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皇帝(穿越 5)——王亚伦

作者:王亚伦  录入:06-23

 第二百七十五章:最后一面

 “不是,我们是四王子的人,跟二王子没有关系。”那为首的黑衣人立时否认。 赵佑耸了下肩,不以为然,泰冲的人和泰业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泰业未现,对方不过是些手下人,自己有陈奕诚和李一舟在身边,绝对不会吃亏。 “我不认识你们四王子,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本殿下赢了钱心情好,也不想与你们为难,都退下去吧。”放下车帘,他扬声唤道:“小桌子,我们走。” 那黑衣人闻言急了,刷的一声拔出剑来:“事情紧急,请太子殿下莫怪,今日我们就是绑也要绑殿下去南越!” 那个绑字一出口,陈奕诚清啸一声,箭一般激射而出。 “狂妄之徒,我赵氏王国帝都,岂是尔等肆意而为之处?!”每每想起他在南越所受的委屈,都是心痛难耐,怒火滔天,当初他是人在西北军营,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而如今就在近旁,哪里还按捺得住,往李一舟肩上一拍,飞身跃入场中,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这赵氏王国第一勇士并非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此时又是满腔怒意,下手毫不留情,没过一会就撂倒了好几名黑衣人,将包围圈击退到一丈之外。 李一舟扣一把药粉在手,警戒望着车外,赵佑见陈奕诚在场中游刃有余,应付自如,当下也不担心,靠坐车内,从腰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嗑着,闲闲看着热闹。 “你吃不吃?”一人吃独食好像有些不地道,想了想,他又摸了一小把递给李一舟。 李一舟摇头,好笑看她:“我可没你那份闲心,必须好好守着你,要是你有什么闪失,就算奕诚不把我剁了,我自己也铁定饶不了自己。” 赵佑哦了一声,也没勉强,自顾自吃着,时不时看着车外的状况。 黑衣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却十分硬气,将受伤者拖到一边,其余人等又围合起来,刀剑齐发,努力朝陈奕诚身后的马车靠近。 陈奕诚看得动了真怒,啪啪几掌甩开两名冲上了的黑衣人,拔高声音道:“尔等再不退下,别怪我陈某手下无情,不留活口了!” 那黑衣人首领一挥手,又有新的人手上来补住缺口,义无反顾,继续朝前冲。 “这泰业的走狗,倒是很执着。”赵佑打了个哈欠,见得天色不早,懒懒抬手:“我还要赶回宫去陪母后用膳,李一舟你先送我回去,陈奕诚他一个顶摆个不成问题。” “是,殿下。”李一舟答应得干脆,赶紧换小桌子驾车绕行。 小桌子掉转车头,赶着马车朝来路走,那黑衣人首领见势不妙,大叫一声,飞身扑上来,张臂拦住马车:“站住!”他率众千辛万苦潜入赵氏王国,进得帝都都已经好几日,好不容易在赌场得知这太子殿下的行踪,一路追寻到此,怎么可能让其轻易离去? 李一舟冷笑一声道:“我李一舟从不携带兵器,不等于我就是个任人欺负的主!”说罢一把药粉撒过去,那人猝不及防,粉尘入眼,眼角立时渗出血来,十分骇人。 “太子殿下明察,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殿下随我等走一遭……”那人不顾眼睛剧痛,边喊边扑过来,陈奕诚飞身赶上,一脚将他踢开,重重摔在地上,那人却不死心,挣扎着又站起:“殿下,看在我家主子为你做这么多事的份上,请跟我去南越见见他,再晚就来不及了!殿下求你!” 泰冲,为他做事? 赵佑听得皱眉,冷声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们听着,我不认识你家主子,你们若是再要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殿下……” 呼喊声,厮杀声,打斗声在静寂的街头巷口格外刺耳,忽听得蹄声得得,大队缇骑瞬身而来,手持弓箭,护在马车前方,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来得正好!”陈奕诚收回拳头,指着黑衣人道:“这群南越奸细混进帝都,企图劫持太子殿下,不如死活的东西,传我命令——放箭!” 一声令下,缇骑卫士尽数拉弓上弦,数百支羽箭对准黑衣人等,齐齐发出。 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黑衣人一边挥动刀剑击落羽箭,一边仍是奋不顾身往前冲,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面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没想到泰业手下还有这等死士为他卖命……”赵佑吃完瓜子,拍落手中碎屑,冲陈奕诚清淡开口:“留几个活口,其余格杀勿论。”心里正想着如何找泰业报仇,这些人就傻傻送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放过个大好机会,血债血偿。 那队缇骑本事羽林郎精锐,身着青铜护甲,平日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此时又是人多势众,羽箭离弦,钢刀立时出鞘,将黑衣人逼得死伤不断,节节后退。 “队长,还是撤吧?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有人急声询问。 黑衣首领苍白着一张脸,重重咬牙:“撤——” 口令放出,剩余的黑衣人登时变幻队型,收编紧缩,朝不远处的院墙突围。 “我赵氏王国京城重地,不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陈奕诚冷哼一声,随手拿起地上散落的数支羽箭,手臂一挥,羽箭飞出,只听得噗噗几声,几名已经跃上墙头的黑衣人重重跌落下来。 眼见逃脱无望,缇骑士兵步步逼近,黑衣首领面如死灰,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黑衣人,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脚步声声急促,夜幕中似有一人急冲过来,嘶声大叫:“住手!”竟是女子嗓音。 “喊话,一入五十步之内,立即覆射!” 陈奕诚话声刚落,就听得赵佑出声阻止:“等下,别动手,让她过来。” 短短一句,他已经听清那人声音,正是元儿的乳母。 陈奕诚不明所以,却也不说什么,高声道:“放她过来!” 缇骑卫士依言放下弓箭,策马让出一条通道来,那乳母身着黑衣,打扮与之前来袭的黑衣人相似,下巴尖细,嘴唇紧抿,比在南越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他从通道一步步过来,在马车前站定,一瞬不眨盯着赵佑,眼眸里渐渐蓄满泪水,轻声道:“四王子为你做这么多事,你为何不愿见他最后一面?”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姿态,比起黑衣人更多了一分幽怨,赵佑被质问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想了很久,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成了她口中忘恩负义的人,不由笑道:“我不认识你们那个四王子……” 乳母怔了下,目光变得清冷,叹息道:“他都要死了,太医说他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意念,不论是皇后还是皇子妃,任谁都唤不醒……” 赵佑微诧道:“你是说泰冲?他真要死了?”这一个二个地,都发了神经么,偏要指鹿为马,非得说他跟这个南越四王子交情匪浅,天知道他有多冤枉。 乳母点头道:“我们千里迢迢来赵氏王国,就是请你随我们去见他一面,或许能有转机,说不定能活回来。” 赵佑听得云里雾里,瞥见陈奕诚铁青着脸立于一旁,于是附耳低问:“我以前认识泰冲?跟他很熟?” 陈奕诚张了张嘴,沉吟道:“算是见过吧,应该不熟。” 李一舟在一旁急声补充:“就是,奕诚说的,我可以证明。” 两人很有默契对望一眼,眼神飘忽,一闪而过。 赵佑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认定他们的说法,愈发觉得这群人来得蹊跷,默了一会,对乳母平声道:“罢了,我们开门见山说吧——你想让我去南越见泰冲?” 乳母急急点头:“是的,四王子这口气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再不去恐怕来不及了!” “呵呵,你们二王子泰业的智商就这点吗?昔日用诡计诱我被掳,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伎俩也太逊了些,同一个坑,我赵佑还不至于会跌倒两次。”赵佑淡淡一笑,挥手道:“好吧,念在你对元儿有恩,好心送他归国,我也不为难你们,速速离去吧。” 乳母大惊。朝前迈出了一大步:“太子殿下!” 赵佑冷淡看着她道:“你当日潜伏在我赵氏王国皇宫,协助泰业掳走元儿,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而后在那翠庭,又对元儿照拂有加,最后良心发现将元儿平安送回,这功过相抵,我也就不再追究,今日你带他们离去,这恩怨就算是一笔勾销,下次若是让我见到,定是兵戎相见,刀剑无眼……你且去吧!” 说吧,朝缇骑卫士微一抬手,高声道:“让他们走!” 乳母拼命摇头:“我不走!求求你殿下,去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 第二百七十六章:凶悍的小东西 赵佑语气淡然:“趁我还没后悔,还不快走?” “算了,我们走,就当是主子救错了人……”黑衣首领长叹一声,将乳母一把扯过去,招呼手下退走,一行人跃上墙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中,只听得那乳母的唤声伴着哭音,一句句传来——“你跳崖,他也跟着跳了,你平安无事,他却为你搭上一条命……”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什么做的啊……” “你怎么能这样冷血,这样无情?!” 夜色已深,留下缇骑在现场收拾善后,马车缓缓朝皇宫方向驶去。 赵佑坐在车上,捧着脸颊想着乳母的话,即便是额头揉痛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无端被人责骂怨恨一翻,又惹出一摊子血腥,心情敢不太好,只能归功于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悻悻然摸出把瓜子来嗑,刚喂到嘴边,就被李一舟伸手拦住:“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多了上火知道不?” “我就爱吃了,你管我呢。”赵佑挡开他的手,瞥了眼身边的陈奕诚,没好气道:“你来说说,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个秦冲以前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奕诚坦然摇头:“没有关系。” 赵佑疑惑道:“那他那些手下,干嘛要死要活绑我去南越见他?” 陈奕诚淡淡道:“秦业那人心思诡异,多半是他想出的苦肉计,诱你上当,你不必理会便是。” 赵佑瞅瞅他,又瞅瞅李一舟:“真的?你们确定没瞒我什么事情?” 那两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很难得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看来要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东西实在不现实,虽然觉得事情蹊跷,不过秦家兄弟爱折腾那是他们的事,他不上当就行。 赵佑也懒得再问,打了个哈欠道:“那好,我们回宫去。” “累了?”陈奕诚温言问道,算是岔开话题。 “嗯,有点。”赵佑点头,从布袋里掏出那只装有金印的匣子,随意把玩着。 李一舟从他手里接过去掂了掂,呵呵笑道:“是纯金的呢,殿下你可发财了!” 陈奕诚听得剑眉一轩道:“你还真打算留下这印章?” 赵佑撇嘴道:“留啊,怎么不留,一不偷二不抢,那是我光明磊落赢回来的,我还怕了他不成?!他梅花国来结盟,也该拿出点诚意不是,我印章,就算得见面礼了!”要论胡搅蛮缠的本事,没人敌得过他。谁叫乐中祁自己背后出损招的,他又一贯是吃软不吃硬,所以三公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此时已经入夜,按照惯例,李一舟不能随行进宫,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奕诚依仗之前的侍郎身份,职责之内自由出入,陪着他一和路行去。 夜色静寂,宫墙上薪火高悬,远处高高低低的楼阙影影绰绰,明暗难辨,四周安静得出奇。 “小心脚下,跟着我。”陈奕诚递手过来牵他。 “没事,我能看见。”他虽然没有武功,眼力却并不比他差,甚至在他之上。 陈奕诚站着没动,眼光灼灼,手上执着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见他如此,赵佑也不好再抗拒,只得伸出手,任由他握着大步朝前走,没一会就将小桌子远远抛在身后,不见踪影。 他的手掌很宽很厚,掌心布满粗糙的茧子,那是长年累月握持刀剑磨出来的厚茧,被他这样握着,时而指腹抚过手背,轻轻摩挲一下,感觉很温暖,也有丝恍惚,这场景无端眼熟,却又似是而非。 以前他握着他的手,好像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呢? 一走神,脚下被一级浅阶稍微绊了下,踉跄之际,不由得伸手去揽他的胳膊。 陈奕诚双臂一展,及时将他扶住,颇感震动地低头下来:“佑佑……” 鼻端充斥着他浓烈阳刚的男子气息,令人昏昏欲醉,赵佑勉力一推,却没能将他推离,于是抬眸:“我没事,谢谢。”因为背光,一时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但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瞳直直望下来,定格在他的衣领位置,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他垂眸睃巡,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 陈奕诚手指抚着他衣领上的祥云绣纹,低沉启口:“那条珠链,我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原来是因为乐中祁的话,他对这珠链起了疑心。 赵佑笑了笑,将链子从领中扯了出来,翻给他看:“我以前闯荡江湖时无意中得来的宝贝,昨日明珠收捡东西的时候找到的,就随手戴着好玩,原想拿出去典当换成银两挥霍,没想到这样值钱,倒是舍不得了……你看我戴着好看不?” 宫灯映照下,那珍珠圆润透亮,宝石更是晶莹璀璨,耀目生光。 陈奕诚怔怔看着珠链,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才勉强笑道:“确实比我那钗子珍贵……” 赵佑想起海南岛上那枚鲍鱼贝打磨的发钗,心头一暖,柔声道:“不是说了吗,这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再是值钱,也比不上你亲手送给我的东西好。” 陈奕诚听得喜笑颜开,见四下无人,再是按捺不住,俯首在他脸颊亲吻一下:“还算你有点良心!” 这登徒子,得寸进尺了! 赵佑笑容一僵,呸他一口,举起衣袖使劲擦脸:“陈奕诚你疯了,我脑袋里还有蛊虫呢!” “就是时时念着这个,我才没怎么你,你还看不出么,我都要克制得快撑不住了。”陈奕诚敛去笑意,改为半拥着他的肩,微微叹气:“你知道吗,我真盼着幽朵儿将那解毒之法参透得快些,我也不必等得这样辛苦。” 赵佑张了张嘴,很不习惯他这样正经又深情的告白,笑得有些尴尬:“其实你也不必等的,虽然大皇姐嫁人了,但是帝都城里还有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 “我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会在乎这短短几年吗?”陈奕诚皱着眉头看他。 赵佑想想又道:“话虽如此,可是就算我日后好了,这太子身份始终存在的,还是没法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以后会辜负你?”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陈奕诚看出他脸上一抹不确定,拉他到得回廊阴暗处,大手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迭追问:“你说,你是不是想耍赖?是不是想耍赖?” 赵佑抬头望了下天,他很想点头的,就是不太敢,实在怕他发作起来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不留半点碎屑。 也怪他自己,明知这家伙执着守信,当初不该答应他些乱七八糟的话,这下可好,自己挖了个巨坑把自己给埋了。 愧疚心虚的滋味,不好受啊不好受,还有,跟他好,好像也不是件很难接受的事,自己心里也没旁人,他条件那么好,配自己绰绰有余不是吗? “你会信守承诺,不会食言吧?”陈奕诚抚摸着他的发鬓,闷着声音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再不把握机会,乘胜追击,自己就是个傻子! “嗯。”一声低应出口,听得陈奕诚爽朗大笑,赵佑才惊觉,那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算是应允了他的说法罢,反正也就是个口头协议,时间还早,夜长梦多,往后的变故谁能说得清楚? 听他笑得欢畅,赵佑随意甩手:“好啦,你心里快活了,该回去了吧,我也要回寝宫了。”也不知母后睡下没有,若是被他送到寝宫门口,消息传得快,少不得又有一番盘问,到此为止那是最好。 陈奕诚一把拉回他来:“我心里只快活了一半,还不能放你走。” 赵佑瞪着他:“什么意思?” 陈奕诚笑吟吟指着自己的唇道:“亲我一下,另一半也就圆满了。” 错了,他不止是得寸进尺,还精虫进脑,赵佑忍无可忍低叫:“陈奕诚你别太过分——” “叫我奕诚。”他俯下头来,眼睛里满是笑意:“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上回你可是把我的舌头都咬破了,凶悍的小东西……”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也没讨到好,被他亲得嘴唇红肿不说,那亲密接受的滋味也并不觉咋样。 光眼见着他凑近过来的唇瓣,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微光,赵佑下意识后仰躲闪,口中低嚷:“打住打住,你别忘了,我可是中了蛊毒……” 第二百七十七章:终身大事 “不怕的,我问过蓝老爷子,他说有清心咒控制着,小打小闹点到即止的亲热不算什么。”陈奕诚说的心中暗叹,按照蓝铁心的言下之意,他在赵佑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个勉勉强强,实在不他会引得他蛊毒发作,所以还须再接再厉。 “我外公真这样说?”赵佑微沉了脸色,母后如此,父皇如此,外公也是如此,他们是要联合把他卖了不成?知道他们是一番美意,可是总得尊重下他的意见不是? “是啊,蓝老爷子都说没事,自然就真的没事,佑佑,别怕我……”他暗声喃着,嘴唇擦过他的唇角,继而贴上他柔润的唇瓣,辗转缠绵。 他的嘴唇厚薄适中,很软,也很暖,带着十二分的热情,义无反顾,不容拒绝。 赵佑闭着唇,直觉有些抗拒,可又说不上是因为家人的态度,还是因为这对象是他。 好像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 念及他的身体状况,陈奕诚一阵轻吮之后也没再深入,而是轻轻放开,看着他蹙眉眯眼的娇憨模样着实好笑:“还好,总算没再咬人了。” 虽然没回应,但是也没拒绝,比上回那可是大大的进步! “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胡乱咬人。”赵佑捏了捏衣袖,好不容易控制住想用手背去蹭嘴唇的动作,刚亲热完毕,也不好沉着脸赶人,只讪讪笑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府,路上小心些。” 不想他的好心在他眼中却成了恋恋不舍的表现,当下搂住他的腰,拥得更紧些:“让我再抱会,我这几晚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 赵佑偏了偏头:“你肉不肉麻啊?” “不肉麻,这是真话,佑佑,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我就像是在做梦……” “那要不要我掐你一把,帮你清醒清醒?” 陈奕诚笑着抓住他伸出的禄山之爪,按在自己的胸前,换上一副正经颜色,目光深沉而悠远:“佑佑,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掌下是他坚实纠结的胸肌,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说一点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赵佑垂下眼眸,小手慢慢环上他的腰。 心底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 不远处响起细微声,赵佑挣了下,没挣开他的怀抱,想着两人身在暗处,也就任他抱着没动,极其难得的温顺。 抱着那柔软的身躯,嗅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感受着他慵懒如风的气息,纯真而媚人,层层束缚下的平板之身已经这样充满诱惑,若是全然释放,当是何种风姿?! 陈奕诚心中欢喜,热血奔涌,忍不住又要低头去吻,正当此时,却听得有人在不远处一声轻咳。 “时候不早了,佑儿该回寝宫歇息了。”声音苍迈,是他的外公蓝铁心。 陈奕诚面上一热,赶紧松手退开,赵佑轻声一笑,拉着他不放:“不是舍不得么,再抱啊……” 早听出外公的脚步声,他故意不予点破,就想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 “你这小坏蛋!回去早些歇下,明日习武不准打瞌睡,知道么?” “知道啦,陈婆婆。” 陈奕诚宠溺勾了勾他的俏鼻,整理下衣冠,这才从暗处站出来,过去与蓝铁心见礼。 趁着两人寒暄,赵佑一溜小跑走近道奔回月清宫,刚进门,就撞上明珠扶着蓝婉晴出来,望着他欣慰地笑。 “这就对了,佑儿,你父皇和我真是好生欢喜。” 宫柱后方一片衣角闪过,不用说也知道是先一步回来报告的小桌子,这个多嘴的家伙! 狠狠瞪他一眼,赵佑过去行了礼,代替明珠搀扶蓝婉晴漫步回殿。 蓝婉晴眼疾尚未痊愈,是以走得极慢,两人边走边闲闲叙话。 “这样晚了,母后怎么还不睡?” “还不是等你呢,你父皇方才来月清宫与我商量事情,也是前脚才走,他让你明日一早去御书房见他,你可记住了。” 赵佑听得好奇道:“母后可知是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蓝婉晴停步叹一口气,似喜似嗔道:“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 适逢夏季,天也亮得早。 辰时还未到,赵佑已经是规规矩矩候在御书房,等着父皇赵文博训话,这一等就是小半日,直到日上三竿,赵文博这才负手踏进门来。 这还是他从南越反返,父子俩第一次单独见面,一开始,气氛有丝尴尬,屏退了内侍宫女之后,他伏在地上,赵文博坐在御案前,两人都是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沉默半晌,赵文博先行开口:“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赵佑知道他问的是储君之位,当下垂眼应道:“儿臣曾想过还给二皇兄,只是他却拒之不受。” 赵文博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原本朕也有此想法,但是卓儿却拔不出琅邪神剑来,此是天意,无法违背。” 赵佑抿了下唇,又道:“至于大皇兄,儿臣也打听过,他还是老样子,也不适合担此重任。”大皇兄赵文,自从断臂之后就去了京郊行宫,闭门不出,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英武模样。一念及此,忍不住微叹一口气:“而元儿还小,身子也弱,也难看出以后的造化,所以这储君之位,还是由儿臣继续担当下去,父皇以为如何?” 赵文博皱眉:“但你的蛊毒还未解……” 赵佑诚恳拜倒:“相信幽朵儿一定会尽快帮儿臣解掉此毒的,老师说得对,神剑之意,天命受之,儿臣身为赵氏王国子孙,确是应当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即便身中奇毒,琅邪神剑也还是选他为继,这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推脱不得。 赵文博伸手扶他起来,见他华服玉冠,长身挺立,俊脸上神色坚毅,风采绽放,漆黑的眼瞳熠熠生辉,明朗笑容如宝石般弥足珍贵,不由得心生安慰,在他肩上轻拍道:“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好孩子,朕盼着你光耀赵氏王国皇室,朕将以你为荣。” 两人隔着御案面对面坐下,室内有些闷热,见赵文博额上微微渗出汗意,赵佑体贴取了把羽扇,替他轻缓扇风。 赵文博瞥他一眼笑道:“听说你最近与奕诚相处得不错,连同这性子都变得温顺了不少。” “就那样吧。”赵佑扁嘴,轻描淡写答应着:“他也算是儿臣的师傅,所谓尊师重教,不对他好些不行。” 赵文博呵呵一笑:“当真如此?朕可还听说李一舟近来也是与你常来常往,把月清宫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赵佑住了手,面露警觉:“父皇,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一个个尽在背后嚼舌头!” 赵文博淡淡笑道:“这个你先不管,单说说你对他们二人的印象,究竟跟谁在一起感觉好些?” 赵佑听得挑眉,原来父皇也把宝全部押在陈奕诚身上,而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不由轻松一笑:“儿臣还以为父皇跟母妃一样的心思,没想到……” “你母妃一直中意奕诚,这个朕是知道的,不过朕看着李一舟也不错,虽然比不上奕诚那般超凡出众,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赵文博侧头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袁承志,当初他千辛万苦前来报讯,又千里迢迢奔赴南越协助援救,看得也是对你情意深厚,朕听说一直没找到他……” 听到袁承志的名字,赵佑黯了眼色,点头道:“袁承志他为了救我,受伤滚山崖,至今不见踪影。”还在南越的时候,陈奕诚就派人去找过了,后来回了赵氏王国,又陆陆续续派出人手打听,都没有回音传来,他心里也清楚,他身中两箭,有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在那野兽出没的谷底,自然是凶多吉少。 赵文博安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不必难过,好生安抚厚待他的家人便是。”那个金蛇郎君在江湖上的名声亦正亦邪,并不光明磊落,是以他对其印象也是不好不坏,实在谈不上喜欢。 赵佑摇头道:“袁承志是个孤儿,自由自在,四海为家。”说罢微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红颜祸水,这话真没说错。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赵文博岔开话题,闲闲问了几句他的功课情况,作息安排,忽而笑道:“这授课时间安排的这样紧密,你都还能忙里偷闲出宫赌钱,不用说,一定是奕诚在放水……” 第二百七十八章: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佑怔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这消息也传得快,只不过一夜时间,就传到了天子耳中,一边揣测着他的想法,一边微微笑道:“倒敢不是,儿臣只是最近手里有点紧,是以去赌场碰碰运气。” “唔,运气如何?” “还好还好,赢了一点小钱。” “小钱?”赵文博似笑非笑望着他:“梅花国王的金印,在你眼中就只是点小钱?他可是在朕面前捶胸顿足,要死要活的。” 该死的乐中祁,他就说父皇怎么知道得这样快,原来是这个小人告密! 赵佑英眉倒竖,暗地咬牙,又听得赵文博缓缓道:“你可知道梅花国王自来帝都就流连赌场,拖着不进宫,朕并非不知情,却为何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为何?” “因为你。” 这下换赵佑傻眼了:“因为我?” “是的,乐中祁出行之前,朕已经收到他王兄乐中天的书函,信上提及两国联姻之事,此次乐中祁亲自来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为了大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朕才没主动召见,而是闭门寻思,就想着寻求个妥善的法子,没想到你会自动送上门去,跟他纠缠不清……”赵文博叹口气道:“今日一大早乐中祁就在宫门外求见,对金印之事耿耿于怀,据理力争,是以朕才姗姗来迟。” 赵佑摸着袖中装有金印的布袋,微微走神,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大皇兄断了条手臂,这乐蒂公主也不嫌弃,还看得上他?” 赵文博好笑道:“朕几时说是文儿?赵氏王国皇室也不止他一位皇子的。” “哦,不是大皇兄,那是……呃……”赵天比那乐蒂小了好几岁,元儿就更不必说,凤凰口中的成亲对象莫不是……自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当日夜深人静在御花园惹出的一朵烂桃花?! 难怪母后说到那终身大事四个字,面色变幻,欲言又止,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会事! “当日你任性胡闹,调戏了人家公主,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你负责,你说,要朕怎么收场?” 听得那小半戏谑大半威严的声音,赵佑叫苦不迭:“父皇明察,那日儿臣是无意为之,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怎么她!” “朕当然信你,只是那乐中祁不信,非要说你始乱终弃,一心要帮他侄女讨回公道。” “乐中祁?”赵佑眼珠一转,立时叫道:“儿臣明白了,乐中祁他失了金印,碍于儿臣的身份硬抢不得,便走一条曲线救国之路。”换句话说,不管乐中祁之前对这桩婚事态度如何,如今却是一心想要促成好事,他也好以长辈之名借机要回金印。 不行,这金印他还没玩够呢,可不能这样轻易奉还!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老师还等着儿臣上课,儿臣就此告退……” “慢着。”赵文博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挥手道:“上课的事情暂且延后,朕召了汤丞相入宫议事,你先去乾清宫,招待下梅花国王爷。” 乐中祁人还在宫中?这丫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赵佑碎碎念着,不情不愿前往乾清宫,一进正殿就看就乐中祁着一身石青色宽袍锦服,好端端坐在那里,正端着杯茶浅抿,不由得一笑。 “王爷别来无恙?” 乐中祁一见他进来,脸色变了变,作势欲起:“是你……” “哎,快坐快坐,王爷来者是客,不必拘泥。”赵佑笑嘻嘻按他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对面,由着内侍过来倒茶:“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今日进宫,有何贵干呢?” 乐中祁看他一眼,直言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既然赵氏王国和我梅花国有意联姻,共结秦晋之好,我那枚印章,你便还给我吧。” “那印章啊——”赵佑一摊手,无奈道:“真不巧了,王爷那印章还真没在我手里,昨日我那帮弟兄看着都说稀奇,我心情好,就借给了他们轮流玩赏,要过几日才还回我手里来。” 乐中祁腾的站起,指着他道:“你……你……怎么可以随意借给别人……” 赵佑双手环胸,耸肩一笑道:“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别说是借人,就是拿去送人,又有何妨?” 乐中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吹胡子瞪眼,赵佑只当没看见,又道:“王爷是不是后悔了?也是,这可是象征王爷身份权势的印章,大意不得,要是哪天你们国主当面问起,王爷却半天摸不出来,岂不坏了大事?”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乐中祁咬牙。 “我没什么意思啊,对了王爷,昨晚我从赌场出来,遇到一位做生意的老朋友,他一见这印章就喜欢得紧,非要高价买去收藏,要不是我答应了哥们几个借去玩玩,我只怕是当场就卖了他……” 乐中祁一听急了,拉住他的衣袖叫道:“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此话正中赵佑下怀,当下对着他挥挥两只手掌,十指张开:“不多,就这个数。” “十万两?”乐中祁低声询问,又补充了句:“白银?”不过是个富商,还能出多大价钱,自己随身还有些银票,再加上些饰物,大抵能凑足。 赵佑不屑摇头:“十万两白银?他要是敢这么说,我当场抽他个嘴巴!”瞅着他尴尬的面色,十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正经道:“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乐中祁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按照黄金白银的兑换市价,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百万两白银,自己喊出的双倍价格,那便是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白银,就是把他梅花王府翻过来,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赵佑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呵呵笑道:“是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爷方才喊急了吧,没事,我也没当真的。” 见得殿内侍候的内饰宫人皆是掩口偷笑,乐中祁颜面无光,梗着脖子硬声道:“你没听错,我是说双倍,只不过这数目太大,我还须花些时日凑足……” “不急不急,王爷尽管去凑,反正我宫外的朋友兄弟也多,一家一家玩赏,等他们看够摸够了,王爷的银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乐中祁听得几乎要哭出来,换做是旁人,早就动怒拔刀,而眼前之人却是堂堂一国太子,自己又是在他的地盘上,骂不得更打不得:“殿下,使不得!好歹我们往后也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一家人?” “是啊是啊,一家人一家人!我王兄中年得女,我那乐蒂王侄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娶了她,就等于得了梅花国半壁江山,今后赵氏王国与梅花国联姻结盟,就算是另外三国联合起来,都是全无畏惧!” 赵佑眯起眼,饶有兴味:“听起来还不错——”这个赌鬼,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亲侄女给卖了! “岂止是不错,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乐中祁陪着笑脸道:“殿下,我那印章,你看是……” “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我也不跟王爷见外,两百万两白银确实有些多。”赵佑看着他逐渐泛起的笑意,淡淡道:“我就给你打上对折吧,看着乐蒂公主的面上,你给一百万两,印章我即得派人给你送回来,保证完好无缺。” “殿下,一百万啊?” “怎么,还嫌多了?”赵佑皱眉看着他,苦笑道:“那你说说,你能拿出多少?” 宫殿内一片安静,内侍们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乐中祁额上滴汗,身为王公大员,平日奢侈豪华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人讨价还价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这里还能拿出八万两银票……” “八万两啊,差得有点多……”赵佑心念一动,沉吟道:“要不这样,银子我只收你八万两,余下的我也不要了,日后我若有机会去得梅花国,要是遇上难事,还望王爷出手相助不要拒绝。”能向乐中祁卖个人情,花再多钱都值。 “一言为定!”乐中祁生怕他反悔似的,立时从怀中摸出银票来,推到他面前。 赵佑神情自若收下,心里早笑开了花,原本就要还给他的,这一来二去竟多出一大笔收入来,八万两,再加上之前赢来的两万两,十万雪花银啊,去大美帝国的经费够了,下一步该思考出师理由,安排行程路线了。 “殿下,我那印章……” “我不是说了吗,印章借人了,我等下就去拿回来,你回驿舍等着,明日一早我就送回给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藏宝图 乐中祁不迭点头,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见他起身要走,迟疑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 “什么?” “殿下能不计前嫌还我印章,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顺水推舟送个消息给殿下——”他凑近过来,对着赵佑的耳朵低道:“帝都城里那家最大的瑞安客栈,楼上天字一号房,住了一位神秘客人,跟殿下有莫大的关系,殿下悄悄去见,绝对不会后悔。” 出了乾清宫,赵佑一直在想乐中祁方才的话。 他口中的神秘客人,十有八九是那位梅花国小公主,乐蒂。 懒得去想她前来帝都的缘由,乐中祁这激将法对旁人或许管用,对自己却是毫无效力,不论是不是她,自己都绝对不会去赶这趟浑水。 看看天色还早,没有返回月清宫,而是领着小桌子慢慢又踱回御书房,走进课室。 太傅秦俊杰拿着本册子在看,旁边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书僮正在磨墨,一见他进来,书僮立时站起,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佑点点头,跪坐到秦俊杰对面。轻唤一声老师。现在秦俊杰只给他一人上课,旁人也不来打搅,那些繁琐礼仪能省则省,两人相处比之前随意了许多。 秦俊杰抬头看他一眼,算是招呼:“来了?” “嗯,刚从乾清宫过来,和梅花国王爷聊了一会。” 书僮取了茶壶外出添水,赵佑看着他的背影,随口问道:“老师这书僮哪里找来的?用着还合适不?” 秦俊杰淡淡答道:“是罗大人府中老管家的小孙子,做事还算勤快,最主要是知根知底,信得过。” 赵佑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自责,默了一会,叹道:“如此就好。” 黄易跟了老师将近七个年头,朝夕相处,名为书僮,实际老师已经将他视作半子,只是老师性情内敛含蓄,并无太多表现,却不想竟是在身边养了头白眼狼,老师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是暗自沉郁。 不过对于黄易的死因,他只记得他在自己跟前自杀,至于这前因后果,脑子里迷迷糊糊晃过一些片段,始终无法连接起来。 秦俊杰见他微微蹙眉,不由问道:“怎么,有心事?” 赵佑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有些事情总是记不住。” 秦俊杰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拍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忘了就忘了,不要强行去想,顺其自然,对你而言那是最好。”想想又道:“对了,乐中天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你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赵佑答应着,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袖中取出那只装有乐中祁金印的布袋来,推到他面前:“老师你看看这个。” “这是……”秦俊杰看他打开布袋,掏出匣子,一时间睁大了眼,叫道:“这是梅花国亲王印章!竟是真品!你从哪里得来的?” “弟子从他手里赢来的。”赵佑简单将当日在赌场的遭遇说了一遍,看着他发怔的神情,好奇问道:“老师为何如此惊讶,难道这印章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不是玄机,而是一桩秘辛。” “秘辛?” “是的。”秦俊杰抚摸着印章上的麒麟瑞兽,缓缓道出:“多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一个关于梅花国皇室的传闻。梅花国地处东海之滨,物产丰富,珍宝无数,俗话说富不过三代,梅花国历代国主居安思危,生怕后代子孙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或是残暴不仁,鱼肉百姓,甚至是被他国所乘,铁骑踏入……所以便制成这枚亲王印章,相传此印只传亲王,不授天子,一旦有上述情形出现,亲王一系可凭印章另起炉灶,建立新政,卷土重来。” 赵佑瞅着那印章上的闪闪金光,不解道:“一枚小小的印章,就能建立新政。卷土重来?不至于这么神奇吧?”他就是没弄明白,就算是纯金的,也值不了太多钱,那乐中祁为何大动周章不顾一切拼了命要立即赎回?还有,就凭那梅花国王府的家产加上王爷亲兵,也不可能与一国势力对抗,这印章到底有什么作用? “既是秘辛,自然有其道理,乐中天一直放任他这唯一的皇弟流连赌场,胡作非为,其实也是对这印章心怀忌惮,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赵佑挑了挑眉,将印章拿起来,对着窗口射进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看,异想天开道:“老师,你说这印章会不会是开启某个地下钱庄的印信?或者,能调动梅花国军队?” 秦俊杰摇头道:“地下钱庄这个不好说,但是调动军队是绝对不可能,梅花国军队建制与我赵氏王国相仿,调动军队的虎符也是君主与大将军各持一半,合二为一才能调遣命令。” 赵佑听着在理,却还是不死心地捧着金印反复查看,想着不日即将归还原处,更舍不得放手。 这金印他昨晚已经把玩许久,那两只麒麟身上的细小鳞片都被他摸了个遍,印章蘸了印泥盖了一个又一个的“乐中之宝”四个字,也没看出什么奇妙之处来,以他绝佳的眼力,也看出整枚印章严丝合缝,全无后天焊接痕迹,如果说里面藏有物事,那绝对是在早前制作时就装进去的。 不知怎么想起在前世看过小说来,什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只是人家周芷若可以刀剑相撞,取出其中暗藏的遗书秘籍,而自己就是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毁了这梅花国王侯的宝贝印章,令得两国关系交恶。 琢磨了半晌都是一无所获,赵佑叹口气,一巴掌拍在那匣子上。 听得细微闷响,他轻咦一声,将匣子抱起来,摇晃一阵,又仔细端详。 “发现了什么?”秦俊杰见他面色不对,低问道。 赵佑蹙起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疑惑道:“这匣子听着声响不对。”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他却听得分明,这木匣不是实心木质,是以轻拍之下发出的声响有稍微的区别。 秦俊杰在匣子上拍打数下,没听出什么不妥,正值思索,却见他匆匆起身,跟房外静候的小桌子耳语一阵,小桌子急急忙忙去了,过不多久回返,手里捧着一只箱子,颤道:“殿下,这是少府最好的工具。” 赵佑挥手将其屏退,关上房门,这才从箱子里取出几样做工精巧的斧锤钻锯之类来。 “你要做什么?”秦俊杰叫道。 赵佑森森狞笑:“拆了它。”说话间,动作不住,用工具慢慢将那木匣拆分开来。 这一等一的破坏功夫,秦俊杰还第一次看见,不由得瞪大了眼,等到匣子散成木片,四分五裂,两人皆是低声惊呼。 他想得没错,那木匣果然有夹层,夹层里抖出数百块羊皮碎片,上面有字有图,看样子像是一幅地图,被人有意裁剪成为碎片,装进这匣子之中。 “会是什么呢,老师?”赵佑心里砰砰直跳,按捺不住的惊喜。 “暂时还不知道,拼出来再说。” 秦俊杰从书柜里找出白纸与浆糊,赵佑会意,当下扫清案上书籍,卷起衣袖,师徒二人均是聪明睿智之流,对于这拼图工作实在不在话下,捡起一块块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大功告成。 但见所有的羊皮碎片都齐崭崭粘贴在白纸上,组成一幅完整的地图,上面有山有水,有峡谷有丘陵,在一处开阔之地建有一片庄子,正中点了一个椭圆的朱砂记号,地图右下角有写着一行小字:旧宅重宝,留与后世子孙,他日重光宗庙社稷,以此为资。 