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重新认识你 下+番外——卯兔

 第四十五章：氤氲

 泡在玫瑰浴的澡盆里，乔继宝被氤氲的蒸汽薰得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坐着萧辉的重机车，伴随着满天星斗，一路飙回家，本来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乔继宝，谁想到一开门就意外地看到站在窗前的程旭。 想到在那之前自己还和萧辉“一别三回首”的恋恋不舍地道着别，乔继宝就不禁有些脸红和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起来的话只不过是和朋友出去转了一圈，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他的确没有和程旭说过。 而且原本萧辉是要留他住下的，可是乔继宝还是坚持要在十点前回家。于是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像一个晚归的初中生，面对在家里等待多时的父母。 虽然乔继宝并没有类似这样的经验，也想不明白为啥程旭今天会回来得这么早。但是料想中就是觉得程旭会为此感到不快的。然而，程旭的表现却大出他的预料。 “噗通”拍打着水面，乔继宝百无聊赖的玩着水花。从回来后就被程旭推进了浴室里洗澡，温热的洗澡水像是刚刚烧好不久。程旭在一旁还微微的笑着问他是要芦荟浴还是牛奶浴。当时完全尚还在状况外的乔继宝脱口就说了要玫瑰的……结果等缓过神乔继宝才发觉自己有多么神经大条……可是，程旭还是笑着为他换了玫瑰的浴乳，并在放下换洗衣物后带着脏掉的衣服走出了浴室。 其实，乔继宝很希望程旭能留下来陪在他身边，可是他说不出口。 乔继宝将半张脸都埋进温热的水里，这样羞红的脸颊就会暂时看不出了。 ——如果他看到衣服上的污渍的话，总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吧？如果他从自己回来时就站在窗边的话，也应该有看到他和萧辉在道别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阿旭却什么都没有问及呢？原本还想着要把这一天发生的趣事和新闻说给程旭听的乔继宝，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了。 故意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四十分钟，直到水凉了，乔继宝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穿着程旭为他准备的内衣裤，再套上睡衣。到了卧室里，居然不见程旭的人。 奇怪，会是去了书房吗？这么晚…… 还是去看一下吧。拖沓着脚步，乔继宝又踱去了书房。不敢直接进去，便悄悄的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往里瞧。咦？也不在书房……难道会在楼下吗？ 咚咚咚，继续踏着兔子头的拖鞋朝楼下走。 楼梯口正对着的就是饭厅，还没走到门口，程旭的身影就映入乔继宝的眼帘。果然是在这里。 小身子挪了过去，这么晚，在饭厅里做什么？该不会是…… 乔继宝一拍脑袋，心里骂自己呆子。自己吃饱了，就忘记程旭吃了没。由于最近总是一个人用餐习惯了，心里上也理所当然的认为程旭一定是吃过后才回来的，如今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 想到糕饼店老爷爷送的红豆饼，本来是想拿回来让程旭也尝尝的，可是见到弃猫街那一巷子的弃猫后，分着分着竟忘了这件事。都怪自己不好……那绝不输于高级糕点的味道，好想让程旭也吃吃看啊……不然，下次和程旭一起再光顾那家店好了！嗯，就这样。 迈着步伐，乔继宝走进了饭厅。 “阿旭……”呜呜，果然是在用餐，一个人先吃饱的自己真是罪恶啊。 看到是乔继宝，程旭笑着朝他招招手，又将准备好的一碗食物向他面前推了推，“酒酿圆子。”说完，程旭思忖了下，又补充道：“我做的。” 乔继宝被程旭的态度弄得有点发愣，也不知是自己的笨脑袋误会了还是怎样，就觉得男人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可怜。“我做的”，像是不强调的话就会被不留情的拒绝似地。 “怎么，不吃吗？喔，看我都忘记了，你……应该吃过了吧。没关系，吃不下就放着吧。”看到乔继宝半天不应话也没有动作，程旭改了口。 “不是、不是的，宝宝喜欢吃酒酿圆子。”虽然今天真的很撑了，可是乔继宝还是不忍的就坐到了程旭对面的椅子上。 今晚的程旭真是奇怪，绝口不提他去了哪里，却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而很少吃甜食的男人，却又愿意煮酒酿圆子来吃…… “嗯，吃过的话就当夜宵吧。”程旭在乔继宝坐下的时候，不留痕迹的就勾出一抹笑容。但等到乔继宝抬头看他时，随即又恢复了一脸平静。 乔继宝看了看程旭碗里的，又看看自己碗里的。男人的有五颗，自己的只有两颗圆子，就像知道他根本吃不多一样。乔继宝心里有团雾散不开，怎么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拿起勺子，先在圆子上开了个小口，然后看着红色朱砂一样的馅缓缓的淌出来。这是他从小就有的吃圆子的习惯，总觉得那样会更加美味。 “你前几天提过的……” “什么？”沉浸在思绪里的乔继宝被程旭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意识到的时候，疑问已经脱口而出了。 “我是说……你前几天提过的那个朋友……”对于乔继宝敏感的突然打断，程旭不在意的笑笑，接着道：“是叫……萧……？” “萧辉。”乔继宝心里有小鹿怦怦跳。总觉得这时被蓦然提起，好意外。 “对，萧辉。”程旭说的很慢，与乔继宝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还略显着漫不经心，“你不是说想请他到家里来吗？不如就下周末吧，我在家。” “咦？”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乔继宝身形一震。 “怎么，宝宝不希望吗？” “不不，不是的……”乔继宝连忙摇头否认。从没想过程旭会为此上心。 “还以为你听到后会高兴点呢……”程旭这样说着，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依旧低头吃着圆子。 其实谈不上高不高兴，只不过，连乔继宝自己都认为自己应该是要为此感到高兴的才对…… 可是…… “不是的，”乔继宝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宝宝很高兴，阿旭能请小辉来宝宝很高兴。” 可是仍然…… “是吗？那就好。”程旭抬眼也对着他笑，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的感叹着，他的宝宝真的长大了呢，会撒谎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 第四十六章：意外的聚会 程旭告诉乔继宝说，周末的时候请萧辉过来。却并没有告知他，除了萧辉以外，还请了别的客人。其中，就包括刚刚回国不久的郑毅。 郑毅是周三那天才回的国，去接机的还是乔继宝。自从大学毕业后，郑毅父母移居去了加拿大，而郑毅的事业也转去日本发展。所以原本在X市的房产，也都变卖或租赁出去了。每次回来，只得住在宾馆。说起来，程家其实有很多客房是空着的，本也想请郑毅过来住下，可是郑毅始终坚持不肯，推说不便，还是一个人自由些。是故程旭也没再强求，都是再熟不过的哥们了，便省去了那些客套。 说起来接机的工作本也轮不到乔继宝，不过程旭这几天工作真的很忙，脱不开身。原本是打算派公司的人去接一下的，或是拜托其他的朋友。可是当乔继宝听说郑毅要回来后，却主动向程旭请缨接下了这个接机的工作。他是这么想的，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何况郑毅对他一直很友善，他对郑毅的印象也很好，在加上萧辉平时对他的思想灌输，“凡是都要自己尝试去做”，如此以来乔继宝就更加坚定了想要去接机的想法。程旭听后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乔继宝接机的那天也拿了一束超大的花束过去。比当初在日本郑毅送给他那束还夸张。这回不是百合了，是玫瑰。 郑毅看着心里就犯嘀咕——这小家伙其实是故意的吧……别看他一脸无辜装无邪，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吧？肯定的是故意的吧……而且，这玫瑰不会正好有九十九朵吧…… 虽然满脸黑线，左顾右盼怕人看到。但郑毅还是不忍辜负乔继宝一片心意而收下了。 其实郑毅是真的有点冤枉人家乔继宝了。接机的那天，乔继宝正好看到自家花园里开的玫瑰很不错，才想着干脆摘些过来送给郑毅的。平时看其他人不都也是这样表示欢迎的吗？ 到了周末的时候，萧辉和李琼嘉一起来了。乔继宝才知道程旭请了其他客人来。之后，郑毅和吴莹也相继到了。于是本来只是一个简单请玩伴到家里做客的“小规模见面会”，赫然变成了一个小型的聚会。 而仆人们也好像一早就知道似地，将家里布置的很是郑重华美，就连上桌的餐点也制作的特别精致考究。 悦耳的钢琴声在室内响起，起初还是极为平和的，像带着如丝的春雨滋养着大地，渐渐的变成有节奏的拍子，犹如潮水拍打着岸边的礁岩，细细听来，仿佛还能看到于海平面初升的明月，朦胧间带着深情款款。突然，变奏的音律突起，巨浪滔天，海风呼啸，音符带动着听众一起经历着一场风雨，然后，曲调又一转折，恢复了最初的一片祥和，仿佛是暴风雨后宁静的黎明。干净的小镇，绿草，红花，飞翔的白鸥。 吴莹弹罢一曲，起身行礼。围在钢琴四周倾听的众人像是醉了，半晌才响起掌声。 “莹莹的钢琴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李琼嘉率先发出毫不吝啬的赞美，状似热络地上前去拥抱住吴莹。 “前人常用绕梁三日来形容优美的乐曲，今日听来，也便是如此了。”郑毅也在一旁帮腔，油嘴滑舌的，却比其他人更加充满感情。 程旭倚靠在钢琴的一端听着，笑着，却不搭腔，只顾品着杯中的红酒。 乔继宝则只是一味的拍手，他没有其他人那么好的口才，不懂得如何赞美。但由于自身也学了几天的钢琴，多少也听得出来吴莹的厉害所在。想到自己连一首简单的《欢乐颂》都要练习好几天才能弹奏，与之相比，吴莹就真的很让人敬慕了。 萧辉与乔继宝并肩站在一起，虽然也觉得吴莹钢琴弹得不错，曲子也很好听，却没有乔继宝那么直白的表露。而是对李琼嘉和吴莹的表面亲昵不屑一顾。吴莹是什么样的人他或许还莫不清楚，可是李琼嘉他却再熟悉不过了，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假意，他一看便能分辨清楚。嗤之以鼻，“大人”的世界真是乱啊。 打了个哈气，萧辉已经对这段表演兴致缺缺。当初答应乔继宝的邀请，一来是不想让乔继宝失望；二来嘛，主要是想来看看，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程旭程大公子，究竟是有着怎样的魅力，能让乔继宝这么依赖。 今日一见，即便一向自恋的萧辉很不想去赞美别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外形还是气质，程旭都可说是百里挑一的优秀。这让萧辉心里一时很是矛盾。他希望乔继宝能过得幸福，自然期盼程旭会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这人越是杰出，反倒越是让萧辉感到不服气了。何况通过乔继宝所了解到的程旭，在萧辉内心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这也是他不甘心承认对方能给乔继宝幸福的原因之一。 本来嘛，虽然有钱有能力很重要，外表出众更是锦上添花。但是，幸福感只靠这些外在的因素是满足不了一个人的，有时候，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也许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厌倦了场面上“大人们”的无聊话题，萧辉拉了拉乔继宝的衣袖，示意想要离开大厅去安静的地方独处。 乔继宝想起原本打算要带萧辉去参观他的玩具房的，于是也就同意了。但还是先跑去和程旭报备了一声。 程旭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瞥了萧辉一眼，才转而向乔继宝笑着说了声“去吧”。 乔继宝自然没有多想，高高兴兴便拉着萧辉上了二楼。 萧辉毕竟还年轻，本性中的倔强与轻狂让他很少把什么人放在眼内。这时看程旭瞥了他一眼，心里也多少猜到程旭并不像在乔继宝面前表现的那样十分待见他。三人中恐怕也只有乔继宝还傻乎乎的看不出。于是在转身的时候，竟孩子气的对着程旭做了个鬼脸，还故意牵起了乔继宝的手。 也不知程旭是真没看到还是装没看到，对此程旭并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平静的转开脸，与一旁的郑毅闲聊了起来。直到萧辉和乔继宝的身影消失在楼上，程旭才状似不经意的又瞄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 第四十七章：挑衅 “孩子就是孩子，贪玩的本性改不了。”郑毅注意到程旭的分神，随口一提。在他眼里，乔继宝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萧辉更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今日之前，连他也没想到李琼嘉居然结婚了，还有个年龄这么大的继子，又恰和乔继宝成了朋友。这世界啊，还真小。 程旭听着，也不搭话，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耳边听着两个女人聒噪的叙着旧。 郑毅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此时乔继宝和萧辉走了，客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冷清了许多。总想找点什么活跃下气氛，难得老同学相见，于是就想到干脆打几盘桌球，两两一组，正好。 提议一出，得到两位女士响应，程旭只得附和。 来到娱乐室，佣人们已摆好了一桌球，并将酒水食物也一并移了过来，开了音乐暖场。四人商定好规矩，就要开球。 本来，吴莹是想央求程旭教她的。桌球这东西当初也是和程旭在一起时才有了接触的机会，但一直没有入门。可这话还没说出口，郑毅就抢先一步投来了邀请。吴莹不好拒绝，只得笑着答应了。 剩下李琼嘉，程旭也不挑，凑合成了一组。 先开球的是郑毅和吴莹。郑毅的水平一直很好，所以一半会都轮不到程旭这边。程旭和李琼嘉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开球的两人嘻嘻笑笑的玩的热闹，自然也没注意到另外两人过分的沉默。 “说吧，程大总裁。我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了，可不认为你请我来会是单纯的叙旧。况且，有些人不是说过嘛，我们从不是朋友。哈，这话我可是一直记到今天呢，好伤人啊。所以，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李琼嘉漫不经心的晃着手中的酒杯，别扭的气氛最是让她受不了了。起初还有郑毅和吴莹在场，多少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那两人自顾玩的热闹，只剩下他和程旭，怪异感突显。还是选择率先打破沉默。她的音量不大，只刚好让程旭听到。 程旭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琼嘉一眼，心道这个女人还是一如十几年前一样伶俐。既然是和聪明人说话，便没必要拐弯抹角了，于是道：“我是真没想到。十四年前是你，十四年后是你的继子，你们家人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如果不是看到周祥送来的调查报告，程旭还真无法联想到，萧辉会和这个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冥冥中好像注定了一样，团团转转的绕了一圈，最后还是他们这些人，互相纠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程总这么说我可就不敢当了。”李琼嘉用着谦卑的用词，但语气和表现上却完全不将程旭当一回事。在她心里，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原因。“你就那么宝贝你那只小兔子吗？失去他就活不下去？程旭，你自己不觉得讽刺，我都有点些同情你了呢。” 当年还不是轰轰烈烈的爱过，可最后还是分开了，分开后也没见谁寻死觅活的，直至今日再重聚，各自风光无限，怎不叫人唏嘘。 “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也劝你别多嘴。”程旭警告的睥睨了女人一眼，转过头又慢慢品起了杯中的红酒，和缓而轻慢地道：“给你一个忠告，管好你的家人，还有你自己。我不喜欢计划外的变故。” “小辉虽然叛逆了点，但他也已经是成人了，我无权过问他的私事，也没有理由限制他的行动。至于被你保护的小兔子，也劝你别困的太死才好，总要让人喘口气吧。” “这是我的家事，就无需外人操心了。”程旭挑眉，不悦起来。 他始终是对多年前的往事无法释怀的，而此时，也不愿有人过多的介入他的私人生活。不管他是谁。 “哎呀哎呀，生气了呢。”李琼嘉不畏程旭的怒气，反而轻佻的笑着，“嫉妒这种事，我也是尝过的。”接着，却忽地感怀道。 世人想起青春岁月，总带着感慨，她也不例外。尽管当时并不美好，可如今想想，年轻时的过往还是留下很多值得珍藏的回忆。有时候人就是习惯感叹，“莫若当初不相遇的好”，可是真要不相遇，也少了这许多如今的体悟。 “我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嫉妒？程旭皱眉，他并不认为自己也会有那样的乏味情感。 “是吗？程旭，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是人，都会后悔。”李琼嘉忽地笑的开怀，“这么说着，好像就看到那一天似的，程旭，就不知到时你又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李琼嘉笑笑地喝完一杯酒，优雅的站起身，不想再继续无畏的对话。能在言语上激怒这个男人，就已经是讨了天大的便宜了。 不见好就收的话，可就真要惹恼对方了。 与此同时， 桌台上的郑毅与吴莹也恰好打完了自己的一局，转身招呼着程旭与李琼嘉过去。 程旭知道此时再继续说下去也无意义，便状似无事的也跟着起了身，表面上依旧与李琼嘉维持着和善的态度，二人接过球杆，加入了游戏。 ＊＊＊＊＊＊ 小聚会进入尾声的时候，吴莹已有些醉了。 在郑毅的搀扶下两人先行里开了程家。李琼嘉见两人走了，也没了留下的理由，也便跟着告辞了。 萧辉和乔继宝在楼上玩的热闹，也不见有下楼的意思，程旭也就没有吩咐仆人们去打扰。 看着三两仆人们收拾着宴会残局，总让人有种曲终人散的凄凉意味。程旭走到吧台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若有所思的上了二楼的露天阳台去吹晚风。 夏夜清凉，清风里弥漫着一股花香，是待宵草的香味。 ＊＊＊＊＊＊ 萧辉同乔继宝聊了一晚，这会儿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收拾着说要回去。乔继宝不舍得，也跟着送了出去。两人露过阳台的时候，恰好看到在那里纳凉的程旭。 乔继宝没多想，隔着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程旭闻声转过身来，就看到走廊里的乔继宝和萧辉。两人仍然手牵着手，看上去那样自然，却怎不叫他看了刺眼。但程旭表面仍是不动声色，举起酒杯跟着示意了下，面上还是带着笑的。 “要回去了吗？”程旭随口问道。 “嗯，小辉要回家，宝宝去送他。”乔继宝如实答道，全然不觉自己在男人面前牵着萧辉有什么不妥。 “这样啊，”程旭点头，顿了下又开口问道：“你之前不是说准备了礼物？” 看此时乔继宝两手空空，程旭提醒道。 “啊！对了，阿旭不说差点就忘记了！”乔继宝惊呼一声放开萧辉的手。 之前为了欢迎萧辉来家里，乔继宝特意准备了礼物。但是考虑到想给萧辉一个惊喜，所以一直藏着未拿出来。结果马大哈的他这时却全然忘到脑后去了。 “小辉，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拿礼物！” “不……”萧辉想说“不用了”，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小家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兴冲冲的跑远了。 萧辉悻悻放下手。转身看了一眼程旭，见男人并未将视线放在他身上，反倒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好胜心一起，萧辉没再多想，举步便走进阳台去。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支开宝宝？” 程旭本没想理会萧辉，这时听了这种挑衅的话，不由扫了一眼对方。而在听到“宝宝”这个昵称之后，更是不悦的蹙了眉头。 第四十八章：窒息 风中待宵草的味道过于浓郁，不知道是否因此，程旭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他直直的注视着眼前的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尚且洋溢着青春的热血，带着年少轻狂的无所畏惧，以桀骜的口吻，质问着他如是的问题。 这让程旭不禁就有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充满了自信与勇气。但却不如自己透彻，他始终是太过莽撞的，相信着精神的食粮便可填饱饥饿的自己，有梦想，却认识不清“梦想”二字的沉重。 对此，程旭忍不住就勾起了唇，不是嘲笑，却是带着劝慰的道：“宝宝和平常人不一样，如果你没有这点认识的话，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他了。” 如果可能，程旭并不想直接同眼前的年轻人进行这样的对话，他始终是将萧辉看成是一个没有任何人生历练的小毛头的。即使说出自己的看法，对方也未必听得进去，甚至能否完全理解都是个问题。所以，他才会选择同李琼嘉对话。却没想到，萧辉远比他预料的还要有性格，可越是如此，越是叫他放不下心来。 乔继宝本身的特殊心智，让程旭一直以来都会倾注比对待别人更多的耐心与呵护。曾经伤害过，自责过，失望过，灰心过，但终究还是庆幸拥有着。并直至今日，都没有放弃过。尽管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最初的婚姻，并非是他所希冀与期盼的。 萧辉对程旭的说教不屑一顾，他甚至无法认同那样的观念。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他也许不会结识乔继宝；又如果乔继宝本身不是如此的和自己投缘，萧辉或许也不会这般执着于过问他人的生活。可世间事就是这样刚刚好，让他和乔继宝成了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他对程旭的偏见来自于他本身对自由的看重。而如今程旭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坚信了这一点。 “喂，大叔！”萧辉不以为意的挖挖耳朵。在他看来，男人上了三十就是大叔了，老男人有什么好拽的。“就是因为你的这种想法，才会让宝宝更加没有自信与安全感吧？” 程旭被“大叔”两字弄得一愣，还没有什么人敢这样称呼他呢。他今年也不过才三十五岁，而他本身的成就，也远远超出这个年纪所应得到的回报。但相比于这些年轻人，的确年长出许多，衬得起这个称呼。 程旭不禁挑了挑眉。 “宝宝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的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这样以为而已。没有你，宝宝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更快乐。是你将他限制在羽翼下而不能自由的飞翔，是你的自私，你的自以为是，只给予却不问他是否想得到。你所谓的保护只不过是满足你自己的自尊自大罢了，又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呢，大叔！” 虽然他和乔继宝也只不过认识了月余之久，虽然他也感受到乔继宝要比平常人更单纯更懵懂。但这并不能作为将乔继宝区别于常人对待的借口，将他视作异类。而所谓的关心与照顾，更像是对弱者的怜悯，对贫困者的施舍。这样的爱，并不是萧辉所认知的真爱，而是同情。虽然他并不知道程旭与乔继宝两人的婚姻因何而结合，但是就他所看到的来说，萧辉更愿相信，程旭只是将乔继宝当成一种责任，甚至负担。爱或许也是有的，却要在那之后。这世上就是有着这样一种人，喜欢以施舍别人来提升自身的成就感。而对于程旭，萧辉恰是这样以为的。 他带乔继宝去打工的地方，去夜市，去自己的家……实际上就是希望对方能看清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事情，是可以脱离其他人的怀抱而独立去享受的。而乔继宝这几天来一直都做的很好，学的很快。萧辉相信，乔继宝的改变只是时间的问题。或许，他的家境并不需要亲身的劳作，但人不能永远成长于温室里、阳光下，总有一天要独立去面对人生的风雨。只有如此才会体会到苦涩后的甜蜜，那才是萧辉所认知的真正的快乐。他希望乔继宝也能够体会到那样的快乐。 “你认为你很了解我？”程旭不留情面的就笑出声来。 实际上，萧辉的话多少的确触动了程旭内心深处的某些地方，可却不是全部。他也许的确给予了乔继宝太多他并不十分需要的东西，却也并不认为那样有什么不对。他承认被乔继宝依赖，有时的确很能满足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但他还没无聊到需要一直用这种方式来获得成就感。 于是他笑了，冷冷的，低低的。程旭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让他此刻感到格外畅怀。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岁以上的小鬼这样数落，还是第一次。当初乔继宝对他说起萧辉的时候，他也只是担心乔继宝会受到伤害。而对萧辉本人却没有太大兴趣，虽然照例让人做了调查，但那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后来见了面，程旭还是不觉得萧辉有什么特别。但这会儿一番话下来，却对这个极富正义感又冒失的青年有了改观和不一样的认识。 “你有多了解我？又有多了解他？我们‘夫妻’间的事，你一个外人还是少插嘴的好。”程旭故意将“夫妻”二字咬得极重，轻慢的对上一脸不服气的萧辉。 萧辉被程旭突然的一句反问以及无来由的笑声震摄了，有一刹的错愕。但也只是一刹。一刹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的不平与气恼。 这个男人已经自大到无药可救了！他根本配不上宝宝！ “外人”这样的词汇让萧辉火大，不禁暗暗握紧了拳头。就算再怎样不承认也改变不了即成的事实。 再想反驳，却正好迎上取礼物回来的乔继宝。 “我回来了……咦？”看着面色不善的两人，乔继宝也隐隐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吗？” 看到乔继宝，两个男人都住了口。萧辉沉默着不说话，却是程旭老练些。 换上一脸温和的笑，程旭说道：“没什么，你送朋友去吧。” 乔继宝看见程旭的笑容，安心下来，不再多想。和男人挥挥手，便又拉起萧辉往楼下去了。边走还边给萧辉展示着礼物，愉悦的心情不加掩饰，一目了然。 萧辉趁乔继宝不注意的时候，又瞪了程旭一眼，才跟着转身离去。男人的虚假让萧辉感到厌恶，心里记上一笔。 程旭看着，将手中的酒杯捏的更紧了，视线追随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无言。 第四十九章：情之所使 这天夜里，程旭拥抱着乔继宝，比以往都要热情。 他吮吸着，舔弄着，吻遍乔继宝的全身。 乔继宝不明所以的只能任其摆布，体内升温的情愫直冲进脑袋里已经让他无法思考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回到卧室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接着他便被拉入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程旭的体温总是能让他感觉到安心，即使这一次男人的急促让他很是意外。 衣扣和拉链被胡乱的扯开了，显然男人并没有耐心对付这些。但施压在乔继宝身上的力道却并不粗鲁，手指触碰上去，总是尽可能的轻柔爱抚，亲吻着乔继宝的颈窝，麻痒的感觉甚至逗得小家伙咯咯的笑。 有好几次乔继宝都想开口询问男人为什么这么急迫又这么沉默，但男人的回答只是用唇堵上他的唇，什么都不说。渐渐的，乔继宝也闭了口，只羞涩的感受着男人带给他的快感。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割破着静谧。 程旭一直维持着从背后拥抱乔继宝的姿势，前心贴着后心，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在情欲的催使下更加紊乱。两手环到乔继宝的胸前玩弄着他的乳尖，唇齿则流连着小家伙的颈侧以及背脊和肩膀的肌肤。 “嗯……不要……”乔继宝忍不住溢出呻吟，浑身颤抖。 程旭充耳不闻。他太了解怀中这具身体了，哪怕闭上眼睛，也可以毫厘不差的找到对方的敏感所在。此时收到成效，更加变本加厉的刺激起乔继宝的感官。他无需碰触乔继宝的前端，就可以让那里本能的勃起，并为他含苞待放。程旭有意为之，让乔继宝忍不住就想快些得到解放，却被男人先一步反剪了双手困在背后。 “阿旭？……”乔继宝得不到满足，询问地哼出了声。 程旭无声的笑了，仍不答话。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将自身的火热凑了上去。 乔继宝感到股间的狭窄入口被炽热而坚硬的物体抵住了，惊吓的不敢出声，提着一口气无法放松，经验告诉他也不能扭动身子，于是只好僵硬的保持着不动。他还没有准备好，他十分慌张，在自己尚处于十分落魄的情况下。 其实乔继宝并不讨厌男人的拥抱，虽然多年前他也曾经留下过不好的回忆，但在那之后，男人还是用体贴入微的细腻温柔为他重新书写了一遍那段不愉快的记忆。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仍是可以在这样的拥抱中感觉到快感的。只是这时过于仓促，让本就羞怯内向的乔继宝有些慌张。 程旭像是看透了乔继宝的心思，他急于想挺入，但动作起来却恰好与此相反。虽然没有给乔继宝更多的准备时间，却放缓了挺进的速度。慢慢的，一寸寸的将巨物送进乔继宝体内。尽可能的温柔，让他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喘息更加粗重。这不算强硬的进入仍是让乔继宝感到了疼痛。为什么会这么巨大……无论做过多少次，乔继宝不禁就在心里感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是痛苦，是快感。 这样缓慢的镶入体内的物体，也间接的延长了忍耐的时间，让感觉更加清晰的传达到身体的每个神经细胞，引起乔继宝阵阵痉挛酥麻感。乔继宝希望这样的感觉能快点结束，却又想要得到更多，一时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只能仰起头，像男人祈求着。 “阿旭……求你……” 程旭在黑暗中对上乔继宝的一双泪眼，心里跟着颤动。他也想试图找到出口，却不得不抑制自己的冲动。 对于萧辉所说的话，说完全不在意，那是骗人的。内心深处，还是多多少少会在意着他与乔继宝之间的差距。如果是十年前，他可能还会选择忽略，可如今连个小鬼都可以唤他作大叔了。难道自己真的就衰老到这个地步了吗？程旭自嘲的想着。怪不得小家伙那么喜欢和姓萧的小毛头混在一起，因为他比较年轻嘛？ 青春的朝气总是令人羡煞的。 可这样的事也只是想想。程旭始终不是个会自哀自怜的人。他其实不惧怕衰老，只惧怕年龄的差距终有一天会让他力不从心……到那时…… 程旭不由收紧了手臂，身子向上一挺，终于整根没入了进去。乔继宝闷哼着的软绵绵的呻吟，刺激着程旭不想就此放手。稍作调息，接着便是激烈的抽插。 ——到那时，该如何放手让小家伙独自生活下去。 就着那样的坐姿，乔继宝被震动得上下摇摆着腰肢。背过去的手试图抓住程旭的臂膀，想要找到支撑点，但始终无法如愿。自身的重量，从上而下的坠落，让男人埋得更深，感受也更加剧烈。 发出连自己听了都不敢置信的浪荡的呻吟，渲染着银靡气氛的继续。乔继宝感受到程旭正用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的体内进出着，顶弄着，使他在未用手协助的情况下便达到了高朝，忍不住就射出了精华，飞溅出去弄湿了床单。乔继宝更加面红耳赤了。但男人的那里依然坚硬如铁，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仍旧深入浅出的做着宣泄。 乔继宝的意识渐渐在这样激烈的性爱中模糊了，他似梦似幻的视线有些迷离，听力也减弱。只能随身体的感觉，诚实的发出抑制不住的喘息。男人抱着他的力道死紧，让他无从逃避，亲吻不时的落到他的敏感处，像是在安抚着他的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程旭将自己最后的一滴灼热也灌溉进乔继宝的体内，才心满意足的停下了动作。但却不急于抽出来，而是保持着镶嵌的部位，感受彼此余韵的痉挛。 程旭紧紧抱着乔继宝躺下，爱怜的又吻上他的颈窝。已经疲累得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无力做出回应，半梦半醒的只感受着男人施与的一切。 这样的拥抱过了许久，直到程旭平稳了呼吸，才将自己从乔继宝的体内缓缓的抽了出来。由于插入的太深，每抽动一下保不住就会再次摩擦上内壁，小家伙迷迷糊糊的却还是本能的随之扭动身躯。程旭也因此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动作。然而伴随着自己的整根抽出，体液也跟着从小家伙的两股间流了出来。 乔继宝背对着程旭躺在那里，毫无防备的裸露着自己圆而翘的小屁股，股间流出的液体，更是让那画面看起来极富诱惑力。 程旭皱起眉头，别过脸下了床，到浴室内冲了个澡。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条温热的毛巾，将乔继宝从头到尾、浑身上下都清理了一遍。期间小家伙一直处于迷蒙的昏睡状态，却不忘发出梦中呓语般的呢喃。程旭摇头失笑，还是忍下了动作。拉过被子为乔继宝盖好，自己也爬上床，抱着小家伙睡下了。 第五十章：粉色沙砾 「我要周游世界。」 说着这样的豪言壮语，谢利离开了家乡墨尔本踏上了环游世界的旅程。靠着沿途打工赚来的旅费，谢利走遍世界大大小小的城镇，在享受着异域风光的同时，也尝尽了旅途中的各种酸甜苦辣。而就在几个月前，谢利来到了巴哈马的哈伯岛，这一片粉红色的沙滩。 谢利的旅费用尽了，他在岛上一家很有名的餐厅找到了临时侍者的工作。谢利对工作不挑剔，甚至乐在其中。他喜欢接触到不同性格的人们，谢利觉得这样很具有挑战性，也能更好的磨练自己。而在工作之余，还能享受到岛上宜人的气候以及醉人的自然风光，更是不错的福利。 谢利一边听着店里琴师的钢琴演奏，一边制作着一杯特殊的水果塔。点餐的客人很特别，是一个极其可爱的亚洲男孩。说是“男孩”，其实谢利也摸不准年纪，就他外国人的眼光来看，亚洲人的年龄始终是个谜。 调好一杯，谢利哼着小调上了二楼。今晚餐厅的整个二层都被包下来了。那里的装潢四面都是宽敞明亮的落地窗，视角正好面对大海，远远的便可以将海滨美景尽收眼底。 夜晚的大海是幽蓝色的，凝视着总能让人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敬畏，却也十分宁静。对此，谢利一直很喜欢。 在这座美丽的小岛上，谢利见过无数的新人和情侣，他们携手在这世界唯一一处粉红色的沙滩上，延续着爱情的甜蜜与浪漫。仿佛是世外桃源般梦幻的颜色，让每一段罗曼史都书写得那样优美与动人。相信今天这对恋人也不会例外。 谢利温和而有礼的笑着，将水果塔恭敬的送到可爱的“男孩”面前。他走遍世界见过许多美丽的人，可是像眼前这样漂亮的亚洲“男孩”还是第一次。 ＊＊＊＊＊＊ 乔继宝接过水果塔，露出两颗虎牙甜甜的笑着对侍者道了声谢。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品尝这杯冰淇淋了，顾不得是否会因此被别人笑说孩子气。面对水果塔的诱惑，乔继宝还是觉得满足自己的肠胃最重要。嘻嘻笑着望了一眼程旭，再得到对方的鼓励后，乔继宝便不客气的开动了起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夜在被程旭异常热情的拥抱过后，第二天醒来，男人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好像一切如常。只不过在接到郑毅打来的电话后，男人却意外的告诉了他准备旅行的计划。 乔继宝当时用被子挡住发烫的半张脸，一时还弄不明白男人为何会转折的这样快。好像和男人相处的越久，越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似地。乔继宝近来对程旭在细微处的变化，越来越能感受得清晰了。可是一句“为什么”乔继宝还是没能问出口，就像他一贯应对的那样。尽管男人这几个月来一直说“很忙”，也不知为何这会儿就抽得出时间去什么哈伯岛了。可是能和程旭在一起去美丽的小岛度假，乔继宝还是很期待的，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 旅行的计划安排在月末，其实乔继宝很怕程旭会突然反悔说不去了。要真是如此乔继宝也只能认命的接受，可幸运的这种事到底没有发生。动身的那一天乔继宝几乎高兴到想要哭鼻子。并不是他多想出去海边，只是程旭好久都没有能够陪在他身边了，这次有这样的机会，乔继宝当然是倍加珍惜。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除了程旭，旅行的倡导者郑毅和吴莹也跟着一起来了。这里乔继宝还是有些私心在的，毕竟难得能和程旭出去一次，当然做梦的时候也小小的奢望过二人世界。但也只是做梦而已。所以月末的那天，还是四个人一起搭乘了飞机，踏上了巴哈马之行。 ＊＊＊＊＊＊ 哈伯岛沿岸有许多色彩缤纷、造型各异的小别墅，程旭租下了其中一栋摩洛哥建筑风格的，安排郑毅和吴莹一起住了进去。不用说乔继宝自然和程旭一间，郑毅和吴莹一人各一间。 安顿好后，乔继宝便迫不及待的想去粉红色的沙滩上骑马。当初来的时候看到宣传图，就很羡慕能在海边追逐着雪白的浪花骑马奔跑的人们。 虽然时间已是午后，但天气却是极佳，风和日丽。天是蔚蓝色的，海水是青碧色的，沙滩是渐变粉和白色的，这样的景色，只消一眼心便醉了。 对于乔继宝这样的要求，郑毅和吴莹都表示太过劳顿，需要先做休息。程旭顿了片刻却还是答应了。 他们在马商那里租借了一匹黄白斑纹的温顺的母马，两人共乘一匹，感受着海风的吹拂，以及海浪与鸥鸟的合奏，漫步在盐白松软的沙滩上。但乔继宝觉得这样还不够畅快，于是央求着程旭加快了速度。程旭看着乔继宝掩不住兴奋的可爱的小脸，似乎也多少被对方愉悦的心情所感染了，不觉听命的加快了马速。 整整一个下午，程旭都陪伴着乔继宝一起在海边玩耍。马跑累了，程旭就抱着乔继宝到海滩上玩一会儿，看着小家伙用粉红的沙子堆砌城堡。这样孩子的心境，无论再过几年，年岁多大，程旭都觉得乔继宝是改不掉了。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在乔继宝的要求下，偶尔也会帮忙堆上一个。 程旭觉得自己离玩沙子的年纪已经很远了，可是上手后却意想不到的表现不错。他为属兔子的乔继宝用沙子也捏了只小兔子，捡了贝壳做了兔子的眼睛，并把他送给了小家伙。乔继宝对它的喜爱出乎了程旭的意料，将沙兔捧在手心里爱不释手的抚摸了好久。也因此，沙子渐渐散开了，兔子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程旭安抚说下次买一只真兔子给他。可是乔继宝却没跟程旭说出他真正喜爱的理由是因为那只沙兔子是男人亲手做给他的。而他之所以难过，则是懊悔自己亲手将它毁掉了。 但这种低落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随即男人又抱起小家伙上了马，在日落时分的海边继续漫步，直到酒醉的夕阳彻底淹没在海平面之下。 ＊＊＊＊＊＊ 程旭看着坐在对面津津有味的吃着冰淇淋的乔继宝，自己则品着一杯白兰地。之所以包下餐厅一整层，也是不想在这种时刻被打扰。他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尽管地点是郑毅提出来的，但也正好符合程旭原本的设想。虽然时间的选择上有些仓促，可只要能看到乔继宝满足的笑脸，程旭还是觉得这三四个月的辛苦是值得的。 一整个下午都陪着小家伙骑马，晚餐选择在这样可以看到海景的餐厅享用对舒缓疲劳还是很有帮助。而看着直至此刻仍然不知不觉、懵懂到毫无防备的乔继宝，程旭真不知该庆幸自己的计划成功还是无奈对方太过迟钝。不过现在离计划中的时间还早，姑且放任小家伙玩得开心就好。 第五十一章：生日的愿望 吴莹站在角落里，看着不远处正甜蜜地共度晚餐的程旭和乔继宝二人，内心说不出的难受。 曾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在时光的荏苒与变迁中，还是从手心里溜走了……有些事，往往放弃过一次，就很难再回头。可是人生的旅途中就是有着这许许多多的岔路逼迫着你做出选择。 究竟该去责怪谁呢，其实不愿承认只是在欺骗自己。但即便如此，心底深处却不由自主地还是奢望着，奢望着那人总是还在乎她的，一如当年。 眼前一幅甜蜜而幸福的画面，懵懵懂懂的被爱着的人却不知自己有多幸运。他或许还会埋怨着男人的疏忽与冷落，但却完全认不清男人肩负着的担子有多重。不能从旁支持男人和给与男人助力，在吴莹看来是最无用存在，如果无用中还成为男人前进中的羁绊，那更是无法原谅的罪责。 而此刻正对着那种孩子气的人温柔地笑着的男人，不是她所认识的程旭。她的程旭应该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带着无所畏惧青春热血，充满了自信与果决，不会被世事所拖累。他应该像雄鹰！翔长空万里，而不应该如此刻，做困养在铁笼里的猛兽，甘心接受被安排好的人生。 吴莹攥紧拳头。或许，时间真能改变一切，改变着她成为一个曾经连自己都鄙弃的“坏女人”，然而，人性便是如此善变，做什么，该怎样做，全看你当时站在怎样的位置。选择也不过只有两种，一种忍忍着伤害自己，一种爆发着伤害别人。但无论哪种，世事到头才会看得清楚。当局者总不如旁观者看得透彻。 所以，她还是选择举步上前。 “莹莹？” 一抬头看到郑毅的一双眼，眼中分明带着责怪，“你要做什么”这样的询问，即使不问出口，吴莹也是体会得出的。 退回一步，吴莹不悦郑毅的阻拦，但等到稍稍定下了心神，也觉得自己太过冒失。 “莹莹，我们说好的。”郑毅看出吴莹的动摇，适时的出声提醒。