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郎君——牧秦

 文案：

 属性分类：古代／东方奇幻／强攻弱受／正剧 关键字：狐狸 其他 01 大雪岭位于极北之地，终年风雪交加，气候极端酷寒，整座山岭完全被冰雪覆盖成白色世界，几乎寸草不生，看似渺无人迹，深山中却有一座遗世独立自给自足的小村落，引东边地热谷的雪水灌溉农田，种植抗寒耐旱的作物维生，村民们早已习惯严苛环境，不曾想过离开村子到外地发展。 再说，小村落是雪狐族村落，村民们全是狐妖，精通妖术，只要弄个结界将村子包围其中不教风雪吹袭，自然便能住人了。 数年前大雪岭发生规模颇大的战争，村落半毁，许多族人为此牺牲，因战争而造成的地层位移却为村落带来丰沛地下水源，只需凿井便有源源不绝的淡水可饮用，不必再日日前往山中挑雪储藏备用，战争有害也有利，重要的是，这座小村子顺利挺过劫难，完成重建。 雪狐族长琉殇是雪狐族人的精神支柱，虽说他性子清冷，却并不孤傲，而是不卑不亢淡漠有礼，态度内敛进退有度，他能在战场上化身九尾妖狐力抗强敌，也能弯下腰来下田耕种；他能拟定战略，破解敌军计谋，也能在村里的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他能力顶千斤，也能温柔怀抱出生不久的婴孩，他不与任何人过分亲近，却备受族人爱戴，大伙儿都说，琉殇是雪狐族有史以来最好的族长。 只是，总有人感慨地说，每当看着族长孤单的背影都会替他觉得寂寞。 可如今不同啦，战后温家最小的孩子不知为什么留了下来，没跟家人一道回晋都，而是交由琉殇族长抚养，一个手抱的娃儿，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刚出生就跟亲人分开，整日由琉殇抱着、哄着、喂着，不管多忙都不曾放下，娃儿一天一天长大，当他学会走路之后，村民们蓦然惊觉族长的身边多了一个小身影跟前跟后，像麦芽糖似的黏着，大伙儿倍感欣慰。 他们的族长总算不再孤单了。 「师父要去哪儿？师父……」 小男孩在琉殇身后喊着，迈开步子奔跑却总是落后，赶不上琉殇轻盈的步伐，每每总要琉殇停下来等他，握住小手说：「我要前往地热谷视察水道的改建进度，旭儿乖乖留在村子里等我回来。」 小男孩不依，「旭儿要跟师父一起去！」 黑亮双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光芒，那超乎年龄的眼神教琉殇一愣，心头泛起异样，虽然早知道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与众不同，但是当男孩不经意流露出六岁孩子不该有的偏执与顽固，琉殇仍旧因为不习惯他的早熟而蹙眉。 想当年，水静将孩子交给他的时候，温旭还只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天真无邪娇嫩可爱，总喜欢对着他笑咧一口无牙的小嘴，小手胡乱挥舞着，不曾想，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孩子就大了，开始习文学武，也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而琉殇大多时候总是顺着他。 「如果你跟得上就来吧。」说着转身离去。 男孩喜出望外，加紧脚步跟上，前方的背影高大，他追得十分辛苦，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深怕跟不上琉殇的步伐。 待走出村外，离开结界保护的范围，暴风雪立刻迎面扑来，男孩缩起身子，当场打了一个大喷嚏。 「还是想跟吗？」琉殇低头望着他，不着痕迹移动身形为他挡去风雪。 男孩点头，无畏寒冷风雪，「旭儿要一直一直跟着师父。」 「既是如此，由我带你去吧。」 琉殇直接抱起男孩的小身躯，动作流畅熟练，男孩习惯性地把脸儿埋进琉殇怀里，汲取清雅幽香，突然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了。 他喜欢师父身上的味道，喜欢被他以温柔的力道抱着，喜欢自己在琉殇的眼中是独一无二最特别的存在。 男孩喜欢琉殇，很喜欢很喜欢，从襁褓中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他就记住了他的容貌他的味道他的声音，这辈子他只认定他一个人。 可是琉殇也一样喜欢他吗？ 男孩抬起脸，「师父，旭儿喜欢你。」 琉殇闻言只是淡然一笑，「我知道，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是很认真的。」男孩先是强调，接着问：「师父也喜欢旭儿吗？」 仍是平淡清冷的声调：「喜欢。」 男孩不满意这个答案，「师父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琉殇没有回答，狂风吹乱他披垂身后的银色长发，满天雪花却没有撩乱他锐利的视线，每回外出他总是谨慎查看四周，今天也一样，神族依然派人躲在暗处监视他们，虽然六年前战争便已结束，可神族不死心，始终妄想夺回神之书。 当年，水静将神之书藏于腹中，而温旭就是神之书借胎出世的孩子，纵然神之书转世为妖，但神族只要杀了温旭，取其魂魄粹炼精华再封存于水晶之中，神之书便算是回到神族手里，因此，在温旭有能力自保之前，琉殇都必须保护他，不能让他独自外出。 但是，过度保护只会适得其反，琉殇认为，适当地让男孩明白并面对自己的处境远比禁足有用多了。 02 男孩在他怀里抬起小脸，「师父，坏人又来了吗？」 「这六年来那些人从未离开过。」琉殇倒不担心神族来抢人，「风雪中作战对神族不利，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们不会轻易动手。」 「旭儿怕他们以多欺少师父会应付不来。」男孩好担心，「我不要师父受伤。」 「只要旭儿乖乖听话，别独自一人离开村子的保护范围就不会有事。」 说穿了，那些躲在暗处的神族人其实是在等待男孩落单的好时机下手，神族不愿与雪狐族正面冲突，六年前的战争让神族学到教训，如果要硬碰硬，那是绝对讨不了便宜。 散居各地的妖怪族群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妖于世间是异数，主宰世界的平衡秩序，以前琉殇不懂，但现在他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了。 人界如果没有妖怪，软弱的人类只怕是要任凭其它强大势力宰割了。 长年被人类迫害的妖怪，最终使命竟然是保护人类，想来就觉得讽刺。 「我们到了。」琉殇放下男孩，简单地跟几位负责改建水道的村民们打招呼，之后便默默沿着水道往下走，巡视目前进度。 地热谷拥有雪水融化后汇集而成的天然水源，千百年来雪狐族建造水道引进地热泉水于村内灌溉，所收成的小麦足以供给全村到下一季收成，只是六年前水源遭神族下毒，间接污染农作物与土地之后，他们就只能靠晋都定期送来的粮食或到人类世界买粮以供村民温饱。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水源与农田完全净化，已无馀毒残留，能够重新开始耕种新一季的耐寒作物，琉殇满心期待水道修建完成之时，泉水流进渠道滋润干涸农地的美好景象再次重现。 温旭哪里懂这些，琉殇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师父是他一个人的，他要霸着占着，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来抢他的师父。 只是，就算他成天黏着琉殇，也不能确保琉殇心里不会有其他人。 视察完水道修建工程，刚回到村子就有人来向琉殇禀报，说是狐王来了，正在书房里等着呢。 「静儿也一道来了吗？」 「是啊，都来了。」 琉殇喜出望外，忙吩咐：「让厨房送点心过去，午膳要准备静儿爱吃的鸡腿。」 温旭跟在师父身边六年，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师父，静儿是谁呀？」 琉殇顿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水静当年将儿子交给他的时候，孩子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再说如今水静也已经忘了这个孩子，倘若如实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怕男孩年纪太小不能明白，于是琉殇只好说：「静儿是狐王的伴侣，他们在你出生之前成过亲，就像是夫妻一样。」 哦，男孩明白了，原来静儿跟狐王是夫妻，那就不可能抢走他的师父了。 温旭放下心，亦步亦趋跟着琉殇到书房，狐王是贵客，起先男孩以为琉殇会找个藉口支开他，不让他跟着进去，以免言行举止无意间冒犯了客人，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琉殇只是淡淡地说── 「你也一起来吧，他们一定想见你。」 见他干什么呢？又不认识。 可男孩还是跟进书房，好奇心使他想见一见这两位贵客。 「王上、静儿，让两位久等了。」琉殇有礼地拱手一揖，「六年未见，王上今日突然来访，想必是晋都已重建完成？」 温文回以礼貌的微笑道：「自然是重建得差不多了，另外也是想来见一见那个孩子，旭儿过得可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温旭自琉殇身后探出脑袋，打量着两个陌生人。 「你认识我？」 温文颇感兴致地挑眉，「哦，已经这么大了。」 琉殇赶紧推着男孩到温文面前，「叫王上。」 温旭乖乖喊着：「王上。」小手却指着猛往嘴里塞点心的金发小少年问：「他就是师父说的静儿呀？」 03 胡乱用手指着别人是很无礼的行为，琉殇轻斥：「不得无礼。」 「无妨，都是一家人，族长不必太过拘束。」 温文态度和善，相貌也不俗，立刻赢得男孩的好感，只不过在男孩眼里，任何人都没有他的师父好看。 「小家伙，过来。」 温文朝小狐招手，他跳下椅子蹦跳着来到温文身旁，手里还抓着芙蓉花饼，仰起圆脸儿，「师父也想吃饼吗？」 温文一脸宠溺的笑意，「你还记得很久以前离开大雪岭那天，曾经见过的小宝宝吗？现在已经长大了哦。」 圆脸瞬间亮了起来，「记得记得，小静记得。」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男孩和他头上与自己相似的狐狸耳朵，「就是他吗？他就是小宝宝吗？」 「我和琉殇族长要谈点事情，你们先到外头玩，等会儿一起吃午膳。」 小狐开心点头，「好，小静要和小宝宝玩躲猫猫。」说着一副小大人的派头，抬头挺胸往门外走，还不忘喊着：「走，小静教小宝宝玩躲猫猫。」 男孩撇嘴，「我才不是小宝宝。」 小狐回头朝他招手，「快跟小静来呀小宝宝。」 他迟疑地望了琉殇一眼，待他点头才迈开脚步追上小狐，一边在小家伙身后嚷嚷：「我叫温旭，不是小宝宝！」 说真的，躲猫猫这种小孩子的游戏温旭当真没玩过，六岁的他整日不是读书练字便是学习武术基础，蹲马步才是大人该做的事，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不屑一顾。 他要快快长大，成为能够和琉殇师父匹配的男子汉，才没空玩躲猫猫呢。 「要数到一百，不准偷看哦。」小狐等他背过身去开始数数时，立刻迈开小脚跑离男孩，四处寻找村内可藏身的地方。 温旭在心里叹息，不明白为何自己拒绝不了那张带笑的圆脸。 「我数完了，你躲好了没呀？」 没有回应，大约是躲好了，温旭又是叹息一声，不情愿地开始寻找小狐。 村里数座闲置的空屋他一一查看，每间屋子的屋顶和前庭后院也都找过，农地附近供村民休息的棚架底下没人，地窖上了铁锁，小狐更不可能溜进去，最后他来到厨房，意外竟打听到线索。 「小客人方才确实来过。」一想到小狐，厨娘不自觉露出疼爱笑容道：「小客人鼻子真灵，循着猪肉包子的味道过来，馋得口水都下来了，我把刚蒸好的一笼包子都给了他，他开心地直道谢呢。」 「你可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厨娘纤手一指，「小客人吃完包子就往那里走了。」说完她别有深意地瞧了温旭一眼，「他头上的狐狸耳朵跟你头上这对耳朵真像啊。」 向厨娘道过谢，温旭离开厨房踏上她所指的方向，一手边摸着自己头顶上招摇的毛绒耳朵，心里浮现某种异样的感觉。 真的很像吗？ 当男孩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村子的边界，心中大惊。 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小狐，难道他跑出去了？不可能啊，那个小爱吃鬼哪里有本事穿越结界？ 男孩并不晓得，金毛狐族天生就拥有穿越结界的能力，虽然想不透究竟小狐是如何办到的，但他十分肯定他跑到村外去了。 糟糕，外面有坏人哪。 温旭年纪太小，修行不足，没有琉殇带领他无法穿越结界，于是只得急忙回去搬救兵，并祈祷那个糊涂小子别出事才好。 小狐愉快地吹着口哨，踩着轻松的步子闲晃，一路上和擦肩而过的村民们打招呼，并寻找可供躲藏的地方，他不知不觉往偏僻的路径走，直到离开结界保护的范围，猛地一阵寒意袭来，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时，这才发觉自己走远了。 「好冷啊。」小狐缩着身子，站在原地望着四周，入目全是雪景，不管往前看往后看往左看往右看，每个方向瞧着都一模一样，虽然离村子不远，却因为分不清东西南北，小狐找不到回去的路。 04 「怎么办？小静迷路了……」 风呼呼地吹着，雪没完没了地下着，一般人在雪地里迷路不外乎慌张失措、急着找寻正确方向而盲目前行，然而小狐不是一般人，他可是温家少根筋的宝贝娘亲，哪种离谱状况没遇过？在雪地里迷路根本不算什么。 「啊，是兔子！」 天寒地冻中，居然有只圆胖白兔一蹦一跳出现，教小狐又惊又喜，把所有事情全都抛诸脑后，欢天喜地迈开小短腿。 「你住在哪儿呀，小白兔？」小狐边跑边喊着：「跟小静做朋友好不好呀？」 这种生活于雪地的野兔没有尾巴，耳朵也比一般兔子短，体型倒是大了些，一路蹦跳着往大雪岭东边而去，小狐自然也追着小白兔来到离东边地热谷不远的山坡，此处风雪小积雪浅，随处可见长满苔藓的泥土裸露。 小白兔跑得快，一下子就不见踪影，小狐追丢了仍不放弃，仔细在附近找兔子窝，浑然未觉危险自身后悄悄逼近，直到被揪住后领提起来时才吓得哇哇大叫，胡乱踢着小脚，挥舞小拳头。 「瞧我逮到了谁呀。」朔方一手拎着小狐，嘴边挂着冷笑：「真是冤家路窄啊小狐狸，咱们正好来算一算六年前的旧帐。」 小狐认出朔方，慌张顿时转为愤怒，「可恶的坏鸟人，快放开小静！」 「有本事自个儿挣脱啊，随你想施展妖术或使出刁钻剑法我全部奉陪，上回吃了你的亏，这回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上回跟朔方交手的是水静，使出刁钻剑法的也是水静，如今水静已经不再是水静，而是变成单纯憨厚的小狐狸，如何能够自行挣脱呢？ 「朔方，先离开大雪岭再说，狐王和雪狐族长若是追来，咱们可麻烦了。」辰周在一旁提醒道：「雪狐族长一直都在留意我们的动静，这下小狐狸落单，他头一个便会找上我们要人。」 「你说的对，咱们先离开这里。」朔方可没忘记温文与琉殇联手有多厉害，那是曾经造成神族军队伤亡惨重的两只九尾狐啊，朔方一点都不想再跟他们交手。 辰周命属下们往西边离开，盼能引开狐王和雪狐族长，自己和朔方则循后山风雪最小的捷径下山，在风雪中飞行容易使翅膀受伤，他们必须先下山才能使用翅膀飞回天界。 小狐被朔方提在手上，一刻都没放弃挣扎，愤怒的小家伙涨红圆脸，稚嫩嗓音骂着：「坏鸟人欺负小静，是没有肉馅的包子！」 原本任由小狐挣扎呼喊都不搭理的朔方，此时不由得一愣。 「没有肉馅的包子？」那不成了馒头？ 辰周仔细想了想，顿悟道：「他说你虚有其表。」 朔方没听过用食物骂人的，一时倒觉得新鲜，「原来你也会骂人哪，虚有其表又怎么样？」 小狐不甘示弱再骂：「全羊席没有麒麟顶！」 朔方一脸茫然，「全羊席是什么东西？」 辰周差点喷笑，赶紧以咳嗽掩饰，边瞧着同伴脸色小心地说：「镶麒麟顶是全羊席中的一道菜名，用羊的头盖骨料理而成。」 朔方怒目瞪向小狐，「你居然说我没脑！？」 没有头盖骨自然没脑袋，个性本就急躁冲动的朔方被挑起怒火，可小狐的怒火更甚于他，小手指着他的鼻子气呼呼地嚷着：「逃狗挖鸡！」 这句朔方听懂了，也忍不住火冒三丈。 「是陶狗瓦鸡！」朔方只要想到当年自己连个成语都会记错的笨蛋都抓不到就深觉颜面无光，「你讽刺我是个无用的东西？很好，我要是不给你教训，让你乖乖闭嘴，神族月部将领就换人来当！」 辰周见状忙安抚：「别冲动啊，朔方，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是啊，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温文施展瞬移出现，挡住他们的去路，嘴角噙着冷然笑意，目光冰冷，「小家伙实话实说，倒也没错，你们说是不？」 朔方与辰周不约而同心头一惊，回头望向来时路，果然琉殇飘逸绝尘的身影就立于山路中央，这下他们进退两难。 05 小狐可兴奋了，「师父打跑坏鸟人！」 「还说！」朔方咬牙切齿青筋直冒，恨不得堵住那张气死人的小嘴。 「朔方，把人给捉牢点，别松了手啊。」辰周压下内心慌乱，冷静威胁：「我们捉住这只小狐狸有何打算，两位心里想必十分清楚，若要我们放了他，就看你们愿不愿意拿神之书来换。」 温文笑容更冷，「你们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是来揍人，不是来救人的。」 辰周顿时紧张，「你、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你们不敢下手。」琉殇冷声道：「静儿只要有一丁点损伤，我会让你们回不了天界，除了放开他，你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琉殇说的没错，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且不说狐王六年前废去的左手已经痊愈，光是面对雪狐族长他们就讨不了便宜，即便联手对付琉殇一人也将是一番苦战，原因全在于今日逮到小狐狸全属偶然，他们没有万全准备更没有事前计划，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等不到支援，在此情况之下冒然引起冲突实属不智。 若要说总是急功近利冲动好战的朔方在六年前的战争中学到了什么，那一定是沉着与耐性。 「要我放了小狐狸可以，但你们能保证不为难我和辰周吗？」 连辰周都对他说出的话感到惊讶，「朔方，你这是……」 朔方没理他，目光直盯着温文等待回应。 「小家伙若是毫发无伤，我自然让你们自由离去。」温文允诺道：「以我狐族之王的荣誉保证。」 温文一向说话算话，这点绝对信得过，朔方先与辰周对看一眼，接着慢慢放下小狐，小家伙双脚一落地立刻朝温文飞奔，扑进他等待的怀里。 「师父……」 温文拥紧小爱人，责备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轻声道：「没事就好。」他抬眸看着朔方和辰周，沉默片刻后，侧身让路。 「你们走吧。」 狐王果然言而有信，朔方立刻偕同辰周快步离开，两人没有回头，一下山便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天界。 明知神族不会善罢甘休，温文却必须信守承诺任由他们离去。 「我今天的选择是对是错？」 琉殇并未针对此事表示意见，而是神情淡然地说：「午时已到，请随我回村内用膳，王上，今天厨房特地准备了几道新菜色要请你尝尝。」 一提到吃，小狐就露出馋相，温文失笑牵起小狐的手，「那我们就回去吧。」 温旭没见过个头那么矮食量那么大的生物，几乎把整桌菜全扫空了才拍着肚皮说好饱，而且吃饱之后紧接着要做的事居然是午睡。 这家伙真的是狐狸不是猪？ 对温旭而言午睡是浪费时间，他可没有那么悠闲，琉殇一向盯着他的学习进度不容他偷懒，他怕琉殇生气自然也不敢马虎，自动自发把今日练习的字帖交上去给琉殇过目，一旁的温文看见，把字帖要了去，逐一检视。 「写得不错。」他赞许道：「你把他教得很好，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小小年纪的温旭有着一般孩子没有的耐性与自信，能忍受习字练武每日不断重覆的枯燥过程，琉殇所教导的每一件事他都牢记在心，他要成为能够与琉殇并肩站在一起的男人，而不是永远看着他的背影，辛苦追逐他的脚步。 「旭儿很聪明，乖巧懂事，比起同龄的孩子更早熟，我不过是尽身为师父的责任，指引他正确的方向，其馀的全靠旭儿与生俱来的天赋。」 温旭的「天赋」与众不同，温文对他的顾虑自然比其他孩子要多得多，只是当事人并不明白自己的特殊身份，自然也不懂得避开危险。 温文目光落在紧黏着琉殇的男孩身上，「你告诉他了吗？」 「旭儿年纪还小，我想等他大一点再说。」 「也好，等他成年你再挑个适当时机告诉他，届时……就让他选择自己的命运吧，但前提是，无论他要做什么都绝对不能牵连静儿。」 06 「我明白。」 神之书自水静的腹中借胎出世，至今已经六个年头，或许是和平规律的生活压抑了邪性，也或许是每日习文学武锻练了心智，这个孩子身上散发的邪气已经不如刚出生时那么浓烈逼人。 既然温旭过得很好，现在的温文只担心一件事。 「神族不会轻易放弃……」他语带保留地问：「你应付得来吗？」 「我当他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王上。」琉殇慎重地道：「我用我的生命保护他周全，好比你用你的生命守护静儿是一样的。」 温文释怀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温旭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神族？命运？用生命保护？琉殇似乎对他有所隐瞒，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于是等到夜晚与琉殇独处时欲问明真相。 「师父，王上和静儿是什么人呀？」 琉殇脱下外衣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原本琉殇想说他们是他的爹娘，可他并不确定男孩会喜欢这个消息，既是爹娘为何对他不闻不问六年，留下他生活在环境艰困的大雪岭？琉殇无意引起男孩误会，于是只能改口。 「他们是你的……远亲。」 男孩坐在床沿，两只小脚在半空中晃啊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琉殇清冷的脸庞。 「远亲？」 这个名词对男孩而言很陌生，一直以来，跟他最亲的人是师父，他不希望出现其他不相干的人，以更正当的理由来取代师父。 「就是跟你有真正血缘关系的亲人，对你而言比我还亲。」琉殇目光柔和注视着男孩，「他们因为某个原因不能和你一起生活，于是将你托付给我，如果你想跟他们回去的话……」 男孩闻言惊慌摇头，猛地抓住琉殇的手，「旭儿不要跟师父分开！」 手上传来的力道教琉殇惊讶，这孩子原来力气不小？ 「只要旭儿愿意留在师父身边，师父就不会离开你。」琉殇许诺道。 男孩却犹是惊疑不定，「真的？」 「师父哪时候骗过你？」琉殇弯腰帮他脱下外衣和鞋子，好脾气地哄着：「夜已深，该就寝了。」 男孩躺在床的里侧，当琉殇也上床躺下时便朝他偎去，琉殇照例为彼此拉来被子盖上，轻轻拥住男孩。 「快睡吧。」 低柔嗓音传达沉静安稳的催眠力量，男孩感到无比心安，只要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他的心便如朗朗晴空下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宁静安详。 「师父……」 「嗯？」 「旭儿一辈子都不会和你分开。」 琉殇一如以往，对于他的表白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孩子说的话，他没有当真过，总以为温旭依赖心重，缺乏安全感，等他长大了，懂事了，独立了，就会离开他，离开鸟不生蛋的大雪岭，到外地成家立业，过自己的人生。 琉殇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小旭小旭，来跟小静玩好不好呀？」 正专心蹲马步的温旭，对着突然出现眼前的圆脸皱眉，「我没空。」 他的武术基础尚可，仍有进步空间，若是不勤加练习，把基础练扎实了，琉殇不会再教他更进一步的功夫，他是多么渴望能追上琉殇的脚步，成为跟他一样或是比他更厉害的狐妖，他的目标是那么强大，不抓紧时间苦练是不行的。 小狐失望地垂着脑袋，但随即又打起精神。 「小旭在练马步吗？」大眼睛兴致勃勃看着男孩有趣的姿势，「小静也练过马步哦，可是师父只让小静蹲半个时辰就说以后不用再练了。」 