赵佑看了一会,自觉对上面的景致很是陌生,于是问道:“老师可知这是何处?” 秦俊杰细细查看一阵方道:“看那房屋建造,像是梅花国民居,具体位置暂时不知,须到现场寻访才行。”默念着那行小字,揣摩着其中含义,不觉凛然一惊,“这是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 “正是,看这羊皮成色,这地图应是梅花国皇室某位先祖留下的,只怕已有数百年之久,你看那文字所述,便与传说中的秘辛不谋而合,这个朱砂标示,就是重宝所在!” 原来如此。 赵佑暗叹一声,想来那梅花国先祖也是位心思缜密之人,故意将印章做得金光璀璨,造型奇特,将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从而忽略了装载印章的毫不起眼的木匣,却不知这才是光复大业的关键所在。 这几百年来,中原大地大体局势还算平静,梅花国又是谨守中立姿态,并未参与战争,是以这印章之秘完全不曾派上用场,只怕连现在梅花国皇室中人都不太明白其中奥妙。 第二百八十章:天上掉下的馅饼 目光落在图上,又细细看过几遍,将上面的景色位置牢牢记住,生生印在脑中,正要卷起收好,忽而瞥见那朱砂标示,微微一怔。 寻常做记号,无非是用朱笔在纸上轻轻一点,并不若这地图上的重重一笔,勾画成一个完整的椭圆形,足有蚕豆一般大小,手指一摸,竟微有凹凸不平之感。 “老师你看,这标示有些古怪。” 秦俊杰凑近了看,上了年纪的人眼神差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直叹息:“老了,眼神不好使。” 倒是他眯起眼,凝神细看,渐渐看出些门道,心里直觉想起一个词:微雕。 是的,这不仅仅是个朱砂标示,上面还刻有字迹,想必是一位视力极好的工匠,用针尖之类的工具,在这羊皮上先予描红提示,再一针一针刺下文字。 若非如他那般超凡的眼神,根本看不出来,或许那梅花国皇室中有可以放大图像的物事也说不定。 他捧着地图走到窗前,在阳光下细细辨识,一字一字念出:“鸾凤玉钥,千金难求。” “鸾凤玉钥?”秦俊杰愕然道:“我倒是听说过,这是梅花国皇室祖传之物,就在梅花国皇宫之中,难道这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梅花国皇宫……”赵佑沉吟一阵,将地图收起叠好,放入袖中。 秦俊杰看得他的动作,笑道:“怎么,想据为己有了?” 赵佑也不隐瞒,点头道:“确有此意。”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不要白不要,大不了在两国缔结盟约的事情上暗中相助,大力促成,有赵氏王国在背后撑腰,他梅花国也不会被他国欺负,也算对得起精心策划这一切的梅花国皇室先祖。 心中大致有了一系列计划,于是唤小桌子进来,用块布巾将那堆肢解的匣子木片尽数包好,悄悄送去少府找最好的工匠修复还原,趁着小桌子出门办事,借机向秦俊杰进言。 “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打算近日前往大美帝国。”说到这里,赵佑微微叹气,如果不是当日惊闻元儿被虏,继而折返,落入秦业的圈套,自己早就到了大美帝国境内,只怕已经找到铁士,这真是人生际遇无常,变幻莫测。 不知铁士一行是否已经逃出沙漠,虽然现在早过了最佳救援时间,但是他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无论是生是死,他都要亲眼所见。 “还是要去么?你身体刚好些,陛下恐怕不会答应。”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只不过到时候父皇若是提起,还请老师替我说话。” 秦俊杰缓缓点头,心内着实希望这得意弟子能够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创下一番事业,便毫不犹豫应允下来。 两人又等了一会,到了正午时分小桌子回返,将完好无缺的木匣带了回来,检查一阵,居然看不出任何拆过的痕迹。 赵佑找来绒布,将印章上的指纹汗渍一一擦去,这才收归匣内,欢呼出声。 “好啦,物归原主去也!” 只要将那布袋交回乐中祁手中,从今往后这金印便与他再无瓜葛,一切打死不认。 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天降横财,哈哈,做梦都要笑醒。 只不过如此看来,午后半日的习武又要请假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宝藏弄到手,藏宝图已经袖中在握,便自然不能落下那开启之钥。 瑞安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倒是有必要走上一遭。 用过午膳,又逗了会元儿,直到小家伙被乳母抱去睡午觉,赵佑才从月清宫出来,绕过一个大圈子,去往练功房找陈奕诚。 小桌子在后面亦步亦趋,这家伙都跟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温顺恭敬小心谨慎的模样,跟个新人没啥差别,说不上好坏,这年头,要找个贴心的手下还真不容易。 赵佑叹了口气,背负双手慢慢朝前走,边走边寻思这请假理由,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院门前,停下脚步。 “福临门。”他念着那牌匾上的字,下意识迈步踏进门去,看着那院中洞开的屋舍房门,空荡荡的寝室,有丝诧异,回头问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回殿下,那姓谢的随行老太监趁乱逃走了,只剩下那个假冒南越皇子的傻子,被陛下派人抓进了大牢。” 赵佑一挑眉:“是么?”想起那少年无辜的眼神,期待的目光,心头有丝不忍。父皇此番做法难免有迁怒之嫌,只不过自己如今平安归来,也不必再过多苛责他人,过几日找个机会放他出狱,送回苏州老家算了。而眼下,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实在无暇顾及。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院内的花草树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想起老师那句顺其自然,他揉了揉额头,不再多想,唤了小桌子一同离去。 进了殿内,却没听到任何声响,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影。 陈奕诚竟然不在! 赵佑怔在原地,这还是他有史以来头一回迟到,实在不敢置信。 迟到也好,省得他请假不受批准,他招呼了小桌子转身朝殿外走,远远见得一人迎面奔来,面容斯文,身形修长,却是李一舟。 “殿下!”李一舟空着手,也没背药箱,没拎药罐,脸色难得正经:“前方紧急军情,奕诚被他爹陈大将军找去商议,叫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日的习武临时取消了,让你自己安排。” 赵佑轻嗯一句,心道他是军中副将,应该也知晓一二,便问:“出了什么事?” “大美帝国局势动荡,有消息说南越暗中派军前往,对乱党予以扶持。” 赵佑听得挑眉,这秦业在搞什么,难道想从大美帝国内乱中分得一杯羹? “哦,那梅花国和宋氏王国是什么态度?” “梅花国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应该是持观望态度,而宋氏王国,没见任何动静。” 赵佑点点头,看来这乐中祁此次前来帝都也不单是结盟所需,暗地里也想看看赵氏王国的态度,毕竟中原大地五国同气连枝,又相互制约,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除了秦业那个战争狂人。 不过,这倒是个取道西行的好时机,他要抓紧准备了。 “殿下你去哪里?”李一舟见他扭头出门,脚步不自觉跟了上去。 “我回去换身衣服,等下出宫办点事。”他侧头看了看他,笑道:“你如果没什么事,就一起吧?”有个免费保镖在身边,何乐而不为? 李一舟脸上笑开了花,连道:“当然没事,我这就去准备车马。” 等他换了装束,带着小桌子从月清宫出来,宫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依旧是小桌子在前驾车,李一舟当仁不让陪他上车就坐。 马车行到望江楼附近,想到那记挂在酒楼的宴席账目,赵佑下意识叫小桌子慢下车速。 当日在赌场门口被那官兵一围,已经在帝都百姓面前暴露真实身份,如今这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他这位太子殿下的尊容事迹,却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远远地,见得一群人围在大门前,还有几人趴在窗户上,个个踮起脚尖,耳朵竖起,正听着堂中一名锦衣少年摇头晃脑,高谈阔论。 “我罗晋这辈子从来没服过谁,唯一就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太子殿下那可是超凡脱俗的人物,手指一动,就把那梅花国王爷赢了个精光……” 话声飘入耳中,赵佑一阵惊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傻小子,正想找他呢,就自动送上门了! “一舟,帮个忙……”他凑近李一舟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得令,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话说太子殿下手持骰筒,就这么轻轻晃动几下,然后啪的一声按在桌上,慢慢揭开,嘿,那乐王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屁滚尿流,你们猜怎么着?”罗晋拖长了声调,故作神秘,赵佑在车上听得忍俊不禁,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还真颇有说书人的潜质。 “罗公子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讲快讲!”周围的人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催促。 罗晋得意洋洋,撇嘴道:“瞎着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那赌保伸长了脖子一看,哎呀,居然是……唔……” 他正待再说,忽而肩上一沉,一只手掌搭了上来,有人附耳低道:“殿下要见你,跟我来!” 回过头去,但见一张斯文面孔一晃而过,急步退开,看着微微眼熟,他说什么,殿下……噢,老天! 第二百八十一章:逼良为娼 罗晋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兴奋得声音发颤:“好了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本公子有大事要办!都散了,散了吧!” “罗公子,别吊大伙胃口啊,讲完再走吧!”众人哪里肯依,不舍挽留。 “去去去,本公子都说了有大事了,告诉你们,那是天大天大的事情!说出来吓死你们!”罗晋眼睛一瞪,他手下的随从立时跳出来推开众人,开出一条通道让他出了酒楼,走到街上。 “这边!跟上!”身旁衣角一闪,方才传讯的男子闪电般亮了个相,匆匆往街角处停着一辆马车走去,罗晋不敢怠慢,依言小跑跟上,随他到了马车前。 爬上马车,车厢里,赵佑绝美的小脸笑得灿烂:“罗公子,近来可好?”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示意让他坐。 “是,是,殿下。”罗晋受宠若惊,屁股刚挨上车板,又才想起来行礼,慌忙跳起:“罗晋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 “好了!”赵佑打断他:“这是在宫外,再说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以往见面是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罗晋讪讪坐下,一向厚脸皮的他,难得有丝手足无措,要知道,当晚他回去跟他那在朝为官的老子这么一说,直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还好,虽然一开始与着赵三公子不对盘,但最终没闹得太僵,而且这些年来两人关系也在逐步改善,往好的方面发展……真是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呢! “听说殿下找我?” “嗯,那晚我走得急,望江楼那边酒筵全靠你照料,还有你们的本金和分红……” 罗晋连连摆手:“能借钱给殿下,那是我们几个的福气,谁还敢要你还呢?就当是孝敬殿下的,孝敬殿下的……” 李一舟扑哧一声忍住笑,赵佑直接就是笑完了眼:“罗晋你看清楚,我还不老,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这家伙,说话怎么那么逗! “是,是,不是孝敬,是尊敬。”面对那一张耀眼的笑颜,罗晋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来没有这般灵光过,张口就来。 赵佑笑了一阵,敛容道:“不说废话了,今日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办件事。” “殿下别客气,殿下的事就是我罗晋的事。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殿下开口,我一定给殿下办得妥当!”罗晋拍着胸口道。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扁嘴,这小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就他那点本事,能办成个啥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些要紧的东西要交给孟轲,这段时间我不方便在人前露面,叫旁人去做我也不太放心,今日幸好碰到你……”赵佑说着,从车厢里取出个布包递给他,面带期望:“你帮我跑一趟,带着你那几名随从,路上谨慎些,别把东西带丢就行,另外孟轲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什么需要,你那些随从就帮着跑跑腿。” 布包里其实就是那日在赌场赢来的银票,加上之前从宫里搜刮的,足有四万余两,一部分作为出行所用,剩下的就存在孟轲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罗晋早年与孟轲相熟,现在又是一心想追随自己,这事交给他去做再好不过,他也好腾出时间,去见客人。 对于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旁人去做不放心,罗晋听的那叫一个爽快,心里就跟夏日喝下一大杯琼浆甘露般舒畅,当下答应下来,唤来随从,捧着布包赳赳而去。 李一舟冷眼旁观,稍微不解:“不过是送点东西,何必叫他去,你说了地址,我去不就得了?” 赵佑招呼小桌子赶车,边笑着回应他道:“跑腿的事就得多锻炼锻炼他,至于你,还是乖乖跟着本殿下走吧,本殿下带着你开眼界去!” “好吧。”李一舟故作矜持答应着,心里乐得不行,单独相处啊,回头其实那姓陈的! 马车行驶在街巷,没过多时就到得位于帝都城南的瑞安客栈。 这可是帝都鼎鼎大名的客栈,向来有“食在望江楼,乐在怡香楼,住在瑞安居”的俗语,前些年他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只是每日完毕必须回宫,倒是时常从这瑞安客栈门口过,却一直没想过进来瞧瞧看看,住宿一晚。 站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口,见得里面红桌锦凳,摆设考究,店堂正中一副巨大的水墨屏风,亦是华贵异常。 偏着脑袋想了想,这里不似望江楼和怡香楼,到处都是他的熟人,也无需太过防备,于是弹下衣摆,迈步进去。 李一舟紧跟其后,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住住他的衣袖,低道:“我们来客栈做什么?” 赵佑瞥他一眼,有心逗他:“你说来做什么?自然是……嗯,那个啥。” 李一舟脸颊微红,心里扑通直跳,讪讪道:“你骗人。” 赵佑看着他忸怩的样子就好笑,这毒舌大夫,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是不是骗人,跟着我进房就知道了。” “进房……”李一舟舌头都捋不顺了,奕诚啊奕诚,不是自己不仗义,而是身不由己啊,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硬是要逼良为娼…… 赵佑哪知道他这复杂的心思,径直走进去,但见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 “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我们要住店,给我来一间二楼的上好客房。”赵佑笑呵呵道,想想又补充一句,“我听说你们这里有间什么天字一号房不错……” 那掌柜看来人不俗的相貌衣饰,赶紧赔笑道:“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天字一号放已经主人了,我给您另一外安一间,就在那隔壁,也是极好的。” 赵佑正中下怀,却故意想了一会才道:“那好吧。” “客官稍等。”掌柜唤来伙计叮嘱几句,亲自带他们上楼进房,没一会,又端上些果脯蜜饯,摆上茶水毛巾。 等伙计一走,赵佑跳了起来,环顾四周,见者房间倒是宽敞明亮,外面是客厅,里面还有间内室,装饰相当华丽,不觉哈哈笑道:“这地方还真不错,不知住上一宿是什么感觉?一定别有风情,一舟你说是不是?” 李一舟唇角扯动着,面上微烫,伸手去端茶杯,却见那不安好心的美少年款款走近,低头望着他,咬唇而笑:“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 “殿下,现在还是白天……”一句话说得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在说什么! “白天怎么啦?就是白天才好办事!”赵佑已有所指,兴味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手掌搭上他的肩,低声调笑:“副将大人,事已至此,你就从了我吧……” 李一舟瞠目结舌,浑身酥软,下一刻,却是被他扯起来,推向窗口:“好啦,办正事喽!” “做什么?”李一舟看着他打开窗户,脑中发昏,不明所以。 “飞檐走壁,你行不?”赵佑朝他笑着比划道:“送我去隔壁窗口,我翻进去看看。” 早在上楼之时他早已看得清楚,那天字一号房门紧闭,门外还守着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在不能确定房中之人身份的情况下,自己也不好贸然闯入,而方才一番打量,他发现这两间房的窗户下方竟有露台相连,院中种着高大的柏树,正好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 如此良机,不容错过,自然要去侦察侦察,看看究竟。 “翻窗户?”李一舟听的脑袋发胀,这殿下,当真是个惹事的主! 对上他明媚惑人的眸光,又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只好硬着头皮跳出窗口,小心翼翼牵他出来,两人在露台上矮身行走散步,攀上窗口。 李一舟在下,托着他慢慢上去,赵佑掀开纱帷,往里望去。 但见这屋中摆设像是间内室,原先的格局已被改变,锦帏绣被,珠帘软帐,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到处是精巧的织物饰品。 “公主饿了不,奴婢送些点心进来可好?”外屋响起年轻女子的询问声。 “不用,你们退下吧,别来烦我。”这回答声从床榻上传出,可是十足熟悉。 那床榻上斜斜靠着一道窈窕人影,长发披肩,手里握着支金钗,正对着一副画卷戳来戳去,自言自语:“没良心的人,我这般喜爱你,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对她念念不忘,还跟她……我就那么比不上她么?坏人,我戳死你,戳死你!” 嗓音没错,身形也没错,俨然就是没话国公主乐蒂,赵佑好奇心起,探头去瞧她手中画卷,一瞥之下,微微吃惊。 原来她手中却是一副人物肖像,锦衣华冠,玉面丹醇,那五官身形,还有那似笑非笑的慵懒神态,竟是像极了自己。 第二百八十二章:男女通吃 乍见自己的画像出现在别人手中,难免有死惊诧,不由轻咦出声。 “谁?!”乐蒂低叫,一扬手,金钗随手掷过来。 李一舟警觉出手,伸出两根手指将金钗夹住,他手这么一松一紧,赵佑一个不稳,从那窗口翻到进去,正好扑在床前,见得顶上之人张口欲喊的姿势,赶紧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 “是你……”乐蒂看清来人,晕红了俏脸,含糊不清低语。 “没错,是我啊。” “你……来做什么……” 赵佑嬉皮笑脸凑上前去:“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办正事……” 李一舟在窗外无语望天,又是这句,这妖孽殿下,四处祸害良民不说,难道还要男女通吃不成? 就在李一舟无奈叹息之际,忽见他左手伸到背后,比划个手势,似在提示他稍安勿躁。 好吧,他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你别过来!”床榻上,乐蒂娇喘微微,节节后退,见那少年皇子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时大羞,嗔道:“你再这样,我可叫人了!” 赵佑一屁股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她:“叫啊,要是你的手下看到你床上睡个男人,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叫不出来,不要紧,你说一声,我帮你叫……”说吧,清了清嗓子,作势欲喊。 “你……无耻!”乐蒂狠狠瞪着他。 “我无齿?”赵佑咧嘴大笑,指着一口洁白耀目的贝齿到:“你眼神不好,看清楚了,我有齿啊,我早晚都坚持刷牙的,牙齿好着呢!” 乐蒂气得险些晕倒,按着胸口不说话,赵佑缓了缓,目光落在那画像上,直直盯着看,边看边戏谑笑道:“这画的是我么?不过没我这般帅,没我这般有气质,话说你给了那话是多少钱,就画出这个模样来?” “才不是你呢,还给我,你还给我!” “我的画像,我干嘛还给你?”赵佑笑着收起,乐蒂恼羞成怒,动手去抢,拉扯之极,画像嘶啦一声从中间破开,碎成两截。 “呃……”赵佑讪讪一笑,他也就是开个玩笑,没想要真死了这画,好歹画的还是自己呢! “这下你满意了吧?”乐蒂珠泪涟涟,指着他道:“你是故意的!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公主息怒,我不是啊……”赵佑笑着去拉她的衣袖,这里一舟还在窗外看着呢,他分明听得他不屑轻哼,哼嘛啊,自己横行江湖这些年来,几时在女人面前吃过瘪? 乐蒂哪里肯听解释,甩开衣袖,娇叱道:“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滚,你给我滚!” “这可是你说的哦。”赵佑讨了个没趣,失了面子不说,也有些动气,嘴巴一撇就松手往门口走。 “哎——”乐蒂见他头也不回离开,心里又急又气,自己不过就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这样想:“太子殿下……” “什么?”赵佑站住,手已经摸上门板。 “你真的要走?”乐蒂咬住唇,欲言又止。 “不是你要我滚么,我听话,这就滚了啊。”赵佑冷静回答。 “你……你回来……”背后的少女嗓音细弱蚊蚋。 “你让我滚,我滚了,这回你又让我回来——”赵佑忍住笑,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已经滚远了。” 说罢去伸手推门,还没用力,就听见哭声嘤嘤想起。 “赵佑,你混蛋!你走了以后就再也别来见我,让我死了算了……” 啪的一声,一只竹枕甩了过来,接着又是把木梳,然后又是朵珠花,赵佑跳着脚躲闪,这丫头,想要造反不是?这些当暗器,也忒大了点吧? “住手,谋杀亲夫啊你!” 房外侍女听得动静,急急过来询问:“公主在和谁说话,出什么事了?” 乐蒂轻啊了一声道:“没,没事,及时看见只可恶的老鼠,已经被我赶跑了,我要睡一会,你们都离远些,别哎打搅我。” “是,公主。”侍女的脚步声远去。 待得外间全无声响,赵佑方才笑道:“闹够了没?” 乐蒂红着眼咬牙道:“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我死了就是!” “好啦,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赵佑叹口气,顺着台阶爬下来,重新坐回床榻,从袖中掏出方肃静的手帕递给她:“看,我又滚回来了不是?别生气啦,女孩子太小气会长皱纹,样子就不美了。” 乐蒂接过手帕,慢慢在脸上抹着,恨然道:“我小气,自然美人家没,你嫌我丑,那就到南越找她去!” “南越?”赵佑心思转了转,大致明白过来,微微笑问:“你说的是谁啊?”难怪反应这么大,原来是吃醋了。 “还能是谁,那南越长公主泰月啊,你自己跟我皇叔说的,你们……你们都已经……”乐蒂说得一阵心酸,低下头去。 “那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我顺水推舟,男人嘛,这种事情一般都抵挡不了……哎,别哭,大不了,我以后不理她便是。”赵佑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泰月的名节毁在自己口中,也没想过要去修补,身为泰家的人……活该! 乐蒂擦干眼泪,低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没那福气去管。” “怎么管不着?”赵佑微微拔高了生硬,抽着她的眼眸道:“只要你愿意管。” “你……你什么意思?”乐蒂喃道。 赵佑笑了笑,不答反问:“我问你,你堂堂梅花国公主,偷偷摸摸到我赵氏王国帝都来做什么?” “我是跟我王叔来的,四处走走看看,过一阵就回去。” “原来只是来玩儿啊,我还以为……” 乐蒂下意识劫道:“你以为什么?” 赵佑看了看她,眼神灼灼道:“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你胡说什么!”乐蒂矢口否认:“我才不是呢,我过几日就要回梅花国去了。” “那就算了,我原来还打算请你皇叔在你父王那里给美言几句,争取有个好印象,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乐蒂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攥着衣袖低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但是那泰月,你打算怎么办?” “她?我又不喜欢她,管她作甚!”赵佑pIPing她的手臂,吻言软语,勾唇浅笑:“跟我说实话,真的不为我来的?嗯?” 他这媚眼放电的手段,昔日连怡香楼的姑娘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是这不解人事的小丫头了。 乐蒂一听这话,顿时红了眼眶:“你还问,前些日子听说你失踪了,我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后来知道你平安归来,我就求王叔带我一道来赵氏王国,就想着悄悄见你一见,可是你……你竟然先跟她好上了……呜呜……” “不是说了吗,都是她主动的,我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她好!”赵佑翻了个白眼,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烦不烦啊? “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打死都不喜欢!” 乐蒂听得破涕为笑,笑了一会又幽幽道:“那你以后不准再见她,及时见了面也不许理她。” “我当然不会理她,普天之下,我只理你一个。”盯着赵家三公子的旗号混这么些年,甜言蜜语那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乐蒂心中甜蜜,想了一会,又低低问道:“我王叔说他跟你父皇提出联姻之事,你知道不?” “知道啊。”赵佑笑意加深,心中却在思索,这感情戏也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乐蒂绞着手指,惴惴不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初登太子之位,根基不稳,所谓先立业再成家,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要不先把婚事定下来,等我及冠之时就成亲,你说好不好?”自己猜十七岁,离及冠还有两年多时间,最后她在此期间不甘寂寞,红杏出墙……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不能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订婚?”乐蒂嚅嗫着,良多红云飞上脸颊,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是啊。”赵佑朝她温软一笑,手指抚上那柔润的俏脸,轻轻摩挲:“我也知道要让你等我这样久,实在不公平,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其在朝朝暮暮,你觉得呢?” 乐蒂神情腼腆,声音越来越低:“我……都听你的。” “好蒂儿!”赵佑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交换信物吧。” “交换信物?” “是啊。”赵佑答应一声,起身走到窗前,将满脸疑惑的李一舟拉了进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按摩 乍见那翻窗而进的陌生男子,乐蒂瞪大了眼,低叫:“殿下,他是谁?”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李一舟,我的好朋友,这是梅花国公主,我的……嗯,未婚妻!”赵佑笑嘻嘻说着,背对乐蒂,趁其不备,朝李一舟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那玉镯随时都是贴身携带的吧?” “这倒是,怎么……哎……” 李一舟话没说完,就被他的魔爪伸进衣襟,一阵摸索:“快些拿出来,我有急用!” “别摸,痒,哎哟……呵呵呵……”被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摸来揉去,李一舟骨头都酥了,左躲右闪,勉强忍住笑:“好了,殿下!”这是要他的命啊,再摸下去,他铁定精气逆流,喷射而亡! “找到了!”赵佑眉开眼笑扯出个布袋来,将那在海南岛上出现过的玉镯掏出来,不由分说塞进乐蒂手里,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是我外公传给我母妃,我母妃再传给我的传家之宝,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是我最宝贵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定情之物……” “殿下你不能啊……”李一舟伸手来抢,却被他侧身避过,一时欲哭无泪,他招谁惹谁了不是,怎么每回都是拿他的玉镯出来定情?! “抢什么抢,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美玉配佳人,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个啥?”赵佑一掌打掉他的手,回头对乐蒂深情一笑:“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蒂儿你别介意,来,我给你戴上。” 还要戴上? 李一舟噙着眼泪,快要哭出来,自己怎么就爱上这么个惹是生非的主? “殿下,别……”乐蒂脸色愈发晕红。 “我叫你蒂儿,你怎么还叫我殿下?乖,叫佑哥哥。”赵佑说完自己先抖了抖,又看到李一周在一旁也是抖了两抖。 “佑哥哥。”乐蒂小声叫了一声,碍于外人在场,也是在做不到跟他如斯亲密,缩回手,将玉镯小心收好,“我还是自己戴吧……” “那好,那好。”赵佑答应着,起身看向窗外,故作沉吟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改天再来看你,顺道带你在帝都城里四处走走。” 乐蒂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少女天生矜持,却也不说什么,只道了声好。 “对了我没去过梅花国呢,等以后得空我去梅花国找你,你也带我去看看你们梅花国的山水景致,还有你玩耍过的地方啊,行宫和故居什么的……”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心里却在着急,这丫头,怎么这样不上道,礼尚往来懂不懂? “殿下,那玉镯可是我……”李一舟哭丧着脸。 “什么?你说玉钥?鸾凤玉钥?那可是人家梅花国的国宝,我凭什么向蒂儿讨要?”赵佑瞪他一眼,暗地乐开了花,没想到初次合作,就配合得这样默契,天衣无缝! 乐蒂拉住他的手:“佑哥哥也听说过鸾凤玉钥?” 赵佑不好意思点点头,面露神往之色:“倒是听说过,据说那玉钥雕工细致,栩栩如生,寓意也是极好,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识。” “这有何难,佑哥哥你有所不知,我父王几年前就说过,这鸾凤玉钥就是我乐蒂的嫁妆——”乐蒂掩口抵消,几不可闻,“日后我们成了亲,你自然就能时时见到了。” “嫁妆……” 这下换赵佑愕然张嘴,不是吧,自己也就是个瞎蒙,竟然蒙得这样准,歪打正着! 被李一舟带着翻窗回访,端着茶杯放在位置上,这才慢慢回身,老天,难道要他为了那笔未知的宝藏,牺牲小我,真娶了这梅花国公主? “还来,我的玉镯……”对面某人的目光无限幽怨,状若贞子。 “不就贡献个玉镯吗,你能给陈奕诚用,就不能给我用?别吵,一边去,让我安静想想。”赵佑心烦挥了挥手,看着他伸到面前的修长手掌,再对上他斯文的俊脸,忽然眼睛一亮。 “一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尽管满脸堆笑,却难掩贼兮兮的语气。 李一舟沉静在悲痛之中,撇嘴道:“算是吧。” “那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怕不辞,我也不要你残啥的,你就——”赵佑拍上他的肩,郑重其事:“帮我把这公主勾引过去,拆吃入腹吧!” …… 一连好几天,李一舟都没理她,从先前的日日来访,到现时的查杳无消息。 这小子,一定是为那玉镯在生他的气,他当时也是急中生智嘛,心想先送出去,改日找个机会再偷出来还他好了,以后得到那笔宝藏,再赔他是个八个都行。事情未成,也没跟他解释,谁知他这样小气,居然避而不见。 细细想来,军医大夫虽然毒舌些,聒噪些,但每回都是用心熬了药给他喝,那好几个时辰守着炉子扇风添水的,换做是他,早打退堂鼓了。 所以受,几日不见,还是有些怀念,不过若要他先低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见就不见罢,没他在一旁骚扰捣蛋陈奕诚抬杠,练功房静了许多,想着大美帝国执行有可能跟泰业的人马碰上,他更加刻苦用功,几天下来,身形更稳,拳脚功夫也是大有长进。 罗晋那边按他要求,正在寻找帝都城最高明的妙手空空儿,估计这一两日就有回信,他已经计划好了,一旦这梁上君子到位,就先把那玉镯偷出来还给李一舟,完事后再做打算。 孟轲哪里也在积极准备,将帝都城附近的邪队全都召集回来,马匹粮草等等装备都已备齐,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开赴出行。 而这日开始,陈奕诚交给他一把特质的木剑,开始学习剑术。 陈奕诚是大将军陈宝国的独子,系出名门,文武双全,十八班武艺样样精通,只是他天生神力,嫌长剑太过轻盈,却以一柄精钢打造的七尺佩刀作为上阵兵器。 “剑的击法,有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等等,步法则有弓步、虚步、丁步、歇步,仆步,插步,坐盘,跃步,跟步,跳步等等……”他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长剑,一步一挪,一招一式演戏给他看:“你现在用的是木剑,先熟悉了这些动作要领,以后用琅琊神剑就会觉得毫不费力,自然流畅。” 赵佑手持木剑,跟着比划动作,他记东西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但是运用到实际就差了许多,觉得极慢,大半日时间,才将他所授勉力掌握。 看着他潇洒的身姿,利落的剑招,心里很是郁闷,也按暗下决心,不把剑术练好,他就不姓赵! 练武闲暇,陈奕诚坐在一旁,笑意吟吟递了水壶过来。 “听说你把一舟的玉镯抢去送人了?还是定情信物?” “不是抢,是借啊,过些日子我就还给他。”赵佑接过来,答得满不在乎。 陈奕诚摸着下巴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赵佑举起水壶灌一大口下去,抹着唇边的水珠到:“要回来只怕有些难,过几日我找人去偷回来。”说到偷,这最佳人选自然是袁承志,可惜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音讯,唉,这金蛇郎君,难道就这样短命? 陈奕诚笑笑说道:“暂时别告诉一舟,等玉镯拿回来给他个惊喜。”话是如此,心里实际想的却是,最好惊喜还没到,那小子就已经自动放弃了。 赵佑不知他这复杂心思,点头道:“其实他也不亏的,他接了人家梅花国公主的金钗也没还啊,我看那金钗的成色,比他的玉镯值钱多了。” 陈奕诚张了张嘴,笑意加深:“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甚好,甚好。”既然如此,也没啥说的,李一舟,他就自求多福吧。 见他捶打这肩膀,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佑皱眉答道:“肩有些酸。” 陈奕诚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帮他揉按起来,也许是力道稍微大了些,惹得他低叫:“轻点,以往你手脚没这样重的……” 一句过后,两人都怔了下,赵佑看着他微微泛青的脸,直觉去揉额头:“我又记错了是不是,你以前没给我们按摩过?”这个精神恍惚神经错乱的毛病,真是丢人,什么时候才能根治啊? “按过,当然给你按过。”陈奕诚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幻莫测,终是缓了缓,放柔了动作:“有段时日没按,有些把握不好力道,我轻些,这样行不?” 赵佑轻嗯一声闭上眼,享受着他的服务,忽觉唇上一暖,却是他凑上前来,温柔亲吻。 “陈奕诚别闹,我脸上全是汗。” “叫我奕诚。”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手臂紧紧搂住他,唇瓣也是火热得不可思议,炽热阳刚的男子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第二百八十四章:告白 “呃,奕诚……”赵佑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躁动得不行,貌似他乖乖用功,也没惹他啊! “佑佑……”惴惴不安之际,听得他低喘着,含糊喃道:“都过去了……别想了……以后我会对你好……我发誓好好对你……” “嗯。”这样深情无悔的告白,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不再抗拒,而是回抱住他解释的腰身,小手收紧,承受这一记最激情绵长的吻。 片刻之后,陈奕诚这才恋恋不舍放开他,眼眸晶亮,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以后叫我奕诚,要记住了,若是再叫错,叫错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记住了。”赵佑撇下嘴,可以忽视它脸上那抹明亮自信的笑容,想到今后要被他管这管那,是在是心有戚戚。 休息一阵,眼见天色不早,两人收拾好兵器物事,整理好着装,出门往月清宫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就见大将军陈宝国迎面而来,着一身深蓝朝服,面目威严,申请肃穆。 “见过太子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哪里敢让他给自己跪拜,赵佑赶紧上前相扶,微一侧头,瞥见陈奕诚站在身旁,笑得意味深长。 他是他名义上的师傅,让他父亲给自己行礼,虽说君臣有别,却真实不敢当! 陈宝国起身,看看不住交换眼色的两人,直觉是眉来眼去,不由得蹙紧了浓眉,轻咳两声道:“奕诚,陛下下旨,由你带军重返西北边境,两日后出发,你这就随我去准备吧。” 陈奕诚闻言一愣,低道:“这么快就要走?”下意识看看身边之人,剑眉轩起,两人感情才有点起色就又要分开,怎么也舍不得。 赵佑倒是喜笑颜开,暗自推他:“既然如此,你就快随陈大将军去吧,我自己回寝宫便是。” 原来就是送回寝宫,这几步路,都如此不舍? 陈宝国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微沉:“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耽误,你自己掂量。”说吧也不理他,朝赵佑揖了一礼,匆匆退下。 赵佑看着那远去的僵直背影,嘻嘻笑道:“看来你爹不太喜欢我。” 陈奕诚在他额上轻弹一下,苦笑道:“还不都是你惹的事,你可知道,外面传我俩短袖的言论传得厉害,我在家里扛得好辛苦,你说,怎么抚慰我?” 赵佑挑眉:“你要什么样的抚慰?” 陈奕诚想了想说:“我觉得以身相许还不错,你看我们是不是提前洞个房……” 话没说完,就见他横眉怒对,一番拳打脚踢:“洞你个头!” “哎哟,徒弟打老师,没天理啊!”陈奕诚呵呵笑着,躲闪着跑远,并不忘叮嘱一句:“乖乖回寝宫去,别到处乱跑,知道不?” “知道了,陈婆婆。” 赵佑收手回来,轻笑着往回走,静下心想想,有这样一耳光大帅哥陪在身边倒也不错,相处起来虽然波澜不惊,但也自在喜乐。 一路避着顶上灼热的日光,专挑阴暗处走,路过乾清宫的时候,不自觉往里一瞅,却不想竟瞅见父皇赵文博与那梅花国王爷乐中祈面带笑容并肩走出。 这乐中祈自从要回了那王爷印章,心情大好,天天来功力抱到,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诡异,想着自己私下取走藏宝图,又坑蒙拐骗了人家亲侄女,赵佑微微心虚,趁未打照面,赶紧脚下开溜。 他衣袖一闪,赵文博就已瞥见,含笑没有作声,倒是乐中祈脱口唤道:“殿下慢走!” 被他这么一喊,赵佑只得转头回来,故作惊讶,上前行礼:“儿臣叩见父皇。”又朝乐中祈抱拳道:“王爷有礼。” 乐中祈还了礼,掳着短须笑道:“再过一阵,殿下怕是要对我改口了。” 赵佑心跳了下,见赵文博不动声色,于是陪笑道:“王爷这话说得……” 赵文博轻哼一声道:“佑儿来得正好,替朕送送王爷。” “是,父皇。” 赵佑答应着,当下行礼告退,带着乐中祈去往宫门,内侍总管陈聪紧跟其后。 待走去一截路程,乐中祈忽然嘿嘿一笑,凑近低道:“我上回给殿下提示,殿下可怎么感谢我?” 赵佑眨眨眼:“啥提示?” “那个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啊,殿下被告诉我你没去……” 见他一脸奸笑,赵佑而已懒得隐瞒,承认下来:“去倒是去了,不过也就只坐了一会,没做什么。” 乐中祈笑弯了眼,大有你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思,笑过之后,忽又叹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本来是相带我那黄侄女进攻来见见殿下,谁知她姑娘家脸皮薄,作业竟然悄悄回去了,只留个口讯让我转告殿下。” 赵佑瞪着他:“走了?” 乐中祈只当他是舍不得佳人,点头道:“是啊,房间都退掉了。” 那羞羞答答的小女子,是赶着投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真是要命! 赵佑懊恼得想撞墙,这丫头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走了,他还想好好问问那地图上写着的所谓旧宅呢,还有李一舟的玉镯偷不回来,那小气的家伙铁定跟他翻脸! 一时意兴阑珊,懒懒问道:“什么口讯?” 乐中祈低声笑道:“蒂儿丫头说她在沁城瞪着殿下,等殿下忙完琐事得空,或可前往一聚。”末了又补充一聚:“还有,殿下心仪之物,届时她自会双手奉上。” 心仪之物?鸾凤玉钥? 也是,眼下去大美帝国咬紧,他也顾不上这笔宝藏,就当是存在梅花国了,等大事了解,自然会去寻幽探秘。 赵佑想得心花怒放,打着哈哈道:“多谢王爷传讯。” “你我不必客气,今后我这厢还仗殿下多加关照。”乐中祈肚子里的如意算盘也是打得精,两国联盟之事已成定局,这赵氏王国太子看来是个好想与的主,跟自己又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乐蒂嫁谁不是嫁,当然是嫁给他最后,自己这半个媒人,到时候也能在里面蹭些好处。 两人心照不宣走到宫门处,马车已到,赵佑送他上车,依依作别,等马车一走,立时换上一副肃然面孔,朝陈聪到:“走,回乾清宫。” 赵文博正在殿内查阅朝录,见他进来也不诧异,只道:“可是为饿了地公主之事而来?你这孩子,也是在胡闹!” 赵佑在丹陛下方止步,摇头笑道:“非也,儿臣是另外有事禀报。” 赵文博讶然道:“何事?” 赵佑不慌不忙答道:“听说陈奕诚即将开赴西北边境,儿臣恳请父皇,赏个随行监军给儿臣当当。” 哈哈,陈婆婆啊陈婆婆,此去西北,他是跟定他了。 …… 时至夏末,依旧是烈日当空,操练场上尘烟滚滚。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将西行。 年轻的士兵们赤膊坦胸,手持长枪,眼神坚定而专注,对着一只只直立着的稻草佳人热火朝天厮杀,挥汗如雨,吼声震天。 