何事早退过朝,如今竟撑不住要早退了,可见病得严重。众大臣不敢耽搁龙体休息,一些不紧要的事也都压下只待明日再议。 第一百三十三章: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燕十三想他自己是真的疯了,明明想他想到发狂,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面对面。鴀璨璩晓只得夜夜潜至深宫,趁展颜睡着的时候才敢碰一碰他。今夜,亦是如此。 面前仍是一堆奏折,不过他都已经批完了。已经习惯了晚睡,展颜这会儿并不困。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案几上敲着手指,这通常是在他想事情的时候才惯有的小动作。他在想这几天发生的怪事。 明明没有自己走去睡觉的记忆,可是每天醒来他总是睡在矮榻上,身上永远盖好了被子,连鞋和衣服都脱了。不会是小蝶,也不会是母后,如果是她们的话一定会把自己先叫醒再上床去睡的。最奇怪的是,他每晚都会闻到同一种香味做同一个梦,梦里永远是五年前的燕云舒抱着他的情形,那怀抱温暖而又真实。 展颜的心忽然砰砰砰跳得激烈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那个人已经来了。但是他又不敢确定,所以他决定今晚要弄个清楚。 如往常一样,子夜一过,燕十三就来了。展颜之所以每晚都会昏睡,是因为燕十三对他用了迷香,只是催人入眠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好在展颜似乎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伺候着,这倒是省去了燕十三很多事。 待到大殿里的身影再次趴倒在案几上,燕十三收了迷香,撬开窗户跳了进去。他就知道又是这样,只着了单衣就坐在那里改折子,天气越来越凉,夜晚更是寒露深重。那晚好不容易用内力逼出了他体内的湿寒之气,只想着他吃了苦头会懂得爱惜一些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还是这般不懂照顾自己。 燕十三已不会再如一开始那般小心谨慎了,因为知道展颜中了这种迷香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他靠近了过去捡起掉落地上的披风将人裹起来,不期然碰到他的脸一片冰凉。当年被他的剑气所伤,展颜脸上至今还有一条淡淡的痕迹,不过不凑近了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燕十三顺着那条长长的疤痕抚摸下来,眼前又出现当日他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会护展颜安好,没想到最后伤了他的反而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这样偷偷摸摸的愚蠢行为还要做多久,他到现在仍然没有做好准备该怎么和展颜面对面。 他今天不能待太久,夜笙昨晚吃坏了肚子,他得回客栈看着他。所以把展颜抱到矮榻上盖好被子之后他就准备走了。才站起来转身,燕十三的手臂突然被攀住了。他还以为是展颜做梦才拉住了他,刚想要将手挣脱出来,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别走”。 燕十三的身子蓦地一震,怎么会,展颜竟然没有睡着,他还醒着!那刚才他抱他过去的时候都是装出来的,他早就算好了在等着自己了?果然五年不见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桂花糕了。 燕十三知道现在这种时候应该立马甩掉他的手然后迅速跳出窗外扬长而去,事实上他也准备这么做。可是展颜却死死的拉住他的手不肯放。 “别走!”泫然欲泣的声音在乞求他。燕十三握紧了拳头心里在挣扎。 “我知道,我不会睁开眼睛看你。别走,云舒!”在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时展颜就下意识的屏住了鼻息佯装中了迷香倒下去。直到感觉身边有人走过来了,替他盖衣服,抱他起来,那一刻他忽然好想抱住这个人狠狠大哭。 五年了,他渴望这个怀抱五年了,如今竟真的成了真。他知道是他,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天来的种种疑问忽然都迎刃而解,只是燕云舒既然不肯在自己清醒的时候过来必定是还没有忘记五年前曾说过的话。 展颜原本是想装睡的,就这样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再次得到他的怀抱和温暖。只是他没想到今天燕云舒这么快就要走了,情急之下他才不得已抓住了他的手。 他不知道燕云舒是不是玩腻了这样的游戏所以要走了,他也不知道燕云舒明天还会不会来,他更加不知道他这次来究竟是听到了消息赶过来的还是来做最后的道别的。他怕自己这一松手,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抓到他了。 这哪是尊贵的帝王,哪是能退得了外辱的决断者。此刻,在他身后的,不过是个可怜乞求别人不要扔下他一个人走掉的可怜虫。燕十三踟蹰许久,终于还是转回了身。 这张脸,最后一次看他哭是什么时候呢。此刻闭着眼睛眼泪早已经打湿了睫毛,在他脸上肆意蜿蜒。燕十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终于还是不忍心抬手替他擦去了。 这小动作不像是止哭的符咒,反而更像是打开水闸的机关,展颜的眼泪流的愈加汹涌。这不是做梦,这真的不是做梦,就算不可以睁开眼睛看看他,但可以触摸得到他的人,感知到他的存在。五年来只能在梦里实现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叫他如何不激动。 展颜突然站起来就朝前扑了上去,肩膀撞上宽厚的胸膛,鼻子闻到熟悉的味道,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脑袋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根本组织不出言语来,所以只能哭,用汹涌的眼泪宣泄这些年来的思念。 良久,耳边才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燕十三看着伏在自己胸前压抑着泣不成声的人,终于狠了狠心,一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展颜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立即瘫软了下去,被燕十三及时的搂住了。 “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 “别走,别走啊,云舒!”展颜双手朝空中抓去,却只抓到一片虚无。他猛地弹坐起来,大殿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燕十三的身影。案几上的油灯快要燃尽了,提示他已经又过了一夜。 他走了,他还是走了,结果到最后他连一个字都没开口说过。如果不是身体记住了那些真实的触感,展颜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他强烈期盼着燕十三今晚能再来,可惜的是一直等到天破晓,那个人也再没有出现。 燕十三没有来是因为夜笙的病情加重了,吃错了东西又加上有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闹了一整晚,累得两个人都没睡好觉。折腾了两天好不容易才稍微消停了下来,又因为夜里寒露重起夜太勤感染了些风寒。只可怜了夜笙,玩没玩得尽兴,还差点折腾掉了半条命。不过也因此因祸得福,平日里他总是抱怨燕十三太忙没时间陪他,现在仗着生病他倒是时时刻刻霸着燕十三,只要没看见他在自己的视线里就大喊。 “十三哥哥,十三哥哥你去哪里了?” 十是真仍碰。“喊什么喊,就出去一会儿就鬼喊鬼叫的。还不是怕你醒来了肚子饿,下去给你拿吃的东西去了。”燕十三还在走廊上就听到夜笙在房里鬼叫,他端着托盘儿赶紧推门进来了。 “饿不饿?” “饿。” “大夫说你要注意饮食,最近这几天都只能喝粥。喏,拿去。”燕十三从托盘里端了一碗白粥递过去。 “十三哥哥你喂我。” “自己没长手啊。” “人家生病没力气嘛。”夜笙难得有这种机会撒娇,自然不会放过。更何况他这两天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又拉得腿发软,的确也没力气。 “你啊,早知道捡你回来还得当你少爷一样伺候那个时候说什么也不带你回来了。”燕十三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夜笙却忽然不高兴了。 “原来十三哥哥你一直这么嫌弃我。粥我会自己喝的,我也会照顾自己,但是十三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夜笙张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瞅着他,病了好几天连眼睛都没了往日的神采。燕十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他笑着在夜笙的头顶摸了摸。 “跟你开玩笑的,我不会赶你走的。来喝粥吧,我喂你。” “那你以后也不许说要赶我走的话。” “好,不说了。” 直到他再三保证,夜笙才乖乖听话把粥喝完。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贪玩,在床上躺了两天就憋不住了,吃完了东西夜笙就嚷着好闷好闷让燕十三带他出去玩儿。 “病都没好呢,玩儿什么呀!” “再躺下去我都要长出蘑菇啦。十三哥哥你就带我出去吧,就是去路边看看风景也好,总之我不想再躺在床上了。”夜笙赌气的撅起了嘴巴。燕十三看他是真不高兴了,又想他一个十几岁的人正是好动的时候,让他像个老人家似的天天躺在床上是有些受不了,便也就答应了他。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时不时的还会刮上一笔风。燕十三怕夜笙风寒还未痊愈又被吹凉了,出门之前特意替他加了件厚点的夹袄。俩人一路去了东大街最热闹的茶楼,听说那里每天下午都有人唱曲儿又有人说戏,燕十三打算带夜笙过去解解闷。 不亏是京城最大的茶楼,燕十三他们来得算早,茶楼里就已经落座得差不多了。他们上了二楼要了个临街的雅间,燕十三叫了一些京城比较出名的点心想让夜笙一一尝尝。夜笙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有什么想吃的,有什么想玩的,燕十三都想尽量满足他。 果然一出门夜笙的病就跟好得差不多了一样,一路有说有笑连精神都好了很多。他爬上爬下的,一会儿去大堂里听听小曲儿,一会儿又跑回雅间里和燕十三说上几句。 “夜笙,你病才刚好,别来回折腾。等会回去累得走不动别叫我背你,我是不会管你的啊。”燕十三悠闲的呷着茶,嘴上喊着叫他安生点,可是开始看着夜笙又活蹦乱跳的他心里其实安心了不少。 “知道啦。十三哥哥,楼下那个唱曲儿的唱得可真好听。”夜笙趴在楼梯上等那小姑娘唱完,赶紧跑回来告诉燕十三。他来来回回的跑上跑下又跑出了一身薄汗,仰头灌下一碗热茶,夜笙一把推开了临街的窗户。大街上也是好热闹,到处都是人。 “喜欢听咱们就多坐一会儿。” “真的吗?真的可以再待很久?” “真的。待到你听腻了为止。” “哇,十三哥哥你真是太好了。”夜笙转到他身后搂住燕十三的脖子亲昵的贴着他的脸。 要换做平日里燕十三肯定是要骂他的,可一想着他难得这么高兴一次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况且他也一直当夜笙是个小孩子,也就随他去了。只是燕十三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幕好巧不巧全落到了另一个人眼中。 连着两日等不到燕十三,展颜这两天一直坐立不安。燕十三为什么突然不来了,他去了哪里,还在京城吗……一大串的问题让他几乎寝食难安,展颜终于决定亲自出宫找人。 明知道这样盲目的在大街上寻人根本无异于海底捞针,可就算希望渺茫他也还是不想连努力都没努力就放弃。许是上苍眷顾他,虽然走了一整个上午丝毫没有发现燕十三的影子,就在小蝶走得腿疼也忍着没抱怨的时候终于让他看见了那抹熟悉的影子。临街的茶楼二楼有扇窗户打开着,他要找的人正侧对着他坐在那里。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喜的欢呼,接着出现在视线里的画面就让他如遭雷击。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突然出现在燕十三身后,十分亲昵的抱着他的脖子和他脸贴着脸。而燕十三脸上的表情全然是骄纵的宠溺。 一瞬间展颜惊得钉在原地动都不能动。原来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他还以为可以和燕十三再续前缘,他还以为燕十三深夜来探他是已经放下了过去原谅了他,他还以为这么多年燕十三也和他自己一样心里还是深爱着对方。可惜一切不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人家早已经另结新欢,凭什么还要和你这个杀父仇人的儿子纠缠在一起。说不定燕十三会进宫也根本不是去看他,而是准备去杀他的。 五年了,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境他都没有绝望过,可是现在,不过区区一幕亲密的画面竟让他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四章:遭诬陷,机智侍女勇护主 “公子,怎么突然不走了?”小蝶走了几步发现展颜没有跟上来,倒回来问他。鴀璨璩晓 “没什么,小蝶,我们回去吧。”将视线从那扇洞开的窗户前收回,展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过身的,整个人都跟遭受了巨大打击似的失魂落魄。 真的,都结束了。他和那个人之间,此生都不会再相见了。明知道这样的结果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为什么自己一直不死心还要抱着这样无谓的希望等待。 他其实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帝,他只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哪怕他是来杀自己的也好。他等了五年,那个人终于来了。却没有杀他,但是却比杀了他更让他受折磨。他爱上了别人,他不要他了。 “公子,你没事吧?”小蝶发觉他脚步虚浮,脸色也有些不对劲。恰巧忽然刮了一阵风,扬起地上的尘土,展颜抬手遮住脸倒退了一步。小蝶差点忍不住想要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她有种那单薄的身影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跑了的错觉。 “我没事,走吧。” 展颜才要走,忽然前边就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喊—— “站住,站住你别跑!” 前边跑来一个男子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撞翻了不少行人和街边小摊。后边还跟着两个年轻的男子在追他,边追嘴里还边喊着—— “站住,你这个臭小偷!” “让开,快点给我让开!”那偷儿拼了命的挥舞着手臂将挡在他面前的人潮拨开。眼看着快要冲到展颜面前了,可是他却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公子,快让开。”小蝶急得猛拉他的手臂。展颜要是在外面有个什么闪失,她就别想有命回去了。 “小蝶你先躲到一边去。”展颜将她往边上一推,小蝶急得直跺脚。 “公子!”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偷儿已经冲到了面前,展颜伸脚一绊,那人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臭小子,你找死!”那偷儿动作倒是灵活,一摔下去立马爬了起来,手上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小刀就挥了过来。展颜下意识的用手臂去挡,哗啦一下,袖子被割开了一条大口子,紧跟着一阵刺痛,手臂上就吃了一刀。 “公子!”小蝶几乎要吓死了,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就要冲过来。 “别过来!” “你给我站住,还想往哪里跑!”后边两个年轻男子已经追了上来,那偷儿一见情势不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就往展颜身上砸,尔后抬脚就跑。 展颜只觉有个东西朝自己这边飞过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胸口,他下意识的用双手捧住。还不待他看清楚那人扔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他就被人拉住手臂抓了过去。 “还想跑,你们这些小偷!”是刚才追人的两名男子中的一个。此刻正抓着展颜的手臂不肯松,将他误认为了是偷钱的贼。展颜一低头,这才看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个钱袋。 “这位公子,我想你误会,这个不是我偷的,是刚才那个人扔到我身上的。” “鬼才相信,搞不好你们就是一伙的。他把钱袋给你是想转移赃物,只是你动作慢了一步被我给逮到了。” “喂,你这个人讲不讲理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公子和那个小偷是一伙的了。亏我家公子还为了帮你抓小偷连手臂都被那偷儿划伤了,你半句感谢都没有还反过来污蔑我家公子。我看你这种人被偷了才是活该!”小蝶简直要气死了,展颜受伤了回去她还不知道怎么交代呢,居然还要被这种良心被狗吃了的人污蔑,真是气死她了。 “小蝶,算了。” “什么算了,这种黑良心的人活该被贼惦记上。” “你说什么,谁黑良心啊。我亲眼看到那个小偷把钱袋扔给他的,如果他们不是一伙的,那周围那么多人他怎么不扔,偏偏要扔给他吖!”那男子也不甘示弱,立即反击了回来。 “我怎么知道那个小偷为什么要把钱袋扔给我家公子,总之我家公子没有偷你的钱袋,你快放开他!” “你说他们不是一伙的那你拿出证据来啊,如果没有证据他们就是一伙儿的,连你也是!” “你……”小蝶气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这个嚣张的男人。 “这位公子,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并不认识刚才那个人。况且刚才我也的确因为阻挡了他的去路被他用刀划伤了,不信你自己看,还在滴血呢!”果然,被男子抓住的那只手臂上,袖子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周围的布料已经染上了血迹。 “如果我们是一伙儿的,他没必要对我用刀吧。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问周围的人,他们刚才也都是看见了的。”展颜也不急也不恼,反而露出歉意的微笑让那男子不禁生出了一丝动摇。 面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像是个书生,但言谈举止间掩藏不住本身的高贵气质,确实不像是会做小偷小摸这种下三滥事情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阿嬷从小就告诉他中原人从来都不可靠尤其是中原的男人,最擅于用花言巧语骗人了。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苦肉计?” “我又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苦肉计。反正顺手牵羊这种事你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展颜还不及说话,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蓦地一震却不敢回头。 “是你?”那男子闻声抬头望去,竟是前几天和他争过同一个面具的那个男人。原本自己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所以偷了他的钱袋,不过后来又被他拿回去了。他刚才说不是第一次干顺手牵羊的事肯定也是指前几天那件事。 “你说什么,谁顺手牵羊了。我不过是想给你一点教训而已,谁会想要你那点破银子!”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你和他才是一伙的,偷了别人的钱袋假装是自己的,演了这出苦肉计。”大家这才发现燕十三脚下踩着一个人,正是刚才划伤了展颜跑掉的那个小偷。 方才听得楼下一阵吵闹他也没去看,他向来不爱管那些闲事的,只是夜笙的一句话让他调转了头看向窗外。 “那个男人真是个笨蛋,明明没武功还敢去拦那个小偷。” 燕十三闻言随意的拿眼角瞟了眼窗外,谁知就这一眼正好看到那个小偷拿刀刺向一个人。待那个人把手臂拿下来时,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力度之大连面前的桌子都被他撞开了。 “夜笙,待在这里等我!”他撂下一句话就从二楼的窗口飞了出去。 他怎么会在那里?他在那里做什么? “你,你血口喷人。明明就是这个小偷偷了我的钱袋,我怎么可能会和他是一伙的!”那年轻男子极度气愤,抓着展颜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展颜疼得脸色一变,忍着没说。燕十三看见有血从展颜的手臂上滴下来,他恨不得踩死了脚下这个杂碎。 “那你又凭什么肯定他们是一伙的?”燕十三指指展颜。 “我,我看见小偷把钱袋扔到了他身上。” “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却长了颗猪脑袋。我要是那个小偷,明知道跑不掉了还把赃物揣在怀里,这不是自己让自己人赃并获吗?”小蝶过了好久终于缓过了一口气,脑子也变清晰了。伶牙俐齿的一番反击,说得那男子哑口无言。 “你说话小心点!”阿莫气不过,站出来帮腔。 “怎么样,你打我啊!”小蝶才不怕他。 “这话骂得好!”燕十三冲小蝶竖起拇指,小蝶更加理直气壮了。末了他踢踢脚下的人。 “喂,死了没有。说说,你到底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你可要想仔细了,说错一个字的话,可是要受惩罚的哦。” 那偷儿被燕十三连着几下飞踢早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哪里还敢乱说话。 “不,不是的。钱是我偷的,和那位公子没关系,是我栽赃到他身上的。” “听到没有!还不快放开我家公子,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你全家都不够陪的!” “哼,他明显就是被你恐吓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位公子,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偷你的钱袋,如果你要实在不相信那我们就上官府吧!”展颜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他不知道燕十三怎么会突然也搅进来,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十三哥哥,十三哥哥,你没事吧?”夜笙拨开人群挤到了燕十三身边。刚才他扔下一句话自己就飞出去了,夜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急急跑下楼追了过来。 “夜笙,不是叫你在楼上待着吗,怎么又不听话跑下来了。” “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扔下我一个人就走的。”夜笙不满的看着他。 脆生生的的声音惊得展颜后背一僵。是那个少年,十三哥哥?光是听称呼就让人忍不住想要宠溺这样的孩子。事实上,燕十三的声音也的确极尽宠溺。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团,展颜忽然觉得胸口处绞痛难耐,像是被人生生扎了一刀的疼。 “让开让开,府尹大人驾到,还不快点让开!” 还不及等他们去官府,官兵就已经来了。原来是小蝶见展颜受了伤,一早就拿来银子请人去叫府尹大人过来,只说是小蝶姑娘家的公子有危险。小蝶虽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可是这几年一直跟在展颜身边颇得他信赖,朝中很多人都听闻过她。