男孩本不想搭理他，可却被他挑起好奇心，忍不住问：「为什么？」 天真的小家伙理所当然地说：「因为师父说小静的腿太短啊。」 07 男孩不由得将目光移向那双小短腿，在心里同意温文的看法。 小狐却指着温旭的腿儿不解地说：「可是你的腿比小静短也能蹲马步啊。」 男孩顿时气呼呼涨红脸：「我的腿哪里比你短！」 谁知小狐还一本正经继续道：「你比小静矮，当然腿短。」说着还伸出小手比画着两人的身高差距，「不信你看，差这么多哦。」 「我蹲着当然比你矮，站直了一定比你高。」 男孩抬头挺胸并起双腿努力站得笔直，可惜与小狐的身高差距太明显，连他都无法自欺欺人。 「看吧，小旭果然比小静矮。」小狐开心地说：「师父说过腿短不必练马步，所以小旭可以陪小静玩了哦。」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温旭这辈子头一回自信心遭受到严重打击，可他还没有完全被击溃，只因心中仍抱着一丝希望。 「我尚未成年，只要努力锻练就会长高长壮，咱们等着瞧！」 温旭将自己比小狐矮的事实视为此生最大的屈辱，他打死都不会承认那只身材圆滚成天只会吃玩睡的小狐妖是他的亲人。 从此以后，除了琉殇之外，小狐也成为他锻练自己的新目标，特别是小狐离开大雪岭时，留下一句无心的话语成为温旭的心头刺。 「小静等你长高长壮哦。」小狐挥手道别时这么说着。 这个家伙就非要一再提起他比他矮的事实吗？ 温旭开始每餐多吃一碗饭，还要求琉殇教他能够快快长高的功夫，不知情的琉殇淡然表示：「你才六岁，本来就会长高，不必再多此一举。」 可温旭急啊，等下回小狐再来大雪岭的时候，他非得比他高不可，否则面子就丢大了，既然琉殇师父不帮忙，他就自个儿想出各种奇怪办法，一一试验在自己身上，引起琉殇注意与怀疑。 「你最近都在玩什么花样？」 男孩只顾低头扒饭，含糊回了一句：「要长高……」 琉殇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放下筷子，自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在他面前，嘴里塞满食物的男孩抬起脸儿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这药能强筋健骨，练功之前吃一颗。」琉殇耐心解释着：「你还没到转骨的年龄，只能先服用健脾开胃、补气健骨的药丸打好底子，这种事情急不得，要按步就班才能收到最好的成效。」 「噢……」真的急不得吗？男孩有点失望，小手拿起精致的白瓷药瓶打量，「师父，我真的能长高吗？」 「当然，我的旭儿一定能长得又高又壮。」 男孩天真地问着：「能比静儿还高吗？」 琉殇顿时失笑，疼爱地轻抚男孩发顶，「你会比师父还高。」 黑溜溜的双眼登时一亮，「真的？」 「真的，师父保证。」 琉殇的笑容总是清清淡淡地，却能深刻烙印在男孩心里，他能分辨出那抹云淡风轻的浅笑中包含着哪种情绪，是敷衍？礼貌？疏离或是真正的笑意？唯有他能看透这个如冰似雪的男人不为人知的心。 他爱他，打从出娘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他就决定要拥有这个男人一辈子。 成长过程中，温旭除了加倍学习知识、拚命练武努力长高之外，另一件让他万分在意始终不曾忘记的事情也驱使他时时刻刻在琉殇耳边提醒。 「师父，旭儿爱你，不能忘记哦。」 琉殇从不曾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孩子的童言童语岂能当真？ 可是当温旭一天天长大，到了十二岁那年还重覆着这句话时，琉殇心生警戒，不得不有所防范。 「这是师父为你建的小屋，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独栋小木屋是雪狐村落的特色，家家户户都各自拥有不同风格的小木屋，温旭是他的徒弟，于是琉殇亲手为他建了一座小屋，以表诚意。 08 少年瞪着那间空屋，「你要赶我出去住？」 「你已经十二岁，也该学着独立自主了。」琉殇好脾气地说：「我帮你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不用！」温旭生气地嚷着：「你嫌我烦了想赶我走便直说，不必找藉口！」 琉殇蹙眉，「我没有嫌你烦，你误会了。」 「你不想跟我住是事实！」少年心里闹着别扭，都已经表白了这么多年，为何对方还是不明白？他真是伤心委屈又没面子极了！ 琉殇试着解释：「我只是希望你独立……」 「我不想听！」 温旭既生气又伤心，转身就跑，无奈琉殇只能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懂这个越来越叛逆的孩子要怎么教才好？ 或许，他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父母…… 琉殇兀自陷入沉思。 温旭不停地跑，跑出村子，琉殇已经教过他穿越结界的方法，他只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结界保护的范围，狂烈风雪立刻漫天袭卷而来。 大雪岭在冬季时，暴风雪会比平常更加猛烈，温旭双手抱胸缩着身子，顶着寒风在雪地里困难前行，他的心头堵着一口气，任性地打算离家出走。 望着天苍苍地茫茫的荒凉景象，这是他住了十二年的地方，而他爱了十二年的人也住在这里，一想到这点，他的心便开始动摇。 他不想离开那个人，一点都不想，虽然是一时气愤冲动之下跑了出来，可是被冷风吹醒了脑袋之后，他就后悔想回去了。 可是就这样回去太没面子，温旭站在寒风中骑虎难下，内心万分挣扎，究竟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好？ 他回头望了望，自己跑出来都这么久了，师父竟没追来？ 难道真的只是他一厢情愿？ 风的气流被扰乱，隐约有股杀气传来，温旭心头微惊，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终于给老子等到这一天了。」风雪中出现朔方的身影，嘴角噙着更胜冰雪的冷笑：「这回我有备而来，谁都救不了你。」 打从上次吃了大亏之后，这些年来他彻底改变作法，加派人手在雪狐村落周围监视，他的搭档也不只是辰周，还多了更利于雪中作战的日部将领。 「昀昕，就是现在。」朔方朝白雪纷飞视线不清的远处喊了一声，紧接着天空出现住在大雪岭十二年的温旭从未见过的异象。 风止息，雪忽然不再落下，灰暗天际拨云见日，阳光顷刻间洒遍大地，皑皑白雪反射阳光使光线入眼更加刺目，温旭一时目瞪口呆。 雪竟然停了，怎么可能？ 风雪停息后，温旭看清自己的四周原来早已被大批人马包围，不禁心生慌乱，表面上却必须假装镇定。 辰周一脸得意，指挥着众多属下：「抓住他！」 温旭在心里喊糟，眼睁睁看着神族士兵展开双翼，低空盘旋于积雪之上，手持利刃敏捷朝他飞来，风雪与积雪都不再是神族的阻碍，他却因为还没学习瞬移术而无法逃离劫难，即便学会瞬移也会因为村子被结界保护而被阻挡在外无法进入，眼下看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是琉殇的徒弟，必须奋战到底，不能让师父丢脸。 温旭可是每天认真学习武术，虽然还没学全，但至少使出来的绝对不是花拳绣腿，就算赤手空拳，可他力气不小，拳头挥来虎虎生风，每一记砸在敌人身上都造成严重伤害，神族士兵要捉他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早知道神之书借胎出世的孩子没那么容易捕捉，朔方见状提议：「昀昕施神术使风雪暂停，效用只有十二个时辰，为防万一，我们还是联手拿下他，尽快回天界覆命，以免雪狐族长来坏事。」 「我同意。」辰周拔出佩剑，「小心点别把人弄死了。」 朔方亮出大刀，眸中闪过一道冷酷光芒。 「我当然不会把人弄死，但若是不慎砍断手脚之类的可就难说了。」 09 这可以算是温旭习武以来第一场实战，初学者的缺点是经验不够老道，临场反应不如沙场老将的本能反应快，虽然少年击倒不少士兵，但人海战术加上朔方与辰周联手，他压根没有抵抗的能力，很快便被擒住，刀与剑一左一右架上脖子。 「没想到这么容易。」朔方着实有些意外，「雪狐族长不是把你看得很紧吗？这会儿怎么没出现？」 他哪里知道琉殇为什么没出现！温旭心头直冒火，一想到琉殇居然在紧要关头丢下他独自面对敌人就火冒三丈，难道在琉殇心里他一点儿都不重要？ 「管他为什么没出现。」辰周说：「把人绑了赶紧带回天界，省得节外生枝。」 于是一伙人拿来绳子，费劲压住温旭在雪地上，将他的双手反绑身后，温旭力气大，当脖子上的刀剑移开时就不断使劲挣扎，他们至少需要动用六个人才能有效压制温旭。 「动作快点。」朔方突然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环顾四周一成不变的雪景，明明没有异样，他的颈背寒毛却自动竖了起来。 是杀气！ 倏然头上笼罩阴影，众人纷纷疑惑抬头，瞬间呆若木鸡。 有九条尾巴的庞大生物自雪崖上一跃而下，尚未落地便已挥出巨掌拍飞数名目瞪口呆的神族士兵，待它一落地，令人眼花撩乱的九条尾巴狂扫而来，转眼便是死伤无数，银色巨兽不怕神术，刀剑也伤不了它的毛皮，朔方与辰周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九尾妖狐，却始终不曾忘记它的破坏力与带给他们的恐惧。 朔方在兵荒马乱中扬声喊着：「快把人带走！」 辰周扑在雪地里，及时避过横扫而来的狐狸尾巴，他的属下就没有那么幸运，还来不及飞往高空避难就被打飞，一声哀叫后随即不见人影，辰周在心里咒骂，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想去哪里？」 辰周及时拉住趁乱逃跑的温旭，把人给抓了回来，温旭双手被绑，于是使劲抬脚踢他，能想到的挣脱技俩全用上，力大如牛的少年教辰周抓得很费力，好几次都差点被他挣脱，身为神族星部将领，若是连一只小狐妖都抓不住，脸就丢大了。 「快走！」 朔方不断大声喊着要他快点离开，自己则举刀频频攻向九尾银狐，刀剑对它无用又何妨？他只要缠住它，让辰周有时间捉温旭回天界即可。 只是，凭他一己之力要牵制九尾狐谈何容易？巨兽满嘴尖牙，脚爪锋利，还有九条要命的尾巴，只要一个不慎，被利爪或尾巴打中，就是不死也剩半条命。 辰周费尽力气制住温旭，点住他几个穴道，终于让他不能动弹才松了口气，一把将少年扛上肩头，双翼才刚在背后展开，还没来得及飞上天空逃走，一只毛绒大脚掌凌厉拍来，吓得辰周羽翼一缩拔腿就跑，心里直骂娘。 「你不是在牵制它吗？」辰周大声抱怨。 朔方手上的大刀正横挡胸前，拚命抵挡巨兽另一只爪子的攻击。 「你以为这差事很容易吗？」冰天雪地里朔方竟然满头大汗，怒咬牙，「要不要换你来试试？」 巨兽的突袭教朔方与辰周措手不及，因此方能取得上风，尽管神族士兵已死伤过半，为了完成任务仍勇敢以神术和武器攻击九尾狐，即使徒劳无功，也要尽力为辰周争取逃走的时间。 然而，对于九尾银狐来说，所有落在身上的攻击皆不痛不痒，它的目光移向扛着温旭在雪地奔跑的辰周，几乎毫不迟疑地，它撒开四腿朝辰周追逐而去。 温旭只能动弹不得望着九尾狐朝自己奔来，被辰周扛在肩上的姿势教他的胃很不舒服，看见心爱的师父为了救他化身巨狐与敌人缠斗更让他心疼，内心深处开始反省自己，不该跑出村子使敌人有机可趁。 他才十二岁，以妖怪而言根本还只是个小孩子，妖术还没学齐，武功还没学全，碰上神族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与两位将领，逃脱机会等于零。 若是因此害师父为他受伤，他不会原谅自己。 温旭默默在心中发誓，如若师父和他都能平安无事逃过这一劫，以后他一定乖乖听师父的话，不会再任性出走。 积雪难行，辰周跑不快，转眼被九尾狐追上，心里直喊糟，巨兽紧追不舍，他没有空档展翅飞往空中，肩上的少年反而成为他的累赘，却不能放手。 10 「快想想办法啊！」 辰周狼狈求救，朔方正要展翅飞过去帮忙，另一个人已抢先他一步越过战场上空，准确无误降落至九尾狐背上紧攀住不放，一手抓着七寸长钉高举，用力刺下！ 刀剑不入神术不侵的九尾狐，此时竟被一根钉子刺穿毛皮，长钉几乎完全没入背脊，九尾狐难忍疼痛仰首嘶鸣。 「师父！」 温旭惊恐的呼喊传遍山岭，不知哪来的力量冲破穴道，身体忽然又能动了，当下挥拳和辰周扭打起来，因心系琉殇安危，出拳也就特别有力，即使辰周身为神族星部将领，一连捱上好几下铁拳也吃不消。 忍过了初时的剧痛，九尾狐奋力甩动身体，背上的偷袭者一时没抓牢，被它甩飞出去的同时也拔出长钉，鲜红血液洒落，于雪地里开出一朵朵红花。 偷袭者摔在雪地之前朔方就已经赶来，接住下坠的同伴再一同降落地面。 「你没事吧，昀昕？」视线移至对方手上染血的长钉，佩服道：「你连这个都准备了？我倒是完全没想到这点。」 「预防万一，有备无患。」昀昕镇定地说：「你去帮辰周，我来对付它。」 「对方可是九尾狐，你自己一个人行吗？」朔方不放心，「还是我帮你……」 「你的刀对它无用，能帮什么呢？捉温旭回天界才是我们的任务，错过这次机会很难再有下一次，快去帮他吧。」 昀昕说的有理，朔方只好转身，临去前低声嘱咐：「小心点。」 往辰周方向跑去的朔方，没看见身后的昀昕露出难得的笑容。 本来他们仍是有极大的机会完成任务，就算九尾狐强势，对付它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再说神族五部将领都来了三个，任雪狐族长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一次对抗三名强敌，如果不是那个人来搅局，他们绝对能够擒住温旭，而不是功败垂成。 昀昕手持长钉与九尾狐周旋，止住巨兽前进的脚步，使朔方有时间协助辰周捉拿温旭，少年气自己无用，不能独自对抗敌人，还陷心爱的师父于险境，害师父受伤，如果他能争气点就好了…… 愈想愈是自责心疼，温旭把自己这些年来所学到的武功全施展出来，拚尽全力卖命一搏，不要命的打法教人头疼。 辰周快失去耐性，「可恶，这小子真难缠。」 偏偏他们不能伤他性命，否则随便一招神术宰了他便是，何须如此费力麻烦！ 朔方眼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昀昕那边撑不了太久，他们这边更要速战速决，于是决定道：「施神术吧，只要掌握力量别弄死他即可。」 辰周同意，「也只能这样了。」 趁朔方与少年缠斗之际，辰周凝聚神力，掌中出现蓝色光球，他紧盯着朔方和温旭的战斗，等待时机趁虚而入。 「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神族只会搞暗招偷袭，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朔方与辰周明显愣住，这声音…… 连温旭都停手，疑惑望向来人，金发蓝眼？「你这家伙是谁啊？」 「我是谁？」日风冷笑：「臭小子连义父都不认得？」 义父？温旭脸色黑了一半，「我哪里来的义父，别半路乱认儿子！」 「是吗？」日风冷哼，双手一摊，「那好吧，你自个儿解决他们。」 这话戳中温旭的痛处，要对方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一时无言以对。 朔方一看见日风就沈下脸，「该死的马妖，别来多管闲事！」 十二年前若不是日风向狮族与沙狐族讨来救兵，神族早就捉住小狐狸开膛剖肚取出神之书，哪里会落至今日的处境？ 日风挑眉，双手闲适背负身后，淡道：「要多管闲事的不是我。」话落随即一声轻喊：「狂儿！」 烈狂慢悠悠踱步而来，慵懒斜睨朔方和辰周一眼，「他们就是我的练剑对象？」 「帮你义弟把人赶跑就是，别开杀戒。」日风叮嘱道：「战争结束才十二年，不能再挑起战火。」 「知道了。」 要他不杀人可真难，烈狂俐落抽出月神剑，眼神陡变，杀气弥漫白色世界。 11 朔方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握紧大刀，辰周也紧张起来，掌中光球凝聚十足能量，转移目标瞄准烈狂欲掷出，烈狂却先发动攻势，眨眼间便已来到朔方面前，剑光密集交织成网，速度之快教朔方应接不暇。 真要命！这小子很强，强到朔方一交手便萌生撤退之意，这快到眼花的速度、霸道的力量、犀利狠准的招式与令人窒息的杀气不该在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妖怪身上展现出来，朔方不断挂彩，虽都是皮肉之伤，却教他心寒。 若非烈狂刻意避开要害，他早就没命了！ 烈狂速度太快，辰周根本没有机会掷出手中光球，犹豫了下，决定收回光球改以长剑加入战局。 温旭呆呆地看着，烈狂虽年轻，但以一敌二仍游刃有馀，相较于琉殇沉稳冷敛的轻盈剑法，烈狂人如其名，月神剑舞来刚烈狂肆，气势卓绝，傲然睥睨天下，那份无人能与之抗衡的自信霸气深深震撼着少年。 昀昕对九尾狐同样陷入苦战，长钉造成的伤口不足以牵制九尾狐的行动，而朔方与辰周未能擒住温旭还被烈狂打得节节败退，他们已经失去优势，再战下去十分不利，于是昀昕果断喝令：「撤退！」 一向好战的朔方，听见昀昕的命令反而松了口气，当下毫不恋战，马上退出战局展开双翼飞离大雪岭，辰周也同样照做。 「神族不会放弃夺回神之书，咱们后会有期。」 昀昕展翅飞向高空的同时收回神术，阳光转眼被厚重云层遮蔽，风吹乱了天空落下的雪花，烈狂很不满意地撇唇。 「老子才刚热完身呢，这就逃走了？」啧，真没搞头！ 「神族五部将领最强的是光部和暗部。」日风不客气地泼儿子冷水，「你还没资格跟那两个人交手，把剑收起来，跟我一起拜会雪狐族长，咱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记得要有礼貌。」 烈狂压下心中不满，傲然别开脸，「哼。」 妖怪能施治疗术来自我疗伤，只要伤势不严重都能马上痊愈，大致上来说，琉殇背后的钉伤并无大碍。 「对方可是三名神族将领，甚且还知晓九尾狐的弱点啊，幸好我及时赶来，否则你就是赔上一条命也救不了温旭。」 日风站在纱帘外嘀咕着，纱帘内，琉殇治好自己的伤势，打理整齐了才掀帘踏出内室，有礼地一拱手。 「多谢明兄仗义相助，来日若有机会，琉殇定当报答明兄的恩情。」 「报恩什么的就不必了，我是温旭的义父，自然要多关照自己的义子。」日风实话实说，坦白道：「再说我今日前来大雪岭并非巧合，是当年静儿嘱咐我今天来找你，助你度过命中劫难，你的恩人是静儿不是我。」 琉殇颇感意外，「是静儿？」 「是啊，水静的预言能力比我还强，或许十二年前便早已预知今日之事，故叮嘱我无论如何定要前来助你一臂之力。」日风边说着，上下打量他，「多年不见，你似乎变了些，是温旭的关系？」 琉殇淡然表示：「旭儿是个黏人的孩子，需花费许多精神用心照顾。」 「十二岁还黏人？」日风不以为然冷哼：「这小子早该独当一面，连一个神族将领都打不过，说他是神之书借胎出世的孩子，谁信！」 琉殇先是沉默，片刻后才道：「是我教导无方，不配当他的师父。」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族长可别误会。」日风忙澄清：「有些事情或许该让他知情，当他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就会知道该怎么做。」 琉殇思忖了下，「也好。」 该来的总是要来…… 「我去叫他。」 日风开门出去了，不一会儿温旭蹑手蹑脚、像做错事的小孩般缩着肩膀垂着脑袋悄声进屋，轻轻关上房门。 「师父……」 12 琉殇坐在桌前，表情淡漠朝他招手，「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温旭看不出他有没有在生气，于是小心翼翼走至他面前，「师父想说什么？」 「是关于你的身世。」琉殇毫不拐弯抹角地说：「你已经懂事，虽然年纪尚轻，但已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未来，是时候该告诉你真相了。」 可温旭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想听真相，他是师父的徒弟，这辈子都要和师父在一起不分开。 「师父，旭儿不想知道真相，如果你生我的气，尽管罚我就是，我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琉殇闻言表情缓和不少，淡漠中多了几许温柔。 「我没有生你的气，旭儿，我只是想……或许让你回晋都跟亲生父母一块儿生活会比跟着我好。」 温旭心中讶异，「亲生父母？」 「六年前来到大雪岭作客的狐王与静儿就是你的亲爹娘，你是静儿辛苦怀胎生下的孩子。」 静儿？温旭努力回想六年前…… 「那只小狐妖是我亲娘！？」这真不是普通的打击啊，他就说不想知道真相了啊，「我不想回晋都和他们一块儿生活！」 「你先坐下，听我从头道来。」 居然还要从头说？温旭惴惴不安正襟危坐着，准备接受更多打击。 于是琉殇便从妖怪不分男女皆能生子的特性开始说起，接着述说当年狐族与神族的战争，钜细靡遗不放过任何细节，温旭沉默地听着，眉头攒得死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我是怪胎！ 「所以亲娘先是给我找了义父，再把我交给师父收养。」温旭思忖着，忽然问道：「师父为什么称义父为明兄，他的名字不是日风？」 琉殇摇头，「他本姓明，单名旭，静儿为你取了一样的名字。」 一……一样的名字？啊啊，为什么是一样的名字？ 早知道就不问了，他这是嫌打击还不够多么？ 「师父，我不该乱发脾气，不该任性而为，你希望我自己一个人住我就自己一个人住，你想要我独立我就独立，别赶我到人生地不熟的晋都去……」 温旭满心懊悔，咚一声双膝点地跪下来，认错般低头忏悔的模样隐隐牵动琉殇的心，这是他亲手拉拔大的孩子，视如己出，自然也舍不得打骂，就是一点点委屈都会为他心疼，更别说下跪认错了。 「快起来。」琉殇拉住他的手温和道：「今日之事我并未怪你，更未曾想过赶走你，只是以为你或许想和家人相聚，大雪岭毕竟荒凉，不适合你……」 「我不介意！」温旭顺势扑进琉殇怀里，撒娇哀求：「师父住在哪里旭儿就住在哪里，旭儿绝不离开师父！」 琉殇轻拍他的背安抚着：「我不会强迫你回晋都，别担心。」 撒娇耍赖这招一向管用，温旭自他怀里抬起稚气未脱的脸，「师父对我而言比亲爹娘还亲，师父就是我的亲人。」 「你就算这么说也没用。」琉殇岂会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失笑道：「我说你可以不回晋都，但没说你可以不住进小屋，现在天色尚早，我帮你把东西都搬过去吧。」 温旭当场垮下脸来，悻悻然摸着鼻子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 琉殇整理他的衣物时随口说：「对了，明兄和他的儿子要在村子里住下，我原先安排了两间小屋给他们，但明兄希望烈狂与你同住。」 「咦？」温旭惊问：「师父不会是答应了吧？」 不能再和心爱的师父同居已经教他很郁闷了，现下还要跟那个凶神恶煞同处一室，老天爷你究竟看我哪里不顺眼？ 「自然是答应了。」琉殇头头是道地说：「烈狂的性子与你不同，明兄认为让你们一起相处，互相学习对方的长处来弥补自身不足也算是修行的一种方式，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烈狂似乎不太高兴。」 温旭在心里哀嚎。 惨！凶神恶煞不高兴，待会儿回小屋的时候会不会拔剑侍候他？ 13 他宁愿窝兔子洞也不想跟烈狂同处一室啊。 「他们为什么要住下来啊？」哪有客人自己上门来强要住下的道理？ 谁知琉殇的回答对温旭而言又是另一个严重打击。 「明兄希望能暂时代替我当你的师父。」 什么！？ 温旭心不甘情不愿搬进自己的小屋，待整理完毕要就寝时才猛然惊觉── 「只有一张床铺！？」 他不要和凶神恶煞同睡一张床啊啊啊──绝对不要啊！ 身后传来开关门板的声音，温旭颈背汗毛全部竖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紧接着便听见烈狂冷寒的嗓音自背后飘来。 「啧，我不和小鬼挤一张床。」说着转身出了内室。 谁是小鬼！ 温旭气愤难平，这阴阳怪气的家伙把他要说的话给抢先说了，「我才是不和怪大叔挤同一张床！」 虽是这么说，但烈狂不来跟他抢床铺他倒是松了口气，可烈狂不睡床要睡哪？ 他悄悄走出内室探头张望，只见烈狂就着长板凳盘腿打坐，双目紧闭，健壮身形稳如泰山，气息均匀好似老僧入定。 不是吧，这就能睡啦？看不出来凶神恶煞平常也有在修身养性，想必全是义父一手教出来的，温旭上床就寝时心里想着，明天就要面对日风了，希望这个素昧平生的义父不会是另一个凶神恶煞啊。 结果，事实证明，温旭的想法太天真了。 能管得住烈狂就不会是简单人物，没有三头六臂也要有过人本事，尤其整人功夫最到家，温旭没想到连太阳都还没睡醒，日风就来敲门了。 咚咚咚…… 「噢……」持续不间断的敲门声扰眠，温旭哀怨地呻吟着，翻过身拉起被子蒙住头脸，琉殇总是让他睡到自然醒再催他起身，很显然日风并不打算给他优待。 「喂，小鬼，该起身了，阿爹在外头等着呢。」 他有名字，别老是小鬼小鬼地喊行不行？ 温旭万分艰难地爬起，揉着惺忪睡眼，留恋地多抱一会儿被子，这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起床梳洗，无意间瞥向窗外。 