又偏头看了眼餐厅内的程旭和乔继宝，只见那两人依旧有说有笑，看来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郑毅松下一口气，又拉着吴莹退后两步。 吴莹不耐烦的甩开郑毅拉扯的手，轻哼了一声，但内心却也知道郑毅说的没错，凡事不能操之过急。索性闭了眼不再理会，只幽幽开了口，道：“你放心，我不会沉不住气。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只是看着碍眼罢了。倒是你，记得答应我的就好。” 利用一个人或许不会有太多罪恶感，但如果那个人甘心被你利用，即便再怎样铁石心肠，也多少会为之动容。所以吴莹选择不听不看，丢下话便转身离开了。 郑毅看着吴莹的背影许久，忍不住就自嘲的笑了起来。再转过身看窗前用餐的乔继宝，那无邪纯净的笑脸。想必，小兔子只要和程旭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吧？可是，也就是这样的满足感与幸福感才会被人所觊觎着。然而明知着这样的道理，却没有指摘别人的资格，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尚沉沦在这样的爱而不舍的泥沼里，无法自拔。郑毅不讨厌乔继宝，可如果一定要伤害一个人的话……他也有不得不为之做出的取舍…… ＊＊＊＊＊＊ 乔继宝从不记得什么纪念日，他对数字可说是天生的冷感。也因此在经济方面完全不在行。所以当程旭告诉他说，今天是他的生日的时候，作为寿星本尊的乔继宝不意外的在程旭面前流露吃惊的表情。 接着他变得惭愧。在这婚后的八九年间，无论是生日还是结婚纪念日，全部都要等程旭给他惊喜时才会恍然想起。包括程旭的生日，每次都要仆人提醒，乔继宝才会记起来准备礼物。不是他不上心，其实很可能早在程旭生日几个月前小家伙就已经备忘到笔记本里了，可只要到了那天，乔继宝多半还是会忘记。永远不要指望一个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的人能够记住别人的生日。 不过，也因此，生日才会变得有各种惊喜出现不是吗？乔继宝甚至“乐观豁达”的这样想着。 程旭大多时候都是沉着而内敛的，往往并不太在意外在的形式。然而有些时候，气氛使然，浪漫起来却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触碰到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温柔到让人融化。 方才还只是简单的用餐，而这会儿，侍者却送上了一个制作可爱的兔子蛋糕，周围开满了花朵，五颜六色的是乔继宝所喜爱的样式。上面只插了一根蜡烛，但等到整层的灯光都熄灭后，又显得格外明亮。 身侧的玻璃窗倒映着烛火的光辉，幽蓝的夜色中，静谧的只能听到海浪的声音。乔继宝透过那烛火看着程旭，只见男人也在温柔的看着他。 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这人给他的惊喜从来比他想得到的多很多。 “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只有我们两人的生日宴会。”所以没有宾客，包下整层的餐厅，只为给他这样的生日礼物。 侍者们在送上蛋糕后便退下了，连音乐也没有，若说伴奏，便是那风声和海浪之声。乔继宝感觉那仿佛是自己心跳的节奏，扑通扑通，回荡在耳畔。正如男人所说的那样，与其请一屋子不生不熟的客人为他庆祝，他更愿意这样与男人静静的享用一顿晚餐。 程旭看着他的视线很温柔，而气氛很醇厚，醇厚如同桌上的美酒。 “对不起，最近都没能好好陪伴你。”程旭继续说着，用他独有的方式，没有过多的解释。 工作永远是忙碌的，这是事实。如果不将阶段性的工作一口气做个了结的话，就没办法像今天这样轻松的和乔继宝一同度假了。程旭知道，小家伙一直都向往着海边，可偏偏工作是不等人的，不如就让自己辛苦一阵，来换取一个休假的时间。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程旭大可不必如此，可他要养活的还有小家伙的一张嘴。“衣食无忧”这样的承诺，做下了就不会反悔。 “现在，来许个愿吧。”最后程旭笑着说道。 不论乔继宝是否理解他这样的做法，对程旭来说，只要能看到对方的笑容，就已经足够了。 萧辉说他只给予他想给予的，却不问对方是否需要。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他最大的资本呢？付出的一切，只因他有这样的能力。 乔继宝歪着头想着，男人的话总是含蓄的不够直白。这也符合男人的性格，一贯不屑于解释些什么。他只是去做，然后让你感受。一时间，乔继宝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他总是感觉很寂寞，他害怕失去，只因为他拥有的幸福太多太多……说是贪婪也好，乔继宝有时就想，这样的自己，再奢望什么的话恐怕连神都要怪罪了。虽然他更希望男人可以告诉他一切而不是默默做着决定，可是男人的理由却是为了他反而叫他无从责怪。因为他现在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他一直深爱着这个叫程旭的男人。比喜欢更加喜欢的心情，那就是爱吧？ “嗯。”于是乔继宝用力的点头，微笑着闭上双眼。 许个怎样的愿望好呢……那就希望神啊，能让我一直一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吧…… 第五十二章：发烧 程旭买了很多的烟花棒，这种燃烧时既绚丽又不会发出吓人声响花火是乔继宝最喜欢的。 空空的啤酒罐子里装了许多，乔继宝和程旭并肩坐在海滩上。将近午夜的时间，连灯火也变得稀疏了，显得大海更加深邃静寂。漆黑的夜色中只有浪花一层层在眼前绽开，白晃晃的醒目。 潮湿的海风带着隐隐的花香扑面而来，那是岛上栽种的兰花。这一刻还留恋在海滩上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有闲闲散散的几个。黑乎乎的天海间，寂寥的还真有些叫人害怕。然而只要拉着程旭的手，乔继宝就觉得很心安了。 将脑袋枕在男人的肩膀上，看着男人为自己燃起烟花棒。橙黄色的火焰喷将出来，映在瞳孔里，世界都变得暖洋洋的了。 乔继宝忍不住就凑上前去吻住程旭的脸颊，但随后，又为自己的大胆羞涩得红了整张脸。 程旭转过头看到乔继宝这副可爱的表情时，笑了。却不容许对方退缩，跟着凑上了唇吮吸起乔继宝口舌。开始还只是浅浅的戏弄，但随着气息变得粗重，这个吻也越发难舍难分了。 烟花还在持续燃烧，光火斑斓的映在二人的脸孔上犹如绽放开的绚丽花朵。乔继宝低垂的眼帘，在他绯红的脸颊上投射出一簇小小的阴影，甜美而柔丽的画面，正是此刻拥吻的二人。 直到一个长吻结束，乔继宝迷离了双眼，软下了身子依靠上程旭的肩上，烟花再次被男人点燃了。火光继续跳动着，在两人的眼瞳中。 良久。 “阿旭……” 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以为就要睡着了。 “嗯？” 只有烟花还是在燃放的。 “你说……海岸线的那一边是什么呢？”一直想知道，一直一直都很想知道…… 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却感觉到此刻无比的宁静。 “这个嘛……” 然后程旭勾起了唇，将剩下的所有烟花棒排成一排插进周围的沙土里，点燃。 “也许是另一条海岸线吧。” “嗤”地一声，花火绵延成一条金色的光线，绚烂夺目。 “好漂亮！”乔继宝惊呼出声，精神也来了。 这时程旭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大海。上半身的短袖衬衫随海风舞动着，下半身的牛仔裤也早被随性的卷起了裤腿。和乔继宝一样，光着脚踩在沙滩上，难得的放松让他心情大好。舒展了筋骨后微微侧过身，向身后的乔继宝伸出一只手。邀请的动作让乔继宝很快便领悟过来，坐在地上的他也伸出手去握住程旭。十指紧扣时，程旭加大了力气，将乔继宝从地上拽了起来。也不知是出于故意还是惯性使然，当乔继宝整个人扑到程旭怀里的时候，程旭的身体则直直的向后躺倒，两人又重新摔进了沙土里。 松软的沙滩并没有让二人感到疼痛，却引起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酣笑。乔继宝责怪的抡起小拳头捶打着男人，稚气未脱又带着撒娇的意味。程旭笑着躲开了，起身跑了两步，才转过身道：“来，带你去海岸线的另一边。” 明知是诓骗的谎话，却让乔继宝的内心莫名的升起一股温湿感，说不上来。于是他也跟着站起身，撒开腿追了过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男人逐浪追打的画面在外人眼里总不算好看的，然而完全沉浸在自身幸福感中的二人，却完全不会在意外人的眼光。 程旭自然不会带乔继宝去海水较深的地方，但是浅滩处的海水还是弄湿了两人的衣衫。只是四周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彼此狼狈的模样，只觉得这一刻的畅快足以满足这许久的寂寞。 两人相拥着在墨蓝色的海水里泡了许久，一起看着远处海天相交的地方，那一抹淡淡的蓝。程旭宽广的胸膛可供乔继宝依靠，彼此的体温支持着对方让耳鬓厮磨更加情浓。 ＊＊＊＊＊＊ 最后，当程旭抱着乔继宝回到别墅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累的睡着了，然而嘴角却还是挂着笑的，手臂环抱着程旭的颈部就是不撒手，就连之后程旭为他清洗身体时都没有放开的意思。程旭没办法，又舍不得叫醒乔继宝，只好就着那样的姿势一起坐进了浴缸里。 温热的水可以解除疲劳，顺便清洗掉海水的味道，也是为了防止着凉。只是小家伙一直抱着自己，让程旭在沐浴的时候很不方便。为乔继宝擦干身体后，自己则是随便的冲了冲便起身出了浴室。 时间过了十二点，郑毅和吴莹大概也都已经睡下了。程旭本也没想做什么，虽然今晚的气氛真的很不错。这会儿乔继宝已经进入了梦乡，程旭更没了多余的想法。于是抱着乔继宝上了床，拉过被子将二人盖好，关上灯，又伸出胳膊将乔继宝捞进怀里，闭上眼睛，也跟着睡下了。 ＊＊＊＊＊＊ 老天似乎很喜欢捉弄人，昨晚与乔继宝疯闹了一晚，程旭防护的好，乔继宝并没有因此着凉，但程旭自己却出乎意料的发起了高烧。 这是第二日乔继宝被身边的“火炉”烤醒后发现的。一向比自己早起的程旭却在他睁开眼时还沉沉的睡着，这让乔继宝有些担心。他试着推了几下，可是男人依旧没有反应。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清晰的可以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那不是正常的温度。 乔继宝一时慌了神，他从没照顾过别人，也不知应该怎样做。他只能学着以往程旭照顾他时的样子，试着去倒一杯水过来喂程旭喝下，并洗了毛巾敷在程旭的额头上。乔继宝想，应该是发烧了吧，可是这里哪里有感冒药来吃呢？只好胡乱的穿了衣服跑去找郑毅。 由于乔继宝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程旭的身体一向很好，很难看到他有什么头疼脑热的。所以当他跑去和郑毅说的时候，过于紧张，慌乱的语调倒让郑毅和吴莹听出了一身冷汗。 郑毅是牙医，看不得内科病。但是普通的伤风感冒还是对付的来的。不过在确认过程旭真的烧的很厉害后，保险起见，郑毅还是拨打了当地医院电话。 此间乔继宝一直坐立不安的呆在一旁，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群人围着程旭检查来检查去的，在房间里进进出出很是忙碌，倒显得他碍事多余。最后等一切忙完，时间已过了午后。听医生说只是发热，吃过药后退了烧养几天就好了。几人这才放心。 等程旭清醒后，郑毅自然少不了稀落对方一番。说什么三伏天也能感冒是只有傻瓜才会遇到的事情。 程旭无力跟他斗嘴，只是连他自己也很是意外居然只因吹了一夜的海风和泡了海水就会发烧。心里有些后怕又觉得庆幸，怕的是差点也连累小家伙受凉，庆幸的是好在生病的不是乔继宝。 第五十三章：香水百合 程旭还在发烧，虽然不知道是否是流行性感冒，但是乔继宝还是被要求远离一米以外的距离。于是现在的乔继宝，正坐在一米以外削苹果。 “算了，宝宝，这样就可以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少了许多平日里的气势，这样的程旭很是少见。 苹果被切成一块块不规则棱角的形状，好像个多面体，坑坑洼洼的很不光滑。程旭没好意思说实话，但还是对乔继宝这样的成果有些看不过去了。 “再等等，再一下下就好了。”相信着只要练习就能越来越熟练的乔继宝这样说道，仍然锲而不舍的削着苹果。虽然失败品已经堆满了一整个托盘，这样多少有些浪费，但还是可以回收榨果汁喝的……乔继宝这样安慰着自己。 程旭放弃了劝说，转了头看了眼窗外。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躺了多久，时间概念有些模糊了。只见得窗户是敞开的，白色的窗纱被海风吹动着翩跹飞舞，与窗外的蓝天白云融汇成了一幅新的画面，倒是有几分惬意与自得。又由于房间的取景很好，即便躺在床上也可以望见远处的沙滩与大海，以及在沙滩上嬉戏的人们。所以也不算无聊，只是可惜了一趟旅行，这几天都要在病床上度过了，倒是为难了小家伙。 程旭略带怅然的微微叹了口气，正巧一旁的乔继宝也削好了一个苹果，拿着托盘递到程旭面前，要不是程旭不许他靠太近，他真的好想亲手喂男人吃下去。那样的话一定很甜蜜，就如同以往自己生病时男人照顾他的样子。 半坐起身，程旭低头看了看手中托盘里的苹果，那模样，虽然比一开始好一些，但依旧是奇形怪状的难看。用叉子插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咬下去酸酸甜甜的，虽说卖相不咋地，但水果这东西吃下去也都是一个样子，只不过是乔继宝亲手削的就多了一分心意在里面。然而程旭心里虽是这样想着，但面上的表现却正好相反。 乔继宝两只胳膊支在膝盖上，紧抿着嘴唇，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活脱一个小兔子的模样，正楚楚可怜的观察着程旭的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到一丝褒奖。却见男人在吃了一口后就放下了叉子，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小家伙心提了上来，扑通扑通的。咬咬唇，不安的问道：“……很、很难吃吗？” 怎么办怎么办——小家伙强作镇定，但其实内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叫嚣起来了。 程旭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装作不悦的口吻先是点点头，接着却面无表情的道：“不，很好吃。” 看吧看吧……果然很难……咦咦咦咦——等等，他说很好吃？ 怔忡半晌，乔继宝才反应过来男人是在耍他。顿时又羞又恼。腾地站起身，也不管什么“一米禁区”了，冲上去就想找程旭算账。 哼！病人最好欺负了，此时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哈……别闹，宝宝，我可是病人！” 程旭边叫着边用手推拒着，可是乔继宝却不依不饶的扒着程旭的被子不松手，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男人的身上。还发着烧的程旭根本推不开，只能卸了力气躺平闷笑着任由他去。乔继宝机灵的转了转眼珠，玩心一起又哈着气去瘙程旭的痒。如此一来二去，两个男人在加大的床上滚来滚去幼稚地耍了半晌，直到两人都累得喘息着躺倒在床上。乔继宝倒没什么，程旭却出了一身汗，心想着这样也不错，虽然头又开始昏昏的，但是想来发过汗后也就该好了。 ＊＊＊＊＊＊ 吴莹推门进入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副画面，两个男人皆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被子掉落在地上，床单也一片凌乱。吴莹本能的反应是想退出门去，可又一想觉得不对，便重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乔继宝歪过头看到是吴莹进来了，觉得有些尴尬和羞涩，坐起身整理了下弄皱的衣物，对着吴莹打了声招呼，退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坐好。 程旭也看到是吴莹，却没有起身，“运动”后稍显无力，继续躺在那里赖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吴莹对着乔继宝点点头，转过身面相程旭时微笑地抬了抬手，在男人面前展示了下手中的花束。是白百合。接着走到床头将花瓶里开败的花换掉。 “好甜的香味。”程旭随口赞了一句。 “是你最喜欢的，香水百合。”吴莹笑道。 「香水百合的花瓣总是自信的肆意绽放着自身的美丽，很有气势。」——许多年前，程旭曾这样对女人说道。 程旭眼中的光彩变了变，一时许多往事上了心头，却并不接话。 吴莹也不介意，面上依然带着笑容，转身走到了套间的隔壁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新被子，换掉脏掉的那条，重新为程旭盖好，细心而周到。 “病还没好，小心又着凉。” 乔继宝在一旁看着，心思却没有跟上两人的节奏，尚停留在女人方才所说的那一番话上面。 程旭最喜欢白百合吗？这样的事情男人从未对他说过…… ＊＊＊＊＊＊ 郑毅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从镇上回来，带了很多新奇的事物，是当地住民的一些手工艺品。乔继宝很喜欢这些“古怪”的东西，所以缠着郑毅研究了半天。 而程旭则早在半个小时前吃过吴莹送来的退烧药后就先睡下了，病号总是比常人早休息。 乔继宝很无趣，又不能去叫醒程旭。本也和吴莹不太亲近，便只跟着郑毅混在一起。吃着零食和热带水果看了会儿电视，都是外国的频道渐渐也失去了兴趣。这时郑毅却提议说要带他去海滩边捡椰子和贝壳，乔继宝想反正离睡觉的时间还早，便欣然答应了。 出门的时候乔继宝还是有礼貌的跟吴莹告了声别，只不过也不知女人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理他，站在窗前却只看着郑毅的方向。乔继宝奇怪的抬起头也看了郑毅一眼，只见郑毅亦是如此。莫名其妙的，小家伙挠挠头，不作他想，因为随即郑毅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本性，拉起他的手，说说笑笑的陪他往海边去了。 第五十四章：抉择 下午五六点的时间，天还大亮着。乔继宝一个人在海滩边捡着贝壳，兀自开心着。郑毅则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双手插在裤袋里，眉头深锁。 阵阵袭来的海风，带着海水的味道，却是淡淡苦涩。晚霞映红了他的半边脸，也让另一半边陷入了阴暗之中。究竟该去往何方，每一步，都是艰难的抉择。 “毅哥，你看，粉色的贝壳！” 乔继宝忽然转过身来向郑毅展示着手中的成果，圆圆小小的一点，却是沙滩的颜色。 “啊，朝着太阳看好漂亮啊！”将贝壳举高在眼前，对准海平面上的一点朱砂，夕阳的光线尚能直视，将整个贝壳染成了更醉人的绯红色。 郑毅看着乔继宝无忧无虑的模样，有时候十分欣羡，这样单纯的人，或许才会活得更纯粹吧。莞尔一笑后，又陷入更深的自责当中。 ＊＊＊＊＊＊ 好热…… 身体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会死掉吗……甚至夸张的这样想着。 睡下后头脑整个都混沌了起来，像是再度发烧了……这可不好，这种恶心欲吐的难受感觉，真希望能快些过去。 程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始终无法安稳的入睡。意识似梦似醒间，只能感受到越发灼烫的肌肤，正在折磨着自己的意志。 他或许该下床去倒杯水，或是找一片退烧药来吃。再或者就是叫人来或是拨打急救的电话。可这些也只是想想，只能想想。眼皮沉重的睁不开眼，似乎明知着自己还在梦中，却无法摆脱这样的梦魇。 程旭试图想要发出声音，他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发出来了。虽然只是支离破碎的简短字句。但他的确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表达出他此时的痛苦，可依旧无济于事。 ＊＊＊＊＊＊ 郑毅租了一艘小型的汽艇，带上同样租借来的渔具，同乔继宝一起驶离了海岸。 开始还只是在近海游荡，尚能看到岛屿的礁岩和陆地，然而渐渐的，郑毅将船驶出得越来越远。 天色明亮的时候，乔继宝还不觉得什么。一味的被加勒比清澈的海水吸引着。钓不钓到鱼倒是其次，只单单观察着水面下各色的珊瑚，就能让小家伙玩的不亦乐乎好一阵子。 然而等到夕阳坠入海平面以下，天色渐黑的时候。原本蓝碧色的海水变成了幽蓝深邃的颜色，还是有些怕人的。乔继宝失去了兴致，身子也乏了，便央求着想要回去。可这时，坐在一旁的郑毅却沈了脸色，沉默着…… ＊＊＊＊＊＊ 良久，就在程旭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沉沉睡去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掌触碰上了他发烫的额头，细腻而柔软，凉爽舒适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推拒。 “谁……？”近似梦呓的呻吟。 半清醒过来的意识，迷蒙的双眼一片模糊。隐约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却分辨不清那人的长相。 “……宝宝？”是你吗？ 为何不回应他的呼唤？或者那根本只是他混热中的幻觉？ 伸出手想去碰触，混乱中找不到准头，却落入来人冰凉的手掌当中。紧接着，同样冰凉的一吻印上了他的唇。 如果是幻觉……是梦境……为何有着如此真实的触感？ 侵入口腔的舌头好热……宝宝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 但是这甜蜜的呻吟，柔滑香嫩的肌肤，还有柔软的头发……都让他深深迷恋。尤其是在这样发热的状态中，被对方所触碰过的肌肤，都会带着一份清凉的舒适感。 不……这样会传染给你的……宝宝…… 虽然起初还有着这样的意识，但渐渐的，情欲掩盖了一切的理智，将热度再次提高的新的层次。仿佛这是最初的相拥，又像是最后一次。如同绽放的花蕾从盛开到凋谢再到枯萎，直至回到最初萌芽的种子，归于泥土中沉睡…… ＊＊＊＊＊＊ 沉默的气氛似乎连空气都要冻结了。渐强的海风吹拂着乔继宝的头发，凌乱的遮住了视线。 郑毅此时的脸色并不好，握紧的拳头和严肃的表情是乔继宝前所未见的。他不敢询问是为什么，因为男人阴郁的样子让他感到害怕。于是他只能缩起了肩膀，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坐在郑毅身边，期望着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错觉，一个误会，男人很快便能恢复成那个他所认识的郑毅了。 乔继宝不知这要等待多久，陌生的环境和远离陆地的无所依靠让他感到不安。焦急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乔继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可就要拨出号码的时候，手机被人从手中夺走了。 乔继宝吃惊的抬起头，就看到郑毅一脸痛苦挣扎的表情。 “对不起……”郑毅说道。 像是道歉，又似自言自语。 当时的乔继宝并不知道为什么郑毅要对他说着这样的话，而等到他体悟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一定要选择伤害一个人的话，我也有不得不为之做出的取舍……」 第五十五章：暴风雨 雷声轰隆隆的割破着夜的寂静，暴风雨来的时候毫无预兆。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凶猛的像是要冲破一切的阻碍。窗外的椰子树在风雨中似无根的飘蓬，被肆意摇曳着。海面翻滚着巨浪，一层盖过一层的撞击着礁岩。海滩上一片狼籍，到处散落着被吹走的太阳伞和折断树枝。 电视机的信号受到狂风的影响而变得不稳，间断性的发出沙沙的响声。新闻中的女主播，正用英文播报着暴风雨的预警消息。 一切的声响，混沌进程旭耳里，都成了如蚊蝇般细小扰人的噪音。时隐时现，时弱时强。他的眉头因此蹙的更紧，头脑如宿醉般疼痛，却似记忆缺失般弄不清身在哪里。 隐约中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有着真实的触感，似乎亦是个美梦，并有一恍然间希望能够永远不要醒来。可外在扰人的声响越发变得清晰，挥之不去，闪躲不开般围绕着程旭。 程旭忍无可忍便抬起一只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然而双眼的干涩和无法适应的明亮光线，迫使他不得不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如灌了铅一般，缓了好大一口气，才渐渐唤回清醒的意识。支着额头坐起身来，轻软的被单从身上滑落下来，程旭这时才发现自己竟是一丝不挂。 “我……”头好痛……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耳边的广播声变得清晰。暴风雨？ 程旭抬头看了眼窗外，呼啸的风声震动着玻璃窗，隆隆的吓人。 竟是暴风雨……还有雷声……宝宝是最怕打雷的了。 对了，宝宝？ 程旭越发感到疑惑，如果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那么乔继宝现在又在哪里？ 心中莫名的不安，视线再转，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便扫到一个人影。 “你醒了，旭？” 眼前的吴莹，身上只穿着了一件轻薄的露肩睡衣，从门外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杯清水，刚刚为程旭取药回来。 “你……？”程旭一惊，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如果昨晚的一切不止是个梦境的话！？……如果那样的触感是真实的话！？ “我……和你？”程旭没有底气，也无法确认。只是眼前的情景太过暧昧，让他不得不这样认为。自己一身光裸，而眼前的女人又一副如此姿态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再加上昨晚的梦境…… “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混蛋！ 程旭感到懊恼。抓了抓头发，又似触电一般的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抬起头看着吴莹问道：“宝宝呢？” 方才脸上还带着笑容的吴莹在听到男人的问题后脸色变了变，沉吟片刻，才简短地道：“出去了，和郑毅一起。” 出去……？ 程旭听了，先是松了口气，但仅有一刹那。刹那后更加惊惧起来，叫道：“出去？去哪里？外面可是暴风雨！” 想到这里，程旭也顾不上其他，光着身子翻身下了床。脚踏在地上，却是不稳，晃了几下勉强站住了。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裳套在身上。 吴莹见状连忙上前阻止，道：“你做什么？病还没好。” “你让开，”程旭推了吴莹一把，但气力虚浮，所以手上力道并不大，吴莹没有推开，自己却摇晃了两步，“我去找他们。” 一心想着乔继宝惧怕这样天气的程旭，却完全忘记了要去询问事情的前因后果。脑中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但又无暇顾及，只想着要尽快找到乔继宝，不管不顾也想不到细问人去了哪里，冒失地就要冲出去。 “你疯了吗！”吴莹看拦他不住，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男人。幸好程旭现在病着，尚能控制，“外面那么大的风雨，你一个人又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是要怎样找法！？” 程旭身形一震，停下了动作。心中百转千回，渐渐清明起来。再转回头，面色更加不善。 “说的也是……”程旭怒极反笑，“那你倒是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嗯？” 肩膀被男人的大手死死钳住，但这并不能让吴莹感到害怕。真正让她感到畏惧的是程旭的表情，明明是笑着，却叫人不寒而栗。 “我……我不知道……”偏过头去，吴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并没有说谎。当初郑毅答应帮她拖住乔继宝，却也并没有告诉她要用何种方式。 “是吗？” 程旭笑了两声，冷冷的。摇晃着退了两步，让吴莹看着不禁汗毛竖了起来，却仍咬牙装作没看见。程旭也不逼问，哼了一声转身又要冲将出去。 “你……你别去！你不要命了吗？外面那么大的风雨，你还在发烧啊！”死抓着程旭的衣角不放，吴莹这回几乎带了哭腔。说什么也要拦着，却不止是因为嫉妒。 “放手！” 程旭没有回头，却近乎咬牙地命令道。 他不愿将女人想的有多不堪……可如果眼前所见就是事实，那么又叫他如何说服自己将这整件事当做一场意外？将乔继宝的外出当做其中的一个巧合？这太不合逻辑……就算一切只是他的妄加猜测，可如今外面恶劣的天气却是事实，不管怎样，他无法放任乔继宝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担惊受怕。 “旭！”吴莹对男人的执拗感到无力，“天还没亮，你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就算我现在放你出去，也只是多一个人被暴风雨困住而已！或许……或许他们是在某个酒吧喝酒，风雨起了一时回不来而已……又或许，他们已找到酒店落脚住下，等暴风雨一停就会回来了。就算你一定要出去，也要先等天亮点再说吧？你也不想人还没找到，自己就先出什么事故吧？” 程旭听了吴莹一番话，虽然心急如焚，却也觉得有理。再度看看窗外，雷电交加，狂风不止。现在出去确实也无济于事，不如就等天亮了点再说也好…… 看着程旭松懈下身子，止住了挣扎。吴莹送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半哄半拽地又将男人拉坐回了床上，安抚道：“旭，你先把药吃了，躺一会，有了力气，才好出去找人不是？” 程旭听着，无话，默默的任由吴莹安排着。眼也不抬，半晌才张了张口，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狠狠捶了下床沿，卸下力气仰倒在床上，再不理会其他。 混蛋！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第五十六章：黎明前 暴风雨的来临是郑毅始料未及的事情，想要赶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闪电如银色的海蛇穿透云层，直击海面，像是要劈开大海一般。暴风雨掀起的浪头，翻滚着一层盖过一层，气流不稳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狰狞的漩涡，连接天空与水面，让情势越发可怖和紧急。郑毅驾驶的小艇，挣扎在波涛汹涌的浪间，正应了那句沧海一粟，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折断。 “继宝，抓紧船舷别松手！”郑毅掌握着船的方向，也不知是应该庆幸自己驾船的技术过得去，还是该自认倒霉的运气差了。总之，这会儿的郑毅已经脱不开身再顾及其他了。 “毅哥……这里好可怕……”乔继宝无所依靠的双手抓紧了船舷，才不至于被风浪给掀翻到船下去。豆大的雨点落在脸上犹如石子一般打得他生疼，到底要如何才能度过这场暴风雨？他恐惧，他不知所措，他想他的程旭，他想要回到他们温暖而安全的大房子里，而不是在这里，这一望无际、无边无垠的大海中，经历着风雨。“我们回去好不好？”他乞求着。 早已远离了海岸线，一眼望去，小岛竟如此渺小和遥远。乔继宝一时有些绝望了。会死掉吗？甚至就有着这样可怕的想法。 “抓紧船舷！”郑毅无暇顾分神，只能再一次开口强调。单单对付一波一波袭来的海浪，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回去？他何尝不想回去！可该死的谁知道会碰上暴风雨呢？ 说话间又一个高高的浪头直面袭了过来——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程旭的耐心也跟着消耗殆尽了。 强起数步，还是头晕，失手将床头的花瓶碰到地上，摔得粉碎。摇晃着抬起一只手扶住墙壁，就觉得天旋地转般辨不得方向。 “你这是又要做什么？”在隔壁一直注意着程旭房内动静的吴莹在听到响声后赶了过来，看到一地的碎片，触目惊心。 程旭不回答，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勉强也走不出这个房间。视线四下探寻中就看到桌子上的电话机。对了，电话……他怎么会忘记……“打电话……给周祥……” 这么大的暴风雨，手机的信号多少会受到影响，程旭没把握一定能联系上乔继宝，如果真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几率更加渺小。此时身在异乡，也只能请周助理从国外协助。 程旭想着又摇晃着去找自己的手提电脑。如果够幸运的话，乔继宝的手机定位或许帮得上忙，虽然无法确定暴风雨对卫星信号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你想怎么做？……”吴莹片刻后还是了然了程旭的意图，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不要天真了旭，这么大的风雨没有人愿意冒风险出去的！” 他想动员当地警方的力量帮他出去找人，这只会让事态扩大。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在这里进行的投资项目便是筹码，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惊动大使馆！” “你是开玩笑的对吗？”吴莹退后两步，无法置信，“也许他们很安全，只是被风雨困住回不来，你这样莽撞，就为了一个男人？” “男人？”程旭顿住了，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吴莹好一会儿，纠正道：“他首先是我的妻子。” ＊＊＊＊＊＊ 海浪直接掀翻了汽艇撞击到礁岩上。却幸运的让郑毅和乔继宝两人都没有受伤。跌落的地点正好是细沙覆盖的浅滩，郑毅拉着乔继宝起身，抬头望去，一时也辨不出这是哪里，只看着浅滩上的礁岩，高耸着有四五人之高，中间有一道被经年累月的海水冲出的缝隙，缝隙开口处正好有一人高度，宛如一个天然的避风港，可供人进入躲避风雨。 “走，我们进去那里。”郑毅拉起乔继宝向缝隙里走去。 船已被撞破了，只能冀望雨过天晴后会有人来救援。却不知这座浅滩能支撑多久，海水不断上涨，早晚会没过礁岩。 “毅哥，好冷……”浑身已经湿透了，乔继宝紧挨着郑毅挤在一个不足一平米的礁石缝隙里，却还是觉得冷的发抖。 “乖，没事的，再忍忍就好了。”把仅剩下的一件半袖衬衫也脱下来为乔继宝披上。哈着气，暖和着对方被海水浸泡的冰凉的小手。 “毅哥，我们打电话、打电话回去给阿旭好不好？”乔继宝哆嗦地断断续续的说着。 至从手机被郑毅收上去后，就没有再还给乔继宝。 郑毅眼色一动，当初拿走乔继宝的手机，只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如今却是没有必要了，想着就是这样回去，也会被程旭揍个半死吧？郑毅苦笑着，只是，就算此时打电话回去，也未必会有信号。 “在右裤袋里面，”姑且一试也无妨，虽然是防水设计，也不知道被这样泡过后会怎样，“我不方便，你来拿吧。” 这“洞穴”连转个身都困难，郑毅背后紧靠着岩石，双手抱着乔继宝的上身。乔继宝伸出手去郑毅的右裤袋里摸索，果然碰触到了手机坚硬的外壳，可就在要将手机拿出来的时候，又一个浪头迎面朝他们袭来。 海水灌进了缝隙，差点湮过头顶，好在水位随着浪头的过去，退的也快，只是呛了乔继宝几口苦涩的海水，猛咳了几声。等想到再去摸索手机时，手机已经不见了。 “手、手机？”乔继宝紧张的四处张望，却见手机跌落到了地面上，正好卡在两块岩石的夹缝中。 “别去管它了！” 乔继宝仗着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蹲下身子，想伸手去拿回手机，然而浅滩上的海水已经没过了较低层的岩石，脚下变得湿滑不稳。郑毅看着乔继宝颤颤巍巍的样子不禁捏了把冷汗，心惊肉跳的就怕乔继宝失足摔下去。 “不行，这是阿旭……送的手机……啊——” “继宝！”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脚下的岩石却踩空了，乔继宝整个人滑下了水面—— 万分紧急中，郑毅扑上前去拉住了乔继宝坠落的身子。 “混蛋！就因为它是程旭送的，就可以连性命都不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真因这无用的死物出了什么事，程旭会有多自责、多伤心！？” 郑毅紧紧握住乔继宝的手腕，与海水的汹涌做着拉锯。浪头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的袭来，每一次的撞击，都让郑毅手上的力道松上一分。没有衣物的保护，锋利的岩石割破了郑毅光裸的手臂，肌肤上大大小小的的伤口血迹模糊了一片。 “毅哥……血……”一滴血落下来，正好滴在了乔继宝的脸颊上。 “别管它，留着力气往上爬。我不会松手，你也不能放弃，听到没！”郑毅咬牙吐露着一字一句，额头上的爆出了青筋。海水的冲力真的很大，乔继宝整个身子已经沈进了水里。 “毅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自己没用，才会连累郑毅。 岩石继续深刻着伤口，那一定很痛，乔继宝泪水夺出了眼眶。 “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为了你！”郑毅勉强挤出一抹笑，“我是为了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程旭还不得和我拼命啊！不想再也见不到程旭的话，就抓紧我！” 自嘲的说着伤人的话。郑毅只是不想让自己内心的愧疚更加扩大。他已经对不起一次朋友了，却不能对不起第二次。 郑毅的最后一句话激发了乔继宝求生的意志，他的阿旭，他还不想离开他，说好了要一辈子…… “对，就是这样，用力爬上来……” 看着乔继宝的努力，郑毅也加大了手上拉拽的力度，哪怕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因此被刺的更深，哪怕它早已血流如注…… 这不是赎罪，这是本能…… 第五十七章：像天使一样 平躺在礁石上，郑毅受伤的手臂被包成了一个粽子。乔继宝坐在一旁，止不住的哭着鼻子。 风雨过后的海面，宛如世界初始时一样宁静，破晓的朝阳从海平线渐渐升起，透过云层，洒下一帘金色的光瀑，斑驳地沐浴在两人身上。那光线柔和的并不刺眼，温暖着被海水冻涩得发抖的二人。晨起的海鸥也开始舒展它们的翅膀，环绕在他们的四周唱响黎明的来临。 “就像重生一样……”郑毅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遮挡住自己的双眼，忍不住便哈哈的笑了起来。无论再经历多少风雨，太阳仍然会照常升起，渺小的只是人类本身，在自然天意下，人心的算计竟是如此的可笑。 “毅哥？”擦了把眼泪，乔继宝不明白郑毅为什么会突然发笑。明明伤的那么重，那么痛…… 听到召唤，郑毅止住了笑声，抬眼去看乔继宝。 此时乔继宝所在的方向，正好背对着朝阳，阳光为他勾出了金色的轮廓，虽然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却可以看到对方眼中闪烁地晶莹的泪光，就像天使一样。 原来天使真的存在着…… 郑毅又是一笑。一笑过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去面对。 所以他撑起了身，安慰地拍了拍乔继宝的肩膀。 “我没事。” 潮水退下去了，浅滩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原来他们所落脚的地点，不过和本岛只有两三海里的距离。远远的便可以眺望到哈伯岛本体。 郑毅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难会被救援的人发现了。何况，依照他对的程旭了解，男人是不会不对他们的失踪采取行动的。 事实也正如郑毅所想的那样，当乔继宝跳着脚试图向对岸散步的路人挥手求助的时候，直升飞机已经开始在他们的头顶打转了…… 不过因此而欢呼雀跃的似乎只有乔继宝一人，因为郑毅根本连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程旭的拳头就已经落在他的鼻梁上了…… ＊＊＊＊＊＊ 坐在回国的飞机上，乔继宝被毛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的状况在大暑天里让外人看了未免可笑。其实他很想对程旭说，真的不需要这样做，他并没有着凉，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需要毛毯的是郑毅才对。 但程旭不管这些，他只有将乔继宝抱在怀里才能感到安心。闭上眼睛用下巴抵住乔继宝的头顶，安安静静的享受着此刻的拥有。 吴莹和郑毅的座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被排在了离两人较远的位置，程旭倒是乐于此时不被打扰。 乔继宝总是抱怨说出动直升飞机什么的太夸张了，可是又要程旭如何同他解释，当他搜索到的定位信号是沈没在加勒比海海底时，他的内心是何等的悲恸与绝望。 手机被海水冲走了，漂流到何方没人知道。但人却幸运的存活了下来，程旭宽慰中就想起了那枚观音的吊坠。 在乔继宝身上摸索着，果然还带在身上。男人向来不信鬼神，可这种事只要灵验一次，他就愿意信上一辈子。就算那只是一个巧合。 另一边的乔继宝心里却没有程旭所想的这般沉重，身子被男人抱着的感觉很舒服。虽然难得的旅行，在中途出了这许多的意外差错，可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特别的经历呢？何况程旭能陪伴他来海边度假就已经很让他开心了。乔继宝不知道回国后，男人是否又会回归到忙碌的生活步调中，重新投身进他的工作中去。可就算真是如此，起码他们还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那些在海边用沙砾捏出来的小兔子，和一起燃放过的烟花……通通都留在了小家伙的心里面，不会忘记。 虽然它们短暂，却也美丽。 ＊＊＊＊＊＊ 郑毅歪躺在飞机的座椅上，被海水浸泡过的伤口在治疗时已经化脓腐烂。由于伤势引起的小小的低烧还是让他在乘坐飞机时感到不适和呕吐感。吴莹回到座位，为他递了杯温水，又将新的冰袋为郑毅换上。 “谢谢。” 吴莹没搭腔，只是静静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对于郑毅，她总不想有太多的亏欠。 郑毅苦笑着，他并不是一个只会付出而不求回报的人，虽然他一直以为自己能做到，爱一个人，便去成全她。 “我曾对自己说，只要你和他能回到过去，重新相恋的在一起，我便祝福你们。