那府尹听来人这么一说,吓得额上冷汗直冒,立即亲自带了人马过来救驾。这人要是在他的地盘上出了点什么事,搞不好乌纱都要保不住了。 展颜看有官兵来了,他转头去看了一眼小蝶,小蝶调皮的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摇摇头没说话,真拿这个鬼丫头没办法。这一幕落在了燕十三的眼里,他不自觉多看了那个小厮打扮的人两眼,从身形来看不难看出是个丫头。刚才她敢和展颜那样挤眉弄眼的做鬼脸,可见她并不是普通的侍女。而展颜竟然还默许了她的私自行动,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男子见突然来了这么多官兵,竟然莫名紧张了起来。他要是被人认出来就惨了。 “何人在此闹事?”府尹姓刘,今年才刚调任府尹一职。不想上任没几个月就让他碰到这么个棘手的事情。 “刘大人,就是他,他抓了我家展公子,还污蔑公子偷他的钱袋!”小蝶怕刘大人一时嘴快暴露了展颜的身份,先一步上前提个醒。 “刘大人!”展颜转过身来,那府尹一见差点没膝盖一软习惯性的跪下去。但见展颜眼色一冷,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哪里来的刁民,你有何证据证明展公子偷……偷了你的钱袋!若你拿不出证据来,本官就要以诬陷罪打你三十大板再送进监牢。”子走了是收。 “你们敢!”男子有些急了,他要是被抓去坐牢了那就糟了。 “敢不敢可是本官说了算。”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我可是李承颂!” “我管你是李承颂还是王承颂,天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你一个小小的刁民难道还有特权不成!” “我可是李承颂,你记住了!你要是敢动我,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刘大人,真正的小偷在那边,我想这位公子和我是有点误会,你把那个小偷带回去吧,他刚才也已经承认了钱是他偷的。至于我和这位公子的误会,我们私下会解决的,就不劳刘大人费心了。李公子,我想我们现在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展颜说完,拉着李承颂的手拨开人群急急离去。 “展公子,这?”刘大人不知道这戏唱得是哪一出,不过既然展颜都已经叫他把人带回去了,他也只好先将那个小偷捉了带回去。至于这个小偷还有没有命从府尹大牢里出来,就看皇帝有没有责难自己了。 “公子,你去哪啊?” “小蝶,你先回去!” “不行啊,我不能让公子一个人留下的,公子你还流着血呢,你要去哪里啊。”小蝶边喊边追了上去。 官兵带走了那个小偷,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只剩燕十三还站在那里看着展颜离开的方向发愣。 自始至终,展颜竟然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 第一百三十五章:夜闯深宫释嫌情 一路拉着李承颂行至一偏僻小巷,被他莫名其妙拖来的人早就不耐烦了 “你干什么带我来这里?放开我!”李承颂大力的甩来展颜的手,不满的揉着被他抓痛的手腕。鴀璨璩晓 “李承祖是你什么人?”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大哥的名字?”李承颂也警惕了起来。 “大哥?你果然就是齐夏的颂意公主!”展颜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这就是要和他和亲的齐夏公主,还号称是齐夏王朝最聪慧美丽的公主,没想到会是这般假小子的模样。 见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李承颂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不知道展颜是什么身份,她这样的身份一旦落入坏人之手可就麻烦了。 “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就杀了你!”跟燕十三的武功比起来,李承颂这几下拳脚功夫只能算是绣花枕头,但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展颜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一个跨步上前就反剪住展颜的手,趁势扣住了他的喉咙。 “公主不必惊慌,我不会加害于你的。” “少说废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是宋麟!” “宋麟?”李承颂只觉得这名字很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竟然是大燕皇帝的本名。 “你就是大燕帝?”这回轮到李承颂打量展颜了。在她的想象中,有本事退得了她齐夏大军的男人,定是个英明神武的男人。可是眼前这个一副弱书生打扮的男人竟然就是大燕帝,实在叫她有些难以置信。 “是我。” “何以证明?”她没忘记阿嬷说过中原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忠告。 “你先放开我。” “你当我傻,放开你就跑了!” “那你放开我一只手总可以吧,不然我怎么拿令牌让你相信?” 李承颂探他的脉象,并不像练武之人,料想放开他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思虑再三便也就松开了他一只手。展颜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举到她面前,李承颂定睛看了一眼,的确是皇帝的金牌,上面还刻有一条黄龙。听说中原人都是信奉龙神,自诩是龙的子民,所以他们都把皇帝称作真龙天子。 身份确认无误,李承颂这才放开了展颜。 “刚才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没说清楚让人误会的!”她倒是恶人先告状,不过展颜也懒得跟她一个女流之辈计较了。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据我所知,你们的和亲队伍应该还有半个月才到京城才对。” “我中途偷跑出来的啊。大哥问都不问我的意见就说要把我嫁人,我才不会如他的愿呢。现在我跑了,到时候看他怎么和大燕皇帝交代!”李承颂一时嘴快,这才想起大燕皇帝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忍不住拿眼角偷瞄展颜。 这个男人就是齐夏要和亲的对象,自己将来的丈夫?李承颂莫名觉得很好笑,她怎么可能会嫁给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她将来的丈夫都要像齐夏的勇士那样,魁梧,健壮。 展颜听完哭笑不得,看来这个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看来她并无意要嫁给自己,这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我跟你说,我不是不会嫁给你的。我才不喜欢你这种瘦竹竿一样的男人呢。”李承颂嫌恶的瞥了一眼展颜的瘦胳膊瘦腿,越看越觉得不喜欢。 展颜捕捉到她嫌恶的眼神,也不生气,反而心下松了一大口气。不嫁正好,他正求之不得。不过既然是和亲,也轮不到他们自己做主。 “你不愿意嫁正好我也不愿意娶,但是你皇兄和我母后必定是不会同意的。这样吧,若你能劝齐夏王永不再犯我西北边境,我自然就有办法说服我母后取消和你的婚约。怎么样?” 李承颂听他这么一说也低头沉思起来。她自己也知道,就算她这样偷跑出来迟早有一天会被皇兄派来的人给找到的。到那个时候就算她不愿意也得愿意。皇兄虽一直宠她,可是唯独这件事却没有商量的余地。她如果想要自由,就必须和大燕的黄帝合作。 但是转念她又有些不满起来了,什么叫她不愿意嫁正好他也不愿意娶啊,自己长得很难看吗?就算他是皇帝,可也是个男人,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见过她之后连正眼都不瞧她的,更别说不愿意娶她这种话。她其实长得不丑,不但不丑,而且还很美,齐夏国最聪慧美丽的公主的赞誉不是白得的。这个臭男人竟然敢嫌弃她! “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 “公主不是不愿意和亲么,你要是和我合作,大家都有好处。” “要我答应跟你合作也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要求?” “你说,前提是我办得到的话。” “你一定办得到的。和亲的队伍还有半个月就到京城了,这半个月你要天天陪我玩。我从来没有来过中原,对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很感兴趣,但是我对这里不熟,需要一个人给我做向导。” 这要求的确不是很难,展颜细想了一下最近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操心,思虑再三也就答应了她。 “好,我答应你。还有两个要求呢?” “另外两个我还没有想到,想到了再告诉你。” “那好吧。” “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你要来找我。” “公主你住哪里?” “我住天源客栈。你不要公主公主的叫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我要叫你什么,刚才为什么有人喊你展公子?”按理说也该叫宋公子才对。 “公主可以叫我展颜,这也是我的名字。那好,李姑娘你今天就先回客栈好好休息吧,我会叫人保护你的安全的。明天我再来找你。” 正好小蝶和阿莫也追了上来,展颜跟她道了别,随着小蝶一起离开了。李承颂看见他被小偷划破的手臂还在滴着血,想起他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忽然觉得这个大燕皇帝很有意思。 小蝶一边走一边哭。 “公子,都是小蝶没用,害你受伤流血了。小蝶实在是该死。” “傻姑娘,说什么死不死的。今天多亏你帮我大忙。”展颜递过去一条手帕叫她把哭成花猫一样的脸擦一擦。 “帮大忙?” “是啊,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他是谁,一看就面目可憎,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到现在了一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蛮横无理小蝶还是很生气。 “好了,别生气了。她就是齐夏王朝派来和亲的颂意公主李承颂。” “什么?她就是颂意公主!” “嘘——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小蝶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还是有些没办法相信。齐夏的和亲队伍不是还在半路上吗,怎么这个公主倒是先跑来了。 “我刚才和她谈过了,她也没有和亲的意思,正好合了我的意。我就让她和我合作取消这桩婚约,不过她要我答应她三个条件才行。” “三个条件?” “嗯。从明天开始到和亲队伍到京城的这半个月内,我要天天陪她玩。” “什么?太过分了吧,怎么能叫公子你陪她玩呢?”小蝶一激动声音又不自觉扬高了,展颜瞪了她一眼,她干净噤了声。 “所以母后那边你要机灵一点帮我瞒住。” “啊?公子你要我骗太后娘娘啊,会,会被打死的。” “难道你就不怕我罚你?”展颜故意板起面孔。 “那,那好吧。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会找个借口和母后说最近这段时间要出宫体察一下民情,如果母后问起你你别露馅了。” “是,公子。” “这才是好小蝶嘛,回去叫内务府给你涨月银。” “涨不涨月银都无所谓,可是公子,你的手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你受伤了,我铁定会被打死的。”小蝶哭丧着一张脸看着展颜被划破的袖子,就算再怎么掩饰也绝对藏不过去。 “也对哦。”展颜看了看自己被划伤的手臂,虽然只划破了皮肤,但血倒是流了不少。 “没关系,跟我来。”说罢,他拉着小蝶一径往大街上去了。 燕十三在大街上呆立了一会儿就被夜笙拉回了茶楼里。人是坐下来了,可是心却一直静不下来。明明那天晚上展颜还抱着自己万般不舍,为什么才过了两天再见面他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十三哥哥,你怎么了?”夜笙从他回来开始就觉得他怪怪的,一声不吭的坐着,眼睛望着方才喧闹过的地方出神。 “我没事,夜笙,你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个人站在那里的?” “好一会儿了,他还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呢。但是马上就调头走了。十三哥哥,你认识那个人吗?” 燕十三捏着茶杯的手有些抖,杯子里的水漾起了圈圈的涟漪。他看见了,看见夜笙亲密的搂着自己的脖子所以他误会了,这才一直不肯抬眼看自己的么?燕十三有些激动,又有些着急,恨不得立刻就天黑了他好赶去皇宫里看看他。他还受伤了,明知道自己不会武功还那么冲动的当好人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 夜笙见燕十三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一脸深思的模样,愈发的好奇了起来。刚才他只是随意的一瞥,看到楼下有个男人正看向他们这边。很奇怪,他总觉得那个男人眼里竟然有忍不住的震惊和……伤心。就连他转身的背影都带着一股绝望的意味。现在燕十三的反应又这么奇怪,不得不让他在意起来。 “好了,逛也逛了,曲也听了,该回去了。”燕十三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李承颂来,为什么展颜最后要刻意拉着她离开,好像有什么话是在人前不能说的。这让燕十三很在意。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展颜竟然拉了她的手,到底是真的看不出还是装作看不出那个李承颂根本就是个女人! “现在就回去?可是你不是说可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吗?”夜笙有些不高兴了,要是他刚才没有多那一句嘴就好了,说不定他们现在还高高兴兴的听戏喝茶呢。 “听话,夜笙,我突然有事要办,我先送你回客栈。” 燕十三不顾夜笙的臭脸,执意喊来小二结了账拉着夜笙一道回了客栈。 “我现在要出去办事,可能会很晚回来,你早点睡,不许到处乱跑。知道吗?” 许是天气不好的原因,早早的就天黑了。燕十三再三嘱咐了夜笙好好待在客栈里,这才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出了门。 高墨澜离开之后夜魅的分堂被撤销了很多处,剩下的一些都被改成了联络点。更隐蔽也更安全。燕十三有些在意李承颂说的话,为什么她说府尹动了她要后悔,而且展颜的反应也很奇怪。所以他先去了夜魅在京城的联络点,让人查查这个叫李承颂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尔后他就直奔皇宫而去了。 要说还亏得展颜机智,要是就那样回来,肯定免不了被人发现。他倒是没什么,顶多被母后念两句,可是小蝶可就要遭殃了。于是在回宫前他先去城里的医馆把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然后再去成衣铺子买了件新的外裳替换了,这才若无其事的和小蝶一起回宫了。 想着明天还答应了李承颂要陪她去玩,展颜从下午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正乾殿里批公文。刚敲过二更鼓,他已经把所有的折子都批完了。放下笔将面前的折子都整理好,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他倒还真的是有些困了。不过今晚终于不用再在正乾殿的矮榻上对付过夜了,他都快有半个月没挨过景华宫的床了。 刚准备熄灯离开,他忽然又迟疑了一下。那个人今天会不会来呢,如果来了发现自己不在这里,会不会失望呢?想起白天的时候他拼命忍住了才没有去看他的脸,他甚至有些害怕看到那张脸,一张已经不爱自己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转念一想,展颜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担心实在是可笑又多余。他怎么还会来,说不定现在早已经拥着那个俊俏的少年入了梦乡。只是这样的画面他连想都不愿去想象,一想便是如刀割般的心痛。 吹熄了灯,他提步就往殿外走。小蝶看他今晚竟要回寝宫睡,惊讶之余也想到了可能是要积蓄体力留到明天好陪那个骄纵的公主游山玩水。原本展颜不熬夜又乖乖回寝宫睡觉是件高兴的事,可是一想到却是为了那种女人她又高兴不起来了。 燕十三今天出来得比往常早,虽然中途还去办了些事但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他今天反而可以多待一会儿。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他潜到正乾殿外时原本该坐在里面批改奏折的人却不见了影子,就连整个大殿里也是漆黑一片。 他不在?去哪里了?难道没回宫?还是伤得太重没办法批奏折? 燕十三见不到人也只能胡乱猜测,可是越猜就越往不好的方面想,最后只好自己强迫自己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总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弄清楚就回去了。燕十三对皇宫不熟,这么多宫殿看起来都一模一样他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展颜。又怕自己胡乱闯被禁卫军发现到时候想走就困难了。 好在他运气不错,接连碰了几次壁之后,终于看到了一张眼熟的面孔。没错,正是恢复了侍女打扮的小蝶。燕十三看到她刚从其中一间屋子里出来,还特意嘱咐了守在门外的宫人们机警些,别闹出声音扰了里边人休息。他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景华宫三个烫金大字。原来这里才是他的寝宫! 待小蝶走后,燕十三从廊檐下跳下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子扔出去故意闹出声响。守夜的宫人听到响动提着灯笼上前查看,燕十三乘此机会撬开窗户跳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燕十三半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不动,让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好在外面挂着灯笼,虽然透进来的光线有些暗,但适应了黑暗之后燕十三反而觉得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以前做杀手的时候练就的灵敏度帮了他大忙,耳朵敏感的捕捉到屋子里有人熟睡了的均匀呼吸声。燕十三小心的避开那些碍事的桌椅摆设慢慢向展颜的床靠近。呼吸声越来越清晰,他知道展颜就在面前了。 黑暗中看不清楚展颜的脸,燕十三悄悄靠了过去。周围全是展颜的气息,想起白天的时候他一直不肯抬头看自己的脸,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在生气吗,还是嫉妒?不过一定觉得很委屈吧。 燕十三忽然伸手想去碰碰他的脸,只是没想到还没触及展颜的脸,胸口就被一个冰冷的器物抵住了。就算隔着两层衣服,也还是能感受到那冰凉的器物上散发出的丝丝寒气。 “你是谁,想干什么?”展颜的声音清醒而冷冰。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警惕了,连睡觉都随身带着匕首。过去这些年来他经常会像这样半夜遇袭吗,所以才连睡觉都不忘放把匕首在枕头下保护自己。 “再不说话我就不客气了!”展颜的声音冷了一分,手里的刀刃也划破了他的衣服。这正是当年乔木留给他的那把匕首,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越是看见这样时刻充满了危机感的展颜,燕十三就越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一直以为这五年来痛苦的只有他自己,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这些年来展颜从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野孩子到如今的一国之君,这中间到底付出过怎样残酷的代价。 他记得康瑞以前曾经说过,帝王家的生存法则便是要踏着万人的尸骨往上爬,就算再累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旦你落后一步就很有可能被别人踩在脚底下永无翻身之日。 明明以前他是最见不得血的,可是如今,这条帝王路怕也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血路。如果五年前自己没有丢下他,或许今日,又会是另一番景象。 其实他想要避开展颜的匕首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却突然跟魔怔了一般,往前一倾,整个人都覆了上来。他当然不会让展颜杀了他,只是稍微侧过身,锋利的匕首就扎进了他的肩膀,同时他也咬上了展颜的唇。 唇上一痛,熟悉的气息盈满了鼻腔。展颜心里一惊,迅速抽回了匕首。随即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伴随浓烈的铁锈味。 “你……”可惜他一个你字未说完,那人趁他张嘴说话的间隙偷偷把舌头溜了进来。 “哐当——”手里的匕首直接掉落在了地上,展颜愣住了,连回应都忘了,只能被迫张开嘴巴任那个人予取予求。 “皇上,是您醒了吗?”殿外的宫人听到屋内有响动,隔着门问到。展颜的嘴巴被堵住说不了话。 “皇上?”眼看着他再不出声门外的宫人们就要进来了,他慌忙别过脸偷得一口喘息的机会。 “朕没事,只是做了个梦碰翻了东西。你们不要进来吵我。” “是。” 他话才说完,下巴就被一只手捏着强硬的扳了过去,温热的鼻息又覆了上来。展颜的脑子完全断了线,他来了,而且还在吻自己。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吗?他明明已经有那个少年了!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如此贪恋这个吻。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开始搂住身上的人热烈回应,却突然摸了满手的黏腻液体。 “你流血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展颜稍微推开他,彼此已经气喘吁吁。他刚才虽扎得不深,但那把匕首实在太锋利了,光是碰一下都能让人皮开肉绽,更何况还是被人用力扎进去的。 仿佛被他这一推,燕十三的理智才忽然清醒过来。他没想到时隔五年再次亲他,竟像是上了瘾一样欲罢不能,恨不能就这样将他生吞入腹,让他每一个部分都是属于自己的。但是他知道现在不行。 “我和夜笙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燕十三低头在他耳畔轻语。展颜还来不及回神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只觉身上一轻,属于那个人的气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整个过程发生的太过突然又结束的太过仓促,以致于展颜都有些错乱,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无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床上还留下了好多血迹。 小蝶吓傻了,一个劲的拽着他的手臂看,以为是他手上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可是看来看去包在伤口上的棉布并没有被血染透的痕迹。那床上这些血是哪里来的? “别问了,把这些褥子拿去烧掉,别让任何人看见。” 既然展颜不想说,小蝶也不好一直问。更何况她更怕被人知道展颜受伤了,所以只好听话的偷偷拿那些滴了血的棉被和褥子去烧。 展颜昨晚很晚才睡着,他不知道燕云舒到底在想些什么。