有没有搞错，天都还没亮呢！ 当他两眼无神呵欠连连来到武场，日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这么慢？」他不甚满意地说：「从明日起，每天都要寅时起身，晚了要罚，明白了没有？」 「哦……」温旭有气无力地虚应着。 「给我打起精神！」日风伸出一根手指往他背后戳，温旭立刻如触电般挺直背脊，往旁跳开三步远。 「明、明白了。」他强打起精神大声回应着，一手按揉被戳的部位，那又痛又麻的感觉究竟是…… 「雷术。」烈狂看好戏般解释：「最高明的雷电之术不是唤来巨雷闪电，而是让电流通往全身经脉，这招我一直学不来，乖乖听话就不会被电，懂吗小鬼？」 温旭不可置信瞪大黑眸。 心爱的琉殇师父啊，我终于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了，你是疼我爱我的啊！ 「先验收这些年来你的学习成果吧。」日风当真以他的师父自居，下了第一道命令：「狂儿，你来跟他对打。」 温旭心头一惊，「对打？」 「我要知道琉殇教你的武术你学到多少，最好的测试方法自然是练打。」日风退至空地旁，气定神闲道：「使出你的看家本领让我瞧瞧。」 烈狂率先拔剑，「我让你先攻。」 温旭只得硬着头皮，从一旁的武器陈列架拿了一把大刀，昨日烈狂对付神族两名将领的绝佳身手历历在目，以他目前的程度根本打不赢烈狂，但若只是练打，倒可以过上几招，亲自领教高手的剑法。 14 琉殇虽教过他一套刀法，但使用的是木刀，从不曾有拿真刀练打的经验，不过他已将刀法练至纯熟，与烈狂过招应该没问题，他是琉殇的徒儿，不能让师父丢脸。 想到琉殇，温旭心中生出无限勇气与自信，他一直都想长高长壮成为能保护师父的男子汉不是吗？如今机会自动上门来，岂有放过的道理？ 温旭不愿对琉殇挥刀使剑，因此多年来，他缺少的正是一位练打对象，烈狂够强悍，就算他使出全力也不易受伤，温旭握紧大刀，决定全力以赴。 摒除一切杂念，温旭持刀攻向烈狂。 在烈狂眼中，他的速度不算快，攻击轻易便挡下来，只是交手瞬间温旭隐含杀气的不同目光引出烈狂的战斗本能，不自觉认真回击，温旭正面迎接他的杀招，心无旁骜之下，意外竟能跟上烈狂的速度，舞出刀谱中没有的新刀法来与之抗衡。 日风脸色微沈，细细观察温旭的动作，挡招拆招出招一气呵成，熟练流畅宛如用刀高手，可据他所知，琉殇擅长使剑，且一手落叶飞花式乃水静亲自传授，照理说，温旭是琉殇的徒弟，擅长的该是剑法才对。 还有，这愈来愈浓的邪气是怎么回事？ 日风不禁回想起温旭刚出生的情景，这小子拥有温家独特的狐狸耳朵，一双白胖小手力气却不小，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这孩子刚出娘胎时竟诡异地没有哭声，可被他不喜欢的人一抱立刻哇哇大哭，浑身散发着掩藏不住的邪气，当时他便直觉这个孩子有古怪，如今看来似乎真是如此。 神之书乃圣洁之物，为何这小子一身邪气？日风忍不住怀疑，当年水静是否隐瞒了某些事实没有对他说明白？ 烈狂与温旭两人的对打愈来愈激烈，温旭的眼神逐渐不再像是温旭，烈狂被邪气激出杀气，锐利双眸也不再冷静，出招不再手下留情，每一次出手都挟带着足以致命的狂霸气势，力抗冷厉邪佞的温旭。 儿子逐渐改变的眼神教日风察觉苗头不对，「狂儿、旭儿，快停手！」 酣战中的两人恍若未闻，日风没有笨到以肉身冲进战圈里阻止，而是运行妖力使出妖术，武场内温度骤降，寒霜爬上石柱和青石地板，温旭突然停步，眉一皱，刀尖垂下，头痛似地一手抚额，寒意钻上心头无法忽视，冷却了双方血液里好战的火焰，烈狂很快恢复冷静，同样皱着眉，收剑回鞘。 他居然对一个小鬼杀红眼？ 日风撤除冰霜收回妖力，「旭儿你没事吧？」 温旭神情阴骜，眼神陌生，一手抚着胀疼的额头，目光冰冷中掺着怀疑，扫视周围后定在日风父子身上，沈冷嗓音问：「这是哪里？」 居然连声音都不一样了！温旭判若两人，邪气未减，日风未料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一时还没想出应付之策，温旭却已经再度持刀攻来，烈狂手握剑柄上前，日风却伸手阻止，怕儿子又杀红眼。 「明兄，让我来。」 琉殇踏入武场，手上没有拿任何武器，态度从容跃至温旭面前清冷而立，他的神态沉静内敛，眼神温和望着砍向自己的大刀，淡然一声：「旭儿。」 刀锋顿止，温旭阴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心头莫名异样，额角一阵抽痛，他再度抚额，意识混乱。 「旭儿。」琉殇微冷的手轻轻覆盖温旭持刀的手，「不是嘱咐你别碰刀吗？」 邪气迅速消散，温旭眼神转为清明，蓦地手一松，大刀落入琉殇手里，自己则吓得倒退三步。 「师父？」跟他交手的不是烈狂吗？他是绝对不会拿刀砍最心爱的师父啊，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只是来告诉你早膳准备好了。」琉殇淡淡一笑，「休息会儿再继续吧。」 温旭感激涕零，他就知道世上只有师父好啊。 「狂儿，你和他先去用膳，我和族长有要事相谈。」日风侧身摆出请的手势，「族长，咱们到你的书房吧。」 15 温旭根本没空去想日风找琉殇商谈要事究竟是什么事，他饿得要命，恨不得把桌上的菜全扫光，问题是，有一样想法的人还有烈狂。 「啊啊，那是我的雪里蕻啊你这家伙！」 温旭大呼小叫着惹来烈狂一瞪，「不就是一盘咸菜。」 「清粥配咸菜最对味了你懂不懂？这盘腌酸菜跟你换，快把雪里蕻还我。」 烈狂懒得理他，「我讨厌酸菜。」 「你……你这狂妄的臭大叔，满桌的菜随你挑，你偏要挑我的最爱，是故意找茬挑刺想再打一场吗？」 这回烈狂竟没说什么，默默把雪里蕻还给他，自个儿挑其它的菜吃，温旭讶异又不解，暗道这家伙不像是个会低头的人啊。 才想着，烈狂果然冷傲地说：「我不跟小鬼一般见识。」 温旭抗议：「别再喊我小鬼！」 「多吃点肉吧小鬼，否则就长不高了。」 一句话戳中温旭的痛处，现在的他虽然比六年前高了不少，但仍是不敌体格健壮魁梧的烈狂，这高傲狂妄的臭大叔拥有他梦昧已久的高壮身材，剑术也是一等一的好，害他又妒又羡，在心里诅咒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没人爱，姑娘们全被吓跑！ 琉殇和日风在他们吃到一半时入席，两人皆神色平静瞧不出异样，却听琉殇淡然开口宣布：「旭儿，明兄决定无限期在村里住下，直到你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为止，这段期间他就是你的师父，你要好好听话，遵从他的指示与教导，明白吗？」 温旭像被点穴般僵住。 无限期？为什么是无限期？你们到底都谈了什么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为啥不跟我商量，我才是受害者啊！ 温旭简直欲哭无泪，万万想不到，日风这一住就是五年。 这五年间，一向被琉殇纵容惯了的温旭，在严师日风的督促下开始非人式的钢铁训练，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被磨练至极限，起初温旭还会偷偷向琉殇诉苦抱怨，但时日一久，天资本就绝佳的少年逐渐适应日风严格的教导方式，并惊觉自己的成长改变，这才停止抱怨，心甘情愿地每日埋头操练。 温旭终于知道烈狂一身肌肉是怎么来的了。 琉殇总是为他熬一碗补药搁在他房里，每回训练完毕回房，温旭看见那碗以妖术保温的爱心补品就露出傻笑，他发现烈狂似乎为此眼红得很，又似乎有心事，时常半夜不睡望着窗外的月亮叹气，搞忧郁实在很不适合这个狂傲的男人。 烈狂在雪狐村落待不到一年就匆匆忙忙离开，后来温旭才听说，他是急着回去抱爱人了。 温旭大感意外，「他已经娶妻？」这家伙是长得好看没错，可竟然有姑娘不被他的傲脾气吓跑？ 「我有说他娶妻吗？」日风没好气，「对方是男的，不是姑娘。」 温旭下巴掉了下来，「男……男的？」 原来像烈狂这样的人也会害相思，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让他牵肠挂肚？温旭个人认为，能和自大狂妄霸道无理目中无人的烈狂看对眼的男人一定是菩萨转世！ 不过，在温旭心里，无论烈狂的爱人有多好，都绝对比不上他心爱的师父。 「你长高了。」琉殇总是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变化，「手臂也更结实。」 「再过几年我就会比师父高。」 温旭不需要仰起头就能与他的眼神对视，他的肩膀更宽，胸膛厚实，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会拥有足以保护爱人的力量，能够确确实实地把眼前这个人拥进怀里。 「我说过你会比我高。」琉殇打开带来的食盒，小心捧出一碗药汤，「这是今天的补药，我没忘记你想要长高。」 温旭好整以暇坐下来，笑眯眯央求：「喂我。」 「你这孩子……」琉殇只得依他，一匙一匙仔细吹凉，送至他嘴边，喂得温旭好开心。 「还是师父对我最好了。」 这是自然，琉殇当他是自己的孩子，没有不呵护疼爱的道理，只是当温旭再度对他表明心意时，他却不能如以往一样当成童言童语看待。 「师父，我爱你。」 16 琉殇手微微一抖，药汤差点洒出来，他力持镇定回道：「这句话要留给你未来的妻子，旭儿长大了，不能再随便对师父说这样的话。」 温旭确实是长大了，所以也不打算跟他争辩，反正到时候他会让他知道，他对这件事情有多认真。 「师父今天晚上会留下来陪我吗？」温旭试探地问着，还装出一副孤单的忧郁神情来博取同情，以往只要他眉头一皱，琉殇就什么都会答应。 「孤独也是一种磨练，试着去习惯它，心才会更坚强。」琉殇接着开始长篇大论，谆谆教诲，不外乎是希望他跟着日风好好学习，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温旭宛如霜打的茄子当场蔫了，原以为烈狂终于走人，他就能动之以情，诱拐心爱的师父留宿，结果…… 他不需要磨练，不需要坚强，他孤枕难眠只要师父啊！ 原来长大并非没有坏处，他的师父离他越来越远了。 估计是他失望的表情教琉殇心软，于是好言安慰：「等你成年了，师父就给你找个好姑娘，成家之后就不会孤单了。」 这无疑是往伤口洒盐哪，温旭伤心地发现，他在琉殇耳边说了十多年的「我喜欢你」和「我爱你」，其实根本没被当真。 到底他该怎么做对方才能明白，他早就不能没有他了。 唉…… 早熟的少年，忧郁的青春，纯情而单恋的心该如何自处？ 「你今天不专心。」日风当场曲起手指给了温旭一记爆栗，「敢在我面前心不在焉，活得不耐烦了！」 温旭抚着脑袋肿包，心中暗自嘀咕。 一样都是师父，怎么差那么多？ 「在想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日风试探问：「是为了琉殇族长吗？」 「咦？日风师父为何知道？」温旭颇为意外，难道他把想法写在脸上？ 「年轻人的肩膀没有压力责任，自然是为小情小爱烦恼了。」 温旭不以为然撇唇，「说得好像你很懂似的。」 「连孙子都有了，能不懂吗？」日风见他无心练功，索性不教了，两人一起坐下来泡茶聊天，还拿自己的大儿子烈爱为例，把烈爱在遥远狮国的经历简单叙述一遍，末了还说：「别人是嫁女儿，我是嫁儿子，真不划算。」 温旭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最后真的成亲？」 「当然，相爱的两个人最美满的结局便是成亲了。」日风突然有感而发，叹息道：「烈爱算是有了好结局，至于烈狂，未来如何我还没卜算过，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也算是感情有了好归属……」 提到烈狂，温旭有件事情不明白，「日风师父，既然烈狂和他的爱人感情好到分不开，那为什么他要忍受相思之苦在大雪岭待了快一年才回家？」 说到这日风就有气，咬牙怒道：「因为那混小子杀了人，我罚他来大雪岭修身养性，反省过错！」 杀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练武不只强身也为了防身，出来混总是会遇到危险，杀一两个人不为过。 难道是烈狂杀错人？温旭不明白，「他杀了谁？」 日风眼角抽了两下，似乎对他而言再度提起这件事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不致于冒火掀桌。 「一个门派上下百馀人，无一幸免！」日风五指收紧，彷佛手里掐的是烈狂的脖子般紧握，语气愤怒：「杀这么多人，把老子的脸都丢光了！」 日风杀气直线飙升，温旭赶紧陪笑脸安抚：「日风师父请息怒啊。」 「若非当朝皇帝烈天宇是他叔叔，饶川族长明贞是我一手带大的，否则朝廷和饶川族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也正因为如此，那混小子才会无法无天，为一个男人搞得武林天翻地覆，简直是生来气我的！」 眼见日风一把火愈烧愈旺，温旭只能在一旁干笑。 烈狂那家伙卯起性子来还真是杀人不眨眼哪，幸好他和烈狂不一样，跟心爱的琉殇师父之间没有需要杀人放火的阻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17 「你可别幸灾乐祸，臭小子。」日风不怀好意冷笑：「你和琉殇要修成正果，只怕没那么简单。」 这一抹笑让温旭头皮发麻，没忘记日风有预言能力，忙问：「日风师父知道些什么？赶紧告诉我呀！」 只见日风一脸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去他的天机不可泄露！ 日风直到离开大雪岭之前，仍旧一丁点儿情报都不肯透露，嘴巴比蚌壳还紧，直教温旭懊恼。 谈情说爱这回事他不懂，好歹给点建议啊。 日风离开后，温旭又过了两年自行摸索的日子，却仍旧摸不清猜不透，该怎么做才能打动琉殇的心。 他所爱的人是多么美好的人，性子虽然清冷了些，待人却并不冷漠；雪狐族人大多银发银眸，可在他眼里唯有琉殇最美，彷若不染世俗尘埃，他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琉殇因为他的爱而受到伤害。 他放在心上将近二十年的男人哪，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他同样的回应？ 「师父，你在看什么书？」 正专心看书的琉殇讶异抬头，脚步声能放轻至无声无息的地步，可气息就不同了，人体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最难以控制，温旭何时学了隐藏气息的功夫，他竟完全没有察觉他的靠近？是日风教他的？ 琉殇收起心底的惊讶，露出温和浅笑：「只是一本人类的医书，一时兴之所至，想研究没有妖力的人类如何治疗伤口。」他合起书本，起身将书放回架上，「你何时进来的？找我有事？」 一转身，琉殇又是一惊，温旭已来到近前，近到他能闻到他身上的泥土味，琉殇背抵着书架，得仰起头才能与温旭的黑眸对视。 「你下田帮忙了？」琉殇忙找话题。 「嗯，我沐浴过，还换了衣服，你闻得出来？」相较于琉殇的紧张，温旭倒是轻松自在地说：「天色尚早，我想和大伙儿去人类城镇逛逛，你来不？」 「你和他们去吧，我──」 「唉，成天躲在屋里看书不闷么？」温旭截断他的婉拒之词，不耐地挥手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躲着我呢。」 「说什么傻话，我哪里像是躲着你了？」琉殇露出淡然浅笑：「我喜欢看书，以前没得闲，现在族里事务有你帮着，空出的时间多了自然不能浪费，书本里的知识是永远也学不完的。」 原来不是躲着他吗？温旭放宽心，一把拉起他微冷的手，「人类世界阳光明媚春光正好，跟咱们一起去晒晒太阳透透气嘛。」 说着也不管琉殇同不同意，拉着人就走，有点强硬有点霸道，抓握的力道却很温柔，没有弄疼他，但也教他挣不开。 琉殇没来由地一阵感伤，他的力气已经输他了么？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在他那看似平静淡漠的外表下，一颗心其实慌乱不定，这份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感情，他无从接受也无从推拒，琉殇忍不住想起当年，水静将孩子交给他的原因难道并不单纯？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孩子的身分特殊所以才……难道不是？ 大伙儿一行人，有姑娘也有汉子，使用瞬移到达最近的人类城镇，雪狐族特异的银发银眸、温旭鹤立鸡群般的黑发黑眸外加头上一对狐狸耳朵，显眼的一群人走过平凡的小镇街区，立刻引来好奇注目。 琉殇轻叹：「咱们应该先用障眼法掩饰一下才对。」每回前来人类城镇他都谨慎地改变外貌，这回却粗心地忘记了，「你们怎么也不提点一下？别告诉我大家全都忘了，我可不会相信。」 光看温旭心虚的表情和其他人陪笑的模样，琉殇就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他行事一向低调，引人注目教他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显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遮遮掩掩。 琉殇于心底又是一叹，「不准惹事，不能使妖术，日落前要回大雪岭，全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族长。」 18 大伙儿兴奋欢呼着，一溜烟全跑光了，好不容易到镇上来一趟，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一定要好好搜刮一番哪！ 琉殇头痛抚额，「我忘了提醒他们不能乱花银子。」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多无趣啊。」 温旭率先迈开步伐往前走，目光随意扫视四周，小时候琉殇带他来过一次，如今镇上的景物似乎有些改变，但变化不大。 琉殇安静地走在他身旁，温旭拿眼角偷瞄他，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现在人是被他带出来了，但是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唉，谈情说爱谈情说爱，这情要怎么谈爱要怎么说啊？ 温旭从小就对琉殇示爱，把我爱你挂嘴边也没收到成效，因此他并不认为再度提起那三个字会是好的开始。 要是日风有对他透露点什么就好了。 春天的阳光正暖，洒在身上挺舒服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风有些凉，却不若大雪岭终年冷冽，温旭有感而发地说：「世界上那么多的地方，为什么雪狐族非要住在不宜人居的大雪岭？你没想过迁到更温暖的南方？」 琉殇轻轻摇头，「雪狐族数量少，就是因为选择避世而居，才能躲过两次黑暗时代存活下来，低调是我们的生活方式，虽然也有零星族人往南搬迁，但我身为族长有责任守护祖先留下来的土地，大雪岭是雪狐族的根，不能失根忘本。」 温旭从日风那儿听说过黑暗时代，可毕竟不曾亲身经历，无法感同身受。 琉殇接着说：「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黑暗时代发生在我两百二十岁那年，人类组成屠妖军四处残杀妖怪，他们非常清楚妖怪的弱点，也有相当的能力围捕妖怪，那时的我还不是雪狐族长，只不过是个道行尚浅的小狐妖罢了……」 温旭越想越不对，「等等，日风师父说过第一次黑暗时代已经是九百八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你年纪比日风师父大？」 琉殇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现今雪狐族人之中就属我最年长。」 妖怪虽然拥有永恒不死的生命，但是要活过千年其实并不容易。 温旭咋舌，「你倒是说说，在我认识的妖怪之中，有谁比你年长吗？」 「你认识的妖怪不多，如何能够比较？比我年长的妖怪自然是有，跟你也有点关系，将来有机会带你去拜访他。」 温旭思考着他这句话的含意，突然像是领悟了什么，大吃一惊嚷嚷：「你年纪比狐王还大？」 「确实是大了一些，怎么？没想到我有这么老？」 琉殇唇角微勾着淡淡笑意，在温暖的日阳照拂下更显出尘清灵，肌肤白得好似透明，温旭屏息，心不受控制狂跳着。 如果他在这时候吻他的话，他会有什么反应？是生气地赏他一巴掌还是惊慌地转身逃跑？抑或是如往常般镇静淡定地推开他？ 「旭儿，想吃白薯吗？」 温旭一时回不了神，呆呆应着：「啥？」 琉殇淡然往路边一指，「你看起来像是饿了，那边有个小摊，咱们过去瞧瞧。」 「哦……」温旭恍然，心虚地以手背抹着嘴角，他应该没对着琉殇流口水呀。 小摊前围了半圈人，不喜被陌生人推挤碰触的琉殇观望犹豫着，温旭见状主动为他排开人墙，一手还护着他挤到摊位前，墨瞳犀利扫视周围，谁要敢碰了他心爱的师父一下就是不想活了。 「两位公子要买白薯吗？」 摆摊的竟是一位俏丽小姑娘，黛眉秋眸唇红齿白，身后垂了一条长辫，丰颊红润笑脸迎人，难怪摊前围了一堆臭男人！ 琉殇低头找钱袋，「姑娘，我要两个白薯。」 「我也卖咸鸭蛋哦，多买两个咸鸭蛋嘛公子。」 娇俏小姑娘眨着秋水明眸，嗲声嗲气地央求着，任谁都会心软多买几个，琉殇气定神闲地覆述：「两个白薯，姑娘。」 未料竟碰上软钉子，小姑娘又是尴尬又是羞恼，气红了一张俏脸，温旭不小心笑出声来，惹来水眸一瞪，小姑娘对上温旭满是笑意的目光，脸上红晕更深，却不像是气的，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的青年，教小女子心头小鹿乱撞。 琉殇给了铜钱，拿着油纸包好的熟烫白薯转身走人，温旭自然跟着，没去注意身后小姑娘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中有着深思…… 19 「既然都来了，我顺便送你一样东西吧。」 琉殇这么说着，带温旭转进小胡同，温旭边吃着烫嘴的白薯边跟着，没多久便听见打铁锵锵声阵阵传来。 「这里是……」 「打铁铺。」 大门没关，琉殇直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温旭忙囫囵吞下最后一口白薯跟上，还差点烫了舌头。 铺子里挂满整面墙的菜刀、镰刀和农用铁具，连温旭都看得出这些刀具制作精良，没等多久，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出现。 「两位想买什么刀？」 琉殇说出来意：「我要订制一把三尺弯刀，刀身为钢，柄下两尺为双刃，一尺为单刃，红坚木为柄，能做得出来吗？」 老汉抬起布满鱼尾纹的老眼打量琉殇，「你要的东西精巧贵重，制作不易……」 「银子不是问题。」琉殇淡然表示：「我画一张图给师傅参考，若是可以，请你为他量身。」 老汉转而打量起温旭来，「这位公子个头高大，健壮结实，适合宽刃大刀或双手大剑，你确定要为他量身订制弯刀？」 琉殇面对老汉的疑问只简单道：「力量不能代表一切。」 「好，说的好。」老汉闻言频点头，「确实不能单靠力量决胜负，智慧与技巧才是重点，我会照你的要求打造一把最好的双刃弯刀。」 说着拿出画有记号的长绳，仔细为温旭量身长、臂长、肩宽、腿长，连每根手指的长度都量了，一一记在册上，同时琉殇也画好图稿交给老汉。 「何时能来取刀？」 「两个月后。」 琉殇掏出一锭元宝交给老汉，「这是订金，两个月后我会亲自来取。」 两人离开打铁铺，回到热闹大街上并肩而行，温旭问出心中疑惑。 「你教我使剑，却买刀给我？」 「我认为这样最好。」琉殇侧过脸来看他一眼，温和道：「使刀是你的天性，也更能发挥你的力量，以前你一拿刀就会失控，如今你年纪稍长，经过多年严格训练，应该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量了，再说，弯刀并非力量型的武器，使用它需要非常熟练的技巧，光有蛮力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实力，日风锻练你的意志和体魄，教导你控制妖力，现在你要学的是如何将力量转变为技术。」 温旭当场苦着脸，「我还以为我已经学成出师了呢。」 琉殇顿时失笑，「你想学成出师？再修练个五百年吧。」 这小子不过是只有一条尾巴的年轻小狐妖，究竟这份自大是哪儿来的？难道自以为比师父高壮就等同于出师了？真是个小傻瓜。 就算温旭已经是个大块头，在琉殇眼里，他仍是当年那个粉嫩天真的小娃娃，是不解世事的孩子。 「我想回去了。」琉殇望着天色道：「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雪狐村落设有结界保护，他们无法直接瞬移到村内，而是必须先使瞬移术回到山上，再冒着风雪走一小段山路进村。 他们回头往来时的街道走，打算走到村外无人的郊区再施展瞬移，街道两旁的商家和摊子也一个个收了，只有酒楼客栈依旧人声鼎沸。 