另一侧,数列骑士正在训练奔马杀敌,但闻队长一声号令,骑士们一手握住钢刀,另一只手紧拽缰绳,手起刀落,奔驰间将左右两旁道上的假人尽数砍倒,全中要害。 “杀!杀!杀!”热血蓬勃,杀气腾腾,男人的阳刚之气在这一刻被挥洒到极致。 两骑从北而来,绕场一周查看训练状况,事毕策马伫立场边,满意看着场上将士的表现。 “觉得如何?”陈奕诚微笑发问。 “乖乖,这就是你最近忙里偷闲训练的兵?”李一舟面露神往,这样的热度,这样的气势,只有陈氏父子手下的陈家军才会拥有。 赵氏王国,物产丰饶,历史上一直都是崇文轻武,经济法阵虽然迅速,但在军事上一向软弱可欺,耗在有神剑庇佑,方能得保太平,又幸而在进年前出过一个叱咤风云的陈姓武将,这我陈氏先祖提倡武力强国,带兵政府了不少周边部落,使得赵氏王国领土大大扩张,再机上几十年后与南越一战取得胜利,实力大增,逐渐成为中原大地第一强国。 陈家世代忠良,历来都是天子的左膀右臂,虽战功赫赫,却从不居功自傲,因而深受天子器重,这强化重视军队建设的传统也是一代代延续下来,并发扬光大。 第二百八十五章:练兵 李一舟知晓这段历史,如今再亲临现场切身体会,更是连连感叹。 陈奕诚意气风发,笑道:“能从你嘴里道出赞扬的话来,可真不容易!”看他一眼,不动声色问道:“最近还在跟殿下怄气?” 李一舟眸光闪了几闪:“没有的是,我只这是阵比较忙。”心里却在思量,那玉镯的事他早就消了气,也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讨好那位梅花国公主,一定是有所企图,暗藏玄机,要不是这位顶头上司事务安排得紧,他早就上门找他去了。 不过,天子已经下旨两日后率兵出征,他们身为军中正副将领,都是逃不过离京的使命,一念及此,两人相互望望,都不自觉露出一丝烦闷之色。 “后天就要走了。” “是啊,要走了……” 陈奕诚微微叹气,他身边虽然有那么多侍卫,但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高手,是在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说到底,除了他们二人,谁都认不过。 正在沉思,忽闻树林那边一阵骚动,声响越来越大,竟比这边场上的动静还大。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去问问。” 李一舟掉转马头过去,没一会就带了一名军士回来,那军士长抱拳禀道:“回将军,是那些备选兵正在训练。” 两月前陈奕诚计划要往军营补充三千人,消息甫一传出,帝都城里城外炸开了锅,谁都知道陈家军治军严格,纪律严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旦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前途似锦,于是乎不客士族寒门子弟皆来报名入伍,名额三千,报名一万,经过初步筛选淘汰了一批,还剩下五千人,其中一半直接过了关,另外一半则是成了备选,劈开一块场地单独训练,只待出发前再从中最后敲定人选。 “是他们?”陈奕诚有丝诧异,这些备选士兵自划分之日就规规矩矩,生怕自己出一点纰漏,早早就被淘汰出局,今日竟有这样大的声势,着实令人费解。 那军士长瞅了下他的脸色,低声道:“将军息怒……” 陈奕诚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好笑道:“你倒说说,这好端端的,我息什么怒?” 军士长小心翼翼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备选士兵一直觉得自己条件差,级别低人一等,训练了一个来月都是成效地低微,与那边正式士兵想去甚远。” 陈奕诚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顺其自然就好。”已经入选的士兵有两千五百人,离他最初的目标人数也差不太多,前段时日忙公宫里的事,训练时间太短,剩余的能选就选,是在选不出也不强求。 “树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军士长抹了把冷汗,吞吞吐吐道:“一月前,有人给属下出了个计策,叫做分组末尾淘汰制,实行一人不努力小组被连坐的规定,还每人配了对绑腿的沙袋,那沙袋一只足有五斤重,白天常规训练,晚上则是开小灶,晚睡早起,什么负重爬山,什么紧急集合,花样多得不行……以上,还有个特别的称谓,叫做魔鬼训练。” 李一舟听得咋舌,陈奕诚也是剑眉轩起:“竟有这事?你为何隐瞒不报?” 军士长惭愧道:“属下该死,属下当时受了鼓励,只想到死马当活马医,也没太在意,至于隐瞒不报,属下答应了人,不敢上报……” “哦?”陈奕诚挑眉,能让他的陈家军俯首听命之人,这朝堂上下没几个,不是他爹,就是……想到这里,不由问道:“这个魔鬼训练效果如何?” 军士长脸上顿时光亮起来:“效果好得不得了,昨日一撤了沙袋,哥哥都说身轻如燕,跑跳腾越十分利落,还有啊,因为那个连坐制,每个人除了自己加紧训练,还盯着别人训练,生怕有一人掉队累及本组,这样一来真是事半功倍,属下敢说,以往是以往,说到现在啊,这备选士兵不会比入选士兵差多少……” 听着这素日并不多话的属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陈奕诚皱眉,思索着那神秘人物的身份动机,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一张面孔,一拍马臀,策马朝树林后方驰去。 李一舟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奕诚,等等我,一起去看看!” 树林后是一块稍小的场地,烈日下齐刷刷站满了人,个个晒得又黑又瘦,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往高呼交友,再往里看去,那场子中间空出的位置又有两队人马,人数各有而是,分持粗壮绳索的一端,绳索正中绑着条红布,红布上海竖着面彩色小旗作为标志物,地上则是用木炭画了一条粗黑的直线,两队人马都在拼命往己方拉扯绳索,相互牵制,或僵持不懂,围观者震鼓叫噪,为之鼓劲,吼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陈奕诚下了马,疑惑看着场内:“这是什么?牵钩训练?” 李一舟在他身边站定,也是一脸惊异:“看起来也不太像,似是而非。” 军士长小心上前,像背书般禀道:“这是训练过后娱乐身心的一项游戏,叫做拔河比赛,比以越过河界为输。” 话声刚落,场中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原来是其中一队将彩旗拉过河界,获得了胜利。 “红队得胜,每人奖上好布鞋一双,毛巾一条,等下到军士长处领取;蓝队不必气馁,下场比赛看你们打翻身仗!”一道尖细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陈奕诚循声望去,那站在人群前方颁奖的青衣少年,不正是小桌子?! 这神秘人物是谁,不用说也已经明了。 小桌子说完,眼光不自觉往不远处瞟了下,默然退后,正待找空挡离开,不想肩膀被人从后方一拽,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大胆——”声调拖长,他转过头来,对上来人的剑眉星目,一下子失了气焰,嚅嗫唤道:“陈,陈将军……” 看着他心虚的模样,陈奕诚又好气又好笑:“就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主子没来,就我一个人。” “是么?”顺着他眼光瞟去的方向,陈奕诚往不远处的山坡一望,见得那树荫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道:“他倒是很会享受呢。” 说话间,脚下不停,施展轻身功夫朝山坡掠去,李一舟只落后他一个身位,步步紧跟。 赵佑在山坡上远远见得他们两人过来,也不惊讶,坐在远处捏柄蒲叶扇着风,倒是他身后的孟轲过来给两人行礼。 “好啦,都是熟人,别这样客气。”赵佑指着地上的水壶到:“这太阳真毒,你们要喝水不?” 陈奕诚当仁不让捞起水壶,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喝过又顺手递给李一舟,方道:“看来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太轻松了,居然还有空闲来这里捣乱。” “我可不是捣乱。”赵佑一本正经纠正他:“没见我在帮你练兵吗?” “那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个练法?”陈奕诚好奇之心迭起。 赵佑不紧不慢道:“这叫做期望效应。” “期望效应?”陈奕诚与李一舟对视一眼,皆是摇头,确定彼此从未听说过这一说法。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和他们的军士长,他们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人,所以才会暂时落后,只要他们作古努力,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后来居上。” 期望效应,也称作皮格马利翁效应,皮格马利翁是古代塞浦路斯的一位善于雕刻的国王,由于他把全部热情和希望放在自己雕刻的少女雕像身上,后来竟使这座雕像活了起来。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俗语“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以积极的期望传递给寻常人,以达到最大程度帮助其进步的目的。 至于那个魔鬼训练,则是他从在现代时看过的电影《冲出亚马逊》中得出的灵感,把体能提供与拓展项目糅合在一起,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其功效竟是出奇的好。 由些看来,他以前真没花心思在门派管理上,若是肯动点脑筋,好好整治,日夜神教也不会被人趁虚而入,进而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渐渐沉寂。 赵佑想得暗叹一口气,低声吩咐孟轲将这些研究成果纪录在案,逐步改善,今后行程一套系统化的离婚,在门下甚至是全军推广实施。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他肩上的担子,还真不轻。 到最后选拔之日,果然如赵佑所想,那两千五百名备选士兵绝大所属都是进步神速,成绩斐然,陈奕诚既是意外又是欢喜,有心增加编制将所有人都编入战队,没想到却被他抢先一步禀报天子,只在备选士兵中选出五百人补充进去,其余人等留在帝都待命备用。 第二百八十六章:自恋狂 这出征之事定得紧急,陈府的送别宴只吃了一拨,平日相熟的王公大臣还没都轮上一遍,就已经到了启程动身的时日。 卯时三刻,三千精兵浩浩荡荡出发,全程百姓夹道欢送。相距不过半里,又有两千军士围合着一辆双马四轮轻车在后方,两支队伍出了帝都城门,从官道奔西而去。 翻过阴那山口,再往西就是芷水,过了河便是离了帝都境内。 队伍逶迤而行,先锋官在前,粮草辎重在中,主帅副帅押后,行了一阵,两人放慢了速度,悄声低语,任由人吗从身旁奔驰而过。 “今日怎么没见殿下来送行?”发问的人事李一舟,这话他也是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我怎么知道!”陈奕诚的语气也不太好,原想着这最后两日,他不说跟自己多亲近,至少也应该是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之类,没想到自己忙,他也忙,两人硬是碰不上面,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李一舟朝后方队伍看了一眼,又道:“怎么又冒出个劳什子监军?” “不清楚,我跟你一样,也是进入一早才听到颁布圣旨。”陈奕诚答道。 那宣旨的老太监念得太快,连那监军的姓名都没听清楚,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更令人气愤的是,那选拔剩下的两人却被这监军大人给挪到了自己的随行人手当中,看着就觉得心头憋闷得慌。倒是奇怪了,那位费心神培养人才的殿下,对此竟然风平浪静,无动于衷?是在不符合他的个性! 或者,只是个障眼法? 陈奕诚越想越觉得有异,心头一动,不由得目光往后瞟去。 李一舟看着他嘻嘻笑道:“莫不是陛下觉得你陈家功高震主,心声忌惮,所以派出这么个人来,名为监军,实为监你?” 陈奕诚正要斥他,就听得背后三丈之外马车传来一阵悦耳轻笑,有人探出头来。 “我说李副将,胆子不小啊,竟然在背后搬弄是非,说我父皇坏话?” 看他探出头来,李一舟瞪大了眼,指着他道:“你……你就是那个监军?” “怎么,不像吗?”赵佑唤了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自己轻巧跳下车,朝两人抱拳道:“本人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 陈奕诚见他长发束起,身着一身稍显宽松的青色劲装,胸前戴着块锃亮的护心镜,脚蹬一双薄型的羊皮软靴,显得清爽随意,不由笑道:“你呀,在校场上捣乱够了,又昏倒我军队里来胡闹?” “谁说我是胡闹?我是陛下亲封的监军!”这了这个监军的职位,他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才做通了父皇母后的工作,赵文博也是对陈奕诚信任有加,逼他保证发誓在军营安分守己,好好锻炼,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是是是,监军大人。”李一舟瞅着他的衣饰就想笑。 “李一舟你笑什么?!”赵佑不悦瞪他,他也知道自己这身帅气有余,威仪不足,很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他之前,各代天子对陈家那是放一百个心,从未想过在军队里设置监督人员,是以也找不到监军服饰的先例来比对,全凭自己喜好着装了。 “我没笑什么,呵呵……” “李一舟你敢嘲笑本官?” “不敢,不敢……” “好了!”陈奕诚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拿出主帅的威严来:“既然来了就送送我们,等到了芷水边,你就走原路回去!” 说了半天还是不信他! 赵佑撇嘴,亮出杀手锏:“本监军由陛下钦点,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军帅。”手掌一翻,一枚青铜令箭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若有违令不服者,军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英挺秀致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直把两人看得怔住。 “李副将,你可有什么疑问?”他睥他一眼,冷然问到。 “还动真格了……”李一舟小声嘀咕着,扬声道:“我没问题!” “那好,继续前进!” 赵佑说吧,转身返回马车,陈奕诚追上去,替他打开车门,不出所料,车厢里还坐着两人,均做随从装扮,一人是他身边的内侍小桌子,另一人却是孟轲。 “见过陈将军!”两人作势站起行礼。 陈奕诚点点头,算作招呼,只是看向孟轲的眼神微有诧异。 赵佑有所察觉,也不避讳,淡淡道:“孟轲是我的随行文书,小桌子是我的侍从,我也就带了两名手下,应该不会超编吧?”带着小桌子是因为要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至于孟轲,他的本意其实是留他在帝都,但他却执意随行,并在短短几月当中将那只健康的左手练得跟右手一般灵活,写字做事都与从前无异,这番刻苦付出,就是为了能继续跟在他身边效力,他岂有不应之理? 陈奕诚不再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前方队伍追赶,唇边微现一丝笑意。 李一舟策马跟了上去,暗骂一句假惺惺,明明盼着人家来,见了面却反而申请自若,一本正经!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军队过了芷水,进入河西郡内,此时日头西斜,已经行了大半天路程,按照原定计划非得要月上中天才能停驻歇息,陈奕诚看了看后方队伍中现出的马车一角,临时改变了行程,在河西驿舍停留。 这群驿舍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是在堆不下这么多人,陈奕诚与李一舟商量,传令仅是留下五十名军士司护卫之职,其余人等则是拉到十里外的丹霞山下驻扎,待次日天亮再予汇合。 赵佑先前不知,也不识路,稀里糊涂被拉到了驿舍才明白过来,自然不答应。 “为何要队伍区别对待?你们这样做,我今后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陈奕诚瞅着他坐车坐得发白的小脸,眼神里难掩心疼,声音却一如景王的深沉:“除了河西再往前走,以后那就是餐风宿露,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趁着现在还能睡上软榻,吃上热饭,殿下也别逞能,服从安排吧。” “可是……”赵佑咬牙,幸好有前一阵的习武受训,要不然照他以往的身体底子,铁定被这舟车劳顿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 “没什么可是不客户四的,我是主帅,一切都得听我的!”陈奕诚不由分说推他进屋,房门一关,挡住外间人的视线,直接抱他上塌:“先歇着,等下把饭菜端进屋来吃,今晚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听到了没?”看着他渐渐恢复红润的面颊,心神一荡,不由自主想要吻下去。 “听到了,陈婆婆。”赵佑侧头躲过他凑来的嘴唇,退去床榻里侧,“我是监军就算你是主帅,也不能对我无理……” 陈奕诚笑着又凑近过来:“我不管,我本来都带兵走了,是你自己追着要送上门来勾引我,怪得了谁?” 赵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这家伙,倒是鲜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你说清楚,我好好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怎么勾引你了?” “你表面上没动静,心里一直唤我的名字,弄得我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听他越讲越是离谱,赵佑翻个白眼,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纯粹就是个无赖自恋狂啊:“好了,你送门进屋都这么久了,再不出去别人不定会怎么想!” “管他们怎么想。” “可李一舟会生气的啊!” “他?气死活该!” “你!”赵佑一个竹枕朝他扔过去,却被他轻易就接在手中,放回原位。 陈奕诚笑呵呵看着他,手指一点自己的嘴唇:“不逗你了,来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出去。” “你做梦!”说着,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踹过去。 陈奕诚及时握住他的脚踝,笑着赞到:“这一脚力道不错,有进步!” 赵佑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寸寸逼近,正当此时,却听得外间响起砰砰的叩门声。 “奕诚快出类,丹霞山那边有急事呈报。”李一舟的声音略显急促。 “来了!”陈奕诚低咒一声,松开对他的束缚,大步开门出去。 赵佑吁口气躺回床上,听得他在门外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一舟答道:“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恶意冲撞队伍,人马被迫在半路停下来。” “我这就去看看。”陈奕诚声音顿了下,又道:“一舟你留下来,保护殿下。” “是,你自己小心。” 语毕,就听得一声尖利口哨传来,蹄声得得,复又远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不祥之地 李一舟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贼贼一笑,忽见桌子端了热所腾腾的饭菜过来,双手即时伸出:“给我吧,我给殿下送进去。” 小桌子被抢了活计,老大不高兴,碍于他的副将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接了餐盘过去,端进屋里。 “殿下,吃饭了。”李一舟响亮叫出声,听起来心情甚好。 赵佑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将饭茶汤羹一样样取出摆放,不由调侃道:“不是在生我的气么,怎么如此殷勤?” 李一舟动作不停,闷声道:“跟你生气,倒霉的是我自己,不如不生。”这些天来终日看着陈奕诚那张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恍惚望向皇宫方位,眼里满蕴柔情,只差要滴出水来,看得他那叫一个眼红心乱——跟他生气冷战,只会便宜那奸诈狡猾的某人! “这就对了嘛,乖,来陪小爷吃饭。”赵佑取了多余的碗筷,盛了饭递经他,边吃边道:“对了,我听见你们说军队在丹霞山那边行进受阻,严重不?” “严重。”李一舟埋首吃饭,简单回答一句。 “哦?”赵佑挑眉望他,半信半疑。 不习惯被他近距离盯着看,他一舟唇角扯支下,淡淡道:“一群鹅在路上经过,正好遇见我们的军队,鹅被马儿吓得四处乱窜,是以延误行军。” “这就是所谓的恶意冲撞?” “没错。” 赵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一舟也是暗自偷笑,这一招顺利支走情敌,还换来一顿心上人作陪的饭食,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就算等下被斥,都是一等一的划算! 吃过饭,桌上碗碟还没撤去,就听得院外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李一舟——” “怎么回来得这样快?!”李一舟哀嚎一声,抱头鼠窜,跳窗而去。 陈少发威,后果可想而知…… 时间在怒骂嬉笑中过去,到了晚上,小桌子服侍他洗漱睡下,自己宿在外屋,隔壁进左是孟轲,往右则是住了陈奕诚与李一舟,两人屋里屋外都跟斗鸡似的,让人笑破肚皮。 一夜好眠,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外间一阵喧嚷,好像是陈李二人与人争执,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会吧,他怎么来了? 匆匆穿衣起身,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罗家九公子,此时他正被陈奕诚推着往外赶,情急之下抱着根柱子不松手,脱口大叫:“我是来投奔的,你们不能赶我走!不能赶我走!” 赵佑大是愕然:“罗晋,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他的声音,罗晋大喜过望,挣脱陈奕诚的手就跑,一个箭步窜到他面前,欢快叫道:“殿下,终于追到你了!哈哈,我就知道我有这个运气!我把我的侍卫都带来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出门在外,总需要几个打下手的小弟,殿下你说是不是?” 赵佑只觉得太阳穴上突突直跳,挥手道:“我这是去跟陈将军巡边犒赏将士,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这里是驿舍,而非你胡乱跑来的地方的,赶紧给我回去!” “可是我是奉我父亲之命出来的,我父亲说了,我已经行了冠礼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游手好闲,他让我在外游历,多学点东西才能回去。”罗晋说得振振有词,他父亲御史大夫罗石历来爱子如命。在帝都城那是出了名的,这才能够放开手脚由他出门远行,显然是被这个扶不上墙的不孝子作秀了心。 “那你去江陵吧,去看看大海,增长点见识。”赵佑好心建议。 罗晋大摇其头:“我听闻西域景色奇异,风物独特,与帝都大不相同,故有间往西行,正好与殿下一路。” 陈奕诚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罗晋边夜赶路,脸上满是倦色,强打起精神笑答:“我有朋友在城门守卫,他说看见马车里乘坐之人像是殿下,我就匆匆起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赵佑恍然想起,昨日气候闷热,自己在出城门的时候曾经掀开过车帘透气,不想竟被人看了个分明。 想着这小子的鲁莽行事,又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宿没睡?” 罗晋眼巴巴点头:“不敢睡,生怕跟丢殿下,还有,我一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已经饿了两顿了。” “谁叫你不问青红皂白跑来,真是活该!” 话是如此,赵佑还是唤人带他找地方吃饭歇息。 罗晋走出两步,忽又心有灵犀般的转头回来:“殿下,你可要讲设义气,不能趁机一走了之哦。” 赵佑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走?” “我就知道,殿下跟我的交情,那是没得说。” 罗晋满意而去,等他一走,陈奕诚与李一舟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反对:“不能让他跟着!” “嗯?” 陈奕诚面色沉静,述说理由:“殿下,未经陛下与大将军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加入军队,与我们随行。” 赵佑苦笑:“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就算我们今日甩掉他,以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打退堂鼓,乖乖回京去?”只是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背地里远远地跟着,更是麻烦。 不伦以往的交情,单说他的身份,这罗晋再是不济,其父罗石却是朝堂三公之一,身居要职,他又是家中独生子,若当真不理他,他在途中出了事,还真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李一舟一向对这些富家少爷没有好感,哼道:“这纨绔子弟,就算让他跟着军队走,谁能担保他就不出事?” “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赵佑转向陈奕诚,胸有成竹,笑得奸诈:“奕诚,你找向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来,等罗晋他们吃饱了饭,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回帝都去!” 这个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一晃而过,当日出了河西郡,队伍继续西行,在经过了几个县郡之后,果然发陈奕诚所说,越走越是贫瘠荒芜,风沙渐渐大起来,土地逐步沙化,树木草地愈见稀少,有的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 进入秋季,气温骤降,条件越来越艰苦,陈奕诚和李一舟身为正副将帅,身负重任,渐渐顾不上他,幸好有孟轲和小桌子随行照料,特别是孟轲,心很细,也善于观察,总能想出些办法让他吃好喝好,衣食住行全无后顾之忧。 每回一问他,只说是以前见得多了,也被人嘱咐传授过,再问得多些,他便是眼神黯下,闭口不答,不用说,一定是想起山庄里逝去的弟兄,赵佑暗自唏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白天忙着行军赶路,晚饭之后则是继续练习剑术,等到月挂树梢又是挑灯夜读,生活安排得无比充实,他不仅是逐步熟悉掌握剑术要领,还看过了所携的兵法书籍,并将军中众将情况了解得大致清楚。 如此过得大半月,队伍终于临过边境,翻过一座石山就是赵氏王国守军的军营。 一到此处,陈奕诚与李一舟便是浑身绷紧,再不肯前行半步,下令全军原地驻扎,非要等到次日天光才可继续行军。 赵佑听说此事,瞧着天色还早,再看那山也不见多高,若是鼓足干劲,天还没黑尽就能翻过去,于是去找陈李二人商量,谁知两人不管怎么游说,就是不肯答应。 问了半晌,陈奕诚终于道出实情。 “这是个不祥之地,须得阳气浓重才能保得周全,而你男生女相,气息阴柔,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绝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 赵佑点点头,能体谅他们的心意,对这些古人的鬼魂忌讳,却是一笑置之。 是夜,他依旧在帐篷里看书,孟轲在旁边单手磨墨,又将他面前油灯的灯芯挑得亮些:“殿下,今晚看书已经看了许久,小桌子都来看过好几次了。” “嗯,我再看看就好。”赵佑抬头对他一笑,忽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今夜守卫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 孟轲对他灵敏的五感多少了解一些,随口应道:“是,陈将军说要提高警戒,给殿下加派了不少护卫。” “小题大做。”赵佑笑了笑,正待低头看书,忽觉劲后微微一凉,像是一缕轻风来袭,心头不由自主颤了下,顿时汗毛耸立,喝道:“是谁?” 孟轲惊跳一下,条件反射般挡在他身前,赵佑直觉伸手,去摸书案下方的木匣——自从听了陈奕诚的警示,原本藏在马车底部暗格之中的琅琊神剑,如今已是随身携带。 随着他的喝声,帐帘被风吹开,案几上油灯的火光诡异猛跳几下,瞬间熄灭。 第二百八十八章:神秘之物 帐内,顿时一片黑暗。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孟轲急得放声大叫:“来人!快来人!” 赵佑五感超常,隐约见得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在周围游走,无声无息,逐渐围拢,忽然一跃而起,罩面扑来。 铮的一声,剑身颤动,琅琊神剑出鞘! 青芒如巨龙升空,水银泻地,剑尖直刺灰影中间,那物似有灵性,扭身就走。 赵佑一把孟轲,跟着追了上去,对准那物举剑又刺,就听得叽的一声叫,账帘掀得老高,那物闪电般溜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非人力所及。 “站住——” 赵佑追出帐篷,眼前黑影一闪,接着便是鼻尖一痛,却是跟迎面来的陈奕诚狠狠撞在一起。 “殿下,你没事吧?”他身后是打着赤脚的李一舟,裤管卷得老高,满面慌乱,看样子正在洗漱,听见异响边鞋袜都没来得及上就路来了。 “我没事。”赵佑回头见孟轲也跟着跑了出来,再环顾四周,除了潮水般涌来的持戟士兵,已经看汪以那团诡异的灰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刺客?”陈奕诚急着又问。 赵佑摇了摇头:“还不确定,你过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听到你的叫声就冲过来,只看到你奔出帐篷。” 陈奕诚说完,目光过去,他身后的士兵中站出一人,抱拳禀道:“巡逻的士兵未发现任何异常。” 赵佑深信自己的眼力听觉,先前的灰影与嘶叫绝不是幻觉,于是挥手道:“走吧,你们跟我去看看。” 一行人随他回到帐中。没灯重新点燃,先前被撞倒的摆设也没被收拾放好,赵佑指着堆放书籍之处道:“那东西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那东西?”陈奕诚与李一舟听得一头雾水。 “是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听他与孟轲分别说了当时的情景,陈奕诚带着几名士兵检查了帐幔各处,没发现有闯入的痕迹。 “我确定我是刺中它了的,当时它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老鼠,但是体型比老鼠不知大了多少倍,却丝毫不显笨重,滑得跟泥鳅似的,还有,我还听到它流了血,血滴答滴答,肯定是落了几滴在地上。”赵佑说着,收剑入鞘,蹲下身来仔细查探。 “你在看什么?”李一舟凑了过来。 赵佑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想他身为大夫,而且是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日跟各类药草药材打交道得多了,嗅觉应较寻常人更加灵敏。 李一舟嗅了嗅,摇头道:“没有。你闻到什么了?” 见他俩蹲在地上窃窃私语,陈奕诚也举着油灯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发现线索了?” “我闻到一股腥味。”赵佑皱起眉头,凝神细看,那地面上好似有些半干的东西,几乎呈透明状,想了想,他捡来块木片,将那液体小心刮了些,涂在手帕上,递给李一舟:“不知是不是这个?” 李一舟接过来嗅了几下,面露犹豫:“如果是血,为何不是红色?” 赵佑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在桃花岛上就遇见好多异兽的血并非红色,而且这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跟兆飞颜闲聊的时候曾经听她说过,岛上密林中有一种木鱼兽,血液居然是紫色的,而且前世自己在图书馆看书时也读过相关的文章,说是自然界很多动物的血都不是红色,比如昆虫的血,那真是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这是古代,没有现代实验室那些精密仪器,不然就可以立时检测出这液体中所含物质,大致做出判断来。 赵佑站起来舒了口气,也幸好他此行悄悄带出了神剑护身,否则方才若是被那团灰影击中,还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经过这一番折腾,众人都了无睡意,李一舟出门回他帐篷去研究那手帕上的液体,陈奕诚将小桌子唤来服侍他洗手净脸,自己则是警戒守在帐门处,孟轲也执意留下相陪。 派出去搜查的士兵小队不是回返禀报,说是查遍了整个驻地,都是未发现,一无所获。 闲着也是头着,赵佑坐到陈奕诚身边,向他询问之前所说那个不祥之他传说的具体事例。 他本不信鬼神,可是这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以他超常的感官,确定那不是人为的装神弄鬼,但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 “当年我和一舟带兵来到这里,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辰,因为当时赶进度图快,我们没听村里的老人劝告,趁着蓝暮色上了山,天亮到了营地一看,无端少了两名弟兄,说是他俩走在后面小解……”陈奕诚说起往事,眼神一黯,叹道:“白天能抽调出的人手都上山去找,连衣片角都没找到,活生生的爷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呢?” “后来听当地的老人说,这山里煞气重,人千万不能落单,特别是夜里,指不定有什么东西从地里钻出来,至于未婚女子更是要远离,这些年失踪的少女不计其数,渐渐的,人烟稀少,村民都远远搬迁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倒是相安无事,想来军营里阳气重,虽然只是一山之隔,营区倒也没发生过状况。” 赵佑挑开帐帘,看着对面山上黑黝黝的峰峦轮廓,想起白天所见的苍翠青绿,怒道:“可恶!好好的宝山却变成了一座鬼山!”握紧手中神剑,转头过来,朝他低道:“喂,敢不敢跟我趁夜一探究竟?” 陈奕诚不迭摇头:“不行不行!你没亲身经历过不知道其中厉害,我陈家军数千人在山上拉网搜索,三天三夜,就是只兔子也能逮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什么都没留下!你自己想想,我哪能带你去冒这个险……” “好啦,陈婆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赵佑撇下嘴,想当初他在桃花、海南两岛,惊险不断,哪还管什么白天黑夜,只要他一下令前进,底下那是一呼百应,绝无二话。 桃花……海南…… 多么久远的记忆…… 片刻后,他一舟拿着手帕回来,只说加了些药水进去,显出了些许淡淡的青色,暂时没觉出是什么东西。 赵佑发困,抱着神剑和衣躺在榻上,迷糊睡过去,几人守在帐中,压低声音交谈,话题不外乎也是次日的行程安排。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吃过早饭,陈奕诚立时下令整队集合,准备上山。 队伍呈长龙状前进,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山林里,树木高耸,枝叶茂密,几乎看不见顶上的日光,山道崎岖,众人都是牵马而行,马车已经没法上去,只得留在驻地。 赵佑一踏入山林就浑身绷紧,全神贯注,他前方是李一舟,后面陈奕诚,左右则还各有数名精锐侍卫,琅琊神剑就挂在腰间,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警戒环顾四周,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奇怪的是,一直到走出山林,转过山坳走上大道,那轩灰影再没出现达。 上了大道,众人纷纷上马,行驶了不到一刻钟,便是两天地宽阔,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们的营地,过了那条沟,对面便是大美帝国。”陈奕诚指着前方风沙漫天之地说道。 赵佑定睛细看,这赵氏王国军营占地甚广,四周围着一道木制护墙,外长内短,两排树干之间架上木板。发为上下两层,木板上层可以让士兵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御武器和士兵休息,营帐左右相隔,两两相对,营帐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士兵行走井然有序,看不到错乱奔跑的脚步。 没等人行近,只听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辕门大开,扬起一阵黄土,一支骑兵队伍大约一百多人,正在疾驰而来。 及到近前,为首那骑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还没等战马停下,便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来到陈奕诚面前,单膝跪地道:“卑职见过将军,得知将军近日归来,大家都开心得睡不着觉!” 在他身后,骑兵们也是翻身下马,跟着齐声欢呼。 陈奕诚笑了笑,上前交他扶起,点头道:“先起来吧,来,过来见过赵监军。” 那人闻言愕然道:“监军?”这军营里从未设过监军一职,难道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陈奕诚带他到了赵佑面前,轻描淡写给两人相互介绍道:“这是我军中另一名副将张义明,这位是京城前来的监军赵大人。”陈奕城故意把赵佑的身份说得含含糊糊,也是出自他的授意,他可是真心诚间前来锻炼的,不希望再被区别对待。 第二百八十九章:精忠报国 “见过赵大人!”张义明朝那身材单薄的少年官员瞥过一眼,抱拳行礼。 “张将军有礼!”赵佑见他长相粗犷,眼底一抹不屑,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本监军今日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巡视边境,犒赏三军,另外也有些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届时还望张将军多加指点支持。” “赵大人言重。” 张义明面色缓了下,又与李一舟寒暄两句,重新上马,带队前行,军营内显然是早已得到通知,十几名军官立在道路两旁,还领士兵列队欢迎。 陈奕诚面带微笑,气度昂扬,一路抱拳还礼:“大家辛苦了!” 赵佑马骑跟在他身后,他出京之前已经苦练骑术,此时独乘一骑倒也潇洒自在,并不忘调侃:“陈将军治军严明,雷厉风行,真是叫本官钦佩!” 赵奕诚瞪他一眼,率先策马上前,进得营去。 到了军营之中,孟轲带着两名侍卫打扫分配给他的营帐,小桌子在一旁整理行李,赵佑也在一旁搭把手,忙过之后,已经是临近午时,帐外升起阵阵炊烟。 他这营帐离主帐只数步之遥,背后就是伙食房,一日三餐很是方便,平日用个热水什么的也不费力,营帐一侧又单独搭起顶小型帐篷,足有七成新,借孟轲小桌子住宿,以便就近服侍,这显然又是陈奕诚的特意安排,想到他提前进营的一幕,心里有丝丝感动。 陈奕诚是主帅,一回营地就急着召集部将听取军情汇报,了解大美帝国边境局势,李一舟身为新晋提拔的副将,正在探索熟悉阶段,事务倒也不多,因而有闲可以陪他在军营里大摇大摆散步巡视。 赵佑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军营里都是清一色的士兵,每个区域都修建有公共茅厕,离营房不太远,却是远离伙食房,自然也就是远离他所在的营帐。 万一有个内急啥的,难道要他提着裤子在营区里狂奔? 一时也没想出好主意来,只得先住着再说,天一黑就尽量不喝水,以免夜时发生状况。 赵佑打定心思,跟着李一舟走进主帐,陈奕诚与一帮部将正在议事,见他俩进来,赶紧起身来迎。 由军中主帅亲自迎接进帐,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陈奕诚此举,也是希望众人能对赵佑心生敬畏,不至对其看轻,众人不知他的用意,不由得面露惊诧,看着那少年监军漫步进来,面容随和,拱手作礼。 简单介绍之后,赵佑站到阶上,看着底下站立的众人,朗声道:“赵某刚刚到任,今日只是和大家见见面,军务上事情赵某也知道的不多,往后还得依靠各位将军。从今日起,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严苛训练,赵某虽为文官,却和大家一样都有一腔热血!西北边境地处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外族进入我赵氏王国的唯一屏障,希望大家手中,能守住这大好江山,莫使国土沦丧,成为千古罪人!” 他这番话,让在场的十几名将领十分意外,原想这文官上任,说说场面话,赞美几句也就散了,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致辞,感觉似乎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心头,难以平静,尤其是最后两句,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心神激荡,大为震撼。 从主帐出来,赵佑感觉身后投射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不由暗自得意,慢慢朝自己营帐走去,准备享用这军营生涯的第一顿午饭。 作为接风之宴,这顿午饭显然比以往提高了标准的,热气腾腾的馒头,蒸山药,小米加麦面熬的稀粥,还有只现烤的野兔。 陈奕诚原以为人久居京城,定是吃不惯军中饮食,正与李一舟小声商量,没想到一偏头,竟看见他左手端一大碗粥,右手抓个馒头,吃得风卷残云,不亦乐乎。 “这殿下,倒是真没什么架子。”李一舟盯着他叹道。 陈奕诚笑了笑,正待说话,忽见张义明带着数名军官大步进帐来,每人手里都是抱着只大大的坛子,径直朝赵佑所坐的位置走去。 这个实心眼的汉子,是陈氏父子的死忠,别人那是统统不认,今日迎人之时憋了一口气,主帐中对新任监军也是半信半疑,这会却是要趁着人多,率众来个下马威。 “不好!” 李一舟认出是军品珍藏的列酒,赶紧站起,却被陈奕诚一把按住:“等下,看看再说。” 要在军中树立威信,建立人脉,只能靠他自己。 酒香袭来,赵佑心领神会,微笑站起:“张将军这是……” “张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为表示我对赵监军的欢迎,先干为敬!”张义明抓起一坛烈酒,啪的拍开酒封,一仰头,就听得咕噜咕噜,竟是将一坛子酒水喝得干干净净,末了一抹嘴巴:“赵监军,请!” “张将军海量!爽快!赵某佩服!”赵佑微微笑着,也抱起一坛酒,取了酒封,慢慢喝起来。 他的酒量这些年已经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再加上在南越醉生梦死的历练,更是上了一层楼,这区区不到十坛酒,随便比拼不成问题。 张义明惊骇看着他慢吞吞将一坛酒水喝得一滴不剩,不甘示弱,又开了一坛:“赵监军真是高人不露相,再来!” “承让承让!” 两人一坛接一坛喝下去,期间赵佑由李一舟陪着上了三趟茅厕,众人看他脚步稳健,神情自若,不禁大为钦佩,要知道这张义明可是全军公认的酒神,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文官竟能坚持对抗,其酒量不比他逊色半分,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喝到最后,桌上还剩下最后一坛,赵佑面色如常,端然正坐,笑呵呵看着张义明满脸血红,扑通一声扑倒在桌上,口中还念念有词:“来,我们再喝,再喝,我就不信了,我张义明会输给你这个瘦不拉几的小子……” “哦,不服气是以,那好,起来再喝,再抱十坛来如何?” “张将军!张将军!”他的手下生怕他再口出狂言,赶紧去推他。 “别摇了,摇得我头晕,让我睡会,就睡一会……”他嚷着,没多信就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鼾声。 赵佑哈哈大笑,豪气万千,将最后那坛酒抱起来,望着陈奕诚挑眉道:“不好意思啊,陈将军,今日我酒瘾犯了,把你军中的酒都喝光了,改日我百倍赔给你!” “赵监军客气。”陈奕诚暗地松了口气,看着他交一坛酒饮个清光。 帐内静默了一会,顿时欢声如雷,有人带着高叫:“赵监军,好样的!” 众人接着齐唤“赵监军,好样的!