宁愿冒着被禁卫军发现的危险也要潜进宫来,又被自己用匕首刺伤也不逃走,就为了来告诉自己一句他和夜笙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关系。展颜直到后来才记起夜笙是谁,白天的时候他好像有听燕云舒这样叫过那个少年。 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其实,云舒心里还是有他的?这或许是个美丽的误会,但却让展颜的心里又燃起了一丝丝希望。 下了早朝,展颜回寝殿换了身衣服就出了宫。如昨天约好的那样,他径直去天源客栈找李承颂。他还以为自己来得太早了,没想到李承颂已经早早的在客栈大堂等他了。 “来得挺准时嘛,我还以为你会失约呢。” “你有没有听过中原有一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可是天子,金口玉言,岂有答应了不兑现的道理。”展颜说到后半句,特意凑近了些说到。 “算你守信。那我们今天要去哪里玩?”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我对京城还不是特别熟,今天就交给你做主了,你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吧。” 展颜其实也没有想好要带李承颂去哪里,他自己都好几年没有出来玩过了,知晓的好玩的地方也寥寥无几。不过他昨天特意跟小蝶打听了下京城里都有些什么好玩的,今天暂且拿来应付李承颂吧。反正还有这么长时间,他可以慢慢和她接触,只要知晓了她的喜好,便也就可以投其所好了。 上午就带她去街上逛逛,听说最近来了不少的民间杂耍团,说不定李承颂会喜欢。下午累了的话就去茶馆里坐坐,听听小曲儿喝喝茶,顺带和这位公主话话家常,也好探听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别看昨天阴风阵阵的,今天的天气倒是艳阳高照好得很。展颜打着体察民情的旗号不好把小蝶也带出来,李承颂自然是要带着阿莫的,于是三个人就在大街上慢慢闲逛。 他们今天的确运气好,一路上遇上好几个民间杂耍团。上竿,打筋斗,踢拳,踏跷,钻火圈,……眼花缭乱的项目看得李承颂和阿莫两个人眼睛都直了,看到兴起处还要随着周围观众拍手称快,大喊一声“好”! 展颜算是知道了,番邦女子果然不比中原女子的娴静娇羞,不过她们豪爽大气,却也是中原女子没办法比的。 “十三哥哥,快点嘛,那边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我们快点过去看。” “夜笙,好好走路,别跑那么快。”燕十三被他拉着往前跑,怎知道一抬头又看到了展颜。 他为什么又和李承颂在一起? “十三哥哥,你在看什么?”夜笙见他突然不走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竟然是昨天在茶楼下看见的那个男人。又是他,为什么每次十三哥哥看见他都变得好奇怪?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夜笙却莫名对他有种排斥感,他不喜欢那个人。 “十三哥哥,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好像有个卖糖葫芦的,你现在陪我回去买好不好?” “等会再陪你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夜笙不依不挠。 “那你自己去买。” “十三哥哥,你太过分了!”夜笙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可是也就是因为他这一声,让不远处的展颜和李承颂闻声转过了头。 展颜看到人先是一愣,继而把头转到了一旁。还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明明就一直在一起。他心里酸酸的,却又不好在李承颂面前表露出来。 “怎么又是他?”反倒是李承颂一脸的倒霉表情。 “你认识他?” “谈不上认识吧,上次他身边那个小孩跟我看上同一个面具,我想买,他不让,最后我们还差点打起来。后来我偷拿了他的钱袋想出口气,不过最后又被他拿回去了。” 展颜听罢不觉失笑。敢从他燕十三手里偷东西也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他称霸江湖那会儿,你说不定还在闺房里玩枕头呢。 李承颂本就为了那天的事情窝火,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那么丢脸过。展颜没半句安慰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嘲笑她。 “你笑什么?”她生气的瞪着展颜,却惹得展颜笑得更厉害。 “没什么。下次你可要看清楚对象了再动手。” 李承颂闻言忽然愣愣的盯着他。换做别人都会告诉她偷拿别人的东西是种不好的行为吧,他倒好,不但没有说她做得不对,反而叫她下次看清楚对象了再动手。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是蛮好看的,不同于他们齐夏的勇士个个彪悍健壮,虽然给人很有安全感,但却不及面前这个人有一种很温柔的感觉。 前面两个人说说笑笑,倒完全把身后还在看着他们的燕十三和夜笙给忘了。明明看见自己就把目光移开,却对着李承颂笑颜逐开。要不是顾虑这是在大街上,燕十三真恨不得立马上前把人从李承颂旁边抢过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情意绵绵,冷了少年郎 像是忽然记起身后还有一道如恶狼般凶狠的眼神在盯着自己,展颜慢慢敛了笑脸。鴀璨璩晓他们这一路玩玩逛逛的,不觉就到晌午时分了。 “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下午再带你去别的地方。” “好啊。”李承颂答应着,跟着展颜一起往人潮外走。展颜也不敢回头看身后那俩人,这漠视的态度更加让燕十三气愤至极。 “夜笙,你饿不饿,我们也去吃饭!” “我不饿啊。” “不饿也要吃。”燕十三拉着夜笙一路跟着前边三个人进了路边一家酒楼。 燕十三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三人往二楼去了,他拉着夜笙也一路跟了上去,挑了张离他们不远的桌子坐了下来。 “客官,想要吃点什么?”小二殷勤的过来又是擦桌子又是倒茶水的。 “夜笙,想吃什么,尽管点。京城里好吃的可多了,你难得来一次,尽管多吃点。”燕十三故意把音调拔高了些,展颜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人干嘛一直跟着我们啊?”阿莫也认出燕十三和夜笙,不满的对着李承颂嘟囔。 “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展颜,你对这里比较熟,你点吧。”李承颂瞥了那边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展颜身上。展颜这种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先点菜。 齐夏人的祖先是游牧民族,自然从小就是吃肉喝奶长大的。展颜没有问李承颂的口味,擅自点了一些荤腥比较重的菜。李承颂在旁听着,竟然都是自己打小就喜欢的口味。她不觉间又多看了这个男人几眼,对他的细心周到多了几分好感。 “这些可以吗?如果李姑娘不喜欢的话,再换别的也可以。”出于尊重,展颜点完菜之后又询问了一遍李承颂的意思。 “就这些很好,我很喜欢。”她忽然对展颜微微一笑,倒让展颜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准头叫小二照着菜单赶紧上菜。 燕十三将这一幕一一收在眼底。展颜叫她李姑娘那就是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人,李承颂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请得动展颜陪同她游玩。而且她刚才看展颜那一眼,明显带着倾慕,这让燕十三很不舒服。 展颜一直很恪守礼仪,从未对李承颂有过什么越矩的行为。倒是李承颂像个豪爽的男人,喝酒吃肉,兴起处还勾上展颜的肩膀大声说笑。反正她现在也是男儿打扮,更何况她骨子里天生就有游牧民族爽朗的血性。只把一旁看着他们的燕十三气得牙痒痒。 原本下午的计划是去天香阁听戏的,谁知走到半路忽然看见街上有人在玩蹴鞠。李承颂从小就很痴迷中原的文化,对蹴鞠这一中原全民流行的娱乐活动更是闻名已久。之前在齐夏皇宫的时候她便偷偷从外边请了汉人的师傅教自己玩,不过到底一个人玩不过瘾。没想到今天的运气这么好,难得的机会可以玩一把,一下子就勾起了她的兴趣。 “展颜,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听戏吧。你会不会踢蹴鞠,我们去跟他们踢一场怎么样?” “啊?我技术不怎么好。” “没关系,有我罩着你呢。走吧。”展颜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看她兴致那么高,也不好扫了她的兴,只得硬着头皮上。 “喂,让我们也一起玩怎么样?”李承颂走过去打断了那一伙踢蹴鞠的年轻人。 “你一个人怎么玩,我们汴南街六虎是从来不分开组队的!”李承颂看了一下果然有六个人。 “谁说我只有一个人,还有他们呢。阿莫。展颜,快点过来。” “啊,公子,我也要啊?”在齐夏皇宫的时候,阿莫倒是陪着她玩过几次,不过从来都只有挨踢的份儿。她是真心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 “少废话,赶紧过来。”李承颂回身一手拉一个把他们两个拉到身边。 “三比六?你确定?”对方扫了他们这阵势一眼,除了刚才说话的这个还像点样子以外,其余那两个根本就是来凑数的。 “是五比六才对!”李承颂一回头,原来是燕十三和夜笙也来了。 “你干嘛老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我们啊?” “那你现在要不要我们帮忙?”燕十三懒得理她,他才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才跟来的呢。不过既然展颜要参加这么危险的活动,没了他怎么行。 “你行不行啊,别到时候扯我的后腿。” “我行不行上了场自然就见分晓了。” 看他一副嚣张的样子,李承颂本来不想让他参加的,不过考虑到自己这边的人手不够,就勉为其难答应了。 “喂,我们现在五个人了,五比六总可以了吧。” “可以倒可以,不过我们汴南街六虎可不是随便就跟人家踢的。” 切,说了半天原来是嫌没赌注。李承颂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抛了抛。 “如果我们输了,这锭银子就归你们了。” “好!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 “还有什么事?”对方不耐烦的看了他们一眼。 “那如果我们赢了呢?” 对方互相看了一眼,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在汴南街还没有谁能赢得过他们汴南六虎的。 “如果你们赢了,随便你们说什么我们都答应。”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如果我们赢了,你们要跪下来喊我一声师父。怎么样?” “好,成交。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等好久了。” 李承颂率先跑了过去,阿莫苦着一张脸也跟了过去。夜笙虽不情愿不过燕十三要玩他也只好奉陪。剩下展颜和燕十三两个走在后边。 “你会吗,别到时候不是你踢蹴鞠,变成蹴鞠踢你了。”燕十三一面替他担心,一面又实在搞不懂展颜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愿意陪着李承颂疯,连这种明显勉强的事情也要答应。 “我没问题。”展颜撂下一句话,先跑了过去。 蹴鞠规则很简单,单球门踢法,把蹴鞠踢进风流眼就行,以命中数分胜负。 “开始!”随着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追着蹴鞠跑起来。 蹴鞠的玩法很灵活,不一定非得用脚去踢,只要能把球踢进,不论你是用头顶进去的还是用脚踢进去的都算。 展颜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所谓的汴南街六虎所向无敌了,对方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才刚开始,他就被对方一个人狠狠的撞了一下,整个右边臂膀都被撞得发麻。要不是燕十三速度快闪到他身后扶住了他,展颜恐怕就是第一个摔倒下去的。 不过阿莫和夜笙的处境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阿莫是个女孩子,更加禁不起冲撞,才开场没多久她就被人撞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夜笙还好一点,仗着自己身体灵活,撞到是没撞到,不过完全碰不到球也只能算个充数的。 “他们这样完全是不遵守规则的玩法。”展颜气愤的站直身体。他也不是没见过怎么玩蹴鞠,宫里每年都会举办蹴鞠大赛,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玩法。 “笨蛋,街头玩法当然没你们在皇宫里踢得那么规矩。小心别让他们再撞到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燕十三在他耳边低语,展颜的心忽然一下子安了下来。 “你……”他一回头,燕十三已经不在他身后了。再看过去,李承颂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既然是街头玩法,那更符合燕十三的胃口了。原本李承颂抢到了球,可是被三四个人同时包抄过来她根本没有射门的机会。 “把蹴鞠踢给我!”燕十三在外围喊了一声,李承颂虽不乐意他那种命令的口气,不过既然现在是同一阵线,她也只好暂时忍住不快了。瞅准时机,她一个倒挂金钩将球从众人的头顶上踢飞出去,燕十三跳起来双脚一夹,稳稳的将蹴鞠控制在了脚上。 撇下另外三个凑数的,现在基本是二对六。一开始汴南六虎以为最有胜算的是李承颂,所以他们分了四个人去盯她,剩下两个人见球到了燕十三脚下,还不等他们扑过来,燕十三一个金鸡独立,一脚将蹴鞠踢过了风流眼,为他们这一场赌局拿下了第一个球。 “耶,十三哥哥好棒!”夜笙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现在突然跑出来又喊又跳的。燕十三回头看向展颜,见他也看着自己笑,忽然就战斗力十足了。 “要不是我传球给他,他会进?还不都是运气好。”李承颂虽有不满,但还是为自己这边进了一个球感到高兴。 “阿莫,展颜,你们怎么回事啊?” “公子,不能怪我啊,他们实在太大力了,我根本撞不过他们嘛。”是后在是在。 “我一早就说过了我技术不好的。”展颜也装无辜。他那哪是技术不好,基本等同于不会玩好不好。李承颂知道他们两个已经靠不住了,剩下那两个还要剔除掉一个夜笙,果然靠得住的就只剩下那个男人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燕十三,有何指教?” “燕十三,别以为你进了一个球就了不起。还没完呢,机灵点。”李承颂说完就扬长而去,夜笙对着她的背影做鬼脸。 “十三哥哥,他一定是嫉妒你。” “你还说,刚才都跑到哪里去了?平时都白教你了。”哪有夜魅的人不会武功的道理。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夜笙并不算夜魅的人,不过这几年燕十三还是有教一些武功让他防身。至少对付这种街头混混足矣了。 “被他们撞到了很疼的,我才没那么傻呢。”他本来就是被迫来参加这场比赛的,他又没有好处得干嘛要那么拼命。 “那就赶紧给我闪一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燕十三一把甩开夜笙,因为对方抢到球又跑了过来。 没想到出师不捷,一下子让人给扫了颜面,汴南六虎自然不会这么容易罢休。这次他们改变了战略,直接忽视掉另外三个人,转而专心对付李承颂和燕十三。有过第一次的配合,接下来两个人越来越默契。以燕十三的身手,别说把蹴鞠踢进风流眼,还不是他想踢哪里就踢哪里。再加上李承颂的技术的确不错,两个人连连进球。反倒是所谓汴南街六虎,从开场到现在,除了满场追着球跑之外连一个球都没进。 规定的比赛时间是半个时辰,中场休息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下半场,一直看好戏的夜笙突然也加入了进来,现在就变成三比六了。由于上半场的时候他们忽视掉了夜笙,直接导致下半场他们轻敌吃了大亏。燕十三时不时的传球给夜笙,被他一踢一个准。 快要结束的时候,燕十三忽然想着展颜连蹴鞠都没摸到也白来了,反正也快要到时间了,他拿到球,忽然一个转身将球朝展颜踢去。 “桂花糕,接着!” 展颜原本一直只能在边上跑来跑去,冷不丁看到球直接朝自己这边飞过来,他想都没想横脚就是一扫,蹴鞠在空中立即改变了路线。但离风流眼中心还偏离了那么一点位置,燕十三飞起一脚帮他把球勾了回来。最后一个球穿过风流眼的时候,刚好时间也到了。 “赢了,我们赢了!” 夜笙和李承颂同时兴奋的大叫起来。李承颂转身和阿莫高兴的搂成一团,夜笙也张开了手臂正准备要跳到燕十三身上,没想到燕十三却突然转向了另一边敞开怀抱。赢了比赛展颜也很高兴,不过好歹是一国之君总不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没想到燕十三却突然对他张开了怀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展颜原本觉得这样不妥,可是他又不想看见燕十三一脸的期待落空。 算了,疯就疯吧,这样的时刻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展颜突然莞尔,朝着燕十三飞奔过去,然后像个猴子一样跳到他身上,被燕十三一把牢牢抱住。 “我们赢了!” 燕十三很久没有见过展颜这样开心的笑颜了,满目流转的飞扬神采让他心动不已。以致于他压根就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一脸落寞表情的夜笙。 第一百三十七章:痴情不改,终得云开见月明 展颜没敢让燕十三抱太久,喊完一声就赶紧跳了下来。鴀璨璩晓尽管这样,他的心还是嘭嘭嘭的跳得好厉害。燕十三细心的发现他的耳垂红得像是在滴血,这是展颜的敏感地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光是看着展颜这副模样就烧得他腹内一股暗火直窜,燕十三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把视线从展颜身上移开。 结果气焰嚣张的汴南街六虎一球未进,不得不愿赌服输跪在地上喊李承颂师父。李承颂赢了球又赚了面子心情好得不得了,和燕十三之间那点小过节也就一笔勾销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下次我们两个要不要来个白打,看看谁更厉害。”李承颂现在对燕十三刮目相看,光是这样踢一场远远满足不了她的好胜心。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那就这样约定了。我现在的心情真是好的不得了,不如我们一去喝酒吧。” 展颜自然是不能反对,他既然答应了李承颂要陪她玩,肯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偷偷看了燕十三一眼,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一起去。 燕十三肯定求之不得,他才不放心让展颜和这个女人单独在一起呢。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被夜笙打断了。 “十三哥哥,我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痛,我想回去了。” “喂,小孩儿,你什么时候不痛偏偏现在肚子痛,不会是不想和我们去喝酒故意找的借口吧。”李承颂看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肚子痛就肚子痛。她不似中原女子懂得察颜观色,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夜笙他前两天吃错了东西身体一直不舒服,刚才我不该硬拉着他去踢的。那我们下次再约好了,今天我就先送他回去。” “真是扫兴。算了,展颜我们走。”李承颂招呼了展颜一声,转身就走。展颜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还是有些小小的失落。 “我晚上再去找你!”经过燕十三身边的时候,展颜忽然听到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他面上佯装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早泛起了圈圈涟漪。 “走了,展颜。” “哦,来了。”他答应了一声,暂时把刚才燕十三说的话压在心里,快步赶上李承颂主仆。 回去的路上燕十三一直不说话,夜笙也因为他冷落了自己而生气,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一直快走到客栈门口了,夜笙才忍不住开口。 “十三哥哥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夜笙,你是真的肚子痛吗?” 夜笙闻言一惊,他既然知道自己是假装的,为什么刚才他不直接揭穿自己,反而还跟着自己回来了呢? “是,我是骗你的。因为我根本不想你和他们一起去喝酒。” “为什么?” “展颜就是小颜,对不对?你这次下山根本就是特意来找他的,是吗?”夜笙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他看着燕十三的背影,这三年来他也只留给他一个绝然的背影。就算明知道自己的心意他却从来不为所动,就算燕十三从来不说,他也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从来就只有那个小颜。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为什么?在夜魅的时候你明明警告过我不许再提这个名字的,难道不是因为他伤了你的心所以这些年来你连见都不愿意见他吗?” “就算他伤了我的心,我最爱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夜笙,我从来都只把你当弟弟,多余的我给不了。如果你觉得这样不满足,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你。” “你说过不会赶我走的!”身后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快哭了。 “我不赶你走。如果你忍受得了我的眼里看不到你的话,你大可以留下来,我绝不赶你走。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看过当年乔木在高墨澜身边的辛苦和委屈,他不想让夜笙也因为自己而忍受那样的痛苦。 “那他呢,他也还爱你吗?如果你们可以在一起也不用分开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执着没有结果的事情?” 展颜无疑是爱他的,只是他们之间还有没有结果燕十三真的不太确定。当年的展颜或许还可以撇下一个小县衙跟他走,可是现在的展颜呢,他还能撇下一个偌大的国家跟他走吗?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总之我只说一句话,若你受不了就离开,我会叫人送你回夜魅。如果你连夜魅也不想待,那就拿一笔钱随便你去哪里。但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来,就不许对他有什么不敬!” 给他一笔钱?随便他去哪里?到底这三年来自己对他而言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捡回来的流浪儿,跟阿猫阿狗没两样的存在?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十三哥哥你不用管我了。”夜笙低头匆匆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进了客栈。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他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 燕十三虽然不放心他却也没有过去安慰他,他知道既然对一个人没那个意思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的幻想,这样只会让那个人更痛苦而已。