真热闹…… 跟冷清荒凉的雪狐村落相比，人类世界真是多彩多姿，温旭闻着酒楼内飘出的酒菜香，看着里头人影晃动，杯觥交错，听着嘈杂声，热闹非凡，再想到自己将回去的地方，不禁对人类心生羡慕与向往。 「你想进去？」琉殇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刚吃了两个白薯还饿？」 「不是的，我只是……」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琉殇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思。 「人类其实还挺会做菜的，我们进去尝尝。」 琉殇带头走进大门，温旭只好也跟上，酒楼华丽的雕饰与盆景摆设都是村子里的小木屋所没有的，一时教他睁大了眼睛目不暇给。 20 跑堂笑脸招呼着，「两位客倌里面请，要用膳还是留宿？」 「把你们最好的酒菜都端出来。」 「是是，客倌这边请。」 跑堂领着他们到楼上窗边的雅座，奉上茶水，桌椅是上漆的，光亮如新，温旭坐着精致的木椅，摸着桌面凉滑的触感，这一切都跟他过去的生活很不一样。 琉殇安静喝茶没说话，夕阳馀晖拂上他的脸、他银白的发，在温旭眼里沐浴夕照中的琉殇好似朦胧起来，变得非常不真实。 「你喜欢可以常来。」琉殇平静地说着：「村里不比镇上热闹，你若觉得成天待在村里闷──」 「我没这么说过。」温旭不等他说完就截断他的话，「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下田耕种、搬木料修屋顶或到地窖捉老鼠才是我喜欢的生活，难道你不觉得，有我帮忙你轻松不少？」 说到这温旭就无法理解，堂堂一族之长，那些琐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不是？干嘛连捉老鼠这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不累吗？ 琉殇若有所思，「确实是轻松不少……」 几道热腾腾的好菜上桌，有鱼有肉，还有一壶酒，温旭好奇地倒了一杯，清澈酒液散发着诱人浓香，比饭菜还吸引人，他先是举杯浅尝，却被烈酒的辣劲给呛得咳嗽连连。 「这什么鬼玩意儿……」 琉殇笑着取过酒壶来，弃酒杯不用直接倒进碗里，接着举碗就口一饮而尽。 「梨酒是蒸酒的一种，烈性远胜清酒，不宜多喝。」琉殇嘴里说着不宜多喝，却又为自己倒了一碗，「这壶酒不是给你的。」 早说嘛，那么难喝的东西不要也罢。 温旭执起筷子，望着满桌没吃过的佳肴犹豫着。 「那是青斑鱼，以盐、米酒蒸熟，再撒上青葱丝、辣椒丝、姜丝和香油，其味鲜美，肉质细致，最好吃的是鱼肚和鱼下巴。」 琉殇挟了鱼肚到他碗里，温旭登时脸一红，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他们，接着不自在地说：「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你让我自个儿挟啊。」 这话教琉殇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隐隐疼起来。 是啊，孩子都大了…… 默默地又倒上一碗酒，灌下满腹忧愁。 温旭指着另一道菜：「这又是什么？」 「红糟鸡柳，去骨鸡肉切成柳条状，先腌再过油，后入红糟下锅炒匀即可。」 琉殇有问必答，倒是教温旭意外。「师父会下厨？」 琉殇淡然道：「咱们村里的厨娘，手艺都是我教的。」 「哎？真的假的？可别只是嘴上说说啊。」温旭跟在他身边快二十年，没见过他踏进厨房半步，不会是说大话吧？可他所认识的琉殇是不说大话的呀。 琉殇气定神闲道：「改天我下厨做几道菜给你尝尝。」 温旭仍旧怀疑，「真的？」 「我多年没进厨房，怕是厨艺生疏，不过很久以前弄了几样小菜给静儿尝过，他很喜欢，赞不绝口。」 「静儿？」温旭脸色一沈，「你都弄了什么给他吃？」 「也没什么，寻常的酸菜烧肉、浥鱼、豆羹和辣白菜而已。」 「我也要。」 「嗯？」 「你做给他吃的菜我也要吃。」温旭绝不容许自己输给那只短腿狐狸，「你最拿手是什么菜？」 最拿手？琉殇想了想，「是包子，各种馅料的肉包子我都会做。」 温旭怀疑地一挑眉，「为什么是肉包子？」他有预感他一定会回答── 「因为静儿爱吃。」琉殇理所当然地说。 温旭胸中一阵醋海翻涌。 可恶，他就知道会这样，他就知道！ 那只圆胖又贪吃的小狐狸到底哪点比他强？ 21 虽然小狐狸已经跟狐王成亲，温旭仍试探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静儿单纯可爱，谁不喜欢？」琉殇忆起往事，脸庞笼罩淡淡哀愁，「我待他不同于旁人，是因为他不只了解我也救过我一命，那时候我还不是雪狐族长……」 温旭瞧着琉殇，即使眉间轻拢着忧愁，神情有着不易察觉的寂寞，在他眼里他仍是世上最清灵俊美的男人，他不经意流露的孤单，他的故作坚强，他的自我压抑总教他的心隐隐揪疼。 「我能喊你的名字吗？」温旭轻柔地问着：「我不想只是你带大的孩子，只是你教导的徒儿，只是你身边的过客，我想成为你心里最特别的人，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是否能喊你的名字，师父？」 琉殇怔怔看着他，缓缓地，绽开了一抹动人心弦的笑容。 「我有一个小名叫璘儿，爹娘认为我拥有似玉一般的温润光彩，于是给我取了这个小名，可惜自爹娘过世后便再也没有人唤我这个名字。」 「璘儿……」 果然人如其名，如玉般神秘高尚、纯洁清冷，拥有浑然天成、文字难以描述言语无法道尽的温润美丽。 璘儿，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美玉。 「你说过要为我弄出一桌好菜，可不能食言哪。」 温旭一大早就满脸笑容，咧开嘴笑得颇有狐狸的奸巧样，教琉殇倍感欣慰。 这小子总算有点狐妖的样子了。 「我也说过你要开始锻练技术。」琉殇递给他一把木刀，刀身蜿蜒的曲线教温旭联想到女人的细腰，「这是我做的木刀，算是双刃弯刀的替代品，自今日起它便是你的随身佩刀，在我为你下厨之前，你得先拿出点本事，以这把木刀跟我对打。」 「跟你对打？」温旭大惊失色，他怎么舍得对他挥刀嘛，就算不是真刀，打在皮肉上也是很痛啊，可他若是舍不得，挨打的人就要换成自己了。 琉殇无视于他难看的脸色，拿起自己的木剑，「撑过一百招就行，走吧。」 温旭笑容全没了，垂头丧气跟在琉殇后头走向武场。 想吃一顿心上人亲手烹调的拿手好菜真难，琉殇的剑术他心里有底，根本不必一百招，五十招他就哀哀叫罗。 「你会手下留情吧？」温旭忍不住担心地问：「我们只是对打，不是实战，你下手要轻点啊。」 「别说那么没有志气的话。」 空旷的武场里没人，温旭自嘲地想，至少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糗样不会被瞧见。 琉殇转身面对他，手执木剑，一脸要命的认真，「专心点，我要攻过去了。」 温旭忙拿起木刀，使来竟意外地顺手，琉殇执剑刺来的速度很快，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来不及抵挡，可木刀轻盈的重量和流线刀身加快了挥砍的速度，他不只及时挡下木剑，还能顺势回击，彷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木刀在温旭手中翻飞起舞灵动如蛇，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 青年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受，明明是第一次拿弯刀，感觉却不像第一次…… 练打并非实战，双方出手皆有所保留，琉殇的目的在于协助温旭早日熟悉弯刀的运用方式，可是照目前看来似乎多此一举。 结果先喊停的却是琉殇。 「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咦，结束了吗？温旭困惑，「还没一百招啊。」 琉殇笑着摇头，「是我低估你了。」孩子不只长高长大，学习能力更在他意料之外，「刀法剑式你自行练习即可，不再需要我教导了，过些日子我再教你妖术和修行之法，等你练成九尾才算学成出师。」 练成……九尾？不是吧，他完全没有这等雄心壮志啊。 是谁规定狐妖就一定要学妖术，练成九条尾巴？他只对武术有兴趣，妖术不练行不行哪？ 「想我当年为了练成九尾吃了不少苦头，旭儿聪明伶俐，一定能事半功倍，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希望你能比我更强。」 温旭冷汗都下来了，原来琉殇对他的期望这么高啊！ 「呃，这是当然啦，我绝对不会教我的璘儿失望。」他昧着良心保证。 22 「我相信你。」琉殇仰起脸对他淡淡地笑着，以前跟温旭说话都得低下头来，现在不时得仰着头才能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当初说他会比他高是哄他的，未曾想如今他真的比他高了。 每次他露出云淡风轻般的浅笑，温旭总是胸口为之悸动，他的笑容并非明艳动人，而是轻轻地像一叶小舟滑过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当湖面归于平静，这抹质朴纯粹的笑容已深藏于心间。 唯有懂他的心，才了解清冷淡漠的外表下，拥有最温柔的灵魂。 琉殇轻唤：「旭儿，我有件事想问你……」 温旭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以手背抹着嘴角口水，心虚应着：「什么事？」 「你已经成年，该给你找个好姑娘定下来了。」琉殇认真地说：「是艳丽活泼的好，还是温婉贤淑为佳？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当下温旭一颗心沉入谷底，「女孩儿？」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要为他找个好姑娘成亲，难道他的璘儿不爱他？ 胸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愤怒掺杂着怨怼，温旭却没有将这股怨怒之气对琉殇发出，而是赌气般地说：「我喜欢的姑娘自然要会武，剑术刀法不能太差，个儿也不能太矮，肌肤莹白如雪最佳，薄唇浓眉，还要一双读不出心思的眼睛，性子要温，待人要有礼，精通厨艺，酒量比我好，年纪再大我一千两百岁，只要你能找到符合所有条件的女人，我就娶！」 琉殇错愕地眨眼，这是温旭头一次看见总是冷静的他出现这种表情。 「旭儿……」琉殇显得无措，他到哪里找个和自己一样的姑娘？温旭的暗示太明显，明显到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旭轻声一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低头对上他惶然的目光，认真地说：「我说过很多次，只是你不相信，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如果暗示明示都没用，那我只好……」 温旭话到一半没了声音，琉殇等不到下文，正要开口问呢，冷不防双肩一紧，唇上传来微热的柔软触感，吓得琉殇猛地推开他，白着脸频频后退。 「你对我真的不设防呢，璘儿。」温旭也没想过自己的偷袭会成功，可惜只是蜻蜓点水，不过瘾哪。 琉殇气息不稳，面无血色，似是惊吓过度，「你……你是闹着玩儿的？」 「我看起来像在闹着玩吗？」 琉殇抿着唇，久久不发一语，这又是温旭没见过的情绪反应，难以捉摸琉殇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温旭不禁担心起来。 万一心爱的璘儿恼羞成怒再也不理他怎么办？ 果然就见琉殇二话不说转身跑了，留下温旭杵在原地望着消失的背影叹息。 好吧，至少他该庆幸心爱的璘儿没出拳头揍人。 这下人都跑不见了，说好的一桌好菜呢？ 唉…… 琉殇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任凭谁来敲门皆相应不理，他的心好乱，千百年来从未如此慌乱过，一向冷静自持的他这回却难以再用淡然的态度去面对温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为什么？ 琉殇把窗子都关了，独自在昏暗的屋内徘徊踱步烦闷不已，他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从未在人前显露出脆弱不稳的一面，而造成他失去冷静的主因却并非温旭的吻，而是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温旭的亲近……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水静将孩子交给他抚养，是希望他能教导孩子走上正途，他怎么能够辜负水静的信任，对温旭有非份之想？ 然而他的心仍怦怦然，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在胸口里热烈跳跃着，明白自己对温旭的感情不只有亲情，琉殇深受打击。 他颓然跌坐床沿，被无力感所笼罩，不知道走出屋子之后该如何面对温旭？ 「静儿，我该如何是好？」他喃喃念着：「你对我今日的处境是否早有预知？」 有可能吗？水静的本意是想将他们凑成一对？ 23 不，这太荒唐了，温旭还年轻，涉世未深，或许分不清亲情的依赖与真正爱情的差别，若是此时他放纵自己的心接受他，将来温旭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他该如何自处？温旭也会因此对他心生埋怨…… 他得把持住，一定得把持住。 在屋里闷了一天，接着又一夜翻来覆去不成眠的琉殇，终于在天方亮的时候悄悄打开屋门，探出头来左右望了望。 幸好，没人。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半点东西下肚，琉殇有些饿了，但绝对不想在膳席上和温旭面对面，他会食不下咽。 只能偷偷到厨房给自己下厨了，不晓得厨娘们开始准备早膳了没？ 雪狐族一向在村中广场摆上十来桌膳席，村民们一起团聚用膳，边喝酒吃肉边聊着日常家务，热闹愉快，但琉殇暂时还无法面对温旭，昨天的吻很轻，留在唇上的温度却久久不退，他的心依旧狂乱不止。 都是一千两百岁的老男人了，温旭却让他觉得自己只有十八岁，心还未老去，感情世界尚未凋零，让他觉得他还是能够爱人，有能力付出感情。 温旭是生来诱惑他的，他必须坚持住，保持冷静，不能受他引诱。 琉殇蹑手蹑脚来到厨房，在自个儿地盘上像个偷儿似的鬼鬼崇崇实在不像话，琉殇在心底一叹，面容一整，抬头挺胸踏进厨房。 「咦，族长怎么来了？」 厨娘们看见他个个露出惊讶表情，琉殇淡然微笑着，态度从容道：「我只是来瞧瞧厨房有什么好吃的，昨日粒米未进，我有些饿了。」 听琉殇这么一说大伙儿才忆起，昨天似乎真的没见过族长用膳。 其中一位厨娘说：「这里有些辣萝卜，粥也快熬好了，再炒个蒜苗乾丁如何？」 「都好，我无所谓。」 大雪岭环境艰困，是以琉殇不挑食，家常小菜即可，酒馆里的大鱼大肉只有在贵客来访时才会命厨房做出来。 琉殇在厨房角落的小桌旁坐下来，捧起厨娘端来的热粥喝了一口，犹如一道热流滑入胃里，顿时全身都暖了，琉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才晓得自己有多饿。 腌过的辣萝卜十分爽口，刚炒好的蒜苗乾丁香味四溢，是琉殇喜欢的简单滋味，比不上功夫菜的华丽，却充满朴实的好味道。 「哎，昨儿个好像也没见到小旭来广场用膳，族长，他没和你在一起？」 琉殇心头一紧，「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混小子该不会又独自外出了吧？ 另一个厨娘说：「我好似听说小旭昨天去了人类城镇，现在不晓得回来了没有……」 琉殇再也没心情用膳，霍地站起来，「我去找他。」 温旭的小屋里空无一人，床铺整齐而且是冷的，显见主人一夜未归，琉殇不禁心头着慌，难道温旭出事？ 再也无法冷静，他匆匆走出小屋，打算到人类城镇去找人，温旭涉世未深，很有可能落入贼人的陷阱，或者被有心人欺骗利用，万一糊里糊涂干下伤天害理的事可就麻烦了。 「族长、族长──」 一名村人喊住他匆匆离去的脚步，琉殇不得不先停下来，见对方神态慌张，于是耐着性子问：「找我有事？」 「今早轮到我去巡山，族长，咱们下山时常走的小径被雪崩给埋了，方才我又听说小旭昨晚没回来，该不会……」 琉殇全身血液为之冻结，立刻拔腿狂奔，银色长发在身后飞扬，那个村民见情况不对，马上回头召集人手。 温旭还没开始学妖术，他应该早些教他的，琉殇万分自责，不懂妖术又遇上雪崩，哪里有办法脱身呢？ 慌慌张张跑到后山那条熟悉的小径，雪花始终不停地落下，强风刮痛脸庞，他站在小径上，瞪大双眼看着如山高的崩落积雪堵住狭小山路，身形不稳摇晃。 温旭有可能被埋在下面吗？不，琉殇不相信，温旭虽然连瞬移都还没开始学，但他是个聪颖机伶的孩子，定能及时脱离险境。 24 但是温旭若没有被埋在雪堆下，为何彻夜未归直到现在仍不见人影？ 琉殇闭起眼，专心运转体内妖力，不一会儿，淡淡的蓝色光晕笼罩琉殇周身，并逐渐往四周扩散，范围相当广，直到雪堆全部包覆在光晕中。 这是侦侧生命反应的小技巧，如果温旭真的被雪埋了，他一定能测出来。 原本心中充满希望，认为温旭绝对没有被活埋的琉殇，在侦测到微弱的生命反应时，心中大骇，忙收回妖力，冲向前开始徒手挖掘。 旭儿，你撑着，师父来救你了！ 琉殇怕引起另一波雪崩，以致于眼下根本无法使用妖术迅速清除庞大雪堆，大雪岭长年积雪甚深，虽有派人定期巡山，清除积雪以防雪崩，可意外仍是毫无预警袭来，若温旭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如何对水静交代？ 更多人加入挖掘的行列，几乎所有村民不分男女都来了，也不晓得温旭究竟被埋在里头多长时间，大家弯着腰拚命地挖，气氛沉默而紧绷，没有人开口说话。 旭儿，你不能有事，旭儿，我马上救你出来…… 此时的琉殇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妖术能立即救出温旭，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双手挖到没有知觉，眼角泛红，一心只记得方才侦测到微弱妖力的位置，旁边好似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但他置若罔闻，接着便有人来拉他，他使出所有力气抵抗，挥开对方的手，没想到来拉他的人更多，大伙儿不顾他的挣扎，硬是把他架开。 此时众人呼喊的声音终于传进琉殇耳里，「要塌了，大家快后退！」 琉殇停止挣扎，抬头一望，那堵住山路小道如山高的雪堆正抖动着，雪不断自顶上滑落，却不是往外崩塌，而是往内凹陷，彷佛这堆外表看来数十吨的积雪突然内里被抽空似的，漏斗状的凹陷不断扩大，众人怔怔看着这一幕，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的当下，一只手，接着是一颗头，从漏斗深处突破积雪冒了出来。 「旭儿！」 琉殇头一个冲出去，村民们也随后吆喝着：「我们也去帮忙！」 一群人七手八脚忙着施术撑住雪堆好让琉殇爬上雪顶，往漏斗下方伸长手把温旭给拉了出来，温旭冻得脸色发青，不等琉殇扶他下去就猛地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热源，害得琉殇失去平衡往后倒，结果两人一起从雪顶跌下来。 温旭抱着琉殇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声音冷得发抖，牙齿打颤。 「还、还是璘、璘儿最暖、暖和了……」 「笨蛋！」琉殇用力推开他坐起身来，声音也在发抖，不过是给气的，「你能自己爬出来为什么不早点出来？」 温旭顿了顿，表情有些无辜又有些委屈，「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嘛。」 那也不需要拿命来赌啊！琉殇气到说不出话来。 「别生气嘛，璘儿。」温旭厚着脸皮，再度一把抱住心上人，琉殇欲挣脱，他便可怜兮兮地说：「我冷得要命，你让我抱着暖暖身子嘛。」 回想起昨天傍晚温旭仍是馀悸犹存，雪崩当下他及时张开一道结界护身但道行不足，结界的范围只到周身一尺那么小，而且维持不到四个时辰就顶不住积雪重量逐渐塌陷，他被雪埋了一夜苦等不到救援又冷又饿又快窒息，只好自个儿爬出来。 「你活该！」琉殇嘴里骂着，心却软了，任由他抱着。 温旭瞧着他眼眶发红，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不禁胸口为之悸动，心爱的璘儿太矜持，平时总是清清冷冷的模样，现下为他担心到只差眼泪没掉下来，温旭一思及此便心痒难耐。 「我的璘儿好可爱，真想亲一口啊。」 琉殇一惊，「什么？」 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温旭一手霸道地扣住他后脑，一手圈紧他的腰，不容闪躲地封住他的唇。 这回不再只是蜻蜓点水，而是几乎要把他肺里的空气都抽光似的热烈，温旭动作生涩，全依本能探索对方的美好，放肆而专制地碾压柔嫩唇瓣，舌头撬开贝齿探进口中，尽情汲取专属于他的甜美滋味。 温旭完全不理会落在肩上的拳头，只吻到自己尽兴了才退开，微喘着看着同样喘息不止的琉殇，突然，一巴掌打在脸上，好疼。 琉殇面无表情，气愤地推开他，努力忽略周围目瞪口呆的一百双眼睛，冷冷地站起来，转身，大步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温旭抚着红肿脸颊傻笑。 下手真重啊，所谓打是情骂是爱，愈疼就代表璘儿愈爱他罗。 25 「你还愣坐在这儿干什么？快去追呀。」 村里几个青年围过来，七嘴八舌鼓吹着。 「族长是面冷心热，跟他好好赔不是也就气消了。」 温旭本想等琉殇自个儿气消的，但大伙儿非要他去追，他也就只好冒着挨拳头的风险追去，在村中小街上拉住他的手。 「璘儿。」温旭解释：「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只是从小我对你表明心意那么多次，你却一次也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当雪崩落在我头上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紧张担忧，急着找我呢？」 琉殇回头与他幽深的目光相对，声音紧绷：「你故意被雪埋住？」 温旭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是，你会宰了我吗？」 琉殇骤然冷笑一声：「罚你一个月不能跟我说话！」 「哎？」温旭怪叫着：「不要啊璘儿，不能跟你说话是要我的命啊，罚我抄书好不好？百遍千遍我都抄，或是罚我帮忙清雪，整座大雪岭的积雪都由我来清，要不罚我一个月不能踏出村子一步，好不好好不好嘛？」 温旭耍赖着，摆出小狗摇尾的可怜姿态央求着，可他人高马大，看在琉殇眼里那略带撒娇意味的模样着实滑稽，不由得缓了脸色。 「不准再有下次。」 简简单单一句话代表了原谅，温旭笑开一张俊脸，「就知道璘儿舍不得罚我。」 说着一样东西塞进琉殇手里，触感冰凉，琉殇低头瞧着掌心，「这是……」 「玉白如割肪曰瑳，这白玉剑格是我到镇上买来的，上头的卷云纹饰雕得十分精细，我看到它就想到了你。」 剑格是镶在剑上的护手，琉殇看着手里的白玉无言了好一阵才又开口：「你昨日到镇上就为了给我买这个？」 温旭笑得有些腼腆，「我只是听人说玉适合当定情之物……」 琉殇顿时喉头微哽说不出话来，握紧沁凉白玉，胸口泛起酸楚与暖意。 这是他亲手拉拔大的孩子，他想爱他。 「从今天开始要加紧学习妖术！」 雪崩事件成为琉殇鞭策温旭的动力来源，每天紧盯着不教他有机会偷懒，要学会妖术得先从控制妖力开始学起，温旭苦着脸，光是运转体内妖力再凝于掌心就练了半个月才终于凝出一粒花生米大的小光球，妖术的学习过程与武术不同，进展缓慢又枯燥，实在是闷到极点，再这样下去他都想喊救命了。 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吗？唉…… 「旭儿，练妖力一定要专心，否则容易走火入魔。」琉殇不只一次叮嘱他：「摒除一切杂念，如同你当年修练内力一样。」 但温旭已经不是昔日心思单纯只会努力练功博取师父好感的男孩，虽然只有二十岁，可他是个男人了，脑袋里所想的跟男孩完全不一样。 「璘儿，只要你答应让我搬回去与你同住，我保证三天就把控制妖力学好。」 琉殇闻言淡淡表示：「学妖力不能急，慢慢来就好。」 「可是我每天都睡不好。」温旭满脸忧愁，皱着脸好似有多委屈，「璘儿以前都会抱着我睡，现在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半夜也没人帮我盖被子，璘儿就忍心长夜漫漫让我独自寂寞吗？」 「这……」琉殇居然提议：「旭儿已经二十，是该成家了，族里的姑娘有没有喜欢的？