赵监军,好样的!” 赵佑面颊微烫,听得意气风发,这样的感觉,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想起在南越终日醉倒屈辱不堪的岁月,脑子一热,血气沸腾直冲上顶。 将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他叩响木板,放声高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各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对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众人听得痴然怔住,虽不太懂那歌词中的含义,却仍被其中沉郁悲壮的曲调所吸引,精忠报国的情怀被抒发到极致。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踏破贺兰山缺! 次日一早醒来,听说张义明还大醉未醒,赵佑好笑出门,路上遇见隐奕诚,两人一同往边界的方向走去。 赵氏王国与大美帝国边境并无界碑,以一条干涸的深沟相隔。 站在沟边,但见顶上碧空万里无云,远处苍穹如海,风沙似浪,有一种独寂的静默的韵致。 “好美……” 赵佑一进看得兴起,不知不觉往前走,没走两步,忽而停下,瞪大了眼,指着远处天边,嘴唇颤抖着低叫:“啊……” “怎么了?”陈奕诚闻声而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座高大怪异的城楼狐零零立在远方,城楼下是一处碧绿的水池,城门虚掩,有人缓缓推门而出,以一种无比缓慢的动作向前行走,近乎蜗牛搬挪移到水边,慢吞吞也水入罐,仰头而钦。 这城门离水池看起来也就一丈之遥,这人的一系列动作却总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甚至更长,整个动作过程不管陈奕城怎么叫他摇他,赵佑都是盯着那景象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起身回返,身影慢慢陷入城门之中,他才如梦初醒般叫出来—— 第二百九十章:海市蜃楼 “哈哈,终于又见到你了!” 赵佑的心快活的好似要蹦出来,赶紧朝身后远远跟着的小桌子喊道:“快去叫孟轲来!快!” 是铁士,没错,就是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邪队在沙漠里找了好几个月都没发现,他一来这军营就看到了,不叫天意叫什么? 这小子,感情是躲在这城楼里享福呢,乐不思蜀了! 听到他的叫声,陈奕诚剑眉一挑,很是诧异看着他。 “我以为,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些幻像。” “幻象?”赵佑张了张嘴,看着天边清晰如斯的城楼,再看看他,眼珠快要蹦出来:“你说这是幻象?” 是了,老师泰俊在授课时曾经提到过,在大美旁边与赵氏王国边境的浩瀚沙漠“死亡之洲”,有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幻象,不可当真,当时他打瞌睡,只大致有个印象,也听没得太仔细。 可是,刚才他明明看到铁士,就连他唇角抿紧的神态,眉宇间那丝倦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不像是幻觉! 陈奕诚点头:“不错,楼台宫殿,类似景致,我们这里经常出现,每年这个时候都能看到,并不稀奇。 “怎么会……”赵佑脑光里灵光一闪,忽然间想到一个词,啊的一声叫出来,“难道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老天,他竟然能亲眼看到海市蜃楼! 也就是说,他所看到的近在咫尺的人物景象,其实并不在此处,而是一种遥远的虚像,他能看见他的样子,他的动作,却不知他身在什么地方! “老师称之为蜃景。”陈奕诚张口吟出泰俊杰所写的记载:“大美帝过沙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海市蜃楼……蜃楼……” 赵佑在脑海中翻找着相关的记忆,好像是一种因光的折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远处的光鲜通过密度不同的空气层就发生折射或全射,这是可以看见在空中或地面以下有远处物体的影像,这种现象多出现在沿海一带或沙漠地方。 光线折射现象…… 折射…… 他看到的,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须向又从何而来? 赵佑越想越是兴奋,也不管陈奕诚懂不懂,对着他大胆提出设想:“也就是说,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真有那样一个人,我们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 他们看到的影像,现在看来就在眼前一里远近的地方,而实际的距离,说不清楚到底有多远,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追寻,不敢想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地方是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的,所以才会产生相应的虚像! 陈奕诚听的似懂非懂:“你到底再说什么?” “看见没有,城楼下面的那个人?”赵佑指着铁士道:“他是我在沙漠里失踪的朋友,我这回来,有一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找他。” “可那只是幻象……” “那不是幻象,真的有那个地方,只是离我们太远,一时半会到不了,但是他始终存在,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那地方,找到他”赵佑勉强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手指比划着,是这把海市蜃楼的原理简单解释给他听。 陈奕诚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精英了,但这些现代科学太过深奥,赵佑废了很大的劲,才令他明白其中原由。 “竟有这样的事?你从哪里知道的?”他看想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这些东西,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师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一个久居皇城的尊贵皇子竟知道的这样多,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赵佑一笔带过:“我是从宫里珍藏的古书上看到的。” 陈奕诚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满意,继续追问:“哪本古书?书名是什么?作者是谁?” “好啦,都说是古书了,扉页都撕坏了,就是个残本,哪里还有什么书名作者,再说了,我都是许多年前看过的,兴许早被虫蛀得成一堆纸屑了!”赵佑按住他的手背,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陈奕诚叹气,相处时间越久,接触的越深,越是觉得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种感觉不能说是好,面对他满是希翼的水眸,他放弃追查,缴械投降:“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让我想想。”赵佑转过头去,定定望着天边的城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造型和建筑风格看着有些眼熟,或许大美帝过的宫殿屋舍就是那般模样? 而在那城楼下,铁士还在缓慢挪动着脚步,如年迈休衰的老者一般,朝城门的方向行进。 平时骁勇如狼的他,行动怎么会那么慢?难道是应为虚像的缘故吗? 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景象,凝神细看,赵佑又发现一个问题。 那偌大的城楼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面飘扬的旗帜,没有一个巡逻的人影,城墙上空没有一只鸟,水池里没有一条鱼,显得那般静默孤寂,死气沉沉,除了铁士,就只有一座孤城,一潭死水。 若不是看见他在缓慢移动,他几乎以为,那就是一副静止的画! 为什么会这样?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他指着城楼问。 陈奕诚虽然武功高强,内息深厚,眼力却远不如他,看了许久才摇头道:“不知道。” 赵佑想了想又问:“这样的景象,经常都会出现吗?” “每年夏末就会出现。”陈奕诚顿了下,盯着景象里的人影道:“不过我记得以前只是座孤零零的城楼,这人像到时头一回看见。” “这不奇怪,他也是半年前才在沙漠里失踪的……”话没说完,就见李一周飞般奔来,在他身后,孟轲与小桌子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出了什么事?” 赵佑赶紧把孟轲拉过来,指着那景象中的人影道:“快看,铁士在那里!” 孟轲的眼里比陈奕诚又差了一大截,瞪视了半晌才勉强看清,讶然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其他人呢?” 赵佑长吁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只有先找到他,才能问清情况。” 说罢看向陈奕诚,却见他拉着一名士兵过来,耳语几句,那士兵匆匆朝营帐奔去,没过一会,又带着另一名士兵过来。 “这是我营中眼里最好的。”陈奕诚简单说了句,唤那名士兵过来,连番发问:“小任,你来说说,这城楼最近出现的是不是很频繁?景象里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名唤小任的士兵望了望不远处,回想了下答道:“也不多,一共不到十次,我记得是在三四个月之前,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那城楼里了,当时我觉得稀奇,还叫了很多弟兄出来看,他们眼神不好,还笑我眼花呢。” 赵佑问道:“他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小任答道:“他有时是在门边,有时是在寻水池边上,半天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发呆。” 赵佑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开门出来。” 赵佑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太多的情况来,这不多时,就见前方风沙滚滚,那城楼一下子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不见了!”孟轲着急呼道。 赵佑咬着唇没有说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陈奕诚看他一眼,解释道:“以往也是这样的,一旦起风,那景象就消失不见。” 军营集合的号令响起,众人各怀心事往回走,陈奕诚与李一周大步走在前面,赵佑放慢脚步,把孟轲拉到一处营帐背后。 “邪队弟兄是否都到为了?” “是,都潜伏在军营四周,等候主子下令。” 赵佑沉吟道:“让他们原地待命,小心谨慎,这事我在想想,没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主子。” 一日操练结束,吃过晚饭,赵佑没有像以往那般坐在帐中挑灯夜读,而是唤了陈奕诚与李一周,三人又走回那办沟处查探。 夜幕下的沙漠是平静的,深沉的,满天星光下躺着一座座静谧的沙丘,柔和的夜风拂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昼热夜寒,他在那海南岛的浮沙城就已经体验过,但是记忆里有着许多断层,和大片大片的空白,他竟然想不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走出那边沙海,而面对这比之前所见更加浩瀚的死亡之洲,没有一丝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利用。 第二百九十一章:死亡之洲 该死的健忘症! 赵佑揉着额头,看向陈奕诚:“如果我要从这里出发,穿过沙漠,潜入大美帝国,有哪些路线可走?”他必须先弄清铁士他们行进的路线,大致确定方位,再做打算。 “有两条路,一是从界沟直接过去,二是绕道北行,再进入沙漠。” “绕行?”赵佑思索着他的话,铁士所带的都是邪队和毒队的精英,足有数千人,这界沟宽逾数丈,又有军队守卫,大队人马根本没法悄然过去,只可能是朝背绕行。 “是的,直接过去省进费力,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危险;而绕行虽然费时,却安全得多,不过北行也有隐患,就是那地方风沙极大,夏季极容易遇上大风暴。” “那上回大美帝国国王是如何带队前来赵氏王国的?” “他也是绕行过境的,那飓风骑在沙漠里行走惯了,如履平地,再说当时是初春,沙漠里相对平静。” 沙漠里的风暴一般都是发生在夏季,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气候还很是炎热,不宜绕行,看来翻过界沟是唯一的选择。 赵佑听得点头,盯着那壕沟默默看了一阵,目测出间距最短的一处地方,上前做下记号。 陈奕诚看着他的动作,与李一舟对视一眼,问道:“你想从界沟过去?” 赵佑也不瞒他,实话实说:“正是。” 李一舟瞪大了眼叫道:“你疯了?” 赵佑瞥她一眼:“父皇派我来此,也是为了得到更多大美帝国内乱的情报,我天天待在营帐里哪里都不去,情报从何而来?还有,我朋友困在沙漠里,好几千人数月来音讯全无,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你们不觉得诡异吗?倘若今后发生战事,我赵氏王国军队进入沙漠,会不会也将遇到同样的遭遇……于公于私,在情在理,我都必须去走这一遭。” “可是……”陈奕诚面露迟疑。 “没有什么可是!”赵佑将就这句话还给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一连几天,都在做着徒步进入沙漠的准备,清水、食物、药品等等都是必须的,没有骆驼马匹代步,也走不了太远,他便与陈奕诚约定,只是初次探险,绝不逞能,不管能不能有所发现,最迟三日就返回。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来到壕沟边,准备出发。 当然,所有的一切没有通告全军,而是秘密进行。 军中事务已经安排好,主帅之职还是由副将张义明暂代,陈奕诚与李一舟二人陪赵佑同行,随行的还有二十名精壮士兵,人人身着劲装,腰佩利刃,肩挂绳索,背上则是背足了物资,这其中还有一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抵得上半个向导。 而赵佑与孟轲也商量好,想到陈奕诚已安排精锐随行,保护得力,决定将邪队留在原地不动,保存实力,注意观察,暗中查找线索。 陈奕诚第一个下沟,但见他施展轻功,如壁虎爬墙般慢慢向下,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得沟底,在下方清啸出声,示意让众人都下去。 眼见二十人沿着绳索纷纷攀援而下,一个个落到实地,陈奕诚运足气息朝上方喊道:“一舟,你护着赵监军下来!” “知道了!”李一舟回应一声,看着他抓住绳索慢慢爬下,自己也跟在他身侧,严密注意。 陈奕诚站在沟底,旁边则是结成人阵的士兵,众人都仰着头,紧张看着顶上那两道微小的人影慢吞吞下来,时刻做好接人的准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赵佑深切体会这句话的意义,此时他正手足并用,慢慢朝下方爬着,若没有之前在练功房的摸爬滚打,坚持不懈系无用功,莫说是这深不可测的壕沟,就是个小土沟,他都是看着干瞪眼。 壕沟里越往下,光线越是幽暗,不过对他而言却是无妨,底下陈奕诚高伟的身影清晰可见,看着他全神贯注的面容,心底很是安定。 “好了,跳下来,我接着你!”陈奕诚约莫着他爬到一半,就在下方喊道。 赵佑朝他高声应道:“不用,我自己能下!” 开玩笑,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跳下去让他接住,岂不是对他投怀送抱?真这样做了,以后他在这军中还怎么混? 尽管手指被绳索磨得生疼,他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一点一点下滑。 “别急,慢点。”李一舟在一旁看得真切,轻声鼓励。 赵佑闻言侧头,感激看他一眼,不料就是这一眼,他竟然看见他身后2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正在由浅转浓,飞速靠近,而他面对自己,浑然不觉,全无防备。 电光火石间,灰影一跃而起,袭向李一舟的后脑! “小心!”赵佑厉喝一声,刷的拔出腰间的琅琊神剑,一剑朝灰影刺去。 青芒乍现,那灰影后退半尺,掉头就走。 赵佑先前正是双手抓着绳索,如今一手持剑,一手握绳,这一剑未中,控制不住势头,便直直朝李一舟扑去,嘭的一声,两人猛然撞在一起。 “哎哟!”李一舟见他过来,情急间伸手去拦,竟忘了是个巧劲卸去力道,一时龇牙咧嘴,痛得不轻。 “发生了什么事?!”陈奕诚在底下不清楚状况,急得大叫。 “没事!”赵佑被李一舟抱住,靠在他肩上轻舒一口气,环顾周围,那东西已经溜之大吉,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还没过几天,这神出鬼没的东西再次出现,就像是专门缠着他一般,真是烦人! 李一舟因祸得福,虽然被撞得胸膛发痛,却换来一次亲密接触,暗地开心不已,故意放慢了动作,半响才帮他拉回原先抓的绳索,两人继续下滑,过得许久,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 “刚才是怎么回事?”陈奕诚待他们一落地就问。 赵佑拍着胸口,压低声音道:“那晚的东西又来了,不过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有琅琊神剑在,再多的怪物都是不怕的。 看着李一舟合不拢嘴的怪异模样,陈奕诚瞪他几眼,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大家小心些!” 接下来是攀援而上,反而轻松些,也不是那么耗时,这回陈奕诚当仁不让托着赵佑上行,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只看得李一舟两眼喷火却无计可施。 因为有前车之鉴,一路都是小心翼翼,幸而那东西也没再来干扰,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人都爬出了壕沟,休歇一阵,即步入广袤的沙漠。 这死亡之洲不知比那浮沙流域宽广了多少倍,黄沙漫漫,高低起伏,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式鲜活的沙漠上的波浪,却是静止的,带给人以一种无边的绝望的恐怖。 开始还有一丝风,不久风就停住了,顶上是炙热的阳光,一行人在沙漠里缓慢行走,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脚印,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那些留在沙漠上的脚印,在一会的时间里,就逐渐消失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渺小的人群,就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一般。 赵佑低着头,被陈奕诚牵着高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他的脚劲比以往好了很多,却依然走得不轻松,走了一阵,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快看,那景象又出现了!还有那个人!” 赵佑抬头,却见那城楼再次出现在眼前,铁士就在城门下方坐着,看起来极近,清晰得就像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实际却不知存在于千里之遥的何处! “真是触手可及啊……”李一舟不禁发出感叹。 赵佑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何心神不宁了! 这景象,是端端正正的! 不是倒影! 记得他前世曾经看过关于海市蜃楼的介绍,上面引用了专家的话,说是一般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那表示这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都是经过一次折射形成的。 而眼前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城楼,那城门,还有铁士,就像在他眼前一样,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立在那里! 海市蜃楼的虚像如果不是倒影,那就是经过两次或是两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这表示虚像和实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到无限远,甚至越过山川海洋! 想通了这一点,赵佑真是懊恼得想死。 无限远…… 众人携带的装备,仅够三天之内往返之用,这短短三天时间,怎么能走到这无限远的地域?! 铁士啊铁士,他到底人在哪里? 第二百九十二章:世外桃源 正想着,忽然看见那城门下垂头静坐的身影,慢慢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来,面色疲惫而迷惘,忽而一顿,眼里射出惊诧的光芒。 那目光一瞬不眨,径直射过来,脸上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铁士,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我们!他能看见我们!”李一舟脱口叫道。 赵佑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那城楼景象,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风我们……”隔着不知千万里的距离,铁士不可能看得到他们,那么,能够让虎儿面露惊骇之色,他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看,他在动!”陈奕诚低叫。 赵佑定睛看去,但见铁士身体慢慢前倾,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挪动着,一点点直起身来站定,他目光微微上仰,消瘦的脸庞缓慢地,努力朝左右摆动。 他是在……摇头! 站起,仰望,摇头,这一系列动作若是放在平日,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而此时他却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来做,那么艰辛,那么无助。 赵佑看得心头发紧,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景象里的铁士,困乏、脆弱、被动、苦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在此之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其他人呢,那些东队、毒队的弟兄们,他们又去了哪里…… 陈奕诚见他脸色有异,关切低问:“你怎么了?” 赵佑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只有三天时间,他都不能放弃,必须在这沙漠里搜素出些许线索来,为下一次寻觅奠定基础。 这一次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行人没有目的,就朝着朝楼的方位前行,尽管感觉走了很长的路程,与城楼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改变。 赵佑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城楼下的情形。 铁士自从摇头之后,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又慢慢坐回了城门下,一坐就是许久,除了中途慢吞吞起身去水池边喝了点水之外,其余都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般,不知在冥想什么。 最后的画面,是他伸手去推门,刚见他手搭上门板,就觉得一阵热风吹来,城楼立时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无影无踪。 没有了参照物,前进的道路变得漫无目的,顶上是炙热的日光,脚下的沙粒开始变得滚烫,尽管早有准备,都还是被晒得脑袋发晕,四肢无力。 陈奕诚与李一舟有好几次要背他前行,都被他断然拒绝,想起沙漠昼伏夜行的原则,他扬声唤道:“不能走了,找背风处歇息吧。” 那名本土士兵江赞也随声附和,于是众人停下来,找了个背风处喝水歇息,补充体力,等到太阳落山,这才又开始出发。 如此这般,时歇时行走了两日,背囊里有食物和清水逐渐减少,那城楼却再没出现过,也没发现任何有大队人马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他们未曾看到任何人和动物,每时每刻都是机械地行走,干燥的风使得众人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发痛,好在赵佑在海南岛上有过类似经历,早有准备,从背囊里取出厚实的布巾分发下去,吩咐众人将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感觉才稍好一点。 白天,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着大地,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江赞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赵佑对此也不觉陌生,但是对这一干士兵而言,就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家坚持下,再往前走一日,就可以到雅克绿洲了,再远我就没去过了。”说话的人是江布,按照原定路线,走到雅克绿洲,这行程差不多也就结束了,补充物资之后就沿着原路返回。 据他介绍,这雅克绿洲是离死亡之洲边缘最近的一块绿洲,地方并不大,居住着一些大美帝国人,有时过往商旅会在他们那里停留,以重金讨得清水和食物,也有商旅将过剩的货物就地贩卖,减轻行进负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在这广袤的沙漠里,也算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听着他的描述,大家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一路跟着他走,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果然看到前方有零落的棕树,和像着孤岛似的露在沙漠上的泥土,又走出了几里,但看到一座村落,四周有稀稀拉拉的草木环绕。 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更让人兴奋的是,这雅克绿洲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全是树,在大湖的旁边,还有延伸出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篷,而且还有简陋的砂土房屋,男子头包白布托着货盘,女人则是蒙着面顶着水罐,与赵氏王国的人装扮迥然不同,别有风情,他们在帐幕和房屋之间传来传去,吆喝叫卖,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当一行人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惊奇的眼光望过来,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徒步而行的旅者,都觉得不可思议。 江赞先过去跟周围村民打了招呼,低声交流几句,见村民们脸色还算和善,赵佑也走了过去,对着近处的一名女子掏出准备好的画像来:“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像是孟轲执笔,再加上两人的描述,由陈奕诚做了些修改而成,与铁士本人有七八分像。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向他走了过来,盯着画像细看。 赵佑放柔声音问道:“我们要找这个人,大概是半年前进入沙漠的,你见过他吗?” 那女子看得摇头:“没见过。” 赵佑又掏出那城楼的图像问道:“这座古城,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女子看了看,还是摇头:“不知道。”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赵佑也不死心,把画像给了江赞,让他去询问,也是同样的结果。 围着村子走了圈都是一无所获,赵佑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微微一沉,听得陈奕诚在身旁低声发问:“看来雅克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补充下装备,趁夜返回如何?” 李一舟也凑过来道:“要想在这样大的沙漠找一个人谈和容易,再说他都失踪半年了,要能走出来,早就回赵氏王国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放弃吧。” 返回……放弃…… 就这样丢下铁士和弟兄们,两手空空回去,他不甘心。 赵佑看了看天色,似是下定决心:“我想在这里逗留一日。”在这浩瀚无垠的沙漠里,一天时间走不了多远,也做不了什么事,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有所发现。 陈奕诚定定看着他,被他眼底那一抹坚毅之色所打动,叹气道:“好吧,不过我先说好,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晚一定要往回走。” 赵佑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在一户村民家用过晚饭,一干人等围坐在湖边,点起一堆柴火取暖歇息,低声说话。 赵佑被陈奕诚和李一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正望着跳跃的火光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过不多时,村口光亮燃起,人群涌动,响起阵阵欢呼声,有人扛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往村里走,江赞见他看得入神,解释道:“是过路的商队在此歇脚,将货物分散运送去赵氏王国。” 赵佑心头一动,从大美帝国方向来的商队,会不会带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拉了下身边两人,起身往村口而去:“走,过去看看!” 走到村口,但见来人清一色的男子,人数有二十余名,都是大美帝国商人的装束,正与当地村民高声交谈着,绘声绘色讲述着一路遇到的险情。 “咳,你们都不知道,那风沙大得要命,我们全部人都躲在骆驼身下,才逃过一劫。” “是啊,可惜有一箱货没拴紧,给吹得没影了,唉——”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人没事就已经很庆幸了……” “还说这些干嘛?”村长笑呵呵过来,拉着那为首的商人往回走,“走吧,大家伙都去我家喝酒去!” 眼见一群人开开心心往屋里走,赵佑赶紧上前,抱拳问道:“诸位大哥请留步,我跟你们打听点事情行不行?” 那队商旅诧异看着他,纷纷停下脚步,为首的商人皱了下眉,面色还算和缓:“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陈奕诚与李一舟也跟了过来,赵佑定了定神,将铁士的画像和城楼的图样递了过去:“我朋友在这沙漠里失踪了,我最后得到的讯息是他被困在这座古城里,不知各位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他,或是见过这城楼?” 第二百九十三章:未知世界 那商人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瞟了眼,摇头道:“都没见过。” 赵佑仍不死心,拿着画像图样又去问其他人,那队商旅倒也热心,将画像图样传看了一遍,却都是摇头:“没见过。” 收回画像图样,赵佑道了谢,叹着气往外走,迎面走来个中年汉子,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什么古城,给我看看?” 没待他回答,背后有人叫道:“老秋,你磨磨蹭蹭的,跑到哪里去了?” 那老秋笑而不答,人群中蹦出个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么,老秋在村子里找了个相好的女子,幽会去了!” “就一会儿时间,幽什么会!”老秋笑骂一句,转头过来看着赵佑:“我经商二十年,这条路走了不下百次,大大小小的古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赵佑听得大喜,忽忙将图样展开给他看。 老秋看了半响,抬手去唤那为首的商人:“达纳,你来看看,这城楼是不是和我们遇见那几个赵氏王国年轻人的土城有些像?早年还没太破财的时候,看起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你看,这里是城门位置,这里的水池,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坑,还有这里,这里……” 那达纳走过来,看着他在图上指指点点,慢慢变了脸色,讶然叫道:“哎,还真像!” “赵氏王国年轻人?”赵佑惊跳了下,一个箭步过去,拉住老秋急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赵氏王国年轻人?他们长什么样子?现在人在哪里?”没找到铁士,能找到东队、毒队的弟兄也好啊! 老秋答道:“就在我们前天经过的一座土城,在那里遇到四外赵氏王国年轻人,不听劝,非要往沙漠深处走,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任由他去。”他想了想,比划道:“其中一个长得挺白净,其余三人黑些,也壮实些。” 赵佑问了下其穿着打扮,感觉有些似是而非,不能肯定,便问:“这土城在什么方位?” “在西北方向,距邪克绿洲有一天多的路程。” 赵佑听得点头,目光落在屋外的骆驼上,灵光一闪,忽然开口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只骆驼?能不能都卖给我?” 达纳朝他打量几眼,笑道:“大沙漠里行走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这骆驼却是不可缺少的,你买走我们的骆驼,难道要我们把一路步行把货物扛着去赵氏王国?”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你这小子,真是信口开河,不知天高地厚,哈哈哈……” “你们——” 赵佑也不气恼,拦住欲要发作的李一舟,微笑道:“这货物与二十三只骆驼加上利润一共要多少钱,你开个价便是。” 达纳看这少年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也没太当回事,稍微思索一下,报出个天价来。 赵佑摸了摸腰间,暗自庆幸,自己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将孟轲那里的银票抓了些在身上揣着,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那队商旅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惊得瞪大了眼。 赵佑见达纳面露犹豫,赶紧又补充道:“其实我也就是借用下,你们就守着货物在这村里等着,等我们两日后找着人回来,银子分文不少,骆驼也都还给你。” “要是没回来呢?”达纳迟疑着问。 “要是没回来——”赵佑拖长了声调,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塞进他手里,笑道:“货物还是你的,这些银子,够你带着大家买处庄子娶媳妇生孩子了。” 达纳看清楚手中的银票数额,大喜过望,险险要跳出来,生怕他反悔似的,拉着他直往屋外走,边走边招呼众人:“快,快把骆驼上的货物全部卸下来!” 凉风习习,深黑色的夜空繁星闪烁。 给骆驼喂朋喂食,整理行装,做好一切交接工作,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是骑着骆驼,行走在前往土城的路上。 有了骆驼代步,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起来,再加上货物卸除,轻装上阵,骆驼也跑得欢畅,一天多的路上一晃而过,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来到老秋所说的那座土城。 土城尽是残垣断壁,早已被废弃了不知千百年,根本看不出原貌,只看到一圈圈低矮的土墙,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风一吹,顿感无比苍凉。 赵佑跳上一圈土墙举目四望,高声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武,感觉自己的强劲不少,在这空旷之地,声音传出去老远。 静默了一阵,土城深处蓦然响起一声回应,有人欢喜叫道:“哎,我在这里!”一道黑衣黑裤灰头土脸的人影慢慢从废墟里爬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听得那熟悉的嗓音,赵佑气得险些晕过去——竟然是罗晋这个绝世活宝! 自己费了这样大的功劳,拉着一队人马,浪费了一天多时间和数万两银子,就找到这么个土拨鼠样的傻小子! “怎么是你,你怎么这副德性?” 陈奕诚愕然发问,李一舟则是指着那几人身上的衣装哈哈大笑:“说说,这衣服是从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 不待罗晋说完,赵佑已经是气急败坏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叫道:“你不是回帝都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罗晋摸着脑袋,呐呐笑道:“那些士兵,我趁他们没注意用了点怡香楼的迷香,就偷跑出来了。” 看不出呢,这绣花枕头枕头脑袋越来越好使了,赵佑翻个白眼又问:“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破旧的毡帽,素色的粗布衣裳,脚上的布鞋还破了个洞,任谁见了都不会和那个京城阔少联系起来! “那个,他们在后面追,我怕被抓回去,就去和农户换了衣服……” “你不是有五名随从吗,还有两人呢?” “有一个被士兵抓住了,还有一个不肯跟来,半路上自己跑了。” 赵佑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之所以会误以为是日月神教弟兄,还不是因为这些错误讯息!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接受现实,问出最关键的一句:“你怎么笃定我在沙漠里,一个劲往深处走?” 罗晋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我一路问询,有人告诉我他在这里见过殿下,我跟他描述殿下和陈将军的模样,他直说就是,我一高兴,给了他不少银子!” “你……真是……太聪明了!”赵佑揉着额头,实在哭笑不得。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事,这世上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骑着骆驼行走了一天多时间,中途几乎没歇口气,此时心神一松,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撇开罗晋,勉强在土城走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与那海市蜃楼中的城楼相比,更是没半点相似之处。 见众人皆是面露倦色,赵佑便与陈奕诚商量,就地歇息一阵,半夜时再出发折返。 士兵们躺在土墙周围,显得很高兴,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比起傍着骆驼睡在沙上,闻着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入眠,总是好得多了。 沙漠夜里极冷,赵佑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陈奕诚坐在他身边,看着不远处李一舟和江赞一起在骆驼群里转来转去,仔细检查。 “冷吗?”陈奕诚柔声问道。 赵佑摇摇头:“不冷。”后颈上莫名有丝凉意,汗毛竖起,他皱下眉,环顾四周,也没觉得什么不对,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哈哈,看我找到什么?” 声音响起,罗晋一路雀跃奔过来,手里拖着块长方形的物事,赵佑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块破草席。 大沙漠里,一切都容易被保存得很好,这草席虽然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垫着睡觉倒是不错。 “你自己用吧!” 赵佑回应一声,觉得腰被磕得有些痛,于是将神剑解下来放在地上,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得罗晋停下来,站在那里轻咦一声,忽而不动,低头去看脚下,声音发颤。 “快来,有鬼啊——” 陈奕诚腾的跳起来,赵佑直觉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倒头去看,风沙缓缓流动,沙地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神剑的影子! 头顶蓦然起了一阵风旋,周围漫出一大片灰雾,影影幢幢,看不清人影。 “奕诚!” 赵佑伸手去抓身边的人,只抓到一片虚无。 灰雾里听见吱吱的叫声,他骇然后退,一脚踏出便觉不对,竟像是踩进了一团空气之中,无法控制身形,伴随着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是朝下坠落——坠落,不住的坠落,直至无尽的未知世界…… 第二百九十四章 见鬼风沙过去,雾气散尽,银白色的月光静静泻在沙地上。 士兵们七零八落围拢过来,相互望望,都是一脸愕然:“出了什么事?” 陈奕诚在土墙上巡睃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 他边叫边是飞身跃上围墙查看,李一舟也是脸色惨淡奔过来,低问:“怎么了?殿下呢?” “我只听到他叫了一声,就不见人了!”陈奕诚简单说了一句,低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带人去找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人惊道:“啊,赵监军不见了?!” 李一舟沉声发令:“立即清点人数,看看还有谁不在原位?” 队长迅速数过人数,答道:“弟兄们都在,只有赵监军不见了!” “赵监军!赵监军!赵监军——” 土城里呼声迭起,眼见士兵分成四队朝东西南北分散寻找,陈奕诚举目四望,一无所获,只得跳下墙头,正要朝城中心奔去,眼前忽然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却是罗晋。 “陈将军,有鬼,有鬼啊!” “你胡喊什么!”陈奕诚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像团浆糊样的贴了上来,死死拽住不放。 “我没骗你——”罗晋惊魂未定,哭丧着脸:“真的,真的有鬼,刚才就在这地底下!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拉你的脚?地底下?”陈奕诚皱起剑眉,心头一动,喝问:“在哪里?” “就在那边!”罗晋一指不远处。 陈奕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堵残破的土墙,墙边有块还算平整的空地,破草席随便仍在地上,一丝阴风吹来,说不出的冷清。 “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当时都吓死了,只看到一团黑……”罗晋抚着胸口呐呐说着,忽一偏头,朝墙边那几名瑟瑟发抖的随从叫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那其中一人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抖:“看清楚了,是个黑脸妖怪!是妖怪!” 陈奕诚走到罗晋所指的方位,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劈下去! 刀砍在柔软的沙粒中,刀刃没入大半,没有触到实体。 他不甘心,在方圆五尺的地方又劈下几刀,沙粒被劈得到处翻飞,还是没发现异物。 黑影……灰雾…… 陈奕诚抽回刀来,回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寻常经历,剑眉紧拢在一起,撇开罗晋,朝土城深处奔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十来人寻遍了整座土城,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又过一会,骑着骆驼出发的士兵也回来额,说是土城周围的沙漠里也没见着人影。 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端消失了! “跟前年石山那两名失踪士兵的情形一样……”江赞看着主帅副帅煞白的脸色,虽心有不忍,还是咬牙说出:“按照我们这里老人的话来说,是被小妖捉去祭拜沙漠之神了……” “胡说!他绝对不会有事的!”陈奕诚沉声打断他的话。 肩上搭上一只手掌,却是李一舟走过来道:“有神剑护身,就算有凶险,他也应该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这浩瀚的沙漠,他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叹口气,他失神低问:“奕诚,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他答应再不会弄丢他,却是又一次食言了,如果他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不,他不会让他出事的! 陈奕诚压下心底的恐惧,眼神如利刃般扫视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佑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 赵佑没有昏迷,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脚下好像有个漆黑的深洞,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他堕入洞穴深处。 他双手挥舞着,本能尖叫,叫声在四周轰然传出,久久回响,震得他耳膜发麻,却没人理会。 坠落的过程并不漫长,也许就是十几秒的时间,就跌到了实处。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他却并不觉得痛,撑着身子起来,摸向黑暗的四周,想起在南越被囚的岁月,对于这密闭的空间,丝毫不觉陌生。但又与当初的囚禁不同,至少那时候身边还有元儿,也知道敌人是谁,所在之处不过是间密室,而现在对周遭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难免心跳加速,脊背生寒。 “有人吗?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来此?” 半响没得到回应,他喘了口气,向前走出一步,不一会,双手摸到了洞壁。 摸到洞壁对他说来,没有任何帮助,他只是初习武功,没有陈奕诚那样高超的技艺可以飞檐走壁,像只壁虎样可以沿着洞壁爬上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总使得心头产生一种略有依靠之感,赵佑靠着洞壁坐下,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觉出他后背抵着的洞壁,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种十分缓慢地移动,但他确然可以感觉得到,洞壁在动,又或者,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洞壁是正在向内缩进去,好像他抵着的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很柔软的东西一样。 刹那间,赵佑整个人都跳动起来,而几乎同时,他所站的洞底,也开始在动,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向上拱。 此时的他,就像是处身在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之中,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一团漆黑,四周和脚底的移动还在持续,而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武器——琅琊神剑不见了! 他顺手解下来放在身边的神剑不知去向,并没有跟着他进得洞来! 而且,他丝毫感觉不到神剑的方位,神剑的气息! 独自一人,赤手空拳,面对未知的环境,真希望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噩梦还好,噩梦的梦境虽然可怖,在遍体冷汗之后,就会骇然醒来,一旦醒了之后,一切可怖的梦境,就会成为过去。但是他这时,却并不是身在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种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是在这里,洞底的移动,越来越剧烈,他已无法站稳身子,突然之间,立足之处拱起了一大块,他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以他方才伸臂探测的感觉来看,这黑洞方圆不过四五尺,照理说,他向前扑出,应该就会触到洞壁,然而这一扑,却扑了个空! 在他面前的洞壁消失了,他的身子向前直扑了下去,接着,便翻滚起来,一直向下,向更深处跌了下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就站在洞底,怎么还会再向下?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赵佑闭上眼,感觉到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也听不到下坠的呼呼风声,只是一味向下坠去。 他的呼吸如常,发出的惊叫声也可以听到,声音听来很闷,像是包在被窝中呼叫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 他又将去往何处? 那是一段可怕之极的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他不知道,感觉自己是那小渺小,那么茫然无助,根本无法去计算时间,更不知自己下落了究竟有多深。 他恍惚地想,难道就这样跌回现代了? 落地的一霎,心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他跌到在一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当他手撑着那柔软的东西准备站起来时,却又觉得那堆柔软的东西在迅速地发硬,变得像土石一般。 赵佑慢慢起身站定,他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又去过桃花、海南两岛探险,期间奇遇不断,算是见多识广,经历相当丰富的人了,然而现在,他却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重重地喘着气,他努力睁大眼睛,适应着周围的黑暗,在安静的环境中竖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听得自己胸腔里如雷鼓动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吱得一声叫,眼前远远的,有一团微光亮了起来。 光线朦朦胧胧,幽暗而深远,饶是他眼力超常都看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但心头总是一喜。 有光亮,就意味着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不是吗? “有人吗?听得我的声音吗?”他一边朝亮光走去,一边拨高声音问。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亮光看着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而且越往前走,越觉得吃力,比行走在沙漠里还觉得劳累,或者那不是劳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牵制,缚手缚脚一般。 第二百九十五章:面具少年 渐渐的,脑袋开始发昏,心跳逐步减慢,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手和脚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那么不听使唤,体能消耗到了极致,每走一步都似要费极大的力气,到了最后,他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朝前一点一点挪动。 怎么会那么累? 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怎么会这样? 赵佑停下来喘气一阵,待得力气恢复一点,再继续前进。 尽管时歇时行,他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慢得出奇,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脑子里灵光一闪,倏然想起那海市蜃楼中看到的铁士,他不也是这般奇异缓慢的动作?! 铁士……自己会不会是…… 赵佑精神一振,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前行。 就是爬,也要爬进那光亮之中,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寸,又一寸! 近了,更近了! 终于,他挪到了光亮边缘处,慢吞吞伸出手去,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触及。 当那昏淡的光芒照在手指上,眼前一暗,周围场景忽而一变。 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阳光,没有一绺云彩,甚至没有一丝风,周围是如此之静,静默得出奇,静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仍是之前的那身装束,愣愣站在一片黄土之中,面前是那座高大孤立的城楼,土黄的飞檐,深灰的城墙,斑驳的陈旧,仿佛远古就有,在天地间矗立了千百万年一般。 城门紧闭,不远处就是那个水池,水池里储着浅浅的一层水,水色略浑,微微发黄。 眼前的情景,一城一池,大局细部,都跟在海市蜃楼看见的一模一样! 赵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想的是奔跑,事实上,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是在以一种极其怪异的慢动作在向前挪动,这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却走了比之前还要长久的时间。 那滋味,实在让人让焦气燥,但又无计可施,除了继续挪动,他又能做什么? 已经不知道时间,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他的手终于搂在城门上。 城门是从里面关的,他推不开,只得叩门。 嘭——嘭——嘭——叩门的声音在空旷里响起,一声之后许久才有第二声,悠长得可怕。 大概是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城门里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比他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赵佑双眼紧紧盯着城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来。 如果里面出来的人不是铁士,那他要怎么办? 如果城门里有比那黑洞更恐怖的事情,那他要怎么办? 如果……怎么办? 心底千回百转,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见那城门无声无息缓缓开启,开门的速无比缓慢,过得许久,才露出一道缝隙来。 缝隙里逐渐显出一道人影,苍白冷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采,在看清他的刹那,碧眸睁得大大的,猛然一亮。 “我——在——做——梦?”他微微张口,嘴唇颤动着,很久之后才发出声音,一字一顿地喃道。 赵佑这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连说话都煞费力气,语速慢得不可思议,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他扯动唇角,努力牵出一个笑容,以最简单的语言慢慢答道:“不——是——梦,真——的。” …… 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陈奕诚和李一舟轮流往返,在军营、雅克绿洲和土城这三点一线间走了数趟,带来了大批士兵和挖掘工具,并将那两名大美帝国商人老秋和达纳一起请来,连同绿洲剩余的骆驼都调动起来,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管是否会走漏消息,一切以寻人为重。 偌大的土城被挖了无数个大坑,风沙填满,继而又挖,反反复复,所有的地方都挖过了,能搬动的土石围墙都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孟轲把身上所带的银票都贡献出来供找人之用,雅克绿洲的村民们只要还有劳动力的,都被他雇去帮忙,邪队的弟兄们也没闲着,在附近村落,沙漠边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明察暗访。 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动用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 从半个月前,老秋和达纳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劝告。 “这死亡之洲,那是有来由的,有去无回的人多了,更何况你说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是厉害的人,被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顶多能坚持三天。” “是啊,别折腾了,放弃吧……” 陈奕诚满面胡茬,红着眼睛瞪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他会回来的!”转过身去,对着人群一挥手:“给我继续挖!” “弈城……”阿一舟同样红着一双眼,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罗晋带着他的随从躲得远远的,在土墙一角不住翻找,鼻青脸肿,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那是某两人在威怒之下给揍的——要不是被他们的行踪引来这诡异的土城,直接从雅克绿洲返回军营的话,他能莫名失踪吗? “佑佑,你到底在哪里……” 又是半个月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带来的食物清水逐渐见底,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上了年纪的村民都支撑不住,开始陆续返回,一名士兵在烈日下突然昏厥,险些没救回来。 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将会有更多的人倒下。 “你就是个疯子!你不把自己当人就算了,也没把他们当人!” 陈奕诚沉默着,一声不吭,李一舟挡在他身边对老秋道:“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 “我……”老秋正要再说,忽然听得西南方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西南方向,那不是通商之路啊! 暮色中,一队黑衣蒙面人骑着骆驼直奔土城而来,在距离百步之距停住,冷眼望过来。 陈奕诚眯起眼,打量着这风尘仆仆的来人,厉声道:“你们是谁?” 来人也不做声,就见为首那人比个手势,所有的人都解下挂在驼峰上的包裹,往沙地上一掷,随即掉头返回。 众人都见状怔住,李一舟碰下陈奕诚的胳膊:“要不要追?” 陈奕诚摇摇头,盯着地上的包裹,想着来人的举动,若有所思。 没有他的命令,士兵们都不敢动,倒是老秋吸了吸鼻子,拉着达纳过去察看,一会就喜笑颜开奔回来:“我就知道是好东西,陈将军,你的面子不小啊!” 那十来只大大的包裹,装的全是他们现时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药品,足足可以供众人维持大半个月。 黑衣人远远听得身后的欢呼声,却并不停留,直到带队行至一处坡地,这才停下来,对着坡地下方的帐篷行礼道:“主子。” 轻咳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办妥了?” 黑衣人首领答道:“是,办妥了。” 帐篷里静默无声,一道清瘦的身影席地而坐,脸上带着银白面具,宽袍阔袖下,手掌慢慢抚着腿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听得他幽幽一叹,忽而伸手将面具摘下,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孔,狭眸深沉,俊秀如敌。 …… 城门之中的情景,是赵佑在那海市蜃楼当中看不到的。 以至于他一眼掠过,当即努力叫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铁士没有回答,引领他慢慢走入城门。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四周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宫殿,有通道,有长廊,有宅院,有屋舍,全部都是砖木结构,还有一些青铜雕饰和木质摆设,甚至还有一座墓穴样的城保状的房子,建筑风格简洁古朴,全无富丽奢华之感。 不知为何,赵佑一踏进门,望着那空荡荡的景致,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 他想往古城深处走,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仅是在门口空地挪动几步,环顾了周围景致,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如若真要走到那些紧闭的屋舍里去一一查看,真不知要捱到什么时候,只得放弃。 “怎么回事?他们呢?”在这该死的地方,说话煞费力气,他只能用最简短的言语来表达,听着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拖长了声调在讲话,音色有点变,都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铁士的回答更是简短,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了最近的一间屋舍。 整个过程十分艰辛,也很费时,不过赵佑却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不去想着努力,要加速,而是配合与适应,动作虽慢,却并不那么吃力了。 关上门,他分明听得他长长吁了口气。 屋里很是简单,除了张床,一只木头柜子,墙角摆着几只大大的陶罐,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份不高,顶多就是个守卫。 赵佑目光掠过,忽然定格在床-上,哪里,铺着张破旧的草席。 草席?! 就是土城里罗晋手里拿着的那一块,连纹路都是一样的! 难道这里跟土城有什么联系?还是两者原本就是一个地方? 他的心怦怦直跳,会不会自己就在那土城之下,被沙漠掩埋不见的地方?就像那些古代城堡被风沙掩埋,露出地面的只是极小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枢纽地带,却藏在地下? 但几乎同时,他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真要身处地下的话,空气从哪里来?偌大的空间用什么来支撑? 而且心底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是在看见土城之前就产生的,跟土城没有太多关系。 “坐。”拖长的声调打断他的思绪,那床榻太远,铁士拉他径直在门边慢慢坐下,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喜悦与担忧,对于情绪从不外露的他而言,这样的表情实在难得,显而易见,对于他的到来,他很开心。 “发生了什么?”赵佑又问。 铁士嘴唇动了动,脸上慢慢现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来,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开口,双手随之比划,道出他率众人进入沙漠前后的遭遇来。 因为语速过慢的原因,他讲了很久,很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所发生的事情不是他的智慧能够理解的,若非他个性坚韧,心智强健,在这里呆这样久,铁定会精神崩溃,会发疯。 赵佑尽不打岔,但有好几个地方又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仔细询问,再加上他类似的经历,综合整理一番,花了想象不出的漫长的时间,才勉强了解大致情形——铁士一行人看,是在半年前进入来到边境的。 在石山驻扎的当晚,他们就遇到了那个灰影来袭,那东西在铁士手下没讨到好,一路向西逃窜,当时众人都没太在意,不想此后,每逢夜晚那灰影都会出来骚扰,尤其是到了沙漠边缘,更是变本加厉,烦不胜烦。一行人终是年轻气盛,被骚扰得生厌,决定拉网围剿,一举铲除这怪物,铁士也没当回事,遍任由他们弄去,当发现队伍越追越远,隐入一片漫漫风沙的时候,才终于察觉到不对。 等他领着剩余的人追上去,先前大队人马已经失去踪影,在搜寻过程中,每晚都有人失踪,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人,与那不时出现的灰影搏击,他没有削金断玉的利刃,但凭一身不俗的武功,伤不了那东西,却足以自保。 斗到最后,只听得吱的一声长叫,无数灰影将他团团围住,他企图突围而出,却觉地下蓦然冒出物事来,那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生拉活扯般拽住他的脚,一股巨力将他拉入地底。 后来的情形便跟他的遭遇差不多,长时间的下坠之后,他也是在那黑洞中呆了许久,然后朝着那亮光一直走,直到走到 这城楼当中。 这城楼仿若一座死城,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人影,没有一只活物,也许那宫殿深处不尽如此,但他惊骇发现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动作比以往慢了上百倍,费尽全身力气,他也就是搜寻了离门口最近的三间房屋,便再无精力往里走。 他说不清楚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看不见太阳星辰,便没有昼夜之分,但觉得并没有他所说的半年之久,顶多不到十天,奇怪的是,人在这里并不感觉冷热,也不觉得饥饿口渴,身体很多机能都似乎处于停滞状态,他之所以去那城门外的水池喝水,也只是一种本能感觉,觉得他应该这样做,或者说是出于无聊,因为在这里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从他的叙述中,赵佑想到几处疑点。 首先,弟兄失踪,铁士被困,那神出鬼没的灰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联系到自己连日来的经历来看,那东西就像是个引路人,引-诱人们一步步踏入陷阱,走向深渊。 其次,灰影虽然诡异,但是能力有限,并不能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应该还有幕后之人策划和操纵整个事件,那是谁,他的目的有是什么? 再次,按照铁士的说法和自己的感觉,这里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操控,人的动作,人的身体,人的感觉,都发生了巨大的可怕的变化,这种力量,到底是自然就有,还是人为而生? 还有,他感觉在这里只呆了数日,外面的时间却是过了半年,是他记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最后,极为关键的一点,这偌大的城池,除了他俩之外,到底还有没有第三人? “你怎么一个人?小乐子呢?”铁士盯着他,慢吞吞问。 小乐子?应该就是他那名殉职的副手吧。 赵佑涩然垂眼:“他死了。” 铁士眼神一顿,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道:“节哀。” 不知为何,很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赵佑微微皱眉,简略几句讲述了自己这些日子被掳南越与脱险归来的遭遇,以及西行一路上的经历,一番话又费了很大的力气。 当听到他讲起那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铁士吃了一惊:“你能看到我?” 赵佑点头:“是。”忽然想到在景象里所见他摇头的动作,不由得问道:“我看见你在摇头 ,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我?” “摇头?”铁士回想一下,脸色微变,缓道:“不是看到你,是听到女子求救声。”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十分凄惨。” 原来不是看到他,是另有遭遇。 也是,若能互相看见,他不止是摇头,应当做出更多动作来。 “从哪里传来的?”想着他的回答,赵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他知道他生性冷酷,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能令他骤然变色的事情着实不多,说明那女子的叫声真的惨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城阙深处。”铁士答道,脸上现出几分无奈来,“我想去找,但是没有办法。” 这城楼当中的宫殿屋舍多得数不胜数,在这样陌生而可怖的境地,行动又处处受限,走一步说句话都慢得要死,更别说是找人救人了。 见他沉默不语,铁士叹气:“你真不该来。” 赵佑明白他的意思,这里阴森恐怖,敌人明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危险程度远远超过桃花海南两岛,多一个人进来,便是多搭上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定定望着他,在这动作异常缓慢之地,连拍下他的肩头安慰都是奢求,赵佑手指按下他的掌心,慢慢咧嘴笑道:“值得。” 最简单的回答,道出最深沉的情谊。 他原本是极端自私之人,但是为了家人,为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若人对他好他会一颗心全然捧出,不留余地;若人对他坏,他必将一把刀狠狠回敬,千百倍报之。 讲了许久的话,也不觉得累,这倒也是,既然身体机能都运行得十分缓慢,新陈代谢也相应停滞,不觉得口渴饥饿,自然也不会有劳累的感觉,想到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他面上的倦色,那更多的应当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赵佑由此想起一种自然现象——冬眠。 冬眠的动物,生命体征就是极度降低,但是他们感官虽然迟钝,动作虽然缓慢,但是他们是清醒的状态,能说能动,却又跟冬眠很不一样。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其中奥妙,只能说,在这座死城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他这两世所学的知识来解释。 “你的神剑呢?”铁士忍不住问道。 “不见了。”赵佑苦笑,如果神剑在这里,他根本无怕畏惧。或者当时对方就是在暗中窥视,等的就是他解剑德尔一刹,倏然出手,攻他个措手不及! 铁士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从怀中慢慢摸出一段绳索来。 赵佑不明所以,挑眉问道:“你做什么?” 铁士不答,只是将绳索一头系在自己的腰-带上,别一头则是扯过去绑他的腰-带,慢吞吞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道:“跟人学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孩童与蚂蚁 赵佑心里明白,这地方实在凶险莫名,谁都不知道下瞬会遇到什么,说不定哪里又会出现不知名的黑洞,自己丢了神剑,铁士的武功又半点都使不出来,两人若是再分散走失,危险系数便是翻倍增加。 对他的行为没有异议,只是怔怔看着彼此腰间的绳索,感觉有丝丝眼熟,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怎么了?”铁士见他神情有异,问道。 “没什么。”赵佑叹气,多半是那健忘症又犯了,什么都看着眼熟,这些日子见多了恐怖事件,都神经错乱了! 两人坐在地上不动,因为说话费时费力,偶尔才说上那么一句,就那么静静坐着,不是不作为,而是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们进入的经历几乎一样,都是掉入黑洞,继续坠落,走进亮光之后才进到这座城楼跟前来的,但是怎么返回却是一个大问题,天知道那亮光什么时候会再出现,而且就算有那亮光,进去之后能回到黑洞,又凭什么能爬出洞口,返回到那沙漠当中去? 他着急,他恐慌,那沙漠的人一无所知,比他更甚! 想到这里,赵佑心头一动,对了,既然他能在海市蜃楼里看到铁士,那外面的人也应该可以在景象里看到他,看到他的手势动作。 他这莫名失踪,他们肯定急坏了,特别是陈奕诚,还不知怎么懊悔自责,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方位,就算不能前来营救,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去拉铁士的手:“走,我们出去。” 两人相互倚靠着,慢慢扭身伸脚,缓慢往外走。 好不容易挪到门外空地,正朝城门处行进,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啊——” 赵佑身形一震,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的同时,听得铁士低叫:“就是这样的声音……” “救……救命……救我啊……”女子的叫声还在继续。 那是一种缓慢的怪异的叫声,声音已经叫的嘶哑,又慢的变调,伴随着丝丝哭泣与喘息,充满了恐怖,痛苦与绝望的情绪,久久不绝,令人心悸胆寒。 一个人如果不是在毫无希望,痛苦至极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赵佑听的明白,这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广场中间墓穴样的城堡——那里面,究竟发生着怎样的惨景? 因为音速过慢的缘故,那女子的惨叫持续了好久才渐渐低下去,几声若有若无的喘息之后,声音完全静止了。 在这里,赵佑的五感虽然退化,却还保留了将近一半的功力,对于这段声音乃至后面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极其厌恶,特别不舒服,简直令人抓狂。 望了望铁士,见他也是紧皱眉头,心知他的感觉与自己大同小异。 若是换做平时,早就按耐不住过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现在,他们都自身难保,又怎么管得了别人? 还有,死城里忽然出现的女声,难说不是圈套,在这敌暗我明的形势下,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不能随心所欲行动,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两人沉默着,等了很久,没听到那声音再响起,这才又按照原先的路线慢慢朝前走,费了很大功夫才走到城门外,推门出去。 赵佑按照当初在海市蜃楼中所见,拉着铁士走到水池边,找到视觉最佳的位置坐下。 “我看见你坐在这里喝水,发呆。”指了指水池,他说。 “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铁士淡淡答道。 学他喝了一口水,水色并不太清澈,却没有什么异味,赵佑勉强笑道:“想出来没有?” “地狱。” 赵佑听得呆了呆,哑然失笑,他说的没错,这里死气沉沉,真像是地狱! “祸害千年在,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夸海口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要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关键是,出口在哪里? 赵佑静静坐着,注视着四周的情形,城楼之外皆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仿佛没有尽头,充满了莫名的可怖感。 “你往那边走去过没有?” 铁士摇头:“没。” 赵佑拉着他站起来:“那我们试一试吧。” 他回想着来时的道路,带着他,往记忆中的亮光之处挪动脚步。 哈,不知这番景象能不能出现在海市蜃楼里,若真被陈奕诚他们看到他这怪异的姿势,铁定被笑死! 两人机械地行走着,慢慢朝前移动,走了许久,久到难以想象,眼看前方迷雾散了一点,赵佑心中一喜,或者那里真有出口? 眨眼间,一大团灰影拦住去路,迅速弥漫四周。 “小心!”赵佑叫道,声调拖长,后面那个字还没出口,铁士已经是拉住他的衣领往后扯。 若换做平时,这样的动作瞬间即可完成,可是在这里却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没等他退后半步,灰影已经闪电般逼到面前,罩着他的头顶扑来! 逃不掉了! 赵佑瞪视着顶上灰影,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奇怪,这缓慢的空间对这东西竟是丝毫不起作用,它的动作仍是那样快捷,流沙般席卷四周。 噗的一声,铁士用尽全力,拔出了腰间的钢刀。 赵佑见过他的刀法,又快又很,跟他的人一样冷酷无情,可是现在,他那举刀落下的动作,缓慢无力,就连迟暮老者都能轻易躲过。 那灰影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停留在原处没动,吱吱两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迟钝。 在它身后,更多的灰影涌了过来,多不胜数,它们连成一片,上下翻腾起伏,将两人围合在内。 赵佑看傻了眼,怎么忽然冒出这样多? 面对越来越多的灰影,铁士的刀丝毫不起作用,他刚指向东,面前那灰影就朝西跳出,刚往上刺,那灰影就向下窜,数周不中不说,还累得气喘连连。 因为两人绑在一起,赵佑也被他的动作带着跟着移动,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底忽然有种很滑稽的感觉,自己二人就像是那灰影的玩具,任由它们摆布戏弄而毫无办法。 在这奇异的地方,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双方力量悬殊,就像是孩童与蚂蚁! “铁士,住手!”再打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力气而已,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铁士闻言收刀,他也看出那群东西只是一味戏耍逗弄,阻止他们前行,而不是真要伤害他们,否则趁他对付跟前那灰影的时候,周围的灰影有无数机会可以围合偷袭。 赵佑盯着那灰影,慢慢向前踏出一步,脚还没着地,灰影就嗖的蹿了上来,张牙舞爪,他退后,灰影又返回原地,静止不动。 对方对峙着,如此反复几次,他有丝明白,灰影在这里的职责就是看守他们,不得离开城楼半步。 也就是说,他们成了囚犯,被关在这座死城当中,可以偶然出来放放风,却绝对不可以离开。 他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是对他来说,这种怪异莫名与世隔绝的禁闭,若是再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他铁定会发疯! 如今这灰影的力量强出他们千百倍,自然不能去跟它们硬碰硬,只能另择时机,迂回对抗。 想通了这一点,赵佑朝铁士比个手势,两人丢下那团团灰影,自顾自往回走。 灰影见他们离去也没有再追,扑腾一阵,消失在迷雾当中,天地重归静默。 做回房间的地上,赵佑缓缓躺下来,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竭力思索。 老师泰俊杰见多识广,足迹遍布中原大地,却从未提过有此城楼,这个神秘而怪异的地方,连他老人家恐怕都没听说过,这到底是在哪里? 还有,禁闭他们的是谁,为何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铁士……”忽然想到一件事,他兴奋地叫。 “嗯?”铁士就躺在他身边,简短地应。 “起来,我们去搞破坏。”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幕后之人不是喜欢隐身暗处吗,那好,他就逼他主动现身! “怎么破坏?”这里跟外界不同,偌大的古城,人的动作又是慢的出奇,打砸抢的做法根本没用,反而是白费力气! “凭这个。”赵佑从怀中费力摸出个东西来,眸底光芒一闪。 那是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第二百九十八章:死城 铁士面露迟疑:“我们的动作太慢……”他想的是,以这样的慢动作,如果城被烧了,他们也逃不出去。 赵佑挥手:“走一步是一步,管不了那么多了。”在火势蔓延成灾之前,兴许就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他是个想做就做的人,铁士又是对他言听计从惯了,这想法也没多加考虑,直接进入实施阶段。 将火折子隐在袖中,两人悄悄出了屋子,慢吞吞朝广场中间走去。 赵佑边走边观察,思量着放火的最佳位置,睃巡一周,目标锁定一处木制廊楼,廊前堆放着些杂物,正是他所需要的! “就这里。” 走到廊楼前,赵佑将火折子盖子拔去,开始点火。 这火折子是从陈奕诚军营中得来的,以极好的材质制成,按照以往的经验,用时一晃即燃,他怕自己的力道不够,特地交由铁士来做,铁士用力划动几下,动作虽慢,却终于见得那顶端的火星溢出。 明晃晃的火焰照得四周阴森的环境微微发亮,心底不禁有了一丝暖意,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来。 有了火光,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只是,那希望只维持了短短一瞬——“怎么会……点不燃?”赵佑看着完好如初的木片,低叫。 铁士没有说话,眉头已经拢作一团,他们试过了所有的物事,门窗,木柜,凳子,柱头……别说是点燃,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火,对于这里的一切,都不起作用。 赵佑不甘心,他慢慢撕下一截衣摆,火一凑上,便渐渐蜷起,化作黑蝶。 火是真的,却只能对自身产生破坏! 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眼见那火折子的燃料越来越短,赵佑只得掐灭火焰,放回竹筒,收归怀中。 计划失败,两人也不欲久留,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轻咦,一个苍老的声音徐缓传来——“来人是谁?” 赵佑听得分明,那声音从廊楼背后传出的。 谁说这是死城,这里不仅有女子,还有老人! “你又是谁?”赵佑不答反问,声音缓缓送出。 “阁下……可是大美帝国国君元昭帝?”那老人又扬声回道,声音虽缓,却是微微颤抖,满含希冀。 赵佑吃了一惊,元昭帝,那不是他臆想中的铁士老爹吗?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这其中关联,他着急叫道:“你在哪里?能不能出来见见?”或者这老人与他们一样,也是被困之人,能在他那里多了解点情况,对于脱困也学会有帮助。 “我动不了,还请你过来。”老人无奈应道。 “那好,你等着。” 赵佑正要循声而去,却被铁士按住胳膊,眼神凝重:“等等,怕是陷阱。” 赵佑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死城中先是传出女子惨叫,而后又是老人唤声,老弱妇孺历来都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内心直觉又促使他迈动脚步,一探究竟。 “没事,我们就远远看看。” 铁士知道这主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回头,他自己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到大几时将生死看重过,一句警告之后立时闭口,护着他朝廊楼背后走去。 弯弯曲曲,东折西绕,走到一道拱形石门前,赵佑停下脚步,两人合力将门推开。 门一开,一股污秽之气迎面扑来,赵佑往里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气。 但见空荡荡的房间满是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往里靠墙是张长条石床,床上坐着一具人形之物,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左右双肩上被铁链穿透,将之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若非那深陷的眼眶里眼睛转动,他会认为那是具骷髅。 “刚才是你在问话?”赵佑定了定神问道。 老人眨眨眼,看着门口两名年轻男子,也是惊疑不定:“是,你们是谁?” “我姓赵,他姓铁……” 没等他说完,那老人颓然叹气:“我还以为是元昭帝,竟然不是。” 赵佑见他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心有不忍,还是如实相告:“元昭帝已经过世多年了。” 老人张大了嘴,徐徐吐气:“怪不得它会破土而出,原来是帝君驾崩,无人看管,天意啊……” 赵佑听得莫名其妙:“它是谁?可是那灰影怪物么?” “不是,灰影是伥鬼,我说的是它们的主子,猸狲。” 赵佑与铁士对望一眼,皆是摇头:“不明白。” “你们年纪尚轻,自然不明白,这伥鬼是被猸狲吃掉的人,魂灵不散,便成了如今这非人非鬼的模样,它们为猸狲办事,投其所好,帮它诱人前来供其享用,行径十分卑劣。” 赵佑瞠目结舌:“竟有这事?” “也难怪你们不信,事实上,过了那么多年,除了多之外,再没人知道了。”老人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既然不是元昭帝,你们走吧,找个角落躲起来,多活一会是一会。” “为何非要元昭帝呢?”赵佑疑惑问道。 老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很有些吃力,闭上眼,似是不愿再提,静默不语。 赵佑想了想,指着铁士道:“他是元昭帝唯一的儿子,管用吗?” 老人蓦然睁眼,瞪着铁士:“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还没最后确定。赵佑在心里暗道。 老人又惊又喜,声音沙哑:“那也是一样的,一样的,神灵保佑,护我中原啊!”说罢大口大口喘息,见他们迷惑不解,歇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这要从中原大地建立之初说起,千百年前,这里是座高大雄伟的古城,因为异族入侵,城破人亡,后来军队增援,经过一番恶战夺回了城池,但因怨灵太多,无人得留,再加上风沙侵蚀,从此便成了一座死城。” 赵佑听得心头一动,脑子里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闪得很快没抓住,又听他吁了口气,续道:“那异族御兽为卒,很有些能耐,原本是不可战胜的,只因为军队首领有一柄神器,这才兵败如山倒,最后弃城而去。