但夜深之后他还是悄悄去夜笙房里看了看他,人已经睡着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很久。夜笙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房里连晚饭也没出来吃,燕十三将傍晚去外边买来的小点心悄悄放在他床边,等他饿醒了好拿来填肚子。 他还答应了展颜今晚要去看他,他知道那个笨蛋如果见不到自己说不定会等个通宵。替夜笙掖好被子,他这才悄悄的出了门。 展颜的确一直在等他。下午李承颂说要去喝酒,他怕喝多了误事,又想着晚上燕十三会来找他,于是没喝多久他就找了个借口早早的回宫了。李承颂今天大概是真的心情好,竟然也没跟他计较,只叫他明天准时出来就让他回去了。 赶在天黑之前就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了,展颜今天难得有时间的还和他母后一起用了晚膳。天黑之后他就一直坐在景华宫里等人,虽然手上拿着书,可是心思压根就没在书上。 直到敲过了三更鼓,燕十三还没来。展颜看着看着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撑着头就睡着了,他一早嘱咐了小蝶说他今天很累,不要叫人过来打扰他。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站着,都这个时辰了,燕十三今天应该不会来了吧。 他忽然想起那个叫夜笙的少年来。虽然燕十三说过他们之间不是那种关系,可是再傻的人也看得出夜笙是喜欢燕十三的。而且不难看出燕十三对他也很宠爱,那个夜笙到底是什么人呢?一想到这五年来在燕十三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是他根本不知道的,他就觉得很无措。好像生生被人偷走了五年的时光,他和燕十三之间有个永远也弥补不上的巨大空洞。 正发着呆,空旷的寝宫里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吹来了一阵凉风。他回身走到矮榻边,案几上的书页被吹翻过了一页,他怔怔的看着灯罩里的烛火出神。 “在想什么?”身后蓦地响起一个声音,跟着腰上就多了一双手。展颜绷直的身体顷刻间放松了下来。 “在等我吗?”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后,让他觉得有些痒痒的。展颜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如擂鼓。 “我,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会不会一直等我?”说话间,身后的人已经咬上了他的耳垂。想着白天的时候这里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展颜一定不知道那样的他看起来是有多诱人。 “会。我会一直等你,就像这五年来一样。”展颜被他用舌尖抚弄耳垂,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栗。 燕十三闻言愣了一愣,继而将他整个耳垂都含进嘴里。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来了。”颜三来颜他。 一句话,让他顿时泪如雨下。五年了,有多少次他命悬一线差点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又有多少次他孤立无援被推上风口浪尖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依赖。更别提还有多少个被疯狂的思念折磨到无法入眠的夜,又有多少个寂寞到整个人都像行尸走肉般过活的日子。 只是再多的苦,再多的煎熬,如今等来他这句话,便也就够了。 “我好想你,云舒。”展颜转身扑进他的怀里,恨不能将自己也嵌进他的身体里好让他带着自己一起离开这里。 暌违五年之久的一声“云舒”,彻底唤醒了燕十三沉寂已久的心。仿佛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此刻彼此的心情,泪水涟漪中,四瓣嘴唇早已经胶合在了一起,连分开呼吸一下都觉得是种浪费。干涸已久的两个身体很快就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滋润的源泉,被进入的那一瞬间,展颜空洞的身体才终于找到了被填满了的感觉。流不干的眼泪,停不下来的喘息,还有那痛并快乐着的欢愉。展颜到最后都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脑子里最后残存的记忆就只剩不断压抑的申银和身下一下快过一下的冲撞。 第一百三十八章:心意了,倦鸟欲离巢 不出意料之外的,展颜醒过来的时候枕边已经空了。鴀璨璩晓属于燕十三的气味荡然无存,显然人已经走了很久了。他侧过身将身体蜷成被那个人拥抱在怀里的姿势,尔后,终于觉得残缺了许久的心变得圆满。 天渐渐亮了,过去五年来展颜从来没有哪一次有过这种渴望,渴望看到早晨升起的太阳,渴望崭新而又充满希望的一天。 小蝶不时的频频望向展颜,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不太一样。 “有什么话就说?”展颜实在受不了她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皇上,您今天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展颜自己整理好龙袍,快要上早朝了。 “小蝶不敢说。” “有什么就说,藏着掖着的做什么。” “是。那皇上您先答应我,要是小蝶说了什么大不敬的话,您不治我的罪。” “百无禁忌,说吧。” 小蝶左右看了看,确定别的宫人不会听到了,这才悄悄靠过去在展颜耳边低语。 “小蝶觉得皇上您今天好像重生了一样,浑身都散发着金光,耀眼得不得了。” “你这丫头,难道我以前是死的吗!” “皇上,君无戏言,您说过不治我的罪的。” “行了,赶紧帮我梳头吧。”展颜嘴角噙着笑。重生了么?大概也是吧。或许,也该是要逃脱这个牢笼的时候了。 下了早朝,照例还是回寝殿换衣服然后出宫找李承颂。不过今天他却多了一分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再遇上燕十三。 趁着天没亮燕十三就悄悄起身离开了皇宫,没想到回到客栈之后竟然发现房间里早就有人在等他了。 “首领!” “什么事?” “查到了您要找的那个人。” “说。” “颂意公主李承颂,齐夏王李承祖的亲妹妹,也是这次和大燕帝和亲的对象。” 颂意公主?和亲对象?燕十三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李承颂有那么大本事敢让展颜当陪同。只是展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真的要和那个女人和亲?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躺在床上燕十三久久不能入眠。经过了昨晚,他和展颜总算是前嫌尽释,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展颜肯不肯放下这一切跟他走。就算他可以夜夜去皇宫里看他,可是一天可以两天没问题,那三天四天呢,三个月半年呢,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生活在没有阳光的黑夜里,甚至时刻提心吊胆提防被人发现。 更何况现在又来了一个什么齐夏公主搅局,他早发现李承颂看展颜的眼神不太正常。他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为了国家繁荣百姓安定而牺牲自己的幸福这种事他也做不到。他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每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粗茶淡饭的平庸日子他也甘愿。 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和展颜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很紧迫,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让他们考虑,因为齐夏的和亲队伍再过半个月就要到京城了。 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直到门外响起了叩门声,燕十三这才惊醒。 “谁?” “是我,十三哥哥。”是夜笙,燕十三从床上弹坐起来,赶紧去开门。 “怎么了,起这么早?” “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燕十三侧过身子让他进来,自己随手关了门。 “夜笙?” “是不是只要我不说离开你就永远不会赶我走?”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赶你走的。那你现在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夜笙忽然转身扑进他怀里。 “我不要离开你,你也不要丢下我。如果,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小颜,你就去喜欢他吧,大不了,大不了我不讨厌他就是了。所以十三哥哥,你也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燕十三闻言一笑,这几年夜笙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的就把他当做了最重要的人。或许连夜笙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对他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燕十三不过是教给了他成长历程中最重要的一课——看清楚自己的心,学会选择。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小小年纪整天就知道胡思乱想。”燕十三轻轻推开他,宠溺的敲了敲他的头。 “好了,下去洗漱吃早饭吧,昨晚就没有吃过东西,饿不饿?” “饿死啦。十三哥哥,我们今天是不是还要去找他们一起玩?” “嗯,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可以留在客栈里。” “我才不要,一个人待在客栈闷都闷死了,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玩。” “你保证不闹脾气就带你去。” “保证就保证。”夜笙虽有不满,不过最终还是妥协了。 既然连李承颂的身份都能打听到,那要知道她住在哪里就更不是什么难事了。吃完早饭,燕十三就带着夜笙一路直往天源客栈去了。他得赶在她们出门之前把人截住。 一路上都是坐马车,早把她这个在草原上驰骋惯了的公主给憋坏了。所以等展颜一到,她就拉着他要他带自己去骑马。骑马不是问题,城郊有好几个马场,展颜虽然不熟,不过稍微问了下店小二也就一清二楚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这么早,兴致冲冲的要去哪里啊,不如也带上我们如何?”展颜闻言心头一颤,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的太过明显。佯装一脸平静的抬起头来看着燕十三,果然不出所料的又看到那个叫夜笙的少年跟在燕十三身后。 “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碰巧经过听到你们的声音就进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的是你们。” “碰巧才怪!”夜笙和展颜同时在心里暗付道。 “既然这么巧,那就一起去吧。还正想着不知道如何去找你们呢。”李承颂丝毫没起疑。估计现在这会儿她也早忘了阿嬷说过中原男人靠不住这句话了。 “你们要去哪里?” “骑马,你会不会?刚跟小二打听到了城郊有几个不错的马场。” “骑马当然会啦。这么巧,我正好有个认识的人就是开马场的,不如我带你们去吧。” “真的?没想到认识你倒还真能找到不少乐子,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我们赶紧走吧。”李承颂早按捺不住兴奋,一颗心早飞到了马背上。她刺绣女红不行,不过要说骑马射箭那绝对是一等一的技术好。 说走就走,一行人即刻就出了天源客栈的门往城郊一家马场去了。一路上燕十三一直想找机会和展颜说话,无奈李承颂真是话太多了,一直拉着展颜问东问西的,害他根本没机会开口。 这家马场离城里不是很远,几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没过多久就到了。说来也巧,这家马场的主人是王伯益的一个远方表亲开的,虽不隶属于夜魅,不过高墨澜在的时候因为王伯益的关系也对夜魅的事情竭尽其能的予以帮助。只是王伯益两年前隐退江湖了,夜魅也不再做暗杀任务,慢慢就很少有来往了。不过马场的老板还是认识燕十三的,更何况他们今天也确实只是去挑马,光明正大。 果然马场老板见到燕十三之后,先是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 “几位是来挑马的吧。正巧我这最近才从西北牧场进了两匹纯种汗血宝驹,几位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你这真有纯种汗血?”李承颂一听眼睛都亮了。 纯种汗血是马中的极品,就像人也分个三六九等一样,马也是分等级的。血统越纯正,奔跑的速度就越快。她长这么大也就才见过一次纯种汗血而已,那时候她才十二岁,皇兄为了讨她欢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匹纯种汗血。草原上的人都跟马有渊源,那时候她是真的欢喜得不得了。只可惜从她得到那匹宝马后一直没有征服过它,最后一次还被它从背上甩下来摔断了胳膊,足足让她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要不是她又哭又闹的不肯,皇兄肯定当场就因为生气把那匹汗血杀了。虽然不舍,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那匹纯种汗血放了。 “我这位朋友可是个行家,老板你可别随便拿普通的马种来忽悠他哟。”燕十三好不容易看到有其他的东西把李承颂的注意力从展颜身上吸引开了,赶紧帮腔。 “岂敢岂敢,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一个诚信,岂有欺骗顾客的道理。更何况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个行家,我就更不敢在行家面前搬弄是非了。公子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各位到马厩里去看看。” “好啊好啊,快带我去。” “啊,我就不去了,我对马不讲究,跑得动就行。”燕十三抱着胸一副不想动的样子。 “我也不去了,我不会挑马,你自己慢慢挑。”展颜偷偷看了燕十三一眼。一路上都能感受到身后这道灼热的目光,展颜知道他一定是有话想对自己说。 “你们两个真扫兴。算了,阿莫我们自己去挑。老板快带我去。” 马场老板回头看了一眼燕十三,燕十三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眼神暗示,他这才安心转身去招呼李承颂。 “诶,好,公子这边请。” 眼瞅着李承颂和阿莫随马场老板进了马厩,燕十三伸手一拉,将展颜往旁边的小林子里拖。 “夜笙,机灵点。” 夜笙当然知道燕十三叫他机灵点是什么意思,眼睁睁看着他把展颜拖走,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却也只能照做。展颜被他拖得一路踉踉跄跄进了林子,燕十三这才放开他。 好不容易可以单独相处了,可是两个人就只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的伤口怎么样?” “不许和她靠那么近!”出展于出味。 两个人同时开口,结果同时一怔。展颜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是说认真的,你明知道她是个女人还……” “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我不但知道她是女人,我还知道她就是齐夏的颂意公主,是来和你和亲的!”燕十三一脸的不高兴,可是展颜心里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你在吃醋吗?”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你真的要和她和亲吗?”燕十三忽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其实他更紧张,不知道展颜会如何回答他。 “云舒,你真的已经原谅我了吗,真的还愿意要我吗?”即使昨晚他们做过了,可是展颜直到现在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只要一个答案,只要燕十三说带他走,他就愿意抛下一切不管不顾。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你敢和那个女人和亲的话!” 展颜怔怔的看着他,忽然将头轻靠在燕十三肩膀上。 “那你说一句让我安心的话,只要你一句话,我这辈子都是你的。” 燕十三抬手将他搂进怀里。 “跟我走,小颜!” 展颜眼眶一热,将身体紧紧贴近他。 “好!” “咳咳——”是夜笙的声音。展颜慌忙推开燕十三。 “她们挑好了,我们过去吧。”燕十三倒是不慌不乱,和展颜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装作在看周围的环境。 “你今晚还会来吗?”展颜忽然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问到。 “你想我去吗?” 展颜不说话,眼睛看向前方,他看到李承颂正牵着一匹健硕的马出来。他突然使劲的点了点头,然后大踏步的先走了过去。燕十三在他身后无声笑得得意,都是做皇帝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可爱。 “哇,没想到还真的是汗血马,不过只有这一匹是纯血种,另外一匹血统不够纯。”李承颂边说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马脖子。 “这位公子果然是行家,一眼就能辨别出真正的纯血种。那一匹的血统的确没有这一匹纯,不过比起普通的品种,那一匹也算是上品了。” “喜欢吗,喜欢的话就买下来送给你。”他堂堂大燕,一匹汗血宝驹还是送得起的。 “汗血马跟其他的马不一样,它们的性子烈得很。就算我喜欢它也没用,还得看它接不接受我。” “我看就没有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是畜生,只要你够本事驾驭它,还不是一样乖乖听你的。”燕十三不满刚才展颜说要将这匹马送给李承颂,突然出声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你这种男人是不会懂的,好马是通人性的。” “买不买先不重要,不如这位公子先试跑两圈怎么样?”倒是马场的老板出来打了圆场。 李承颂也懒得和燕十三争论,当即跨上马就绕着马场跑起圈来。果真如她所说,汗血马的性子很烈,又加上有小时候的那一次记忆,李承颂没跑几下就差点被它抛下来。好在燕十三眼疾手快扑过去接住她,然后自己一甩身跨上了马鞍。 他做杀手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信念,要赢!只有赢才能完成任务,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胜,对手强他便要更强。燕十三有句话说对了,再性子烈的马它也只是头畜生,岂有人赢不了畜生的道理?不管那匹汗血马如何的发怒想要将他甩下来,如何的不愿意被人骑上背,最终也还是乖乖折服在燕十三的缰绳之下,暴戾的野性一下子收得服服帖帖,温顺的好似片刻之前根本没发过狂一样。 李承颂简直惊呆了,她从小生活在草原上几乎天天和马打交道的人都做不到的事,竟然被他们中原人做到了。 “你真的好厉害!”这次她是由衷的发出称赞。 “那你还要吗?”展颜问到。 “算了,汗血马只会认驯服它的人做主人。我们今天只是来玩的,挑别的马也一样。”李承颂虽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转身去马厩了再挑了一匹普通的马牵了出来。 “展颜,我们来赛两圈怎么样?” “啊?”展颜没想到李承颂要和他比骑马。自己好歹也是代表着大燕,要是输了的话似乎有点丢颜面。不过说赢的话,基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说他的骑术其实根本不行,昨晚一激动和燕十三做得太过火了,他后面到现在还有些不舒服,哪里经得起马鞍上一番颠簸。 “怎么,别告诉我你不会骑马?”李承颂看他一脸的难色,忽然有些嘲讽的说到。 “不如我来跟你跑两圈如何?”燕十三自然知道展颜那点技术和李承颂比肯定是要输的,而且他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为什么你要替他?” “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想赢我这种男人?”燕十三故意用了激将法,果然奏效。 “谁会输给你这种男人,比就比,我可是不会等你的哦。”说罢,李承颂率先跨上了马。 燕十三走到马厩前随便牵了一匹马出来也跨了上去。三圈定胜负,谁先到算谁赢。 “公子小心!”阿莫在一旁不放心的嘱咐。 “放心吧,才不会输给他呢。” “十三哥哥,一定要赢了他。” “那不是肯定的嘛。”燕十三邪魅一笑,眼神却落到展颜身上。展颜冲他点了点头,燕十三顿时自信心大增,只等马场老板一喊开始,两匹马就冲了出去。 趁着那边两个人在赛跑的间隙,夜笙悄悄朝展颜靠过来。 “喂。” “你叫我?”展颜从夜笙眼里看得到敌意,所以他对夜笙主动过来打招呼很意外。 “废话,难不成我会叫他吗?”夜笙看了看紧张盯着马场里的阿莫。 “有什么事吗?” “我是要和你说,虽然十三哥哥说了叫我不许讨厌你,但是如果你再让十三哥哥伤心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你,知道我是谁?是他告诉你的?”展颜心里不怎么舒服,燕十三连这种事都会和他说吗? “当然知道。我听十三哥哥做梦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虽然他曾经警告过我不许再在他面前提起小颜这个名字,可是他却突然下山来找你了。要不是你,十三哥哥也不会说要赶我走。但是我不想离开他,所以只好把他让给你了。如果你对他不好,我就把他抢回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些年来,云舒也一样没有忘记过他么? “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你是他的什么人?” “怎么,你吃醋吗?” “对。我会吃醋。我不喜欢他对你那么好,也不喜欢你时时刻刻都黏着他。”展颜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虽然到了他这个年纪还和一个小孩子争风吃醋说出来会让人笑话,但事实上他的确很不高兴。 夜笙来来回回打量了他好几眼,虽然看起来像是个没用的书生,不过仔细看其实也还不是那么差劲啦。至少他还敢于承认自己的心意,这点倒是让夜笙很意外。 “我偏不告诉你。十三哥哥就爱对我好,气死你。”夜笙之前阴霾的心情忽然一扫而光,他冲展颜做了个鬼脸然后跑开了,气得展颜恨不得捉了这小鬼狠狠敲一顿。 说话间,那边三圈也已经跑完了。两个人同时到达终点,算是平局吧。李承颂不满意这样的结果,想要再来几圈一定要分出胜负,可惜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便也只得作罢了。 “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见。”一行人只好先在马场主人家里躲雨,燕十三逮着机会把夜笙抓过来拷问,夜笙撇撇嘴说想知道自己问他去,尔后一闪身躲到了展颜身后对他吐舌头。 原以为这一场雨下下就会停了,没想到一下就下了一整天。马场主人索性留他们下来吃了饭,最后实在是看天都快黑了还没有停的阵势,只好派人回城里叫了马车把他们几个人一起接了回去。 送李承颂回客栈之后,展颜说他有很重要的事可能明天就不能陪她去玩了。燕十三倒是闲得慌,顺口就替展颜接下了陪同李承颂游玩的任务。 他等的人已经来了,他最想要的答案也已经听到了。