师父帮你说亲……」 温旭一听只差没吐血，都数不清是琉殇第几回提起他的婚事了，他就这么巴不得他娶别的女人吗？ 事到如今，他再不想点办法，使出非常手段，只怕心爱的璘儿真的会找个女人来气死他！ 「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璘儿……」温旭这个大男人，厚着脸皮搂住琉殇撒娇的模样真是肉麻透顶，幸好武场没有别人在，温旭也就放肆地黏上去，搂搂抱抱磨磨蹭蹭，再皱着眉头可怜兮兮撒娇央求，琉殇一向疼他，很快就心软了。 不过这便宜也不能让温旭白占。 「等你学会低阶雷火术，你就可以搬回来和我一起住。」 「行！」温旭当下来了精神，学习妖术再也不枯燥无聊了。「尽管放马过来！」 26 自那日起，温旭拚了命地努力，几乎不眠不休地练习，他的拚劲对琉殇而言是一股无形的压力，琉殇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温旭为什么不要别人就只要他？ 真的是爱吗？温旭那么年轻，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 以往同床共枕是为了方便照顾年幼的温旭，如今两个大男人同床，意义便不同了，琉殇很想问一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对于未来，琉殇看得比他透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何种命运，却没有自信能够泰然处之。 温旭有多快学成雷火术就代表他有多想与琉殇同住，在他的心里他们早已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爱侣，可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为了能够每天抱着心爱的璘儿入梦，温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学会控制妖力再学会雷火术，前后温旭只花费半个月，对他来说却漫长难捱犹如十年，当他终于学成，迫不及待向琉殇展示成果时，后者只是微笑着点头。 「没见过这么快就掌握诀窍的初学者，旭儿果然天赋异禀。」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啊，璘儿。」 琉殇一顿，神色平静地道：「你今晚就搬过来吧。」 温旭那个兴奋啊，来不及等到夜晚来临，两三趟就把所有物品全搬过去，勤快打理妥当，连晚膳都是匆匆解决，之后就坐在床头眼巴巴盼着，望着窗外洒进来的昏黄夕照渐渐转成银白月光，终是教他给盼到天黑了。 温旭于心底一叹，连他都觉得自己很幼稚。 琉殇步履无声地走进来，立于床前与他相对，眼神温和。 「你已经如愿以偿，不高兴么？」 「也不是不高兴，璘儿，在你心里依然当我是小孩子吗？」 「旭儿已经成年，自然不是小孩子了。」琉殇凝视他年轻俊朗的脸庞，「只是对于永生不死的妖怪而言，你还太年轻，缺乏历练，但是时间能弥补这一点，所以你也无须太过在意，我相信总有一天你的能力会超越我，这就够了。」 温旭心窝泛起暖意，执起他的手贴在颊侧，感受掌心的温热，琉殇待人虽拘谨有礼但稍嫌冷淡，此时此刻温旭却倍感温暖。 「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我的璘儿……」 琉殇望着他的银色瞳眸里深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颔首。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是最重要吗？」温旭有些失望，本来还期待琉殇说出「最喜欢」或「最爱」呢，不过既然是「最重要」，那就代表有一定程度的喜欢或是爱了，这么想之后，温旭笑逐颜开。 「璘儿，我帮你更衣。」 小的时候都是琉殇帮他打点一切，现在该换他来服侍他了。 离上一次同床共枕彷佛过了好几百年之久，温旭躺进床的里侧，待他也躺上来便动作生涩地伸出长臂，搂住琉殇的腰。 「璘儿好瘦……」温旭眉头微皱，「你吃饭都不长肉的？」 琉殇只是淡笑，「肉都长到你那儿去了，瞧你这手臂，结实得像块木头。」 「壮一些才能保护璘儿。」 温旭理所当然地说着，收紧了手臂，以前是他窝在琉殇怀里，现在倒换成琉殇依偎他的胸膛了，温旭低头闻他的发香，喃喃道：「希望可以拥着你一辈子。」 琉殇闻言默然无语。 能再回到昔日的小屋和琉殇同住固然是件好事，可温旭总觉得少了什么，他们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同住一个屋檐下同睡一张床，究竟还有哪件事没做？为何他的心像是缺了一角似的不圆满，总觉得即使相拥而眠也不能代表心爱的璘儿已经属于他，成为他的人了。 他到底漏了什么？ 「温大哥，你在想什么？」 女人甜柔的声音唤他回神，温旭愣了下才回答：「没什么……」随即转移话题：「你不摆摊赚钱，光陪我闲晃行吗？」 「一天不摆摊不会饿死啦，我想陪你嘛。」蓝丽偷瞧他英俊的侧脸，俏颜微红地说：「温大哥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下山，总不会是特地来看我吧？」 27 「这个……」温旭一时难以启齿，他们毕竟才见过几次面，连朋友都称不上，可是面对她热切的眼神，彷佛他不管说出什么她都会帮忙到底似的，温旭就觉得告诉她也无妨。 「事情其实是这样……」 温旭直接把烦恼对她说出口，其中包括自己对琉殇的感情，还有搬回小屋跟琉殇同住的事，他诉说着心中的困扰，也透露出他的懵懂无知。 女子眼神一黯，喃喃低语：「原来你真的跟他……」 温旭没听清楚：「什么？」 「不，没事。」蓝丽轻摇螓首，打起精神问：「上回帮你找的白玉，你师父收下了？他喜不喜欢哪？」 「这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他很喜欢那块白玉剑格，说是很合用呢，可是……」温旭迟疑道：「这回你能帮上什么忙？」 「我懂的可比你多太多啦。」蓝丽神秘地笑着，主动挽住他的手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旭满腹狐疑，镇上哪里还有他没晃过的地方？他任由她拉着，直到一栋俗丽的高楼映入眼帘才恍然大悟。 温旭记得很清楚，先前他与琉殇经过这儿，见有几名涂抹浓妆的女子倚着门廊扬着手绢朝他俩招手，琉殇马上脸一沈，拉着他快步离开，事后还频频叮嘱他，往后如再经过此处，绝对不能入内。 「这是什么地方？」温旭好奇心起，抬眼望着大门上高挂的木匾，三个金漆大字在阳光下微微发亮。「桂香院？里面卖桂花吗？」 蓝丽失笑，不敢相信他这么呆，「你有银子吧？拿着银子进去，别乱说话，找里面当家作主的说你要看就行了。」 温旭愣头愣脑问：「看什么？」 蓝丽红着脸儿推他，「你进去就知道了。」 可是璘儿不准他进去啊，温旭心里左右为难，不愿做出违逆琉殇之事，可他又非常想知道琉殇为何不许他入内，里头究竟藏了什么不能让他知晓的秘密？ 最后，温旭被旺盛好奇心所驱使，鼓起勇气踏进大门。 一群女人犹如狗见到骨头似的立马围过来，温旭被扑面而来的浓厚脂粉味呛得咳嗽连连，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老鸨已经伸出鹰爪似的五指紧抓住他的手臂，犀利眼神扫视他的普通装扮与英俊相貌，心里估摸着能从他身上捞出多少钱，脸上堆起笑脸。 「这位公子好面生哪，打哪儿来的呀？咱们桂香院的姑娘个个皆是才貌双全，环肥燕瘦任君挑选，在场的姑娘有没有中意的呀？只要公子出手够大方，就是天上的仙女我也给你找来哪。」 「呃……」温旭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照蓝丽交代的掏出一锭银元宝，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要看……看……」 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要看什么啊！ 然而老鸨却马上会意，笑眯眯地接下元宝，眼神暧昧，「哎呀，公子的喜好果然与众不同哪。」 温旭被带上二楼，在老鸨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被推进一间无窗的暗室，里头除了墙边一张茶几一张木椅之外什么都没有，温旭才刚转身要问个明白，门随即在面前关上，室内立即陷入完全的黑暗。 身为狐妖，黑暗对他造成不了阻碍，他的双眼在黑暗中宛如两簇鬼火发亮，他竖起耳朵，听见墙壁后面传来细微声响。 温旭迟疑着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上壁面聆听，目光却不经意地瞥见墙上镶了一块有柄的木板，位置不高，温旭弯着腰研究了一会儿，抓住凸起的木柄往旁一拉，木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小洞，光线穿透洞口在对面墙壁上投射出一个发亮的圆点。 难怪椅子会面向墙壁，温旭坐下来，将眼睛凑到孔洞前，窥看声音来源。 他吓得差点跌下椅子，不敢相信眼中所见，实在是太荒唐了，他想逃出这个房间，却像被点穴般无法动弹，他明明想逃离，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前倾，凑到小洞前，睁大眼睛。 这实在是一个绝佳的观看角度，说不定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刻意对着床，才能将一切景象纳入眼底。 28 全身赤裸的男女，下体紧密贴合着，从女人大张的雪白玉腿之间，他清楚看见男人跨下的巨物正贯穿着女人的身体，温旭从来没见过女人的胸脯，此时一对凝脂玉乳却在他眼前晃动，微张的唇瓣吐出呻吟，神情迷醉。 温旭脸红心跳小鹿乱撞，一种陌生的燥热在体内窜起，即使对情事懵懂无知，温旭凭着天性本能就能猜出眼前两个人正在上演何种戏码，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清冷温柔的男人。 男人和女人自然是能做这种事，但他心爱的璘儿是男人啊…… 他想像着琉殇躺在身下喘息呻吟，摆出如同那个女人的羞耻姿势被自己侵犯的模样，结果，他尴尬地发觉，下腹某物居然硬了。 温旭虽然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老实说还真的没遇过这种事，这下该怎么办才好？若是不让这玩意儿消软下去，他绝对不敢走出暗室。 难道要找个女人来解决吗？温旭光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解开腰带，用手解决。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旁边的红木茶几上摆着一盆水和布巾了。 当温旭一脸如释重负走出桂香院，蓝丽迎上前来低声问：「如何？看到了吗？」 温旭抹去额上冷汗，「是看见了没错……」但是也吓坏了。 璘儿不让他进去是对的。 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此时蓝丽拖着他走向另一条胡同，嘴上喃喃念着：「你已经看过男人和女人是如何『办事』的啦，可是男人与男人有些不同，这部分确实是麻烦了点，不过我们还是能找到方法……有啦，就是这里。」 温旭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她要带他亲眼去看男人与男人『办事』哩，真是惊出他一身冷汗，幸好眼前是一家书铺而不是男娼馆，不过即使如此，这个小姑娘仍是教他刮目相看。 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绝不可能带男人上妓院开眼界。 温旭狐疑扬眉，「你带我来书铺干什么？」 「找书呀。」她理所当然应道。 书铺里没有其他客人，只见蓝丽低声在掌柜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掌柜眉头挑得老高，还瞥来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温旭心里直发毛。 只见掌柜弯腰摸索着，从柜台暗格中取出数本旧书交给蓝丽。 「全部只有这些。」 「这些就够了。」 蓝丽付了钱，捧着书本回头找一脸莫名的温旭，硬是将书塞进温旭怀里，温旭不得不伸手接住。 「这是……」 她卖关子笑着：「你看了就知道。」 温旭实在忍不住好奇，随意翻开其中一本，书的内容却教他当场瞪直眼睛，飞快合上书本，热烫的俊脸几乎要冒出蒸气。 他的反应把蓝丽给逗笑了，拍着他的肩膀调侃：「没想到你这么单纯。」 温旭没好气白她一眼，心里腹诽。 不单纯的是你吧，一个姑娘家带男人上妓院、买银书都不羞耻啊？ 「回去好好研究。」蓝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口吻说：「听说在下面很疼的，你可得考虑清楚了。」 是吗？很疼吗？ 温旭脸色不太自然地想着，幸好他从来没想过要在下面。 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看了不该看的景象，买了不该买的书，温旭很心虚，但同时又非常憧憬，那些龙阳之书他在私下偷偷看过，书中每一幅令人脸红心跳的图画都深深吸引着他，让他明白原来他和琉殇能够亲密到这种程度。 看过以后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温旭很想付诸实行，却因为怕惹琉殇反感生气而迟迟不敢行动，他无法确定琉殇是否真有那种意愿。 每天晚上抱着琉殇入睡，他得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克制自己想要他的冲动，他没有经验，这件事情如果琉殇不愿配合，他根本无从做起，而他却不敢让琉殇知道他的邪恶念头。 29 琉殇对他的重要性使他不敢任性妄为，只能将欲望压在心里，当心痒难耐的时候，便在无人的地方以手解决。 只是，时日一久便让人觉得沮丧。 温旭是琉殇带大的孩子，自然不会看不出他的异样，那些心虚的表情，闪烁的言词和灼热的眼神都泄露了他的心思。 琉殇在温旭望着他的目光里看见欲望，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他允许温旭搬回来与他同住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快。 琉殇从未像爱温旭一样地爱过任何人，对他而言，爱是付出与包容，如果这是温旭想要的，他就会给，无怨无悔。 既然温旭因为珍惜他们的感情而不敢主动，那么，就由他来跨出这一步吧。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月圆之夜，当温旭正准备就寝时，琉殇面色淡然，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平静开口── 「旭儿，我有话要问你。」 琉殇严肃的语气使得温旭也不由得正经起来，脱外衣的手一顿。 「璘儿想问我什么？」 琉殇思忖了下，眸底银光不安闪烁，「你对我是真心的么？」 温旭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我对璘儿的心意天地可表日月可鉴，璘儿至今仍对我的感情存疑吗？」 琉殇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是害怕，旭儿，我害怕得到之后又失去，在千年前动荡不安的时代，我失去爹娘，九百多年前，我失去收留并教导我武功的恩人，也就是前任雪狐族长，那一次的雪狐族内乱，我所信赖的朋友全部遇害，如果不是静儿和他的朋友仗义相助，我早就连命都没了，回想我这一生，失去的远比得到的还要多，所以我害怕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他垂着脸儿，神情黯然接着道：「大雪岭太荒凉，你那么年轻，自然会向往外面热闹繁华的花花世界，我不能离开族人，但是你可以，旭儿，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变无奇不有，总有一天你会厌倦这个单调的地方，厌倦单调的日子，厌倦我这个单调的人，选择离开大雪岭，如果你终将远离我的世界，我又怎么能够接受你的爱？」 琉殇心中对于温旭的情感不亚于温旭对他的爱，他曾经苦苦挣扎压抑，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这份既定的爱情，彷佛当水静把孩子交到他手中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说了半天你就是想拒绝我吗？」一再被拒，温旭终于忍无可忍动怒，「你总是装傻也就罢了，企图把我推给别的女人就算了，如今还藉口我太年轻心性不定，容易受繁华世界引诱来拒绝我，我老是黏着你让你觉得难受？你不喜欢听我对你说爱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跟前跟后，不喜欢我抱着你睡吗？」 「你误会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拒绝你……」琉殇握紧拳头，要说出口真的不容易，他别开脸回避他探究的目光，「我喜欢你跟前跟后，喜欢你对我说爱我，喜欢你抱着我睡，喜欢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因为我……爱你。」 温旭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再说一次。」 琉殇却悄悄红了脸，「说一次就够了。」 「不公平！」温旭立刻大声抗议：「我对你说了十几年耶，加起来可是几百几千次，只说一次根本不够抵嘛。」 琉殇闻言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温旭挑眉，满腹狐疑地靠向他，低头审视他愈来愈红的脸，「你想做什么？」 琉殇仰起脖子与他四目相对，银眸里除了笑意还有其它情绪，温旭一时分不出那属于何种情感，只是被双颊微红的男人以那双动人的眸子凝视着，他就开始意乱情迷，胸口小鹿乱撞。 「旭儿……」琉殇低沉柔和的声音多了一丝喑哑。 温旭的眼神也不禁迷蒙起来，「嗯？」 琉殇忽然踮起脚尖，温旭只觉唇上一片温热，还没反应过来琉殇已退开，脑袋低垂只看得见红透的耳根子，轻声如耳语道：「这总能抵了吧。」 温旭一时呆愕，瞪着对方的银白发顶说不出话来，他回忆起上次自己主动吻他的情景，那时候琉殇躲在屋里一天一夜不肯出来呢，现下怎么…… 30 「你确定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温旭心中依旧存疑，一向自律矜持淡漠冷静的雪狐族长，怎么可能主动献吻？ 琉殇抬起红透的脸，微微一笑。 「我只是不愿意再逃避，正大光明面对感情才是我的作风，如果你肯为我许下承诺，永远留在我身边不离开，除了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我就是你的，但若是你的心中有一点点迟疑，那你最好还是搬出去。」 「迟疑？我为什么要迟疑？」温旭高兴都来不及，健壮手臂将纤瘦身子圈拥入怀，「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若不是太在乎你，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又何须等到你心甘情愿？我的璘儿，你本来就是我的，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的眼里心里就只能有我一个。」他霸道地说。 琉殇靠在他怀里，空虚多年的心总算有了踏实的归属感，现在他能明白，当初水静为何将孩子交给他抚养了。 也唯有水静才明白他心中的孤独与空寂，太久没有人爱他，太久没有体会爱的滋味，他的过度自律想必已经到了连水静也看不下去的地步。 倏地，琉殇睁大眼睛，用力推开他。 「那戳着我大腿的是什么东西？」他的目光不由得往下移。 温旭尴尬地背过身去，「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控制不住……」 这会儿换他的耳根子烧起来，热烫通红。 琉殇很快就明白是什么东西戳着他了，一阵不自在的沉默之后，琉殇自认是长者，有义务教导他那方面的事，于是鼓起勇气。 「需要我帮你吗？」 温旭满怀希望转头问：「你要帮我？」 「呃，是啊，只要用手就能解决……」 温旭当场脸都青了，内心无比失望，如果只是用手，他自个儿就能解决，根本不必他多管闲事啊，方才那一瞬间，他居然天真地以为他指的是…… 「只能用手吗？」温旭忍不住抱怨，「没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琉殇微愣，露出茫然神情，「其它办法？」 温旭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那活了一千两百年的师父，妖术高强武艺精湛的雪狐族长，对于这回事居然一点经验也没有！ 他心爱的璘儿是一张白纸。 温旭心里窃喜的同时也十分担忧，如果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他完全不敢去想像那种惨况。 「你、你等等。」温旭想都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他在琉殇疑问的眼神中翻找出藏在屋里的书册，一股脑全塞进他手里，还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你先看完这些再说，今天晚上我还是回我的小木屋窝一晚，免得发生『意外』。」 琉殇呆愣望着温旭急匆匆走出内室，接着传来关门的声音，一头雾水的他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的书本，在全然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好奇地翻开…… 温旭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因为心爱的璘儿已经三天没踏出屋子了。 无预期看见那些活色生香的银秽图画，显然对一向清心寡欲的琉殇刺激太大，万一他因此反悔，又开始躲他该怎么办？ 温旭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没事给他看那些书干啥呢？这无疑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可他实在是闷太久，太需要有个人能了解他的心情，明白他想要什么，而那个人只能够是心爱的璘儿啊。 若是琉殇一直躲着不出来，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温旭坐立难安，不断揣测琉殇此刻心里会是什么想法，他不过是希望能够更加拉近彼此的距离，若是造成反效果，教琉殇疏远他，那他可真是捶心肝哪。 温旭忐忑不安地来到小屋前，举手敲门。 「璘儿？」 没有回应，难不成他的猜测成真，心爱的璘儿当真不理他了？这怎么成！ 「你别不理我啊，璘儿──璘儿──」 温旭不停敲着门，还大声呼喊着心上人的名字，路过的村民觉得奇怪，上前询问：「小旭，族长三天前就已经离开大雪岭，你就算把门敲坏也没人应啊。」 温旭着实一呆，「他不在家？」 31 「三天前族长收到一封信，天刚亮就出门了，他没跟你说？」 「呃……」在那种尴尬的情况下，就算没知会一声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 村民说完迳自走开，留下温旭一个人站在屋前，垂头丧气。 原来璘儿不在啊。 他抬头仰望灰色天空，胸口彷佛破了大洞似的无比空虚。 事实上，琉殇并未收到任何信件，那只不过是离开大雪岭的藉口罢了。 他的心很乱，为了厘清千头万绪，事隔三十年之后琉殇再度来到晋都，但是当温文询问他亲自来访有何要事时，他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有些话想问静儿。」最后，琉殇只能这么说。 「小家伙在后山，你自个儿去找他吧。」 温文察觉不对劲，于是很识相地让他们独处，当琉殇在秋水峰的湖泊旁找到坐在草地上被小白兔围绕的小狐狸时，小狐脸上洋溢着灿烂快乐的笑容教他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哦，是你呀。」小狐惊讶地左右张望，「小旭也来了吗？」 「旭儿不晓得我来找你。」琉殇一走近，兔子们全跑光，他入境随俗在小狐对面的草地坐了下来。 小狐睁着单纯无邪的大眼睛，好奇心被挑起，「找小静有什么事呢？」 