人们以为得胜,大肆庆祝,只有那首领看出端倪,出言警告,并预留了解救之法。” 御兽……神器…… 赵佑的心怦怦直跳,隐约有了答案:“警告什么?” 老人答道:“那异族的兽兵中有一只异兽,名唤猸狲,是为虎面牛身的巨兽,此兽相传为天神后裔,能力非同一般,虽被神器所杀,却死而不僵,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千年之后会伺机复活,唯有帝王正气镇压才行,否则这猸狲破土而出,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赵佑张了张嘴,问道:“那异族可是巫族先祖?神器可是琅琊神剑?” 老人讶然道:“你怎知晓?” 赵佑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之不清,不由得挥手道:“你别管这个,让我想想……对了,这座城共有几道城门?” 老人没想到他忽发此问,微怔一下才道:“两道,正门已毁,后门尚在。” 后门尚在,应当就是自己在海市蜃楼里看到,并亲身前往之处! 怪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此地,却总觉得眼熟,原来竟是那桃花岛石洞内壁画故事的真实场景! 正门被战火损毁,只留下了后门,所以他才没有一眼认出——那场战争是真的,那残酷激烈的攻城战,惨绝人寰的屠城杀戮,全都是真实发生过! 而且,在这浩瀚的沙漠中还蛰伏着一只可怕的异兽,神秘幽深,不见其踪,当元昭帝一死,帝君正气消散,它就趁机冒出来作恶,也许此时就在他们身边某处,蠢蠢欲动! 赵佑想起一事,又问:“我们之前曾听到女子惨叫声,那是怎么回事?” 老人脸色微变,叹道:“这猸狲除了偶尔吃人之外,还生性好色,只是它的体型,寻常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后面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想起先前听说那些失踪的少女,赵佑面色煞白,胸口翻滚欲呕,好不容易才压住,问道:“这城楼是怎么回事?是古城旧址么?为什么看不到太阳,为什么动作这样慢,甚至,连火都点不燃?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 老人苦笑道:“不是旧址,是幻境,那猸狲吐气制造出来的幻境,这里时间会过得特别慢,与外界并不同步,除非猸狲身死,否则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石棺 赵佑闻言呆住,却听得铁士在旁冷静发问:“你是谁,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当初首领预见到这个后果,派出人手在古城长年守护,神圣职责世代相传,传到这一代,便只剩下我一人。”老人叹气道:“当年发现异状,我一直在试图通知大美帝国皇庭,却无人搭理,直到那猸狲苏醒,法力渐复,将我困住,还制造出这样的环境来惑人前往……” 赵佑蹙眉思索着,无意一瞥,却见得那老人说话间面色潮红,神情有异,不由道:“你怎么了?要不要歇会?” 老人喘气道:“不用,没时间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快问……” “他不行了。”铁士在耳边低道。 赵佑也看出老人之前深受折磨,早已经是油尽灯枯,此时只是回光返照,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赶紧问道:“为何是我们,而不是别人被诱惑来此?” “首领曾留下箴言,说是猸狲重现天日的条件,须得吸尽王者之精气,而且必须是没和女人上过床的童男,这些年来它派出很多伥鬼都是一无所获……”老人辛苦说完。 赵佑正要发问,忽然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其间还夹杂着吱吱叫声,似是兴奋异常,砰砰啪啪的脚步声响起,缓慢沉重,犹如巨鼓擂动,朝廊楼方向行进。 那老人面色大变,骇然道:“它要来了!” 听得那猸狲脚步声渐渐靠近,老人急道:“我还能阻挡它一阵,你们快逃!” “往哪里逃?” “去墓穴,那里有具石棺,是首领留下的,可辟邪灵……” 没有半分迟疑,铁士拉着他,用尽全力退出房间。 赵佑只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叫道:“那解救之法,到底是什么?” 老人声音悠悠传来:“猸狲尚未苏醒,以帝君正气可镇;但猸狲已然破土……”他抬眼望向铁士,叹息道:“你虽是元昭帝之子,却用尽晚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轰然一声,庞然大物穿墙而来! 正如老人所说,这猸狲通体呈青黑色,虎头牛身,浑身布满鳞甲,体型巨大,样貌十分骇人,再加上一团团灰影围绕前后左右,吱吱怪叫,所到之处,全无阻碍。 猸狲踏进屋子,先是重重吸了吸鼻子,忽而眼里幽光闪动,嚎叫一声,直奔还没走远的两人而去。 “快走!”老人喊出一声,那原本软软下垂的手臂忽然抬起,掌心光芒一闪。 一大团红莲般的光焰喷射而出,猸狲对这光焰似乎很是忌惮,嗷的一声,一下子跳出数丈之遥,嘴里重重呼着气,踌躇不前。 趁此机会,铁士握刀在手,带着他拼命往前奔。 整间屋子都被光焰包裹住,老人气息减弱,叹息着又喊道:“我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要快,千万别被它抓住——” 赵佑双腿机械迈动着,几乎是被铁士拖着朝前,感觉到他已经竭尽全力,将自身气力潜能都调动到极致,两人的速度还是那么慢,缓缓朝广场中间的城堡前行。 心里着急得要命,脚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勉强到得城堡入口,但觉眼前一花,无数灰影窜上来拦住去路,正是那从光焰中跳跃而出的伥鬼! 这伥鬼原本是已死之人,因魂灵被猸狲控制而生成,非人非兽,那光焰对猸狲管用,对它却是毫无效力。 “滚开!”赵佑怒不可赦,手臂一挥,打出的拳头轻飘飘过去,像是打进一团虚无。 伥鬼吱吱叫着,瞬间分为两队,一对在他周围游动,另一对则是将铁士的钢刀缠住,令其动弹不得,越累越多的伥鬼窜过来,两人根本挪动不了半步。 而身后,老人掌中光焰逐渐减弱,已经是气若游丝,苟延残喘。 伥鬼戏耍一阵便纷纷往两边散开,但觉眼前灰影一闪,一只体形稍大的伥鬼悬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与他对视,灰白色的小眼闪烁着仇恨的幽光。 “是你!”赵佑认出来了,它就是当晚闯入帐篷被自己一剑刺中的那一只,不由得冷笑:“为虎作伥的东西,那一剑滋味如何?” 那伥鬼好似听懂了他的话,吱的一声长叫,显然是动了怒,张牙舞爪,转瞬袭向他的心口。 虽说伥鬼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但是这一袭对于手无寸铁行动受阻的他老说,却是非同小可,一想到将被那东西触碰身体,心底顿时一片恶寒。 赵佑勉强侧了下身,手里是刚刚摸出来的火折子,筒盖拧开,便朝扑来的灰影晃去。 火光一闪,那伥鬼不防他竟有武器,弹出数尺之外,吱吱尖叫。 “再过来,小爷烧死你!”赵佑见这火光管用,眉开眼笑,一边朝伥鬼群挥舞着点燃的火折子,一边拉着铁士又朝前奔。 刚奔到城堡门口,却见跟前灰影闪动,伥鬼又围拢过来。 面对他手中的火光,有几只伥鬼吱吱叫着,跃跃欲试,忽然出其不意扑向他的手臂,赵佑只得停下以火光阻敌,两人一个舞动火把,一个挥动钢刀,勉强挡住伥鬼的进攻,慢慢向前移动。 那火光开始还算明亮,到后来却越来越弱,赵佑知道竹筒里燃料将尽,心里急得不行,伥鬼奸诈狡猾,似是看出了这一点,层层包围,进攻之势逐渐强劲。 正当此时,却听得背后轰然一声,屋子里光亮突然大涨。 “你先进去!”铁士调转刀锋,隔断两人腰间相连的绳索。 “不行,一起走——”赵佑摇头,刚击退一只伥鬼,那火光跳了几跳,倏然熄灭了。 见他手中武器已无威胁,伥鬼兴奋欢叫,那只体形稍大的伥鬼再次窜出,朝着他头顶扑来,欲要一雪前耻。 铁士正被三只伥鬼缠住,根本施救不及,眼看那伥鬼伸长利爪,抓向他的发髻,赵佑啊的一声惊呼,无处躲闪,眼睁睁看着那道灰影朝头顶猛冲过来,电光火石间,伥鬼利爪已经触到他的头发! 青光一闪,那伥鬼利爪不知碰到什么,触电般缩回,所有的伥鬼见状都是惊惶不定,四下逃窜,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铁士身上压力骤减,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赵佑摸着发髻上的发簪,也是茫然不解,神剑不在身边,魔戒又是遗落南越,他又不是刚墙铁壁之身,鬼知道那伥鬼怎么就被吓跑了? 他却不知,此时自己头发上别着的发簪,也就是当初在海南岛上陈奕诚送给他的那一枚,在这当中起了关键作用——陈奕诚不识货,将其材质说成是鲍鱼贝壳,实际上却是深海玳瑁,而这玳瑁自古就是辟邪之宝,虽然不能镇住像猸狲这样的远古异兽,但对付这个如伥鬼之类的小妖小怪,倒是绰绰有余。 局势紧迫,也由不得他多想,赶紧拉着铁士奔进城堡。 与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房间一样,这城堡虽大,却也是阴冷空旷,前厅连着后厅,大间套着小间,一路走来,到处是散落的骷髅白骨,再往里,地上开始有了血迹,有些已经凝固多时,呈现出暗淡的碧色,有些却还新鲜,从幽暗的房间里汩汩流出。 没有时间去查看其中情景,赵佑只在那侧头瞥过的时候,看见那些或躺或坐的赤裎的女子躯体,眼神空洞可怖,身下是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一瞥之下,只觉得胸中翻腾,胃液不住往上涌。 “受不了就别看。”铁士目不斜视,声音淡淡道。 “冷血动物。”赵佑低咒一声,依言收回目光,跟着他急急朝前。 忽而穹顶高耸,景致一变,厅堂一下子宽阔起来,一具灰白色的厚重石棺呈现眼前,棺盖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铁士,快看……真像!”赵佑叫出声来。 “是啊,真像!”铁士点头低应。 这石棺,竟是跟他们在桃花岛墓室中见过的那具石棺一模一样,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顾不得深思,两人刚扑到石棺前,就听得背后一声吼叫,一股巨力袭来,赵佑被高高抛起,摔在墙角,趴在地上,感觉后腰痛得要命。 是猸狲,它已经冲破那光焰! 那身为守护一族的老人,想必已经…… “该死!”铁士低骂了句,挥刀劈向那诡异的虎面牛身怪物,但以往干脆利落的刀法,此时却是毫无杀伤之力,没等他那刃挥近,就见猸狲一抬腿,砰的将他踢飞出去。 铁士倒地,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猸狲撇开他,鼻孔呼呼出气,慢慢悠悠朝赵佑的方向过来。 第三百章:摧残 赵佑被摔得脸孔朝下,鼻端嗅得旁侧阵阵血腥气,夹杂着一股特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朝自己不断靠近,忽然一只粗壮的手掌伸过来,将他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一张狰狞的虎面映入眼帘,它瞪视着他,獠牙森森,长舌卷起,似是要舔向他的脸颊,赵佑手掌勉力抬起,掌中的火折子用力戳向它的左眼! 这样的攻击显然没有丝毫威胁,猸狲随意一掌打落火折子,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朝他的颈项咬去! 赵佑脸色煞白,心道自己绝无辛免,却见那猸狲忽然停住,凑近一点,在他上方嗅了几下,虎眼里幽光闪耀,它不吃他了? 赵佑只怔了一下,目光下移,见得它胯下昂扬的巨物,猛地明白过来——它是想强暴自己! “铁士!”想起之前听到的女子哀嚎惨叫,他惊恐尖叫,不住后退,连女人都受不了它,何况自己是一个男人,屁股不给他干得开花才怪,要他也像她们那样被怪物摧残蹂躏,他宁愿立刻去死! 猸狲嗷嗷怪叫两声,朝他扑了过来,与此同时,铁士的刀也砍在它的背心。 火花四起,刀刃就好像是砍在坚硬如钢的岩石上,震得他虎口出血,钢刀被震飞出去! 这异兽,竟是刀枪不入! 赵佑费尽全自力气,才朝前爬出一小段距禹,手刚抓住石棺边沿,脚踝就被按住,一点一点往后拖。 猸狲不久前才与人变合过,此时也不着急,似是在享受着这一过程。 赵佑急得红了眼,试图去抓牢那石棺,手指却是慢慢滑落,他微微侧头,看见铁士正被猸狲抓在掌中,似是已经昏迷,獠牙缓缓剌向他的喉咙。 这是要吸他的精气! 在他之后,他同样逃不过如此命运! …… 静寂的土城。 黄沙如海,残阳如血。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望着天边那处孤立的古怪的城楼。 城楼下城门半开,从中走出两道人影,紧密相依,寸步不离。 他们走得极慢,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走了很久才在水池边停住,慢慢坐下来,饮水说话,一切无声无息。 “快看,是赵监军!”不知是谁叫出声来,人群静默了一会,继而迸发出阵阵吐呼声。 功夫没有白费,在将近三个月之后,那景象终于重现! “奕诚,快看啊,他也进去了!”李一舟惊骸低叫。 “看到了。”陈奕诚低喃,脸上胡茬丛生,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挺俊朗,只那一双眼,目光灼灼,喜悦与焦虑交织错陈。 他在里面,他们在外面,一座城隔出的距离,无边无限,可望不可即。 而更远的地方,他们看不到的坡地上,久坐帐莲的男子被人扶了出来,远远望着城楼下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扣紧,暗黑的狭眸深沉似夜,一瞬不眨,看着两人相连的衣带,唇边不由得泛起一抹清淡的温柔的笑。 终于,又看到了…… 贪恋地,不舍地,痴怔地,不知餍足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听得背后远远的,有大队人马行进过来。 身边的数名黑衣人刷的拨出兵器,却被他挥手止住,勒令退后。 行到十尺之外,人马停下,有人恭敬唤道:“四王子。” 眼睫垂下,他也不惊讶,只淡淡道:“你们来的比我预想要晚。” 那人面不改色:“主子听说有神秘人在援助赵式王国军队,稍到是四王子,特令卑职前来,护送四王子回国。” 他轻笑:“若是我不走呢?” 那人冷静道:“主子有言在先,不惜切代价,若是四王子不走,卑职就是杠也要把四王子杠回去。” “你敢!”黑衣人步迈出,怒声喝道。 那人并不理会,低眉顺目,抱拳低道:“皇后娘娘惊闻四王子出走,气出病来,汤药无效,昏迷中一直在叫四王子的名宇。”软硬兼施,主子这一招可谓高明。 “母后……病了?”他有丝恍惚:“真的病了?” “卑职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处置!”那人见他不语,又补充道:“还有,皇子妃下月临盆,情绪十分不安。” “哦,要生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眼低波澜汹涌,不知在想什么,许就才道:“也好,他们留下,我跟你们回去。” “主子,我们这般辛苦而来……”黑衣人张口欲辩,被他眼色制止。 他回头,深深凝望那景象中的人影,在心里千百遍道——等我……回来…… 到那时……便再不离开…… …… 眼见猸狲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舌在铁士身上舔来舔去,闪着精光的獠牙从他的咽喉处缓缓上移,到得头顶正中位置,对准,刺入——“铁士,不——”赵佑只觉得热血上涌,灼热滚烫,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口! 刹那间,原本昏迷的铁士忽然睁眼,身体顺势弹起,双指做剑,用尽全力剌向猸狲的右眼! 猸狲猝不及防,竟被他偷袭成功,一只圆滚滚的泛着青光的眼球骤然落地,红红白白的液体不住流淌,十分可怖。 但听得惊天动地一声恕吼,猸狲痛得满地翻腾,松开赵佑,又将铁士狠狠甩出,大口大口喘息着,剩余的那只兽眼瞪得溜圆,迸射出仇恨愤怒的火焰! 铁士无力躺在地上,唇角溢出血丝,看着那巨兽朝自己步步逼近,轻蔑笑,忽而看清它身后勉力撑起的人影,微怔一下,张口叫出:“进石棺啊……” 赵佑摇着头,手撑石棺慢慢起来,正要说话,却见猸狲已经立在铁士上方,手掌伸出,掌心蓦然生出一根粗长的黑剌来,朝着铁士的碧眸缓缓戳下! 它是要报复! 铁士面色苍白,看着那黑刺袭来的碧眸却是暗沉如墨,一瞬不眨。 凭着他以往的功夫,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偏偏在这死城中丝毫使不出来,方才被猸狲狠狠一甩,伤及内脏,一口血已经涌上喉问,被他悄悄咽了回去,虽不至死,却也无法动弹,此时再面对这异兽的进攻,根本无计抵御。 猸狲来得越慢,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一心里直盼着那尖剌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 赵佑也巳看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的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比起铁士来,他更是无能为力,只觉得一口气忽顺忽逆,在胸口乱蹦乱窜,好生难受。 “进去!”铁士没有看他,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我不——”赵佑眼眶发红,唇瓣咬出血来死死瞪着眼前人兽对峙的一幕,脑海里有许多带血的片段浮现出来,热血在胸口奔涌,心里亦在狂喊:他绝不苟且逃生,要拼命……就一起吧! “笨蛋,走啊——”铁士高叫,带着种决然的意味,看着尖剌越来越近,等待着那剧痛的一击。 “不!”身上越来越烫,温度越来越高,好似要爆裂出末,赵佑扣紧了石棺,手指几乎要将那冰凉坚硬的条石捏砰,指下有微微的凹凸感,他机械低头,但见石棺边沿刻有一行灰白小字,毫不起眼。 “异兽苏醒,法力倍增,唯有远古神器击杀之,令其魂飞魄散,归于尘土……” “唯有远古神器击杀……” 远古神器…… 琅琊神剑! 如果琅琊神剑在身边,就可以除掉猸狲,救得铁士! 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了周遵一切,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人剑合一…… 御剑而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四肢百骸周身各处的炽热熔浆不断上涌,终于冲出头顶,直达苍穹! 是了,老师说过,这神剑一旦认主,终生相护,他是神剑之主,是可以驾驭神剑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忽然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许多原本迷糊的道理瞬间清明,伴随着浴火重生的痛楚,他张开双臂,昂首低吼:“啊——” 紫气东来,天地失色,一道青芒破空而来,龙吟凤鸣! 那柄被伥鬼隔空移物之法盗走的琅琊神剑倏然出现,剑身颤抖,铮铮作响,似要离鞘迸出! 赵佑手掌一翻,已经将剑拿在手中,身子从未这般舒爽自如,动作也从未这般流畅自然,握住那熟悉的剑柄,在陈奕诚那里学过的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等等剑招,好似性镜头般在脑中闪现,感觉那一招一式就像是刻在心底一般。 第三百零一章:几分诱惑 昔日他虽为神剑之主,却年轻气盛,功力浅薄,仅是凭神剑之威退敌,尚不能真正驾驭神剑,而此时经历生死大劫,忽然间看透玄机,心念意动,神剑便从九天之外自动回归。 赵佑持剑而立,手指微动,全无之前生涩停滞的感觉,神剑便如同是他身上的一部分,只随手一抖,紫光忽闪,便削去了猸狲掌心的尖刺。 猸狲倏然吃痛,嘶吼一声撇开铁士,朝赵佑疾冲而来。 有神剑在手,令时间滞留的法术顿破,动作已经恢复正常,赵佑清啸一声,举剑就刺。 这猸狲乃是远古异兽,又蛰伏古城地下千年,吸尽天地日月之精华,灵力比起桃花岛上的双头怪蛇有过之而无不及,赵佑毕竟是初始御剑,着一剑刺去,竟被它一掌拍开,剑尖擦着背脊而过,带出一串鲜红的血花。 猸狲先是被铁士废了左眼,此时又被他伤了皮毛,大为震惊,于是收起小觑之心,尾巴一甩,如同一根长鞭朝赵佑甩过来。 啪的一声,赵佑不躲不避,白瓷般的手背上被打出一道血痕,神剑却也在猸狲尾巴上用力一划,一截尾巴断裂落地。 猸狲怒不可赦,形如疯魔,吼声犹如晴天霹雳,在厅中乱蹦乱跳,赵佑趁胜追击,神剑在他手中运用愈发娴熟,随心所欲翻转,横刺竖劈,在猸狲身上又留下不少血口。 如此几番下来,猸狲伤势渐重,只做困兽之斗,赵佑却是越战越勇,终于一剑刺中猸狲心口! 猸狲重伤号叫,吼声连绵,屋顶上喀喇猛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整座殿堂都是摇摇欲坠,外间更似有千军万马轰隆袭来,声势极是惊人! “不好,这里要塌了!”铁士厉声警告。 赵佑不为所动,从猸狲心口拔出神剑,剑柄在手中一挽,又朝它肚腹连连刺去,最后一剑,重重刺入猸狲肚脐! 庞然大物颓然后仰,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猸狲一死,它制造出来的幻境也不复存在,此时穹顶消失,樯倾壁裂,除了那猸狲的尸体以及空置的石棺之外,周围的切都变了样,不再是宽阔无人的宫殿,两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地底,无数碎石纷纷下坠,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 赵佑刚把铁士扶起,就觉一股巨力从脚下袭来,竟是站立不住,双双栽倒在地。 留在原地只会是与这猸狲尸身一起覆灭,但在这不上不下之地,该往何处逃生? 而头顶哀号惨呼不断大团大团的灰影冲而至,一齐朝赵佑撞过来。 这些伥鬼都是历年来被那猸狲所吃之人的魂灵变幻而来,这猸狲巳死,幻境即灭,伥鬼们便真正成了无处栖身的孤魂野鬼,如今迁恕于赵佑,竟要群起攻之,为猸狲报仇! 赵佑被成百上千的伥鬼缠住无法前行,眼看那洞开的门户被碎石填满,额头上溢出冷汗来,虽然有神剑在身不致有危险,但是就算杀光伥鬼,两人也找不到出路,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黑暗世界,被乱石掩埋,实在得不偿失。 刷刷两剑,将头顶上的伥鬼斩落,忽然瞥见前方开启的石棺,直看得他蓦然一喜,那老人说过,石棺可避邪灵,便应当也能够避过这灾祸! 他只抬眼一瞥,铁士便巳明白他的心思,无需多说,一剑挥退扑上来的伥鬼,两人牵于手跳进石棺,眼疾手快拉下棺盖,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石棺并不宽大,一人仰躺倒是足够,只是这两人一起躺进去,却稍显狭窄了些。 躺在棺丝韭毫不觉窒息,四壁隐有微光,赵佑定晴一看,原来这棺内四角均是各穰有一颗夜明珠,足以看清棺中景致,而棺盖上则刻有镂空的纹路,是以人在棺中仍是呼吸无虞。 但听得外间声响变织,轰隆声不断,仿若有千斤巨石坠落下来,伥鬼们游走四同,不住哀嚎,中间夹杂着电闷雷鸣声,竟不知发生什么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弱,慢慢安静下末。 劫难秸束,棺外一片寂静。 赵佑动了动,试着伸于去掀棺盖,铁士歇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也去动手帮忙,不想忙活一阵,那棺盖竟是纹丝不动! 两人急了,便出全自力气,累得汗流浃背,却不能将那棺盖移动半分。 赵佑思忖一阵,又小心拨出剑来,试着用剑尖去撬,摆弄许久仍是无济于事。 想来唯一一个可能,便是这石棺的开启机关设在外面,没法从里面打开,而神剑只能对付妖魔邪灵,对这严密咬合的石棺起不到半点作用。 “进来容易出去难……”赵佑累得手臂酸软,只得停于叹气。 “别急,再想想办法,总能出去的。”铁士在他耳边安慰道。 愠暖的气息吹拂耳廓,赵佑微微一呆,这才发现此时两人并头卧倒,口鼻相对,只分寸之遥,至于躯干四肢,巳无转侧余地,与其说是相对倒卧,不如说是相互依偎。 在他心中,铁士既是下属,更是朋友,心中担然,如此亲密的姿势也没当回事,定了定神,便朝他身上摸去:“给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没有。”反倒是铁士脸上一红,嗅着那近在咫尺的幽音,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乱跳,只得伸手去挡,却正好被他的手抓住。 手指交缠,铁士只觉那小手柔软娇嫩,不禁微微发窘,欲要挣脱,似乎有丝不妥,侧目向他望了一眼,见他满脸关切,实无半分邪念。 “明明都呕血了,还说没有?”赵佑知道他一向硬气,就是受了伤也不会吭声,于是一只于按住他的于,另一只手在他肩背胸前不住摸索。 “真没有!”棺内空间有限,他想躲也躲不了,只得任那只魔爪将自己周身摸了个遍。 “没有就好。”赵佑没有摸到伤口血渍,缩回手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轱眼向他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转去别处,不再看他,不由戏谑笑道:“没想到你个虎儿看起末瘦巴巴的,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肌肉感十足!”尤其是胸膛和小腹,都是货真价实啊! 铁士哼了一声,垂眼不理,心头却是微有迷乱,竟盼着那只小手再伸过来继续方才的动作。但赵佑话虽大胆,实际却将两条手臂伸直了,规规矩矩的放在他自己身子两侧,似乎惟恐碰到了他的身体。 过了半晌不见他有所行动,他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气恼转过了头不想再去瞧他。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赵佑低问,清幽浅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竟令得他心烦意乱。 完了,他也被这妖孽主子迷住了吗? “没想什么!”铁士瞥他一眼,语气中不无嫌恶:“脂粉味这么重,你到这沙漠里来,利底是寻人还是寻欢?” 赵佑愣了一下,举袖凑到自己的鼻端,深吸一口气,疑惑喃道:“没有啊,除了以前上怡香楼,我从来不抹香粉的,你这虎鼻子失灵了?” “那你身上为何这样香?” “我本来就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你们这些大男人一一”这样说哪不是承认自己是小受了吗?赵佑不由得顿住话头,打个哈哈干笑道:“算了,你小子少见多怪,我懒得跟你多说。” 铁士早见识过这主子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也不争辩,只闭上眼假寐,这一番恶斗之后身上带伤,也很是疲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梦中却闻一声轻咦,那双小手抓住他的双肩,听得他讶然低喊:“铁士,快醒醒!” “怎么了?”他懒懒睁眼,忽然觉得不对。 棺内的温度竟然在慢慢升高,他也就只了件单薄的袍子,额上胸口竟渗出汗来。 赵佑内息远不及他,抹一把脸上的薄汗,喘息连连:“妈的,怎么这样热?!”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又热又烫,好似石棺外有人在生火炙烤一般。 他却不知,猸狲一死……那虚幻世界轰然倒塌,石棺外正是翻天覆地的变故,须得渡过水深火热的艰辛过程,九死一生,才让重返人世。 而神剑,能斩妖除魔,却不能隔绝这无情水火。 如若没有石棺保护,两人这肉身凡胎,早就在这场历练中不堪承受,灰飞烟灭。 没过多久,石棺中越来越热,连四壁都烤得滚烫,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湿透,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依照铁士原先的功力,倒是可以运功调节体愠,只可惜在与猸狲搏斗之时受了内伤,虽不算严重,十天之内却不能调动内息了。 “好热,好热一一铁士我要热死了!”赵佑全身火热,粉红,体气被热力蒸熏,闻在对方鼻中,却增几分诱惑之意。 第三百零二章:男男接触 铁士闷声不语,只听得嘶啦几声,他竟然将外袍从中撕开,亮出一大片胸肌来。 “你……”赵佑汗如雨下,连眼睫上都是水雾蒙蒙,瞅见他的动作,吃惊得险些咬到舌头。 铁士瞟他一眼,冷声到:“热就脱。” “脱?”赵佑恨恨瞪着他,没好气道:“我经得住。”话是如此,手指不由自主扯松腰带,又解开领口透气…… 好在有神剑在,被那冰凉的剑鞘抱在怀中,倒是稍微减轻了炽热之感。 忍了许久,脑子里都被烧得糊涂起来,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又喊:“铁士,我好想喝水,喝冰镇可乐……” 唤声沙哑,竟带着娇憨可人的韵味,直把铁士吓得心神一荡,哪管他在叫些什么,点头应允:“再忍忍,出去后随你。” “说话算数哦……” 赵佑闭上眼,半晌无声,铁士察觉到不对,轻轻碰下他的脸:“喂,喂?” 感受那柔润的小脸炽热如炭,气息沉重,竟是热晕过去。 “别睡!醒醒!别睡!”铁士咬牙,啪啪几下,用力打在他的脸颊上。 赵佑吃痛,悠然醒转:“你……打我做什么……” “不能睡,睁眼,再忍忍就好了!” 铁士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真打伤他,伸手去抚,赵佑脑子里一团浆糊,见得他的手掌过来,以为还要打自己,一时情急,骤然后退。 嘭的一声,后脑狠狠的撞在石棺壁上,痛的他眼泪迸出:“你个坏小子!” 铁士听得响声真是哭笑不得:“我不是有意的,大不了出去之后,我让你百倍打回来便是。” 赵佑勉力抬手,表示自己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又过了一会,忽觉一丝凉风袭来,热度慢慢降下来,气温逐渐恢复正常。 还好,终于熬过去了。 两人刚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得越来越凉爽,周身竟隐隐有了寒意。 糟糕,炽热刚过,冰寒又至。 赵佑一开始还在暗地忍受,到后来越发寒冷,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冰窖窿,额头眉眼全都泛起一层白霜,牙齿也是咬得咯咯作响。 双手抱胸,蜷起身子忍了许久,实在忍无可忍,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 “铁士……好冷……” 忽觉腰间一紧,一双强健的手臂环过来,见他揽入怀中。 寒风凛冽,严寒刺骨,两人仿佛置身一座冰棺当中。 赵佑已经冻得不行,手脚开始麻木,脑子里浑浑噩噩,老早就想往前方4热源上凑,此时他这一伸臂,真是天随人愿,心想事成。保命要紧,此时也顾不得两个男人不宜太过亲热,顺势挨过去,紧紧贴在他胸前,将身子蜷成一团。依偎取暖。 铁士知道这主子身子羸弱,当时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并没有考虑太多,而今当真抱在一起,才觉察到些许不对。 怎么会这样香,这样软? 如兰似麝的淡香一直往他鼻孔里钻,掌下是不盈一握的腰身,还有贴在他赤裎胸膛上的柔润肌肤,娇嫩的唇瓣就在他心口位置,嘶嘶吸气。 真是个妖孽,都快冻僵了,还这样折腾人! 懊恼了一阵,忍着没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怀中人没了动静,伸手去摸,那脸上颈上冰冰的,腕部脉搏细弱,鼻端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死了? 心里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慌,赶紧去拍他的脸,也不顾自己体内受伤,手掌贴在他的心口,缓缓输入内息,同时提起一口真气,对准那紧闭的唇瓣渡了过去。 意识涣散,神智远离,赵佑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梦见到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满眼银白,他只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正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雪地里,而前方崖壁一道清朗挺拔的背影,衣抉飘飞,翩然若仙。 他是谁呢? 背影都如此出色,那面颊不知该是如何超凡艳艳! 本能促使他追上前去,想要看个清楚,但不知为何,那人明明就在眼前不远,他追了许久,却还相隔如初。 奔着奔着,一脚踩滑,他滚进了旁边深沟,顿时被铺天盖地的冰雪掩埋。 “救命……”一张口,罩面而来的雪粒直直灌进嘴里,无休无止,好生难受。 他快要窒息了,谁来就他? 煎熬中,只觉得自己被拥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有丝丝热力从心口传来,唇上微凉,送来一阵暖意。 他贪婪允吸着,犹如溺水之人急然抓住根浮木,不知不觉小手攀上他的肩,期望得到更多温暖。 “松手……”铁士低咒,这主子是不是没长骨头,软得像一滩烂泥,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他根本没法呵呵凝神聚气,而且更要命的是,那绵软的唇瓣直接黏在自己唇上,甩都甩不掉,身上涌出一股怪异的燥热,难受之极。 “不送,我冷……”他无意识低喃。 “病秧子。”暗骂一句,勉力别过脸去,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内息被这一闹,登时松懈,也没力气再输送过去,只得随意在他心口上揉按几下。 当时酷热来袭,赵佑已经解开领口,扯松了袍子…… 铁士动作停滞,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面上慢半拍的爆红,连耳根都似要炸裂燃烧起来。 手上动作却是温柔了许多,他从小被老虎喂养长大,脑子里没那么多礼仪规矩,对男男接触也不甚在意,仍是继续揉搓着他的心口,助他回暖。 渐渐地,感觉他体温回升了些,棺内也不似方才那般寒冷,想着应当松手,只是将那柔软的身躯抱得久了,竟然舍不得放开。 那就多抱一会吧…… 赵佑醒来的时候,棺中不冷不热,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看来这水深火热的考验终于过去了。 他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正缩在铁士怀中,想必是最冷那会儿凑过去的,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了都不忘去吃美男的豆腐。 吞了口唾液,他轻笑着调倜,恶人先告状:“好你个虎儿,竟敢占我便宜!” 原以为此话一出,必换来他冷眼相待,哪只他竟轻嗯一声,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铁士你怎么了?脑袋冻坏了?”他疑惑去摸他的额头。 不想他竟反手握住他的手,冷声道:“别乱摸。” “我就摸了,怎样?”赵佑有些恼了,以往他虽然性子冷酷,却从来没有这般彻底拒绝,不留余地,怎么一觉醒来世道大变了,还当不当他是主子了?! “你再摸,就得……”铁士涨红了脸,气息不稳。 “什么?”这虎儿,不对劲啊! “没什么,反正你别摸我,以后不准在我身上乱摸。还有,别人你也不能摸。” 赵佑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啥情况?虎儿转性了? “什么意思?你小子胆子不小啊,骑到小爷头上来了?”还命令式地对他讲话,这不准那不准的,凭什么啊?!“我就摸了,你又怎样?嗯?” 说吧魔抓又袭了过去,却被他轻轻避开:“什么小爷不小爷的,你是小受。” “我就是,我……”赵佑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傻了眼:“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小受?!” 铁士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是你主子就行了。” 铁士轻哼一声,张了张口,忽然含糊道:“他死了也好,以后我来照顾你。” 赵佑听得分明,却没弄懂意思,愕然问道:“谁死了?” 铁士正待回答,突觉石棺猛的一震,继而重重弹起,顾不得多想,将他死死按在自己怀中,整个身躯都包裹护卫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巨震,直把赵佑震的脑袋发晕,只得埋首在他胸前,过得许久,才感觉震动停歇,推了推他的胳膊:“好像没震了……” 铁士蹙着眉,依言放开他,赵佑凝神倾听,外间似有潺潺流水声。 这又是到了哪里了? 与他对视一眼,试着伸手去推棺盖,也没怎么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棺盖竟然露出一道缝隙来,棺内光线顿时亮了许多。 铁士双手齐齐推出,棺材打开,炫目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情不自禁伸手遮挡。 赵佑愣愣看着投射在他身上的光芒,再转头看向周围的景致,忽然欢呼一声:“啊,我们出来了!” 第三百零三章:闲人闲事 青天,白日,溪流,山林,草地……都是真实存在! 出来了,真真正正出来了! 铁士率先从石棺里跳出来,接着又把他扯出来,两人在四周搜寻一圈,除了片陌生的山林,没见着半个人影。 走了一阵,赵佑抬头望望天色,但见西北边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说道:“瞧这样子怕要变天,得找家人家借宿才好。” 无人可以问询,也不知这石棺将他们带来了哪里,不过这回能够逃离死城,石棺功不可没,看着竟有些不舍,只得斩了些草叶藤蔓将之覆盖藏妥,检查无误之后,将神剑插于腰间,两人一路朝南走。 这山林小路十分荒僻,满地乱石荆棘,走了半晌登高四望,十余里内竟然全无人烟。 眼见天边越来越暗,又见铁士脚步微显蹒跚,料定他是有伤不报,赵佑心道自己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倘若天气骤变,凶险难料,是以须在天色全黑之前下得山去,找地方落脚。 两人携手步行,没走出多远,果然见得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初时尚小,后来冷风渐劲,雨也越下越大。 铁士忽道:“当初在桃花岛上那晚,雨也是这样大……”不知想到什么,慢慢顿住。 赵佑也没在意,随口道:“在桃花岛下过雨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说话之间,天色更加暗了,转过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 赵佑喜道:“真好,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 奔到临近,但见板门半掩,屋内寂静无声,他敲了下门,朗声唤道:“有人吗?我们在此路过,想求借宿一宵。” 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 铁士走上前来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木屋板壁上挂着弓箭,墙角堆着松枝,桌凳上积满灰尘,看来这屋子是猎人暂居之处,久无人住,便唤他进屋来,自己先生了一堆柴火,又找来扫帚抹布之类将屋子粗略打扫一番。 赵佑也没闲着,转到另一间屋,见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已极的狼皮,柜子里有一床单薄的褥子,打着几个补丁,拾缀下倒是可以御寒。 等他出来,铁士已经拿了弓箭出去,他虽不能调动内息,但是臂力还是有,没一会就射了一只獐子回来,说是运气好,在对面山洞里碰上的,于是剥毛开腔,拿到雨里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等獐子烤好,铁士又从缸子里翻出一小袋糙米来,闻闻也没霉味,找只陶罐用雨水清洗了下,架到火上煮粥。 外边雨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和暖如春。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赵佑轻笑:“铁大厨,看起来还真像回事,不知道味道如何?” 铁士垂首摆弄柴火,头也不抬道:“再怎么也比你强些。” “你别小瞧人,告诉你,我的手艺足以开个小饭馆,想当初……”赵佑顿了下,当初……这话脱口而出,但却想不起下文,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揉了揉额头,知道是自己健忘症又犯了。 铁士根本不信,随手递了把木勺给他:“手艺好,那你来试试?” 赵佑盯着那木勺,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抗拒,本能摇头:“君子远庖厨!” 铁士收回手来,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慢慢搅动着罐子里的白粥。 松火轻爆,烤肉留香,两人喝粥吃肉,在荒山大屋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 大雨下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每日都是铁士生火做饭,不管好吃难吃,他连根小手指都不肯动一动,闻着那油烟味就觉得厌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屋子里的柴火吃食都被他们消耗得干干净净,等到缸子见底,雨也就慢慢停住了。 大雨初歇,山路湿滑,两人又等了半日,这才寻路下山。 这山也不知是什么山,虽不算巍峨,却也连绵不断,好不容易走到山脚,忽见前方一座高达醒目的庄子,门口还有士兵守卫,看来像是官家园林,极是森严。 赵佑看那建筑风格,应是大美帝国民居,不觉吃了一惊,难道两人在石棺里一路西移,竟被带到大美帝国腹地来了? 瞥见彼此身上破烂的衣衫,寻思着进庄沐浴更衣并卷些财物的可能,他开口问道:“这高强,你能带我翻进去不?” 铁士目测下院墙高度,点头道:“应该能行。” 于是悄然过去,慢慢溜到后门,这后门的士兵没那么多,寻到一处僻静之地,两人翻墙进去,在花园里转了半天,穿过一片桃林,又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虽半新不旧,却甚是简陋。 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官家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一名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悠闲过来,推开小屋房门,走了进来。 赵佑眼尖,一眼看清那人面容,不觉微微一怔,那人也是碧眸挺鼻,五官深邃,相貌竟与铁士有几分相似。 正值思忖,却听得屋子里传来一声少女低唤:“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又走两步,恭敬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后。” 里面一名女子轻应一声,嗓音微哑,却极是慈爱柔和:“棠儿不是今日要回格鲁吗?怎么又过来了?” 那人答道:“父皇让孩儿接母后回宫,母后不回,孩儿怎好独自回去?” 听到父皇两字,女子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想回去,就想在这里呆着,看着这青山绿水,心头踏实。” “但是母后……” “别说了,他当初答应过我的,每年都让我在这里住上三月,现在期限未满,我不回去。” 那人又劝说许久,见女子始终不肯应允,只得失望退出。 等他去得远了,女子转头又道:“好了小莲,你也出去罢。” “是,皇后。”侍女依言退出。 “喂,该走了。”铁士见他半晌不动,低声唤道。 “等下……”赵佑眯起眼,回想着那父皇的称呼,心头一个激灵,拉着他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 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在桌边,一手支颐,满面愁苦,腮边还挂着眼泪,正呆呆出神。 这妇人看起来年逾四旬,姿容秀美,盯着那皇后的名号,脸上却干干净净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只是素色布衫。 再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糙木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寻常百姓之物,十分简陋,倒也整洁,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屋子一角还放着一架半新不旧的纺车。 赵佑看得诧异,心道这位皇后倒是生得好看,却作这般寻常女子打扮,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难道是被那什么父皇打入了冷宫?但听那位殿下的说法,又似乎不像。 忽觉身边之人躯体微颤,侧头一看,却见铁士怔怔望着那妇人,目色闪动,甚是动容,不由低问:“你怎么了?” 铁士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她觉得可怜,心里怪不舒服。” “得了吧你,同情心泛滥啦?”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可能,这虎儿素来冷酷,在死城里就算看见被蹂躏至死的女子连眼皮都没跳一下,怎会为了这素不相识的妇人心生怜悯,难道是他口味不同,喜欢大婶类型? 见他眼神怪异,似笑非笑,铁士心头发毛:“你做什么?” “没什么——”抬头欲走,忽然面前咯吱一声,竟是那妇人临时起意,起身推窗,两人猝不及防,面面相对,被瞧了个正着! “啊,你是……”那妇人盯着铁士,忽而一阵眩晕,朝后仰倒。 眨眼间,铁士已经是闪电般跳了进去,伸手去扶。 赵佑看得目瞪口呆,这大婶情结,看来是病入膏肓了! 铁士抢进屋里,见那妇人昏倒在地,很自然地抱起她来,放到旁边软榻上。 