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如想的那般顺利……” 郑毅的语气中并没有讽刺，却还是引来吴莹的一阵不快。瞪了眼男人，吴莹还是不想和一个伤患多做计较。 “……我知道我说这话只会遭你厌弃，可是莹莹，你本不是这样的人，又何必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而陪上你自己呢？”记忆中的你总是笑的如春风拂面，无论遭受怎样的挫折都会勇敢的爬起向前，为了一个本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梦想却一直坚持不懈的努力。这个记忆中的你，我不想失去。“放弃吧，莹莹，在你被伤的遍体鳞伤前……” “遍体鳞伤？”吴莹为最后的四个字震颤了身形，转过脸意味深长的看了郑毅一眼，却又凄凄的笑道：“早已遍体鳞伤，哪还需等到以后。你帮我，我感谢你，但你如果也要挡在我面前阻止我，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我没输，他是爱我的，一生一世，曾几何时，他也对我说过。为什么退出的总要是我？如果真是如此，这又和十三年前有何不同？但我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傻，那个男人能给他的我也可以，那个男人给不了的我却能。” 泪水从不是属于她的所有物，可这时却不知为何眼中竟起了酸涩。 人说爱情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人不该爱上一个再去爱另一个。就算曾经放弃过。 “莹莹……你该不会……”郑毅从吴莹的话中听出了关窍，不由暗暗吃惊。 “是啊……你看，这次似乎连老天都在帮我呢……”吴莹说着便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扶上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脸上也绽放出一抹陶醉的笑容。 郑毅连连摇头， 道：“别傻了，莹莹，程旭他根本不会……” “是啊，他不会，”吴莹突然打断了郑毅未完的话，“可是，他也无法割舍不是吗？”何况有人更希望他（她）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面对吴莹的信心满满，郑毅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她总是比他更了解程旭，那个在任何事上都异常优秀的男人，冷硬和无畏的假面下，有着怎样的孤寂与脆弱。 第五十八章：曾经的爱 “啊？你说手机掉进了海里！？”亏我还发了生日祝福短信过去啊！ 萧辉一边系着安全帽，一边讲着电话。周末空闲的时候，他会找一些兼职来做，比如在一家快餐店送外卖。 刚刚送完一批订单，摩托车还停在一棵大榕树下。酷夏的街道小巷，总是伴随着蝉鸣和冰棍汽水的叫卖声。天上的云朵偶尔悠闲地飘荡过来遮挡住太阳，便能暂时得到一缕阴凉。 「是啊……我跟你说哦小辉……我经历了很不得了的事哦……」 电话的那头，乔继宝滔滔不绝的同萧辉讲述着他此次去海边度假所经历的惊魂事迹。兴奋的口吻，完全忘记了当时的恐惧，全将那些意外的事故当做一场特别的奇遇，忙不迭的想与自己的好朋友分享。 “什么！你也差点掉进海里……你还说这很有趣？你是脑袋进水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哪里受伤？要不要紧啊？”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后，电话另一端的乔继宝直觉耳膜被震的发麻，将话筒拿开好一会儿，直到萧辉平静下来，才敢重新凑上去。 「小辉……不要这么紧张啦，我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正在和你通电话吗？」 说的也是——萧辉想着。 可是…… “可是就算如此，你刚回来也该好好休息下吧？喂……你现在是在干嘛？”电话那头传来奇怪的声音。 「咦？我？现在吗？」 仔细听来，是“咚咚”的响声。萧辉眉头一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我在下楼梯哦……」 “下楼梯？你要去哪里吗？”萧辉满头黑线，听上去好长的楼梯…… 「不是啊……我在锻炼身体哦……」 锻炼身体？…… “小心跌……” 「啊——」 还不待“倒”字出口，电话里便传来乔继宝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 「跌倒了……」委屈。 他就知道…… 萧辉额头上的青筋霎时爆开了，对着电话吼道：“所以叫你小心点啊！” 「对不起啦……呜呜……」 无奈的跨上机车，叹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关心道：“疼了吧？” 「不疼……」那是说谎。 萧辉再度叹气，刚想说“等回头再联络先去送货”，可转身行了两步，眼皮猛跳了下，又退了回来，就跟被雷劈了似地，突然怔在了原地。 「小辉？……你还在吗？」见萧辉半天没再应声，乔继宝奇怪的问道。 …… 萧辉此时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屏住了呼吸，注意力全被吸引了去，耳边听力渐弱，乔继宝的问话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小辉？你没事吧……」 …… 「喂喂……？」难道是信号出了问题？ “我没事……不说了，还要工作呢，等下次约出来玩，先挂了。”萧辉缓过神来，急急找了借口挂断了电话。 再抬头，眼睛眯了起来。 没看错的话，那是…… ＊＊＊＊＊＊ 程旭被吴莹约出来到母校旁边的咖啡厅喝咖啡。十几年过去了，什么都在改变，只有大学旁边的这条不起眼的小巷没有变。想起曾经与吴莹和郑毅那帮哥们共度过的青春岁月、大学时光，程旭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胜唏嘘。想来这也是吴莹约他在这里见面的用意，但无论那些过往多么令人怀念，过去就是过去了，永远不能再回头。 “你想说什么，我两点钟还有个会议。”程旭从进入咖啡馆坐到座位上开始，便不断地看着手表，手提电脑一直摆放在桌面上，偶尔看一眼数据，间隙品一口咖啡，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难得来这里，我们两个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吴莹对程旭的轻慢感到不满。 “我不是已经坐在这里了吗？”程旭瞥了吴莹一眼，但很快又将视线转回到了电脑上，“谈什么？你说吧。” “程旭，我是认真的！”男人的这个小动作更加惹毛了吴莹，忍无可忍，吴莹一扬手，“啪”的一下将电脑合了起来，迫使男人看向自己。 程旭皱起眉头，抬眼瞪向吴莹，片刻后，索性收起钢笔和文件，好整以暇的端坐着推了推眼镜，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好啊，那我们就认真的谈一谈。” 吴莹被程旭一眼瞪的发毛，却还是定住了心神，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和他离婚，和我重新开始。” “你在开玩笑吗？”男人双手环胸审视着女人，差点便笑了出来。 “那你和妻子以外的人上床，算不算开玩笑呢？” “那是你在我的药里加了催情剂，别以为我不知道！”程旭咬牙道。 “你知道又如何，木已成舟，或则，你巴不得想让你那可爱的‘妻子’知道？” “你威胁我？”程旭冷下一张脸。 “不然你会乖乖听话吗？”吴莹却寸步不让地气势毫不输给对方。 “你如果够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从不接受威胁，也最恨威胁我的人！”程旭猛的一拍桌站起身，怒不可遏的转身便想离开。 “旭！”吴莹连忙上前拉住男人。“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这么做，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见男人停下了脚步，吴莹语气又变软道：“旭，你知道我爱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接受那段婚姻的不是吗？现在我回来了，我们还在一起，像十三年前一样，不好吗？” 那样不好吗？每天无忧无虑的做自己，为自己的梦想而执着而生活而快乐。为什么，如今到了只要你点头就可以实现的时候，你又不肯了呢？ 程旭一只手被吴莹从身后拽住，却忍住没有回头，深吸了口气，背对着吴莹道：“有些事，选择了便不能再更改，有些人，错过了就不能再回头。莹莹，我再这样叫你一声。现在，放手。我可以当方才那些话只是个玩笑，忘掉，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吴莹被这两字引得痴痴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放手！” “我怀孕了。” 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道。 “什么？”程旭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转回身，却对上吴莹含泪的笑颜。 “我说，我——怀孕了。” 一句话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湮没了意识，停顿了思维，静止了时间，只留下沉默。 好半晌，男人才艰涩的开口道：“打掉。” 吴莹听了这话，无力的垂下了拉住程旭的那只手。男人的眼神变得陌生，令她不敢置信，眼眶内竟又泛起了潮意，频频摇头，道：“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我再失去一次，我们的孩子……” 女人的哭诉向刀子一样重新割开了那尘封许久的伤口，程旭握紧了拳，却咬着牙什么都不能去说，去做…… “我们的孩子”……那字眼太温暖，也太过冰冷了…… 吴莹看出了男人的动摇，却也恨透了男人的沉默，推开程旭，三步两步哭着跑出了店去。程旭有那么一刹想要拔腿去追，可抬脚迈了两步，还是停下了。 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青空的云，那年也是个夏天呢……酷热却驱不散内心的冰冷…… 第五十九章：偶然相遇 “喂，你劈腿了吧？” 萧辉在咖啡馆外站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他见过一次，在不久前程家的聚会上。印象中只是一个钢琴弹得很好的女人，身份是程旭的同学兼好友。可是现在，他看到他们牵手，看到他们暧昧的身体接触，看到女人哭着跑了出去……虽然听不到两人的谈话内容，但这实在像极了八点档的爱情戏码。还需要解释吗？萧辉甚至就想着，如果自己再巧一点，是这出戏的“女主角”的话，那这事儿就更好看了！ 但即便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小配角、旁观者，可是作为朋友，萧辉还是忍不住就为乔继宝打抱不平，怎能任凭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呢？萧辉沉不住气了，还是决定走进去教训一下那个劈腿男。 “你居然欺骗宝宝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像你这样的男人，真够差劲的！” 程旭从吴莹带给他的震颤中缓过神来，就看到萧辉怒目地站在他面前，摆出一副要与他拼命的架势，说着如是不留情面的话。 “怎么是你？”程旭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外，却也满不在乎，十分不耐烦地道：“小鬼没事就该回家去，我可没空陪你胡闹。” “喂，你想逃走吗？”就在程旭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萧辉看准缝隙上前一步挡住了男人的去路，“没回答我的问题前不准你离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耸耸肩，程旭想绕到另一边出去，萧辉却紧跟不放地又堵了上来。 “你别装傻，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萧辉对程旭的无视感到愤怒，气鼓鼓的不依不饶道。 像这样劈腿又不敢承认的男人，最差劲了！ “哦？你看到了？”程旭好笑的瞟了萧辉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你们——你们……”被男人这样一说，像是“牵手”“流泪”这样的事细想想反而不算什么了……对方劈腿的证据，自己居然拿不出，萧辉一时气结。“好，就算我没有证据，可是你们亲昵暧昧的样子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你骗得了宝宝，可是瞒不过我！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害宝宝的话，我绝饶不了你！” “饶不了吗？哈，有趣。”程旭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抬手推开了萧辉，看着对方踉跄的退后数步。“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明明手上毫无证据，却仅凭一腔热血，哥们义气，脑子一热，便冒冒失失的跑进来质问他这样敏感的问题，这不是莽撞冲动又是什么？这样的人，留在宝宝身边，迟早会惹出事端。 “你不敢承认，是你在心虚！”萧辉便呛声边揉着胸口，程旭看不出使了多大力气，被推撞到墙上，却磕的他生疼。 程旭根本懒得理会萧辉这种低等级的挑衅，弹了弹衣襟上的灰尘，正了正衣装，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眼睛上挑，最后瞥了一眼狼狈的萧辉，程旭轻笑着转身出了店里。 萧辉被程旭的气势震慑了好一会儿，等缓过劲儿来的时候，越发觉得不甘心了。于是拔腿追了出去，就看到程旭远远的已上了停在街角等候的宾士车。 “啐！混蛋！”萧辉气的跳脚，真想不管不顾跨上自己的机车追上去，可是没送完的货……“该死！”再度咒骂一声，有了顾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旭的车子走远，无可奈何。 ＊＊＊＊＊＊ 程旭上车后先与乔继宝通了一通电话，交待的无非是让对方乖乖听话，好好休息之类的温言暖语。安抚着小家伙的情绪，并提前报备了工作忙可能要晚些回去的事情。 电话那头乔继宝听着，一一应着，又说了些自己的囧事、趣事，直到估摸着程旭可能听的不耐烦了，才依依不舍的挂断了电话。 程旭结束了通话，略显疲累，用手揉了揉眉心。最近竟不知怎的，各种烦心事都一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越发让他不耐和厌倦。 周助理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着程总裁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总裁，如果您太累的话，不如今天下午的会议就先取消……” “不用。”程旭没等周祥说完，断然拒绝道。 “可是您的身体……” “我没事，这几天睡眠不好，车上小睡会儿就行了，等到了公司叫我。”说着，程旭侧过脸倚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周助理看着后视镜里的老板，欲言又止，无奈还是应了句“是”，叹了口气，转开视线继续专心开车。 ＊＊＊＊＊＊ 会议下午两点开始，一直开到四点才结束。散会后股东们陆陆续续都走出了会议室，只有程旭一人呆坐在首位上不动。 周助理默默的在一旁收拾着会议的文件，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自己的老板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偶尔视线瞥过去，就看见程旭用手支着头在那里将睡未睡的样子。闭着眼睛，但实际上并未睡着。图的就是片刻的清净。 谁知，不识趣的电话偏偏在这时响起。 “喂？”周助理慌忙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又走远数步，让噪音降到最低。 回头看了一眼程旭，见老板并未睁眼，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嗯……是我……什么事？”周助理小小呼出一口气，开始讲起电话来。 “嗯……嗯……就照原本计划的那样……什么？出了问题？” “哦……是吗……这样啊……好吧，我知道了……”挂断电话。 转过眼，看着程旭依旧闭目养神，周助理一时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程旭低沉的嗓音响起，问道：“什么事？” “啊，”周助理连忙上前两步，“是陈律师，关于乔家宅子的地产权出了问题……” “哦……”得到了答案，程旭低低应了一声，却仍旧未睁眼。空了好半晌，才又道：“看看最近行程哪里有空档，就把这事儿排进去吧，约陈律师见一面。” “是。”周助理应着，翻开随身带着的行程簿，密密麻麻，连休息日都排满了，暗自思量着还真不好办。 “没其他事你就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说着，转椅换了个方向，程旭让自己面对落地窗，接近太阳西沈的时刻，日光总算不再那么酷热，照着人也舒服些。想着再休憩一会儿，缓缓精神，便去工作。 接到命令，周助理这次没有应“是”，只是默默的退出了会议室。轻手轻脚，就连关门时也尽量做到不弄出声音。 有那么十几分钟，会议室里异常安静。可就在程旭以为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又开了。 “怎么？还有事吗？”没有在意，以为是周祥去而复返，程旭头也不回的问道。 “是啊，而且是很重要的事呢。” 第六十章：伤口 来人轻浮的口气让程旭惊觉那并不是周祥，诧异的转过身来—— “是你？”也是，能在这时候大摇大摆走进来打扰他的人，也只有这个兄弟了。 “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郑毅不待相让，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开门见山的说道。 “哈，”程旭顿了一秒，突然笑出声来，“是啊，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们是串通好的，轮番来找我的麻烦。” “怎么？莹莹来找过你了？”郑毅惊异道。 “你不知道吗？”程旭眯起双眼。这两人一前一后，倒是默契的很。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已经全都知道了？”郑毅忽然紧张起来。 “她跟我说了什么不重要。现在，要看你想对我说什么？”用手指有下没下的敲击着桌面，程旭面无表情的让人看不出心思。 郑毅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从以前就是！” “然后呢？” “什么？” “我说，”程旭抬眼看向自己的好友，锐利的视线像是看穿了一切，“你想说什么不如直说好了，这些话你应该忍了许多年吧？或是，你根本想与我痛快地打一架？” “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一直都知道！”哈，郑毅差点想仰天大笑，“你一直在装傻，程旭，我拿你当兄弟、朋友，可你又把我们这些人看成了什么？” “兄弟？呵，你也配和我提兄弟两字？”程旭忽地冷笑道：“是兄弟就不该在背后设计我；是兄弟就不该有事情隐瞒我；是兄弟就不该从一开始便觊觎我的女人！阿毅，你责怪我不把你们当朋友，可你又要我怎么点破？我最好的兄弟，喜欢上了我曾经最爱的女人？哈，可笑。以前的事我可以不怪你，毕竟我和吴莹已经结束了，但你不该和她一起来设计我？我打你，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宝宝。你怎样责怪我没关系，可是你不该牵连无辜的人进去！” “无辜？都是当局者，哪里还有旁观者清。是，也许我只是一厢情愿，想给予一个人幸福，不得已便伤害了另一个人。在莹莹和继宝之间，我选择对不起后者。可是，程旭，事情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看着别人为你明争暗斗，你真就一点都没有察觉？我不信，程旭，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你的犹豫不决，只会让事情更加拖泥带水！既然伤害已经铸成，就算看在你未出世的孩子面上，接受她吧，与她重新开始。虽然很多事上我们都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可是她对你的爱是真的，对你的心也是真的。这点你应该明白。” “你是以怎样的立场来对我说出这番话的？郑毅，你还真是了不起啊？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程旭说着站起身，走到郑毅的身旁，在他的四周来回踱着步，最后停在他的面前，弯下腰，一手搭上郑毅的肩膀，似笑非笑，道：“想要的人自己去追好了，我可不是谁的代替品！” 男人的语气由不温不火转而到了冰凉，起初带着的笑容也不见了，而是换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容，没有温度， “ 我是不行的，她想要的是你！”只有在这件事上没办法退让，郑毅也顺势抓住程旭的胳膊，手上的力气大的惊人，像是以此来向对方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说的好像自己很大度一样。”程旭甩开郑毅的手臂，站直了身子，睥睨的冷冷哼道。声音轻飘飘的，倒像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用力捶下桌子，郑毅也腾地站了起来。 “非要我说的那么明吗？”程旭又开始绕着郑毅踱起步来，就像一只吃饱了的老虎在戏耍着自己的猎物。神情和语气总带着些许轻佻感。“你的所作所为，无论口头上有着怎样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也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而已。你想让她感激你，让她觉得亏欠你，让她知道你对她的爱有多深、多重、多无私？哈，你是在拿谁的人生装大度？你的大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却不问一声那个人是否需要？你为了你那‘伟大’的爱情却牺牲我，你又把我当成什么？玩具吗？只因为你喜欢的人喜欢便将我当成礼物送给她？然后她或许还会感激的对你说声‘谢谢’？郑毅，你才是我们当中最自私自利的那一个！好兄弟，你就真那么想让我和她在一起吗？好啊，不如，你现在就来告诉我，让你喜欢的女人和我上床是种怎样的感觉？” “程旭！你他妈的混蛋！” 一拳挥在男人的右脸颊上，程旭被郑毅的这股蛮力冲击的倒退数步，直到撞上桌子才停下来。 啐！程旭抬手抹掉唇角上的血迹，气势上却不甘示弱，傲慢地回瞪着郑毅。 “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混蛋？程旭轻蔑笑着，不以为意。 “我后悔认识你！” 完全被程旭态度激怒的郑毅说着又朝男人扑了上来，在程旭的腹部和侧腰上又打了两拳。 程旭让了郑毅几下后，也越发狠了。一抬脚将人踹出了老远。 “郑毅，再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开玩笑，从小到大这人就没打赢过他！ “废话那么多！” 此时的郑毅怒不可遏，加之许久以来积压在内心的情绪也一并爆发出来。明知打不过，却像是发疯一般，忍着疼痛摇晃着站起身，又朝程旭扑了过去。 ＊＊＊＊＊＊ 程旭下班回到家的时候，狼狈的样子吓了乔继宝一跳。 只见男人一手拎着西装外套，领带被拉开得七扭八歪的，衬衫钮扣也掉了两个。在往上看去，就看到程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嘴角上，额头上，到处都是。像是和人打了一架。 “阿旭，你怎么了？” 眼泪汪汪的，乔继宝和程旭结婚快十年，从没见过男人这样。 “没事。” 回想到他与郑毅打的那一架，两个大男人的，都是一身西装笔挺的体面穿着，却又扭打在一起，那场面一定不怎么好看。却也没人敢进来阻止。于是你一拳我一脚，不多时便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两人都挂了彩，却谁都不甘心先停下来，直到体力全部用尽，无力再爬起，双双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程旭认识郑毅快十多年，从来没见过那个不正经的男人这么认真过，像是以前的肉脚都是装出来似地，打起架来毫不手软。 “和郑毅活动了下。”程旭不是很有心情回答，可是在看到乔继宝担心的眼神后，还是提起精神回了对方一个微笑。 “毅哥？毅哥为什么打你？”乔继宝莫名其妙，“都流血了……阿旭，你疼不疼啊？” 跟着男人一起坐进沙发里，乔继宝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一定疼死了那伤口！忍不住就抬手想去碰触程旭的伤，力道没有掌握好，程旭闷哼一声别开脸去。 “对不起，对不起……”乔继宝连忙缩回手，后悔不已。 “说了没事。”程旭不忍地伸出手去擦拭乔继宝眼中溢出的泪水，“别哭好吗，我会心疼。” 这伤远不如你哭得让我心痛。 一句话暖暖的，成功止住了乔继宝的泪水，却还是抽抽噎噎的。 “嗯。”乔继宝应着，卷曲起身体窝进男人的胸膛，猫似的用小脑袋来回摩挲着。 程旭也被对方的举动温暖了，揽过乔继宝的肩膀。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只为这一刻静静的依偎，胜却所有。 第六十一章：戏 萧辉抽出时间与乔继宝见面是在一个月后。 在这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萧辉一直挣扎着，不知是否应该将自己所看到的有关程旭的事告诉乔继宝。然而每每提起勇气拨通电话的时候，话到了嘴边又总是忍着吞了回去。这样反反复复几次，萧辉便有意无意的拖延着不愿与乔继宝见面。 依照萧辉的性格，很难做到藏住什么事情不说，直爽是他的本性，而义气更是他最为重视的品德。 作为朋友，他很不希望乔继宝受到伤害，然而乔继宝对程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喜爱，又叫他担心，自己的介入是否就能换来更好的结局？或是，他根本是在多管闲事？那毕竟是他人的情感，虽然他早已看不惯、看不满。 这是萧辉人生中第一次犹豫，因为有了顾虑。 萧辉没把握再见到乔继宝时还能保持守口如瓶，可如果真的把持不住说了出去，无论事态怎样发展，都会惹得乔继宝伤心。那结果是萧辉所不希望看到的。所以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然而在月末意外收到的一封来信，却让萧辉改变了主意，提前做出了决定。 “他被打了吗？” “嗯嗯……”乔继宝一边猛点着头，一边唠唠叨叨的和萧辉说着那天程旭受伤回来的事，语气中满是怜爱与心疼。 “是吗。”萧辉一边帮乔继宝搬着东西到车上，一边心不在焉的应着。其实乔继宝说的什么根本没有多少听进心里去。 那种男人被打也是活该吧？指不定又是因哪段风流债被捉奸在床呢！萧辉甚至就这样恶意的想着。 “……那天阿旭好奇怪哦，一直抱得宝宝好紧好紧，不肯撒手，又不说话……”乔继宝完全没有注意到萧辉的心不在焉，仍然兴致勃勃的说着。可话说到这又觉得多嘴了，忽地脸红起来。 那之后程旭一直抱着他，两人静静的依偎在一起，约莫有一两个小时都是这样，无话，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温馨。 “你是在脸红吗？”突然一副小兔子的模样…… “没有……”死不承认。 “明明就在脸红嘛。”喂喂，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越是这样说，越是容易想起令人脸红的事情。昨天还躺在程旭的大腿上和男人一起讨论着这个圣诞节要不要去加拿大滑雪的事情…… 萧辉有时候很喜欢乔继宝尴尬的样子，总是特别楚楚可怜，像个小动物一样。虽说有时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像是在欺负“弱小”。可谁叫乔继宝那副模样真的是可爱到不行呢！ “你要脸红到什么时候啊？多少也帮忙搬露营的东西去车上吧。” 萧辉一拍乔继宝的后背，让小家伙差点跌了出去。 “啊……好！” 这种时候，不给乔继宝找个台阶下的话，小家伙就会一直尴尬下去吧。 萧辉对着笨拙的小身影摇头。却也深知，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人有想要去保护的冲动吧？ ＊＊＊＊＊＊ 程夫人有到戏院看戏的爱好。 平时闲来无事，除了打打牌牌，美美容，就是这戏瘾戒不了，隔三差五就会往戏院跑。一进包厢没个三四个小时是出不来的，有时候是跟几个票友一起看，有时候找不到作陪的，自己也会乐此不疲的一人坐那看得入迷。 今个儿就是戏院新戏开幕的日子，听说这回戏班里来了个名角。是个唱青衣的，程夫人以往啊还真只在电视里见过，本人还是第一次。这更让程夫人起了兴致，早早的就和戏院里的人打了招呼，想要留个好点的位置。可偏巧不巧，戏院里最好的位置早就被人订走了，只剩下几个普通席，还是比较偏远的。当戏院负责任这样告诉程夫人的时候，程夫人感到很吃惊。按说她平日里也只光顾这一家戏园子，和里面的负责人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老朋友了，没道理她亲自打电话还订不到位子的。就算对方不看她的面子，也多少要给程家面子。可事情就是这样摆在眼前，对方亲口说了没位子，又左一个抱歉右一个对不住的跟你赔不是，程夫人还真不好说什么，只能认了运气差。 本想着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可奇怪的事还在后面，就在程夫人快要放弃看戏念头的时候，戏院的刘院长却又亲自打来了电话过来，说是又有位子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特意将位子让出给了她。程夫人听后又惊又喜，高兴之余也不忘记询问对方身份。她本想着这可能是程家哪个生意伙伴故意做给她的人情，可是刘院长听后却说什么也不肯将对方姓名告诉她，只让程夫人当天放心来看戏就成了。对此，程夫人虽然疑惑，却还是领了情。 就这样，在新戏开幕的这一天，程夫人如愿来到了戏院中视角最好的包厢里看戏。一个人没有外人打扰，兀自沉醉在戏曲里也跟着哼了几段过瘾。 ＊＊＊＊＊＊ 吴莹进入包厢的时候，恰好看到程夫人在那里跟唱的投入。她无声地冷笑了下，再举步上前时，却又换上了一张讨好的笑脸。 柔声唤道：“程伯母，好久不见。” 程夫人没想到自己的私人包厢会有人闯入，被吴莹这一声招呼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就看到是吴莹。 程夫人开始还不敢相认，毕竟十多年未见，而且今日的吴莹早已今非昔比，脱胎换骨般宛如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优雅而气质不凡。程夫人足足愣了有一分钟，才敢开口确认，道：“你……你是吴……吴……” “是我，伯母，我是莹莹啊。”吴莹抢先应着，笑得跟花儿一样热络的上前去拉住程夫人的手。但心里却满意极了程夫人吃惊的表情，这让她说不出的扬眉吐气。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相比于吴莹的早有准备和热情招呼，程夫人则完全处于尴尬之中笑不出来，虽然她良好的修养和气质让她还不至于表现的太过失态，但惊讶与愕然却早已掩饰不住。 “这啊……说来也巧……” 第六十二章：时速与你的距离 “这说来可巧，我本也是和几个朋友来这院子里准备听新戏的，便提前定了这一边的包厢，谁知听刘院长说啊，您也会来，我想着怎么也要来问候下伯母才好。没事先和您说，就借刘院长这层便利擅自闯了进来，伯母，您不会怪我吧？”吴莹边说边笑，边还暗暗朝一边剧院负责人刘院长使着眼色。 程夫人这才看到刘院长也跟了进来。 “这么说……难道这包厢……” 程夫人何其聪明，大大小小什么场合没见过。两项一串联也多少看出了点眉目，听出了点话音。 “是啊，程夫人，原本啊还真是没有位置的，可吴小姐一听说是您要来看戏啊，说什么也要把自己的这间让出来给您留着呢，还不让我跟您说。”刘院长讨好的陪着笑，落实了程夫人的猜测。 “刘院长……”吴莹佯装着嗔怪了一句，转脸又满面笑容的对程夫人说道：“伯母，早听说您喜欢看戏，这会儿有名角名段，怎么能没个好座位呢。我本不想让他们告诉您的，怕您听了再跟我客气，不肯来，倒不好了，就让他们瞒了您，您可别怪我啊。” 程夫人听着吴莹说着讨巧的话，面上也只能慢慢缓了脸色跟着一起客套。但心里却跟明镜似地。想着这吴莹还真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竟也会做起人情来了，说的倒是一切为她着想，却怎不叫人怀疑一开始就是策划好的？ “怎么会怪你呢，我还要感谢你留了这么好的位子给我呢。啧啧，你看看，这才几年没见，吴小姐可是越来越美了，不像我这老太婆，越老越不中看了。”拉着吴莹的双手转了个圈，作势打量着地方的身段。 “瞧您说的哪里话，伯母才是保养得当，越活越年轻。还有啊，伯母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莹莹吧。” 吴莹一边有说有笑地拉着程夫人回座位，一边不着痕迹的对刘院长点头示意了下。刘院长识趣的领会过来退出了门去。那头程夫人被拉着只能勉强笑笑，却十分不自在，倒更像嘴角在抽搐。 这会儿小小的包厢里只剩下了她和吴莹两人，程夫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想着，也明白吴莹这次来找她绝不只是像口头说的那样，来打个招呼就走。 吴莹陪着程夫人落了座，却也不着急开口。偶尔用余光瞟一眼情绪紧绷的程夫人，更让她暗自开怀，越发悠闲的喝起茶来。 “吴小……不，莹莹啊，你今天……” “伯母，折子戏唱完了，咱们啊，先看戏吧。” 打断程夫人沉不住气的试探，吴莹如期的收到了她预想中对方尴尬的回应——心虚又有些担忧，就是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越是如此越叫吴莹无法抑制的想要慢慢地折磨一会儿对方。 就这样，吴莹一边扮着笑脸，一边吃着茶，陪着程夫人看了好一会儿戏。直到整出戏快落幕的时候，吴莹才淡淡的起来话头。 “伯母，其实——我今天是来告知你一件喜事……” ＊＊＊＊＊＊ “小辉，我们要去哪里？” 带着安全帽，双手死死抱住萧辉的腰身，车子急速迎风行驶，让乔继宝的话音淹没在隆隆地发动机的噪音里，听不清楚。 “你怕吗？” 萧辉这是第一次以超过正常行驶的速度载乔继宝一起在公路上驰骋。他爱极了这种速度感，时速不断提升，近乎突破地心引力般飞翔的自由快感，是萧辉希望乔继宝也能从中体会到的。 怕，他当然怕。 车速已经快到让四周景物看不清了，疾驰而过一片模糊。即使带着安全头盔，风还是会不住的呼呼往里灌，吹得乔继宝几乎睁不开眼，开口也十分困难。 “小辉……可不可以慢一点……”这远比坐过山车还要恐怖。 好不容易和程旭央求来与萧辉一起去露营的机会，事先却完全没有问清楚露营的地点，只知道大概方位是在城市的最西边——那片只有石头的海岸。那里可不比热带的阳光沙滩，也不是什么观光景点，完全没有景致可言。 而此时萧辉正以赛车的速度，向原本计划好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行驶着，又或则只是沿城绕了一大圈？乔继宝很少外出，就算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完全没有概念。 “别怕，有我在。” 萧辉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乔继宝握在他腰部的力度，这一刻他是他全部的依靠。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道路，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赛车吗？” 摩托车上并不是一个十分适合谈话的地方，大部分的声音都会被风速和车身的震颤感干扰得支离破碎。 乔继宝知道萧辉很喜欢赛车，这从他家里收藏的许多车子模型就可以看出。可若是问他这个中缘由，却从未听萧辉提过。这会儿见萧辉主动说起，乔继宝心里也起了好奇。乖顺的摇摇头，等着萧辉继续接口。 “ 我生来家境就不错，虽然没有母亲，但是父亲一直很疼我。小时候我被家人宠得跟小皇帝似的，只要是我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恨不得上去摘给我。也因此助长了我许多不好的品性。认为这世上的一切，只要有钱，便没什么摆不平、办不到的。这样的观念一直影响着我，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必须承认，最开始玩赛车，所追求的只是外在刺激与内在的虚荣，不成熟的心里只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与赞许。是那个人，教会了我速度真正的意义。 “她是一个真正的赛车手，一次一次的比赛，只为超越自己。她让我的人生第一次尝到了惨败的滋味，也让我认清自己的自大与实际的渺小。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如何尊重自己也尊重他人，明白了人生要靠自己打拼与掌控。 “那时我还很小，而她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不知是不是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少年懵懂的我以为那便是我的初恋了，也将会是永远的爱。但现实中家人的阻挠和她有意的疏远，却让我的梦提前幻灭了……” 第六十三章：你的笑容 萧辉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这时，夜幕渐渐降下，车子行驶在海边，披了一身晚霞，渲染着淡淡的感伤。 “然后呢？”听得入神的乔继宝心急的追问着，他总觉得此刻的萧辉与平素十分不同，认真而严肃。 “是啊，然后。故事说到这里本就该结束了，就算是不美满的结局，却没想到上天最终为她安排的命运，比此更来得让人悲恸。在那之后的一次重要的比赛中，她的车子发生了意外，整个人飞出了老远。由于伤势过重，她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永远的停止了心跳……” 乔继宝吃惊的睁大了眼，“怎么会”，没想到随口的追问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局。如此令人悲伤的故事，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这个，他原本认为是这世上最快乐、最活泼、最自由的人身上。他印象中的萧辉，总是无忧无虑的拥有一张阳光般的笑脸。可谁知那笑容背后，却隐藏着这样一道不为人知的沉痛伤口。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切的领悟到，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人、事、物，无论你的时速多快，失去了，就再也追不回来。” 无论事后怎样悔恨，无论当时爱的有多深，无论将来能否弥补。天下间从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将来无法代替此刻，此刻也替换不了原来。 “小辉，你还爱她吗？”不知怎地，乔继宝呆呆便问出这样的问题。在这一秒前，乔继宝都还不曾认真的考虑过“爱情”这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总是觉得，那是一种喜欢，却不知为什么喜欢，失去又会怎样。而这一秒后，乔继宝比任何人都想弄明白这问题的答案。 “爱嘛……当时的我的确这样认定，然而现在，我却有些模糊了，毕竟当年太过年轻。可是，如果爱就是传承与铭记的话。那么，我可以回答，我真的，爱过她。因为从她离去的那一天起，我便发誓，要代替她，继续追赶下去，来完成她未能完成的梦想。” 这时候车子到达了目的地，远远的停在了海边的公路上。夕阳染红了海平面，晚风泛着微微的凉意。 乔继宝跟随着萧辉下了车，萧辉为他摘下了安全头盔，拉着他的手一起面对海岸的方向，眺望着天与地之间的那一线金辉，良久沉吟。最后萧辉张开双臂，拥抱海风，闭目倾听，天地萧萧，怅然寂静。 ＊＊＊＊＊＊ 程旭下午出席了两个会议，一个签约仪式，忙碌着便到了晚餐的时间。正好周助理提醒说约好见面的陈律师已经到了，程旭便把见面地点改在了公司附近的某餐厅。想着今天是赶不回去陪乔继宝一起用晚餐了，便随便找地方先吃点。 一行三人，周助理也跟着一起胡乱用了饭。餐桌上程旭就乔家宅子的产权问题与陈律师初步拟定了处理方案。公事了了，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待餐也用完了，陈律师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告辞了。 周助理送了人出去，又折回来看自己的老板。就见程旭又叫了碗玉米粥上来，想是方才只顾谈事了，没有吃好，忙了一天也真是有点饿了。 程旭抬头看了眼周祥，顺口问着要不要也来一碗，周助理摇摇头，婉拒了。悠悠的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总裁，您真要把那宅子卖掉？” 自从乔老爷子去世后，乔家的所有财产名义上是在乔继宝名下，可实际掌握与管理的却是程旭。乔老爷子走了，徐管家也回乡养老去了，乔家若大的宅子空着没人住，每月管理支出的费用却是不小的数目，虽说养一个宅子对程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卖掉却更加符合自身利益。只是如此以来，若叫乔继宝知道，又不知会作何感想，那毕竟承载了他许多儿时的回忆。 程旭拨弄着碗里的米汤没答话，眉头却不自知的皱了起来。 周助理深知自己的这个问题越俎了，也没敢继续追问下去。 好半晌，程旭才开口道：“回去吧，宝宝还等着呢。” 与问题完全无关的一句，周助理知道，这是老板在有意回避。可是听到乔继宝的名字，周祥还是一愣，踌躇了下，小声提醒道：“总裁，您忘了吗？您答应了乔先生外出露营，今天想是回不来的……” “有吗？”程旭听后怔住了，用手按压太阳穴，“哦，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就回公司去吧。” 程旭这才想起，昨晚的确答应了乔继宝和萧辉出去，今个儿竟然就给忘了，这几天 发生了太多事，一时竟混乱了。说着站起身，就向餐厅外走去。 看着自己的老板这副样子，疲累又略显憔悴，作为助理，周祥觉得十分失职，又不好开口。只能跟在程旭后面，料理一切，无奈叹息。 ＊＊＊＊＊＊ 萧辉升起了篝火，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乔继宝趴在帐篷里的气垫上，托着下巴看着萧辉。 整整一个下午，萧辉都在给他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乔继宝听着听着，或笑或流泪，有时羡慕，有时也为他心痛着。 