那么现在,是不是也是时候该从那只华贵的鸟笼子里飞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浮华散尽,江湖携手归家 一场秋雨一场凉。铪碕尕晓这一场雨下过之后,便明显感觉到了凉意。小蝶已经把去年穿过的狐裘大氅翻了出来,放在正乾殿备用。因心中记挂着燕十三,展颜这几日都是赶着处理完手上紧要的事情及早回了景华宫。他怕燕十三来了找不到他。 虽然白日里已经约好了,可是今晚不是一般的冷。傍晚的时候雨势虽变小了,但也还是没停,淅淅沥沥的牛毛细雨一直下着,更添了寒意。展颜一早吩咐了小蝶熬了姜汤放在瓦煲里备着,也就是预备着等燕十三来了赶紧叫他喝上一大碗驱驱寒。 屏退了所有服侍的宫人,展颜独倚在矮榻上一面假寐一面等人。不多会儿,只听得窗棂边上一阵细响,接着便有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云舒?”展颜起身朝窗子边轻唤了一声,没人应他。原来不过是风。他刚欲转身坐回去,颈后的皮肤先贴上一股冰凉的空气,紧接着便跌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刚才以为我没来,是不是很失望?”燕十三特别喜欢这种感觉,展颜守着一盏烛火等他。 “你这不是来了吗。是不是都淋湿了,我叫小蝶熬了姜汤,赶紧趁热喝一碗,别伤了风寒又着凉了。”展颜背抵着他胸口感觉到丝丝湿凉,赶紧拉了他在矮榻上坐好,又急忙忙将瓦煲里的姜汤倒一碗出来亲自端到他面前。 燕十三接过来并不喝,却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怎么了,赶紧趁热喝呀,不然凉了。” “我不喜欢喝姜汤。”燕十三皱眉。 “那怎么行,一定要喝的。其实外面下着雨你不来也没关系的。”看他淋得眉毛上都沾着水珠,展颜一时又有些后悔,白天的时候不该那么问他的。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这样等我一宿了?” 展颜不说话,若燕十三真不来,他说不定又该胡思乱想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一语被他道中心事,展颜面上有些挂不住,索性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看看你,都湿了。”他越看越觉得不放心,穿着湿衣服肯定会着凉的,便起身去屏风后面取了自己的狐裘袄子过来。 “我看你还是先把外衣换下来,裹了这件狐裘袄子吧。” 展颜一脸的焦急担心模样看得燕十三心头暖意顿生,他忽然放下碗,连人带衣一并拽了过来扣在怀里。 “只要有你在,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这情话虽不壮丽,却也极入人心。展颜心头一动,便红着脸伸手去替他解外衣。 “还是先换下来的好,要是着凉了还得让人记挂。” 燕十三也不驳他,任由展颜替自己解下淋湿的外衣,再披上他的狐裘袄子。 “我特意为你备着的,你真的不喝?”展颜端起案几上的汤碗。 “你喂我我就喝。” 展颜也不含糊,直接低头含了一口然后搂着燕十三的脖子就凑了上去。还真是喂啊,燕十三咽下那带着几许辛辣的汤汁,便霸着他的唇不肯松开了。展颜被撩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推开他。 “你先把这碗喝完。” “我喝完了有什么好处?” 展颜绯红着脸,手颤颤悠悠的摸上了身下已经抵住他的东西。燕十三二话没说,仰头就把一碗姜汤灌进了喉咙里。尔后将人一把打横抱起三两步跨到了床上。 “今天在马场的时候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不能骑马?”燕十三一面脱他的衣服,一面笑得色色的。 “还,还不都是你。”昨晚真是太疯狂了,五年来累积的思念和爱雨恨不能一次全释放出来。两个人都有些不知节制,结果最后竟然做到自己昏了过去。 “那今晚还是不要做了,把你弄伤了我会被全天下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燕十三突然停下了解衣的动作。他是想要展颜,想要几乎发疯。可是他也还没失去理智到不顾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展颜的衣服被他解到一半,半敞半遮间露出春意无限。晴欲都被他撩拨上来了,燕十三却忽然停手了。他现在好歹也是万人之上的帝王,岂能由着自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展颜忽然坐起来把燕十三按倒在床上,手脚麻利的解开他的下裳褪下他的亵裤。深深的看了燕十三一眼,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展颜就已经低下了头。 “桂花糕,别这样!”燕十三惊得一震,差点没一掌推开埋首在他下面的展颜。 “你不喜欢?”展颜仰起头,显得有些无措。 “不是不喜欢。你现在是皇帝,怎么可以为我做这种事!” “我现在只是你的桂花糕,别的什么都不是。”展颜一只手将他按倒下去,又低下了头。 这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燕十三舒爽得几乎要上了天,他爱怜的摸着展颜的发顶,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高朝来临的时候他猛地一下推开了展颜,白浊的黏腻悉数射在了展颜脸上,他左盼右瞧,终于在枕头底下看见一条锦帕,慌忙扯出来去擦展颜的脸。 “没关系,舒服吗?”展颜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燕十三点点头。展颜这才将被他脱了一半的衣服悉数褪去,引着燕十三的手滑到自己身下。 “帮我!” 他双目微闭,脖颈高昂,眼角眉梢都挑染上粉红的春色,极具魅惑。随着燕十三手上动作的时快时慢,他的申银也像一支蜿蜒婉转的曲调,时而颠上云霄,时而坠入深崖。 “云舒,我想要你!”展颜攀上他的背,像一只勾人的妖精。 “可是……”剩下的话被展颜堵进了嘴里。 “给我。”唇齿间逸出一句略带恳求的呢喃,燕十三的理智终于还是被面前的春色引诱得断了线。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极尽温柔的将自己的火热慢慢挤进了展颜的身体里。 “云舒,云舒。”展颜噙着泪一声又一声的低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拼命抬起腰让自己的身体更贴近燕十三,好让他进得更深。激烈的贯穿渐渐把所有的痛苦都排挤出去,最后只剩下致命的块感。 一场酣畅的鱼水之欢让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燕十三用棉被裹住两具光裸的身体。展颜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两个人就这样头抵着头说悄悄话。 “白天的时候你答应跟我走,是认真的吗?”虽然展颜那样答应了他,可他现在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说走就走谈何容易。 “那你怕吗,带我走可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只怕你不肯跟我走。” “为了你这句话我足足等了五年,又岂会不跟你走呢!从我进宫的那天起,我就跟我自己说,我会在这里等你十年。如果十年之后你还是没有来找我,那我就死心不再等你了。” “为什么这么傻?如果我十年之后还没有来找你,你死心之后预备要怎么办?” 怎么办?谁知道呢。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天,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相信有朝一日燕十三一定会回来找他。所幸没有等够十年,他就来了。 “云舒,原谅我好吗?沈姑娘的死我真的很抱歉。” “玉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是我害死她的。” 最开始的那一年,他的确因为沈玉娘的死对姓宋的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展颜的爱也被仇恨泯灭掉了。不过自从康瑞死了之后他才慢慢想清楚一些事情。展颜并没有错,自己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还把他一个人扔在那种龙潭虎穴的地方五年不闻不问。万幸的是展颜还活着,他不敢想象,等有一天他想明白了一切事情,可是展颜却已经命丧在了这座深宫大牢里,那他会怎么样。 “可不管怎么样,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笨蛋,你是你,他是他。就算你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过是负责生出了你而已。是我不好,不该把所有的一切都归咎到你身上。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对不起。” “我不苦,至少我知道了自己是谁,还知道了自己原来有娘。而且现在,你也来了,我真的好高兴。” “真不知道你这种笨脑袋到底是怎么当上皇帝的?”燕十三说着,却又似十分心疼的将他抱紧了些。 “你预备拿李承颂怎么办,我不许你和她和亲!” “傻瓜,我都答应跟你走了,怎么还会和她和亲。” “真的吗,那我们明天就走!” “当然不行。我虽无意于这个帝位,不过要是因为我的关系而让两国交战,黎民百姓受苦,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那你到底要怎么办嘛,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燕十三急了,他最怕的就是这点,展颜会因为国家社稷百姓安危而选择放弃妥协。 “你听我说……”展颜伏在燕十三耳旁一阵低语。末了,燕十三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冒险了?要是时机没抓准怎么办?” “我对你有信心。我把我的命,还有我们两个的未来都交到你手上。” “哇,压力好大。那你还是留在宫里做皇帝好了。” “你说真的?!”展颜突然敛了笑坐起身来看着他。 “当然是假的。看把你吓的,你可是我的桂花糕,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带走。”燕十三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再敢不要我,我就死给你看。然后化作厉鬼日日缠着你。”展颜被他戏耍,愤愤的将他推开。 “不敢不敢,我还怕皇上你不要我这个刁民呢。”燕十三笑着去咬他的耳垂,果不其然又红了。 “皇上,草民有个请求,能不能再让草民服侍您一次,草民精神舒爽了体力自然更充沛。” “大胆刁民,敢调戏朕。不过,准奏!”展颜笑盈盈的看着他,看得他惷心荡漾,下腹邪火直冲脑门。 “遵旨!” 随即,他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寂静的宫殿内不多一会儿就响起了阵阵让人脸红耳赤的声音,却因声音的主人刻意的压抑而更显得更加春意撩人。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亮时分总算是停了,沉睡的皇宫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燕十三已经走了。展颜今天起得特别早,不等小蝶过来,他已经自己穿戴整齐了。 “皇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等我叫您了再起来?” “朕今天有很多事要忙,不早点起来怕忙不过来。” “都是被那个什么公主给累的,她真是太过分了。” “我今天不用出宫陪她,你满意了吧!” “真的?!她会那么好心?” “你这丫头,她又不是什么母夜叉,你干嘛总是对她一副这么仇视的态度?” “哼,谁叫她冤枉皇上。谁要是冤枉了皇上,谁就是坏人!” 展颜闻言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小蝶一时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什么话了。 “皇上,您为什么突然这样看着我,是小蝶说错话了吗?” “你没说错话。小蝶,我问你,要是现在有机会让你出宫生活,你愿不愿意离开?” “皇上,您要赶小蝶走吗?小蝶愿意一辈子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您。” “傻丫头,留在我身边一辈子有什么好的,你不想嫁人了?” “那,那我就不嫁。” “尽是傻话,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听我说小蝶,这皇宫里人心险恶,实在不是个久留之地。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万一出个什么差错,谁来帮衬你?当初是我把你带进来的,我不希望你最后受到什么伤害。” “皇上,小蝶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惊愕的看着展颜,不明白什么叫他不在了,他要去哪里,不回来了吗? “总之,你好好想想这件事情。想好了早点告诉我,越早离开这里对你越好。我希望你可以找个好男人嫁了,有自己的孩子,过得很幸福。”展颜说着像是真的憧憬这样的未来一样,连表情都变得好柔和。 “皇上?” “好了,该上早朝了,我走了。”展颜对她笑了笑,最终大踏步的离开了寝殿。 早朝上除了听闻齐夏的和亲队伍还有多久就到京城了之外,其他事情都算不上火烧眉毛。退朝之后,展颜让身边的宫人去留住昭亲王,他自己先行一步去正乾殿等着。 “皇上,昭亲王来了。” “让他进来!” “是。昭亲王请进!” 场过心去雨。“参见皇上!” “你们先下去吧,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违令者斩!” “是!”一众宫人闻令悉数退出去,空旷的大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起来吧。” “谢皇上!不知道皇上找微臣过来有何要事?” “过来坐。”展颜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 “微臣不敢。” “昭儿,这里没有外人,就只有我们兄弟两个,不必这么见外。” 没错,昭亲王宋昭,就是展颜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前太子。当年宋昭的母妃千方百计想要迫害展颜,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康瑞赐以白绫三丈。原本宋昭也要被处死的,可是展颜却将他的性命力保了下来。除此之外还赐以他昭亲王的封号,不但不计前嫌还百般优待。 宋昭被剥夺太子番号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当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妃被赐死他却无能为力,心里对展颜是有过嫉恨的。如果不是展颜,他的太子地位不会不保,他的母妃也不会被父皇赐死。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树倒迷糊散,原本支持他的大臣们见他大势已去,纷纷倒戈,连一个为他求情的都没有。到最后保住他性命的人反而是抢走他一切,让他陷入如此狼狈境地的所谓哥哥。 他一直以为当日展颜留下他的命是做给世人看到,好昭示他这个新上位的太子宅心仁厚顾念手足之情。等哪一天展颜不再需要演戏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以绝后患。所以这五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着展颜动杀机。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这五年来展颜不但从未刁难过他,反而一直待他很好。甚至在展颜登基了之后还破例让他住在皇宫里,每日让太傅亲自教他念书习字。这期间展颜也从来没有把他母妃所犯下的错报复在他自己身上。直到两年前他过完了十八岁生辰,依照规矩是不能再住在宫里了,展颜这才划拨了封地和宅邸给他。 对他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哥哥,宋昭一直看不透。他看似孱弱无能,却有本事退得了外辱。你以为他不过一副连鸡都杀不了的书生模样,可是对必须要死的人他却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恩威并济,让人又惊又怕。虽极不情愿承认,但实际上他还是输得心服口服的。若当日换了自己做皇帝,并不一定能有他这番作为。 只是今日展颜的口气不似平常,让他不由的紧张了起来。宋昭有些僵硬的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皇兄。” “嗯。昭儿,你今年也该满二十岁了吧?”展颜似乎对他这一声皇兄很是受用。 “过完年就是了。” “都还有用功念书吗?” “臣弟不敢忘皇兄教诲,每天都有熟读史书。” “那我问你,何谓君之道?” “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何以安天下?” “若安天下,必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乱者。” “何谓明君暗君?”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很好。看来就算没有我在你身边监督,你也很用功。” “臣弟不敢有负皇兄厚望。” “那好。昭儿,如果让你做皇帝,你能不能做到刚才说的那些?” “皇上,微臣万万没有过这个想法。还请皇上不要拿微臣开玩笑。”宋昭吓得当场就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我说了现在这里就我们兄弟两个人,不用如此拘谨。起来吧。” “臣不敢!” 展颜无奈,亲自过来扶他。 “昭儿,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如果当初不是你母妃逼我太甚,我也无意要做这个太子。现在你也已经长大了,是该把这个位子还给你的时候了。” “皇上?!”宋昭惊得连礼仪规矩都忘了,竟然一眨不眨的盯着展颜的脸。他这个哥哥,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心怀芥蒂,毕竟是因为我才害得你母妃被先皇赐死的。但是昭儿,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兄弟,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假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直很高兴有你这个弟弟。” “皇兄?!” “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皇宫,会当这个皇帝也是情势所迫。所以我现在才要把这个皇位还给你。” “臣弟自问比不过皇兄,还请皇兄为了大燕着想,继续做我们大燕的好皇帝。” “你真的不想当皇帝吗?” “有皇兄在,大燕不需要第二个皇帝。” 展颜看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忽然多利用了他有了一丝丝的内疚。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替自己想好了退路,不管燕十三来不来找他,他都没有打算将这个皇位永久的坐下去。他之所以会在康瑞要杀宋昭的时候拼命保他不死,会以培育帝王的标准对他严格要求,全都是因为他一早就做好了打算要让宋昭继承帝位。他迟早是要走的,但在走之前,他希望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昭儿,你从未叫过我哥哥,现在能不能喊我一声?” “皇……哥哥!”直到此刻宋昭才明白,三年的朝夕相处他其实是喜欢这个哥哥的。只是一开始因为母妃的误导,他才一直错把他当成了敌人。 “好了,你回去吧。今天的事情暂且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皇兄?” “别忘了我今天跟你说过的话。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宋昭最后看了一眼展颜,他正微笑着目送自己出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这个笑容他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了。 风云即将变色,暴雨即将临盆,只是尚在暖日照耀下的人们还未察觉而已。 “皇儿,怎么最近这么黏母后了?” “黏着母后不好么,儿臣想和母后多待一会儿。” “都当皇帝的人了,被人看见要笑话的。” “朕是皇帝,谁敢笑朕?” “母后,再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吧。” “都听了那么多遍了还不腻?” “不腻。儿臣喜欢听母后讲。” “真拿你没办法。你啊,小时候可调皮了……” …… 离和亲队伍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展颜白天照常陪李承颂到处游玩,晚上就在景华宫和燕十三抵死缠绵。小蝶终于从换洗的被褥上看出了些许异样,联想到展颜最近整个人都焕发出神采的样子,虽不是太明白却也勉强能猜到几分。她忽然想起展颜前些日子和她说过的话,细想之下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但她不敢向展颜求证,只是在熬过了一夜无眠之后收拾好了行囊让展颜放她出宫。展颜没有多问依言放她离开,走出这座高墙的时候,她站在大街上回望这座巨大的城池,的确很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束缚住的不止是人,还有心。 和亲的队伍还有两日便要到京城了,她和展颜的约定也快要结束了,今天便是最后一日。大哥派来的人已经找到了她,她不得不回去。 今天的展颜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平日里他都穿得极尽朴素,今天却光鲜亮丽,一副贵公子的打扮。不过李承颂却觉得这身打扮很称他,总算看起来有些贵族的气质了。而她自己今天也恢复了女装,果真不负齐夏最美丽公主的赞誉。 “李姑娘,你今天看起来很漂亮。”展颜由衷的赞誉。 “谢谢,你今天也是,看起来很像个公子哥。” “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展颜笑了笑。 李承颂很喜欢看他的笑容,淡淡的却有种温暖的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展颜的印象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这并不是一个如他的外表所看起来孱弱的男人,他的坚毅都深藏在心里。 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了展颜的那个约定,或许这样的男人成为自己的丈夫也不错。他会温柔的对待自己,爱护自己,像每个女人渴望得到的那样。 “二者皆有之吧。”李承颂想了半天,答道。 “那就真不知道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了。对了,李姑娘你不是要我答应你三个要求吗,到现在你也才说了一个而已。另外两个是什么?” “跟我赛一次马!”因为种种原因,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去马场了,李承颂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她还没有看过展颜在马背上是何等雄姿。 “这算是第二个要求吗?好,我今天就舍命陪公主了。” “真的吗?太好了,我一直很惦记那匹汗血,不知道现在被人买走了没有?” “一定还没有的。好马赠伯乐,它一定还在等着你。”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还会说这种话讨姑娘欢心。” “现在发现也不晚啊!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因为李承颂和阿莫换回了女装,展颜叫了一辆马车将他们三个人送到上次去过的那家马场。老板已经认识他们了,一问,结果那匹纯种汗血已经被买走了。 “好遗憾,已经买走了。” “那现在呢?”展颜拍拍手,老板已经牵了上次那匹汗血出来了。 “啊,这明明就是……老板你怎么能骗我说被人买走了呢?”李承颂有喜又生气。 “姑娘,我可没有撒谎。这位公子已经把这匹马买下来了,从今天起它就是您的了。”