待做完这一切,听得赵佑在旁边嘻嘻直笑,不觉一愣:“你笑什么?” “我笑啊,就算是我昏倒了,怕是你都没这般紧张!” “少胡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榻上闭眼不醒的妇人,也是有丝怔然,自己何以变得爱管闲人闲事了? 拉着赵佑的衣袖正要趁机离开,不想他却站住不动:“别急着走,先在这里歇会,找几件衣服。”在顺手牵羊捞点银子,他在心里补充。 第三百零四章:皇后的新衣 铁石心想也是,自己穿什么都无所谓,而他好歹也是皇子,总不能一直穿着那破裂的衣衫,于是去到里屋四下搜检,没想到一拉开橱柜,竟看见成堆的男子衣物,有大有小,针脚细密,都是新崭崭的,甚至有一件才缝了一半。 想起外屋墙角的那架旧纺车,心底暗自称奇,这妇人贵为皇后,竟还自己亲手动手织布裁衣! 没过一会,赵佑也走进来,顺箱柜里一阵翻找,没找到一件像样的首饰财物,颇觉失望,嘟起嘴道:“真是,还皇后呢,就这待遇……” 两人翻捡了几件衣服,找张布巾打包背在身上,正待出门,却听得外间床榻上轻哼一声,原来是那妇人醒转过来。 见得屋中陌生人影,妇人呆了下,指着铁士声音颤抖道:“你……你是谁……” 铁士沉默不答,倒是赵佑随手取了妆台上的一根发钗,抵在她咽喉处,开口反问:“你又是谁?” 女人望着铁士,眼睛一瞬不眨,忽而流下泪来,嘴唇嚅嗫着,喃喃道:“真像……要是再有一团髭须……就更像了……” 铁士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得她流泪,心头莫名一软,朝赵佑低道:“她没有武功的,你小心些,莫要伤了她。” 赵佑听得扁嘴,这小子,还真恋上了不是? 再看看那泪流满面的妇人,应该也没什么杀伤力,于是甩开发钗,摊手道:“我们不是坏人,就是要几件衣服,最好再有点银子,一到手我们就走,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摇头道:“我这里没有衣服,也没有银子,你们如果能等下,我可以叫人送过来……” 赵佑瞟她一眼,冷笑道:“没银子我倒是相信,没衣服?里屋柜子里那么多衣服,你当我是瞎子么?” “那些衣服……”妇人眼眶一红,低道:“那是我给我孩儿做的,从小到大都有。请你们别拿走,我让人送更好的给你们……” 赵佑想到方才所见那名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不由轻笑:“你那儿子会穿这些衣服?” 妇人脸色一白,咬着唇没回答,看那神情,赵佑知道自己说对了,感情她在给她儿子做忆苦思甜教育,但是却没甚效果,当下笑了笑道:“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也管不着,也没兴趣过问。不过,你那柜子里衣服那么多,反正你儿子都不穿,放着也是放着,就别那么小气了吧。”至于银子,既然这里没有,也就算了,铁士的伤还没痊愈,他可不想为点银两惹来护院官兵,引火烧身。 妇人听得黯然,过了半晌才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叫人送银子给你们。” “慢着,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你几句实话。”赵佑拦住她道。 “什么实话?”妇人微微愕然。 赵佑面色一凝,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大美帝国王爷兰萨已经登基了?” “他……”妇人垂眼,淡淡道:“是的,那是今年元日的事情了。” “元日?”赵佑朝铁士望了一眼,皆是大为震惊,他们在那死城里到底呆了多久? 脑子里有点乱,他挥下手,蹙起两道英挺的眉毛:“等下,你先说说,现在是何年何月?” 妇人张口说了个日期,赵佑听得几乎要跳起来,竟是比他进入沙漠的时间整整过去了半年! 当初他是夏末秋初到得军营,现在却已经是来年暮春,失踪这么长时间,只怕是赵氏王国那边早就闹开了锅,帝都皇宫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而且,半年内还不知发生了多少大事! 当务之急,却是要立时赶回去,让家人安心。 定了定神,勉强稳住心绪,又问:“你是兰萨的皇后?” 妇人望着窗外缓缓摇头:“他倒是册封了,还昭告天下,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苦,悠悠叹气。 赵佑联系起之前所见所闻,心里大致有了结论,这大美帝国皇后看来并非是被打入冷宫,相反却是极受兰萨宠爱,住在这里只怕是方便游山玩水罢了。至于住在这破旧屋子,说不定是两口子闹矛盾,所以赌气自虐。 还有,那殿下也是生得碧眸挺鼻,他唤兰萨做父皇,唤这妇人做母后,那么应当是铁士的表兄弟了。 思过了一会,再问:“这里是哪里?离大美帝国都城格鲁有多远?” 大美帝国皇后答道:“这是天台山,就在格鲁西北三十里。” 赵佑哦了一声,想着她的皇后身份,心头一动,拉了拉铁士的衣袖,悄然道:“我外公自创的那套锁穴法,应该教过你吧?”蓝铁心身为天下第一神医,自然不会创出什么阴损狠毒的招数,那套锁穴法也就是推动内力注入人体穴位,封其经络气血,若无他的独门解救之术,被施术之人必将日益虚弱,不出半年就枯竭而亡。 “怎么?”铁士看他双眸闪动,笑靥如花,警惕道:“你想用在她身上?” “这么大块挡箭牌,不用白不用。”赵佑见他脸色不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锁穴法短期内对人体是没伤害的,等我们安全了,你随时都可以给她解救。” 铁士瞥那大美帝国皇后一眼,淡淡道:“我伤没好。不能催动内息。” 赵佑听得有丝火起,冷道:“很好,那就我来吧,你给我说位置。”自己跟陈奕诚学了这么久,好歹也练出一些许内力,对付强敌是不可能,制服这柔弱妇人应该不成问题。 说罢稍一伸手,两指刚一并拢,就被他按住肩头:“好了!” “不好!”赵佑咬牙切齿,也不管那大美帝国皇后在场,朝他低吼道:“你没见过美女吗?看见人家长得标致些,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想想,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千辛万苦才来到大美帝国,你爹元昭帝死因不明,你娘还不知被那兰萨囚在何处,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正可以交换人质,你别跟我说你怜香惜玉下不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铁士脸上又白又红,没好气嘟囔一句:“这世上再美的女子也不及你美……”他也觉得纳闷,自己怎么就对这个陌生妇人心生怜悯,竟不忍看她受苦遭罪。 听得他两对话,大美帝国皇后脸色一白,身子微微发抖:“你说什么……什么元昭帝……” 赵佑看着她怪异的表情,正要答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低声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御厨费尽心思才做出来的,你且小心些,别打翻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奴婢知道,殿下你就放心吧,皇后要是得知这都是殿下的安排,一定会很欢喜的。” 竟是那殿下又回来了,还跟来了不少随从侍女! 危急中不暇再想,赵佑眼望那大美帝国皇后沉声道:“我们这就走了,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要是敢泄露半句,小心夜半三更我来找你索命!”说着抬手对她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拉着铁士奔进内室,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等,别走……”背后传来那大美帝国皇后的低唤,似是有些焦急。 不走?等大队人马杀进屋来活捉吗? 赵佑暗自撇嘴,奔到前方院墙下,在那墙上蹬了几下,留下个模糊的脚印,又折身回来,朝向相反向奔去,待见得不远处一间破败的小屋,看起来像是间柴房,想来这皇后的食物都是外间送来,柴房应该早已废弃不用,于是拉了铁士推门进去,再小心掩上。 铁士明白他的意思,按照常理两人自当逃出庄子,远走高飞,没人想到他们会留在原处,躲在眼皮下,这就是他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赵佑靠坐在门边,凝神听着那边屋里的动静。 但闻那殿下进门,笑道:“母后该吃饭了,孩儿陪着你吃可好?” 大美帝国皇后轻应了一声,似是满怀愁绪道:“放着吧,我不饿……” 那殿下走近几步,奇道:“母后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大美帝国皇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没什么……” 那殿下拍手笑道:“哈我知道啦,母后一定是怪父皇没来看你,是与不是?这有何难,我立时找人送信给父皇,请他快马加鞭过来不就成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国家大事要紧,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以随意离开都城,想当年你父……”大美帝国皇后声音微怒,话到此处,忽又顿住,似乎神驰远处,半晌才低道:“不说这些了,你陪我吃饭吧。” 那殿下答应了一声,乐呵呵坐下来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是父皇专门给孩儿叮嘱的,母后一定要多吃些,把身体养好。” 第三百零五章:偷窥无罪 大美帝国皇后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你和他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你难道忘了……他当时还险些处死你?” 那殿下愣了下,笑道:“我与父皇是亲生父子,这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怎可能永远敌对交恶?再说,当时我也是被那些暴民蒙骗,事后我也很后悔……好在父皇既往不咎,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辅佐父皇,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亲生父子?”大美帝国皇后哼了一声,道:“这些话,是他告诉你的么?” 那殿下点头道:“是啊,我记得当时父皇独自一人到牢狱里来看我,一见我的样子就两眼发光,欢喜得不行,这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大美帝国皇后淡淡道:“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快吃饭吧。” “是,母后。”那殿下停下讲述,似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殷勤道:“母后,这些日子你清减不少,要多吃些。” 大美帝国皇后笑声勉强:“你自己也多吃。” 赵佑听了半晌,也没听到她对方才两人闯进之事提及半句,只絮絮说些家常,想必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于是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了许久,饭菜的香味飘出老远,赵佑嗅觉超凡,更是被引得饥肠辘辘,哪管那母子又说些什么,只摸着肚子直直叹气,回头看铁士,发现他正面朝那屋子方向怔怔出神,不由挥手低唤:“喂,回神啦!人家有老公有儿子,不是你那盘菜……” 铁士转回目光,冷冷剜他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你敢说你对她没别的心思?都变得不像是你了!”就算喜欢有夫之妇,也不至于看上个这样老的,人家儿子都比他大! 还有啊,春心荡漾也不是件坏事,改日等回到赵氏王国,帝都名门闺秀任他挑选还不行么? 铁士瞪了他半晌,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低声道:“我真没有,我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就觉得亲近……” 赵佑还在生气,闻言哼道:“那我呢?” 铁士笑了笑道:“你不一样。” 赵佑面色缓了下,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想起那石棺中两人相拥而卧的情景,铁士脸上一红,低道:“反正不一样……” 说话间,但见他碧眸几成墨色,俊脸上却飞上一抹淡红,直把赵佑看得呆住,猛吞口水——啥时候这虎儿也出落得这般俊俏了,明明那么冷峻一个人,却会脸红害羞,这又矛盾又统一的特质,真是勾人啊勾人! 面对如此美景,秀色可餐,肚子闹得更响了,实在忍受不住,好不容易听得那边屋里碗碟撤去,那殿下也起身告退,一大群人鱼贯离开,院内重归宁静,赵佑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东西吃。” 天色暗下来,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院里,慢慢翻墙出去。 赵佑被铁士推上了墙头,不经意回头一瞥,却见那屋子里烛光点燃,那大美帝国皇后正坐在灯下,似在沉思,又似坐立不安,喃喃自语几句,忽又轻轻叹气。 那叹气声细碎飘在风中,不由得他倾耳去听:“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我费尽力气……却总是喜欢不起来……相敬如宾……为什么……” 赵佑闻言一怔,脑海中刚有什么东西闪现了下,就被铁士拉下墙头。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我。” 赵佑抽抽嘴角,他怎么觉得自从和他在石棺内相拥而卧后,这虎儿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铁士拉着他贴近墙下阴影一路疾走,边走边低问:“你可知哪里有吃的?” 赵佑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但凭他超人的嗅觉,要找个厨房还不容易? 不过这庄子也实在太大,七绕八弯的,两人这样找来找去,要是惊动了那些护院士兵,凭自己这半吊子功夫,铁士又不能调动内息,那可是大祸临头,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向那大美帝国皇后要一份地图的,不管是寻食还是出庄,都方便许多。 两人小心翼翼避过巡逻士兵,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厨房位置,只见夜深人静,烛火点得辉煌,几名守候的仆妇却各自瞌睡。 赵佑到食橱中找了些现成菜色,又在蒸笼里翻捡出几个半冷点心,装在一只大盘子里,拉了铁士躲在暗中分食,边吃边是自嘲地笑:“偷来的东西吃着就是香!” 铁士见他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没见过你这般粗鲁的王子……” 赵佑口中含着饭菜,得意洋洋看着他:“我这是与众不同,举世无双!” 铁士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主子自大得要命,这尾巴都是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汤足饭饱,赵佑揉着肚子,与铁士溜出御厨,黑暗中蹑足绕过两处院落,忽觉凉风拂体,隐隐又听得水声,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 赵佑闻到这股香气,知道近处必有大片花丛,正在陶醉,忽见不远处灯光一亮,有两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一阵急一阵缓地走来。 这两人还没走近,就被回廊里一道人影拦住:“你们这里从哪里来?” “甘总管……”两人齐声相唤,其中一人答道:“殿下要沐浴,特令我们清理了温泉池。” 那甘总管蹙眉道:“殿下沐浴,你们怎么不侍候着?” 那回答之人嘿嘿笑道:“里面有人侍候,殿下快活着呢,嫌我们碍事,所以才让我们回避的。” “有人侍候?”那甘总管瞧着两人的神情,似有所悟,挥手道:“那好,你们走吧。” 两人行礼退下,那甘总管也顺路走开,赵佑站在原地,想着三人方才的话,眼睛一亮,笑问:“铁士你想不想洗澡?” 在那死城里待那么久,衣衫又脏又破不说,身上早有味啦,正好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洗澡?”没等铁士作出反应,赵佑已经拉了他的手,循声找去,渐渐的水声愈喧,两人绕过一条曲径,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树木环抱中筑有一处石室,应该就是那温泉池。 赵佑暗暗赞赏,心想这里布置之奇,花木之美,比起自己在月清宫的浴室颇有过之,而且这样天然的设计,更显出修建者的心思细腻,低调奢华。 再走数丈,就已到得门前,还没走近,忽听得那室内娇喘声声,动人心弦,有人喘着粗气道:“乖,叫声好哥哥,本殿下让你们欲仙欲死……” 声音入耳,只怔了一下,登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两名仆从说的有人服侍,竟是这么回事! 咳,里面正上演活春宫,这澡,还要不要洗? 墙边上有只夜袅叫了几声,跟着便又陷入静寂。 只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女子咯咯娇笑,男子则是放声大笑,赵佑走近门边,忽又听得那殿下笑问:“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最嫩最滑?” 女子笑道:“我不知道,你问姐姐去。” 另一名女子也是笑道:“殿下使坏,明明知道还问。” 那殿下笑道:“我哪里知道,要不先让我摸一摸……”说罢住口,不知做了什么,惹得那两名女子娇喘声此起彼伏。 “哎哟……殿下你好坏……” “好殿下,你别这样……嗯……” “别叫我殿下,叫我好哥哥,我就爱听这个……” 听得那浴室暧昧之声,铁士面红耳赤,拉着他就往外走。 “急什么啊,洗个澡再瞳,我还没看过3——p……”赵佑腹中饱胀,一心只想沐浴更衣,然后找个床榻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此时浴室被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被铁士拽着朝花园里走,忽然眼尖见的门边凳上整齐放置的衣物,眸光一闪。 虽然这殿下和铁士长得像,但不知为何,自己对他没半分好感,同样是碧眸,同样是挺鼻,安在铁士脸上就显得冷峻英挺,安在他脸上则是阴柔邪魅,他敢说,两人若是站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上泥! 走得不甘不愿,胳膊一伸,手指再一勾,那几件粉红的翠绿的淡金的绛紫的衣衫就到了手中,再看看地上散落的衣裤,奸笑了下,一脚踢去旁边排水沟。 “你拿他们衣服做什么?”铁士不明所以,知道这主子还是有些洁癖,别人的衣物再好他都是不会碰的。 “等下就知道了,走吧,我们找地方看戏去!” 赵佑将衣服包裹成一团,藏在灌木深处,然后拉了铁士去到枝叶茂密的大树下。 第三百零六章:盗贼 铁士内伤未愈不能运气,但体力还是有的,而他此前经过陈奕诚的教授,蹬个墙爬个树倒是不成问题,两人慢慢上得树梢,隐身在枝叶后,好整以暇看着底下情景。 “殿下,你胸口上这个印记可真是特别……” “别摸,这可是我的福印,要不然怎么能坐上……”语声忽顿,继而大笑起来:“你个小妖精,看我怎么降服你……” “啊……殿下……轻点……” 不知过得多久,那浴室中的声响慢慢停止,又说了些许暧昧之言,就听得哗啦哗啦水声,似是那三人下池洗浴,其间又嘻哈调笑一阵,许久才又上来,啪嗒啪嗒踩在淋湿的地板上。 “殿下,你把奴家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 “是啊殿下,奴家的衣服也不见了,殿下你快还给我们吧!” 那殿下闻言笑道:“我好端端藏你们衣服做什么?你们藏我衣服还反过来怪我,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不是刚才没够,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来,让我再亲几下,摸一摸……” 三人嬉笑几声,复又停下来,在浴室中找寻着衣物。 浴室虽宽,却一目了然,也藏不下什么东西,到处都翻遍了,都没找着半件衣袍,这才有些着急,尤其是时辰已晚,这殿下连御两女,不免感觉倦怠,急着要穿衣回房,好生歇息。 “来人!”他连唤数声,听得外间悄无声息,更是怒火中烧,随意披了张布巾在腰间,大踏步走出去。 赵佑和铁士正坐在树上吹着凉风,突然间见他出来,赶紧屏住呼吸,好笑看着他赤裸着身体站在门口张望,心道若是自己会暗器功夫,这时摘个小桠枝射过去,把他那布巾射落坠地,那才叫好看。 “是那个稀里糊涂的小子把本殿下的衣服拿走了?!要是被殿下知道,定不轻饶!”那殿下怒骂几声,没人回应,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这庄子里的少主人,下人们也不敢说什么,但就算再是风流好色,真是要他赤裸走出门来,心里也过不了这道坎。 风吹云散,露出半截月色,月光照在他赤裎的上身,粉粉白白,看起来可笑无比。 赵佑边看边是摇头,这家伙身材真不咋的,大男人没点肌肉,胸口处,左乳下方还有个胎记……等等,胎记?月牙型的胎记? 内心巨震,他眯起眼,回想起那大美帝国皇后对了的称呼——棠儿? 兰棠?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兰棠? 怪不得当时一想这人是兰萨的儿子,心里就觉得怪怪的,记得老师说过,兰萨侍妾无数,却没有一名子嗣,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大个儿子来,还以为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原来他的身份竟是前太子兰棠,那个被起义军民推到阵前的年轻首领! 一切就都好解释了,他本不是这大美帝国皇后所生,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疏离有礼,不太亲近也是自然;他跟大美帝国皇后说他在牢狱里,那极有可能因为起义失败,他作为领袖被捕入狱,然后兰萨去看他,凭他的相貌认出他来…… 按此说法,兰萨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将这亲生侄儿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皇位继承人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若他是兰棠,那么铁士呢? 如若铁士不是元昭帝的儿子,为何会有大美帝国皇室独有的碧色眼眸?他胸口上的那个疤,到底是无意受伤,还是有意掩饰? 想来想去,总觉得真相就在咫尺,中间却隔着层薄纱,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那殿下又唤一阵,终于唤来随侍送了衣衫,三人匆匆穿衣离去,等到四周静寂无人,两人这才溜下来,心中疑惑,赵佑也打消了洗澡的念头,拉着铁士沿原路返回。 他心思重重,铁士倒是不太在意,两人白天躲在那废弃柴房里,晚上就出来偷点东西吃,又过几日,铁士的内伤逐渐痊愈,功夫也恢复了七八成。 在此期间,那兰棠来探望过两次,赵佑曾仔细听过他与那大美帝国皇后的对话,无非就是请安行礼,关心问候之类,那大美帝国皇后说话温婉和气,兰棠也是毕恭毕敬,而且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对于皇室朝堂几乎不提。 只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总能听见那大美帝国皇后幽幽的喟叹声。 这日兰棠又来请安,侍女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撒了几滴在他手背上,想是有些烫,他一个巴掌就甩过去,口中骂着:“倒个茶都不会!滚下去!” 侍女含着眼泪委屈退下,那大美帝国皇后叫了另一名侍女打来清水冷敷,又柔声问道:“听说你这两日脾气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兰棠憋闷道:“没什么,就是这地方又小又偏僻,比起格鲁皇室差得多了,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大美帝国皇后笑了笑道:“期限未满,我是不会回去的。”顿了下,又问道:“怎么,过不惯,想回去了?” 兰棠叹道:“过倒是过得惯,蛤孩儿想念父皇了……” 大美帝国皇后淡淡道:“那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住一阵。” 兰棠急道:“孩儿奉父之命在此陪伴母后,怎放心把母后一个留下,这山野地方,又冷清又简陋,还不安全,母后都不知道,前几天还来了盗贼……” “盗贼?”大美帝国皇后声音一颤,打断他道:“什么样的盗贼?” 兰棠只当她是害怕,不迭安慰道:“母后莫要担心,就只是一般宵小,深夜翻墙进来也没偷到什么,就被吓跑了。” 大美帝国皇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想必是附近山民黑灯瞎火摸错了地方,既然没损失,也就息事宁人,不必追究了。” 兰棠连连称是,话题又转了开去。 赵佑听得暗自心惊,这大美帝国皇后还真是颇有城府,这样都没把自己两人闯进之事说出来,也不知她打的是何主意,待听得人声渐去,转头对铁士道:“这里不必再呆了,等下天黑去找点吃的用的,我们连夜就走。” 铁士伤势已愈,老早就想离开,也就等他一句话:“回赵氏王国吗?” “暂时不回赵氏王国。”赵佑沉吟了下,既然已经来了大美帝国,天时地利,不把事情了结他是不会离开,帝都那边就只有先找人送信回去报个平安了。抬起头,他眼望窗外的晚霞,眸光闪动:“我们去格鲁。” 去格鲁,沿途打听失踪弟兄的消息,然后直入皇城,找到那位被囚禁的先帝皇后,继续追查铁士的身世! 等到夜幕降临,两人照旧是去厨房拿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又摸到一间寝室翻出些碎银作盘缠,跳出院墙朝东而行。 此去一路之上,但见焦土残垣,野坟累累,尽是烧杀劫掠的遗迹,两人看得心惊肉跳,找人一问,才知道几月前曾有暴民占山为王,被大美帝国朝廷派军剿灭,所有的人不论是男女老少都是就地正法,前前后后处死数千人。 两人唏嘘一阵,又继续前行,到了格鲁,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赵佑拉着铁士进了间客店,商议混进皇宫的事情。 当晚就在客店歇下,等到夜深人静,由铁士出门在城中寻几家大户,大件贵重物事一律不要,只盗些金银,次日上街买了各种各样的衣冠饰物,沐浴更衣后往身上一换,立时改头换面,光鲜华贵许多。 赵佑仍做主子打扮,铁士则是扮作他身边的随侍,格鲁是大美帝国都城,城中王公贵族众多,怕他那双碧眸惹来祸事,他特意找来把剪子,把他的额发剪短打碎,留下几绺垂下,再告诫他时时保持低眉顺目的姿态,才勉强遮挡住。 下楼时正好遇到几名赵氏王国商旅退房回返,赵佑心头一动,上前攀谈,没一会就称兄道弟打得火热,临别时拔下头上那枚玳瑁发钗递过去,恳请带话给陈奕诚,只说自己人在格鲁,一切安好。 找到人送信,没了后顾之忧,心情变得大好,两人在格鲁城的大街小巷悠闲逛着,慢慢摸清地形,有目的向皇城方位靠拢,眼见宫外守卫严密,于是打定主意,晚上夜探,等先找到那先帝的皇后所居位置,再做打算。 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忽听得路旁一家酒馆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喝道:“我大美帝国本国内务,那南越国凭什么插手干预?你们说说,战乱结束还赖着不走,这是何道理?!” 那人想是站在高台上振臂而呼,声音传出去老远,底下之人不时有附和声响起,皆是议论纷纷。 “是啊,摆明了是欺负我们!” “不就是些流寇土匪么,难道我们大美帝国自己的军队围剿不了,非要他南越出兵?” 第三百零七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依我看,那位秦皇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得秦皇子三个字,赵佑心头一惊,秦业人在格鲁? 赶紧拉了拉队伍末尾一人,讨好笑问:“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的,请问他们是在讲什么?” 那人瞟他两眼,哼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年前南越出兵协助剿匪一事!” 赵佑故作不解道:“帮我们打土匪,很好啊,你们在生什么气?” 那人上下打量他,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怎么的,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剿匪老早就结束了,新皇登基也好些日子了,那南越军队就是赖着不走,整日吃喝拉撒不说,还时不时扰民生乱,当我们大美帝国是什么了?” 赵佑心头一沉,当日他借口巡边犒赏,实际目的却是就近打探大美帝国局势,随时调整策略,做出反应,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意外失踪,赵氏王国无暇插手,其他几国又按兵不动,反而是南越胆大分得一杯羹! 也不知那秦业与兰萨达成了何种协议,竟能允许南越军队深入内地都城! 还有,要是秦业人在皇宫,那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了! 正想着,忽听得马蹄声声,有大美帝国官兵汹涌而至,一下子将这酒馆包围起来。 铁士见状,赶紧拉他转到街边墙角。没过一会,就见一名中年人被五花大绑押着出来,边走边还高声喊叫:“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听声音俨然就是方才在台上那人。 卫士中有人冷笑道:“凭什么,凭你在大庭广众下妖言惑众,祸乱社稷!”说罢推搡一把,将那人押着随车马走远。 等到官兵散去,酒馆前众人摇头叹息,也自行散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又继续往回走,前方街角处琴声袅袅,一名瞎眼老人拉着胡琴,沙哑唱着地方小曲,路人偶有过去,往破碗中丢下一两个小钱。 走过他身边,赵佑瞥见他破烂的衣衫,心生怜悯,从腰间掏出个小银元宝,想想不妥,径直走近过去,将钱塞进那双枯瘦的大手中。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摸索着将钱收好,琴杆拉动几下,凄怆又唱。 这回赵佑听清楚了,他唱的是:“鱼目混珠,认贼作父,妻离子散家破亡……”大美帝国口音极重,不知是哪一出的曲目。 两人回到客店休息了下,待得初更时分,即换上夜行衣装,顺着白天认下的路来到宫墙之外,见宫门外有卫士镇守,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避,待卫士不注意,铁士带他轻轻跃入宫墙。 眼见殿阁处处,道路迂回,却不知兰萨居于何处,至于那位先帝皇后,更是渺无踪迹,一时大费踌躇,只得靠着高墙阴暗处慢慢走着,心想只有抓到一名卫士或是太监来逼问。 两人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丝毫端倪,赵佑按下心中急躁,寻思这大美帝国皇宫占地宽广,皇帝寝宫好找,但那囚人之所却不好寻,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纵然须花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日,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一想,脚步更加谨慎,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两人对望一眼,忙缩身在假山之中,过不多时,只见四外太监模样的人提了宫灯,引着一人过来,后面还跟着数名黑衣侍卫。 “好了,送到此处即可,余下的路我都记得,尔等回去复命吧。”那人走上一座石桥,站定开口,因为背对着他,一时也看不清面容,只是单听声音便是温润清朗,那相貌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小人告退。”那四人恭敬行了礼,原路退下。 黑衣人见状上前,低声道:“王子,夜深露重,你的腿……” “没事,我站一会就回房去。”他摆摆手,姿势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此时月色融融,凉风习习,那人站在桥上,衣衫被风吹德鼓荡,隐隐有种萧寒之意,那背影竟是如斯熟悉,就像是……他梦中见过的那个人! 夜风中,只见他对月仰望,悠悠叹息——“我都等了这样久……为何……你还不来……” 他看起来很是消瘦,弱不禁风,宽大的衣衫像是披挂在身上,被风一吹,好似要飘起来。 赵佑看着那道背影,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只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为何会在自己梦里出现? “铁士,你看他……”转头去看,却见铁士也是一瞬不眨盯着他,眸底闪过一丝震惊。 “不是说……死了吗……”他喃喃自语。 “谁死了?”赵佑不满拍拍他的脸,低道:“他旁边那几名黑衣人,你看到没有,他们穿的是南越服饰,还叫他王子,他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为首的黑衣人他在帝都也见过,当日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要带他去南越,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男子便是那南越四皇子,秦冲。 铁士蹙眉,像是看异类一样看着他:“你……不认识他?” 赵佑好笑反问:“我应该认识他吗?”心中倒是在想,那黑衣人口口声声要自己去见他们王子,如今铁士又是这副表情,难不成他以前真的认识这个秦冲? 不管认不认识,反正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呢……他以前……”铁士欲言又止,语气有丝迟疑。 以前……他都不记得了啊! 叹了口气,赵佑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我掉下悬崖,把很多事情都忘了的。”想了想,又撇嘴道:“不过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至于这个人,他是南越四皇子,跟他二哥秦业那是一丘之貉,坏事做尽,我那么惦记他干嘛?” 两人在旁这么一阵窃窃私语,那石桥上的男子蓦然转身,朝他们藏身之处低喝道:“谁?” 他这么一喝,那队黑衣人齐刷刷拔出腰间的长刀来。 “糟了,被发现了,快走——”赵佑吐了吐舌头,拉着铁士就往后退,心道这距离隔得甚远,凭着铁士的轻身功夫,还怕甩不掉他? 初来乍到,地盘还没踩熟,他可不想就这么无谓干一架! 不过一瞥之下看清那人面容五官,心底倒是狠狠颤动了一把,那狭眸晶莹闪耀,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挺直的鼻宛若刀削,再配上张弧度完美的薄唇,丝毫不输给陈奕诚! 可惜了,这样的帅哥,却是敌非友…… 如此想着,脚步毫不停歇,两人在假山石缝里左穿右转,在夜色掩护下,迅速退向前方黑暗的园林。 铁士开始还有些犹豫,到了后来却是使出全力,夹住他的胳膊鬼魅般在高墙屋顶上跳跃奔驰。 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在高手面前还是稍逊一筹,没追出几步,就追丢了人,反倒是那男子追着两人一路疾驰。 赵佑回眸望去,见他紧跟在两人后面不远,不管他们怎么加速,始终与之保持五十步的距离,像条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其武功竟不在铁士之下。 再奔一阵,只见前方水雾茫茫,一道白练似的银瀑从高大的假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大池塘中,池塘底下想是另有泄水通道,是以塘水却不见满溢,池前是一座清幽竹亭,额上写着风烟亭三字。 铁士拉着他正朝那瀑布奔去,忽听得风声呼呼,一人大声喝道:“什么人?”两人闻声一惊,但见四名大美帝国侍卫大声叱喝,各举单刀,挡住去路。 这四人单刀虽然耍得威风,其武功却也稀松平常,铁士放开赵佑,手起刀落,啪啪两下用刀背击晕了其中两人,再跃起身来,一个连环腿将剩下两人踢得高高飞起,扑通两声撞大墙上。 出手虽然利落,但这一耽搁,那甩不掉的尾巴已堪堪赶到,没等赵佑迈步开溜,就听得背后响起低沉微哑的声音:“殿……下?” 赵佑听得身子抖了抖,这秦冲到底是皇子还是戏子,就一声唤都能叫得这样深情这样颤抖这样狂乱! 干笑了两声,他慢吞吞转身过来,斜眼看他:“秦四皇子,你找我有事?” 秦冲急走几步,站到他面前,叹息一声:“侥天之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说着,竟是伸手抚向他的发鬓,眸光清润,其间交织着伤痛、担忧、愧疚与放心等等情绪,最后只化作温柔欲滴:“你怎样?受伤没有?” 赵佑往旁边一跳,及时闪开,轻笑道:“我们好像没这样熟吧?”借着亭内宫灯的光芒,眼见他着一身青色锦袍,领口衣袖均是淡金色的绣纹,头顶玉冠上镶着颗明珠,月色姣姣,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形象,可这也不能成为对他动手动脚的理由! 第三百零八章:相忘于江湖 在南越之时这泰家兄弟想必对他那是欺辱惯了,但是这是在大美帝国,而且他也不再是当初的赵佑! “还在生我的气吗,过来,我都可以解释的……”泰冲微笑朝他伸出手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冷冽长剑抵在胸口,紫气环绕,青芒可见,正是他的琅琊神剑! “殿下,你……”泰冲怔怔看他,手臂悬在空中,半晌不曾垂下。 “眼珠瞪这样大做什么?信不信我一剑砍了你?”赵佑冷笑道,这人真是少见,手无寸铁还眼巴巴往剑尖上撞! “我信。”泰冲叹息一声,眸光幽深过来:“你对自己都那么狠心,那么高的悬崖都毫不犹豫往下跳,就没半点想过我……” 呸呸呸,看他这委委屈屈幽幽怨怨的模样,好似两人暗地里有什么奸情似的! 真是见鬼了! “看来你病得不轻!”赵佑耸了耸肩,欲要收剑回鞘,这泰四王子,活脱脱一个妄想症患者,懒得理他! “等等!”泰冲抓住他的手腕。 赵佑面色一凛,长剑发出铮的一声响:“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再不放手,我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泰冲不为所动,只那么深深凝望着他:“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赵佑挣脱不得,一怒之下挥剑过去,但见剑光一闪,一缕长发飘飘落地。 要不是半途收势,他敢说,他的手臂绝对保不住! 想死好不容易,自己找把刀往脖子上一抹便是,为毛要让他来当这个凶手?! 毕竟他的身份是南越四皇子,自己就算再恨泰业一家,也不能轻易要他的命,只能看不能杀,真是难受得慌——唉唉,出门没翻黄历,这个夜晚该在客店里好好睡觉,不当来此! 赵佑呆了呆,转头朝向铁士低叫:“你看热闹看够了没,还不快来帮我弄开这疯子!”这铁士也是怪,明明早就撂倒了那四人,偏生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他与这泰冲纠缠而不予援手,当真这疯病还能传染不是? 铁士哼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淡淡道:“放开他。” “铁士。”泰冲朝他笑了笑,继而坚决摇头。 精光闪耀,铁士倏然出手,钢刀劈向他的肩头,到得肩胛处,忽而停住:“你腿脚有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放手罢。” 赵佑听得火起,情急叫道:“铁士你也疯了么,跟着疯子讲什么道理!” 泰冲闻声一僵,涩然看他:“你就那么狠我?”目光绕过他,再转向铁士,却是深沉如夜:“认识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动过手……” 赵佑微怔一下,原来他们是旧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 “是没动过手,不过看来今日免不了了。”铁士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掩饰不住一丝怒意:“你既然是泰冲,就早当知道会有今天。”他性情虽冷,却也不傻,从黑衣人唤的那声王子,到那身贵族装束,再联系上赵佑被掳去南越的经历,山庄一夜血洗的惨事,并不难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难怪他会遗忘,只因那背叛之痛太过深重,刻骨铭心! 泰冲脸色黯了黯,蹙着眉尖,望向赵佑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估算错误,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但你要相信我,我跟叶容容只是做戏,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看到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赵佑越听越迷糊:“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了人?”那个什么叶容容,不是他的皇子妃吗,他们关系如何,根本不关他的事啊! “殿下!你何苦如此对我……” 铁士瞥了他一眼,冷淡打断:“他不记得你了。” 泰冲面色一白:“你说什么?” “他从悬崖上掉下来,想必摔到了头,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其中恰好就包括你。”铁士表情淡然,情绪也控制得极好,他怎么却从中听出丝丝幸灾乐祸之意? “忘……忘了?”泰冲听得倒退一步,直觉摇头:“我不信,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铁士的声音冷静,且冷淡:“我无须骗你,这是事实。” “事实……”那张儒雅俊秀的脸缓缓转向他,眸子里满是无法置信:“是真的么?你……不记得我?” 赵佑收回剑来,含笑抱拳:“早闻泰四王子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泰冲并不理会,也不还礼,眼底的悲伤一点一点堆积成海,只盯着他喃喃道:“忘了……真的忘了么……” 这人真是,干嘛用那种悲伤欲绝的眼神看自己,自己又没欠他什么! 南越四皇子泰冲,原来竟是个花痴…… “相逢何必曾相识……”很是佩服自己的文采,赵佑自得一笑,“泰四王子,请转告令兄,我跟他的账,我会慢慢跟他讨要的,咱们后会有期限。” 撤下石化成俑的泰冲,铁士带他跃过墙头,扬长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黑衣侍卫终于追踪到此,瞪着横躺一地的大美帝国宫卫,着急道:“王子,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他轻轻摆手,眼眸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苦意浸透舌底。 忘了…… 他竟然忘了自己……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 两人出了皇宫,走在格鲁的大街上,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赵佑实在忍不住,低问:“喂,你怎么认识那泰冲的?” 铁士瞥他一眼,皱眉道:“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赵佑气得敲他一记:“废话,我记得我还问你!我告诉你,南越泰业一家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我的人,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必须划清界线!” “我知道。”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一句过后就陷入沉默。 赵佑也不说话,回想着方才的皇宫地形,这大美帝国皇宫地势并不算复杂,想必再有一晚就能探明,但是宫里住着个南越皇子,武功又搞,又有训练有素的贴身侍卫,确给夜探带来不少障碍;还有,兰萨还没现身,更不知真正实力如何! 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问道:“对了,你说泰冲腿脚有伤?怎么回事?” 铁士摇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我只看出他下盘不稳,还极力掩饰,显然是腿脚有伤,否则我们一开始就被他追上了。” 赵佑闻言微惊:“他的功夫那么好?比陈奕诚呢?” 铁士又看他一眼道:“据说当年他曾和陈将军有过一战,未分胜负。”当今世上,能令他受伤的人,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原来如此。”赵佑心里寻思,这泰冲明明武功高超,却任由自己拔剑相向,眼皮都没动一下,就算他不动手,直接高声呼叫引来宫中侍卫,自己二人势单力薄,也是难以应付,他却什么都不做,眼睁睁任己逃走,不知是何居心! 这样的人,不必泰业好对付,以后碰上还是尽量避而远之。 回到客店已经快天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梳洗更衣之后,赵佑让店小二直接将饭食端进房间,唤来铁士边吃边是商量再探皇宫事宜。 