故事里，是他所未经历过的人生，无论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都深深的吸引住他，勾起他的向往。 想来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为着一些什么而执着努力着，然而自己却没有过。萧辉为了他的赛车，程旭有自己的工作，小敏要赚钱养家……只有自己，从未想过要追求什么，因为一切触手可得，他受尽宠爱，无需付出。有时候想想，连他自己也会感到可耻与羞愧。 婚前他懵懵懂懂，只图自己开心快乐。婚后经历了种种，在失去祖父后，他终于认识到生命的无常，谁，才是能陪伴他走完这一生的。因为只剩下了他，便更舍不得放手了。 祖父走的那天，他站在梧桐树前，看着那光秃秃的树干。那种感觉他忘不了，也不想再经历。这样想来，如果非要说他为什么而执着过，那便是这个叫程旭的人了吧。 可萧辉却说，他喜欢这样的他。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地方吗？” 被萧辉一双眼直直注视得羞红了脸，乔继宝摇摇头。 “是你的笑。”萧辉回忆道：“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医院的长椅上，沐浴着透过绿荫而下的阳光，你笑的如天使一样。那一刻，我仿佛又见到了她……” 第六十四章：为何需要你（上） 月末接到来自德国赛事的邀请函，那是萧辉努力了许多年终于盼来的机会。他不想失去，却不觉冥冥之中多了许多羁绊。 如果那天他没有遇到过程旭，他或许还不会感受的如此强烈。哪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却也想要他所在意之人有第二条可供选择的道路。 乔继宝对于萧辉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超越友谊的好感，却又无法称之为爱。他向往自由，崇尚独立，他不相信上天的安排，只靠自己的努力。可乔继宝却恰恰相反，那是他见过的这世上最纯粹的灵魂，太过圆润反而没有棱角，更容易收到伤害。正因如此，他才无法放心将乔继宝一人留下，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 该带他一起离开吗？他又是否会同意？这样的问题开始盘桓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睡袋的一角露出帐篷之外，乔继宝与萧辉肩并肩躺在那里。夏日的夜晚温度适宜，海风徐徐，吹拂着两人。星光就在头顶上，这次天为盖，地为庐，远比几月前在萧辉家时透过天窗看到的银河更加美妙。 还未熄灭的篝火不时传来劈啪烧断木枝的声响，间杂偶尔的虫鸟鸣吟。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间慢慢在沉默中点滴滑过。 —— “和我一起去德国吧。” —— 乔继宝困意渐起，眼皮沉重，迷离间看着那满天星斗，慢慢竟变成了催眠似的螺旋，又如涟漪的纹路，朦胧睡去，隐约便听到这一句，却也不是十分确定。 “喔？”梦中呢喃出声。 “一起去德国吧，离开这里。” 也不管对方是否真有在听，还是尚处在混沌的意识当中。萧辉又重复了一遍，并抬手去握住乔继宝的手，十指紧扣。 原谅他还是无法将理由说出口，第一次，萧辉用理智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就让他所看到的一切永远埋藏在心里成为一个秘密也好，起码不能让伤害在他手中造成。多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将人掳走，他有自信给予对方比那个男人能给予他的更多的幸福与快乐。 “小辉？”揉揉眼睛，乔继宝对视上萧辉十分严肃而认真的一双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好似听到了“离开”之类的字眼，却不明其意。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他只觉身在梦境。 脸对着脸，眼望着眼，肩比着肩。近在咫尺，肌肤也清晰的感受着彼此呼吸的温度，让气氛异常微妙。 ——那天我看到你的微笑，让我想起了她。可我心里很清楚，你不是她。但我想接近你的心情，无法自拔…… ＊＊＊＊＊＊ 程旭第二日自床上醒来，空荡荡的另一端让他很不习惯。 摸索着带上眼镜，坐起身，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时钟显示上午九点整。少有的一次睡过了头。或许是因为自己凌晨才入睡，又或是家里少了一个人的存在而不习惯——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夜。 若是往常，程旭这时早已穿戴完毕，并等待叫醒乔继宝起床，以及帮其搭配这一天所要穿着的服饰，然后一同下楼用早餐。 而现在，时间显然空余的更多。程旭望着身旁那原本属于乔继宝的位置发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磨蹭着起身进了浴室。 简单冲了个凉，洗漱完毕，穿好衣裤下楼的时候，仆人们已在饭厅摆好了早饭。 等到用完早餐，程旭犹豫着还是拿出了手机，调出一个号码，看了半晌，叹息，最后却没有拨出去。片刻，屏幕再次显示为待机，程旭默默将手机收好。起身穿上外套出门上班去了。 ＊＊＊＊＊＊ 染着各式花花绿绿头发的重机车一族，在近海的高速路上，边开着吵杂的摇滚乐边以惊人的时速奔驰着，打乱了来往车辆的步调，造成所行之处短暂的交通混乱。 有脾气暴躁的，开了车窗伸头出去叫嚣。遇到这种情况，重机车队就会盘桓在该车辆的四周不去，示威与恐吓，直至车主灰溜溜的逃走。 如此，一行十几人，直往海边呼啸行去…… 第六十五章：为何需要你（中） 在海边的一整个上午，萧辉都在教乔继宝怎样钓鱼和捉螃蟹。这里的海边和之前乔继宝去过的巴哈马的海滩不一样，这里没有粉状细腻的沙砾，只有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岩石。靠近海边一些的，被海水洗礼得较为圆滑，而更远些的，则大多受到海风的侵蚀，棱棱角角得不够规则。尽管如此，自然造化下的美妙，依然是人工所不能企及的。整整一天，乔继宝都在捡石子、看蓝天、钓鱼捉虾这种简单而快乐的事情中消磨度过。虽然这些在一般人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行为，甚至有些无聊，可对于第一次野外露营的乔继宝来说，则是不一样的人生体验，并央求着，希望下一次能同更多的人一起，拉上程旭也带上“大家伙”，在篝火旁烤肉喝啤酒。尽管酒精什么的他从未碰过，但只是说说也足以让他快乐许久。 下午要回去的时候，萧辉一边收拾着帐篷和行李，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的话再郑重的向乔继宝提说一次。可无论如何也无法直面的样子，看进乔继宝眼里，就误会成了闷闷不乐。 乔继宝在旁边帮忙，摸摸小脑袋又想不明白，明明一天一夜他们玩的都很快乐。除了那个奇怪的梦以外。可是又想起萧辉对他讲过的那个故事，乔继宝懵懂的只当他还在为此伤感着。 ——这样可不行，要想办法安慰才好。 这时萧辉已整理好了一切，跨上机车回头朝乔继宝伸出手。 “我们回去吧。” 打定了主意，跟着跨上机车的后座位。乔继宝双手环住萧辉的腰身，抱得死紧死紧，好像这样就能稍稍慰藉对方似地。 萧辉没吭声，戴上安全帽，心里却想着便让那句话在风中散开也好，不管听不听得到。 车子发动了…… ＊＊＊＊＊＊ 这是程旭这一天里，不知第几次拿出手机了。连一旁的周助理看着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每次拿出手机，调出号码，却迟迟不肯拨打，只愣愣的对着手机屏幕发呆，然后结果无一不是又重新退回到待机页面。他的老板啊，周助理看得次数多了，真是恨不得能抢过手机替程旭拨出去，免得看了糟心。 如是几番，时间混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程旭看看手表，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再次掏出手机，调出号码。 周助理站在程旭身后伸长了脖子观望着，在看到男人终于按出拨号键的时候，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可是电话那头，一声，两声，三声……六声，七声……无人接听。 偌大的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仿佛心跳的节奏都可清晰入耳。周助理屏住呼吸观察着自己老板的神色。 当铃声响到出现冰冷的女音提示的时候，程旭“啪”的合起了手机，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备车。” “已经在外面等候了。”果然。 早知道自己的老板早晚会走出这一步的周助理在后面推了推眼镜，不慌不忙的跟了上去。 ＊＊＊＊＊＊ 来时的夕阳和回去时的夕阳都让乔继宝印象深刻。因为来时萧辉给他讲述了一个伤感的故事，而回去时，萧辉则对他说了一句他原本认定是梦境的“梦话”。 「如果你决定离开这里，下个月十五号上午十点，我会在Y机场等你。」 没有理由、没有过多的说明，在风中，乔继宝隐约听到这样一句话。乔继宝试图想去看萧辉那时的表情，可萧辉并没有回头来看他。车子依然高速行驶在近海的公路上，只有酒红的夕阳陪他们一起。接下来的一切相当沉默，让乔继宝想要问出的话哽在喉咙里。 萧辉好像预言了一场悲剧，却不愿提前点明，只让他去等，让他自己去发现，然后他站在彼端，静静的，等他做出选择。 那时候的乔继宝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含义，他只是感到一头雾水，并本能的想要去发问。可无论这之后他问萧辉什么，对方都再没有正面的回答。而等到乔继宝真正体悟到这话背后的真相时，一切都已经太迟…… ＊＊＊＊＊＊ 重机车族们在近海的高速路上不知循环了多久，来往的车辆见了避之唯恐不及。由于在高速的行驶状态下，所以大多数时候，这群人除了高叫着、吹着口哨，并没有对路过车辆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因此，当萧辉与这群人迎面擦肩而过的时候，同样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双方的车速都不算缓慢，只不过是惊鸿一瞥，本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可随之而来的后续发展，却让萧辉大感意外。 在车子行驶到第二个山路转弯的时候，萧辉的直觉告诉他，他被人盯上了。透过后视镜观察，果然看到几辆机车。这时萧辉还没有将其与方才擦身而过的重机车族们联系在一起。可等到转弯彻底转过之后，萧辉发现，更多的重机车尾随而至。作为车手，萧辉很快便明白过来这些人的意图。不想输的好胜心让萧辉一时忘记了这并不是在赛场上，随即猛然加速，让车子飙了出去，远远的将那些人甩在后面。 乔继宝被这突如其来的加速吓了一条，原本对于坐萧辉的车就有一定恐惧感的小家伙，这下子心里更发慌了，抓紧了萧辉的衣服恨不得抓进皮肉。 “小辉，不要……危险！”乔继宝只觉有坐云霄飞车的失控感，路过车子的尾灯在他面前一闪而过，而他出口阻止的话语最终也在颤抖中变得支离破碎。 萧辉这时无暇顾及其他，只看着后视镜，那群人也加速跟了过来，有几个技术不错的，甚至有超越他的迹象。 热血一起，战意也跟着提升了。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的萧辉，虽然顾及到车上还有乔继宝的存在，可依然加大了时速，犹如流星划过。 四五人你追我赶，前前后后，不知经历了多少惊险场面。驾车的人倒觉得刺激非常，莫不叫路过的人出了一身冷汗。 重机车族们，跑到最后，甚至就恶意的用车身试图去撞萧辉的机车。如此危险的举动，让萧辉领悟到事态的严重。思量间又一加速，然后猛地回旋，再向来时路倒冲了几百米后，才慢慢缓速停下。 那群紧追他不放的机车，没有预料到萧辉会突然反向驶回，来不及刹车转弯的，个个都侧翻了出去。好在此时路上空旷，看似并无大碍。而自身后追赶上来的，则把停下的萧辉和乔继宝围了个水泄不通。 “嗡嗡”，重机车族们转动着马达，让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乔继宝躲在萧辉的身后，惊魂未定。 “妈的，你这臭小子！” 一个像是头目的人，从侧翻的机车下爬出来，爆着粗口晃晃悠悠的朝他们走过来。边走边伸手去摸头上的伤口，血流了出来。那人呸了一口，更为光火。恶狠狠上前揪起萧辉的衣领，将人半提了起来，道：“敢耍老子，你找死吗！” 第六十六章：为何需要你（下） 醒来，脑中一片空白。 雷声闷闷的自窗外传来，是阵雨。 漆黑的夜，让玻璃窗变成了一面镜子，上面模糊着雨水却清楚的映出自己的样子。 乔继宝看着“镜”中的自己，穿着他平时最爱的兔子睡衣，盖着厚厚的被子，出了一身的汗水。 他想，他大概是做噩梦了…… 查看四周，熟悉的摆设让他感到稍稍安心，却又疑惑。 这是他的房间，他和程旭共同的房间。然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抬手扶住额头，脑中一闪而过的片段，却引来一阵绞痛。他犹记得，他答应了萧辉一起去露营的……他记得那满天的星斗，记得大海的声音，记得海天一线的日出日落……然后……他还记得…… 摇晃着从床铺上爬起。闪电划破夜的寂静，雨珠还在窗上勾勒涂抹，像要诉说，忍不住叫人想要触摸。 他还记得……好多的人……好多凶恶的人，将他们团团围着，萧辉将他藏在身后，最后的印象竟是他们紧握的双手……接着，头却比醒来时更加沉痛……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再次打断了乔继宝的回忆，惊吓得瑟缩了身子，抱着头卷曲起身体，蹲在窗边的角落里。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也许，他并不愿意记起…… ＊＊＊＊＊＊ ——「宝宝和平常人不一样，如果你没有这点认识的话，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接近他了。」 ——「宝宝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有的也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这样以为而已。没有你，宝宝依然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更快乐……」 想起与萧辉的这段话，也不过是在不久前，而如今再回味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程旭坐在客厅里，今晚，他潜走了程家所有的仆人，在他将昏迷不醒的乔继宝抱回之后。 他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当时去的及时，还是该悔恨这阵子过于放纵。或是将事态估计的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掌控的失了准头。再或则……现在的他，已没了从前的心性，让一切变得拖泥带水而始终无法做个了断。 当他看到那群混混向他的小家伙挥出拳头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该应允的，从一开始……去他的什么露营，去他的什么朋友。他本该将他的小家伙掩藏的更好，保护的更好……有时候，他甚至极端的想着便这样用铁链将人锁在身边也未尝不好，倒也省下这许多的麻烦。可是，理智却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尽管他清楚地知道，那样热血的莽撞少年，总有一天会为他的年轻付出代价，可即便如此，他却曾试图说服自己要去接受，这才是程旭真正憎恨的——是自己而不关乎他人。 稳稳接住在他面前虚软倒下的柔弱身躯，那时在臂弯里的，是何等脆弱的生命。紧闭的双眼掩盖了平日的灵气，但那睡颜却干净的叫人疼惜。 这是他心爱的人啊，他将他打横抱起。 睥睨扫视过人群，他知道，那些混混并不敢真的对上流社会的人怎么样。虽然那其中的“杂碎”格外碍眼。但程旭最后还是将视线收回在萧辉一个人的身上。 “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吗？宝宝和平常人不一样。这所谓的不一样，并不是他比别人差些什么，而是他生来就该被倾注更多的关心与照顾，给予更多的包容与温暖。小鬼，想对一个人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期望保护别人，就先要壮大自己。这些恐怕是‘只会意气用事拖累别人的小鬼’永远无法认识到的吧？所以今后——还请你离我的‘妻子’远一点！” 萧辉抬手摸去嘴角的血迹，那样面色阴沉的程旭他从未见过。但他无所谓惧怕，他甚至开口便想反驳。然而连累乔继宝的事实却让他忍忍又缩回了口，冷静下来，他心底升起内疚与自责。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今时今地，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及时赶到，或许，他真的会将乔继宝也拉入这场混战中吧…… “那你又做到了吗？丢下他一个人去工作……还不清不楚的和那个女人……”忍不住还是回呛了几句，却到最后又生生住了口。 什么嘛！明明是这个男人有错在先，此时此地在他面前却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完全不给他留任何情面。若不是现在他还有所顾忌，他真想将那天在咖啡馆外所看到的一切就这样当面向这个男人质问清楚。 “他同你抱怨过吗？”危险的眯起双眼，程旭上前一步问道。 “什么？” “这些……他有向你抱怨过吗？” 面对男人的步步紧逼，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迫使萧辉不住向后退去，一时哑然无措。 此时双方的沉默足够让气氛更加僵硬。但显然程旭从一开始便掌控了事态的节奏。面对萧辉的窘迫，男人先一步做出了结论。 “所以，并没有不是吗？” 也不知男人是哪来的自信，尽管萧辉对此无以反驳，却未给男人带来稍稍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程旭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萧辉身上移开，再投向怀中的乔继宝时，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许多。见小人儿似睡着一般仍紧闭着双眼，程旭默然皱紧了眉头。便再无话，转身行了数步，却又停下，笔直的身影背对着萧辉开口道：“我们的事……我会处理。” 程旭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要对一个小鬼做出这样的回复，又或许很大程度上，他只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但无论如何，程旭都不愿再继续思考下去了。因此，他迈开了步伐不再停留…… ＊＊＊＊＊＊ ——「臭小子，你找死吗！？」 ——「小辉，我们离开这好不好，宝宝好难受……」 ——「不要……不要打架……」 当时拼命拉住的手还是松开了。 乔继宝抱着小脑袋蹲在地上，他感到很辛苦，眼泪居然会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本是想拉住萧辉的。可不知为什么，那时的萧辉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愤怒。无论他怎样劝说，还是免不了一场冲突。 所以，当他在那群混混中看到许久不见的表哥秦贺的身影时，乔继宝一时间竟忘记了要去惊讶，反之怀揣天真地，在内心里升起一丝希望。 “求你帮帮小辉吧……” 无情被甩开的手臂残忍的回应了乔继宝的请求。有那么一刻，乔继宝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素来脑子就不快，这时看进秦贺眼里，就更加鄙夷了。随即也不管乔继宝愿不愿意，硬生生便拉着对方的衣领将人整个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话说当年秦贺因为倒卖毒品以及绑架未遂的罪名入狱，本也该是判个几十年甚至更重，然而程旭看在乔继宝的面子上还是给了秦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网开一面为他请了一个好律师，让其不至于老死狱中。可显然秦贺对此并不领情，服刑中所受的苦让他更加深了对程乔两家的人憎恨。出狱后秦贺发现，自己的家族已在程旭有意挤兑下彻底没落了，没了钱，让享受惯了的秦大少爷好一段时间无法接受，却仍是不思进取，整日里偷鸡摸狗不务正业便跟着几个狐朋狗友混到了今日。谁曾想竟在这里碰到了他最为憎恨的人。 想到自己入狱的原因，秦贺不知自省却一股脑儿的将责任都算在了乔继宝的头上，比起程旭，他更加埋怨自己的这个表弟。而今意外地在此时此地此种情形下相遇，秦贺总觉得冥冥之中就连老天爷也在帮他，帮他有机会可以宣泄自己这许多年来内心所积压的不满与怨恨，以及程乔俩家人加注在他身心上的痛苦与折磨。单单只是这样想着，秦贺便觉得好不大快人心。 乔继宝的身高本就比不上秦贺，这时被秦贺恶意的提着衣领，让其身子不自在的半悬于空中，实际上更加剧了乔继宝身体的痛苦。 扭动着想要去挣脱，却力气小的根本无济于事。而一旁正和几名混混缠斗的萧辉，已然自顾不暇。尽管愤怒到了极致，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束手无策。 “表哥……？” 秦贺看着乔继宝干净的脸庞，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完全对男人没兴趣，或许，他真的会为此时楚楚可怜的乔继宝动心。十几年前，乔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他的母亲秦淑芬就试图说服他去接受乔继宝，娶其为妻，从而顺理成章的继承乔家的财产。然而那时的秦贺单只是想着和男子牵手便觉得恶心，是故本能的有所排斥。那之后乔继宝嫁给了程旭。看着乔老爷子将乔家的家业一件一件交给姓程的管理，秦贺一度为此悔恨不已。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白痴反而可以生来衣食无忧，而本少爷就要看着你们乔家人的脸色过活。别跟我说什么这都是命，本少爷才不信！本以为熬到老头子死掉苦日子便也到头了，却没想到你和姓程的比那个老家伙还要难缠！你这个害人精，是你害我们秦家彻底败落，是你害我坐了这许多年的苦牢。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小辉……阿、阿旭……救……”脖子被紧紧勒住，让乔继宝难过的几乎快要窒息。谁来救救他？ “程旭？啧，怎么，你还没有认清那男人的真面目吗？没想到经过上次的事情，你居然还对他抱有幻想。你有多久没有回过乔家了？你那么信任姓程的小子，可有查过还有多少乔家的财产是在你的名下！？哦，抱歉抱歉，我忘记我的乖乖表弟是个‘白痴’了。又或者，你更在意的是那一文不值的、无聊的爱情游戏？啧啧，别怪表哥没提醒过你，小心他身边的女人。哈哈哈——” “放、放开我……呜……”不听不听！他才不会相信。又是一样骗人的话，他才不会相信第二次。 言语报复的快感让秦贺有些忘乎所以，他疯魔一般地狂笑着，一时竟没了防备，直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啊——混蛋！” 痛呼一声，秦贺忙从乔继宝口中抽回被咬破的手臂。于此同时，“啪”的一巴掌便朝乔继宝的脸上甩了过去！ “你敢咬我！” 生平第一次，乔继宝被人结结实实地糊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说不上是疼是痒，或是已经麻木。有那么一刻，乔继宝以为自己还好好的站在那里用很有气势的眼神回瞪着那个讨厌的男人。可紧接着，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也不听使唤地开始朝一边倒去。听力减弱，隐约间只感到似乎有人正在唤他，可却分辨不出来人是谁。最后只觉整个人落进一个坚实而温暖的臂弯当中……虽然同时失去了意识，却莫名的感到安心…… 第六十七章：闷雷 “你醒了？” 男人从门外进来，背着光，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以及映在不远处墙上的，被走廊灯光拉长了的影子。 但这也只是一瞬，因为紧接着，门又关了起来，连影子也看不见了。室内又恢复漆黑一片，只有窗外不时划过的闪电，和沉闷可怖的雷声，让乔继宝惊恐不已，缩紧了身子捂住耳朵。 “害怕吗？” 男人又问。 这次声音靠得更近，仿佛就在头顶。乔继宝卷曲的身子动了动，迟疑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两眼水汪汪的，仰望着正俯视自己的高大男人。半天无言，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等到确定男人是在对他笑时，乔继宝才肯张开手臂，嘴里喃喃地道：“抱抱……” 抱抱…… 说着，泪珠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程旭看着，内心一阵悸动。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拥人入怀，程旭摩挲着乔继宝的背脊，一寸一寸，倒像要确定什么似地。须臾又道：“我在这里。” 乔继宝歪着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泪珠止不住就打湿了程旭肩头一片。刚刚清醒的茫然和混乱的记忆片段，让他无法控制地、迫切地想要得到对方的安抚。 “阿旭……”摸摸男人的脸庞，告诉自己秦贺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他曾经上过一次当，那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因此，他不会再愚蠢的相信第二次。虽然脸上好痛，心里好痛，全身都痛……可是，能再见到他的阿旭真是太好了。“阿旭……阿旭……” 乔继宝反复呼唤着程旭的名字，语气中也分不清是委屈，悲伤，欢喜还是惊惧……或则这些都有，五味杂交的融在了一起，酝酿到最后，化成泪水，便再也承受不住地“哇”的一声哭喊出来。 他们明明只是分隔了一天而已，却像是分别了一个世纪。 这种感觉，总是微妙地带着空虚，不明所以却又急迫的想要从对方身上汲取。 于是他扭动着身子，呵着气。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氤氲弥漫开来。起初，乔继宝只是试探性地去舔男人的唇瓣，但慢慢地，却被程旭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 男人的吻是认真的，透过这个吻，乔继宝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一旦开始，不容退却。 程旭一边贪婪的索取着乔继宝口中的蜜汁，一边不安分的用手爱抚着对方的身躯。做了近十年的夫妻，他已太了解这具身体，哪怕是闭上眼睛，也可以轻易找到对方的敏感所在。乔继宝因此被挑逗的喘息不已。 身体开始变得兴奋，脑中像被云雾笼罩一般，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乔继宝不得不承认，男人运用手指带给他的快感，有效的安抚了他先前的不安，让他可以暂时忘记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只剩下一片的火热，可为何还是止不住战栗？ “你在发抖？很冷吗？”程旭感受到小人儿的颤抖，伸手去摸他的双脚，发现原来一直是光着。从方才开始便是。光着脚蹲在冰冷的地板上。这个时节，已经快入秋了，虽不算寒冷，却也总泛着凉意。 “让我帮你捂暖吧。”看着乔继宝因害羞而红彤彤的小脸，程旭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用厚实宽大的手掌包来住乔继宝的双脚，继而半抱着，将人带回到床上。 乔继宝被男人的这个举动温暖了，心里暗暗藏着感动。可这样的感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男人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乔继宝的好心情顿时陷入一片迷雾之中。 “以后，别在同他见面了吧。” …… 男人语气依然平淡，边这样说着，边将吻继续缠绵的印在他的身上，从脖颈一直向下延伸，显得那样自然。 乔继宝睁大了双眼，眼泪未干，仍在眼眶里打转。这时听了这话，一时竟有些晃神。虽然男人并没有直接说出“他”的名字，可是乔继宝却难得的清醒了一次。“萧辉”两个字出现在脑海，心却有些被掏空了，十分酸涩难过。 可男人的讲话并没有结束，这只是个开端……萦萦绕绕，依旧在耳畔割破着什么，说不透彻，却让乔继宝感到十分不是滋味。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未有过…… ——“你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好，一切由我来替你安排……” 第六十八章：离家出走 程旭是个大笨蛋！他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乔继宝一早起来，身边的床位已经空了。回想起昨晚的一切，乔继宝感到又羞又怒。 昨夜里心情糟糕透了，精神也有些恍惚。时而哭时而感动，身上痛、心里也疼痛，一时竟也想不清楚。这会儿人总算清醒点了，被秦贺打过的脸颊也已经渐渐消肿了。便想起昨晚程旭对他说的那番话。 「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的确，曾经的乔继宝一度很享受这样的待遇，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生来便被祖父像宝贝似的养大，与祖父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共度了近十八个年头，祖父提供给他的物质满足，让乔继宝从不用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感到发愁，甚至无需劳作。那段时光，生活之于乔继宝来说，就像是一个可以无尽享乐的天堂，他所度过的每一天，都充满了鲜花与阳光。这之后他虽然离开了祖父嫁给了程旭，可依然受到程旭很好的照顾。程旭就像是上天赠送给他的又一个特别的礼物，是除去祖父之外的，他最信任、最喜欢、也最依赖的人。 那时候，他感动于男人给予他的一切。享受每天到晚男人表现出的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他喜欢男人在他起床时给他早安的亲吻，他喜欢男人在他生病时给他温暖的怀抱，他喜欢男人在他任性时给他宠溺的宽容……他喜欢……他喜欢这个男人……喜欢这个男人给与的一切……一直一直……比喜欢他自己还要喜欢…… 也许，如果不是遇见程旭，乔继宝不会知道，这个世上还有着这么样的一个人，可以让他为之笑，可以让他为其哭，因他的喜悦而喜悦，因他的悲伤而悲伤；如果不是遇见程旭，乔继宝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这么样的一个人，可以给予他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多得多的关爱，让他的人生充满了人们梦寐以求的——玫瑰色的幸福。 曾几何时，每次睁开双眼，都是一天快乐的开始。因为有他在身边，即使再孤独…… 乔继宝曾经以为，程旭便是他生命的全部，在失去祖父之后，生死的无常让他更加珍惜现在的拥有。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有时真的感到伤心了，难过了，只要男人愿意再对他笑，那便没什么大不了。 没有朋友没关系，因为他有程旭……没有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他有程旭…… 他可以每天都站在家的门口等待他的“丈夫”回来，然后与之一起度过他们平凡却又幸福的每一日。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在与萧辉相遇之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细小的……不易察觉的…… 萧辉带给乔继宝的，是乔继宝过去全部这二十七年的生命里，从未遇到过和感受过的新鲜事物。那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无论好的坏的，都将会是一种别样的经历。虽然乔继宝傻乎乎的小脑袋里并不会深刻到因此对自己的人生做出反思，可小家伙却打心底里羡慕起萧辉的人生来。 自由，梦想……那是什么……连工作都不需要去做的人似乎很难弄明白。可乔继宝确实从中感受到了快乐，那是同程旭在一起时所感受不到的快乐，不同的快乐…… 无论是程旭，还是这种快乐，乔继宝本身都不愿放弃。对他来说，它们本就是不矛盾的存在。可如果有一天，有个人，逼迫他必须从中选择一个，乔继宝想，他或许会为此感到无比的气愤和伤心。 嘴上一边碎碎念的骂着“程旭是个大笨蛋”，手里也不停歇地忙碌着收拾着行李。情绪上的不满，这会儿全部发泄在了行动上。故意弄出的噪音，引起了一帮佣人们的注意。 “乔先生，您这是要去哪？……” 程家的仆人们都赶来围观了，看着气嘟嘟的乔小少爷在房子的四处来回地走来走去、毫无章法的搬运着行李，佣人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拦。 “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会来了！” 乔继宝手上没闲着，嘴上也自认为很有气势的这样宣布着。 该带走什么好呢……整个玩具屋吗……还有程旭给他买的漂亮衣服……包括他们的情侣杯具……连毛巾和牙刷都是一对的…… 这样一个个拿走，什么都舍不得丢。可是当拿走其中一个，看着剩下的那个孤零零的被留在那里，乔继宝就会忍不住去咬自己的下唇，试图抑制内心的难过。 ——程旭是个大笨蛋！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与其说男人昨晚的那一席话是剥夺了乔继宝的快乐，不如说，乔继宝是在为程旭的行为而气愤着。 萧辉……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个由自己努力结交到的朋友啊……他喜欢程旭，却也喜欢作为朋友的萧辉……可为什么两个他所喜爱的人，却无法宽容的接受对方呢？ 在他们两人之间，无论谁说了另一方的坏话，都会让乔继宝感到十分不舒服。他们都是他所在乎的人，无论少了哪一个，都不会完美。 萧辉说，「你不将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对方又怎么会知道呢」。 也许，他从不敢将自己的小想法、小抱怨告诉程旭的原因，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始终选择相信男人是爱着他的吧。 所以才想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吗？所以才会以如此幼稚的行为来表示抗议吗？ 离家出走给你看！ 抱着这样的想法，最终伤心的，也还是自己吧？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着行李。 不这样做不会感受到，原来他们近十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让他们的生命慢慢融为了一体，有很多东西，是想分也分不开的了…… 反过来再看看自己那小小的身板……似乎要拿走所有的东西也并不现实……为此，乔继宝既觉得委屈，又觉得无可奈何地重重叹了口气……还是放弃吧…… 最后的最后，也只是捡了几件衣服和程旭送给他的小兔子玩偶放进自己的旅行箱里。关上皮箱，系上皮带，拉开推杆……一切准备就绪，最后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曾属于他们的卧室，记录过去点点滴滴的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间……可是现在……呜呜…… 恋恋不舍以及故意拖沓的放慢脚步，从卧室里走出来，路过程旭的书房。乔继宝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男人有时夜里加班回来，总会在他睡着后，还一个人呆在书房里工作到很晚。有时候累过了头，就会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过去。别看这个男人平时照顾他很有一套，可换作自己，却相当马虎。如果自己不在了……男人会不会好好地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呢？还是…… …… 还是？ …… 呸呸！不对！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现在可是要离家出走耶！男人怎样才不关他的事呢！哼，他要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卜楞卜楞”，乔继宝猛甩着头，心里为他方才的想法感到羞耻。撇开眼，迈开步伐，小家伙气呼呼地继续向外走。 …… 可是……越是快要离开这栋房子、这个他们曾经共同的家……乔继宝的脚步就越是艰难，越是缓慢。 如果我离开了，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有宝宝的话，我想我会很寂寞吧……」 他好像有如此说过的…… …… 记得在祖父葬礼的那一天，男人曾经摸着他的头顶对他说，「你还有我」。那一句话一直深深的烙印在乔继宝的心底，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让他无法忘记。因为那一刻，他真的就好像从一望无际的大海里抓住了那唯一的一根，只属于他的救命稻草，让他有勇气依附着他一起活下去。然而乔继宝却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是否同样非他不可…… 不不，他不能再这样胡乱地想下去了……明明是那个男人有错在先，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要满脑子都在想他的事呢？不管怎么样，他这一次是走定了！哼！ 如此想着，气鼓鼓的小身影加快了脚步，一路托着与之完全不相称的笨重而硕大的行李箱，向程家大门外走去。 而紧随其后赶上来的一帮佣人们，脚步不敢造次，不远不近的跟在乔小少爷身后，一直走到了大门口，才大叫不妙地惊讶于乔小少爷这次是要来真的……这时佣人们交头接耳的犯了难，商议着还是先打电话跟程先生报备一下为好…… 第六十九章：秘密 秦贺说，乔家的房子已经被卖掉了。对此，乔继宝竟不感到意外。虽谈不上伤心，却有些惋惜。毕竟，那是他同祖父，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拥有着他们过往的回忆，一沙一瓦都值得让人留恋，不舍丢弃。 他还记得那株祖父最喜欢的梧桐树，夏日里，他总喜欢缠着祖父去那里乘凉。除此之外，乔家的花园，乔家的池塘，乔家的一切布置，都是乔继宝所最爱并怀念的。还有那个祖父曾为他精心装修过的房间，哪怕在他成婚后，也依然为他留着…… 如果乔家被卖掉的消息被天上的祖父得知，也许他老人家会很为之伤感吧……乔继宝这样想着。 从程家出来时，天就已经阴下来了。乌云滚滚，黑压压的一片笼罩住整个天空。抬眼望去，总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抬手便可摘个几朵下来。而不用多久，又会下起雨来吧……可是，只有雨伞他没有带出来呢…… 空气越来越潮湿，带着风雨欲来之势。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零星到最后，仿佛就只剩下乔继宝一人。 连店铺也开始收拾起摊位，偌大的街区，顷刻变得空荡荡的…… 低头看了眼路边不知名的花木，黄黄的，小小的一朵，在风中摇曳着……倒像是无根的飘蓬，没有家。 如此想着，乔继宝的脚步明显放慢了下来。 他……要去哪里呢…… 意气用事的跑了出来，却并没有想好要去的地方。身上虽不是没有钱，却还是选择步行。 沿着出门时的那条公路一直向前走，相信着总会走到“柳暗花明”的地方。可是，现在连乔家也被卖了的话，或许，他真的就无家可归了吧。 那天之后，他便没再见过萧辉。想起那日危险的一幕，乔继宝始终还是为萧辉担心着。然而，萧辉自那日起，也同样一通电话没有打给他过。 是在怪他吗？怪他丢下他一个人先离开了……虽然他知道，程旭即使再不喜欢萧辉，也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所以，应该是安全的吧……只要萧辉是平安的，他就放心了。 本想着就这样出走还可以暂时到萧辉家住上几天，可是，想到程旭的那番话，乔继宝又没了勇气。 或许，他不该拖累任何人……包括“大家伙”。 从程家出来时，懂事的“大家伙”像知道什么似地，还在对他不舍地“汪汪”叫着。乔继宝虽然不忍，但拥抱了许久之后，还是硬下心肠将它留下了。 「乖，你不能跟过来，他会照顾好你的。」 乔继宝这话说的是真心话。哪怕自己走了，起码还有“大家伙”可以陪着他。 不像他现在，漫无目的的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每每如此想着，乔继宝就会特别想念自己的祖父，还有徐管家……祖父走时曾叮嘱他要听程旭的话，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心大了，就想去更远的地方。可是无论走去哪里，时候到了，最后还是希望着有一天能够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吧…… 乔继宝心里如是想，突然就明朗了。 ＊＊＊＊＊＊ 程旭接到电话便急急忙忙的从公司赶了回来，再确定乔继宝确实离家出走后，他并没有马上追出去，而是在原地沉默了足足有五分钟。 “已经……不行了吗……”最后他喃喃的说道。 连自己都听得出自己语气中的疲惫。仆人们站在一旁，更是不敢置喙。 半晌，程旭才掏出手机，播出了第一个号码。 是打给乔继宝的。 一声，两声，三声……无人接听……电话自动转成了语音提示。 周遭的仆人们将头垂的更低了。 程旭不做声，继续拨通了第二个号码。 这回很快便有人接听了。可程旭的脸色，却在听完电话后，变得更加阴沉了。 跟丢了吗？ 挂断电话，程旭深吸一口气。了解他的人，可以看出，他在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会去哪里呢……这个小东西，还真是会给他添麻烦啊。 ＊＊＊＊＊＊ 乔继宝凭借着记忆和直觉，探索着试图寻找着一个地方。一个他只去过一次却无法忘怀的地方，一个在许多年前他同程旭留下过共同回忆的地方。 那本是他迷路后误打误撞发现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忘不了那晚橙黄色路灯下的那一片雪白。而如今就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不知何去何从的乔继宝却突然特别向往地想要再次去到那个地方。 或许在他心底，总期望着人生能够再次发生奇迹。即使不愿相信，却无法否定的——内心深处那个最真实的声音。 ——难道选择步行不是在期望他能够尽快追赶上吗？难道选择那个地方不是期许他找到自己吗？ 谎言或许廉价，但人们最难欺骗的，往往正是自己。 ＊＊＊＊＊＊ 程旭看着车窗外似曾相识的景物。虽然现在季节不同，很多建筑也已经不复当年模样。可他就是知道，他在这里…… 出门时，天已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淤积在路面上，便成了一面反射天空的镜子。 小巷里阴凄凄的，只有那抹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在巷子的最深处，将头埋入双膝。 程旭踏出车外，扬手示意打伞的保镖留在原地，连同拒绝了司机送上的雨具。故意让自己整个人沐浴在风雨里。 他先是抬头看了眼仍旧被黑云笼罩的天空，直到雨水模糊了他的镜片，这才将视线收回到巷子里的小人儿身上。接着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朝巷子深处走去。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说。 “从一开始便是……你总能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折磨你自己，却惩罚了我。或许你会怪我，可我却无法对你放手。这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便已注定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嗓音如酒浸过，让人只听着，就像醉了。 “也许你并不记得……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可如今……我似乎不能再一个人保有下去了……”说到这里，男人忽然笑了。浅浅的一抹，带着苦涩。 这时，路也尽了，脚下再没了可行的余地。只剩下刚刚抬起头，哭红了眼的小家伙，正可怜兮兮的瞪着自己。那画面，像极了迷路的兔子。 看着那双眼睛，程旭便知道，他仍然无法放弃。 于是，他向他伸出了手，说道： “我们，回家吧。” 第七十章：任性的雨 乔继宝乖乖地跟随着程旭上了车，但一路上却没有同他说上半句话。 在不算宽敞的后车座位上，两人明明靠得是那样近，却又似相隔地那样的遥远。这还是乔继宝第一次，觉得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对于自己来说，是如此的陌生…… 雨还在下，天空依旧黑压压的，不时有雷声传来，闷闷地叫人心烦。路面积水很滑，所以车子行的很慢。这更加剧了乔继宝内心的煎熬。尽管他已经试图缩紧了身子，窝进车子的角落里，想尽量不引起男人的注意，可依然无法装作自己不存在。气氛是如此的尴尬，叫人无从开口。 该说些什么好呢？居然有一天，他会同这个男人，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对于乔继宝如此别扭的举止，程旭并没有多说什么。事实上，从方才两人上车开始，他便将视线一直投注于车窗外。尽管车窗外的世界，受到暴雨的影响，变得一片模糊。可这显然并不妨碍男人此刻“观赏的兴致”。 车厢里气压低到了极致，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言，慢慢驶回了程家。 到了家门口，程旭沉默地率先下了车。照例，乔继宝是要等男人来为他开车门的。可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一股莫名的烦躁笼罩上心头，脑子一闪而过的冲动，身子跟随着心，便就这样付诸行动了。 不待程旭绕过车身，乔继宝径自打开了另一端的车门，踉跄着身子，不管不顾地便向主屋冲去。 这一举动着实来的突然，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措手不及。几个保镖有半刻的迟疑，司机更是看着傻眼。程旭算是几人中反映快的，但似乎并不感到太过讶异。他面无表情地喝令几个手下不必再继续追上去，并潜退了跟上来的所有人。也不打伞，迈开步伐，不快不慢的也朝主屋走去。由于身上早已湿透，在程旭看来，便更不差多淋上这一会儿的雨了。 乔继宝跑的飞快，脚步不停的进了室内。也顾不上一路有没有撞到其他人，径自先上了二楼，回到卧室。但心气一时还无法平静，气喘吁吁的慌张四顾，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在寻找什么。最后目光落在屋子一侧的高大衣柜上。这时乔继宝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得救了”念头，瘦小的身子二话不说，迅速地钻进了衣柜里。 他在害怕什么？不，那不是害怕……是在逃避…… 乔继宝拍着胸口，蹲在黑暗的柜子里，将柜门掩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缝隙。虽然那时候，在巷子里，他的心底的确是在暗暗地期望着男人能够找到自己，可等到真的被发现了，他又会不敢面对…… 因为只要面对，和平的假象就会被撕破；因为只要面对，他就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他。 会爱，就会原谅。 如果真是如此，那今天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程旭走进玄关，几乎在场的所有仆人，都开始用不敢置信的眼光在他身上巡视。因为浑身湿透、一身狼狈的程旭，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他们的先生，一贯是极其体面的、有气度的、冷静自持的男人。尽管现在，也并不能说程旭不够冷静……不，不但不能这么说，甚至，此时男人脸上的表情，要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平静。 可平静到了极致，反倒比发怒时更加令人畏惧。 男人进了屋子，先是扫视了一圈，找不见乔继宝，也不急着问人，像是了然于心般，从容举步，便又向楼上走去。仆人们看着呆了，隔了好半天才想起汇报。 就见一个女仆结结巴巴的开口：“乔、乔先生在楼……”上。 可“上”字还没有出口，程旭的身影已消失在楼梯口了，也不知听未听到。几个仆人见了，不禁面面相觑，只道是怪了。却也还算实相，各自退了，不敢打扰。 程旭来到二楼，脚步依旧不急。也不是说他对乔继宝的行踪多有自信，原来是小家伙进门的时候，情急下竟忘记了脱鞋。于是一路带着泥水的脚印印在地板上，便成了跑不掉的线索。 程旭追寻着足迹来到卧室，站在门口就看到脚印向衣柜方向延伸过去，之后便消失了。 程旭顿了顿，片刻迟疑，接着却摇摇头，转而朝与足迹相反的方向走去。 乔继宝躲在衣柜里不敢出声，耳朵却竖起老高，紧张兮兮的听着衣柜外面的声音。 隐约间觉得是男人进了屋子，还怕对方会发现自己，用手捂住口鼻半天不敢喘气。可这会儿，浴室却传来了水声，还有稀稀疏疏地脱衣服的声音…… 第七十一章：乖，听话（上） 笨蛋笨蛋笨蛋！居然都不来找他，他打算怎么办？ 浴室的水声更大了，乔继宝蹲在衣柜里显然已有些按耐不住。可仍旧倔强的咬住下唇坚持着。 明明是他想让男人找不到他而心焦，算是给男人的惩罚。可现在，反倒像是自己在自虐似的。 这衣柜虽然设计的时候打造的很大，但是始终不是人该呆的地方。现在又黑又透不过气的和一堆衣服鞋袜挤在一起，乔继宝心里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该找个更宽敞的地方！或是……他根本不该做这种孩子气的事。 等了大概三十分钟，男人才从浴室里出来。 这时的程旭，已换好了浴袍，正拿着浴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那样子慵懒而不拘小节。乔继宝从门缝里偷瞄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事会让男人挂怀，更别说会为他担心！ 乔继宝的情绪因此变得更加低落。什么嘛……他失踪了都不会去找他吗，就算他的行为很幼稚，可多少也顾及一下他的感受吧，明明是这个男人有错在先，霸道的对他提出那样无理的要求。而现在，又在用忽视来控诉他的无理取闹吗？乔继宝气嘟嘟的在心里这样抱怨着。 但转念又一想，要是男人一辈子都不来找他怎么办？难道他要在衣柜里躲上一辈子吗？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的自己走出去……乔继宝不知道何为“面子问题”，可他却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那样做了的话，他的心，会很痛、很难受的…… ＊＊＊＊＊＊ 程旭擦干了头发，用余光瞟了一眼乔继宝正躲藏的衣柜。虽状似不经意，却让透过衣柜门缝隙窥视男人的乔继宝着实吓了一跳。小身子连忙往后仰并反射性的屏住了呼吸。“被看到了吗？被看到了吧？”心里七上八下的，反复满是这样的念头。完全没有预想，男人其实早已看透了他的小把戏，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转开视线，程旭随手将浴巾丢在一边，自己则悠闲地坐进了沙发里。打开壁灯，拿起身旁茶几上的一本看了一半的经济学书籍，翻到留有标记的那一页，开始读了起来。 好半晌房间里静得出奇，哪怕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似乎都不会觉得奇怪。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乔继宝感到压抑——他倒是可以舒舒服服的坐在舒适的沙发里享受，可自己却要忍受一身脏湿的衣服蹲在黑暗的衣柜里受罪。 可这又能怪谁呢？想想好像一切也都是自己的选择。乔继宝小脸拧做了一团，小嘴嘟起老高。他笨笨的脑袋都不禁开始怀疑，男人这会儿是不是故意在整他的！？ ＊＊＊＊＊＊ 程旭在生气，很生气。可他这人，越是生气，越是叫人看不出来，越是显得平静。 他虽然装作看书看了好一会儿，可实际上书面上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倒是拖延着更觉得心烦意乱。 明明知道那小东西就躲在衣柜里，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耐心，程旭真的有些生气了。 原本在得知乔继宝离家出走时他就已经有些不快。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从他们结婚到现在。乔继宝的成长，不过是身体上的变化，而小家伙的内心，却仍保持着如孩童般的天真和烂漫。有时候程旭觉得，这其实并没什么不好，甚至很大程度上，他所动容的，正是乔继宝这种纯洁的本性。可日子一天一天过，总会有无可奈何的情绪不断涌上心头。有时候程旭是真的很累，是那种心累。又有时候想想，不禁就自问：“程旭，你何德何能，觉得自己能肩负起这样的责任。” 那担子担起来并不轻松，而那些积压在他心里的秘密……就像吸了水的棉花，日积月累，竟变得比铁还要沉重。 他生气，不单单是因为乔继宝任性的行为，更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清楚地认识到，他恐怕无法再沉默的更久，再孤独的保守这个秘密更久了……他也曾想过试图与乔继宝进行一场认真而深刻的对话，可是每每只要看到小东西那无忧无虑的笑容，程旭就会忍不住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吞回去。如此反复几次，程旭几乎决定要放弃了。可是今天，当他在那个雨巷里找到瑟缩地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发抖的小东西时，想要将心底那个隐瞒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的意愿是那样的强烈…… “好了，你还要躲在那里面多久？” 合上厚重的书本。此时沉寂的房间里，哪怕只是一丁点细碎的响声，都能惊得乔继宝浑身一抖。 他……是在同他说话吗？ 不可能的，明明他藏的好好的，明明男人连找他的欲望都没有……所以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吧？所以只不过是在糊弄他罢了…… “好了，出来吧……听话。” 男人低沉着嗓音，语调尽量放软，再次耐心的劝说着。可连续两句“好了”，已明显可以看出男人其实并没有多少耐心。 于是好半会儿，都不见小家伙动静。 一、二、三……默默的在心底数着…… 就在男人的耐心快要用尽的时候，衣柜里，却传来稀稀疏疏婴儿般哭泣的声音。 刚开始，那哭声还较为压抑，闷闷的，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可是到了后来，哭泣声越来越响，且没有打算要停止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程旭皱紧了眉头，再也按耐不住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三步两步便走到衣柜门口，用力拉开柜门，想要一看究竟。 “怎么了？哪里疼？” 程旭想着，方才淋了雨，雨那么大，自己只不过是走了几步路，就已经浑身湿透。而乔继宝在那个巷子里，也不知蹲了多久，怕是不着凉都难。怪自己一时气恼，竟也没想着将乔继宝湿掉的衣服及时换下来。谁叫这小家伙一进门就和他赌气的兀自躲进了衣柜里面去了呢。这会儿，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乖，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第七十二章：乖，听话（下） “乖，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一打开衣柜门，就看到小东西窝在衣柜最里面的漆黑角落里，正咬着手指，已然哭成了个泪人。程旭也顾不上先将人抱出来，伸出一只手就去试探小家伙的额头。 好烫！果然是发热了…… 当下，程旭又不禁暗悔几分。 “过来，别哭了。” 事乱，心急，乔继宝哭的更是让程旭心烦意乱。伸出双臂想要将人接近怀里，可许是男人口气重了些，小家伙哭声一顿，却死活不肯让程旭抱自己。 “呜呜——阿旭是笨蛋……都不来找宝宝，宝宝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阿旭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说着，乔继宝又哭了起来，且开始抽泣发抖，说话一顿一顿的。 程旭看着心疼，却又觉得小东西实在是被自己惯得任性的很。这会儿也不想多说什么，乔继宝不肯过来，他索性就直接将人抱了出来。可乔继宝不情愿，身子也不老实，在程旭怀里不断挣扎着，并胡乱地蹬着小腿，想试图从男人身上跳下来。可小家伙哪比得上男人力气大，折腾了半天都挣脱不开。 “别乱动，看你这一身脏衣服。” 男人的意思，是想要抱着乔继宝去浴室里洗个澡，并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可这会儿乔继宝十分敏感，这话听进他耳里，就以为男人是在嫌他脏，于是越发地不乐意了。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我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阿旭管了！”更大力的扭动身子，拼命似地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还是挣脱不了男人的怀抱……乔继宝情急下，干脆张开嘴，不留情地一口便咬在了程旭的胳膊上。 “你！” 程旭痛呼出声，完全没有预料到乔继宝会突然这么不受控制。手一松，小人儿就从自己臂弯里摔了下去。好在地上是软软的毛绒地毯。 乔继宝屁股着地的摔在了地毯上，也顾不上疼，笨拙的起身就跑，想要先远离男人再说。可实际上，也只不过是“逃”出了十几步而已。但在小家伙心里，或许认为这样就安全了吧。 “阿旭总是对宝宝说，不要做这个，不许做那个……呜呜……宝宝才不想那样！宝宝要……要……对了！要自由！宝宝要自由，不要阿旭管！”一着急，乔继宝便将从萧辉那里学到的新词汇用上了。虽然他的小脑袋里并不完全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可总觉得，放在这会儿再合适不过了。 “自由？是那个小鬼教你的？”程旭摸着自己被咬痛的手臂，好深一个牙印……这个小东西，居然真的狠下心咬他。“他还教了你什么？哼，看来我不让他见你是对的。” 程旭显然并不是想从乔继宝口中得知答案，他只是想做这样的一个结论。但没人知道，他的心，确实为乔继宝方才的话痛了一下…… “你……你……”他在说什么？是他叫小辉不要见他的吗？为什么……原来那不止是对他的要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男人总是要做他不懂的事，还要告诉他要“乖”要“听话”。 他之前没有朋友，所以不觉得朋友会有多重要。可现在他有了，就不想再失去…… “宝宝乖，听话好吗？”程旭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完全和一个孩子解释不通，便不想多费唇舌。何况，小家伙此时还在生病。 “乖，听话……阿旭总是这么说……宝宝不想做就是不乖，不喜欢就是不听话……宝宝想乖，也想听话。可是……可是……宝宝喜欢阿旭，也喜欢小辉啊！宝宝不想让你们吵架！” 虽然是不同种的喜欢，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到想要一直在一起，无论是谁离开都会因此不高兴，不快乐…… “阿旭可以每天加班，可以不陪宝宝去工作……宝宝听话，阿旭忙，宝宝不吵……可是宝宝好寂寞……宝宝不想要礼物！宝宝不想要玩具！这些……还有这些……宝宝都不想要了！” 泪水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环顾四周，乔继宝此时无论看什么都觉得十分碍眼。床头上有程旭每次出差回来送给他的礼物和玩具，曾经这些让他感到快乐。然而此刻，却尤其刺眼。 第一次……乔继宝第一次开始任性的摔起东西。将那些可怜的无感无知的玩具们，通通摔在了地上，到处都是…… “宝宝不想要它们了……再也不想要了！”他只想要程旭，眼前的这个男人，说过会照顾他一辈子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为什么对方就是不明白！？ 卧室里的摆设，只要是乔继宝能够得到的，这会儿，都七七八八被泄愤似地扔出了老远去。有的没有掌握好准头，便直接砸在了程旭身上。对此，男人一声没吭，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眯着眼，冷冷的看着乔继宝肆意地发泄着。直到——一枚圆环形金属质感的物体不偏不移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咚——接着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 “够了！你已经二十七岁了！” …… 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 而乔继宝也因这一句彻底止住了哭泣。 …… 两人就那样一声不吭的对视了好久。程旭在为刚刚过重的言语暗暗后悔，乔继宝则在思考着那句话的含义…… 于是……心凉了一半，身子也像被冻住了，无知无觉。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 是啊……他已经这么大了……男人是在提醒他已不再是个孩子了吗？ 乔继宝忽然便钦佩起自己的“聪慧”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此时，让他聪明了这么一次呢…… “……对不起，我们说好不再吵架的……” 不知何时，男人已来到面前。半蹲下身子，保持着与自己平视的高度，对他这样说着。 许是自己愣了太久，乔继宝想。 但泪水还在眼眶里。所以……男人正用手中的新毛巾为他擦拭着。 不说话，也不抵抗。乔继宝觉得自己是真的动不了了。所以只能瞪大了双眼，看着男人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掉。外套……裤子……然后是内衣，还有内裤……直到自己赤裸裸的，呈现在男人面前。 可即便如此，乔继宝却不想去遮挡什么，也免了多余的掩饰，一时竟忘记害羞。 男人只是想帮他换衣服而已，他知道…… 于是，乔继宝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任凭男人摆布着，擦拭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私密……都不曾放过。 最后身子被腾空抱起……随男人一同步入了浴室…… 从头到尾，乔继宝的双眼都只愣愣的看向头顶上方，一眨不眨。 因此，他还是头一回注意到，这房间的天花板……是雪白色的…… 第七十三章：一无所知 乔继宝是被一阵似有似无的争吵声吵醒的。 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窗帘遮挡住了室外的光线，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昼。只有自己，昏躺在偌大的床上，也不知睡了多久。 扶住额头，脑袋尚有些沉重，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再看向自己，已被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 继而转头，发现此时房门虚掩着，走廊的光打了进来，时间像是傍晚。但又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傍晚。 时间在他的昏睡中被混淆了。他只记得滚烫的身体，被人牢牢抱在怀里……然后不论吃、睡、排泄，再没了自主的能力。 迷离中，总是做着梦的。梦中，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阳光很耀眼，庭院里充满了鸟语花香。他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将搜集来的漂亮石子砌成一个圆，远远的像一个堡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时一个男子路过他的身旁，在他的身前驻足彷徨，居高临下的与他对望。乔继宝想看清对方的容貌，但当时的男子背对着太阳，于是无论他怎样努力，始终无法将那人回想。 是谁？散发着如此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的画面，像是曾经被自己遗忘。如果是错觉，就请不要再如此折磨着他的心房。 最后他看到自己，向男子伸出双手，将一颗穿了细带的石子挂在了男人胸膛…… 梦醒来，还维持着梦中的动作，却不知那梦中的景象，是否真的存在过。 这时，吵杂声再次传来，越发清晰。并像是带有某种魔力，引诱着乔继宝想要出门一探究竟。 很晚了……会是谁呢？ 这些天的程家，一直很安静。仆人们是不是被遣走了，乔继宝不清楚。他只知道，男人好像不用工作似地，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只要他一睁眼，总能看到男人守在自己的身旁。一日三餐，都是男人亲自料理，那味道，不会有错。吃完，男人就会抱着生病的他重新躺回舒适的大床上、温暖的被窝里。赤裸裸地感受着彼此的滚烫……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不离不弃，漂泊在大海的中央。浑浑噩噩，时间也再没了昼夜，一切都如此疯狂。 然而如今睁开双眼，却找不见男人，乔继宝不禁迷茫。犹如被困在虚幻的迷宫里，辨不清方向。 会是谁呢？现在这个时候…… 推开房门，乔继宝寻声找去。 ＊＊＊＊＊＊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不吭声了？你说……你说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妈！您小声点，宝宝才刚睡下……” ＊＊＊＊＊＊ 趴在书房门外，透过虚掩的门扉偷偷地窥看着室内。 却道说话的是谁？竟是程旭的母亲……自己的婆婆…… 乔继宝微微吃惊。 他们在做什么？又为何事争吵？ 虽是身在门外，乔继宝此刻，却仿佛能体会到房内紧张的氛围。 ＊＊＊＊＊＊ “好啊，你嫌我这老太婆吵了是不是？亏我把你这臭小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这么大！你现在有出息了，有主见了，就不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嫌我吵？嫌我吵你倒是说实话啊？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在外面……”程夫人始终还是端着大家闺秀的矜持，无法将心里那句话问出口。 “妈！你扯到哪去了！我不都跟您说了吗，这事，不用您操心……” ＊＊＊＊＊＊ 程旭此时站着的方位，正巧背对着房门。乔继宝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却可以听出男人语气中的不耐。 “在外面”？那是指什么？乔继宝听得还是一头雾水。 印象中，他的婆婆，一直是和蔼可亲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程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而对象竟是自己的儿子。 ＊＊＊＊＊＊ “不用我操心？哼！我不操心行吗！我们程家从未出过这么丢脸的事！当年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旭儿，妈知道你为了咱们这个家牺牲了很多，可事到如今，哪还容得了你再回头啊？你怎么……你怎么就这么没个分寸呢！” 程夫人说着，好不痛心疾首。 “妈，我没想回头！这事……您就甭管了，我会处理。” “你会处理，你会处理。我去问过小毅，他说你也是拿这句话搪塞他的！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处理的结果呢？啊？”程夫人越说越激动，但话到了这里，语调却又突然缓和了下去，“旭儿，别怪我和你爸多事，你若真舍不得，我们就替你拿了这主意。” ＊＊＊＊＊＊ 程旭做了什么？失了分寸？又舍不得什么？拿不定主意？ 乔继宝越听越觉得糊涂。好像自己是个外人，怎么他们说的，自己竟会一句也听不懂？ ＊＊＊＊＊＊ “妈——你和爸别多事，我都说我会处理。”程旭烦躁的扒了扒头发，再次点燃已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 程夫人听了这话，不以为然，自顾自又道：“等你处理，恐怕孩子都生出来能满地爬了！你放心，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毕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我和你爸胳膊肘自然不会往外拐，一切还不都是为你着想。” ＊＊＊＊＊＊ 孩子？谁的孩子？乔继宝下意识的捂住心口，为什么，他会有心痛的感觉？……明明什么都还不了解……为什么？胸口会闷闷的……那种感觉，比骂他、打他，还要来得让他难受…… ＊＊＊＊＊＊ “妈，你和爸别乱来。你们到底想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怎样，你们才会满意？”听出了母亲话中的关窍，完全和自己先前想的不同。程旭内心一震。 “还能怎样？当然是先安顿个住处让莹莹待产，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他认祖归宗。”程夫人瞄见程旭的脸色变了变，忙又道：“妈也知道，这样做或许有点对不住继宝那孩子……可是，当初答应你们结婚，也是考虑到现在科技允许，代孕什么的不是问题。可你们结婚也这么些年了，为什么就不考虑要个孩子？不管是你们俩谁的都好，也算是给我们老两口一个晚年的寄托啊。旭儿啊，不是爸妈狠心想逼你，实在是程家不能无后啊！” 程旭闻言，面色更加沉重。从母亲对吴莹的称呼便知，她已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想到“程家子嗣”这四字的诱惑力如此之大，哪怕曾经不喜欢的人如今也能因此轻松接纳，这事要是换作当年……呵，程旭不愿去想，却禁不住心中冷笑。 “你们想让她把那孩子生下来？”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何须多此一问。程旭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那宝宝呢？你们可曾替他想过？” “你还有脸说！这是谁做下的好事、谁造下的孽障？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程家！如果真因此不幸伤害了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那女人肚子里有了我们程家的骨血，凭她的出身，哪点配的起我们程家？当年好在她还有点羞耻，懂得知难而退，也省了我们替你出手解决麻烦。如今一切已成定局，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程家有了可以延续香火的血脉，到那时再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打发她了事，也不算我们亏待了她。”程夫人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想的周到，兀自心中得意着，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实在是喜欢她得紧，那将她留下也是无妨。养在别处，你们还是可以时常见面。只要她懂得本分，管得住自己，不去妄想什么明媒正娶，这事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听罢，片刻沉默。接着，程旭不禁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 那笑声很狂妄，很嚣张，直教程夫人听了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程夫人强忍着心中的疑惑，她正在试图说服自己，“旭儿，就算你心里再怎么高兴，也不至如此啊。” “哈，高兴，我自然高兴。母亲如此为儿子着想，儿子又怎能不高兴。只不过……”程旭霎时停住了笑声，挑眉看向自己的母亲。 是什么时候，连自己的至亲都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让人心寒。 “只不过？”程夫人只觉此时不笑的儿子比方才笑着的儿子看上去还要让人毛骨悚然。虽然眼前站着的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自己怀胎十月产下的亲骨肉！可这会儿，也不禁有些畏惧。 “只不过，儿子在想……”程旭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如果有一天，父亲也用这般的方法对待母亲，您，又会作何感想？嗯？”说着，程旭又忍不住狂笑起来。可这回，笑声中却似多了一分苦涩与悲凉。 “你！……” ＊＊＊＊＊＊ 乔继宝并没有听完书房内程旭和程夫人两人的对话，在他听到吴莹这个名字时，就已经没有了勇气再继续听下去了。更何况，那之后婆婆话语中的残忍，让乔继宝已然心如刀绞。轻描淡写的语气，更是让他惊愕不已。就算他再笨再傻，也明白了他们话中的含义。 乔继宝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耳朵，并强忍着想哭出来的冲动。他要离开，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说他逃避也好，懦弱也好，怎样都好……他就是不想面对—— 原来，他这近十年来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谎言与假象！原来，一直以来疼惜他的公公和婆婆，都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原来，他一直认定的、并坚定不移地相信着的、所谓令世人羡煞的那满满的幸福，也只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如此对他？让他在短短的几日里，便经受如此大的背叛与打击，听到如此多的事实与伤害！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程旭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那么让人看不透彻……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曾知道也不曾了解的……到底所谓的当年，又是怎样一番他没有经历过的，他的人生？ 闭嘴！闭嘴！都闭嘴！他根本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摇晃着身子，小家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房间的。来时的走廊现在看去是那样的扭曲，那样的摇晃。仿佛地震一般，每走一步都是如此的艰难。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走了回去。 回去？回去……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不是这个有“他”的地方…… 只要没有他，他便不会这么心疼；只要没有他，他便不会这么在意……只要没有他，他便还是那个，当年的，无忧无虑的，只要有零食和漫画书就可以满足的乔继宝！ 哈！可现今无论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光是不能倒流的，就像这世上最爱他、最疼他、最关心他的祖父，再也活不过来一样！ 为什么他就是这么笨，这么白痴，这么傻乎乎的原意选择相信，现在能替代从前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相信那个男人能够带给他幸福……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的光阴，不管他们曾经靠的多近，有过多少次肌肤之亲，到头来，他还是对那个男人……一无所知…… 第七十四章：只愿一切未改变 乔继宝将被子盖在身上，抱膝坐在大床的中央。没有开灯，室内仍旧被黑暗笼罩。仿佛这样，便可让自己混乱的思绪稍稍得以整理，让自己纷繁的心绪稍稍得以平静。 天知道，他多想说服自己，刚刚所看到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所听到的一切也只不过是梦中幻化的人语。 可是，不行…… 因为这时，门开了。 他，走了进来。 “……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男人显然惊讶于他的苏醒。有那么一刻……那么短短的几秒，男人是停顿的。 或许，他是在怀疑吧，乔继宝想。怀疑他是否有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这个男人，这个精明的男人，他总是能将自己的心伪装的好好的，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所以，也只是那么一顿。男人最后还是选择装作一切如常。像是他刚喝过一杯茶回来，像是他刚看过一本书回来……这房子里除了他们再没有人来过，只有他们两个…… 乔继宝抱着头不回答，他还能回答什么？他的演技不如男人好，唯恐一开口便露了馅……露了马脚，说错不该说的话……然后……他们之间还能变得更坏吗？不能吧……就像他们现在所保持的距离，总觉得那是再也无法拉近的了。 可是，男人却靠了过来。 靠了过来，俯下身覆上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知道。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所以，又是一阵沉默。 …… “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你的朋友。” ＊＊＊＊＊＊ 他在说什么？是在向我道歉吗？为什么，为什么要是现在……现在这个时候……在我已经什么都不愿相信了之后…… ＊＊＊＊＊＊ “宝宝，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们一起忘掉这段不愉快的记忆，好吗？” ＊＊＊＊＊＊ 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于是我只能运用我的想象力。 ＊＊＊＊＊＊ “说出来也许很没面子，可是宝宝，你要相信我……那天我只是太气了，气得失去了理智，才会对你说出那样一番伤人的话……”你不会知道，当我看到秦贺向你挥出那一掌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痛，就像那一巴掌是打在我的脸上；你也不会知道，当你为了一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男人，第一次那样任性的在我面前又吵又闹的摔东西的时候，我的心里又有多么嫉妒。还有那枚被你脱下来砸在我头上的婚戒……就像一段誓言的破灭，让我更加恼怒；你更不会知道，当我口不择言的对你说出那句“你已经二十七岁”了的伤人的话时，我的内心又是多么的悔恨……仿佛是潜意识里的脱口而出……我知道，我有时是真的累了，倦了……会怀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否是最初我真正想要得到的。可是，我却从未想过要因此，放开牵着你的手…… 这些你都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因为我没有勇气，去看你那时会有的表情…… ＊＊＊＊＊＊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解释呢？其实完全不必的……尽管你向来很强势。可我，从没有因此怪过你，从来都没有……我生气的，只是你那样说了我的朋友……我伤心的，只是你一直在用谎言隐瞒和欺骗我…… ＊＊＊＊＊＊ “宝宝，我们忘掉这些好不好。如果你在这里不快乐……那我就带你离开。我们去欧洲，去北美……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很想去那边滑雪吗，在冬季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那边过圣诞，可好？” ＊＊＊＊＊＊ 看，多么美好的计划……可是，你又要我如何再去相信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不了解的？我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并试着去相信的东西，到最后还不是一场虚假的戏。这样的你……又叫我如何再去相信…… ＊＊＊＊＊＊ “对，就这么决定。我们下个月就动身好不好？不工作了，只陪着你，我们一起……去看圣诞节的雪和烟花，还有暖暖的壁炉和霓虹灯……” ＊＊＊＊＊＊ 男人此时，就像个迫切想得到大人肯定与赞扬的孩子。 他将我抱在怀中，在我的头顶上不停的述说和勾勒着他设想中的美好蓝图……我似乎感觉到男人说话的语调竟有些发抖，像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从未有过的紧张……但他仍是不厌其烦的试图想讨得我的欢心，得到我的原谅…… 尽管我不会再让自己相信，不过这也没关系…… 一切都没关系了。因为在这个月所剩不多的几天里，我想我会十分平静，并过得十分开心…… 我忽然就想到之前萧辉曾对我说过的那一番话—— 「一起去德国吧，离开这里。」 「如果你同意，下个月十五号，我会在机场等你……」 原来他是这个用意。 ＊＊＊＊＊＊ 噗。 想着，我不禁笑出声来。 男人因此好奇的停止了那“美好”的构想，低头看向我。 我也用无辜懵懂的眼神，回望着与他对视。 接着，他便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我。 我又笑了。 他呼出的气息好烫，喷在我的肌肤上，竟还有些痒。 我咯咯的笑出声。 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在我终于明白过来萧辉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后……我才发现，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 神啊……我喜欢这个男人…… 比想象中还要喜欢，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 即使被欺骗，被利用……即使我不再相信他…… 我却还是喜欢。 即使他不再喜欢我，我也还是喜欢…… 如果喜欢这种心情，可以轻易改变，我想那便不是真正的喜欢。 可我不想再因为喜欢他而哭泣，不想再因为喜欢他而变得不快乐， 如果爱是拥有，那我知道，它将不再属于我…… 所以，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了。 在这个月仅剩下的几天里…… 我仿佛能听见教堂催促的钟声，一切就将结束。 ＊＊＊＊＊＊ 乔继宝伸手去摸男人的眼角，然后辗转滑下，鼻梁还有嘴唇……连气息都感受了一遍那份温度……最后，他再次露出久违地、招牌似地没心没肺般的笑容，像是回到了最初，回到了从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恼的时候。 那感觉……真好。 要是一切都不曾改变……多好。 第七十五章：真相（上） 美人鱼和巫婆做了交易，脱去了鱼尾，换来了人形。她可以去找他深爱的王子了，可王子却要和人类的女子结婚了。美人鱼不忍去伤害王子，他希望王子能够得到幸福，所以美人鱼必须离开…… 当太阳重新升起，温暖地、柔和地照在乔继宝身上，小家伙觉得，一切并没有完全破灭，世界依旧充满光明和美好，虽然那并不是白雪公主的故事。 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向前些天那些被他任性摔过的、无辜的玩具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将你们扔掉，你们是那样可爱，值得被所有人珍惜。 然后他双脚踏上可爱的兔子头拖鞋，仅穿着睡衣，一蹦一跳的下了楼去。 程旭在楼下的饭厅里用着早餐，他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上班去了。为了圣诞节可以去加拿大看雪的计划，他必须提前在公司做下安排。 乔继宝站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中央位置，那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的将饭厅里的一切一览无遗。 程旭发现他的存在，从报纸里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招手。 乔继宝却只那样腼腆地微笑着看着男人，呆呆的半天不想挪动。 