琉殇心中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思忖了下，决定先问他：「你觉得旭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狐偏头想了想，随即展颜笑道：「小旭就像牛三宝。」 「啥？」琉殇露出茫然神情。 「你没有吃过吗？」小狐热心地解释着：「就是牛腩、牛筋和牛肚，要用细火熬煮，煮到柔嫩软烂之后配上面条和鲜香的汤汁，加辣椒更美味哦。」 琉殇听完他的解释更迷惑了，「这和温旭有什么关系？」 「小旭也有三宝哦。」小狐头头是道地说：「小旭头脑好，体力好，可是脾气有一点点不太好，等他长高长壮，脾气变好，就是美味的牛三宝哦。」 温旭若是晓得自己被比喻成牛三宝，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小狐接着好奇地问：「小静好久没去找小旭玩了，现在的小旭已经长高长壮、是美味熟透的牛三宝了吗？」 琉殇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回道：「旭儿确实已经比我高也比我壮，可他还年轻，见识尚浅，要成为烂熟的牛三宝还差得远呢。」 「牛三宝是功夫菜，要慢慢熬煮才好吃哦。」小狐一本正经地说：「小静相信小旭一定能成为呛辣的美味牛三宝，因为小旭有你呀。」 琉殇一愣，「我？」 「你是小旭最爱的师父，小旭不能没有你呀。」 可琉殇并不认为温旭不能没有他，纵然他们两情相悦，但谁也不能保证未来的日子里温旭不会遇到更喜欢的人，说穿了，其实是他不能没有温旭才对。 「静儿，」琉殇小心地开口询问：「如果我爱温旭……就像你爱温文一样，你是否赞同？」 小狐没有多想就立刻回道：「你和小旭相亲相爱吗？那什么时候要请小静吃喜宴呢？小静上次吃喜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狐怀念地说着，嘴角还挂着口水，毕竟喜宴的菜色比一般家常菜豪华精致，难得吃上一回啊。 琉殇看着面前期待的圆脸，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和温旭还没──说不定永远也不会──进展到成亲的地步啊，难道小狐以为凡是相爱的两个人一定会成亲？ 「静儿，你很爱温文？」 小狐用力点头，「小静很爱师父哟。」 「那假如有一天，温文爱上别人你怎么办？」 小狐闻言当场眉毛倒竖，生气地握起小拳头。 「小静会把师父抢回来，然后休了师父！」 休……休了温文？琉殇忍不住在脑海里想像温文听到这句话的脸色…… 「我是说笑的，静儿，你可别当真了。」 32 和小狐的谈话轻松愉快，同时也解开琉殇心中存在已久的结，他先前曾经怀疑水静有意撮合他和温旭，当年才会将孩子交给他抚养，如今水静虽然变成小狐，然而初衷是不会改变的，也间接证实了他的怀疑。 「我和温旭相亲相爱，你很高兴？」 小狐笑容可掬地点头道：「小静喜欢小旭，因为他和小静有一样的耳朵哦，小静也喜欢你，因为你是帮忙打跑坏鸟人的好人，相爱是好事，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小静什么时候可以吃喜宴呀？」 小狐念念不忘喜宴大餐，琉殇顿时失笑，和小狐相处时，他总是无法像与其他人相处一样地维持淡漠疏离的态度，不知不觉就露出微笑、卸下心防。 「如果真能有那么一天，我一定邀请你来为我作见证。」 琉殇站起来，拍去衣袍上的草屑，「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他伸手拉小狐起来，顺便也帮他拍去草屑尘土。 小狐仰起圆脸儿问：「你会住下吗？」 「或许小住两三日也未尝不可。」琉殇目光温柔，轻牵他的小手，「你在哪儿吃过牛三宝，我也想尝尝……」 水静是他生命中的贵人，不只救他一命，教他落叶飞花式，协助他突破瓶颈练成九尾，如今还为温旭和他之间牵起红线，虽然琉殇并不确定这份感情有美好的未来可言，可他愿意为了摰友，为了温旭和他自己，努力去经营爱情。 当心中的挣扎矛盾与心结全都放下时，那种初次被书中图画活生生吓着的恐慌感也不见踪影，夜深人静时再度翻开书本，他已经能心平气和看待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密房事了，甚至开始觉得，这其实才是真正相爱的恋人们渴望做的事。 温旭一直都是这么看待他的？把他当成书中人物之一，想对他做这些……他想都想不到的羞耻行为？ 至此，琉殇终于不得不坦然接受孩子已经长大成为一个男人的事实。 逃避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他只是需要时间，当他能够面对的时候，他回到了雪狐族村落，还带回小狐热情奉送的鲜肉包子三十颗、妖术保温的热腾腾牛三宝一大盅、一整只烟熏火腿和一壶温家自制的糯米酒。 听说琉殇已经回来就立刻跑来找他的温旭，一看见满桌的食物就不禁傻眼，问也不用问就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你回晋都找那只贪吃狐狸了？」温旭不以为然啧声道：「也只有温家才能随时供应一大堆吃食啊。」 琉殇一见到他就情不自禁红了脸颊，故作镇定道：「这盅牛三宝是给你的，我方才到厨房拿了碗筷，你趁热吃了吧。」 温旭根本不饿，但他仍是乖乖坐下来，让琉殇为他舀了满满一碗肉汤，他不时拿眼角偷偷观察琉殇的表情，企图看出一丝端倪。 他想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想知道他究竟对那些书本有什么看法，想问一问他心里对那些隐晦的房中之事有多少接受度？ 千百个问题在温旭脑中打转，想问却始终没问出口，只是一个劲儿嚼着牛肚，喝着鲜香肉汤，被花椒和灯笼辣椒呛得满脸通红。 「旭儿，你给我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了。」 没想到琉殇竟主动提起，温旭低头喝汤，不敢看他的表情，听他往下说── 「我学识不足，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想来你也不可能学到相关的知识，我们都只能凭书本摸索，与其搁着不如早日研究出解决之道，所以……」 温旭惊讶地抬起头来，「所以？」心爱的璘儿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现在就把这件事给了结吧。」 「现、现在？」琉殇的主动反而教温旭头皮发麻，「你确定？」 琉殇为自己倒了一杯糯米酒，仰头一口饮尽。 「我想趁着勇气还没消失的时候……你也知道，这需要非常大的决心与勇气，若是等到明天，我可能就会打退堂鼓了。」 唔，这倒也是……温旭望着他清俊的脸庞布满红潮，心头微微悸动。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呃，那么……我想我也来一杯好了……」 琉殇斟了满满一杯酒给他，温旭先浅尝一口，再皱着眉头乾掉它。 人说喝酒能壮胆，可温旭并不觉得自己胆子大了多少。 33 「或许再来一杯吧。」他说。 琉殇轮流为彼此倒酒，一杯又一杯糯米酒全灌下肚，温旭身体渐渐暖和，脑袋发热，目光也迷蒙起来。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琉殇，在那一瞬间，他彷佛看见一名黑发如瀑的美少年，正用一种温柔且充满感情的眼神注视他，对他微笑着，温旭先是甩头，再用力眨眼，张大眼睛看清楚，对他微笑的是琉殇，哪里有黑发少年呢？ 肯定是酒喝太多了。 在一阵短暂且令双方都十分尴尬的沉默之后，琉殇率先开口。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把温旭难倒了。 于是他们决定先从亲吻开始，为彼此褪去衣物之后，温旭双手捧起他的脸，小心且试探地将吻落在额头、脸颊、眼睑、鼻尖、下巴，最后覆上嘴唇，他是那么谨慎，轻轻舔舐柔嫩唇瓣。 温旭毕竟经验不多，动作稍嫌生涩，正迟疑是否更进一步时，琉殇已主动开启贝齿邀请，教温旭受宠若惊，一股兴奋感自心底涌起，最后一点犹豫和矜持完全被抛开，像打破了某种禁忌似的，他们拥抱对方，唇舌热烈交缠，情欲战胜理智，压抑许久的情感顷刻间全数涌上心头。 他们一起倒向床铺，有些笨拙，有些粗鲁，还有些羞涩地探索彼此的身体，温旭着迷于他的冰肌玉骨，比女人还要雪白细腻却柔韧结实的身躯；琉殇则是惊叹于他一身厚实强壮的有力肌肉，充满了雄性的魅力。 「明兄真的把你磨练得很彻底……」 温旭眉头微蹙，「别在这时候提起别的男人。」 他不满地低头，咬住那白皙胸膛上的一粒粉红凸起，惩罚似的轻轻拉扯，惹来琉殇一声轻叫，喘息着捶他肩膀。 「轻一点。」 敏感的乳尖禁不起刺激而肿胀挺立，另一处更敏感的部位也早已勃发坚硬，不知道为什么，温旭从未有过情事的经验，可当他望向琉殇两腿之间动情的证据时，却完全明白该怎么做。 粗糙大掌伸向对方腿间，轻轻握住它，在琉殇的抽气声中开始上下套弄，「你从来没有发泄过吧？」他邪恶地低笑，即便缺乏情事经验，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手银经验倒是丰富得很，绝对能够让对方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一向自持内敛的琉殇此时此刻完全失去自制能力，随着对方的巧妙手劲、技巧性的搔刮套弄而急喘低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陌生快感将他推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一种超越感官的极致悦乐，他难以忍受地拱起腰身，然后── 白浊液体喷洒而出，既浓且多，温旭以手承接，邪魅轻笑。 「居然这么多哪，你真的从来没有发泄过？」他望着此时已疲软的性器怜惜地道：「可怜的小东西……」 琉殇红霞满布的脸已经变成深红色，羞耻地说不出反驳的话，迷蒙双眼含着水雾，性感薄唇微张，呼吸仍旧急促。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再也不能回头了，温旭曲起他的双腿压向胸前，手指探向股间，找到隐秘穴口。 就是这里了吧？ 手指尝试插入，琉殇的身体瞬间绷紧，本能推拒外来物体的入侵，那窄小紧密的穴径挤压着他的手指，温旭再度皱眉。 这个小洞真的能够容纳他的硕大？ 他可不想弄疼他，万一流血怎么办？可他也不想因此放弃，要是半途而废就肯定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不知为何，一个念头很自然地出现脑海，彷佛他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似的，温旭开始以手指开拓未经人事的处子之地，压抑着内心的渴望，耐心地等待穴径软化，他手上一边动作着，一边以轻柔的言语安抚。 「不会很疼的，相信我。」 他们俩都是头一回，他如何能证明不会很疼？琉殇咬唇别开脸，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滴落，他紧闭双眼，忍耐的表情诉说一切。 34 温旭虽然心疼，但这第一道障碍总是得跨过去，反正往后多做几次，适应了就不会有太大痛苦，反而能享受其中的乐趣。 再说，他也已经忍不住了。 琉殇感觉异物退出体内，预期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他变得更加紧张，完全不敢张开眼睛。 「啊！」 被进入时，疼痛使他叫了出来，双手扯住身下被褥，频频深呼吸，唇上传来温热触感，他微睁银眸，与温旭视线相对。 「我在你里面，璘儿。」他柔声宣告：「你已经真正属于我了。」 琉殇耳根发烫，不管温旭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希望能快点结束。 「很疼。」他声音含糊不清地抱怨：「早知道该让你在下面……」 温旭笑着又低头亲吻他的唇，安抚的意味浓厚，「下次就不疼了。」 说着慢慢动了起来，温旭不敢躁进，缓慢地插入抽出，给对方多一点时间去适应他的存在。 「还疼吗？」他低哑地问。 「如果我说疼你会到此为止吗？」 「不会。」 「那就别罗嗦。」 琉殇不满地嘀咕，温旭笑得宠溺，墨瞳因为情欲而发亮，胸口涨满爱意，若要问他有多爱这个男人，大概连他自己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温旭不再出声，手臂撑在琉殇两侧，长腰挺动的速度加快，阳物摩擦湿热穴径制造出令人心醉神迷的愉悦快感，跟用手解决的感觉就是不一样，那种犹如电流窜遍全身，酥麻到骨子里的极致享受，宛如置身天堂。 他们的身体已经合为一体，那灵魂呢？温旭是那么爱他，胜过爱自己，心爱的璘儿是否以同样浓烈的感情爱着他？ 琉殇咬唇，忍耐着疼痛与被挤压的不适，欢愉的感受被淹没在初次承欢的痛楚里，虽然已经尽可能放松，但他的身体仍过于紧绷。 他想，他永远也无法习惯这种交欢的方式，如果对象不是温旭，他就是死也不愿意被如此侵犯，以这么羞耻的姿势，被窥见最隐密的部位，被贯穿到难以想像的深处，愉悦的感觉是有的，与疼痛两者并存，他不确定何者较强烈，那个部位毕竟不是做这档子事用的。 他银眸微睁，瞧见上方男人沉迷欲望的表情，他的快乐来自于他，当他领悟这点，身体似乎也不怎么疼了。 爱，就是奉献全部的自己，去成就心所爱的人，让对方幸福快乐而不求回报，这样的念头很傻，却是琉殇正在做的事。 为族人尽心尽力是因为责任，为水静不惜与神族一战是因为友情，为温旭付出一切却是因为爱。 他终于也懂得爱人，终于也有个人愿意留在他身边爱他，即使这份感情不确定能持续多久，就算转瞬即逝，他也要好好把握，将短暂的爱情铭刻在生命里。 在如花火般绚烂的高朝中，琉殇喘息着吐露：「旭儿……我爱你……」 两人之间跨越最后一道禁忌界线的后果是，温旭再也无所顾忌，想吻爱人的时候，长臂一伸搂过来低头就亲，完全不考虑有其他人在场，还把「腰还疼吗」、「晚上在房里等你」这些情人间的私语故意大声说给任何有耳朵的人听，宣扬主权的意味浓厚，不到三天，村里的族人全都已经晓得他们之间的特殊关系。 琉殇份外尴尬也备受困扰，现在每个人都对他露出一种既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眼神，甚至还有人直接了当问他：「什么时候成亲啊，族长？」 成亲？他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温旭似乎对自己高调造成的效果很满意，现在只要他出现在有琉殇的地方，大伙儿全都很识相地藉口有事开溜，留给他和族长独处的空间，因此，当温旭食髓知味后，光是躲在房里亲热已经不足以满足他的需求。 温旭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琉殇可不打算样样配合他，在累垮之前他会先羞耻而死的，于是他开始躲他，起先他躲在书房里不回房就寝，这显然是个错误的躲人地点，因为温旭不只来书房找人，还说── 「如果心爱的璘儿想换个地方在书房做，我自然会全力配合。」 35 有了这次教训，琉殇于是选择躲在公共场合，比如说──厨房。 即便是夜晚，厨房不开伙，但也有可能哪位想吃宵夜的村民进来找吃的或自己下厨炒个下酒小菜，在这个随时会被人撞见的地点，琉殇没想到温旭竟然老神在在地说：「难道你以为在厨房我就不敢碰你了吗？」 后果是琉殇腰疼了三天，温旭力气大，脸皮厚，特会耍赖撒娇那一套，琉殇完全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什么三宝嘛。琉殇总是在心里抱怨着，他就知道体力好根本不能算是优点！ 除了房事教琉殇心烦，还有一件事也时时扰乱他的心，教他无法镇定冷静地处理族中事务。 「璘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成亲？」 温旭隔三差五就要问一回，琉殇的拒绝似乎一个字都没有进到他的耳朵里。 天晓得……琉殇无奈地想，究竟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他和温旭做过了夫妻之间会做的事，理所当然就应该成亲？ 这简直强人所难啊！ 琉殇对温旭极端纵容宠溺，放任他对自己为所欲为，却坚持不肯跟他成亲，无论他如何厚脸皮要求，绝招尽出，琉殇就是不愿意点头。 「你还年轻，考虑清楚再说。」 温旭不明白，他都爱他爱了二十年，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他并不是琉殇最爱的人？难道琉殇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爱他？ 温旭心里闷哪，如果琉殇和他之间的关系不能名正言顺，那么这一切到最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一场笑话。 他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是维持现状还是设法让琉殇答应成亲？ 在感情这方面缺乏经验的温旭，需要有个人来给他建议，可村中的族人实在不是讨论私事的好对象，大伙儿全都好奇得要命，等着看他们的好戏，不，他不能向族人讨教，他必须……向一个有经验的人寻求建议。 温旭一大早就匆匆出门，到中午还不见人影，琉殇向村人询问，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小子不会又跑到镇上去了吧？ 温旭跑到附近小镇闲晃不是头一回，琉殇本不必大惊小怪，可这一次，他的心头隐隐有着不安…… 好似风雨前的宁静。 「你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蓝丽表情古怪，斜睨着温旭的眼神怨怼，「这种事为什么来问我？」 「呃，你说过你懂得比我多嘛，所以自然来向你请教啊。」温旭没察觉对方神情有异，理所当然说着：「都做到这一步了，你就好人做到底教教我吧。」 蓝丽咬唇，秋眸含怨瞅着他，「可我不想当好人。」 温旭一时没听明白，「啥？」 「你为何就只喜欢他？」蓝丽没心情卖白薯了，索性开始收摊，「你师父年纪比你大，而且还是个男人哪，虽然生得挺好看的，可我也不差啊，为什么你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在你眼里我不美吗？」她说到激动处还红了眼眶。 温旭确实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美貌，此刻被她以指责的语气质问，顿时心虚地试图解释。 「你、你当然也很美啦……」温旭总算后知后觉明白了女人的心思，笨拙道：「我以为你明白，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你带我上妓院，带我买那些书……不就是为了帮我早日跟璘儿结为连理？」 「上回我只听你喊他师父，现在你却喊他璘儿了？」蓝丽脸色阴沉，目光闪烁不定，「我帮你是因为要争取多一点跟你相处的时间，我想要你信任我，喜欢我，我不在意你心里有喜欢的男人，只要我是你唯一喜欢的女人就好，可你心里除了他却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女人美丽的眸子紧盯住温旭心虚无措的俊脸，「我问你，你喜欢过我吗？对我有除了朋友以外的感情吗？我要听实话！」 温旭满头冷汗，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他总算是深深体会到了。 36 「我说过我只把你当朋友……」温旭实话实说。 蓝丽大发雷霆，随手拿起白薯就往他头上丢，生的烫的一律不管，「可恶的呆子！要你说实话就真的说实话，连善意的谎言都不会说，我究竟为什么喜欢你！」 温旭狼狈闪躲，既委屈又无辜。 「是你要我说实话啊，既然不想听实话，为何又要我说呢？」 温旭心里下了结论── 女人不只麻烦，还很不讲理。 幸好他喜欢的不是女人。 「全是你的错！」这个不会哄女人的笨蛋，真是气死她也！ 温旭绝对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他小心翼翼看着发怒的女人，谨慎问：「你丢完了？不气了？」 蓝丽看着自己被白薯烫得发红的双手，眼里满是血丝。 「假如你喜欢我，我们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但是现在已经太迟了，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为了我自己，我只能对你下手……」 蓝丽娇俏姣美的容颜转眼布满杀气，如黑云罩顶般阴沉诡谲，变换之快教温旭来不及反应，他哪里能料到，这名个头只及他肩膀的娇小女子，竟拥有足以威胁他性命的力量。 「你……」 温旭才刚意识到危险，蓝丽纤手已扬起，混沌般的黑暗迅速朝他聚拢，铺天盖地如黑色海啸，刹那间即将他包围、淹没…… 温旭并没有失去意识，他被困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宛如与世隔绝，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触摸不到任何东西，几初他慌乱摸索，大喊大叫，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温旭反而渐渐冷静下来，思索自己的处境。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很有可能被困在异空间，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透，那个娇弱的小女人哪里有能力制造异空间来困住他呢？ 除非，蓝丽这个女人并非如他所想的那么单纯。 不过眼下蓝丽并不是他最烦恼的问题，温旭最担心的是，万一琉殇知道他被一个女人给设计了，他将颜面扫地。 男人最在意的总是面子。 温旭耐着性子等了又等，一边猜测蓝丽的底细，困住他的目的，一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恼，想着脱身的办法。 只是，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全副心思都用在设法说服琉殇成亲上头，妖术学习进度严重落后，自然还没开始学习从异空间里逃脱的方法，就算他已经学成，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没猜错，这里真的是异空间？ 温旭想起琉殇说过他还年轻的那句话，此刻心中深有感触。 他不得不承认，年纪的差别不只有影响，这影响还攸关性命。 唉，他该乖乖听师父的话，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若是有幸能够脱身，他一定不再耍小性子，对琉殇言听计从…… 刚想到这，黑暗空间骤然射进一束亮光，亮得温旭睁不开眼，伸手挡在双眼前方，眯起眼睛等待适应光线。 金色光束驱散浓墨似的暗黑，为他的世界带来光明，温旭不会笨到以为是有人救了他，就算琉殇察觉不对劲找来也没有那么快。 温旭的判断没错，是蓝丽解除禁个，当他的双眼适应光亮，重新看清周遭的世界，曾经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重获自由，以为蓝丽不过是跟他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气消了就会让他走。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蓝丽并不打算让他离开。 「这是哪里？」 他已经不在小镇里，而是站在一座露天的石砌平台上，平台为正四方形，目测四边宽度各为十尺，四个角落耸立着四根圆柱，每根石柱上皆刻满复杂的符号与文字，朝向天际的石柱顶端还各镶了一枚白水晶，在阳光下闪烁发光。 或许是因为水晶作祟，当温旭走到石台边缘试图跳下地面，却像撞上一堵隐形墙面般，某种强大力量将他弹开，踉跄跌回石台中央，他不死心一再尝试，正午的艳阳在温旭头顶上散发热力，不过片刻温旭已经满头大汗。 37 这座平台位于树林里一片似乎是刻意整顿出来的空地上，蓝丽立于平台下方冷眼旁观，此时的她腰间配了一把长剑，显得英气十足，不再是那个娇俏的小女人。 「劝你还是死心吧，凭你现在的能力绝对无法离开这座祭坛。」 「可恶！」温旭跌坐在地气喘如牛，「我和你无冤无仇，若只为了我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你就使出这等劣质招数，那也未免太过阴狠了。」 「不，你错了，温旭。」蓝丽在祭坛下来回走动，欣赏他的狼狈，「诱骗你落入陷阱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如果我不是第一眼就对你上了心，我不会等到现在才对你动手，如果你有一点点爱我，只要一点点，我会为你在神王面前求情，求他留你一条小命，可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神王？