老板把缰绳交到她手上。 “展颜你……”李承颂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把它买下来送给了自己,惊喜之余也觉得甚是感动。 “您可以放心的骑,燕公子已经把它驯服得很听话了。” “是燕十三?” 老板点点头。 “那家伙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够朋友了。”原来燕十三五天前说有急事要赶回去,只托小二过来告知了一声就走了,连面都没见上。为此李承颂还埋怨了他好久不讲义气呢,没想到自己错怪了好人,他还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个惊喜。 “试试吧。”说话间展颜也跨上了一匹马。 “那我们就来比比吧,看看到底谁厉害!”李承颂也上了马,一扬鞭子两匹马就冲出了马场。 不愧是纯种的汗血,没跑多久,展颜就被甩开了一大截。李承颂第一次骑纯种汗血,那种骑在马背上奔驰酣畅淋漓的痛快,连毛孔都被风洗礼的感觉让她痴迷。她越跑越远,渐渐把身后的展颜给忘了。等她过足了瘾回过头来看时,身后早没了展颜的影子。 一路骑着马回身找展颜,最后在一个悬崖边找到了他。他正骑在马背上遥望着远处的山坳,他的目光深邃,眷恋,却又带着不知名的渴望。崖底的风扬起了他的衣襟,鼓动下摆发出呼呼的声音。一人一马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里,静得仿佛要融入这天地间。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展颜,李承颂会有种寂寞的感觉。那个声身影太单薄,又太孤傲,站得越高越凸显出他的清冷寂寥。有一瞬间,她有种冲动,想和展颜说她后悔了,她不想答应和他的合作。 “展颜!”再这样凝视他的背影,李承颂不知道自己还会生出些什么想法来,于是赶紧出声叫了他,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我输了。果然纯种的汗血不是一斑。”展颜听到声音回头,脸上的寂寥收得干干净净。 “那是当然,我早就说过了。” “果然把这匹马送给公主是对的,它和公主你很配。第二个要求也算是我做到了吧,还有最后一个呢?” “展颜,我……” “嗯?”展颜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反而叫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公主想说什么?” “我,我第三个要求就是,就是我决定不答应跟你合作!” 展颜闻言一愣,继而又笑了。 “公主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为什么?我不漂亮吗?还是我不够吸引人?为什么你不愿意娶我?” “都不是,公主你很漂亮,算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吧。”展颜说的是实话。虽然当年的沈玉娘也很漂亮,可是李承颂和她不是同样的风格,她的脸上始终有一种让人向往的张扬活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飞扬。 李承颂闻言不由的扬起了嘴角,虽然这样的赞誉她听过不止上百遍,但听展颜说,还是第一次。但是随即展颜的话又让她皱起了眉头。 “只不过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不能再喜欢公主你了。” 又是这样从容而淡定的笑,李承颂发现自己对他有好感也是因为他的笑开始的。 “她比我漂亮吗?还是她身份比我高贵?” “他没有你漂亮,身份也没有你高贵。他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在我心里,他独一无二谁都没办法替代的。我这辈子都只会爱他一个人。” “那你为什么不娶她呢?这样我也根本不用来和亲了!”李承颂忍不住气愤的朝他大喊。 “公主,你爱过人吗?” “我,我怎么可能爱过别人!”她气得脸红。 “那就是了,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才舍不得束缚住他的自由让他在皇宫里陪我过一辈子。” “你别忘了,我们是政治联姻,就算你不想,你母后和我皇兄也不会同意的!” “公主你猜,要是有人知道大燕的皇帝和你齐夏公主见过面之后却突然消失不见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你,你想干什么?”李承颂忽然莫名觉得有些害怕起来,展颜的笑慢慢失去了温度。这种笑容她最熟悉不过了,就像每次随皇兄去打猎,最后杀死猎物前皇兄都会露出这种笑容来。残暴,冷血,又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她现在就感觉自己变成了展颜的猎物。 “你们之所以会和亲,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开战吧。要是你齐夏假借和亲之名实则派人潜伏入境刺杀大燕皇帝,只要消息一传出,大燕的军队就会立即踏平你齐夏的疆土。”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展颜的脸渐渐变得冷峻起来,连噙在嘴角的一丝笑都让带着危险的意味。李承颂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可怕。 “公主,我不想为难你,只要你现在回去告诉你皇兄永不再犯我大燕,你们的子民就能永远快乐的生活在自己的疆土上免受马蹄践踏之苦。” “我不介意你心里喜欢别的人,就算我们成亲,你也还是可以去见她!” “公主,看到那只鹰没有?”他抬手指向天际,一只苍鹰张开翅膀在广袤的天幕里肆意翱翔。 “那才叫自由!”他的目光几近羡慕的看向那只鹰,李承颂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和亲的队伍还有两天就到京城了,公主你现在出城还来得及。否则晚了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自由收回目光,转而对李承颂道。 “你!” 这一切显然都是被他计划好的。李承颂到现在才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天大圈套里。再不及细想,她调转马头就往城外奔。展颜既然会这么说,定是先有了埋伏,如果大哥的人马一到,说不定会全中了圈套。 展颜,算你狠! 她心下怨恨,却又鬼神神差般再次回头看向悬崖边的男人。只是这一眼她便惊得勒住了缰绳,空荡荡的悬崖上哪里还有人在,只剩一匹孤单的马立在原地保持着眺望的姿态。 …… 大燕五年十月,齐夏公主突然悔婚,齐夏王愿退兵百里同时约定有生之年绝不来犯以示歉意。同年十一月一直称病不朝的大燕帝宋麟突然驾崩,举国哀悼三日以昭其绩。次年元月,其弟昭亲王即位,沿袭国号燕,世称成燕帝。大燕历史从此翻开新的篇章。 …… 半年后。夜魅总部。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下盘要稳,肩膀再放松一点,手腕用力,剑甩出去的时候速度要快。再来一次!”燕十三对着面前的少年一顿噼里啪啦打下去,即刻纠正了他不规范的动作。 “十三哥哥,我已经连续练了三个时辰了,让我休息一下吧。”夜笙苦着一张脸哀求。 “你还敢说,就这一套剑法,教了多少遍了还练成这样子,你自己说说你还有脸说休息吗?” “人家又没说要学。那个笨蛋连剑都拿不稳,你怎么不去教他?”夜笙小声的嘀咕,却还是一字不差的被刚从院子外进来的人听到了。 “哎呀,这么大热天的还这么辛苦练功,夜笙你真是勤奋呢。云舒,你指导有方也辛苦了,来,这是我上午特意用山里的泉水冰镇过的西瓜,赶紧来吃。” 红瓤的大西瓜被一瓣瓣切开整齐排列在盘子里,上边还冒着丝丝凉气。这种酷暑天吃一块铁定爽翻了。夜笙看得直咽口水。 “我啊,特意把籽儿都给挑出来了,来,尝尝。”说罢,展颜拿起一瓣递到燕十三嘴边,燕十三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好甜!我家桂花糕真是越来越有用了。”燕十三忍不住去捏他的脸,被他一手拍掉。昨晚的账还没跟他算呢,别以为今天说两句好话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想吃吗?”展颜看他一副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问到。 “嗯嗯。”夜笙拼命点头。 “这可是笨蛋切的西瓜,你吃了也会变笨蛋的。”展颜得意的瞟了他一眼,拿起一块大西瓜嘎嘣一下咬下去。真是汁多味甜,冰爽沁凉。 哼,他连一个国家都能治,不信治不了这小屁孩。展颜故意装得极其享受,夜笙被他气得冒烟,无奈喉咙里真的快要干得冒烟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死桂花糕,臭桂花糕,总有一天他要一一讨回来。为了那一天的到来,现在服个软做点小低伏也是值得的。 “展颜哥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种小毛孩子一般计较了。我一个上午没喝水了,你就赏我一块西瓜吧。” “不叫我死桂花糕,臭桂花糕了?” “不叫了不叫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再犯呢?” “再犯,再犯你叫十三哥哥抽我。你知道我最怕他了。” 这话倒不假。展颜倒也不是真冲他来的,得了便宜就算了。 “都拿去吧。”他把整盘都推给了夜笙。 “太好了,都是我的了!”夜笙欢天喜地的整盘接了过来,完全无视燕十三的瞪眼。 “我才吃一口啊。”燕十三有些委屈的看着展颜。 “你还有脸吃西瓜!给我过来,昨晚的事咱们还没算清楚呢!” “夜笙,吃完了西瓜要记得练剑啊,我会再来检查的。小颜,我记起前厅还有一桩生意等着我去处理,我先走了。”燕十三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喂,你别跑,有种你今天晚上就别回来!” “我不回来让你独守空房多不好啊。放心吧,为夫一定会准时回来伺候得你和昨晚一样舒服的!” “噗——咳咳”夜笙一口西瓜汁呛在嘴里,咳得狼狈。转头去看展颜,一张脸早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虽然这半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俩人的打情骂俏,不过最近真是有越来越收敛不住的趋势了。他摇摇头索性捧着一盘子西瓜躲到阴凉的树下吃个痛快去了,只剩展颜还对着那早已经跑没影儿的人又是生气又是脸红的。 “桂花糕,腰抬起来。” “你,你给我,慢,慢点。啊——”被燕十三故意的一顶,展颜的声音都变了调。攀高的尾音带着欲仙欲死的舒爽直叫人听得连骨头都酥麻了。 “你叫得这么逍魂,让我怎么停得下来嘛。”身上那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种姿势不过瘾,又把他翻转过来跪趴在床上从后面再进去。 “你,你这个衣冠禽兽。”展颜被他撞得腰肢摇晃,却又偏偏反抗不得,只能拽紧被子愤愤的骂。无奈全身力气都似被抽走,哪怕这样愤愤的骂人听在燕十三耳朵里也像是软绵绵勾人的情话。 他退出来拉过展颜让他跨坐在自己腰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城略地。展颜实在是没力气了,也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云舒,我想回云梦山去看看景灏。”激情正浓的时候,展颜忽然提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好,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谢谢你。” “傻瓜,谢什么,我也该跟他好好说声谢谢才是。你想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你要是急,我们明天就走。”燕十三凑过去亲他。 “好,那我们明天就上路。” “这一路上说不定都没机会做,那你今晚要让我做到早上。” “你想做死我!”展颜对他翻了个白眼。 “放心,我怎么舍得呢,为夫一定温柔的伺候你。”说罢,身下一用力,展颜猝不及防被他顶得惊叫出声。 “你们两个禽兽有完没完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门外被扰了半夜的夜笙终于忍无可忍的跑过来捶门了,被燕十三拎起一只鞋子砸到门上。 “睡不着滚远点睡,臭小子!” “不理他,我们继续。” “你还闹!”展颜捶他。 “你刚才答应我的。” “禽兽啊,没天良啊,尽教坏小孩子!”门外夜笙的声音越喊越远,燕十三冲着展颜邪魅一笑,展颜终于认栽般放弃了抵抗任这人予取予求。 翌日,天还没亮,燕十三将起早收拾好的细软打成包袱背在背上,然后替昨晚被他榨干了现在还在昏睡的展颜穿好衣服。只给夜笙留下一封看家的信,就抱着展颜从后门偷偷溜下山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为君习得回春手 当日高墨澜以为乔木替自己挡了两箭必死无疑,激动绝望之下内力暴走,奇经八脉俱损,精元损耗殆尽。鴀尜丣晓才离开和康瑞大战一场的修罗场不到百里,他连吐三口血,当场昏迷倒下,这一睡便是整整两年不醒。 无名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气才勉强护住高墨澜最后一寸心脉。只是人虽还有气儿,至于能不能醒过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乔木的伤势也很重,但相比于高墨澜他已经幸运多了。当日那两支箭没入他的身体却都偏了肺腑毫厘。虽失血过多,但最终也还是安然无恙的熬了过来。不过也还是在床上躺了近三个月才能下地。 燕十三把沈玉娘葬在了海边的一座小岛上,那里风景很好,他相信玉娘会喜欢的。他们在离福州城外五十里地的一个小村庄里躲了近半个月,直到萧离山亲自带人过来护送他们上了云梦山。 他在云梦山待了三个月,直到乔木能下床走路了他才回了夜魅。下山前,乔木把高墨澜的贴身令牌交给了他,燕十三毅然决然的接了过来。高墨澜和乔木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撑起夜魅的担子就落到了他身上。 之后的日子变得安静而冗长。乔木一天天好了起来,再三思虑之后无名开始把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枉他这一生一直宣称要找一个惊世绝俗的奇才来继承他的衣钵,没想到最后他看上的徒弟没有一个有好结果。他总不能把这一身的绝学都带入黄土里就此绝迹,否则就算到了阴曹地府药王谷的师叔祖们也不会轻饶他。乔木虽不如高墨澜和燕十三有天分,但胜在勤奋好学,他也就勉为其难认了他做徒孙。 只有高墨澜一直安静的沉睡着,任时光荏苒,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惟有他梦中的岁月一片静好。乔木从最开始的痛苦内疚到后来开始慢慢接受这一切,他渐渐学会了释然。成长的道路必然艰辛,只不过他已经有了一颗比别人更经得起磨难的心。 隔一段时间乔木就会下山去采购一些日用品,每次他都不忘替高墨澜买一些东西。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鞋子,有时候又是书本或者是各式新奇的玩意儿。他总想着或许哪一天高墨澜突然就醒来了,这些东西备着总是有用得着的地方。 每天睡觉之前他都要和高墨澜说上好一会儿话,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些平日里的琐碎小事。 他会告诉高墨澜他今天上山采药的时候看见了一只熊瞎子。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熊瞎子,当时都快把他吓死了,所以连草药都没来得及采就吓得跑回来了。他还真是没用。他也会告诉高墨澜昨天无名又教给了他一些什么招式,又教他认了哪些药草。他还把无名气得大骂他是猪脑子的情形惟妙惟肖的学给高墨澜听。 “我果然是个笨蛋,及不上你一半的聪明。无名师公总是被我气得说他从来没有遇见像我这么笨的人,真是教不下去了。”乔木握了高墨澜的手贴在唇边。 “我想要是你醒了的话,无名师公肯定就不要我做徒孙了。有你这么聪明的徒弟,他还要我这种笨蛋徒孙做什么。所以,你一定要快点醒来,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做那个怪老头的徒孙。” 无名虽然经常被他气得要死,不过也就只有这么个笨蛋人选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了,所以就算经常被气得肝疼,也还是只能一边骂一边教。一年之后,乔木的医术总算勉强拿得出手了,不过他的内力修为却比他的医术进步得快得多。无名为了护住高墨澜最后一寸心脉已经精元耗尽,他之所以强逼着乔木学习医术也是有原因的。高墨澜虽然这样一直沉睡着看似没什么大碍,但毕竟他的奇经八脉已经受损,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在这样的睡梦中永远睡过去。他督催乔木学医,也是想让他尽快学会鹤舞七绝,好替高墨澜疏通受损的经脉。 只是鹤舞七绝对学习者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严格,无名一开始不告诉乔木原因也是怕他替高墨澜疗伤心切,最后反而害了自己。如今他的内力和医术都还算是勉强,加上自己从旁监督指导的话,应该是行得通的。如此,无名才敢把真正用意告诉乔木。 “无名师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果然乔木听完懊悔不已,他要是知道自己可以救高墨澜,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尽早将无名的医术学到手的。也不至于时隔一年了还只能算是半桶水,虽然已经是大半桶了。 “看看看看,早就料到你会是这种反应。心浮气躁是学不好东西的,操之过急反而会害了你和墨小子。”无名叩了叩旱烟袋将它别在腰间。 “我从明天开始教你鹤舞七绝的针法。记住,千万不能急躁,若针偏差毫厘,就有可能要了墨小子的命。” “徒孙谨记。” “今天早点去睡吧。这套针法极耗内力,你必须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无名说着便起身往他自己的屋去了,乔木照例睡前去看高墨澜。 “墨澜,无名师公说找到方法救你了!早知道我就能救你,我一定好好听无名师公的话,早点背熟那些草药的药性,早点记熟那些穴位。墨澜,你会不会怪我太笨了害你昏睡了这么久。我发誓,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 接下来整整十天,除开吃饭睡觉上茅房,其余的时间乔木基本上都在听无名讲解鹤舞七绝针法的要义。当然,光听不练没多大效果,不过无名也不会那么好去给乔木当练习对象。万一他这一针扎错了,他这条老命可就真的一命呜呼了。所以最后的实施阶段,都是无名在一旁盯着,乔木自己扎自己。直到所有的针都下得准确无误,无名才敢让他往别人身上招呼。 “别紧张,你之前的针都下得很准确,只要按照平日里的来就可以了。” “可是,我还是很怕。万一我的手抖了怎么办,或者是一时紧张扎错了位置怎么办,要是我把小师公他害死了怎么办?”临上阵了乔木才发现他其实害怕得要死。这不是别人,是高墨澜!万一因为他自己的失误让高墨澜再也醒不过来了,他还不如现在就选择不动手。 “你不扎他他也是死,你扎了他或许还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下来。你自己选吧!”所以无名才气他,药王谷的传人怎么能怕对患者下手!他这哪有半点医者的心态。日乔离望墨。 “无名师公,真的会没事吗?” “有我看着你呢,不会出事的。动手吧!” 乔木看了看床上双眼紧闭的高墨澜,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动手吧!” 墨澜,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那时候在自己身上招呼只是练习找准位置,如今用到高墨澜身上就必须加上内力催动他体内的血液循环才能将他的经脉冲开。乔木只施到第三遍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木头,撤内力,快!”无名一直在旁紧盯着高墨澜和乔木。眼看着乔木快要顶不住了,他赶紧叫他打住,不然一旦催动的内力不足,气血阻滞在血管里就更糟了。 乔木依言赶紧将内力悉数收回,再一看,他的脸色已然苍白得吓人。毕竟他之前也受过重伤失血过多,虽然伤好了,但总归还是对身体留下了影响。 “无名师公,我是不是很没用,才施到第三遍就顶不住了。” “以你的资质,第一次施针能施到第三重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别着急,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来。最重要是你要没事,要是你出事了,就真的没有人可以救墨小子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你恢复了体力,我们再来第二次。早点休息。”无名拍拍乔木的肩,先出去了。 “墨澜,对不起,下次我会努力多施一重的。”乔木替他盖好被子,抱歉的摸了摸他的脸。 第二次施针的时候已经距上次过了一个月了,无名必须保证乔木在最佳状态才可以让他下针。这一个月,他除了熟记鹤舞七绝的针法要领之外,更是加紧练习内功心法。所幸这一个月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再施针的时候,乔木轻易的冲破了四重关口,不过到第五重的时候却稍微有些勉强,好在最后总算是撑过去了。 “这次进步很大,希望下次再施针的时候,你能将七绝针法都施完整。”果然爱情的力量够伟大,乔木这一个月来的进步比他过去一年任何时候进步得都要快。 “那下次施针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过一个月。等你能把鹤舞七绝的针法熟练的运用了,就可以改为十天一次。你看,相比于上个月,墨小子的嘴唇是不是多了一点点血色了?” 无名不说他还没有发现,乔木凑近了些仔细看,果真是比上个月的时候多了一点点血色。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乔木觉得就连高墨澜的脸色看起来也比上个月好看多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以身犯险救情郎 然而乔木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鹤舞七绝第五重过了之后,他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第六重了。覔璩淽晓无名料想归根结底还是他的根基不够深重,毕竟乔木习武也不过才两年而已。 “无名师公,怎么办。如果我冲不破第六重,小师公他是不是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你真的想救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只要能让小师公醒过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那好,你跟我来。” 乔木跟着他进了屋子,只见无名从壁龛的暗格里拿出一块被红绸布包着的东西。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无名将它递给乔木。 “打开看看。” “天罡正气?!”乔木接过打开红绸布一看,竟是一本内功心法。 “其实墨小子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他所习的武功都是至阴至寒的,寒毒早已经入侵他的五脏六腑。如今更是奇经八脉俱损,如果再不想办法救他,我想他撑不了多久了。” “啪——”乔木手上被红绸布裹着的内功心法掉在了地上。 “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你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学会这本内功心法,这本心法所述都是至纯至阳的内力,正好可以克制墨小子体内至阴的寒气。再配合鹤舞七绝疏通经脉,应该能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寒毒。” “没有彻底救治的办法吗?” “有,除非他自己将这一身的功力尽散,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我们做这些也只能是帮他暂时续命而已。” “那我们现在就废了他的武功不就行了!”反正都是要废去一身的功力,由高墨澜自己动手和别人动手有什么差别。 “不行。他虽寒毒缠身,但现在护住他这口气的也是这身深厚的功力。如果现在强行废了他的武功,就等于直接杀了他。”