这样的时光多么美好，曾经无数次的在这样的清晨中睁开双眼，总希望幸福也能一直这样的持续下去。 可是…… 乔继宝歪过头笑了笑。可是，好像已经没办法了呢…… 早餐时间是他们一天相处中最平常也是最温馨的时刻。乔继宝总是觉得，只有这时自己才真正像是这个男人的“妻子”，他们才真正像是一对幸福的“夫妻”。而这样美满幸福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不知为何，今天的程旭比往日都来得健谈。一贯比较沉默少言的他，居然还学着说起了笑话。尽管生疏的口吻让那个故事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好笑，可乔继宝仍是很配合的咯咯笑得不停。 那画面一定很美，阳光、鲜花、洁白的桌布、美味的早餐，还有爱人的笑靥。 乔继宝不是不贪恋这一切，他甚至开始幻想男人所描述的，那温馨而甜蜜的圣诞旅行。如果现实真的能同梦想一样，世间便再没有那么多无可奈何了吧？ “所以在家等我知道吗？我会尽快回来。” 男人在乔继宝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乔继宝含羞的红了脸颊，乖顺的点了点头。 “那我出门了。” 可是当男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将人拉住。 “怎么了？” 程旭回过头，看到自己的西装下摆正被人牢牢地攥在手里，可“元凶”却迟迟不肯抬头，竟似还在发抖。 “怎么了，小家伙？” 程旭宠溺地将手轻轻覆上乔继宝的头顶，也不急着离开，安抚地再一次问道。 “没……”乔继宝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咬了咬下唇，再抬起头，却又是可爱的一笑，摇摇头道：“没有……” 随即，不舍的松开了手。 程旭看着，只当小家伙是不舍他离开，也没往深处想。弯下腰与其平视，再次宽慰道：“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再一次重复强调，只希望面前的小东西安心。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食言了，因为他终于领悟到，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又一吻印在乔继宝的脸颊上。这一次，是真的要分开了。 乔继宝看着男人的背影，没再挽留。却还是直把男人送到了门口，然后从那里一直眺望着男人的车子离去，直到彻底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这个魔咒好美，美到让他心甘情愿地被禁锢在这里近十年。如果可能，他仍然甘愿被它继续禁锢下去。然而，王子就要和人类的新娘结婚了，并有了只属于他们的宝宝。所以，小人鱼必须离去…… ＊＊＊＊＊＊ 在不引起仆人们注意的情况下，乔继宝默默地收拾了下行李。 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带走的，无论是程旭送给他的，还是他自来就带来的。 这些，便都留给那个男人和这个房子即将迎来的新主人也好。 他不知祖父留给他的财产到底有多少，也从未关心过。虽然总是会有一些外人在他耳边不厌其烦的提起，可这些完全不是乔继宝所真正挂心的所在。在他看来，如果失去了程旭，便失去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也间接的失去了他能拥有的所有。 从前和祖父的“家”回不去了，而和男人的“家”也即将不再属于自己。原来自己这二十八年来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别人的给予，自己，竟从来没有去争取过什么。 或许萧辉说的对，他应该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为谁，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由？ 这两个字，对现在的乔继宝来说，依然还是有些飘渺。 他只知道自己心里很痛，不希望看到男人再继续装作无事的欺骗自己，所以离开，仅此而已。 而那些曾经认知的，关心和爱护他的人，似乎也已经变了模样。公公婆婆是如此，其他人，就更不愿去想了。乔继宝觉得自己，似被人抛弃了，又似自己抛弃了自己。 最后，要带上的也只有祖父留给他的户头。每一年的生日，祖父都会在那上面存上一笔钱，一共十八年，那上面的数字，具体有多少，乔继宝不清楚。但他想着，买一张去乡下的火车票，应该是够了吧？ 他要去找他的徐伯伯，因为除了那里，他暂时不知该去往何方。想到萧辉的邀请，乔继宝只是摇头。那个人比自己有梦想、有追求，他生活在另外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那里，他始终无法真正走入，也不想去拖累谁为他停留。 所以他要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不让任何人发现。 乡下是个什么样子，他只听徐管家对他说过一次。 那里有比城市更蓝的天，更白的云，有满山遍野的山樱和盛开在火车轨道两旁的向日葵。 那里每天只有一班火车，只有两三节短短的车厢，火车到站前月台会响起“叮叮铛”的警铃，伴随着黄鹂鸟的叫声—— 静谧而安详。 乔继宝只听着，就有些醉了。虽不比男人口中那圣诞旅行的计划令他奢望，但这样的地方，乔继宝也好想去看看。 可是在那之前，他还想见那女人一面。 ＊＊＊＊＊＊ 乔继宝从口袋里摸出几枚硬币，投入电话机。出来时他特意没有带手机，是怕程旭会因此找到他。 拨通一个号码，本来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可女人却接听了。接着说明用意，意外的，女人却同意了。 吴莹约乔继宝在L酒店的顶层喝咖啡。那里向来安静，这个时段更是少有人去。再者也是考量到那里的服务制度，为了不打扰客人谈话，只要客人不主动叫服务，是不会有服务人员主动过来搭讪的。吴莹觉得这样，更方便于他们今天的谈话内容。 乔继宝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他总是心急的，因为程旭说“我很快就回来”，乔继宝拿不准这话是真是假，万一男人真的回来，却发现他不在，势必会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在这半个小时里，乔继宝无心从顶层眺望全市的风光，只频频喝着一杯果汁，焦急地等待着女人的到来。 吴莹是准时到的，却在楼梯口故意多站了十分钟。一来是有意凉一下乔继宝，二来她也是在观察。毕竟她现在有孕在身，凡是却更为多疑小心。 在确定乔继宝是一人前来，吴莹这才不慌不忙的走了出去。 乔继宝看到女人来了，一时竟有些紧张，本能的抓紧了手中的杯子，站起身，却说不出话。 吴莹也不在意，径自坐了。摘了墨镜瞥了乔继宝一眼，只道：“坐下说吧。” 乔继宝这才发现自己竟呆呆站了许久，尴尬的低头又坐了回去。 吴莹之前在程家担任乔继宝的钢琴教师，当时身份还未挑明，所以难免说了些客套话，做了些表面的功夫。以至于这时突然要她翻脸对待眼前人，她也是做不到的。 可乔继宝既然这时约她，吴莹也明了想必这小不点是知道些什么了。况且近几天来程夫人一反常态对她嘘寒问暖的，她也看出点苗头，虽然那个她最在意的男人暂时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新的举措让她小小的有些失落，可今天乔继宝即来找她，还是稍稍弥补了她内心某处莫名的空洞。 ——来吧，来问罪吧，我等着呢！不用客气，你应该很不甘吧？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终于，你也尝到了吗？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吴莹强忍住内心想要狂笑出声的冲动，表面上却尽量装作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说道。 隔了好半天，乔继宝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我、我”我了半天…… 突然觉得十分困窘、不知所措。自己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见女人一面不可呢？乔继宝已经有些开始后悔了…… “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吴莹可没多大耐心陪这小不点继续耗下去，她继而开口，只这样含糊的说着，却叫人听着更为严重。 知道了……或许吧…… 乔继宝不确定女人口中的“知道了”是否真是自己所“知道”的，但是想着，应该也差不多吧。毕竟，情况已经不能再坏了。 “我……你……你们……” 又吱吱呜呜了一阵，乔继宝还是有些问不出口。 “有什么话就坦白说吧，你约我来总不只是喝咖啡叙旧吧？何况，我们也没什么交情好叙。” 乔继宝越是窘迫，吴莹越是想要逼一逼对方，语气便更加不客气。 乔继宝听着，心里更难过几分。 是了，这些事怕是只有他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身边人，怕是比他都明白。既然约了女人见面，就容不得自己再逃避了。也就只这最后一次，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你们……你们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深深吸了口气，喝了口水，乔继宝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他最想知道的。 可是即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可就算是自己的执着也好，乔继宝总希望，能将程旭对他的伤害降到最低。甚至，哪怕到了这一刻，潜意思里，也是极力在为着对方找着借口。 因为我无知、愚笨、又不可爱了，也不如眼前的女人成熟美丽，能在工作上帮助男人……所以…… “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女人听着忽地笑了，笑过后，心里却恨得痒痒，反问道：“你认为呢？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七十六章：真相（下）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乔继宝摇着头，越摇越快，像要否定什么。 其实不是不知道，是不愿去想。 总觉得，应该也是在女人成为他的钢琴教师之后吧。他本也没有多大兴趣学钢琴的，可程旭却半强迫似的硬是给他这样安排了。现在想来，或许也是方便他和女人能有更多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吧？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又是谁呢！”吴莹狠狠的说道。 这句话她憋了多久，漫长的岁月，无穷的折磨，都快将她逼疯了。这一刻，能以这样的立场说出口，吴莹心里说不出的畅快，面上更是得意几分。 “我在哪……又是谁……”乔继宝茫然的重复，脑子却似转不过来。“在我之前……” “是啊，在你之前，我们本是被身边所有好友祝福的一对；在你之前，我们本来可以美满的结合在一起的。就连这个孩子，本来也可以提早几年降生的！” 女人说着说着，竟带了些哭腔。 乔继宝惊愕的抬头去看她，一时莫名被说的有了愧疚。 在他之前……所以意思是说……是他破坏了他们的幸福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知道的……他不想的…… “对不起……对不起……”乔继宝本以为自己是最伤心的那个，可这会儿，却忍不住向对方道起歉来。 那些过往他不知道，那是属于她和程旭的人生，不是他的…… “对不起……对不起……” 单纯如他，这时却不问真假，像疯魔了一般，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你以为道歉就有用吗？道歉就能换回那些时光吗？将近十五年，整整将近十五年！一切都是你，都是为了你！” 吴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般激动，她本来只是想小小的刺激一下乔继宝来弥补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可是现在，越说却越觉得时光如梭，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的……对不起……” 乔继宝继续摇着头，嘴里如是念叨着。 他来这里做什么？这就是所谓的真相吗？可这时悲伤、悔恨、委屈、茫然，一股脑到了心头，却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的……到底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可是，潜意识里，总觉得那和自己有关，女人的话并不像是在骗他。不知为何，乔继宝忽地就想起前几天的那个梦境——庭院里，夏日的午后，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石头……然后，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乔继宝痛苦抱住自己，头好痛…… “我不知道的，不知道的……” “不知道？呵！那么，你现在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呢？再一次将我逼走吗？还是说，你想自愿退出了？如果是后者，你大可不必的。转身就走，别告诉任何人你要去哪里，别让程旭找到，再也别回来！” 没有抱怨，没有憎恨，没有指责……面对着一个只会说“对不起”和“我不知道”的男人，吴莹有气一时竟也撒不痛快了。 不要装出一副自己很可怜的模样！不要以为用“不知道”就可以搪塞一切你犯下的过错！到底谁才是受害者？你吗？哈，老天何其不公，给你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却不许别人埋怨半个“不”字！你，凭什么！？ 吴莹霍地站了起来，重新带回墨镜。她有些后悔到这里来了，她本就该想到，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反应比常人慢很多的白痴，她和一个白痴又能说清楚什么？ “走……你……你要走了吗？” 看到吴莹站起来，乔继宝突然紧张了，也跟着上前几步。 他真正想说的，还没有说出口呢…… “不然？你还有什么事值得我为你逗留？” 吴莹脚步不停，已然到了楼梯口。只是乔继宝忽然拽住她的皮包，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望他。由于已有了几个月的身孕，所以吴莹还很小心的扶了扶小腹。 这细微的举动落进乔继宝眼里，心，更加刺痛。 那里就是阿旭的宝宝吗……不知生得会是个什么样子？是像爸爸多一点还是像妈妈呢？又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还是像妈妈比较好吧，因为吴莹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如果是男孩，那就像爸爸，因为他的阿旭……也很英俊。 可是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乔继宝胡乱想到这里，心已经痛到无以复加。 “我……我希望……希望你能好好照顾阿旭……希望、希望你们能幸福的在一起……还有宝宝……”宝宝……阿旭马上就会有真正属于他的的“宝宝”了，所以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你就是要说这些？”吴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只见乔继宝单单只盯着她的肚子瞧，更觉不舒服，敷衍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走后，我们自然就会很好。” 吴莹说着，拂开乔继宝拽住她的手，转身就想离开。可谁知乔继宝却又不肯放弃的跟了过来。 “等、等等……” 于是两人推推搡搡间，就到了楼梯间。 方才谈话的地方是楼顶露天的环境，这会儿有了遮盖，空间也小了，两人扭在一起，就有些局促。 “你、你还想说什么？” 吴莹拗不过他，扶着肚子想姑且再听乔继宝一句。 乔继宝站在背对楼梯的方向，面对吴莹，艰涩的有些难以启齿，直到感觉女人快要没有耐心，才勉强开口道：“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宝宝？” 女人能够生出宝宝，在乔继宝看来，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事情。何况那是程旭的孩子……一直以来，乔继宝都在想，程旭会不会更希望有个真正的“宝宝”，现在他有了，可是他却要离开了。而在离开前，他真的好想摸一下，摸一下就好……这个属于程旭的孩子…… “可以吗？”乔继宝小心翼翼的问着，却迟迟等不到吴莹答复。 乔继宝一味看着那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想要摸一摸的愿望更加强烈，意识到的时候，手已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你想干什么！？” 吴莹本就存着小心，怎奈乔继宝一味纠缠，这会儿看到乔继宝竟伸出手来要碰她的孩子，吴莹更是紧张尖叫出来。 “别、别过来——走开啦！” “诶？啊……啊——” 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令人不及眨眼这瞬间的意外突变—— 面对乔继宝忽然伸向她的手，吴莹本能的以为对方是要伤害自己的孩子，于是伸手去阻挡。乔继宝没料到吴莹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感到害怕，两人推搡间直把乔继宝逼到了楼梯边缘。 “我……没、没有……” 对于吴莹突然情绪上的激动，乔继宝就像真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恐惧的不断向后退去，全然不知自己已被逼到了绝境。最后一脚的迈出，随即踩空，登时向楼下跌了出去—— 这一幕谁也不曾预料。吴莹见了一惊，再想上前将人拉住，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乔继宝的身子在自己面前飞了出去—— 有那么一秒，乔继宝只觉时间是静止的。身体腾在半空中，最后一眼是吴莹惊恐的眼神……他本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来阻止自己的下坠……可是，也只那么一秒，乔继宝却又放弃了…… 于是微笑开来——他……只是想摸一摸……他们的孩子…… 原来，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被允许。 再一秒，乔继宝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楼梯很高也很陡，像是滚了许久，又像是只有那么一刹那，最后撞到墙壁上，再没了意识…… 血……好多血……不……她不是有意的…… 叫救护车……对，快叫救护车……可是……可是！ 吴莹被眼前一幕惊呆了，慌张的竟不知如何是好。 转头四下望去，竟看不到半个人影。却忘记了这顶楼服务的规矩。 这里是楼梯间，如今门扇隔着，四处也不见有什么监视器…… 忽然的一个念头让吴莹自己也感到震撼不已—— 走，现在就走……没有人会发现……这本就不关你的事，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吴莹慌了手脚，腿也跟着发软。想要扶着扶梯下楼查看，又像想到什么，吓的连忙缩回了手。 不能碰……什么都不能碰…… 方才她没有点任何东西，也没有碰过桌椅，她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人能证明她来过。 吴莹脑中一边转得飞快，一边拿出自己的手机，紧张的将整整这一天的来电记录全部删掉。然后她慢慢迈开步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此时四周显得格外沉寂，高跟鞋踏在水泥面上发出的“咚咚”声就变得特别刺耳。 吴莹不愿再听的捂住耳朵，走到乔继宝身前时，她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闭起眼睛跨了过去…… 呼呼——呼呼—— 吴莹喘着气，几乎用百米的速度，跌跌撞撞的冲下了楼。就在快要看到出口的时候，吴莹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 没有人看到……不会有人知道…… 她整理了下散掉的发髻，摸了摸脸颊，墨镜还在，她只要这样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出去……走出去就好…… 于是她来到了路边，成功叫了一辆出租车，并从容的坐上去。 她没有去太远的地方，而是在只隔了几条街的商业区便下了车。 她在这个商业区的附近不断徘徊，反复想着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人发现他该怎么办？如果他就这样死去该怎么办？ 她不想让他死的……她从没想过…… 这时，手机响了，铃声是无比欢快的曲调，打断了她的沉思。 吴莹一惊！却在看到来电显示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像是有了指望，双手颤抖的按下了接听键，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喂……” ＊＊＊＊＊＊ 十天后　Y机场 萧辉拖延到飞机起飞前最后一秒，仍是不见乔继宝。 这半月来他狠下心不给对方打电话，也不回复对方任何信息，那是因为，他不想过多的左右乔继宝的思想，他希望，无论对方最后的决定是来或不来，都只出于他内心最真实而自愿的选择。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过于自信了。 萧辉临风一笑，将墨镜带起，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将他的身材修饰得格外修长，此时转身，更添几分洒脱。 既然对方已有了选择，他也不能再顾此失彼，拖泥带水。心意已决，就此别过，不再回头…… 去往柏林的航班准时起飞，长长的尾线划过天际，像是给这许久的故事画上了句点，又像是只徒留下了一阵，沉默…… 第七十七章：我，看到了天使 再次醒来，周围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墙，白色的窗，白色的床单。 手臂上的针头，让程旭在迷茫中找回了一点思绪。 他，是在医院里……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睡了多久？看到了什么？那一晚的一切，层层叠叠随着他思维的逐渐清明，如巨浪一般一股脑儿的袭上心头。 于是，头疼欲裂。 眼前有模糊的人影晃动，隐隐约约中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旭，你醒了！……你怎么了……头很疼吗？别怕……我在这里……医生——医生——” 声音断断续续，飘荡在耳外，却听不进耳里。 程旭脑中混沌，心中刺痛，竟再次陷入短暂的昏迷。 须臾过后，眼前从失焦渐渐凝聚出焦点，四周的人影，也便能辨认出个大概。竟连同自己的父母，郑毅与吴莹，都在他的床边焦急的望着他，毫不掩饰他们此刻的不安与见他清醒过来的欣喜。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旭。” 说话的是吴莹，尚带着哭腔。程旭任由她将自己抱了个满怀，却不愿搭腔。淡漠的瞥开视线，继续近似呆滞地看向天花板。这满屋子的人此时他却谁都不愿见。 于是这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程旭也渐渐听不进去了。但无非是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包括些许对他伤势的诊断。 程旭不关心他到底伤在了哪里，伤的有多重，伤口是否还会疼痛。因为那里就算再痛，也早已被内心的疼痛所代替，所麻痹。他只是保持与醒来时一样的神情，木讷的睁着双眼，干涩地望着屋顶。 “医生，我儿子他没事了吧？您不是说只是几处轻微骨折，可现在……现在怎么看着，却像伤到了脑子……” “旭，你说句话啊，别让伯母担心……” “程旭，我知道你醒着，别装死，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 父母，兄弟，以及曾经的爱人……呵，这会儿都聚齐了，真是难得的组合。 程旭心中虽想冷笑，此时却只感疲惫，反而对眼前人事物更加冷淡，竟一句也不愿与之多说。 “程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您的主治医师，敝姓陈。您……在看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医生的试探，依旧换来的是一阵沉默。 看试探无果，陈医生推了推眼镜，略加思索，转而换了个角度再次问道：“程先生……您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程旭听罢手指细微的抽搐了一下，显然他对这个话题有了反应。 四周人看了无不惊异，面面相觑越发摸不着头绪。 医生见其有效，便就此话题再次重复问道：“程先生，您都看到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看到了什么…… 这一次，程旭有了更大的反应。 他慢慢坐起身，转过头单单只看向医生，面上堆满了笑容，如经冬后久违的春风，让人不相信就这样拂过。 程旭缓缓言道：“我……看到了天使。” ＊＊＊＊＊＊ 乔继宝在那一晚的情感宣泄中想起了一切…… 那个被他遗忘了许久的，他真正的死因……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愿主动想起的，他选择丢弃的过去…… 他停止了呼吸……已经死去…… 而作为灵魂，他却伤害了程旭……那个他生前唯一深爱着的男人…… 看着程旭被程家人送去医院的时候，死后最深刻的一次，乔继宝感受到自己不能离开这栋房子的无力。 想去看他……想去看他的急迫心情无以复加，希望他能够平安无事，否则乔继宝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哪怕回想起来的真相，是那样让人心碎不已。 原来他，早该离开的……如果那天，他没有去见吴莹…… 此刻，生死间混沌之初的记忆也完全恢复了。 如果那天他没有去见吴莹，便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而那天之后，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他都处于沉睡无感的假死状态，直到他最终被医院确诊为脑死亡。 有别于植物人的沉睡， 对于脑死亡的病人，显然对其家属来说是更加残酷的伤害。 虽然那段日子的记忆很模糊，可乔继宝依稀记得，在那段不短不长的时间里，男人总会坐在他的床前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给他讲着他爱听的童话故事，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够再次醒来。 医生说，如果被送医的路上不被拖延，或许还不至于如是糟糕的结果。然而如今既然木已成舟，那便说什么都已无济于事。 最后的最后……他的灵魂还是回到了这个他生前与男人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这个留下了他们无数美好回忆也同样留下了无数伤害和痛苦的所在。 乔继宝不是忘记了生前所作出的最后离开的决定，只是在生生死死后更加体会到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眷恋与不舍。 如果你死去，是否还会痴迷于生前的执着——这样的设问，或许对活人来说永远无法参悟，也永远不会感同身受。 可是乔继宝却感谢上天能在他死后弥补他一个清醒的头脑，让他明白生前过往的一切，有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幼稚与不成熟而导致的互相伤害。 当然，就算如此，他还是无法为男人的行为找上一个合理的借口。不管那所谓的爱究竟是否如女人所说的那样，他是在她之后的——替代。 如果上天是想让他明白这样的道理才将他留在这里，那么乔继宝觉得，它已经做到了。而他，也再没了留下去的理由。 虽然牵挂还在，爱还在，痛还在，记忆还在……虽然有遗憾却无法挽回与改变……但如果这便是他的宿命，那乔继宝甘愿承受。 只是在离开前，他还有一个小小的奢求，那便是，希望所剩下的时间足够，等到男人平安回来…… ＊＊＊＊＊＊ 小小的身子飘到窗边。 主人不在，程家主宅少有的陷入一片沉寂与黑暗。 玻璃窗照不出自己的样子，却透射着天边的残阳。 连鸟儿也已经还巢不再啼鸣，他所思念的人啊，却为什么迟迟不曾归来。 再次忆起那满地的血迹，明明知道那样的伤势不会是一两天能够痊愈。可乔继宝心里还是忍不住便抱着些许幻想，总希望那蜿蜒盘旋的公路一转弯便能出现什么奇迹，像以往无数个等待男人下班归家的夜晚……不，比曾经哪一夜的等待都要来得焦急，因为他真的怕来不及……来不及再看他一眼……对他说一声……再见。 直到—— 乔继宝眼中再度泛起泪水，从那夜之后，哭泣仿佛已不再算是什么奇迹。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他吃惊不已，甚至怀疑自己不过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心心念念所产生的幻觉。然而随着盘山路上的车影的慢慢逼近，乔继宝终于敢肯定，那不单单只是他的妄想…… 他，真的……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门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温暖却不炎热。蝉鸣回荡在夏日的庭院里，伴随着流水和风入松的沙沙声，置身其中，总会让人感觉格外宁静—— 特别是在经历过那样一场不甚愉快的谈话之后。 记忆中，那一天的一切尤其鲜明。但这本该只是一场意外的邂逅。在自己不熟悉的环境下，近乎不择路的匆匆而行，便造就了那样的相遇。 「大哥哥，你看，这块石头漂亮吗？」 稚嫩的嗓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将他从当时的愤怒中稍稍拉了回来。 他寻声望去，便看到沐浴在阳光下的那天真而纯净的笑脸。看上去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子瘦小而单薄，一身白衣白裤的坐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仰着头、举着手，一副献宝似的神情眼巴巴的望着他。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娃娃，或是山谷中的精灵。他总是相信，即使是再冷硬的心，只要看到那一幕，也会为之动容。 想来那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从不相信命运，但如果真有命中注定，那他觉得，或许便是那样近似久别重逢的心情。 亲情的顾及，爱情的背叛，自我的选择，何去何从。 前一秒还在现实中痛苦挣扎，下一秒却只为那一句话，涤净了心灵。 人说皇帝比乞丐更没有放手的勇气，只因为他拥有的太多、负担的太重。然而也只不过是在那短短的一天之中，他从满载的幸福变为一无所有，又从一无所有重拾责任与另一段幸福的可能。 他看着孩子手中的那颗小小的石子，阳光为其镀上了一层圆润的光泽。他不确定该伸手去接或是放弃，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然而大悲大喜过后，人总会在空虚迷失中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于是“新生”中第一个接触到的，便成了此生唯一的信奉。 那一刻，世界远比出生时来得宁静。 ——那是爱吗？我不知道，面对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但有点我却肯定，那种感觉，并不讨厌。 多年后，程旭再次这样问自己。 那是爱吗？ ——或许，当年的意外相遇，并不能称之为爱情。虽然那之后的我们一同度过了近十年的光阴。然而，当我再次与她相遇，我承认，有那么一刻，在我心底，再次为她荡起了涟漪。但很快，我便发现，那种感觉只不过是对曾经年少轻狂时的缅怀，却不是眷恋。而当我失去你，我才最终清醒，原来，我对她的爱早已沈淀；而我对你的爱，却是永无止境的沉沦。 ＊＊＊＊＊＊ 梦境，还是那个梦境。 生命最后的梦境，为什么会在如今，反复萦绕于心，侵蚀脑海。 如果他不曾变得清醒，或许也不会多加联想。 然而梦中 那个夏日庭院中永远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却始终让乔继宝难以忘记。 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在此时想起。 被命运作弄的，那被掩埋的记忆……在等到男人回来后，更加让其内心刺痛不已。 ＊＊＊＊＊＊ 程旭回来了，带着未痊愈的伤，以及随时可能恶化的病情，在力排众议之下，还是不管不顾、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回到程家。 他始终坚信，那一晚，他的确看到了天使。 所以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不准人踏入一步，也不主动踏出一步。 他在等待，等待奇迹的再次发生。 他的预感告诉他，乔继宝还在，一直都在。那一晚绝不只是他的幻觉。 所以他从日出等到日落，再从日落等到日出。 在疲惫与疼痛中，混乱的意识反而让他觉得更接近看到真实…… ＊＊＊＊＊＊ 程家的男主人疯了。 这样的谣言开始在仆人们中间传播。 乔继宝为此心急如焚。 他想告诉所有人，他没疯，他才没有疯！他只是一时想不通，他需要别人的开导与帮助。 连续几天的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窗帘遮挡住了昼夜的更替，时间在此刻对男人毫无意义。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时而笑，时而落寞。时而低沉的自言自语，时而激动的大喊大叫。 乔继宝多希望对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告诉他，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面前…… 可是不行……不行……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无济于事。没有实体就没有声音，没有影像，说话他听不到，拥抱他感觉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他又开始抽烟了，一根接着一根……那场面，令人窒息。 “我知道你在这里，在我身边……出来见见我好吗……出来……让我看看你……” 乔继宝坐在程旭的身旁，歪着头倚在程旭的肩膀上。这样的一幕在几天的轮番上演中，早已让他习以为常。此刻他也便不再多做什么试探与挣扎，尽管依旧会有不忍与心酸。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出来见我呢，宝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知道我令你很伤心……可是……你不能用离开来惩罚我，不能用无声来折磨我……你知道那样有多残忍吗？你知道我在失去你的这几十天里是如何度过的吗？” 这样的话，男人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乔继宝摇头，他没有，他从没有想过要因此惩罚男人，即使在想起一切的如今。他也不是不想见他，天知道他有多努力的去尝试过，可是那一晚的爆发好像消耗了他所有的力量。他的灵力不但没有因此增强，反而有明显减弱的现象。他知道，这意味着神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对，你是知道的，因为你就在这里，一直就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为什么我早些没有发现……” 男人忽然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乔继宝在一旁看着，好想能拥男人入怀，给以安慰。这几天他不断尝试想引起男人的注意，或是其他任何人的注意都好，他想拜托其他人，拜托他们来救救男人，救救他，让他不要再如此的意志消沉。 “那一天，我们明明说好的，等我回来……可是……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离开，为什么会去那样的所在？为什么，为什么等到我回来了，你却再也不愿看我一眼……”男人继续说着，仿佛陷入无边无垠的痛苦回忆中， “无论我怎样呼唤你……无论我怎样向你祈求，你都不愿睁眼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那帮庸医说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他们是在骗我！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拆撒我们！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每天……每天都会给你讲你喜欢的故事，每天每天都在你耳边说一句‘我爱你’……这句话我从前认为，即使不说你也会明白，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时才会害怕，在失去后才会后悔，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不说的就离开！？” 乔继宝记得男人说的一切，在他昏迷的那四个月里。记忆一点一滴的堆积，情感却像流沙不堪负荷。 “最后，我连伤害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爱你？对，我根本没有资格，我根本就不配爱你……我根本就不配谈后悔，说抱怨！像我这样的人，早该被千刀万剐，早该被世人唾弃……我知道……我了解，我现在的一切愿望都是奢求，你跟本没有理由再来见我……即使是惩罚，或许你都不屑一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你要让我看到你……为什么，让我在见到你后你却又再也不愿出现……人说七七还阳日……我程旭一辈子不信鬼神，只有这一次……只有这一次，我愿相信。所以……求你。” 不，别这样说你自己，也不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明明就在你的面前，你却无法看到我的存在，这便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以往乔继宝并不理解，何谓跨越生死，此爱不渝。直至今日，他方才真正领悟，所谓至死不渝，不是到死也不离不弃，而是即使停止呼吸，也无法停止爱你。 “所以……求你，哪怕一眼也好，求你……让我最后再看一看你……或者……你更希望我能去陪你……” 话音落，不但乔继宝，就连程旭自己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确有了轻生的念头，虽然那并不像他自己。可是心痛使然，心底竟有了“那也不错”的想法。心境一时既激荡又平静……矛盾中却似找到了解脱的出口。 “宝宝……你会希望我过去那边陪你吗？你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孤单很寂寞吧……呵……我真蠢，你一定恨透了我，根本不想见到我……可是，我们约好的不是吗？绝不会放你一个人……所以，如果你同意，就请给我一点提示吧。” 乔继宝比谁都明白男人究竟在等待什么，可是他不要，他不许…… 如果死去，爱你的人会很伤心的。你也会变得很孤独，不能沐浴阳光，不能再感受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看得到你，也没有人倾听你说话，周围的一切都将变得冰冷而没有生气……这样的世界，我不希望你也看到，我……不希望你变得与我同样…… 可是，他又该如何阻止？如何表达给对方知道？ 乔继宝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那不是他所认识的程旭。心灰意冷，一片死寂，是他的双眸。 而就在乔继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门，开了。 第七十九章：破镜难圆 久违的阳光从门外闯了进来，让习惯了黑暗的人刺痛双眼，无法直视。 而神智混乱中的程旭，却错以为那便是他所等待的人。 “宝宝！？” 程旭回头，接着是失望。 门外，哪里有乔继宝的身影。 “旭！” 来人竟是吴莹。 乔继宝站在男人身后，苦涩的笑了。 “……为什么……是你……” 程旭语气中掩不住的失落，虽让吴莹心冷，却并未因此负气离去。她努力让自己忽视方才从男人口中听到的那个名字，举步上前，打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说服男人离开这里。 “站住！” 希望落空，男人比之先前更加沮丧。头也不抬的冷硬命令，稍稍让女人有了迟疑，但片刻停顿后，吴莹再次试图接近。 “我说站住！别过来！” 几日几夜未曾合眼的程旭，此时陷入半癫狂的状态，于失望中更加易怒。 但女人这次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如此伤人的话并没有斥退她分毫。 “旭！”吴莹一步一步接近，室内昏暗，四周一片狼藉，她却好像能清晰辨认出程旭所在的方向，不偏不移，“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旭……你不能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惩罚所有活着的人，更不能因此无休无止地折磨你自己。旭，忘掉那夜所发生的一切，忘掉你所看到的，那只不过是一场意外，所有的所有都只不过是你的错觉……所以，求你……不要再这样逼迫你自己，否则，我们都会发疯的……迟早……我们都会……” 吴莹忍耐了三天，忧虑了三天，也挣扎了三天。明明只隔着一道门，却似隔了两个世界。她好几次都想要打破沉默，却每每到了门前又止住了脚步。那不仅是一道门，更是她与他之间的隔阂。她不想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死人，更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去挽回一个男人的心。如果推开那道门，那就必须有说服男人十足的把握，否则，她终将会为此失去所有、一败涂地。