温旭惊异地双眼大睁，「难道你是……」 蓝丽唇角一勾，一对皓白胜雪的羽毛翅膀在女人背后完全张开。 「神族新上任的暗部将领就是我。」 神族暗部将领的空缺，自从玅英背叛族人不知去向后便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接替人选，玅英是历任暗部将领中最强的一位，实力在朔方和辰周之上，无论剑术暗术皆十分专精，甚至擅长神族人所不会的妖术，他的实力无可取代，却始终不受族人重视，因此在二十年前，神族与狐族大战时背弃族人而去，至今下落不明。 「他们都说玅英是天界有史以来最强的暗部将领。」蓝丽不服气地说：「甚至连玅英的死对头朔方都同意这点！」 温旭一脸惊吓，「你是暗部将领？」他的运气真背啊！「你这是在跟我说笑？我怎么看你都没有一点神族人的样子啊。」 神族人的最大特征是金发，血统愈纯正，发色愈是金黄灿烂，可眼前这名娇小女子却是黑发黑眼，外貌是标准的人类平民。 蓝丽眼中闪烁着狠戾光芒，「混血儿总是能轻易学成暗术，玅英是神族与妖怪混血，而我，则是神族与人类混血，纯种神族人学习暗术的成功率极低，最后皆以走火入魔收场，暗术是极难破解的神术之一，这也是为什么高傲的神族会容忍一个混血杂种成为暗部将领的原因。」 原来蓝丽拥有人类血统，所以她能成功伪装成平民百姓不教琉殇起疑，温旭突然想到，如果她是神族人，那么…… 「你在大街上卖白薯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而他居然傻傻的自投罗网，完全没察觉异样，温旭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笨！ 蓝丽神情愤恨地说：「他们认为我不如玅英，我就证明给他们看，他们花了二十年还捉不到你，而我，只要短短两三个月，神之书就自动送上门来，这下我倒要看看有谁还会认为我比不上玅英，谁还会瞧不起我！」 惨了，这次真的惨了，温旭有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而且这回别指望琉殇或日风或温文会及时出现解围了，压根没人知道他在这儿啊。 等心爱的璘儿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吧。 「落入你手里算我倒霉，要杀要剐随便你。」温旭很有志气地说。 可蓝丽却摇头，「哦，不，我不打算杀你，取得神之书力量的方法很多，虽然我只要杀了你就能取你的魂魄粹炼精华，再封存于水晶之中即成为神之书，但我不想这么做，神族要的是神之书的强大力量，只要结果相同，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温旭的不祥预感愈来愈强烈，「所以？」 蓝丽冷笑一声，「所以这座祭坛会将你体内尚未觉醒的力量抽离，转化为高纯度能量分别储存于祭坛上的四枚白水晶之中，当然你体内的妖怪内丹也会受到影响，你的妖力将一并化为可观的能源转移至祭坛水晶，等到祭坛吸尽能量，内丹萎缩，你就跟普通人没两样了。」 温旭简直欲哭无泪。 原来这女人是想榨干他！ 「一旦你成为普通人，不再是神族追捕的目标，也不再是狐妖，我就能以暗术控制你，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蓝丽宣誓般地说道。 果然很惨！温旭二十年来头一次感到害怕，如果他真的栽在这个女人手里，往后都得成为受她掌控的傀儡，那他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 可是……温旭想到琉殇，心便隐隐疼了起来，他想跟他结发同心，相爱永不离弃啊，如果能有脱身的法子就好了，可温旭只不过是二十岁的小狐妖，哪里能够靠自己的力量脱困呢？ 38 蓝丽望着天色，「未时将至，该启动阵术了。」她面容一整，低声喃念咒文。 「阵术？」 温旭正感到不解时，刻于石柱上的符号与文字立时回应咒文的驱使而发出紫光，光芒并不耀眼，看在温旭眼里却触目惊心。 这个女人要开始榨干他了？他可不能坐以待毙啊，但是该怎么办呢？温旭如今才深切地体认到自己学艺不精的事实，他妖术都没学全，更别说破阵之术了，眼下除了当一只待宰羔羊，温旭备受打击地发现，自己居然半点还击或脱逃的能力都没有，实在太没用了。 他太年轻，缺乏历练，把什么都当作理所当然，总是任性胡闹，爱耍小无赖，仗着琉殇对他的疼宠溺爱来过份要求他不愿做的事，然而琉殇还真的愿意配合他，改变自己迎合他的要求。 心爱的璘儿为他做了那么多，他除了惹麻烦又为他做过什么？ 温旭愈想愈是懊悔，愈想愈是觉得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琉殇对他的无限包容只让他自惭形秽。 总是要快点长大，总是要自己学着逃离困境，不能再依赖着别人来救他，温旭心里这么想着，生出一股不顾一切的勇气与冲动。 他曾经梦想过要成为顶天立地、能够保护爱人的男子汉不是吗？现在就是他弥补错误、证明自我价值的机会，非要全力一试不可！ 温旭把他所有能想到的妖术全部施展，那些已经学过的、尚在学习或是听说过但还没开始学的全使出来，胡乱对阵术展开攻击，只希望其中有一种能助他破除祭坛的禁锢。 对他这种瞎猫碰死耗子的方法，蓝丽嗤之以鼻。 「我的阵术可没有那么轻易破解。」 可温旭仍不放弃，他能感觉到力量正一点一滴流失，被石柱顶端的四颗水晶吸走，彷佛身体破了一个大洞似的，潜藏在他体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能量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失，而他所有施出的妖术宛如盐巴洒进热汤里，除了被祭坛转化为能源传送给水晶之外一点用也没有。 这个世上没有破解不了的阵术，温旭十分确定自己听过这句话，可问题是要如何破解？如果他有学过破阵之术就好了，温旭挫败地想，如果他能积极认真地完成妖术的学习进度，琉殇或许早就开始教他阵术了。 会栽在这里真是冤哪！ 小狐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早膳吃不下，午膳也没吃几口就不吃了，温家子女们不由得紧张起来，宝贝娘亲究竟怎么了？ 温文倒是老神在在，小狐上回茶不思饭不想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温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小狐挂心失去音讯的儿子，以致于食不下咽，想来今天也是同样的情况，只是，七个孩子都在他身边哪…… 不，温文猛然想到，小狐的孩子还有一个远在大雪岭，依小狐总是十分准确的直觉判断，温旭肯定是出事了。 温文找来他最可靠的两个儿子，对他们说：「小雅留守晋都，务必看好你的弟妹，别让他们偷偷跟来，小郁随我和小家伙前往大雪岭一探究竟。」 没事到大雪岭干什么呢？聪明的温郁不需要花太多时间便跟温文一样想到同一件事，并担忧起温旭的安危。 虽然他跟那个家伙不亲，但毕竟他们拥有相同的血缘和狐狸耳朵，温旭再怎么不讨人喜欢也还是温家的一份子，小弟有难，大哥自然要挺身而出。 于是一行三人在温文的带领下，施展瞬移来到大雪岭，入村之后却发现，不只温旭不在村里，琉殇也不在。 「真不巧啊，族长刚离开大雪岭，王上您就来了。」接待他们的村人满脸的意外与不确定，「王上您要等族长回来吗？」 温文皱眉问：「你可知琉殇去了哪里？」 村人却摇头，「小旭今儿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族长去找他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或是到哪儿去找我们都不清楚。」 小狐愁容满面垂着脑袋，「可是小静很担心……」 39 温郁不忍见宝贝娘亲垂头丧气，于是提议：「附近有座人类小镇，我去那儿打听一下，很快就回来。」 「也好。」温文同意道：「小家伙，咱们先在村里等消息吧，你已经两餐没吃东西，肚子肯定饿坏了，我让厨房弄几样小菜好不好？」 小狐摸了摸自己的小圆肚，是饿了没错，但却没有食欲，可他又不想让温文担心，于是点头，「那小静就吃一点好了。」 温文牵起爱人的小手，「我们先去厨房找吃的，小郁一定会带回好消息，咱们等他回来再说。」 尽管很想跟着温郁一起去，但小狐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所以乖乖地被温文牵着到厨房去了。 温郁望着宝贝娘亲的娇小身影，于心底一叹。 就算小狐忘了温旭是自己的孩子，可血缘天性依然将他们紧密连结，小狐仍会下意识当温旭是自己的孩子，若温旭真有个万一…… 那雪狐村落就要淹大水了。 温旭撑得远比蓝丽预期的久，照理说，若是一般的狐妖，即便是五百年道行，也不可能在十二个时辰之后还能保留意识，早就因为生命能量大量流失而昏厥，偏偏温旭仍相当清醒，度过了一整个夜晚，又挺过了一个上午，他居然只是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彷佛不过是一夜未眠的后遗症罢了。 「神之书的力量真教我大开眼界。」蓝丽兴奋不已，啧啧称奇，「水晶祭坛已经运作十二个时辰，你体内的能量却依然源源不绝，莫怪神王千方百计就是非要夺回神之书不可，神之书的力量，怕是能够超越神吧……」 女人美眸算计般闪烁发光，教温旭头皮发麻。 他不喜欢她的眼神。 蓝丽再度低声念诵咒语，加速祭坛运作，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这事儿得早点办完，否则狐族一旦找到此处就麻烦了。 她虽然事先在森林周遭设下结界，但妖怪是出了名的难缠，结界很有可能挡不了多久，她没有知会昀昕就擅自行动已经触犯神族律法，若这事儿没办成，不小心砸锅，她要面对的惩罚更重。 然而若是成功了，全部的功劳将由她一人独享不说，神王还会赐给她丰厚的奖赏，她将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位于最低阶的暗部将蒙受同等恩惠，跃升至星部、月部之上，若能在日部之上那将是前所未有的荣耀！ 她会做到玅英做不到的事，等着看吧昀昕。 蓝丽沉浸于自己的美梦中，而温旭因为加速运作的阵术影响开始脑袋发昏，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希望。 璘儿已经在找他了吧？温旭十分确定，琉殇会想尽办法找到他，只要在这儿待得够久，久到能引起琉殇的注意，他就一定会来，对手若是只有蓝丽，对琉殇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温旭打从心底相信只要他撑得够久，就能逃出生天…… 琉殇从不辜负他的信任，这次也不例外。 破坏结界的巨响大约十里外都能听见，也把蓝丽从美梦中震醒，心头掠过一丝慌乱，但随即稳住阵脚，冷静转身面对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只是比她预测的时间快了许多，「可惜你就算来了也没什么用，祭坛一旦开始运作绝对不能中断，否则祭品的小命不保，神族的阵术你不可能有办法破解，琉殇。」 男人清冷的俊容上没有表情，眼神冷冽如冰，淡淡瞥了一眼正在运行的阵术和困在祭坛中的温旭。 「上一回我没有揭穿你的身分，是因为我以为，你的人类血统将使你憎恨神族，不致于跟歧视人类的神族同流合污，很显然我错了。」 琉殇神态自若，态度镇定，语气冰冷，肃杀之气逐渐高升，有那么一瞬间，蓝丽甚至以为琉殇早有解救温旭的法子才能镇静如常，但下一秒她就否定这个想法，冒然中断阵术可能危及祭品的性命，琉殇不可能冒险。 40 「原来你早就看出我有神族血统。」蓝丽还以为自己成功骗过他呢，「我混居人类世界多年，身上早已没了神族人的味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你的眼神。」琉殇说：「向你买白薯那天我们是头一次见面，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神稀松平常，银发银眸并非随处可见，你却不像其他人类惊讶好奇，彷佛司空见惯，反而对我身边的温旭多看了两眼，那时我就对你起了疑心。」 「只是因为一个眼神？族长果然心细如发，然而事已至此，即使你杀了我也救不了温旭，那是一座不可逆的阵术。」 蓝丽胸有成竹，冷眼旁观琉殇走到祭坛旁边打量石柱和水晶，手指轻触看不见的隐形护壁，却冒出一阵火花教他迅速缩手，若有所思。 不可逆么…… 意识逐渐昏沈的温旭，勉力睁开眼睛，一时之间以为眼前出现幻影。 「璘儿？」 隔着一段距离，琉殇对他笑着，温柔的浅浅的笑着，清灵出尘的身影教温旭精神为之一振，脑袋又清醒了几分，既惊又喜。 「你真的来找我了……」 「旭儿，你仔细听我说。」琉殇朝他喊道：「我现在要破阵，你要准备好承接倒流回你体内的能量，冲击可能不小，千万护住心脉，别让气血走岔，明白吗？」 「知、知道了。」 温旭盘腿打坐，闭上双眼，努力保持意识清楚，摒除杂念，调匀气息，试着运行体内残留不多的妖力与真气，为破阵做好万全准备。 「你要破阵？」蓝丽讶异之馀不免怀疑，「就算你是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狐，想破阵也不是光凭力量就能办到的事，这是一座专为吸收能量而设的阵式，并非妖力能轻易破坏。」 琉殇研究着石柱上发光的符号与文字，冰冷的声音说出气人的话。 「无论妖族或神族的阵式都有共通点，破阵的方法自然雷同，你才疏学浅，不晓得有破解之法是当然的，只要了解阵术的运作模式，就有方法破阵。」 「你……」蓝丽怒咬牙，却无话可反驳，她确实道行低，比不上琉殇千年的历练，倘若琉殇当真看出破解阵式的方法，她就决计不能让他得逞。 蓝丽拔出腰间长剑，丽颜显露阴狠，「我绝不能让你如愿。」 说完举剑攻向琉殇，招式狠戾，琉殇却半点儿都不看在眼里，轻易闪避，蓝丽手中的银剑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每一招都只砍到空气。 「你太急躁。」琉殇冷言指出她的缺失：「用力过猛，无用的动作太多，而且无法预测我的下一步行动，你的实力连副将都不如，若说是神族五部将领之一，怕是没人相信。」 琉殇再度戳中她的痛处，她会获选成为暗部将领，只不过是因为暗术比剩下的候补人选更加出色罢了，不只是其他将领瞧不起她，连情敌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蓝丽怒极之下，朝琉殇使出独门暗术。 「暗影士兵！」 那是名符其实的影子人，没有实体，任何武器都会穿过它们的身体，无法对它们造成实质伤害，而它们手中影刃的威力却足以裂石，士兵的数量有一个小队那么多，琉殇却仅是眉头微皱。 「雕虫小技。」 他不断后退拉开安全距离，同时妖力已在掌心汇聚。 「无上极光！」 那简直就像太阳近在眼前，眩目的亮光即使闭上双眼仍难以抵挡，教人无法直视的亮度好似能穿透眼皮，引起双眼灼痛，蓝丽不得不背过身去，影子士兵还没伤到敌人一根头发就当场蒸发。 待亮度逐渐退去，蓝丽回过身来，粉拳紧握，气咬牙根。 「你懂光术？」 琉殇总是教她意外，这个男人究竟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本领？ 「妖族的光术与暗术失传已久，后辈们不懂不代表我就不会。」琉殇清逸灵俊的脸庞染上杀气，嗓音微沈：「换我出招了。」 41 蓝丽脸色苍白，心生慌乱。 如果连暗术都对琉殇没用，她还能如何自保？ 然而琉殇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出招，自背后接近的敌人逼使他转身展开一道小型的防御结界，及时挡住挥向他的利剑。 「反应很快啊，族长。」辰周脸上挂着自信笑容，「不过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你的剑呢？没带出来？真可惜哪……」 才说完呢，脖子上立时多了一柄银光闪烁的宝剑，辰周的笑容都僵了。 温郁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没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在温郁身后，朔方握着大刀出现，「你是温家的狐狸精吧？叫什么名字来着？二十年前的战争没见过你。」 回答他的却不是温郁，而是突然出现蓝丽身后、把她吓得花容失色的温文。 「他叫温郁，是我的长子。」 「没想到连狐王都来了。」昀昕自朔方身后走出，眼中闪过不明光芒，「四对三，有好戏看了。」 温文勾唇一笑，「你确定就凭你们四个要跟三只九尾妖狐对抗？」 昀昕可不怕他的威胁，「我们手里有人质。」 「那又如何？救他不是我的责任。」温郁冷酷地说：「爹爹，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两个。」说着剑锋又朝辰周脖子移近半寸。 「为了得到神之书，我们能够牺牲任何人，但你们能够牺牲他吗？」昀昕指着祭坛上的温旭，露出狡滑笑容道：「你们可没多少时间拖延，再不救他就迟了。」 琉殇双手垂在身侧握紧，侧身看向温文，「温兄……」 「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琉殇对他露出感激的眼神，头也不回朝祭坛飞奔。 「不能让他破阵。」昀昕沈声：「动手！」 朔方挥舞手中大刀展开攻击，目标自然是背对着他的温郁，毫不留情的凌厉攻势逼温郁不得不举剑抵挡，辰周藉机摆脱温郁赶往祭坛，但温郁岂会轻易让他得逞，先是对朔方虚晃数招，再趁朔方防御的空挡摆脱他，转身朝辰周追去，追逐的同时暗运妖力，召唤一道落雷准确打在辰周前方半尺处，把地上给劈出一道焦痕。 辰周及时煞住脚步，额际沁出冷汗。 好险，再往前两步就会被雷劈中，他低估那只年轻狐妖了。 温郁趁机施展轻功跃至辰周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冷声：「看你往哪儿跑。」说完马上举剑攻向辰周，逼得辰周不得不挥剑反击，两人陷入缠斗厮杀。 他们本来就不打算花费时间和力气与狐族打斗，只要拖延时间等阵术运作完成并回收四枚水晶即可撤退，可如今琉殇似乎真有破阵的办法，当下朔方也顾不得辰周陷入苦战需要帮忙，而是选择奔往祭坛阻止琉殇破阵，温文却挡在前方。 「有本事先过我这关再说。」 温文亮剑，朔方只得持刀应战，当年废去一只左手的温文，面对昀昕与辰周两人联手都还能勉强与之抗衡，如今温文左手复原，实力更胜以往，朔方不可能会是他的对手，而温文只要找上朔方单挑，昀昕就无法坐视不管。 这是温文的策略，四对二的情况下，由他来对付两名神族将领的胜算最大，只要朔方有危险，昀昕就很难分心去兼顾其它状况。 早在二十年前，温文就瞧出昀昕的弱点，现在正好加以利用。 昀昕挥舞着火焰剑帮朔方挡下不少攻击，那是一种剑刃形状如火舌伸展的双手大剑，适合力量型的战士使用，只是，注重力量的后果，速度必然被牺牲。 朔方十分气恼，「你别只顾着帮我，要以大局为重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昀昕执拗地说：「蓝丽会阻止他。」 「可我对那女人没信心！」 蓝丽对他们而言原本就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他们会让她从一个没人注意、负责后勤补给的小主事，跳级晋升成为暗部将领，不过是想赌一把，赌她的人类血统对于他们夺回神之书的任务可能有所帮助。 事实证明他们押对宝了，蓝丽自以为能瞒过其他将领，凭一己之力夺取神之书独占功劳，却不知她早已受到监视，她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还算令人满意，但接下来的关键时刻如果砸锅，在敌人收拾她之前，昀昕会先动手杀了她。 42 蓝丽哪里知道同伴们的心思，她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是拚了命地追上琉殇，使尽毕生所学阻止他靠近祭坛。 「你还不肯死心？」 琉殇闪过两三个剑招后，眉心微皱，不胜其烦地扬手，先是一记手刀击中雪白皓腕，打掉女人手里的长剑，再顺势一掌击中胸口，蓝丽哀叫着往后跌，摔在地上狼狈不堪，嘴角溢出鲜血。 琉殇下手不轻，从她发青的脸色可看出受了不小的内伤，一时半会儿应该爬不起来，不会再来碍事，于是本该了结她性命的琉殇丢下她，急急忙忙赶到祭坛边，见温旭还硬撑着，便赶紧汇聚妖力。 破阵之术一旦施展，将耗去他八成的妖力，当年学会此术时，万万想不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一般的破阵之法，不外乎是以妖血破阵、破坏阵眼破阵、以五行相克法破阵或以阵破阵，当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不适用，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 琉殇汇聚了至少八成的妖力，施展威力强大的妖术。 「倒转乾坤！」 「师父丢下小静，小静好生气……」小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心抽噎着，还顺手从面前的蒸笼里抓起一颗包子塞进嘴里，泄愤似的大口咀嚼，对于温文趁他睡着偷偷外出的行径相当气愤伤心。 昨天小狐直等到半夜，体力不支呼呼大睡后温郁才回来，他全是从村民们口中得知，温郁和温文一大早匆匆离开大雪岭，还交代村民们看住他，别让他乱跑。 「小静再也不理师父了！」小狐握着拳头，淌满泪水的小脸眉毛倒竖，伸长了小手又抓起一颗白胖包子填进嘴里。 「求你别哭了呀，我的小祖宗。」村民们围在小狐身边，头痛安抚着：「王上很快就回来了，他没带上你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啊。」 小狐吸着红通通的鼻子，蔫着脑袋，「可是小静好担心好担心……」 别说小狐，其他村人也都非常担心族长和温旭，可是担心有什么用呢？他们这些不济事的家伙派不上用场，只能守好村子，等族长与温旭平安归来。 「王上是狐族最厉害的九尾狐，族长是雪狐族道行最高的狐妖，他们一定不会有事，说不定晚膳前就回来了。」 在众人的哄劝之下，小狐的情绪渐趋平静，打从一睡醒就没停过的小嘴，此刻正大口嚼着最后一颗包子。 现场有片刻沉默，大伙儿的视线扫过桌上的杯盘狼藉，昨儿个还食欲欠佳的小狐，今天终于发挥「实力」，到目前为止已经吞下四盘炒青蔬、一整只烤鸡（村民还帮忙去骨）、三斤甜味腊、十来颗花卷、五六碗烧豆羹、七八块松花饼、一大锅咸菜汤、无限量供应的白饭与数不清的肉包子，眼看着小狐从早膳吃到午膳还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再这样吃下去村子就要断粮了。 小狐望着空空如也的蒸笼，「唔，包子没有了……」 一抹额角冷汗，村人解释：「厨娘们正在赶工，请再等一会儿。」 「没关系，小静想先睡午觉。」或许是哭累了，小狐频打呵欠，睡意朦胧，「等晚膳煮好了再叫醒小静哦。」 小狐跳下椅子，圆胖身躯摇晃着走向自己的小屋，身后一群人忙乱起来。 「快派人到最近的城镇买粮，有多少买多少，晚膳之前务必赶回来！」 王上啊，你再不快点回来带走你的小家伙，咱们雪狐村落就要被吃垮了！ 瞬间消耗大量妖力使身体不能负荷，琉殇捂着胸口轻喘，脸色煞白，但是代价是值得的，阵术已经被逆转，储存在水晶里的能量重返温旭体内，温旭虚弱萎靡的脸色逐渐好转，过去潜藏在体内未经发掘的可观力量，如今充盈且饱满地流窜全身经脉，气血顺畅，连温旭自己都感到惊讶。 虽然早已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一直不当一回事的神之书原来竟是那么可怕。 「这股力量……」温旭皱眉，没错，这是非常可怕的力量，经由阵术倒转的方式回到体内，也等于被间接唤醒，热烈而活跃，他能感受到血液沸腾的兴奋，一股嗜血般的渴望莫名地愈来愈强烈。 这是怎么回事？ 43 储入巨大能源又在转瞬间被抽空，石柱顶端的四枚水晶承受不了能量剧烈转变的压力应声爆裂，祭坛光芒尽失，停止运转。 朔方啐了一声：「就知道那个女人不可靠！」 辰周被温郁打得灰头土脸节节败退不断挂彩，「现在该怎么办？」 他大声询问上司的意见，昀昕却无暇分心，温文根本不让他有丝毫空档，银剑攻势绵密如雨，稍有不慎就会见血，虽有朔方帮忙分担部分攻击，但比起全力应敌的温文，本就无意打斗只想拖延时间的神族将领们就显得过于被动。 那边还缠斗着难分难解，这边温旭已经恢复精神站起来，甚至远比被困于祭坛之前的状况还要好，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充满能量，那是神之书的力量被唤醒之前从未有过的舒畅。 温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存疑。 