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我马上就开始练。” “等等,在你练习这本心法前我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这本心法是当年我师祖留下来的,但除了我师父之外谁都没有真正练成过。世人总归欲念太深,或痴或嗔或癫或狂,强行练习者多半最后走火入魔发狂而死。练习此心法的时候必须做到心无杂念,你所看到的和听到的都不过是幻象,都是你心里的欲念反射出来的影像。整个修习的过程中你必须靠自己的意志力战胜心魔,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而一旦走火入魔真气逆行,你就很有可能被乱窜的真气震断经脉而死。你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明白了。为了小师公,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死的。” “你有这份觉悟自然是好的。总之要记住我的话,一切都是幻觉,迷失了自己就再也回不来了。” “是,我会牢记的。” “墨小子我会看着的,从今天起你就去后山的绝命崖练功吧,希望能早日看见你安然无恙的回来。” “嗯。” 乔木临走前去看了高墨澜一眼。 “等我回来。”他伏在高墨澜耳边低语,然后毅然决然的转身踏出了门。 “这笨木头虽比不上当年那个朗月将军,但他对你这份心总算是天地可鉴。你小子也要争点气,别辜负那臭小子不要命的为你。”待乔木走后,无名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他的旱烟袋,嘴里喃喃自语的念着,也不知道床上那人到底能不能听见自己这番话。 “木木,木木快点来啊。” 又来了。乔木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看见这样巧笑倩兮的高墨澜了,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招他过去。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没把持住要跟着他去了,好在最后关头他总是能记起无名嘱咐过他的话。 都是幻象,都是幻象,高墨澜才不会那样对他笑呢,那不是真的高墨澜。 而想师醒五。如此往复徘徊在幻象与理智之间,乔木这才深刻体会到无名所说为何难以有人轻易练就此心法。然而就算谨慎再谨慎,也还是有那么一两次差一点就入了心魔。有一次他看见高墨澜微笑走来跟他道别,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等着他。乔木知道那一定就是他从未见过面却早已谨记于心的燕朗月,高墨澜脸上的表情那么满足,那么幸福,仿佛只要跟那个人走,他就再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不要,墨澜不要走!”他心急之下欲追上去将人留下,然而紧要关头却听得耳边诧然响起一个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相由心生,一切皆是虚无!” 原来是来给他送饭的无名,恰巧撞见乔木的状态有些不太寻常。面上青红之色乍现,那是体内气血搅腾翻涌得厉害的征兆。 犹如被人当头敲响了一记警钟,乔木再看时,面前已无任何人的影子。这半个月来他已将天罡正气的内功心法练到了第六层,接下来越往上练就一层同时危险也就越多一分。刚才如果不是无名及时出声将他的心神拉回来,恐怕这会儿他早已经走火入魔了。 “成败得失在此一举,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无名见他又避过了一劫,只低声嘱咐了一句就离开了。 许是上一次被无名一语惊醒,接下来半个月乔木真正到了忘我的境界。无名时不时的会跑上去守着,唯恐那傻木头再出事。直到某一天清早,还在屋子里睡觉的无名突然被后山的一声巨响惊醒。他慌忙跳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往后山上跑,别是真的出事了。结果却在绝命崖边看到仿若投胎换骨般的乔木。 “木头,你练成了?!” 太阳刚从山谷里爬上来,清早第一缕阳光洒在乔木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无名师公,我练成了!” “好小子,真不赖!”无名一颗老心总算是放了回去,墨小子这回算是有救了。 乔木随无名下了后山,好好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无名还想劝他先睡一觉起来再说,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无名师公,教我怎么做。” “将你的至阳内力渡给他,将他体内的寒毒慢慢逼出来。再配合鹤舞七绝施针,驱使他气血加速油走。依你现在的功力,应该已经能破七重关了。” “我现在就试试。” 这次无名也来帮忙,他负责扎针,乔木负责将自己的内力输给高墨澜。无名一直观察着乔木的脸色,直到过了第五重也没见他有丝毫的异样,看来果然是功力大增。结果毫无阻碍的施完整套针法,乔木额头才出了一点汗。 “天罡正气的威力果然无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觉得有什么,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似的。” “行,那你也别浪费了,再给他疗半个时辰的伤吧。老头我先回屋补觉去了。” “无名师公,小师公大概多久才会醒?” “这我可说不准,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又或许还会再躺上一年。不过你放心,现在只要能将他体内的寒毒逼退到五成以下,离他醒来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无名师公,谢谢你!” “臭小子,老头我虽然不爱管闲事,但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徒儿有事而见死不救。你虽练成了天罡正气,但也别太得意。这股内力才刚在你体内生成,如何将它熟练自如的为你所用,还要日后多加练习才是。疗完伤就去睡一觉吧,来日方长。”无名说完掀开帘子回自己屋了。乔木盘腿坐上床开始替高墨澜疗伤。 无名说过等乔木能完整的施完鹤舞七绝了,就可以将一个月一次的施针改为十天一次。但哪怕这样密集的施针和每天雷打不动的半个时辰的疗伤,高墨澜也还是过了半年之久才醒过来。 他醒来的那天没有任何征兆。恰好那天无名上山采药去了,剩下乔木一个人在家。乔木看太阳不错,打算将前些日子采来的药材都拿出来晒一晒。只是他这才端上簸箕,忽然就听得里屋传来一声凳子倒翻的声音。他还以为又是林子里的什么狐狸松鼠的跑进了屋,乱跑乱撞的撞翻了凳子。等他撩开帘子一看,手上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装的药材散了一地。 已经快要两年没有见过这双眼睛了,此刻正有些狼狈的趴在地上抬头望着自己。 “木木?!”显然对面的人对他的出现也是一愣,原来他还活着! 哪里还管得了地上散着的药材,乔木直接从上面踩了过去朝高墨澜扑过去。拦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乔木死死的盯着他甚至于太贪恋这个身体的温度而忘了要把他放回床上去。 “太好了,你还活着。”高墨澜双手捧住他的脸仔细的看,看起来似乎很健康,不像受了重伤的人。他哪里知道自己一睡就是两年,就是有什么皮肉伤也早都好了。 乔木的嘴唇抖了抖,想要叫叫他的名字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眼睛一眨,温热的液体就滚落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新人旧爱,情义两难全 乔木已经很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他以为这辈子的眼泪都在慕容府的那场大火里耗尽了。覔璩淽晓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眼睛酸涩得难受,一眨,滚烫的泪水就自然而然的掉下来了。 “墨,墨澜。” “木木,我口渴了。”高墨澜指指桌上的茶壶。 原来刚才醒来的时候他觉得口渴得厉害,将这屋子里的摆设看了一大圈也硬是没有看出来这到底是哪里。好在看到桌子上放着茶壶,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要倒杯水喝。怎赖在床上躺得太久,脚一沾地才发现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力气,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这才让乔木听着声音进来了。 “好好,我马上倒给你。”乔木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赶紧把人送回床上,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脸转身倒了一大杯水过来,高墨澜想去接他都没让,直接送到了他嘴边。他看了乔木一眼低头去碰唇边的杯子。 一大杯水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还要吗?” 高墨澜摆摆手。乔木放下了杯子这才跟看见旷世奇宝似的盯着他一眨不眨。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快点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高墨澜缓过了一口气,这才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乔木身上。边说着边去掀乔木的衣服。 “咦,怎么可能呢,你明明中箭了,为什么连疤都没有?”高墨澜对着乔木光洁的后背左看右看,别说伤口了,就连一点疤痕都没有看到。 “都快两年了,早就好了。”乔木把衣服放下来,显得并不在意。 “两年?!” “是啊,你都睡了两年了。你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哎呀,这是谁把我辛辛苦苦踩回来的药材给洒在地上啊。臭木头,是不是你啊?木……” 原本该上山采药的无名走到半路上才突然发现忘带锄头,只好折回去拿。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洒了一地的药材。他一边捡一边满屋子的喊乔木。高墨澜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熟呢,正待他开口想问乔木时,无名正好顺着洒落的药材走到了里屋。他这一撩帘子,刚捡上来的药材又悉数掉回了地上。 “我说怎么听着声音怎么这么熟呢,原来是你这个臭老头啊。喂,你活得可真久,还没死呢!”高墨澜一见无名,大概就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哪里了。 “你这个兔崽子,老子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差点连这另外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去了。早知道你这死小子死里逃生了一次嘴还是这么毒,老子当年就懒得救你了。”无名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哪里还管得上什么药材不药材的,也径直从上面踩了过去。一把捏住高墨澜的脸,死死的往外拉。 “疼疼疼疼疼,死老头,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力气。看来暂时都死不了了。”高墨澜从他手里救回了自己的脸,一边使劲的揉被无名捏红的地方,一边还不忘和他斗嘴。想他这张皮相可是世间少有的绝色,要是被这臭老头子给捏坏了,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嘴还这么恶毒,看来是真的活过来了。”无名也不真跟他生气,自从认识这臭小子以来高墨澜就没正正经经的跟他说过几句人话。 “来来,让开,让我好好替这死小子看看。”无名欲挥开乔木替高墨澜好好瞧瞧,没想到高墨澜却白了他一眼不配合了。 “等等,你可别忘了你会的我可都会。我现在好得很,不劳你动手了。” “诶,你个臭小子。你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跪着求着让我给他去看病我都不去吗,你小子倒好,我都主动来给你瞧了,你居然还不买账!” “小师公,你就让无名师公好好瞧瞧是不是真的好了。” “瞧瞧瞧瞧,年纪一大把了还不如一个后生小辈儿懂事,我看你也白活了这么大岁数。”无名听罢乔木的话跟着在一旁数落高墨澜,没想到又把他的火给点着了。他一把拽住无名的胡子,危险的半眯起眼睛。 “死老头,你说谁年纪一大把?谁岁数大呢?” “痛痛,说我,说我自己呢。赶紧放手,真要拔下来了。” “木木,你先出去。”高墨澜得了便宜松开了无名,转头却让乔木先出去。 “为什么要让我先出去?”乔木被他推得起身,不情愿的站了起来。 “听话,先出去一下。”高墨澜连哄带骗的,乔木虽不情愿,但也还是走了出去。 “来吧,臭老头。”待乔木走后,高墨澜仰面躺在床上。 “我说死小子,你故意支开那块木头,是不是不想让他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啊?”无名一边替他把脉,一边瞅着他的神情。 “知道了又对他没什么好处。” “晚咯。” “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无名放开了他的手。看来这半年来乔木每天用天罡正气替他驱除寒毒果然很奏效,高墨澜现在的脉象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沉稳平和了不少。 “你不会是都告诉他了吧?”高墨澜一下子弹了起来。 “不然能怎么办?就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功力早在你走火入魔的时候就全耗尽了,不告诉他你以为是谁把你救醒的?” “你让他干什么了?” “就让他学了学鹤舞七绝,不然还不知道你要躺多久呢!” “他那点功力怎么能顶得住鹤舞七绝呢?你这是要害死他!”高墨澜一把扯过无名的衣服拉到自己面前。 “所以我把天罡正气的内功心法交给他了。”无名毫不费力的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服。 “你这个死老头。木木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整他?” “你放心,他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也没有你想得那么没用。就连我都没办法练就的天罡正气竟然被他给练成了,不然你也没这么快醒过来。这半年来,他每天都用自己的纯阳内力逼迫你体内的寒毒散出来。你这条命虽是我保住的,可真要说起来却是他救活的你,你真该好好谢谢他。” 无名说话间已经替高墨澜做了个粗略的检查,情况仍旧不是太好,但好歹也不算太差。 “是你救了他?当初我以为他必死无疑了。”想起当初那两支箭,高墨澜到现在都有些心有余悸。 “也算这小子运气好,那两支箭若再偏过去半分,恐怕他当场就得一命呜呼了。” “是我害了他。” “你也别再自责了,那小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他的功力怕是一般二般的人都可以不用放在眼里的了。眼前倒是你自己,不尽快祛除这一身的寒毒,你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连这也告诉他了?” “不然能怎么办?就他那点资质天分,不给他一点压力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逼他练成天罡正气。” 高墨澜闻言沉默了一阵,良久他才对无名说。 “别说得那么火烧眉毛吓坏了他,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臭小子,你也别嫌我啰嗦,朗月再好,可他毕竟已经不在了。你昏迷的这两年那木头是怎么对你的我都一一看在眼里,虽然他是比不上朗月,可我相信他对你的情绝对不比朗月对你的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无名说罢起身往外走,边走还边吆喝—— “木小子,等会去后山抓只山鸡回来炖了,可算能安心吃上一顿饭了。” “等会马上去。” 无名话音才落,迎面就撞上了准备进来的乔木。他把无名急急推出门外,然后一把将门拴了,气得无名在门外大骂。不过乔木这会儿可顾不上他了,他转身飞奔回屋,高墨澜已经坐起来了,乔木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门边反而有些不敢过去了。 高墨澜也不说话只微微笑的看着他,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这个傻小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悄成长了一个如此挺拔的男人。思及无名刚才的那些话,高墨澜心头又是一番歉疚,他欠乔木的,恐怕早已经还都还不清了。 最终还是高墨澜率先打破了沉默。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他这一句话总算是把乔木的魂给勾回来了,乔木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床边,一伸手将高墨澜揽进怀里。 “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木有怎眨墨。“辛苦你了,木木。”高墨澜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轻轻环上了他的腰。只一抱高墨澜就发现乔木的骨骼比起过去又长宽了不少。连骨骼都健壮了这么多,看来这两年的确是成长了不少。 “只要你能醒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再不放开我,我又要被你勒晕了。”高墨澜拍了拍他的后背。说实话,他现在还不太习惯和乔木这么亲密的动作。 乔木闻言赶紧松开了他,高墨澜瞅着他通红的双眼本来想笑,可是越看却越觉得这双眼睛里的色彩渐渐起了变化。像是慢慢燃起了一堆火焰,在乔木的眼底愈烧愈旺。高墨澜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乔木越靠越近的脸,他本能的扭开了头。 “木木,我睡了这么久现在忽然觉得有些饿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 乔木忽然如梦初醒般弹开来,看着高墨澜略微有些尴尬的脸,他暗自懊恼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有,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来。”乔木慌忙起身拉开门出去了,高墨澜不由的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洞开的房门,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是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乔木慌不择路的奔进厨房,心底的悸动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刚才一时情不自禁就差点想要亲高墨澜,可是被他躲开了。想着高墨澜扭转开来的脸,那便已是最好的拒绝。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什么也不是,为何还是会觉得如此失落? 高墨澜的体力倒是恢复得挺快,山里就是天然的狩猎场,乔木每天都会去抓一些野味回来和老山参一起炖汤端给高墨澜喝。不到一个月,高墨澜苍白的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是没长几两肉。无名瞅着也急,总归他那个病不去根,补得再多也是白费。 乔木也不是不知道高墨澜的身体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但他现在反而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劝解高墨澜,又或许高墨澜根本不会听他的。这段时间乔木想了很多,高墨澜没醒之前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把人救醒。如今他醒了,乔木这才想起来有些事情不是过了很久就可以当做不记得的。他和高墨澜之间多了一个从未谋过面却早已经如雷贯耳的燕朗月,又或许多出来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是他自己而已。时至今日,乔木从未忘记当日高墨澜曾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他到死都只爱燕朗月一个人。到最后,他飞蛾扑火般的爱情,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只是高墨澜一直没有提及这件事,他也只好装傻充愣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无名眼见着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高墨澜那边劝不动,他也就只好从乔木这边下手了。 “木头,你倒是也劝劝他啊,都这节骨眼儿上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在犯什么毛病啊?”趁着高墨澜睡着的时候,无名把乔木拖到了院子里。 “无名师公,你认识燕朗月吗?”乔木不答他的话,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山里的夜晚总是比外面的更静,近到脚边草丛里的蛐蛐声,远到远处山林里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声,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唯有他的心乱成一团,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燕朗月了?”无名取了旱烟袋点上,坐在他边上点火。 “你坐远点去抽,等会熏我一身的烟味,小师公还以为是我偷了你的烟袋抽了呢。” “臭崽子,想打听事儿还这么个态度,那我睡觉去了。” “别别,是我错了,无名师公你告诉我吧。”乔木一把拖住要起身的他,硬把他按在石凳上坐下。不过他自己倒是起身坐得远了些。 “你是怎么知道燕朗月这个名字的?”无名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初次见到高墨澜和燕朗月的那个战场。 “我,我无意中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听说,听说那个人和小师公很要好。”乔木撒了谎,但无名似乎并没有认真想追问他到底是从哪个别人口中得知的。 “木头,你喜欢墨小子的吧?那个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想要知道他的事?” “我知道,可就算他死了,小师公心里还是一直没有忘记过他,这我也知道。所以无名师公,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唉,说起来我也才见过他一面而已,而且那个时候他也已经死了。要问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打仗呗。全都死了,没留下一个活的。那叫一个惨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里到处都是尸体的腐臭味和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那小师公呢?”乔木可以想象得到那种场景,或许是比慕容家的那场大火还要惨烈的景象。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估计燕朗月已经死了快有好几个时辰了,那傻小子一直痴痴傻傻的抱着尸体不放手,最后还是我好说歹说的才劝他将人埋了。” “小师公就这样让你把他埋了?” “哪里肯啊!”