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她这十几年来所谓的等待与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女人不争气的哽咽了，越是接近对方越是能感受到男人身体的虚弱。平日的意气风发不再，此时的程旭面容憔悴、神色颓然。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不关心我……你也该为我们的孩子想想。”吴莹试探地拉过男人的手，让它抚上自己的小腹。近八个月的身孕，已然可以感受到明显的胎动。“难道你忍心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到他的亲生父亲吗？” “孩子？我们的？”掌心下的温度是如此鲜活的生命。程旭念着，却痴痴的笑了。 “是啊，那是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们两人的，旭，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又回到我们身边……” 吴莹不明白男人究竟在笑什么，对于一个失去过一次孩子的母亲来说，那并不是一个好笑的话题。她总是希望，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多少能带给这个男人一点温暖，融化对方的心房。 “赫赫——孩子……我们的……”程旭机械似的重复着、笑着……这几个字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刺痛了他，神色竟是比之先前更加落寞，“也对，也对……我有责任等到你的孩子出生……然后……就请你们……离开吧。” 一句话，不止吴莹感到震惊，就连乔继宝也不敢相信如是的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那是你的孩子啊……如果你不在意，那么我的离去又有什么意义？ “你……你是在说笑对吗……旭……不，你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吴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摇晃着身形，险些跌倒。 程旭看着女人，索性便将这许久以来积压在心里的话都拿到台面上摊开来。 “当然，作为补偿，你可以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钱、股份、公司或是土地……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但是……”程旭话锋一转，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但是只有这栋房子不可以……我希望你能把它留给我……这是我唯一对你的请求……” 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除了这个地方…… 聪慧如她，吴莹怎会不明白程旭真实的用意。 因为乔继宝在这里，所以他选择留下。 可是，越是知道这样的答案越是让她愤怒和痛苦。这代表什么？他在向她宣示什么？宣示他对那人的爱有多深有多浓厚？还是宣示她失败的有多惨有多彻底？ 不，她永远不会承认，她也永远不会认输。她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大度，她不会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再拱手让与他人！更何况，那还是一个死人！ “程旭，你真是疯了！” “啪”的一声清脆，吴莹一巴掌打在了程旭脸上。 她愤愤的站起身，盛满怒火的双眼几乎要将眼前的男人灼穿。 “你以为……你以为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耗损年华，才求得如今这样一个位置是为了谁？你以为我不惜自损名誉未婚先孕的要帮你生下这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我不相信，程旭，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感受不到！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有的目的，都只不过是因为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一个叫程旭的男人十四年，即使分离，我也依然爱你，从未改变！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吴莹捂住胸口，流泪继续说道：“可你，你又是如何对我的？我所为之付出的一切又换来了什么？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只会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而自伤自残不爱我的丈夫？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程旭，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只是一个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女人吗？” 女人笑的凄然。这一次，她是真的心碎了。 名义上，乔继宝才是他合法的“妻子”，而她妄想用一个孩子便套牢这个男人的确是她太天真了！ 吴莹自嘲的一笑。 可是，她不甘心……她就是不甘心…… 为了爱他，她不惜弄脏自己，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瞧不起的“坏女人”。为了爱她，她不惜放弃尊严与骄傲，不折手段的破坏他人的婚姻。可到头来，等待她的，却只是这样一个令人心寒的结果。 “我并没有那样说。这些许诺，是我甘愿补偿给你的。你若愿意接受，我会感激。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只能说句……抱歉。” “抱歉？哈。你欠我的，又何止一句‘抱歉’。程旭，你难道真要像十四年前一样，再抛弃我一次吗？” 到头来还是一样的结果，吴莹，吴莹，你真的爱错了人吗？ “抛弃？十四年前，究竟是谁抛弃了谁，谁背叛了谁？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是一段不愿再忆起的过往，如果可以，程旭实不愿于此时、在这种情况下与女人对峙。 “你都知道什么，你倒是说说看！”吴莹虽是心虚，却也怒不可遏。 “十四年前，我们都迫于压力，不得不做出选择。我承认，这一切因我而起，我没有那个能力在当时保护你，可究竟是谁先放弃？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一直以来，我不愿怪你，甚至在与你重逢时，依旧怀念你我美好的过去。可你，你不该利用我对你的愧疚，破坏我和宝宝的感情？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策划了你我在日本的相遇？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帮助你得到你腹中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念及多年来的情谊，你真以为你能母凭子贵要挟我坐到今天的位置！？” 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吴莹先是震惊，接着却是破罐破摔的愤恨与任性。 “你知道又如何？杀了我吗？哈哈——”一面流着泪，一面自嘲的笑着，吴莹情绪已近乎崩溃的边缘，却不忘说着残忍的话，“可你就算杀了我，他也再也活不过来了……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给别人。你爱他是吗？好啊，那你就继续爱吧，爱得越久越好，爱得越深越好。爱而不得，永永远远地都只能活在失去他的懊恼与悔恨当中。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与我同样，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有苦难言！求不得，恨不了，放不下！” “莹莹……我有多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你了……你又是从何时开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所认识的，当年那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去哪了？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这样互相伤害不可呢？” 时光如逝水，转烛飘蓬间。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人，很多人又做下的很多事。终将陌路又陌生。 程旭不怪吴莹，只因为他知道，根本的错误在自己。而他已然对不起一个人，却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 “伤害……我们伤害彼此的事还不够多吗？也不差这一次了……程旭，我只问你，你真要如此对我？” 话音落，室内半晌无声寂静。 表面上是两个人的对峙，此时却是三个人的等待。 “莹莹……我们，太迟了……” 一滴泪滑过——一个心碎，一个无言，一个沉默。 沧海桑田，事过境迁，破镜难圆……如果人生能只如初见，或许，这世上会少许多的无奈与许多的命运作弄吧。 没人知道女人是怎样离开的，重新关上的门扉再次将两颗心锁了起来。 男人因此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那是他年华中最美好也最苦涩的过往。 而乔继宝，则飘飘荡荡的再次于男人身旁坐了下来。 双手抱膝，将脸埋进臂弯里。 今晚，终将无人入眠。 但他，选择陪伴在他的身边。 第八十章：斋七 程家为乔继宝斋七之期将近。按照习俗，终七之后乔继宝的灵柩就要入葬。 而在五七这日，程家也要依据礼仪，邀得亲朋好友到齐，办一席“五七”饭才算郑重。 是故在斋七最后的这两周里，程家上下，除了当家的男主人外，皆是忙的不可开交。 而若问程家的男主人为何能够如此清闲，众人听了却又要不禁连连摇头。 话说，自那日与吴莹一谈过后，程旭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虽作息依旧颓废，却再没有做出轻生的举动。人也离开了那个屋子，只每日对着乔继宝的相片发呆。 对此，乔继宝虽依旧不忍，却稍稍的放下心来。 而在五七这日，乔继宝方才想起一个一直以来被他遗忘和忽略的关键所在—— 作为幽灵的乔继宝，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现在的这副模样。虽然没有实体，却可以无视地心引力的飞翔。除了不能像活人一样呼吸，他似乎与活人无异，就连容貌也没有任何变化。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差点就忘记了现实中还有他肉身的存在。 而作为被诊断为脑死亡的病人，事实上，程旭是一直不愿承认那便是真正的死亡的。因为虽然脑功能已经永久性丧失，对外界的刺激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甚至无法自主呼吸……然而，乔继宝的心脏却还是跳动的。 这便是程旭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现实。理智上明知道死亡对乔继宝来说不过是迟早的事，但感性上，他却无法不对其抱有幻想和希望。更无法，亲手拔掉那唯一能维持对方生命迹象的仪器。 是故，在乔继宝被宣告脑死亡后，到决定斋七之时，再到如今，事实上乔继宝一直都躺在医院的监护室里。只要不停止输送氧气，心脏就还在跳动。然而终七将至，就算程旭再怎样逃避，这会儿也不得不做出这最后的抉择。 ＊＊＊＊＊＊ 这是乔继宝死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肉身。那感觉，真的很奇妙…… 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人死后七天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亡。 乔继宝经历过那段日子，总是孤单大过于恐惧。 因为身上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不疼也不痒，更没有传说中的阴曹地府，甚至天堂。所以才不会如活人那般畏惧死亡。因为事实上死了便是死了，就像也没人会问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当乔继宝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肉身，心中竟有些麻木。 不同于躺在棺材里，即使被从医院接回，程旭都没有忍心拆除乔继宝身上的仪器。 于是灵堂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那就是前来祭拜的亲朋好友，看到的并不是什么遗体棺椁，而是一个看似只是睡着了的、还在治疗中的病人。 此时，程旭的心里很是矛盾。他一面忘不掉那天夜里他所看到的那个“天使”，一面又对着现实中“沉睡”着的乔继宝感到无能为力。 在斋七的这段不短不长的日子里，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医院看望，就是想说服自己接受如今这样的事实。 然而等到这一日真正来临，男人却又再次失去了面对它的勇气。 如果不是那一晚，程旭觉得，他或许还不会像如今这般承受不起。 可再次看到那“沉睡”中的容颜，多日来的思念与悲伤，痛苦与绝望……便再也无法压抑，如洪水猛兽般，瞬间吞噬了他的心防。 他清醒的知道，一切的努力，终究还是在这一刻……破灭了…… ＊＊＊＊＊＊ 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草帽，手提一个被洗褪色了的帆布包。 老人搭乘从乡下进城的火车，历经一天一夜的旅程，终于回到了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他的帆布包里，装满了从乡下带来的土产。有树上大红的柿子，有田里绿油油的毛豆，还有今年刚打下来的向日葵…… 这些都是他那可爱的小少爷一直嚷着没有见过的乡下玩意儿，如今，他都为他带来了……尽管，他可能再也看不到…… 第八十一章：记忆中的庭院 那天老人接到城里的来信，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久。到了他这把年纪，很难在为什么事情挂怀。日子，便是一日日的过，过一日少一日，像个沙漏。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一生的精力都只用在了照顾乔家人身上。他本以为退休后便再了无挂碍。送走了乔老爷子，小少爷也有了后半辈子的依靠，他这把老骨头也就随时可以安心离去了。 可谁能想到，他的命就这么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那消息来的太突然，突然到让他几乎忘记要流泪。 又或是，眼早已干枯了，麻木得再也流不出泪水。 二十弱冠、三十而立、四十为惑、五十而知天命…… 他今年已经快六十岁了，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近花甲，还会有什么是想不开的？ 所以他没有流泪，只是沉默，沉默地站在院子里好久好久…… 看着那片天，那棵树，那乡间宁静的小路。 当晚，老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土产，踏上了回城的路。 ＊＊＊＊＊＊ 咖啡还是热的，徐徐冒着热气。 老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无言的摩挲着自己干枯而满是褶皱的双手。 屋子里静得出奇。 老人的对面坐着的，便是程家的男主人——为了操办乔继宝的丧事而几日几夜不曾好好休息过的程旭。 他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六岁，可那满脸的憔悴与布满血丝的双眼，怎么看着都像老了十岁。再没了昔日的风采和锐气。 面对老人的到来，他并不惊讶。这本是他授意下的决定。然而真到了见面的这一天，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曾经的誓言，曾经的约定，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到如今，都变得如此可笑。然而羞辱却远没有愧疚来得深刻清晰，这一刻，面对老人，他只有歉意。 但要怎样说？怎样说……曾经，从老人手中接过的担子……现在，他已无力承载；曾经，从老人手中接过的人，如今，他已无能奉还。 怎样说？或许根本不必说。那结果，那答案早已一目了然。却只是这句承诺，无言厚重，不忍直面。 “我有回老宅看了看……”老人说。 程旭显然很惊讶，他没想到老人会率先开口。所以他抬起头，讶异的看向老人。 “那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老人接着说，依旧搓着手，却是不抬头。 程旭不知怎地，就感到眼眶湿润了。他好似从老人的描述中，也看到了乔家的那栋老宅，和老宅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 “但是我……好像已经没有资格再进去坐一坐了。” 说到这里，老人干笑了几声，才缓缓的抬起头。这是他从来到程家后第一次正视着程旭，正视着这个他许久不见的男人，正视着这个也算是他半个孙婿的男人。 没有责备，没有埋怨，甚至……没有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 程旭更是不解，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他在感激老人的同时，又不禁陷入更深的自我谴责当中。 “不……您……您一直有这个资格。那里……一直都是……一直都会是您和……宝宝的家……” 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人前哽咽的画面，总是有些难看的。何况他是程旭。 好在对方是自己的长辈，而此时能见到老人，程旭总觉得内心因此变得无比平静与安心。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命运纠缠在一起的那天起，便是和这些人有关吧。 乔老爷子，宝宝……都已经不在了，当年约定的一切，如今，也只剩下面前的这位老人和自己还会记得。 “谢谢你。” 老人道着谢。他下了火车，没有先来与男人见面，或许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他独自一个人，在乔家老宅的墙院外徘徊了好久，大门紧锁的画面让他不禁有些怅然，然而即便是从门栏外向内眺望，内心已是极大的满足。 所有人，包括乔继宝在内，都以为乔家的老宅已被程旭卖掉了。可实际上，程旭只是叫人将其看管了起来而已，虽然外人是无法进入的，但乔继宝，徐管家……这些曾在乔家留下过美好回忆的人，都可以随时回到那里，就像回到过去。那是一段过往，也是一段证明。程旭总希望，在他与乔继宝结婚十周年的日子，能将乔继宝带到修复一新的老宅，给他一个惊喜。可谁知道，这个惊喜，却没能来得及实现，甚至差点成为了他与乔继宝之间的误会和阻碍。这在日后程旭得知乔继宝内心的真实想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为此后悔不已。但这却是后话了。 此时面对老人的谢意，程旭显得惶恐不已。 他总是愧疚的，不管是对死去的人还是对活着的人。 但老人的这句感谢却是出自他的真心。 老人真心感谢着程旭对他的小少爷这十年来照顾。如果没有眼前这个男人，老人很难想像，乔继宝在失去他的祖父后究竟要怎样继续快乐的活下去。 可以说，从乔继宝嫁给程旭至今，这十年的光阴里，乔继宝所获得的一切幸福和物质上的满足都来自于这个叫程旭的男人。没有这个男人，仅凭他这个只会做家事的没用的管家，是没有信心和能力能照顾好他这辈子最最疼爱的小少爷的。 所以，老人一直感谢着男人，也认同着乔老爷子生前所做的这个决定。尽管……如今的结局并非计划中的美好。 然而，老人还是知足的。毕竟，说到愧疚，他内心中深埋着的，那份歉意，不见得比男人少。 “不……” “不，我是真心的。” 程旭从未看过如此认真的徐管家，在他的记忆里，他对徐管家的印象，一直还停留在那个疼爱乔继宝疼爱到过分地步，有点罗嗦的管家婆形象。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整个生活，变得彻底，不止他和他。 咖啡已经冷掉了，热气不再。 程旭静静的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他知道，老人有话要说。甚至，连说些什么，程旭似乎都可以预料得到。 便是—— “谢谢。还有……对不起。” ＊＊＊＊＊＊ 即便是作为灵魂，能再次见到一直照顾他长大，除祖父外最关心他、最疼他的徐管家，还是很让乔继宝感到高兴的。尽管，另一个他最在意的人始终无法从他的死亡这个事实中重新振作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乔继宝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思考他所有的不舍和心痛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在意，如果不是即便觉得被欺骗被隐瞒依然喜爱着，他实在无法找出其他理由和借口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他也同样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就是了。 但不管怎么说，死后的清明总是能让他庆幸一件事，便是能更好的想明白他生前的种种以及自己哪怕是停止呼吸也无法停止的那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因为喜欢他，所以会因他的悲伤而悲伤，因他的喜悦而喜悦；因为喜欢他，所以哪怕是欺骗和不信任依然无法彻底的遗忘与轻言的说放弃；因为喜欢他，哪怕恨透了、看透了、伤透了、心都为他碎了个洞，只有他不愿去伤害。 便是自己如何的孤独，怎样的寂寞，在爱的面前竟然都能忍受。 乔继宝说是明白也是糊涂，但有一点他却是真实感受到的，那便是——爱，的确是这世上最伟大、最有力量的东西。 人常说，知道了一切，便原谅了一切。更何况，还有爱的存在。 可他所知道的，却似乎并不是他们故事的全部…… 打从两人会面的一开始，乔继宝就坐在程旭的左手边。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乖过。乖乖的，静静的，便是活着时也不曾有过。 冥冥之中，总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他要留在这里，与他们呆在一起，静静听，认真听，他们所说的每一件事，一字一句。 但那之后所听到的一切，在日后的乔继宝看来，远不如这天他所见到的，吴莹眼中的那滴泪来得让他刻苦铭心…… ＊＊＊＊＊＊ “谢谢。还有……对不起。” 老人说完这句话，似乎便连同程旭一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 「你这种人出现在学校里还真是奇怪？」 「难道这里只能存在你『这种』人吗？」 「……，那倒也不是……不过，呵。不，我想……你或许是对的。」 「所以，你承认你也是被他们同化中的一个了？」 「……如果，我现在重新选边站还来得及吗？」 那不算是一个贵族学校，但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那里始终是一个与自己身份不匹配的所在。 能够站上最高峰的人，吴莹总是个例外。 程旭当时还很年轻，他只是单纯地被每日午后都在喷泉外树林里拉着大提琴的女孩吸引了。 于是，终于有一天，他上前搭了这句话，就此那俗套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便开始了。 灰姑娘有一个继母，有两个善妒的姐姐…… 不，那都是童话。 所以在吴莹和程旭这里，这些都不存在。虽然可想而知的压力与阻碍来自程旭家族的一方，但从未想过要接管家族事业的程旭似乎并不将这一因素考虑在他规划中的——他和吴莹今后的幸福人生中。 他喜欢音乐，就当时来说，根本对从商毫无兴趣。或许年轻便是他最大的本钱，他总是无所畏惧。 他有朋友，郑毅，大原和小飞；他有他的爱人，吴莹。他还有他感兴趣的音乐做伙伴；他总认为，拥有这些便等于拥有全世界。这世上再没什么诱惑可以让他拿这些作为交换，这世上也再没什么威胁能够左右他所选择的一切。 然而世事总不会太如人所愿。一个人如果过得太好，似乎连老天都要嫉妒他的。 造化弄人，无论程旭怎样精明似乎都不会想到，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的介入，却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一位老人，一项交易。 这在当时程旭看来，是十分可笑的，甚至近乎荒诞的。 他当时不屑一顾的蔑视与毫不服输的抗争，却在日后证明，只不过是无谓的挣扎与无知的懵懂。 事实上，人在执着时，只要所坚定的信念和目标不去改变，便没什么困难与阻碍不能克服。然而如果你一直以来所保有的，呵护的，奉为精神支柱的人事物不在了，那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显得十分愚蠢以及一文不值。 放手，放开的手。 为何明明可以紧握的双手，却在另一端，先脱离了掌控。 程旭直到那时，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无力与渺小，外在的强大与不可抗力。 ＊＊＊＊＊＊ 那天，他从乔老爷子的房间里夺门而出。 他一直走，脚步不停，漫无目的。 他忘记了这是别人家的庭院，也忘记了他不过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只是顺着回廊，一直走，一直走……好像这世上只剩下眼前这条路……没有声音，没有气味，连视觉也渐渐模糊……他的世界，只剩下那条路…… 「您在威胁我？」 「只是帮你重新做一个选择，或许你会发现你之前的决定不过是一个幼稚的错误。」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那又如何？」 老人轻松的说着反问句，只四个字，却像一把尖刀，残忍的撕裂程旭内心原本就已经腐烂的伤口，割破着他无法自圆其说的绝望。亦是对他们爱情本身的蔑视与亵渎。 是啊，如果她真的在乎我，为什么要接受那样的条件而选择离开呢？ 程旭站在原地，手里的信已捏做一团。 他可以选择不相信的，他可以的……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天真的男人，尽管他充满对平实生活的憧憬以及简单幸福的向往。 可是只有这样……只有这样还不够……老人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远远不止如此。 相比于自己的稚嫩，老人就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猎人，哪怕他是最狡猾的狐狸，此时也逃脱不过老人为他精心所布置的陷阱。 尽管他一直强调着，那是出于好意。 好意？哈。 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吗？ 如果他之前的选择是错的，那又怎样能证明接下来的抉择便是正确？ 程旭抬头仰望着天，他不是在忍泪水，而是在忍耐着笑意。 他好像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看得透彻。 自己不够强大，便没有资格谈保护别人。就算是自己的命运，也未必尽然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哪怕是你早已抛弃的一切，有一天，也可能回头重新变成你推脱不掉的责任与重担。 但只是这些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不管是家族事业的威胁或是感情的逼迫，只有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程旭那天愤然离开乔老爷子的房间，他通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那个庭院。 无数次梦见与回忆中，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夏日的阳光和那阳光下干净的笑脸。 那无法称之为爱，却让一个刚刚失去所有的人不容忽视。或许正因为早已一无所有，才会如赤子一般对第一眼见到的人事物更加珍视吧。 不论你之前遭受怎样的挫折与打击，在一个毫不知情的孩子面前，他所看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小快乐。 到底是那笑容冲淡了悲伤，还是那悲伤太深变成了绝望。似乎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为那一句“哥哥”，他，放弃了抗拒。 ＊＊＊＊＊＊ “感谢您一直以来为小少爷所做的一切，而十四年前的事，我代老爷向您道歉……” 当年负责说服吴莹做出退让的正是徐管家。老人永远记得在得知一切后女孩眼中的不甘与不得不像命运低头的愤懑。 可是，谁又能拒绝一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呢？一个留学世界最顶尖音乐学院的机会，对当时的吴莹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一个从小便恨极了贫穷，不信命运，倔强而坚强的女孩，她想得到的，不止是物质与爱情上的满足，更想要的是全社会的承认与全世界的认可。 吴莹爱程旭，却也不想轻言放弃她多年来在音乐上的努力。想成功，只有靠自己。虽然表面伪装的坚强却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自卑，她与程旭的身份悬殊，更成为她内心跨不过的障碍。 那时的她毕竟还太年轻，一心想着证明自己的才华与实力。她想学成归来，平等的，比肩的与程旭站在一起。 所以，在面对来自乔家的胁迫与利诱下，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的离开程旭。 一个考验，一个约定，一项协议。 每个人在这场赌局中都各自抱着各自的坚持，或抗争，或妥协，但终究还是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和我的外孙结婚，并答应一辈子照顾他，给他幸福，让他快乐。那么，你将继承我所拥有的一切。」 「为什么是我？」 ＊＊＊＊＊＊ “为什么是我？”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只剩下这个疑问，不曾改变。 如果那天他没有经过庭院，或许便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 而如果不是今天这个结果，那么乔继宝是否还会快乐并幸福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所以，为什么是他……这样的疑问，不再止是针对答案本身，而更像是对自己命运的嘲弄。 或许，这一切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想来一心想为外孙找到一个后半生可以依靠的人的乔老爷子必然考量了许多，可最后，哪怕不折手段也要强迫程旭屈服已然证明了这是他最终也是唯一做出的选择。 而他，程旭，必然也是经过重重考验赛选出来的人选，因为老人是不会拿自己孙子的幸福开玩笑的。 尽管程旭实在无法理解老人为何愿意做这样的赌注。但对一个人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踌躇的老人来说，或许生命本身就是一场赌博。 而不管这最终的结果是否令每个人都满意，程旭内心明白，自己已然接受了这场赌博，并押注了所有。 ＊＊＊＊＊＊ 男人和老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但一直在一旁倾听的乔继宝此时已不愿再继续听下去了。 他在震惊于事实真相的同时，也完全醒悟到一直以来他对程旭的误会。 不管他们的婚姻是否遭到背叛，就像吴莹说的那样，他们三人之中如果真有第三者，那原本该被排除在外的人，也只能是他才对……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祖父的安排。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拿别人的幸福来换自己的幸福？ 乔继宝已经开始无法理解了，他原本对程旭的失望与责怪此时也完全倒置在了自己身上。 他还有什么理由去责备男人的谎言和欺骗呢，不管是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事实便是他先一步夺走了男人本该得到的属于他的幸福。而那之后……那之后他们所谓的爱……又是否真的存在过？ 乔继宝不敢想象，因受到祖父的胁迫而不得不担负起照顾他这样一个责任的程旭，究竟是以何种心态面对他每一次的任性的。 如今拥有着清晰头脑的乔继宝已经很难理解自己在混沌时为何会做出那么多笨拙而可笑的行为了。 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却一直很有耐心的、不厌其烦的、细心而无微不至的，十年如一日地在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为此他本该是抱着感激的，并知足于他那时所拥有的一切，可是，他却没能那样做…… ＊＊＊＊＊＊ 乔继宝在离开房间的时候，穿过墙壁便看到门外的吴莹。 女人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的头抵着门扉，看不清表情。 既不像要推门进去，又不像是要离开。 只单单的站在那里，背影尽是孤独。 乔继宝也不知为何会感受到对方的孤独，只是，他确实看到了某种晶亮的液体，从吴莹的眼角滑落。 第八十二章：谁的结局 我从小就讨厌着春天，这和我所居住的环境有关系。在那既小又拥挤的棚户区外，只一条街之隔，便是与这里迥然不同的大厦林立。 那地方看上去既远又近。明明只隔着一条街，却像是分离的两个世界。 每到春天，我就会坐在自家的院落里发呆的看向对面的街区，看着那些被精心修剪过的花木，听着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欢声笑语。 而那些飘落在春天里的花瓣，却像是一片片冰冷的雪花，在那时淹没了我，就像把我一个人隔离在幸福之外，孤独的丢在了那里。那时候，我总是莫名觉得，除了自己以外，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样快乐。 所以我总是想着，如果没有春天，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再没有两个世界的阻隔…… ＊＊＊＊＊＊ 街对面的孩子总是很忙碌的，他们出来玩耍的时间很少，大多都被他们的父母关在家中学习着各种才艺。而那些因此频频抱怨的孩子们，看在吴莹眼里，却成了一种刻意的炫耀。每当那时，吴莹心里的自卑感便会不由自主地增加一分，而拼命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信念也因此坚定上一分。 第一次听到钢琴声，也是在那样的春天里。 尽管那琴声还十分的稚嫩与生涩，但不知怎地，却令当时还年幼的吴莹莫名的感到安心。 吴莹很小便失去了父亲，家里只靠着母亲每月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在这样一个每月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家庭里成长，让自己的母亲为自己的爱好买单，学习奢侈的音乐显然并不现实。不要说是她最喜欢的钢琴与大提琴，就算是一个口风琴，对于当时的吴莹来说，也是一件极为昂贵的奢侈品。 然而即便如此，那时的吴莹，还是凭借着自己坚韧的信念与毅力走了过来。 不去管他人的脸色与白眼，吴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以及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学习着自己喜爱的音乐。 无论是借住在朋友家一起练琴，还是假借在音乐学院打工的机会做旁听，哪怕只能混在最后一排的学生里，吴莹都珍惜着每一次能够学习音乐的机会。 而她这种对音乐如饥似渴的执着，也感动了当时教导她的音乐老师。 升入大学时，吴莹被推荐进了Y市最好的大学的音乐系。她也没有令她的老师与母亲失望，每年都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全额奖学金。 而也正是在这所学校，她遇见了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也是最为深爱的男人——程旭。 在遇到程旭之前，吴莹从不认为自己会被什么除音乐以外的东西所虏获，并为之执着。 在她的生命里，从小到大，她所为之奋斗并拼尽一切想要得到的，只有摆脱贫穷与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与尊敬。 她要与命运抗衡，她不相信所谓富贵天注定。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可以拥有一切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而有的人却只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与贫穷和饥饿作斗争。 这不公平，就像那一条街道的阻隔。明明两个地方离的是那样近，却是一个天堂一个近乎地狱。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吴莹一直厌恶着与这一类的人有所交往，但程旭的出现却成为了一个例外。 记忆太遥远，不论是分离还是决裂，留下来的始终都只会是美好的回忆。 美好的时光让人陶醉，也让人麻痹。 吴莹第一次从另一个与自己身份悬殊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平等与爱意。那样包容而宽广的胸膛，让她可以依靠并真正感到安心。 所以，从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天开始，除了音乐，那个男人便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切。 她不再讨厌春天了，因为她感觉自己，终于在花瓣的迷雾雨海中找到了真正可以相伴一生的人，而不会迷失。 可是…… 不知是谁篡改了童话故事，或则，每段童话都要经历一段刻苦铭心的磨砺才能最终得到幸福的结局。而那些在故事结束前便放弃的人们，也只能从原本的主角变成拥有着悲惨命运的配角们。 不，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 第一次失去孩子，她流泪了。可是泪干后，她想起了最初为什么要开始。 只因为那是不同的世界，所以才会拥有迥然不同的春天。 而想要拥有不同的春天，从来只能依靠自己。 所以那一年，她选择，离开程旭。 ＊＊＊＊＊＊ 再一次回到那座城市，是在得知他结婚的消息之后。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受，就像对自己完全失去自信一般。 明明选择离开便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期望着有一天能够与那个男人并肩而立。可当一切就要成功的时候，现实却再一次将我打入谷底。 那天清水寺的樱花飞舞，我站在花雨的另一端看了他许久。 我曾经讨厌春天，也因他而不再讨厌。可如今，我却无法说明，春天之于我，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总是觉得，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幸福。”儿时的这种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而自己所等待与期盼的，永远不会到来。 我开始嫉妒，无穷无尽的嫉妒。 我忘记了为什么要开始，又该在何处结束。 一切努力的结果并没有达到最初的预想，即使我已站在了与那些曾经瞧不起我、对不起我的人同样的高度。 空虚，无力，不知所措。 只因为我还爱着那个男人。 可到底为什么，只有我无法得到幸福？ 如果我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从此一个人生活下去，那我宁愿，从未爱过。 ＊＊＊＊＊＊ 斋七的最后一夜。 程家来了许多人，而所有人都在等待程旭做出最后的决定。 除掉乔继宝身上的所有医疗器械，正视一个人的死亡，显然，对这家的男主人来说，还是有些过于艰难。 一直相信着乔继宝的灵魂从未离去，哪怕自己无法证明给任何人看，程旭始终坚持着，不愿作出妥协。 但明天就是入土的日子，无论这一晚如何艰难，程旭都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他最后的选择。 程旭把自己和乔继宝关在一个房间里做最后的告别，或是……宣誓永远的相守。 ＊＊＊＊＊＊ 我啊，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那样不愉快的情况下。 可是，那日的阳光很温暖，他的笑容很纯净。 就像，闪烁的宝石。 我无法将其称之为爱，却也无法遗忘。所以我选择接受。 第二次见到他，他已经长到了成人的年纪。但是身子，却还是小小的一只，像极了一只兔子。 我看着就觉得可爱，却忍住板起了面容。因为我不想过早的，让对方看透我的心事；也不想过早的，宣告自己的认输。但我心里一直清楚，我已决定要去保护。 在那之后的相处中，我发现了他更多美好的所在。尽管他心智永远无法与年龄匹配，却拥有远超一般人的善良与纯真，这点最为可贵。 那时，我好想将他藏起来，不被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到。那是只属于我的宝贝。 我想，我是爱上他了。因为爱他，才会那样努力的工作。 想给他看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吃最美味的食物，让他拥有所有他想拥有的一切。 明明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明明一切都只是因为“我爱他”三字。 可是，十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足以迷失自己。 面对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我开始感到疲倦，痛苦，甚至怀疑……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给这个孩子幸福。