他有本事控制并驾驭这股力量吗？ 温旭想到琉殇，他的良师益友兼爱人，一定能够教导他将力量使用于正途，一思及此，心窝便暖洋洋，他抬头寻找他的身影，脸色乍变。 「璘儿！」 在温旭出声警告之前，琉殇已经察觉来自身后的威胁，迅速转身，看清是蓝丽持剑朝他刺来，因伤而动作稍迟的女人不足为惧，他有足够的时间闪躲反击，连蓝丽都以为自己的偷袭被识破，绝不可能成功。 然而那一瞬间，琉殇淡淡扬起的唇角却教蓝丽心头一颤，三尺长剑竟毫无阻碍地刺进对方胸膛，自背后穿透而出，没料到会偷袭成功的蓝丽吓得抽出长剑，鲜血立刻喷涌如泉，血珠溅上她的脸、她的衣服。 「你……为什么……」她吓得持剑呆立，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不──」 那一声悲嚎震动天地，温文、温郁与神族将领们全都停手望过来，温旭在琉殇倒地前已赶至他身边，接住他瘫软的身子之后跌坐于地，沾了满手鲜血。 「璘儿……」青年掩不住恐惧，声音颤抖：「你不会有事的，我马上施术救你，我……」话说到一半却卡在咽喉出不了声，温旭突然想到自己的治疗术不精，应付不了这种伤势。 琉殇目光温柔，表情没有任何痛苦，鲜血从他的嘴里溢出，「旭儿……」他断断续续吃力地说：「忘了我……离开……大雪岭……你……自由……」 「我不要离开你！」温旭朝他吼着，眼角滑下两行热泪，「我也不许你离开我，听到了没有！」 琉殇突然急促地喘息，宛若吸不到空气似的发出哮喘般的声音，他脸色青白，全身青筋浮现，目光逐渐涣散，就在此时，温文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温旭面前，他蹲下来，察看琉殇胸前的伤口。 「肺部被刺穿了，再不施救他将窒息而死。」 「救他，你是狐王，一定有办法救他！」温旭紧抱着爱人，不顾颜面低声下气哀求：「我求你了……」 「治好伤势不难，问题是失血过多……」温文叹道：「我尽力一试，但不保证绝对能救活他，你要有心理准备。」 连温文都没有把握能够救活琉殇？ 温旭似乎受到过大的打击，他的神情呆滞，松手放开琉殇站了起来。 璘儿可能会死？ 茫然视线看着双手染满触目惊心的鲜红，温旭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璘儿真的死了，那这一切就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为他带来厄运，是他为他带来死劫，是他识人不清，引来这些凶神恶煞，温旭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 「你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在温旭挟带杀气朝自己而来的刹那间，蓝丽清楚看见他的眼神，变了。 那是比野兽还要狂野嗜血的眼神，冷酷中不带一丝情感，无情而冷血，杀气腾腾，邪气弥漫，他的眼神令人心生畏惧，此刻在蓝丽眼中看到的不是那个呆头呆脑的懵懂青年温旭，而是一头朝自己扑来的恶兽。 她惊慌举剑，然而武器对恶兽构成不了威胁，温旭空手抓住了长剑犹在滴血的锋利剑刃，力气之大，蓝丽连剑柄都握不住，长剑硬生生被温旭从手里抽走，大掌握剑之处滴落更多鲜血，温旭却好似没有感觉，随手一挥，长剑丢开老远。 「你该死！」 44 五指扣住女人纤细的颈项，蓝丽的身子被温旭单手举起，挣扎踢动的双脚踩不到地面，美眸大睁且布满恐惧。 她使不出神术，彷佛当温旭的手掌碰触她的瞬间，她的神力就消失了！ 「无用的神之子民，蝼蚁般脆弱不堪，数千年毫无长进，骄蛮自大放肆狂妄，胆敢以下犯上，罪无可赦！」温旭眼中闪现冰寒的冷怒光芒，「去死吧！」 天际雷云滚滚电光闪烁，树枝状的巨雷划破阴沉天空，劈开空气击中温旭手里的女人，惨叫声完全被雷的怒吼掩盖，电光刺目，亮得众人睁不开眼，被远比太阳表面温度还高五倍的雷电击中，即便是神族也在瞬间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但光是这样还不足以熄灭他的怒火，雷云不断聚集，天色阴骜如同夜晚，电光在云间浮掠闪动，而一道又一道树枝状的青蓝雷电挟带万钧之势撕裂天空，烧灼空气，击毁地面上的一切。 巨雷群所击的范围甚广，连人类村庄都受到波及，地面成为焦土、房舍树木起火燃烧、牲畜惊慌不安，不断有人被雷电击中当场毙命，哀声遍野。 温郁连忙张设结界替温文阻挡雷灾，好让温文能专心为琉殇治疗。 温旭抛开手里的尸体，冷酷视线扫向四周，昀昕绷紧神经喊着：「快撤退！」 太迟了，在神的怒火之下，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温旭朝他们逼近，电光在他们上空威慑般明灭不定，被雷击中的机率太高，他们不能冒险使用翅膀脱逃，昀昕果断下令：「你们往森林逃，我来拖住他。」 「别说笑了。」朔方头一个反对：「要逃一起逃！」 「你拿什么拖延他？」辰周露出恐惧神情，「那是完全觉醒的神之书啊！」 即便神王也不可能是神之书的对手，何况是他们？ 如果玅英在就好了，拥有妖怪血统的玅英能施展瞬移带他们安全离开，当初他们为什么要逼得玅英叛族呢？他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战力啊，打从玅英走了之后，神族就再也没有赢过一场胜仗。 「想走？」电流窜遍全身的男人无情冷笑着，举起右手，青蓝色细小的电光在他指间游走，「就算逃回天界又如何？愚蠢的神族，我只要一只手就把你们全灭了，你们无处可躲无处可藏，蝼蚁们，觉悟吧。」 男人手中电光大盛，不知要使出何种招式，昀昕挡在同伴前头，暗运神力，即使躲不过，至少，死前要奋力一搏。 身后却有人拉住他的手臂，「等一下。」朔方的声音居然微带兴奋，不可置信地指着温旭背后，「你看，是神上！」 杀意高涨，正要大开杀戒的男人也警觉身后有人，转身一瞧。 「是你？」 无声无息出现的男人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及腰长发，比宝石的色泽还要鲜亮的血红双眼直视温旭，他的容貌清艳绝丽，一身白衣不染尘土似的圣洁脱俗。 「够了，雷霆。」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温旭见到他宛若见到仇人，怒气更炽，「等我灭了神族，下一个就轮到你了，冰河！」 「你舍得毁灭我们一同创造的世界？」冰河轻轻一扬袖，雷云消散，天空蔚蓝晴朗，阳光照遍大地，「冰河始源，雷霆霁威，季风殊途，忘川同归，当我们多管闲事创建三界，脱轨的命运便不再由你我掌控，你应当最清楚这点。」 「该死的命运，你总拿这一套来教训我，也不想想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他怒声质问：「你最好解释一下我身上的妖气和邪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力量只剩从前的一半？还有我的刀在哪里？」 冰河一挑眉，「我以为你都记起来了。」 「我只记得我想宰了你！」他没好气吼着：「身为神之书，打输你也就算了，还被你封印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恢复自由之身，现在的我只想大开杀戒，你要敢阻挠我，我就连你一起灭了！」 冰河压根不理他的威胁言语，双手一摊。 「你的坏脾气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也只有他才治得了你。」他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和你当年爱上的人类一同转世为妖，你们不再是云泥之别，他也不会因为不敢接受你的爱而离开你，我帮你那么大的忙，算是你的恩人，这份人情改日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今日暂且放过你。」 45 「你说什么？」他忍不住望向琉殇的方向，温文已经控制出血，正在施术治疗伤口，但琉殇的脸色仍旧死白，「是他？你说的是他？」 「还用得着问？二十年前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不是第一眼就认出他吗？」冰河说着话锋一转，语带威胁：「能帮的我都帮了，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动不动就要杀人取命，危害人间，我就只好再封印你一次。」 「你威胁我？」男人冷哼：「你以为我会笨到再被你封印？」真是笑话。 冰河冷然笑道：「是啊，你不笨，那么你自然也有想到，如果你真的在人界大开杀戒，他决计不会原谅你。」 被戳中弱点，男人沈下脸来，很不高兴地瞪着他。 「看来我又赢了一回，雷霆。」冰河露出绝美笑容，「跟着你的心上人安份守己过日子，别惹事我就不会来烦你，等你的记忆完全恢复了，你就会知道你的刀，还有你另外一半的力量到哪儿去了。」 冰河说完随即走人，温旭总觉得他专程跑来搅局是为了讨人情，温旭一肚子气却不能发出，憋得青筋都冒出来了，却又看见三个笨蛋杵在那里教他更火大。 「你们不走是等着被我宰吗？」他怒目瞪向昀昕、朔方和辰周，「还不快滚！」 确定真的能够离开了，昀昕连一秒都没有耽搁，立刻带着两名伙伴逃离现场，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天界向神王覆命。 温旭先深呼吸，收敛戾气，缓和脸色，这才来到温文身边，「情况如何？」 「他失血太多，能不能撑过今晚很难说。」温文对琉殇的伤势并不乐观。 「小事一桩，剩下的治疗工作由我来。」温旭打横抱起昏迷未醒的心上人，「我要回大雪岭，要不要跟来随你们。」 那是一定要跟了，小狐还在村子里等着他们回去呢。 一行三人回到雪狐村落已是黄昏时分，温旭直接抱着琉殇回到他们同居的小木屋，关起门来专心为爱人疗伤。 温文以为这时候小狐应该流着口水等着吃晚膳才对，怎么没看见人呢？于是向村民询问：「小家伙呢？」 「他还在睡呀，王上。」村民们不约而同拜托着：「求你晚点儿再叫他起身吧王上，粮食采买大队还没回来啊。」 小狐似乎不管走到哪儿都会造成粮食危机，温文已经司空见惯，深深觉得自己养了小家伙这么多年还没被吃垮简直是奇迹。 不过村民们的担心其实是多馀，当小狐迷迷糊糊醒来，从温文口中得知琉殇和温旭已经回来，当下就来了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跑跳着，来到琉殇的小屋前敲门，温文尾随其后。 来开门的自然是温旭，他一见到小狐，锐利墨瞳立刻眯了起来，从小狐身上看出以前的温旭没看出来的东西。 「我另外一半的力量在你体内？」温旭眼中邪光流转，瞪着个儿娇小的圆胖小狐妖不敢置信。 老天爷跟他开什么玩笑！ 温文当下脸色微变，上前护着小爱人，语出警告：「这件事除了我和水静没有人知道，万一神族发现小家伙体内有另一半神之书的力量就不妙了，你必须对我保证不会泄密，更不会为了取回力量而伤害他。」 温旭抿直薄唇，很想回他一句「你算哪根葱？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可是当他脑海里浮现琉殇的淡淡笑颜，他就知道自己再也翻不了身。 只要杀了小狐就能夺回力量，但他若是这么做，琉殇肯定不会原谅他。 温旭非常不情愿地咬牙道：「就当我不知道这件事！」他开门让他们进屋，「他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来看他，但是不能久待。」 小狐进屋后直接奔向内室，温文紧跟着他。 内室里，琉殇果然已经醒来，而且换上干净衣物，他安静坐在床沿，低头状似沉思，脸色稍嫌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小狐开心奔向他，琉殇抬头见是他，笑着张开双臂接住小身子。 小狐热情扑进他怀里，仰着小脸，「小静好担心你呀。」 琉殇淡笑，揉着小狐发顶温柔道：「我已经没事了。」 这一幕在温旭眼里怎么看怎么碍眼，正当他想上前分开他们时，温文抢先他一步，满头青筋拎起小家伙。 46 「原来你是担心他！」小狐居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而他却以为小狐就算忘了有温旭这个儿子，血缘天性也必定让他们心灵相通，彼此互有感应，结果竟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么回事！ 温文气咬牙，瞪着一脸无辜莫名的小爱人，一手指向温旭吼着：「再怎么说你都应该担心他才对。」 小狐好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温文又生气？ 「小旭自己会照顾自己呀。」小狐理所当然地说：「小旭已经长高长壮，是熟透的牛三宝，不必小静担心。」 「你……」温文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适当的词汇开骂，为什么小狐总是有本事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们待太久了。」温旭开口赶人，脸上明白写着不满。 琉殇却道：「静儿吃过晚膳了吗？肚子饿不饿？我们一起去用膳吧。」 小狐一听到「吃」这个字，立刻欢喜绽开笑靥，「小静最喜欢小璘了。」 温文眉一皱，「最喜欢？」 温旭脸一沈，「小璘？」 琉殇居然露出心虚的表情，目光不安地瞄了一眼温旭铁青的神色，果然下一秒温旭就朝他吼：「你让他喊你的小名！？」 他一直以为这个名字是他的专利，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喊他的小名，以为这让自己在琉殇心中成为特别的存在，没想到享有同样专利的人不只一个！ 温旭的怒吼像打雷似的，琉殇与小狐不约而同缩起脖子。 受到惊吓的小狐抱怨：「小旭好凶，跟师父一样可怕。」 「闭嘴！」温文生气地拎着闯祸的小爱人往外走，「马上跟我回家！」 小狐闻言立刻挣扎抗议，「小静要等小璘和小旭成亲，吃完喜宴再回家，师父不能阻止小静吃喜宴啦。」 只怕再多待一秒就要被雷劈了还喜宴咧，小家伙没看见温旭一副想宰了他下锅油炸的表情吗？ 幸好温文很识相地揪着小狐闪人，否则温旭可真的要宰了小狐狸啦。 一阵开关门的声响显示出温文和小狐已经离开，温旭低头瞪着琉殇，后者感受到一股如同被野兽盯视的可怕压力，不禁额冒冷汗。 「这个……我可以解释……」 琉殇总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温旭变得不一样了，那邪光闪烁的眼神、威逼的气势都是以前的温旭所没有的，如果不是非常确定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会以为温旭是假冒的。 打翻醋缸的男人不想听解释，「你精神似乎不错？」 「哦，呃，是啊，我觉得身子已经大好……」 琉殇想不透，温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短短一个时辰就治好他，就算是治疗术也没法儿这么快。 「很好。」温旭露出一抹笑。 「很好？」琉殇望着那抹别有深意的邪笑，头皮发麻。 「该算帐了，璘儿。」 算帐？算什么帐？ 琉殇张口要问个明白，嘴却被堵住，温旭吻住了他，再霸道一推，两人双双倒向床铺，温旭压在他身上，满意地看着银眸倏地睁大，明白了他的意图。 过了一夜之后，琉殇就会知道，温旭还有哪些地方跟以前不同了。 隔天，温旭起了大早，留疲累的爱人在床上独自熟睡，他蹑手蹑脚下床穿衣，神情愉快来到屋后水井边，打起一盆水洗脸。 「这是什么！？」 温旭又惊又气瞪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一对毛绒绒的狐狸耳朵很是碍眼地伫立在头顶上，把他的男子气概全毁了。 初时的震惊过后，温旭接着想起这对耳朵是怎么来的，他已经投身为妖，是小狐狸的儿子，自然也遗传了温家特有的狐狸耳朵。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47 他英勇神武的形象就这么完了，温旭的心情郁闷到最高点，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圆胖身影出现在视线内晃悠，而且还朝他晃来。 「你居然没走？」 小狐温吞地来到他面前，仰起脸儿露出憨厚笑容。 「小静要吃完喜宴再回家。」 温旭内心了然，想来温文根本就是拿小狐没辙嘛。 「你希望我和璘儿成亲？」 小狐笑眯眯，「小旭很爱小璘，小璘也爱小旭，相亲相爱是好事呀，小旭会一直爱小璘，对小璘很好是不是呀？」 「那是当然，我绝对不可能变心。」 「真的吗？」小狐朝他伸出白胖小手，「打勾勾小静就相信你。」 温旭一扬眉，低头看着他一脸认真，不禁心里嘀咕着自己啥时候没信用了，一边伸出黝黑大掌和白胖小手打勾勾。 小狐总算满意了，绽开天真笑容说：「小静肚子饿了，要去厨房找食物，小旭要不要一起来呀？」 难怪一向晚起的小狐狸一大早就起身了，原来是肚子饿。 「可是再半个时辰就要吃早膳了。」温旭质疑，「你连半个时辰都等不了？」 谁知小狐居然笑道：「小静知道早膳时间快到了呀，可是在早膳之前，小静要先吃茶点，在晋都，小静的茶点都是喝龙井吃春卷哦。」 温旭顿时无语，忍住问他「你究竟一天吃几顿」的冲动，回道：「我不想吃春卷，不过倒是可以陪你喝杯茶。」 「哦，那我们就快走呀。」小狐主动伸出小手，圆脸儿对他笑得天真。 温旭不自在地握住软嫩小手，牵着小狐走向通往厨房的路上，心里有种奇怪的陌生感觉，彷佛小狐毫无心机的笑脸在他心里留下温暖的印记。 算了，他就勉强接受这只小胖狐狸当他的宝贝娘亲吧。 温旭虽然记起了很多事，却一直想不起来他的刀在哪里，被封印数千年，之后又出世为妖，他的记忆掺杂着前生与今世、过去与现在，恐怕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厘清混乱细节，即便如此，他唯一不会遗忘的，就是对那个人的爱。 就算姓名变尽容颜改，对彼此不变的心意仍将他们紧密连结，在重逢的第一眼就决定了他们的未来。 这份爱将延续下去，直到世界毁灭也不会改变。 陪小狐吃完茶点和早膳，温旭好不容易脱身回到小屋，却发现本应在床上疲累熟睡的爱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明去处。 「午膳前会回来？」 温旭心里可闷了，要出门也不找他一起去，他还以为经过一夜折腾，璘儿肯定起不来了呢，那就是昨晚他不够卖力了。 既然爱人不在家，温旭没有对象可以抱抱亲亲兼撒娇，时间便过得缓慢无比，他无事可做，小狐又到处闲晃，为了避开小狐他只好躲到武场，在架上随意挑了一把刀便舞了起来。 他最拿手的武器是刀，相较于长剑，略弯的刀身舞来更加流畅，银亮宽阔的刀面更添威风凛凛的气势，只是握在手里的感觉却不如以前的刀来得顺手，温旭还没舞完一套刀法便收手，皱眉看着手中的大刀。 重量不均，平衡感不佳，武场练习用的刀具也只能有这种水平而已了。 「不好施展吗？」熟悉的声音响起，「换这把试试。」 温旭刚闻声抬头，就见某样物品朝他丢来，他反应奇快地伸出左手抓住，定睛一瞧，「一把弯刀？」 琉殇微笑道：「我说过要送你一把刀，虽然刀身弯如新月，刀面只有一般大刀的一半，但我觉得它一定适合你。」 「你到镇上去就是为了取刀？」温旭讶异，丢开不好用的大刀，空出手来握住弯刀刀柄，以满怀期待的心情抽出它。 刀身的光芒耀眼胜过星辰，只凭一眼，温旭就断定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刀，光滑蜿蜒的曲线颇具美感，柄下两尺为双刃，一尺为单刃的设计非常特别，使用上有一定难度，相对的使用者的技术水平也不能太低，否则便无法彻底发挥刀的威力。 48 「现在就试试看吧。」琉殇期待地催促：「我想看你舞刀的样子。」 嘴角勾起自信笑痕，温旭手握弯刀，舞起另一套刀法，力劲更刚猛，气势更霸道，弯月武器搭配阳刚刀法却一点儿也不突兀，反而弥补刀法的不足之处，回防速度更快，身手更敏捷灵活，且收窄的刀面与弯曲刀身使他能以各种不同角度攻击或防御，只需心念一转，手中弯刀便跟着翻飞起舞，在空中划出无数道优美弧线，宛如手中握着流星。 琉殇注意到，温旭不只眼神和气势跟以前不一样，还有武术技巧也相当不同，完全不是他所教出来的那一套，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但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温旭没错呀。 他想不通这究竟怎么回事？ 温旭一套刀法演练完毕，收刀回鞘，见爱人沉思不语，于是笑嘻嘻地靠过来。 「你送我一把好刀，怎么说我都得回礼才行哪，璘儿。」 他的笑容似有古怪，琉殇忙摇头，「你已经送我白玉剑格，不必再回礼了。」 「这怎么行呢？身为徒弟要懂得尊师重道，这样吧，我把我自己当成回礼送给你好了，你想怎么用都行。」 说着还一手搂住琉殇肩膀，无视于他的腼腆与满脸通红，色眯眯地就要往那清俊白皙的脸庞亲下去。 「小旭和小璘正在相亲相爱吗？」 一颗金色脑袋倏地冒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对狐狸耳朵，琉殇着实吓一跳，本能伸出双手用力推开温旭，害得温旭踉跄后退差点跌倒。 琉殇按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心虚问：「静儿，你来武场做什么？」 小狐不知什么时候晃进来，张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他们瞧，对于琉殇的疑问他很理所当然地说：「小静想找小璘问事情呀。」 琉殇的语气很迟疑，「你想问……什么事？」 「小静想知道小璘和小旭今天会成亲吗？」小狐仰起天真的圆脸，「需要小静帮忙吗？小静可以帮你试吃喜宴的菜色哦。」 「这……」琉殇见他一脸热切，不好让他失望，于是婉转道：「我还没和旭儿商量这件事，所以今天没有婚礼。」 「哦。」小狐并不因此失望，而是更热切地问：「那明天呢？后天呢？大后天呢？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呀？」 这小家伙真上道啊，温旭心情大好，也不追究亲热被打扰的事儿了，反而与小狐连成一气，追问爱人：「你瞧，『长辈』都在催咱们辨婚事了，你什么时候要和我成亲？日子要赶快定下来。」 琉殇拿眼角睨他，「我从来都没答应要和你成亲！」 「是吗？你确定不跟我成亲？」温旭邪邪一笑，转而对小狐说：「璘儿不跟我成亲，所以不会有喜宴了。」 小狐怔了怔，不解问：「不会有喜宴？」 「今天没有，明天没有，后天没有，永远不会有。」温旭恶质地说。 小狐的笑脸没了，他扁着小嘴，大眼里开始聚积泪水。 「不要哭！」琉殇顿时慌乱，「千万别哭啊，静儿……」他一边哄着小狐，一边不忘瞪着温旭，这恶劣的家伙居然故意把小狐惹哭！ 但小狐仍是哇一声嚎啕大哭，「没有喜宴了，没有喜宴了……」 琉殇慌乱无措，完全失了主意。 「你别哭啊，这……这真是……唉……」他不得不妥协道：「好好，我跟他成亲总成了吧，你快别哭了，静儿。」 小狐含着眼泪质疑问：「真的吗？你要和小旭成亲，小静有喜宴吃了？」 「是真的，我保证。」琉殇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 圆脸一扫阴霾，重新绽放笑颜。 「小静很喜欢很喜欢小璘哦。」 面对甜甜笑容，琉殇也不禁微笑道：「我也喜欢静──喂你干什么！？」 温旭若是让他把这句话说完他就不叫温旭，他强硬地圈住他的腰，一手扳过他的脸来，直接以吻封箴。 不懂回避的小狐睁着圆亮大眼，兴致勃勃地看着琉殇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最后的软化，两人吻得热烈，他也看得很认真。 最后是温文悄悄出现，悄悄拉起小爱人的手，无奈地牵着他离开现场。 「小家伙，你确定他们要成亲了？」 小狐用力点头，「小璘跟小静保证了哦。」 温文唇角一勾，满意道：「做得很好，小家伙，等他们成亲后，我就将狐王之位交给琉殇，我们离开晋都去游山玩水，找个适合定居的地方住下。」 小狐开心道：「小静可以顺便去找丹朱爹爹玩吗师父？」 温文顿时脸一垮，没好气：「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没想到小狐高兴之馀竟开始扳着手指数着：「小静还要去找明旭哥哥、小黄哥哥、紫玉哥哥，还有……」 小狐念了一长串人名，温文的脸色愈来愈黑，心里愈来愈无奈，看着小爱人的目光也愈来愈宠溺温柔。 就算是陪小狐走遍世界他也心甘情愿。 把狐王之位交给琉殇，是为了不让狐族有难的时候，温旭却置身事外，即便出世为狐妖，也不代表创世四神之一的雷霆有义务为狐族出一份力量，琉殇是牵制温旭最好的人选。 创世四神出现了两个，还有两个在哪里？人界的未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拭目以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