无名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看了乔木一眼,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 “你真不后悔听见这事儿?” “都讲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快点说吧。” “当时我正准备要填土,墨小子突然跳下去死活不肯上来。他说要和燕朗月葬在一起,让我把他们一起埋了。”无名说完瞄了瞄乔木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暗还是现在的乔木早已经能够做到喜怒不行于色了,他竟没有从乔木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异样来。 “木小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听着呢,你继续说。”乔木看起来真像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只是胸口处的钝痛却几乎要疼得他连提上来一口气都觉得百般艰难。 “我好不容易才把墨小子拉上来把人葬了,我看他痴痴傻傻的扔着不管也多半是死路一条了就把他带回了云梦山。只是这小子对那燕将军还真是一往情深,我带他回来整整一年了都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我看他天赋极高,就想认他做徒弟,结果这个没良心的,本事学会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我也是到两年前才知道他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想来习武也好,创办夜魅也好,多半都是为了给那个燕朗月报仇吧。”两年前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事实的真相,燕朗月果真是枉死的,所以高墨澜不惜一切要为他报仇。 “无名师公,那个燕朗月,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可以让你不顾性命,只靠着报仇的信念活了这么多年。 “我虽从没有听闻过他生前的事迹,不过应该也称得上是个英雄少年。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但从服饰来看,应该已经官拜将军之位。又生得一副好面容,和墨小子倒也算是极其登对的一对璧人。只是造化弄人啊,最后还是阴阳相隔。要是他没死,墨小子肯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吧。” 是啊,要是他没死,高墨澜一定会拼了命的想要活下去和他在一起。要是他没死,这么多年来高墨澜也不会那么寂寞,那是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想要温暖他也温暖不了的寂寞。要是他没有死,高墨澜或许根本就不会去练什么至阴至寒的武功,去创办什么夜魅,他们或许会在朝堂上大声的谈论朝政,又或许会在书房里挥洒毫墨比一比谁的字写得更好看。怎样都好,要是燕朗月还活着,哪怕他再也得不到他,高墨澜的人生也一定是觉得幸福的。 无名听乔木良久没有出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这些话是不是对他有些打击了。 “虽然燕朗月是很好,可是纵使他千好万好他现在也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活着,墨小子还活着,机会是属于活着的人,你知道吗?”无名原意是想要鼓励鼓励乔木,却没想到乔木听罢直挺挺的站起身来。 “我知道了。无名师公我先去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上山去采药呢。我会帮你劝小师公的,我也不希望他死。” “这就好,这就好。”无名才觉得心头一块石头放下,转瞬看见乔木进屋的背影觉得这心口又悬起了另外一颗石头。 这一个才刚刚有点要好的苗头呢,他不是又把另一个给浇焉了吧? 乔木说是回屋睡觉,可是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他想了很多事情,从前的,现在的,可是不管是什么时候的,高墨澜对他,都不曾有过一丝丝他对高墨澜的那种心思。或许自己给自己的造的这个梦也是该到清醒的时候了。 两年前他说过多少次希望高墨澜不要丢下他,可是高墨澜却还是说走就走,从来不顾虑他的感受。在福州生死一战的时候,他问高墨澜是否需要自己,高墨澜也说他自作多情,他从来都不需要他。 乔木想着突然翻身坐了起来,穿上鞋子悄悄朝高墨澜的屋子里走去。他一直都好想再摸摸他的脸,果然不管自己如何说服自己,可是对高墨澜的这份渴望是绝对停不下来的。 高墨澜已经睡熟了,乔木留心听过了床上的呼吸之后才敢进去。不管怎样,他不想遭遇上次那样的尴尬。屋子里虽没有点灯,但从窗子里洒进来的月光却能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得很清楚。乔木悄声在高墨澜的床边坐了下来,抬手轻轻去碰他的脸。 “要是你能有一点点的喜欢我该有多好。”两年前自己也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乔木曾对高墨澜这样说过。如今,他这心底的希望还有实现之日吗? 乔木正失神,高墨澜不巧翻了个身,吓得他连忙收回了手正准备起身离去,可是他却突然听到高墨澜嘴里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朗月!” 朗月,朗月,燕朗月! 从头到尾都是燕朗月,和他慕容桥没有任何关系。乔木垂于身侧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却最终又无力的松开。罢了,至少他曾经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争取过了,只是老天爷向来不肯善待他。 乔木还记得从杭州出来追上高墨澜的时候他自己曾经说过,如果高墨澜真的宁死也不愿意看见他,那他就自己离开,绝不多做纠缠。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这句话是永远都没有兑现的一天的。 高墨澜醒来快有一个月了,可是他却觉得乔木变得有些奇怪。除了他第一天醒来的时候乔木叫过他一声墨澜之外,之后都会毕恭毕敬的喊他小师公。而且他也不会再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了,别说动手动脚,但凡能不直接接触的时候,好像乔木都会避开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这木头是怎么了,不是自己睡了两年,他也守着自己又变傻了吧。他可没忘记那个时候乔木还借口给自己糖吃偷亲自己的事情。 说起来也奇怪,高墨澜最近老是会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想燕朗月,想他们曾经在一起短暂而又快乐的时光。可是回忆越美好,他就觉得越痛苦。可是只要一想想乔木,想起他曾经奋不顾身为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他郁闷沉重的心情又能立即恢复一些。 这些日子,不但乔木在想事情,高墨澜也在想。他没有忘记两年前自己说过的话,那个时候他以为乔木要死了,所以最后说出了喜欢他的话。可是现在他又有些不确定了,自己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当时被那样的情况所逼迫而说出的喜欢。如果他喜欢乔木,那朗月呢?他明明早就发过誓,一旦大仇得报心愿已了,他就追随朗月而去。可是现在,如果他死了,乔木怎么办?因为自己乔木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他真的可以自私的追着朗月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吗? 一向聪明如高墨澜,遇到了这种问题居然也如撞上了蜘蛛网的小飞虫,越是挣扎越是束缚得透不过气来。所以他才一直逃避着不肯去想这个问题。乔木不与他亲近,他便也不去主动挑拨他,高墨澜知道自己这次有些自私了,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只是乔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变得寡言少语了起来,高墨澜还以为他生病了,问他他又说他很好,没生病,白白让他着急上火瞎担心。只有无名大抵知道是什么原因,又因为这罪魁祸首是自己,他便也不好出声了。 这日乔木要去上山采药,高墨澜说他一直躺了这么久也想出去走走,便硬跟着乔木上了山。两个人沉默的在山林里走着,高墨澜正想着找些什么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没想到乔木突然开口了。 “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在想,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去云游天下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住下来。”乔木突然停下了脚步,却不转身反而仰头看着天。高墨澜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住了,也没接话,等着他说下半句。 “但白日梦终究只是白日梦啊。”那样无奈而哀伤的口气,不知为何听得高墨澜心里忽然一痛。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把一个曾经只把吃当天下第一头等大事的人逼到了这种境地? “无名师公叫我劝你尽早散了这一身的武功,不然对你的身体没好处。小师公,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若你实在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太过孤单了执意要去陪朗月师公,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不后悔为你做过的这一切,虽然到最后你眼里还是看不到我,但是我无憾了。请原谅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所以我会离开。小师公,你要保重!”乔木说完,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枝叶交错的树林间。 直到乔木的身影完全不见了踪影,高墨澜才回过神来。他一步一步的往回走,直到进了院子直直的撞到无名身上,才被无名拉住。 “墨小子你撞邪了?你不是跟木头上山采药去了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先回来了?” “他走了。” “谁走了?走去哪里?墨小子你在说什么呀?” 高墨澜没理会他,撇开无名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他把自己直直的摔倒在床上,刚才乔木的一番话还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他说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愿意成全他。那他自己那个笨蛋呢,为了救他去学鹤舞七绝,不顾走火入魔的危险去练天罡正气。他拼命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就是为了等把自己救醒了再跟自己说一句,我成全你,你要是想死就死吧。这个笨蛋,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把他放在首要的位置考虑,却从来不说自己的辛苦。 高墨澜突然从床上弹坐了起来。乔木只说他要走,却并没有说会在今天走。如果,如果自己去留住他的话,说不定,或许,他就不会走了。高墨澜一想到立马下了床打开门冲了出去,把门外准备推门进来的无名都差点撞翻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喂——”无名才喂了一声,那边高墨澜已经跑没影了。 如果直到刚才为止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选择是什么,那么现在,或许那个答案已经浮出水面了。他承认,他到现在还是忘不掉燕朗月。可是这么多年,燕朗月这三个字像是抹了蜜饯的利刃,他想一次便痛一次。他不想因为自己也让乔木体会那种感觉,甜到发腻的幸福,撕开却是血淋淋的伤疤。 第一百四十三章:天涯海角随君去 时间或许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想想两年前的自己,在灵隐寺的门口找不见高墨澜的时候他还急得哭了。覔璩淽晓可是如今,自己拿了把刀子硬生生的把这个人从心里割舍掉,疼得连整个人都要麻木了,可是却再也不会如当初那般哭泣了。或许是知道,就算再怎么哭,高墨澜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闭上眼睛仰起头,清早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细缝将光线斑驳的撒在他脸上。乔木强迫自己将眼底的热意逼退下去,虽然从来没有想过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该如何生活,但时间久了,或许总会习惯的。 高墨澜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偌大的山林里寂静无声一片,乔木独自立身其中,双眼紧闭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悲伤表情。高墨澜有些难过,一直以来他总是太过在意过去而忽略了乔木的感受,不曾想他也是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哭的人。他一时心伤,呼吸竟有些不畅起来。方才为了赶来找乔木,原本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的,又动用了轻功。这会儿气息变得不稳,高墨澜勉强了半天才没从树上掉下来。但还是惊动了乔木。 “谁在那里?出来!” 高墨澜从树上跳下来,半跪在地上平息了好一会儿体内翻涌的气血才能站起身来。 “小师公,你怎么了?”乔木见他脸色不太对,扔了采药的篓子就跑过去高墨澜身边。 “没事,没想到太久没有用轻功,竟然会这么吃力。”高墨澜明显有些勉强,乔木赶紧扶住了他。 “你身体都还没好,又用轻功做什么?” “我来找你,我有话要跟你说。”高墨澜一把握住他的手,直直的看着他。乔木却不自在的别开了脸。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木木,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在杭州城外你对我说过什么?”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怎么会不记得。可是就算他记得又有什么用,高墨澜的心里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 “小师公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你把你曾经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乔木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神色又黯淡了下来。间以如从麻。 “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咳咳咳……气死我了……咳咳……” “小师公你怎么了,快点坐下来我帮你运功疗伤。” “不必了。反正你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死了更好。” “够了!”乔木突然放开他大声喝道。高墨澜被他震得一愣。 “我不在乎你的死活?如果能让你活下来就是要拿我的命去换我也甘愿呐!可是就算我想拿命去救你,你真的愿意让我救吗?就算我求你为了我活下来,你就愿意为了我活下去吗?”如果我在你心里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重要,你也不会一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就第一个把我甩开。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只想在危险的时候站在你身边的人那个人是我。哪怕最后要死了,我也希望能够死在看得见你的地方! “我愿意啊。” “你说,什么?”乔木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我说我愿意。如果你说让我为了你活下来,我愿意啊。” 乔木愣了好久,只傻傻的看着高墨澜,脑子已经完全断了线,没办法思考高墨澜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不说那句话吗?” “墨……澜,活下来,为了我,好吗?” “好啊。” 乔木被他脸上的微笑牵引着,慢慢的抬手抚上他的脸。他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一样被这个人疯狂的吸引着,乔木一点一点的慢慢靠近高墨澜,近到几乎可以清晰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墨澜,我想亲你。”尽管高墨澜对他说了这样的话,乔木仍旧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这情景太过不真实,他都怕这全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稍微一碰就碎了。 “你的吻技那么烂,一看就是没有师父好好教过你。”高墨澜突然坏笑着,一把勾过乔木的脖子,主动贴了上去。 天呐!这柔软的触感,这香甜的味道,高墨澜竟然主动亲他了!乔木一时太过震惊竟然连眼睛都忘了闭上,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瞅着高墨澜。 “虽然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但是你要是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高墨澜松开他,嗔怪道。乔木懊悔的赶紧闭上眼睛,却只听得高墨澜一声轻笑,唇上温热的触感又回来了。 良久,两个人才平复下来。乔木到现在都觉得有些不敢相信。前一刻他还觉得自己掉进了地狱,现在却又马上到了天上的感觉。 “小师公,你知道我脑子笨,现在你已经亲了我,我是不是可以当做你已经接受我了?” “我再考虑考虑,你现在脾气也大了,武功也比我好了,万一到时候我没了武功你就敢爬到我头上了……”高墨澜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木捂住了嘴。他突然跪了下来—— “我慕容桥以慕容府一百二十八条亡魂起誓,从此以后对高墨澜不离不弃,绝无背叛。不管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慕容桥都敬他爱他不惜一切保护他。如违此誓,定遭天打雷劈之刑。” “木木,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了,因为我爱你啊。” 高墨澜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靠了过来。 “木木,我们下山吧,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他们说走就走,当即回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辞了无名下山了。无名都不知道这俩人又是在闹什么病,不过他们执意要走,他也拦不住。 “臭老头,你最好再多活几年,我可不想到时候回来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草地。” “死小子,要走了也不说句好听的。” “我怕我说了句好听的,你会天天想着我睡不着觉。好好看家吧,我们走了。” “无名师公,你要保重,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还是木小子说话中听。要滚就赶紧滚,两条大白眼狼,净浪费老子的粮食。”说罢一边一脚将两人踹出了门。 乔木一直没有问高墨澜他想去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但其实心里又好像隐隐猜到了会是什么地方。所以当他们来到当年打过仗的那一片城郊,看到那个没有名字的坟墓之后,乔木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木木,能让我单独和他待一会儿吗?” 高墨澜这样的要求让乔木没办法拒绝,虽然心里会有些嫉妒,但也算能理解。 “好,我去那边等你。” 待乔木走后,高墨澜才开始动手清理起了坟墓上的杂草。 “朗月,我来了。有没有很想我?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 高墨澜拔完了荒草,又拿出香烛点上。当年因为燕朗月身份的特殊,所以立碑的时候不敢写上他的名字。高墨澜靠着墓碑坐着,像是在跟自己最亲密的人说着悄悄话。 “朗月,对不起,我想我没办法遵守对你的约定了。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告别的,看见刚才那个孩子了吧,你一定会笑我看人的眼光怎么变差了。我知道他不聪明,也不如你有才学,但是他对我很好。朗月,你说过欠了人家的东西一定要还,我欠了他很多很多,多到我这条命拿去还给他都不够。所以对不起,和你的约定就留到下辈子吧,这一世,我想好好对他。” 高墨澜爱怜的抚过那块无字墓碑,好像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朗月,我最亲爱的朗月,再见了。”高墨澜侧过头去亲吻身后的那块墓碑,无声的泪洇湿了整张脸。尔后,他凝掌聚力,一掌狠击在自己胸口,散去了全身的功力。 乔木听到声响一回头正好看到高墨澜自毁武功这一幕,再也顾不上在旁等待,他冲过去就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墨澜,墨澜?” “我没事,我答应过你的,会为了你活下去。现在,你相信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说的话,你说会,我就相信。” “果然是个笨蛋啊。”高墨澜费力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知道您就是朗月师公。朗月师公,请您不要怪墨澜背叛了您,是我先爱上了他。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曾经很相爱,但是从现在起,能不能把墨澜交给我照顾。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他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的。” 高墨澜最后看了燕朗月的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乔木身上。 “木木,我们走吧。” 乔木放开高墨澜,突然跪在燕朗月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抱起高墨澜离开了这里。 他知道,或许这辈子自己都没办法取代燕朗月在高墨澜心目中的位置,但他也明白,不管高墨澜心里最爱的人是谁,最后能陪着他走完下半辈子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墨澜,我们要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去云游天下吗,或者我们去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下来也行。你决定吧,我听你的。”高墨澜轻靠在他怀里。 已经不记得这种感觉有多久了,全身轻松的依赖别人,自己什么都不用想。 “好,我带你走。”乔木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尔后大踏步的迎向了未知的未来。 正文完
推书 20234-07-11 :仰慕星星的老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