或是这故事打从一开始，便注定只是一个错误。 直到……他真的离我而去。我才幡然醒悟——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 为乔继宝换衣服的时候，程旭看到了那枚透明的石头。内里乌黑的花纹，像是一尊观音。 那是当年他与乔继宝新婚蜜月时在清水寺的一个苦行僧手中，机缘巧合下买回来的。睹物思人，这不禁又让程旭陷入了短暂而甜蜜的回忆。 有乔继宝的时光，总是快乐大于悲伤。 而如今回头再看，他们之间所有的遗憾，却只怪他忘记了那最为重要的东西—— “原本是因为爱你才会每天拼命地工作的……可到了最后，我却忘记了我最想要的……不过是能与你在一起而已。”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又会流泪…… 乔继宝看着男人，也看着“沉睡”中的自己…… 如果说是忘记，那么他，又何尝不是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感受呢。 对他来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只有对程旭的爱而已。他不需要过上最富足的生活；不需要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不需要吃到最美味的食物、看到最珍贵的事物。甚至所谓的自由……一直一直……无论他们周围有多少的人或多少人的阻碍。实际上，从头至尾……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都只有彼此而已。 他忘记了，自己内心真正所希望的，也只是能留在这个男人身边而已。 ＊＊＊＊＊＊ 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说出口…… 我还不想死……我还舍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可是，现在的我，只能漂浮在空中看着陌生的自己。 那紧闭的双眼，苍白而无血色的面颊让人感到既冰冷又恐惧。 第一次，我感到自己如此接近死亡，尽管一直以来，我确实维持着这种状态。 幽灵。作为幽灵，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而不离去。 可是如今，我明白了，却舍不得离去。 好想，好想再一次，紧紧的拥抱住男人。只一次，一次就好。 让我再一次的感受到他的心跳与体温，他的悲伤与泪水。 然后告诉他，告诉他我不怪他，不恨他，并且……依然爱着他。 尽管，我害他受了伤……尽管我十分后悔而无颜面对……尽管……我不知道他是否，依然爱我…… 其实死亡并不恐怖，恐怖的是即便死也无处可去。 ＊＊＊＊＊＊ ——如果我的命运只能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弃而得不到想要的幸福，那我宁愿，从未爱过…… 吴莹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此时挺着大肚子站在程旭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憔悴和疲累。 “旭……”她唤道。 不知听也没听到，程旭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他仍旧保持着吴莹进门时所看到的那个姿势，坐在乔继宝的床前，握着对方的手，无言，沉默。 吴莹觉得，自己早该死心的，可是她办不到。今晚是她唯一的希望，也可能……会是永远的绝望。 “旭，他已经死了，将他好好安葬吧……忘掉过去，也放过你自己……” 女人从后面抱住男人，她还想说几句“让我们重新开始”之类劝慰的话，可这些都不及出口，男人便从她的怀里硬生生的挣脱开了。 “你该来的不是这里，该爱的也不应是我。郑毅对你是真心的，而我想要的……也只有宝宝一个人而已……” 再也没什么好隐瞒了，心意是如此明确而坚决。 程旭已不想再将这出戏剧演下去，就因为他演得太久，已经失去了太多。 他曾经的愧疚，曾经的爱恋，曾经的不舍与怀念，终究还是在明白一切之后永远的变成了回忆。 “我知道你和郑毅所做的一切，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只不过是想要挽回我们的曾经。十四年前，我们都没有那个能力，可十四年毕竟太久，久得足以改变一切。我承认，我爱过你，可时光永远不会倒流。如果是十四年前，你像今天这样，同我说着这一番话，我或许会不管不顾的握紧你的手。可是换作如今，我却只能握紧他的手。” 说着，程旭用无限温柔的目光再次凝望向乔继宝。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不想再后悔第二次。而你……我只能给与你祝福，却无法做出承诺。莹莹，看清现实吧，我不再是十四年前你所爱的那个程旭，而你……也已不是当年那个吴莹。属于你的幸福其实一直都在你的身边守候着你，只是你不愿正视罢了。” 程旭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平静。倒真像是看透了一切，也不再像那晚那般激动的与吴莹争执。 其实世事到头，不过如是。谁对谁错，谁欠了谁的，谁又爱谁太深，恨谁太重，都已失去意义。逝者已矣，只有曾经的快乐可供追忆。而那些悲伤的，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吴莹听罢，先是讶异，后是沉默，接着，却赫赫的笑了。 笑声很是凄凉，又有些可怖。总是叫人不舒服的。 “是吗？”她说，“原来……是这样……” 程旭只当她是太过伤心，一时还不能面对现实。可当他感觉到某种冰冷而坚硬的物体刺入他的身体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是我，并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 第八十三章：葬礼 不—— 如何阻止早已预料到的悲剧，就像看到山顶滚落的巨石，下一秒，就砸到了我。 乔继宝无声的呐喊着，他明明就在程旭身旁，却对这场伤害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的，眼睁睁的看着那冰冷的刀锋没入了程旭的身体，接着，便是血流如注。 “为什么？” 男人依旧没有回头，他和他背后的女人紧紧贴在一起。他感到他的背部湿了一片，又感到他的后心处正不断流着冰冷的液体。他的四肢渐渐失温，摇晃着已经无法支撑站立。他开口，竟有些发抖。 “为什么？” 他又问，这次却像在问自己。 为什么，那些曾经共同拥有过美好的人，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变成仇人。爱已不再，便只剩下恨吗？可是，那各自最珍贵的东西，明明就在身边，却选择视而不见。这是人的天性，或是，被眼前的小执着蒙蔽了心、眼。 “你走吧……” 通过那把匕首，程旭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背后的女人正在颤抖。这真是讽刺，此时只有那伤口还带着灵敏的知觉，身体的其他部位，竟开始渐渐麻木。但程旭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希望他还有力气，能支撑自己走到乔继宝的床边。 背后的女人似乎也没有做好面对现状、承担后果的心里准备，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一时冲动。当手中的凶器真正刺入男人身体的时候，她才收缩了瞳孔真正看清自己做了什么。她颤抖着却无法再将那把匕首拔出来。 她流着泪靠在男人的背上，可程旭始终不愿转身再看她一眼。 这样的固执……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吴莹心里清明，却又不愿承认。接着胸口堵塞的一切怨恨，爆发过后却不由痴痴的笑了。 她挺着大肚子摇晃的退后，她笑着，笑的可怖。 她一步一步倒退着向门口靠去，只奢望男人能回心转意的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只一眼就好，求你……只一眼她便满足…… 可奢求换来的只能是绝望，从始至终，男人只是如她进来时一样，背对着她，笔直的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于是她闭了闭眼，接着转身，选择再也不见。 她笑得越来越开怀了，却让听到的人不禁毛骨悚然。她扶着肚子不稳地终于走出了门去，将一切她不想面对的，不愿承认的，不准备再去回忆的，统统关在了门内。 不——你别走——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乔继宝飘荡在空中，无助的对着那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呐喊。可谁又能听得到呢？ 房门再次关上的声响让程旭吐出最后硬撑的一口气。他再也无法笔直如山的伫立在那里了，他的双脚开始摇晃，只能一手撑起床沿。可他还不想倒下，他总想着哪怕最后，也要再看他的宝宝一眼。 他自然看不见作为灵魂的乔继宝正围着他的四周焦急的打转，他的一双眼，只盯着病床上那像是沉睡过去的恬静容颜。 他一步一步的艰难的向床边走，总希望能再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而乔继宝也一步一步的跟，不死心的呼喊着，希望男人能听得到，听得到他的不忍。 真傻，为什么不去就医呢……为什么，到了此刻，却还要不放过自己，自伤自残、自我放逐……你就真的那么想要来陪我吗，将自己的生命当做儿戏……可是，你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生前是，连死后也如此任性。这边的世界并不美好，无声，死寂。而我一个人虽然孤独，却宁愿独自在这里静静的看着你活的快乐与幸福。 可是这些心声程旭都听不到，此刻，他远比出生时还要来得平静。心，就要永久的沉睡，只将铭记此刻的悸动。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坠落跪倒下去。可视线却一分一秒都不愿离开乔继宝的容颜。艰涩的抬起一只手与床上的“睡美人”再次紧紧相握，真希望这一刹便是永恒。 “答应过要一生一世守护你的……对不起……我食言了……” 同样浮于床前的乔继宝此刻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由于疼痛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面颊渐渐失去血色，苍白而无力。这让他感到心痛，竟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但是……我爱你……”要是你能听到就好了…… 男人说完这句话，不舍得闭上了双眼。直到最后，他还是不愿移开注目着他的视线。乔继宝看着那逐渐失去知觉下滑的身体，是他的无力，也是自己的无力。 我爱你……我听到了，你……听到了吗？ ＊＊＊＊＊＊ 吴莹走出房间，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走下楼去。 大厅里的所有人，此刻都在看着她。各异的眼神，融汇着疑惑，不解与惊异…… 这是乔继宝斋七的最后一夜，那些曾经出现在她或他或他们故事中的人们都来了。甚至是李琼嘉。 这个名字，对吴莹来说，始终是个特别的存在。如果说她有追逐着什么人的脚步的话，那或许便是这个本该疏远却又有着莫名存在感的女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吴莹最不想的，便是在这个女人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自己的失败，自己的落魄。 所以那一刻，她努力挺起胸，想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不是想逃避责任，只是在保有她仅剩的自尊。 可是她身上的血迹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胆寒。 “莹莹？”郑毅第一个察觉事态不对，三步两步上前扶住吴莹。 他以为那是吴莹的血，他以为是孩子出了问题。 “莹莹，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郑毅的这一番提醒，让程家二老也惊吓不小。一时屋内的所有人都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了，乱成了一锅粥。 可吴莹却死死的抓着郑毅的手臂，不说没事也不说有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她的心绪还未从刚才的惊骇中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是应该把程旭受伤的事情说出来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那一刀有多重，男人伤的有多重，又能支撑多久。 可是她就是无法开口……话音每每到了嘴边，又哆嗦的吞了回去。她的唇也变得惨白，接着，一阵剧痛就真的从小腹传了过来。温热的液体从下体流出。 “羊水……是羊水破了……” 不知是谁惊慌的喊道。 这让所有人更加紧张了。 此时，只有郑毅还算清醒。他不作他想，一把将吴莹打横抱起，就疾步向外走。 吴莹靠在郑毅怀里，神智似清醒，又似迷糊。眼中不自主流出的泪水，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可她却可以想见，这个正抱着她的男人，此刻一定心急如焚。 他总是如此，默默的关心着她，守护着她。她也总是如此，仗着有所依靠便在心底有恃无恐。可是，这一刻，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而慌乱的心跳，她的心，真的开始融化了。这个属于她和程旭的孩子，到了这一刻，居然有人比她还要在意与关心。这样的感情，如果不是爱，吴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诠释。 爱是沉重的，却同时兼具着自私与包容。她对程旭的爱是自私的，可郑毅对她的爱却是无限的宽容。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她从前都无法看透……那份真正属于她的爱、让她安心的所在……明明一直就在她的身边，为什么直到今日，她才明白…… “毅……”她用颤抖得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唤道。 可是郑毅无暇顾及，他只是一味反复地祈祷与叮咛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莹莹，再坚持一下…… 毅……吴莹不知自己是否会如郑毅期盼的那样，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再次看到“春暖花开”……她只是在心底默默的许着愿望——毅，若人生真可以重来，她不会再选错了…… 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程家的所有人，都忙碌着……忙碌着……忙碌着不知究竟是为了一个新生命的降生，还是另一个生命的即将陨落…… ＊＊＊＊＊＊ 两个月后 没有人会喜欢参加葬礼。 生前与逝者的关系越亲密，便越难接受对方的死去。而那些与逝者不熟悉的人，他们的到来也只会处在不知所措的尴尬境地。 这番理论是从哪里听到的，郑毅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他，此刻，内心里却抱着有别于这两种感情之外的莫名的梗塞与忧郁。 或许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来不及阻止，也无法参与。 如今看着那冰冷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郑毅只叹，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墓园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乔家的墓地区是独立于其他墓区之外的。 仪式的最后环节，是观礼人的献花。 郑毅跟随着其他人围着墓碑排着队，一个一个，将手中的白菊恭敬的放置在墓碑前面，接着，又一个一个的，离开那个伤心的所在。 他本是作为特殊的来宾，可此刻，郑毅实没有理由再留在那里打搅别人的人生，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做了太多……他本不该去做的事情。 所以祭奠的仪式一结束，他便识趣的跟着人群离开了墓园，只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前那依旧相拥的两人…… ＊＊＊＊＊＊ 那是一个奇迹。 直到今日，今时，今地，此刻真实的相拥，程旭都还是会怀疑，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他已不知是多少次习惯性的低头去看向怀中的人儿，每一次，怀中人都会投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那笑容让他安心，也让他越发感激于此刻的拥有。 那几乎是违反了人类所认知的科学常识，每一个见过乔继宝的人都不禁感叹，这是医学界的奇迹。 一个被判定脑死亡的病人如何会突然苏醒？如何苏醒后又与常人无异？这种事情，不是亲眼见证，说出去，恐怕也没有人会去相信。 可是，这个奇迹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发生在乔继宝身上。 程旭每每想起，内心都饱含着对生命的敬畏与对神明的感激。 这是上天给与他们的考验，也是上天给与他们的机会。 他该知足了…… 若追溯起事情的原委还是要回到斋七最后那个混乱的夜晚。 那的确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在那一晚，吴莹悲极痛极，失去理智刺了程旭一刀。可那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直至今日，程旭都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吴莹根本就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可在当时，他的确以为自己便会就那样的死去。 人在生命的最后，会想起什么？是走马灯似的记忆，总是美好多过悲伤。他看到无数曾经与乔继宝一同度过的画面，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可是，这一刻，不论对方是否能听到，不论这一句来得多迟，程旭都希望说于乔继宝听。 “我爱你。” 我爱你，尽管不是从第一眼开始；我爱你，尽管我一向吝啬的说与你知；我爱你，尽管这一句酝酿了太久、来得太迟…… 但是，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 走到今天，路实在太远……但因有你的陪伴，我甘愿。 失去意识的男人，头枕在乔继宝的胸口。一滴泪水滑落，滴在那晶莹剔透的玉石上。 乔继宝莫名觉得自己的身影开始飘忽，比之原来更加透明。 难道，自己也要消失了吗……在这个当口…… 不要……不要……他不要离开他…… 神明啊，如果当初你执意将我留下，又为何现下执意要将我带走。在我明白自己有多爱他之后…… 哪怕只一次也好，想摸摸他，抱抱他，最后的触碰，只希望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可是不行，身子越来越轻，漂浮着越来越远。 乔继宝拼命向下挣扎着，挣扎着希望可以抓住程旭的手。 可就像是有种无形的力量，从他的背后，将他拽入无尽的深渊。 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走我……也不要带走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告白，为什么会成为分别的寄语…… 我不再奢求能够与他长长久久的相伴，只希望还能以这样的虚无存在，伴随在他的左右。看着他，看着他，便已满足。 此时，屋顶出现耀眼的白光，乔继宝整个身子几乎到要被那光洞吸了进去。他拼命挣扎，几近绝望。最后一眼，泪水再一次滴落下去，便与男人的那滴泪融汇在了一起，洗涤玉石的纯净。 刹那的巨变，玉石发出更为刺眼的光芒。乔继宝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似乎看到一条墨黑色的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紧接着，四周一片黑暗。 幽冥的世界只有三种颜色，白色的河，黑色的天，还有红色的花。 白色的河流上面有一座桥，桥的对岸是血红色的一片彼岸。 这是……忘川……而桥……便是奈何。 乔继宝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的想要走过那座桥，可是他不想……他不想的。 一面流着眼泪，一面依旧不由自主的向前走着。 传说中，要过奈何桥，便要喝下孟婆汤。可是喝了孟婆汤，他便会永远的忘记程旭这个人。这比死亡还要另他恐惧。 正在乔继宝不知所措之际，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宝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乔继宝回过头看向来人，眼泪再一次不住流淌。 “爷爷……” 那是他的祖父，他的爷爷。 “爷爷，爷爷，我好想你。宝宝现在好难过，好伤心，再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乔继宝飞扑进老人怀里，他一时忘记自己置身何地，也忘记该去向哪里。 老人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顶，久违的怀抱让他安心。 可是这样的温暖并没有维持太久，老人最后还是轻轻的将他推开。 “孩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爷爷要走了。” 这是乔继宝听到祖父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推了下去。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不断向河中坠落，最后一眼是老人一贯和蔼的笑容。 “爷爷——” 他呐喊从梦中惊醒，再次睁开双眼，却不见了那黑，那白，和那一片的鲜红。 眼前是精致的天花板和漂亮的水晶吊灯，而自己好像是躺在床上。 乔继宝感觉自己的身子特别沉重，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他努力想撑起身子，可转眼便看到昏迷地躺在自己胸口的男人。 这是—— 霎时一切变得清醒。 这是……这是他阔别许久的自己的身体……他的肉身……实实在在他的躯体。 他可以动，可以说话，可以呼吸。虽然还十分艰涩。 他努力抬起一只手，拿下脸上的氧气面罩，拔掉另一只手臂上的针头。 他坐起身，他想用双手将男人抱起，尽管那十分困难。可是，他还是被那久违的触感感动的鼻酸。 那是真实的触感，能听到我的声音，能摸得到……不由，泪水再次滑下。 “旭……你睁眼看看我……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我在这里啊……” 久未开口，乔继宝听着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陌生。沙哑、干涩。 他该怎样办？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让自己苏醒过来，却要面对他心爱之人的沉睡吗？这样的轮回他受不起…… 此刻的乔继宝，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复生究竟是怎样一段奇遇，他只希望能救救眼前这个倒在自己怀里的男人，救救他，告诉他，他不怪他了，不恨他了，他……爱他。 正如先前所说的那样，那是一个混乱的夜晚。当程家所有人都为吴莹突然的早产而慌了手脚的时候，又有谁还会记着，他们已消失许久的男主人，以及早已被判定死亡的“前夫人”这对可怜的恋人究竟在哪里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终于有人打开二楼的房门，看到想要求援的乔继宝拖着程旭的身体，筋疲力尽的倒在房门口时，乔继宝早已失去了所有力气，几近昏迷。但他还是挣扎着向来人吐出了最后两字——“救他”。 第八十四章：终章 这些过程程旭当时都不记得，当他再一次苏醒，已经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乔继宝的“复生”虽然让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可是面对现实，连医生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奇迹。 程旭和乔继宝醒后的相认，自不用说，感动了许多人。 就怕这是一个梦境，无论旁人怎样劝说，程旭都不愿再放开乔继宝的手。 所以程家人无奈的将他们的病房改造成了双人监护病房，病床也从未有过的，改成了双人病床。 程旭的伤虽然乍看起来十分危急，可经过医生诊治后，被确定并没有伤到内脏。 伤口的位置刚好避开了所有要害，经过用心调养后，很快便已痊愈了。 而乔继宝，虽然经历死亡，再一次的清醒，却只是对身体的不适应，其他再无大碍。这又一次让所有主治医生惊呼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但始终无法完全放下心的程旭，还是坚持让乔继宝留院观察，直到全部医生再三保证已经完全康复，才勉强同意让乔继宝出院。 而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自不用说，程旭一直寸步不离的守护着小家伙，昔日的美好似乎又回来了。 但，有些事，是无论你怎样不愿承认，想要逃避，也无法躲开的现实。 也就在程旭和乔继宝入院的那天晚上，吴莹在同一家医院里，诞下一名男婴。 对于吴莹，程旭不怪她，因为他和吴莹和乔继宝之间，最根本的错误，是在他自己。 他始终清醒的明白，是他的迷失，他的寡断，让他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并造就了今日这般的结果。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既然错误已经铸下，便要一力承担下来。 虽然吴莹的孩子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意外，可是他却不得不为这个生命付出他该付出的责任。 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隐瞒乔继宝任何事情，他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要做怎样的决定，都要先说与他的宝贝知道。 在乔继宝和自己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程旭虽然对吴莹的事已有打算，但并没有着手去做。他的“不急”没想到却换来他人的“心急”。 于是，郑毅那早在意料之中的拜访，却在当下让人有些意外。 因为程旭从未看过自己这个表面上一贯吊儿郎当的好友这般认真的，郑重的，向他请求一件事。并放下自尊的跪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代替莹莹来向你们做出这样的请求……但是，程旭，我求你，看着我们十多年好友的份上，求你放过莹莹吧。” 郑毅的这一番话，别说是程旭，就是一旁的乔继宝看了都觉得异常震惊。 这实在让他难以置信，眼前跪着的男人，真的就是他所认识的郑毅吗？ 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到，乔继宝差一点就忘记了是吴莹刺伤了程旭。也差点就忘记了，故意伤人的罪名，足以送吴莹进入监狱。 但是乔继宝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严重，他也从未听程旭提起过，要如何处理此事。 乔继宝偷偷的看了一眼程旭，正巧撞上程旭也看向他。两人的眼神不期而遇，接着却是会意一笑。 程旭本就无心追究吴莹，如今看到好友如此，更是不会再去旧事重提。可是他相交十多年的好友却如此不明白他的心意，却不禁又让他觉得有些心寒。 但程旭又是明白的，这一切只因为那个“爱”字。 ＊＊＊＊＊＊ 在乔继宝的提议下，程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血浓于水，说对这个孩子完全没有感情是骗人的。可他更在意乔继宝的感受，所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本是打算给吴莹一笔优厚的抚养费，便让她独自带着孩子离去的。只是这样，多少会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反正，他自打决定娶乔继宝的那天起，便没准备要孩子。因为宝宝，他已经有一个了，那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再也分不出多余情感，去给予他人。 可是乔继宝却对这个孩子爱不释手，第一次经得同意亲自抱起小娃娃的时候，他就不舍得放下来。可他也知道，那是别人的孩子，他没有权利夺走。 吴莹不知是因为生产的那日受到惊吓，还是对程旭和他的事太过伤心。自生产后，修养十多日都像重病一般卧床不起。 乔继宝想去看她，却又不敢。他总觉得他应该和吴莹好好的谈一次，可是又怕吴莹并不愿见到他。 他并不是忘记吴莹曾经给他和程旭之间造成的伤害，却也记得吴莹和徐管家说过的，自己祖父对他们做出的事情。将心比心，乔继宝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是吴莹的处境，或许也会抱着同样的怨恨吧。可是，只有一点他和吴莹是不同的，这也是他想与吴莹见一面的目的。 十日后，吴莹的身体终于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像程旭一直照顾着他一样，在吴莹养病的这段时间里，郑毅也一直陪伴着她。 这日，郑毅突然来找乔继宝，说吴莹想与他谈谈。 乔继宝自然是愿意去的，可是程旭却担心不许。但在郑毅多次的保证下，最终程旭还是作出了妥协。 病房里只留下乔继宝和吴莹两个人，郑毅与程旭都被赶到了门外。虽然程旭一直不放心的在门窗上探头探脑，但由于医院隔音极好，吴莹和乔继宝的谈话他居然什么都听不见，可是看到乔继宝表情如常，他也便按耐着没有进去打扰。 吴莹躺在床上，乔继宝坐在她的床边。他们说了很多关于程旭的事，也说了很多他们各自的事。 自从那天吴莹被郑毅抱着送进医院，她就已经明白程旭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的含义。“幸福一直都在她的身边，只是她不愿正视”。 可知道归知道，毕竟爱了那么多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最后，当吴莹哭着说出“我只是想要得到幸福而已”的时候，乔继宝也不仅跟着流下了眼泪。 他捧起吴莹哭泣的面容说道：“抢夺别人的幸福是永远不会得到幸福的，我现在明白了，也希望你能明白。” 接着，两个曾经不算和睦的人，竟相拥着抱头痛哭了起来。看着门外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乔继宝想要说的事情，便是这一次他“死后重生”的领悟吧。 幸福，爱情。只有索取是不会得到的，也要懂得奉献与知足。 因他人的快乐而快乐，因他人的幸福而幸福。 又十日，吴莹在谁都没通知的情况下，留书离开了，只带走她唯一的孩子。 ＊＊＊＊＊＊ 故事走到今天，实在不易。 程旭感叹，再一次收紧手臂。 墓园依旧宁静只有他们二人。 墓碑上刻着乔老爷子的名字。 乔继宝对那日的“梦境”越来越感到模糊了，忘川……奈何……那些离他太遥远。 他只记得祖父推了他一把，然后，他便又落入如今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说来奇怪，那日后，他一直贴身佩戴的白色玉石中的花纹不见了，石头虽依旧晶莹漂亮，却始终像是缺少某些灵气。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一次醒来，他得到真正的重生。不再是曾经小于实际年龄的智商，明白了许多事情。而程旭也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可面对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还有什么“奇迹”是不能接受的呢？ 在乔继宝的要求下，程旭将他与祖父的协议，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给乔继宝听。 原来，当年自己的祖父为了找一个能够代替他照顾自己的人而用了某些不光彩的手段强迫威胁程旭答应他的条件。而一方面面对挚爱的背叛，另一方面承受来自家族事业的压力，程旭最终便做出了这样的妥协，接受了祖父经济上的协助。 这个事实让乔继宝多少过意不去。虽说这事是祖父背着他做出的决定，可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才造成了他和程旭如今这样的结果。尽管程旭说过他爱他，可是有件事情还是让乔继宝有些介怀。 风吹动乔继宝过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蓝天白云下，面对祖父的墓碑，乔继宝沉默，四周一片宁静。 这时，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了，面对墓碑，静静说道：“其实您不必威胁我的，最后就算您不开口，我也是会娶宝宝” 乔继宝惊异的抬起头，看向男人侧脸清晰而俊逸的轮廓。虽然表面上男人是在对着墓碑自言自语，可乔继宝却觉得是自己内心的疑问被男人听到了。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爷爷的威胁，你会怎样做？” 乔继宝问的很小声，他始终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可是程旭却低下头，温柔的看着他。大手扶过乔继宝的头顶。 “傻瓜，”他说，“你以为区区一笔款项你老公我一个人就搞不定吗？这样的威胁，我心甘情愿。只为了你——我毕生的宝贝。” 风，再次调皮的掠过，誓言和承诺，只为这一句答案。 ——正文完—— 番外：续章 李琼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乔继宝会来找她，作为故事的结束，有些事情，始终还是要说明白的。 乔继宝对吴莹和程旭的过去感到好奇这并不奇怪，一来他是对自己祖父所做过的事感到内疚，二来也是真真切切想完全了解他所爱的那个男人。 李琼嘉接待乔继宝的地方，还是那个曾经让乔继宝感到十分害怕的诊疗室。不过这个女人的笑容却比哪次都要来得亲切。 “我和莹莹是在大学认识的……”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的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就像之前的所有版本，故事的开始，是围绕在程旭身边的那些人。郑毅，小飞和大原，吴莹自是不能少，却独独少了李琼嘉。 这让乔继宝想起他与李琼嘉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可以感受到程旭对她的厌恶。 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时候，吴莹还是个穷学生，而李琼嘉却是个出身富裕、被家人疼宠长大的小公主。他们虽是朋友，但内心深处去各自互相嫉妒着。 李琼嘉嫉妒吴莹的才华，而吴莹嫉妒着李琼嘉的出身。当然，这些在当时来说，都还只隐藏在明面下。 直到程旭的出现。 不论是从前还是如今，程旭都是一个出色的男人，这个毋庸置疑。 无论是外表还是出身，或是才华。程旭的幸运甚至连老天都要嫉妒。李琼嘉会爱上他，也是理所应当。 只可惜，她还是输给了那灰姑娘与王子般的相遇。 吴莹和程旭成为恋人的事实，不但李琼嘉无法接受，就连程旭身边的朋友，也不是十分理解的。可两人便是在这样的“不祝福”下走了过来。 记得李琼嘉曾在程家的聚会上与程旭说过，“嫉妒，我也是尝过的”。 那的确是一句心里话。 她曾经的确十分嫉妒，也十分挣扎，作为朋友，她本该祝福吴莹能得到幸福，可是作为同样喜欢着程旭的女人，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出身不如自己，外形不如自己的女人，得到她所得不到的一切。 而她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失手害吴莹流产了。 那之后很多人都以为是程旭母亲的阻挠才害得吴莹失去了孩子，可只有李琼嘉和程旭知道，是由于她的嫉妒，才造就了如是的结果。 细节总是狗血，却也不必拿出来细说。 失去孩子的吴莹让李琼嘉感到内疚，但没想到，哪怕自己不再是他们的阻碍，程旭与吴莹最终还是没能走到一起。 多年后，李琼嘉再次见到程旭，再次见到吴莹，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嫉妒，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吴莹身上。 “有时候我真不得不感叹，这或许就是命吧……” 李琼嘉说完他们的故事，自顾喝起了咖啡。 乔继宝不是女人，无法体会女人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她才会那样在意她和程旭的宝宝吧……乔继宝只觉心酸。知道了一切并不能挽回什么，却能让他更加珍惜他此刻的拥有，只希望，无论是吴莹，李琼嘉，郑毅……还是远走德国的萧辉，以及自己和程旭，大家，都能得到各自属于自己的幸福。 半年后 又快入冬的季节，乔继宝收到了来自萧辉的明信片。上面是他获得世锦赛亚军的领奖照片。明信片背后还有一行字，是德文，翻译过来不过四字——爱是宽恕。 乔继宝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忍不住便窝在程旭怀里哭了。 虽然离上次的“混乱”只过去了半年，但这段平静却幸福的日子里，竟像隔了几个世纪般久远。曾经的不愉快与伤心难过渐渐被人们淡忘，他和程旭，都只希望能珍惜今后他们一同度过的每一天，平平静静的走完这辈子。只不过，他们这辈子还很长很长…… 有时候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中的乔继宝也会不时想起吴莹和孩子，自从那天吴莹不告而别的离开，程旭便再没接到吴莹和孩子的消息，也不知这对母子过得如何。 虽然程旭不说，可是乔继宝知道，程旭还是惦记着那个孩子的，毕竟那是他的骨肉。而乔继宝也真心喜欢着那个孩子，希望有一天，如果能得到消息，也希望能再一次见到她们。 没想到，这个愿望不久后竟然成真了，虽然回来的只有“小小豆丁”一个人。 原来自从吴莹走后，郑毅便也辞了工作，过着到处漂泊寻找的日子，走遍大家南北只为追查到吴莹母子的下落。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郑毅把人追到手了。 本来还对郑毅抱着歉疚的吴莹，最终还是被郑毅的真心所打动，同意与郑毅试着交往。而这个小小豆丁，便是郑毅和吴莹以“不想恋爱被打扰”为借口拖人带回来给乔继宝和程旭的。 随孩子一起来的口信很简单，“自己的儿子自己养”这样一句便把程家所有人都打发得乐呵呵的。虽然开始程旭还担心乔继宝会不会介意家中多了这么一口人丁，可当程旭发现小豆丁完全占据了自己在乔继宝心中位置的时候，后悔的却成了程旭自己。 但这还不是让程旭最感到头疼的，他最为头疼的是，智商恢复正常人水平的乔继宝开始有了自己的主见，并开始天天嚷着要找工作。 程旭真不知他的小家伙是哪冒出的奇思怪想，明明乔老爷子给他留下的财产几辈子都花不完，而他这个老公也甘愿养他一辈子，可这些乔继宝都不稀罕。不但嚷着找工作，还不许程旭放水帮忙，甚至要搬出去独立生活。 这还得了！可怜他这个程氏集团的总裁，差点因为大清早砸离家出走的“妻子”的公寓门上了社会版头条……这、这能怪他吗……谁让他那可爱的“妻子”拐带他的儿子将他“老人家”一个人丢在家里只能天天睡冷被窝吃泡面呢…… 时光流逝，程旭和乔继宝的小日子也这样一天天平淡中带着各种“刺激”的过去。 直到这一年的圣诞节。 还记得去年圣诞节与乔继宝的约定，一起去加拿大看雪。可是在经历过那许多的意外后，这个计划被搁置了，直到今年。 过了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又到了圣诞节。程旭带着乔继宝到加拿大去过二人世界。丢儿子给自己的父母照顾。 而乔继宝虽然起初不舍，但最终还是在程旭百般“装可怜”的软磨硬泡下作出了妥协。 说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意义上两个人相处过了，每每想到此，程旭就不得不“佩服”郑毅和吴莹那两个人的“英明远见”……带着个只会哭的娃，什么浪漫的事都做不出来了。 程旭和乔继宝住在加拿大靠近北极的一个小镇上，房子不是什么别墅，只能说比平常人家稍大一点。靠近北极的天气很冷，又是冬季。昼夜整个月里，大半时间见不到日出。可是这却让程旭感到十分惬意，因为不用去上班，外面的世界又总是被黑暗笼罩，他总有理由找乔继宝在屋子里做些夜里才做的“舒服事”。有时也会抱着小家伙只静静的坐暖炉旁，一起看着圣诞特别节目。 窗户上大半被冰雪覆盖，家家户户却都挂着彩灯，圣诞树上还有各种礼物，小镇安静而祥和。 乔继宝趴在窗前向外张望，他看到细细的雪花飘落，映衬在暖光下不但不觉寒冷，反倒温暖。便嚷着要与程旭一同出去走走。 今天是平安夜。 程旭拿过厚实的大衣，红色镶着白狐毛球的帽子，还有熊皮的围巾，给小家伙围了个严严实实，便拉着由于穿太多而走路笨拙的乔继宝，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去。 虽然镇上的所有居民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当中，可经常有北极熊出没的小镇还是有轮值的治安官在街上巡逻。见到程旭和乔继宝的警官便会停下来亲切的和他们打招呼。 乔继宝此时看着什么都是新奇的，尽管冷空气遇到他的呼吸已让他的睫毛冻上了一层白霜，可他依旧兴奋。 下水道井盖的缝隙冒出白热的蒸汽，橱窗里有银色的圣诞树和跑动的小火车。乔继宝抬头看向天空，雪在路灯照耀下变成红红绿绿的彩色，晶莹剔透飘落。 这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也是在这样五彩斑斓的夜……看到这样五彩斑斓的人生…… 乔继宝不觉去拉程旭的手。 “阿旭……”此时他的心中莫名溢满了幸福感。“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对吗？” 程旭听着，嘴角勾起了笑容，俯下身在乔继宝红红的可爱脸蛋上亲了一口——那是男人无声的答案。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