依照常人思维,已经打草惊蛇,皇宫必然会加强守卫,怎么也得再过八天时日再予行动吧,可赵佑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最不喜欢就是拖泥带水,于是商议决定,当晚就去。 白天闲着没事,两人出了客店闲逛,哪里热闹哪里钻,遇到人堆就扎进去,天南地北一阵胡侃神吹,话题有意无意往王公贵族身上引,大美帝国各地稀奇古怪的事听了不少,当然,也打听到几座后妃宫殿的名称和大致方位。 其中太后的寝宫叫做徳宫,皇后的寝宫叫做宸宫,贵妃的寝宫叫做珍宫,其他妃嫔则是聚居在宁宫各殿,另外还有一座冷宫,住的都是一些失宠的女子,苦度残生。 等到天一黑,两人来到皇宫附近,准备随便找了个食铺坐坐,顺便用些晚饭,没想到还没走到店门口,远远望见挤满了人,叹息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这些官兵实在凶狠,就连个卖世谋生的老人家都打!” “造孽啊,真是造孽,谁认识这老人家,帮忙寻到他家人让其领回去吧!” “我倒是见过,这老人是来格鲁寻亲的,听说是找他的小儿子……” 赵佑踮脚往人群里一望,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仰躺在地,面颊一块淤青,口交渗出血来,肩上四肢也是血迹斑斑,身边不远还放着把断了弦的胡琴。 第三百零九章:重新认识 看清老人的相貌,再看到那把胡琴,赵佑心头一惊,不正是昨日自己在街头遇见的那位瞎眼老者?难道是自己给钱时出手阔绰,竟让老人家因此遭了难? 心中大是抱歉,赶紧与铁士挤进去,查看老人伤势。 好在这老人都是些皮外伤,铁士随身携带着金疮药,给老人止血裹伤,又使了些银钱给店主,扶他到店里歇息。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神智渐复,止不住道谢。 “老人家不必客气,不过,这官兵为何打人?”赵佑不禁发问。 老人沉默了会,叹气道:“我以为是卓里回来了,我去找他……” “卓里?” 老人点头:卓里是我儿子,早年出去闯荡,年前还托人送信回来,说是做了大生意,后来又说到了京城,我两个女儿都嫁出多年,老伴也不在了,我就想着来京城投靠儿子,谁知他竟然……“讲到此处,老人老泪纵横,捂着脸怎么也说不下去。 不用说,一定是这卓里出了什么事情,老人没有寻到人,却落得个无家可归受人欺凌的境地。 众人在旁听得凄然,皆是上前安慰,老人哭了会,慢慢平复下来。 想着昨日一面之缘,赵佑叹息一阵,让铁士外出雇了辆牛车将老人送回客店,安排房间住下,又让客店掌柜帮忙请了大夫,给老人看病医治,忙完这些已经是夜幕降临,赶着夜色两人又回到宫门附近,双双跃进墙去。 宫内带刀侍卫巡逻严紧,比昨晚来时更加谨慎,但铁士轻身功夫何等了得,岂能让护卫发现,两人下了地,一路小心奔走,慢慢摸向徳宫方位,心道那先帝驾崩,皇后与妃嫔则成了太后太妃,自然当居徳宫。 谁想在徳宫转了一圈,竟扑了个空,偌大的宫殿灯光暗淡,空空如也,竟似是长期无人居住。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细细查找,两人正要退出,忽觉背后细微声响,灯火一闪,笑声清晰传来:“我就知道,你们会先来此处。”转头一看,竟是泰冲一袭白衣,提着盏宫灯站在门口,笑的温情脉脉。 赵佑被那笑容恍了下神,待反应过来,铁士已经冷哼出声:“事已至此,你还没死心?” 泰冲笑道:“死心?怎么会?” 铁士上前一步,冷道:“你想做甚?” 泰冲没理他,眸光投向赵佑,笑得意味深长:“昨晚我想了很久,殿下忘了我也好……”也不理会对面两人怪异的神情,自顾自道:“从今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泰冲。” 重新认识? 赵佑听得好笑:“泰四王子,你是不是做完吹了冷风受了凉,所以病得不轻?” 泰冲眸光忽闪,笑得如沐春风:“多谢关心,我身体很好。” 赵佑撇嘴道:“那花痴也是病,腿伤也是伤,有了伤病就别遮着掩着,有这个闲工夫跟着我们,倒不如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英年早逝,让你家里那皇子妃年纪轻轻就守寡,还有你那皇帝老子皇后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了。”泰冲出声打断他越说越刻薄的话,好脾气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忍心咒我?” 赵佑听得挑眉:“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泰冲瞅着他,神情略带一丝苦楚:“是不关你的事,只是……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也就不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佑懒得理他,朝铁士道:“我们走吧。” 铁士点点头,两人刚一抬步,就被他伸手拦住:“就这么走了?不好奇这徳宫里为何没有太后太妃?” 赵佑回头瞪着他,这人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都知道! 泰冲望着他笑道:“既然好奇,你要不要问问我?我毕竟比你们早来了两月,对这皇宫里的人和事多少也更了解一些。” 赵佑冷笑道:“我问你就答吗?那么好心?” 泰冲点头道:“只要你想知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这不是好心,这是苦心。” 赵佑只觉牙酸,哼道:“不管是好心还是苦心,你都自己留着呢,我们不过是闲着无聊,是以来此溜溜,现在夜深人困,该回去睡觉了!” 泰冲笑意更深:“是的,大家都困了,一起回去睡觉吧。”说着,竟是跟着他们往殿外走。 这下别说是赵佑,就一直不吭声的铁士都不干了,手指按在刀柄上,一脸肃然:“泰冲,你到底要做什么?” 泰冲两手一摊,微笑道:“我不做什么啊,只是我在这宫里也待腻味了,看今晚月色很好,趁此机会出宫走走。” 见退市沉下脸来,赵佑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跟着疯子一般见识,我们走。” 两人出了徳宫,往来处走,泰冲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他们翻墙他跟着翻墙,他们下地他也跟着下地,待到得宫外僻静处,两人一路向西回客店,原以为他自然是步步跟着,不想一回头却见他慢条斯理往东去了。 似是感觉到两人注视的目光,那背影微顿,夜风中传来一声轻笑:“我是真的去散步,要一起么?” 赵佑呸了一声,拉着铁士快步离去。 在他背后,泰冲已经转身过来,一瞬上眨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眸里却雾气氤氲,深沉莫名。 被泰冲这么一打岔,一个晚上又是白忙活,赵佑忿忿不平回到客店,先补了会眠,睡得不甚安稳,直到天色大亮才被铁士敲门唤醒,两人在房里用了早饭,一同出门。 忽而想到瞎眼老人的房间就在隔壁,赵佑顿住脚步,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老伯,在吗?” 一名路过的店小二见状道:“公子是找那瞎眼老头么?他一大早就走啦!” 赵佑与对视一眼,奇道:“他道哪去了?” 小二笑道:“还能去哪里,皇宫呗!公子有所不知,这老头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道:“这里有毛病,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好的时候还能去拉拉琴讨几个小钱,不好的时候成天在宫门外候着,非要说他儿子就在那里面当贵人,说什么他听到过他儿子的声音,嘿,那些宫卫不接他才怪!” 赵佑摇了摇头,格鲁城这样大,也不知去哪里找人,只好叮嘱小二,等那老人一回来一定看着他,热饭热汤侍候着,别让他再随意走动。 出门溜达一圈,也没见什么好玩好耍的,这大美帝国地处戈壁,大片国土都是被风沙覆盖,只河谷周围几块大的绿洲才有城池市镇,其都城格鲁算是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但与帝都相比,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走着走着,倒见路旁一个小摊在卖果品,阵阵甜香飘来,惹人食欲。 赵佑走进一看,只见那竹筐里尽是拳头大小的甜瓜,表皮光洁,黄黄白白的,看起来很是诱人。 那小贩一见来了生意,笑着招呼:“二位要来几只甜瓜么?自己家里种的,味道很好的!” 见他停下来,铁士脸色淡淡:你要买这个吃?“ 赵佑点头:“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爱吃水果的人少之又少,自从离开帝都,几乎没有吃过水果了,今日正好大饱口福。 如此想着,饶有兴趣弯下腰去,一手捞起一只甜瓜,摸摸这个,再敲敲那个,不知怎么挑选。 倒是铁士,在小贩那里要了只小些的筐子,眼睛随意一瞟,就抓起三四只放进去。 赵佑按住筐子叫道:“你会选?”看着那些瓜都长得差不多,味道闻起来也是一个味,他能保证他选的一定好? 铁士耸耸肩:“我自然会选,在宋氏王国到处是这个,经常见得山里的野猪去地里偷吃。” 旁边欲要停足的几人闻言便走,赵佑反应过来,一拳都在他身上:“你才是猪!” 铁士面色正经道:“我是实话实说。” 见那小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赵佑赶紧拾了几只放在筐子里,笑道:“我朋友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来算算价钱吧?” 小贩正在点数,半路上一只手掌伸过来,将筐子按住。 手指修长,肤色白净,各处细节十分漂亮,挑不出半点瑕疵来,赵佑一边暗地跟自己的手做着比较,一边顺着手臂往上看,待看到那张温润含笑的俊脸,登时没了心情。 “这甜瓜看起来不错,店家我全买了,大筐小筐一起算。”那嗓音倒是清朗好听,但说出来的话足以把人气死! 第三百一十章:没骨气 “小筐是我们已经买了的。”铁士冷声陈述,丢了块银子在小贩手里,就要去拿筐子。 “等等。”泰冲笑吟吟摸出只金元宝,递给那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贩:“所有的甜瓜我都买了,要嫌不够,我还可以加。”他一句说完,跟他寸步不离的黑衣人从街角齐刷刷冒出来,各个面容肃穆,神情冷峻。 小贩看着他身上华贵的素白衣饰,再瞥见那队黑衣人,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哪里还敢加价,点头哈腰道:“公子客气,这些甜瓜都是公子的,我家里还有,明日一早给送到公子府上去!” 一只金元宝两筐甜瓜?脑子被门板夹了。 赵佑险恶撇撇嘴,拉着铁士往别处走:“你以前总说我纨绔,看到没,这个才是……” 没买到甜瓜吃,但想到铁士那番野猪偷吃的说辞,心态倒是平和,两人在格鲁城里走了一圈,走得累了,随意找个小饭馆,就着临床的位子坐下来,叫上两碗汤饼,一大盘烤肉,边吃边看风景。 这烤肉是当地一大特色,外酥里嫩,肥而不腻,赵佑吃得小嘴冒油,眼见他杯里茶水见底,小二久唤不来,铁士起身自己去添。 他前脚一走,某人后脚即来,当仁不让坐在赵佑对面,顺带一碟切成薄片面甜瓜摆在他眼前:“我尝了,这甜瓜味道不错,比茶还解油腻。” 赵佑看着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瓜,粉白里透出点翠色,水水润润,卖相极好,只可惜是出自他之手,心里再是垂涎都不会动嘴。 “怎么,方才不是想吃么?”泰冲看着他抿唇的动作,忍不住笑道:“放心,我洗得很干净,碟子还在滚水里煮过的。” 赵佑翻了个白眼甩过去:“万一你撤点毒药啥的在上面,我岂不中了你的道儿?” 泰冲温柔一笑:“你味觉超常,稍微一点就能尝出好歹来,又怎会被我下毒?三儿,你当真是记性不好。” 听得那三儿两字,赵佑只觉得自己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干笑道:“泰四王子是在叫谁呢,这么肉麻。” 泰冲笑得温柔:“自然是在叫你。记性不好也不打紧,以后我经常提醒你便是。” 赵佑哼了一声,这花痴之人说的都是胡话,不理也罢,眼见铁士端着茶水大垮步过来,略略放心,继续撕肉吃饼。 “怎么又是你?”铁士走进过来,眉毛一拢,止不住的冷淡厌恶。 泰冲无辜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格鲁太小了,走到哪儿都会遇见,这就是缘分。”见铁士盯着桌上的甜瓜,笑容收敛,正色道:“甜瓜味道虽美,瓜蒂却有剧毒,你内力深厚吃了兴许没事,但他吃到一点都不行。” 赵佑听得冷笑:“敢情你抢着买了一筐子甜瓜,原来是一番好心要警告我们这个?” 泰冲看着他不屑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终是叹息道:“从今往后,我不能……再让你遭遇一点危险。” “你离我远点,我就安全啦!”赵佑懒得再看他,结果铁士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站起身来:“好了,我吃饱了,铁士我们走吧?” 撇下端然正坐的泰冲,赵佑随铁士走出两步,忽而转身回去,指着那碟还没动过的甜瓜,满面堆笑:“确定这是给我的?” 泰冲眼睛亮了下,浅笑道:“当然。” “那就好。”摘由开开心心端起碟子,径直走向店门口的食桌,那里坐著名年纪不小的女子,一双眼一直盯着这边的美男瞧,频送秋波,只可惜那脸上满是细纹,堆满了脂粉,一颦一笑,粉末就簌簌往下掉。 “给,那边穿白衣服的公子爷送你的甜瓜,他不好意思过来,找我帮忙传个信,说他对你一见钟情,你要是也喜欢他,就过去凑成一桌好生聊聊……”没等他说完,那女子已经眉开眼笑抢过碟子,一阵风似的朝泰冲奔去。 赵佑耸了耸肩,暗叹这世间花痴真是不少,孤男寡女,正好凑成一双。 两人也没甚逛的,索性打道回府,一回客店房间,就见门内摆着一筐甜瓜,看那竹筐式样,俨然就是被泰冲抢走的那一筐! 赵佑愣了下,找来小二一问,说是名黑衣男子送来的,指明是送到他的房间。 黑衣男子,不正是泰冲的手下吗? 看来这泰四王子还真有两把刷子,格鲁城中大大小小客店不少,只一天一夜他就找上门来了! 盯着那筐子里粉白青绿的甜瓜,赵佑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液,这异国他乡也难得见到水果,浪费了要遭天谴的! 挑了个又圆又大的,嗅了又嗅,仔细检查审视,没觉得有异,于是打来清水洗净,削皮去仔,切片装盘,想着泰冲的话,将那瓜蒂处切了又切,弄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然后放心朝铁士招收。 “没问题,来吃吧。”笑得眉眼弯弯,再咬一口,那清甜的汁水在唇舌打转,齿颊留香。 铁士轻哼一声,见着他的笑容只觉得碍眼,看也不看那甜瓜,转身去了外屋,嘴里酸溜溜直嘀咕——这没骨气的,人家几只甜瓜就给收买了…… …… 宸宫,位于大美帝国皇宫之东,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这日细雨淅沥,到了半夜才渐渐停歇,雨后风气,微有一丝凉意。 四周一片寂静,却有两条人影避开巡逻宫卫,在宫墙上矮身疾走,转眼间行到宸宫附近。 循着潺潺水声,两人在周围转了几转,待寻到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假山瀑布,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宸宫就建在瀑布背后,倒是皇宫中园林最美风景最佳的宫殿。 上次因为泰冲在后追赶,看得不够仔细,单知道这瀑布前是一座大池塘,池塘前建有风烟亭,如今走进细看,才发现顺着亭子前行,没走几步又是一片长廊,廊下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花,什么凤仙花、百日草、半支莲、万寿菊、美人蕉,开得很是灿烂,堂后又挂了甘蓝、萱草、龙涎等香珠,但觉香气袭人,芬芳扑鼻。 再往前走,紧邻瀑布便是一座穹顶华堂,堂中有桌有椅,有杯有碟,还有架美人靠,上面搭着张薄毯,丢着几柄团扇,想是宫里妃嫔夏日歇息纳凉之所。 “没想到这大美帝国皇宫房子修得不咋样,园林景观倒真别致,当初修建时相比花了不少心思!哎哎,当皇帝真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赵佑感叹一阵,转头看着一脸淡漠的铁士,轻笑道:“铁士,你想不想当皇帝?” 铁士淡然摇头:“不想。” 赵佑扁嘴哼道:“胸无大志的虎儿。” 铁士反问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赵佑笑道:“你也来扮一把皇帝,就知道啦。”说罢拉着他坐在正中凉床上,捧着只茶杯奉到他面前,屈膝说道:“小人侍候陛下用茶。” 铁士接过,点头道:“谢谢,我不想喝。” 赵佑摇头笑道:“皇帝不会道谢的,你太客气啦,学都学不像。” 末了又端着只碟子过去,故作恭敬道:“陛下请用,这是最好的贡品鲜果。” 铁士瞥了眼他手中的空碟,正经道:“我不爱吃水果。” 赵佑愣了下,直接将碟子朝他甩过去:“死小子,本殿下如此相待,怎么这样无趣!” 铁士手掌一翻,将碟子拿在手中,轻轻放在桌上:“好了,已经耽搁了这样久,该办正事了。” 赵佑嘻嘻笑道:“着急什么,让他多等会,反正我是睡够了的!”料定泰冲今夜必在宸宫等候,他吃过香饭即是告知铁士,各自关在房里睡了半日,睡到天黑才起,精神那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必眼巴巴赶去,先在皇宫里逛个够! 两人在长廊里听雨赏花,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往宸宫而去。 宸宫是皇后寝宫,照理应当很是繁华富贵,一路但见灰砖青瓦,红墙竹楼,清幽有余而华美不足,颇有些小家碧玉的韵味。 赵佑忍下心中疑惑,径直朝前奏,殿堂倒也宽阔,灯光闪烁,映出廊前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清隽挺拔,却又如斯瘦削。 两人脚步声并未掩饰,那人听在耳中,含笑转身过去,正是泰冲。 “两位来得倒早。” 早?赵佑暗哼一声,此时已到丑时,称之为早,真是睁眼说瞎话! 以为谁都像他一样闲得发慌吗,大半夜不睡觉,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的四处游荡? 没有理他,赵佑大踏步朝殿内走去,宫殿里花幔均已挑起,铜鹤灯架上点着灯火,高低错落,风雨中确有几分温暖之意。 第三百一十一章:赶鸭子上架 外殿内殿,一间间寝室走遍,除了几具被点了睡穴的太监宫女,没见到别的人影。 正要退出,忽见墙上一幅人物丹青,不觉轻咦一声,停下脚步。 画上所绘是一片花团锦簇围合下,一名锦衣少妇正在逗弄怀中婴孩,少妇端庄大方,温柔秀美,看向婴孩的目光里满含慈爱,而婴孩不过五六月大,咧嘴笑着,十分稚嫩可爱,整幅画作形象鲜明,色彩浓郁,画风与赵氏王国颇有不同,而画作的背景正是那风烟亭。 丹青题为母子图,左下方有一行小字:棠儿半岁留念。 赵佑怔了下,再看看那落款,仅一个风字,而印章内俨然却是元昭两字。 风……兰风……元昭帝的名字…… 而那锦衣少妇,眉眼异常熟悉,她竟是…… 背后脚步声起,一个清朗的嗓音低声讲解:“大美帝国元昭帝是位风雅之士,尤其擅长丹青,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画作……” 赵佑打断他的说话,急问道:“这妇人是?” “是……”门外人影闪动,泰冲微顿了一下,看向来人一字一顿道:“正是元昭帝之妻,大美帝国皇后,乐氏。” 赵佑啊的一声低吼,一掌拍向脑门:“我怎么这样糊涂?!” 自从石棺出来,他就只顾着洗刷铁士,虽然对那山庄里的皇后有众多疑虑,去压根没往这上面想! 想起那看向铁士的震惊眼神,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两人之间的情感互动……笨啊,真是笨死了! 泰冲看着他的表情,再看看他身后的铁士,狭眸一闪:“你们已经见过他?” 赵佑没有回答,而是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着画上的少妇,是她,就是她! 但是,若是此皇后就是彼皇后,那兰萨他岂不是……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泰冲笑了笑道:“兄终弟及,在大美帝国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且并不仅仅限于皇位,甚至是……这宫中的一切。” 赵佑蹙起眉,听得他缓缓道:“元昭帝驾崩之后,大美帝国皇后就病倒不起,有段日子还变得精神恍惚,最近几年才有好转,兰萨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给他治病,不惜招募天下名医,还多次派人去请蓝神医出山来格鲁常驻,均遭拒绝……” 想请外公?赵佑暗地好笑,外公性情就犹如闲云野鹤,一年有大半时日都在深山野林采草炼药,每回有大事才来帝都,又怎么会答应到遥远的大美帝国来? 如此想着,去也一心二用,倾听着他后面的话:“兰萨武将出身,外形英武出众,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正常,据说因为顾及乐氏的心情,他将后宫一干人等全部换血,虽保留了宸宫,却只封其为夫人,这一称号直到年前平定叛乱,寻回失散的皇子兰棠之后才得以改变,终是册封皇后。” 赵佑听得笑道:“光是给后宫换血有什么用,他应当摊贩一朝臣子全都换个干净!” 泰冲跟着一笑:“他倒是想,但是这二十年来仁义治国,勤政爱民的声名不都全部白费了?”想想又道:“至于那找回来的皇子兰棠,就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起初是被暴民推到阵前,与其说是起义领袖,倒不如说是精神寄托,然而起义被剿灭之后,兰萨亲自前往天牢探望,与他一夜长谈,却来了个惊天剧变,从失散皇子一跃成为正统殿下……这一回兰萨大开杀戒,所有参与起义暴动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处斩,却与他一贯执政风格不符,倒是有些像是杀人灭口。” 赵佑眯眼道:“你怀疑……这个兰棠不是真的?” 泰冲不答,眉眼弯起,薄唇一勾反问道:“你不也一样怀疑吗?” 赵佑瞥他一眼,冷然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泰冲笑道:“我毕竟早来了两个月,待在这皇宫里都快发霉了,自然要找点事情来做,你说是不是?” “那为何要说给我们听?” “因为……”他瞟了一言不发的铁士,轻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 赵佑懒得再问,拉起铁士就往外走,只听得泰冲在背后低唤:“哎,就这样走了么,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好歹我打探到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走两步,又听得他喊道:“乐氏一直在天台山静养,兰萨已经三日前亲往迎接,预计明日一大早就要回宫,届时宫中守卫不会像现时这样松懈了。” 赵佑脚步稍顿,暗道,难怪这几次宫中空虚无人,他鸠占鹊巢,行经倒似地主一般,原来是兰萨不在宫中,想必自己跟铁士走小路,而对方却走官道,一来一去,刚好错过。 泰冲见他背影微滞,笑了笑又道:“明晚我会约兰萨父子饮酒谈事,没机会见面了,要不今晚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眼看两人头也不回,越走越远,他轻吁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身躯骤然软倒,跌坐在地,竟是半响爬不起来。 过了片刻,那黑衣人首领匆匆寻进殿来,一见他这般模样,一个箭步上前搀扶,声音微颤:“主子,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泰冲靠着他勉力站稳,笑着摆手:“我没事,只是站久了腿有点麻,你别大惊小怪。” 黑衣首领急道:“可太医说了,王子这腿须得好生养着,阴雨天不能出门行走,最好是卧床静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能有什么后果,大不了就是变成个瘸子。”泰冲说着,喘了一口气,自嘲低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那样悲惨的。” 就这样不受待见,要是成了瘸子,那还不更一掌打去九霄云外?! 设想着那时的情景,他笑得愈发灿烂,喃喃低语:“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将他身边那些男子的腿全部砍断,一条不留……” 皇宫外的大街上,一阵风过,铁士只觉得后颈微凉,不由得打个寒颤。 回了客店,两人也无睡意,索性挑灯夜谈。 “明晚兰萨父子要与泰冲共赴酒宴,也就是说,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再探宸宫,当面询问……” “他说的,你都相信?你就不怕是个圈套?” 赵佑抬起头来,他怎么觉得这说话的语气有些泛酸? 笑话,泰冲的话,他怎么可能全都相信呢?顶多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罢了。 “我不全信,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须冒这个险。” “其实不必,那兰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他身上也有印记,我看他与那大美帝国皇后相处也很好,而我——”铁士低头,下意识看了看胸口,苦笑道:“兴许是小时候顽皮,正好在这里弄出个疤来,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去去去,哪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赵佑一拍桌子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大美帝国皇子,大美帝国皇子是你,这就是事实。”一想到那个兰棠月夜风流的猥琐模样心里就犯恶心,哪里有半点一国皇子的气质内蕴?跟个寻花问柳的嫖客没甚区别!再看铁士,气质冷峻,相貌堂堂,怎么看怎么养眼! 铁士看着他,忽然正色道:“你真那么想让我当这个皇子?” 赵佑脱口而出:“那是当然。”当皇子有什么不好,身份尊贵,威风凛凛,总比跟在他身边当保镖强,再有,自小身世凄苦的他,如能重获母爱亲情,那是再好不过。 铁士沉默了一会,点头道:“那好吧,如你随愿。”说罢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一路低低碎念,“不仅没骨气,还没良心……” “哎——” 赵佑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出房门,他怎么没良心了? 明明是为他好,想他出人头地,想他飞黄腾达,怎么感觉自己是在逼迫他似的,两袖清风赶鸭子上架了,爱当不当! 清晨,日光透过窗户缝隙射进房间。 赵佑翻个身,梦中正在月清宫逗弄小元儿,忽闻大街上远远传来丝丝鼓乐声,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眼皮跳动了几下,不甚情愿睁开双眸,昨夜回来得晚,又跟铁士说了许久,还想着一觉睡到午时,是谁扰人清梦? 楼下有说话声响起,他揉了揉眼,侧耳倾听。 “快出去看啊,是皇上,皇上亲自去迎接皇后娘娘回宫了!” “皇上跟皇后真是好生恩爱!” “还有太子殿下,殿下好年轻,还那么英俊……” 听着这话,赵佑反应过来,翻身起床,匆匆洗漱穿衣,弄得一身光鲜出门,在铁士的门前敲了一会,没有回应,奇怪,这一大早的,招呼都没打一个,难道就出门去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大胆狂徒 想了想,又去那瞎眼老者的房间里看了看,也是没人。 带着一丝疑惑朝前走,待转过楼角,忽见前方露台处一片黑色衣角,心中一动,那里好像是正对着大道,兰萨的队伍势必从底下经过! 原来,他心里还是在乎的…… 轻咳两声,赵佑走过去,果然见铁士转过头来,他笑了笑,一掌拍向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走,陪我吃早饭去!” 铁士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就要往回走,忽然下方有人叫了一声:“快看,飓风骑来了!” 飓风骑,是大美帝国皇帝随行侍卫,每回皇帝出行,必在其左右。 飓风骑行近,兰萨与乐皇后的车马想必也不远矣。 感觉到他身形微顿,赵佑叹了口气:“想看就看吧,那么别扭干嘛?” 他那么孤独的一个人,从小无名无姓,与虎为伍,有一天突然得知可能还有亲人在世,这种想靠近却又心生畏惧,想得到又怕失去更多的心情,其实他能理解,正所谓近乡情怯,期冀过后谁说就是如愿以偿,有可能会是更大的失望,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切如旧。 铁士没有作声,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 赵佑暗自好笑,拉着他朝楼梯处走:“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倒不如寻个近处看,依我看上回那家汤饼铺子不错,我们去那里占个地,顺便吃早饭。” 连两人两了客店,眼见到处都是已洒水扫地,大街小巷干干净净,有的人家门口还摆了香案,一问才知,按照大美帝国习俗,子民对迎接帝后之事十分慎重,帝后返京也不是径直回宫,而是车马先要在皇城游走一周,接受百姓朝拜,再予进宫。 而街头巷尾一片喧哗,只见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背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炮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 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铁士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得那家汤饼铺前,正好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在。 两人刚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街上人人延颈而望,那锣声渐进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两队高头大马的青衣侍卫策马行来,无数锣鼓手随行奏响,震耳欲聋。 乐队行完,两面红缎大旗高攀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族上书着“忠孝仁义”,旁附许多金光闪闪的大美帝国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一队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足有数百之众,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 赵佑刚瞅着那两面大旗过去,突闻破空之声传出,人丛中白光连闪,一柄长刀直射出来,径奔其中一根旗杆,随那举动,一个沙哑犹如破锣的男声嘿嘿冷笑:“忠孝仁义?狗屁!” 他轻呼一声,下意识去按住腰间剑柄,却见那粗壮的旗杆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的一声从空中到将下来,可见那掷刀之人臂力非常,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便起仓卒,两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铁士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目光如电射向长刀飞出的地方,但见人潮涌动,哪里还有线索。 “看样子是不是冲我们而来,稍安勿躁。”赵佑拍了下他的手臂,以示要慰,心中暗忖,想必是不同政见者前来捣乱,正好看看那飓风骑的本事。 但见数百名大美帝国官兵各持兵刃,开始再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 这长刀长逾五尺,刀背镶有铁环,刀柄铸有铜兽,看起来沉重不堪,落地时竟将路面砸出一个大坑,这掷刀而出的内劲十分强悍,显得是武林好手所为,事出仓促,又有闲人阻隔,赵佑虽眼力超常,却也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他都没见到,那大美帝国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自然是一无所获。 过不多时,人丛中却有七八名男子被横拖直拽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 呼号声中,一对玄甲骑士奔马疾驰过来,面色肃然,弯刀齐下,顿时头颅滚落,血溅当场,竟是立时将这些男子杀死在大街之上,并不停留,即是掉头飞驰回返。 这一变故,只看得赵佑大是气愤,道:“那掷出长刀之人早已走了,却来乱杀百姓出气,原来这就是飓风骑,很好,很好!” 就连一向冷漠的铁士也轻轻抿唇,眼露不豫。 有官兵过来,迅速将尸首抬走,现场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一队队都是簇拥神像,高举金瓜金锤的仪仗队,过后则是两队年轻貌美的宫女,哥个个衣着绿裳碧裙,手持羽扇宝伞,只看得众百姓喝彩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又闻铮铮马蹄声,大队玄甲骑士缓缓而来,前后左右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众百姓齐道:“看,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赵佑凝目瞧马车上的两人,车窗上布帘掀起,兰萨探头出来,朝街上百姓挥手,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而他身侧,乐皇后靠在他的肩上,双目闭合,似是假寐,而太子兰棠骑马随侍,背负张镶金嵌玉的长弓,腰悬三尺长剑,与以往相较倒有了几分英气。 帝后车马过后,又是一队玄甲骑士,再有便是些宫人太监随行,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人人几西涌去。 赵佑想到那突如其来的长刀,不信这掷刀人会就此作罢,早早拉着铁士挤入人丛,随着车马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帝后回宫的威况。 眼见宫门在望,官兵开始驱赶随行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挡在百步之外。 忽闻一声长啸,一道黑影从高墙上跃下,飞一般冲向车前,两手各持一把厚背大刀,将去路全部封住,口中厉声喝道:“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还不出来受死!” 凭他身形步法,铁士已经肯定他就是那掷刀之人,眼见他贸然犯难,只觉便要上前,却被赵佑拉住胳膊,似笑非笑:“人家有夫有子,还有那么多精兵强将,谁要你前去多事?再说,你凭什么身份去?” 被他这么一问,铁士眼神一沉,停步不前,目光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场中。 赵佑也是凝神看去,但见那人着一身破旧灰衣,头顶光秃,身材魁伟,竟是个和尚,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难道是元昭帝未死,隐忍多年前来报仇?念头一起,立时好笑按下,老师说过,元昭帝兰风是一名极其儒雅的君王,以这乐皇后爱恋有加,而这和尚形象粗犷,喝声有怒无殇,两者实在相差甚远。 那和尚话声未落,早有数名飓风骑策马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刀剑齐出。 和尚双刀相格,臂力惊人,竟是将飓风骑的进攻全部挡回去,忽闻背后一声鸣响,一支全无威胁的羽箭射了过来,他侧身避过,回头朝向射箭之人,忽然一愣,嚅嗫道:“你是……小皇子殿下?” 在他对面,兰棠手指颤抖着,紧紧握住铁弓,强自镇定道:“大胆狂徒,竟敢阻截我父皇母后的车辇,来人,弓箭侍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你要杀我……哈哈哈!”那和尚仰天长笑,悲怆道:“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我当年九死一生带你出逃,图的就是这样的报答么?” 兰棠不明所以,颤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和尚没有作答,目光怪异,只死死盯着他的脸,忽然飞身跃起,朝他胸前五指张开,嘶啦一声撕下一大块不料来,兰棠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叫,左胸敞开,露出粉白的肌肤,淡红色的月牙印记俨然现出。 “你不是……”和尚怔了下,骤然变色,刚叫出一声,就听得四周羽箭声起,无数箭矢嗖嗖射来。 与此同时,赵佑低声叫道:“铁士,救人!城外山坡汇合!”就在那人伸手去扯兰棠的胸襟之时,他就已经明白过来,这和尚既然知道兰棠的胸前胎记,则必定是熟知当年内情的敌人,必须留住性命! 电光火石间,铁士冲了过去,赵佑也在同一时间朝后退。 这枪林箭雨的,以他现在的功夫,绝对是被射成刺猬,他可不想冒这个险,再给铁士添乱! 飞奔的同时不忘回头望一眼场中,铁士已经加入战场,与那和尚并肩挥刀抵挡飓风骑的箭阵,马车车门打开,兰萨站定,那双与铁士相似的碧眸里满是阴霾与狠毒。 “杀!给朕杀了这两名逆贼!” 赵佑听得心头一紧,但也坚信铁士的本事,撒开腿往客店的方向飞驰。 第三百一十三章:临终托孤 回到客店,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下物事,想了想,并没退房,只是在枕下压了一笔银钱,这才慢腾腾下了楼,故作悠闲往外走。 住了几日人也熟了,来往掌柜小二皆是热情招呼:“公子这是要出门啊?” 赵佑轻笑回应:“是啊,打算四处走走。” 在客店门外买了些烧饼之类的点心,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门方向走,估计皇宫外打斗得厉害,守卫士兵也没怎么检查便放了行。 到了城外小山坡上,赵佑遣走马车,随意找了个小树木坐下,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吃着,边吃边等铁士过来,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见人影。 看来这回有些棘手。 倒也不太关键,他眼见天色将黑,于是按照日月神教惯例,升起三堆柴火,呈品字型排列,在夜里既是指路标识,又可防御野兽。 又等了一会,听得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略显迟滞,转头一看,铁士背上背着一人,俊脸苍白,面颊上还有一丝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赵佑立时扑了过去,急道:“铁士你受伤没有?” 铁士摇了摇头,将背上之人小心放在地上,正是那名和尚:“我没受伤,倒是他,背后中了一箭,甩开飓风骑实在不易,所以来迟了。” 赵佑见那和尚昏迷不醒,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细看却不是天生如此,乃是锋利刀剑所致,正值疑惑,铁士已经削去他背上后心处的箭杆,撒上所剩不多的金创药,至于那箭头,摸着却有倒钩,现时又在荒郊野外,缺医少药,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拨的! 喂那和尚喝了一口水,赵佑微叹了一声,将衣物和干粮递给铁士:“这么一闹,但凡兰萨有点脑子,都会封锁城内城外的药铺,再挨家挨户搜查疑犯,飓风骑实力不弱,我们才两人,不好对付。” 铁士看那和尚一眼,淡淡道:“不及时医治,他活不过明晚。” 赵佑咬唇,他倒是知道还有一个地方的药品不会被封锁——唉唉,才逃出来,又要钻进去,真是折腾啊!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想着是远走高飞,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还会重返皇宫,这虽是一步险棋,难说不是一步好棋! 对于大美帝国皇宫,经过这几次的夜探,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只是这回背负一人,手脚不如之前那般利索,观察潜伏许久,才寻机跃入宫墙,小心避开巡逻侍卫,一路摸到宸宫。 此时已过子时,远远听得皇帝寝宫有细乐声传来,委婉旖旎,歌舞升平,看来那宴会还没结束。 赵佑凝神听了一会,放下心来,此时救人要紧,也顾不得去找那乐皇后当面对质,凭着记忆在偏殿找到一间僻静的小屋,摸黑将人带进去。 铁士跟在蓝铁心身边有些时日,大致会些检查手段,给那和尚数了下心跳,又摸了脉象,见得他询问的目光,沉吟道:“他好像是以前受过重创,没有痊愈,现在又受箭伤,单有药物只怕不行……” 赵佑点头接道:“最好再绑一保太医来。” 两人商量一阵,决定赵佑留下守护,铁士出去找雪医药。刚要动身,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裤腿。 “不用找大夫了,帮我找丞相大人,这是信物……”却是那和尚醒转过来,费力从怀中摸出枚漆黑小巧的令牌,塞到他手里,边说边是抬头看他,忽然瞥见碎发下那一双纯正的碧眸,不由哑声低叫:“啊,你……陛下!” 赵佑心头一动,拉住铁士推到他面前:“你叫他什么?陛下?” 和尚盯着铁士,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喃喃道:“陛下,是你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皇子……小皇子丢了……丢了……”说着说着,气急攻心,忽然一口血喷出来。 铁士见状赶紧按住他的心口,一股内力输送进去,眼见他脸色好转,气息渐稳,赵佑乘机指着铁士又问:“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陛下,他比你那陛下年轻多了,但你是不是觉得他眼熟?”想起乐皇后那句话,续道:“除了那一圈髭须,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像?比今日朝你射箭那人像多了,是不是?” “像,真像……”和尚自言自语,不知想到什么,朝铁士蓦然伸手。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赵佑已经替他将铁士胸襟拉开,露出左胸那处疤痕来:“你是不是想看这里?这个……是你弄的?” 铁士瞪他一眼,他动作那么快干嘛,他自己没手吗,这小子,就知道对自己借机揩油…… 和尚一瞬不眨瞪着铁士胸前的疤,眼眶一红,重重吸气,半晌才哽咽出声:“没错,是属下弄的,属下也没办法,兰萨那逆贼四处拦截,属下不这样做,小皇子性命堪忧啊!” 赵佑听得欢喜,终于坐实了铁士的皇子身份,眼见这和尚虽然激动,但还不至于立时就死,于是坐下来,听他讲述当年事情真相。 和尚歇息一阵,慢慢道出:“属下姓祁名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当年随陛下出行,不想竟在山谷遭伏击,巨石滚落,车马俱损,到处皆是火海,更有不明身份之人凶狠阻杀,陛下临终之时将小皇子托付给属下,让属下送回格鲁皇宫。” 赵佑问道:“偷袭之人是谁?” 祁金咬牙切齿道:“是兰萨!他早有心谋权篡位,陛下却心存仁慈,这才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是兰萨! 赵佑与铁士对望一眼,又听得他喘口气道:“属下带着小皇子辗转欲回格鲁,一路遭受追捕,后来才知兰萨将属下定性为反贼,全国通缉,属下受了重伤,自身难保,生怕陛下的血脉在属下手中再遭不测,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毁去了小皇子胸前的印记,自己也毁去了自身容貌,剃了光头扮作和尚,带着小皇子北上避祸,希望他朝能够卷土重来,谁知在宋氏王国山林,属下竟不慎丢了小皇子……” “宋氏王国山林?”赵佑低问,这正是铁士生长的地方。 “是的,属下寻了大半个月,只找到件破碎的衣服,夜里听见虎啸,料想小皇子必是遭遇了饿虎……属下对不起陛下临终所托,罪该万死,心灰意冷,于是点了一场火自绝谢罪,不想半夜一场雨竟将火浇灭,属下被那浓烟所呛,嗓子也坏掉了,既然没死成,也就去了死意,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心里总觉得没见着小皇子尸身,举许小皇子还在人世,又一直找寻,直到两月前听说兰萨登基,册封皇后,还找回了太子,属下就赶紧寻来格鲁,意图阻止小皇子认贼作父。” 一番话听得两人唏嘘不已,心道这侍卫能为皇室血脉甘愿毁容自伤,多年辛劳,当真是忠心耿耿,眼见他伤势严重,打定主意定要寻到太医为他悉心医治,恢复如初。 祁金歇息一会,又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罪。” 铁士对这殿下的称呼还有些不适,默了一下才问道:“什么事?” 祁金垂眼道:“属下在山林里弄丢了殿下,又自绝不成,原本是该折返格鲁刺杀兰萨,为陛下报仇的,但属下自知与他武功相差太多,又畏惧飓风骑的实力,是以迟迟为有动作。”当日他心灰意冷真不是假话,想着小皇子凶多吉少,就算杀了兰萨又如何,大美帝国皇室空虚无人,于国于民无益,索性带着仇恨与遗憾远离尘世,不问世事。 铁士摆手道:“你对我有恩,已经竭尽全力,我怎会怪你?” 祁金舒了口气,感慨道:“陛下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殿下长大成人,功夫还这样好,不知当有多欣慰,只可惜乐氏不守妇道,改嫁仇人……”忽然想到皇后乐氏乃是他生母,顿时住了口,神情有丝尴尬:“殿下,对不起……” 铁士摇摇头,倒是赵佑抢上问道:“你说元昭帝临终前要你带小皇子回宫,意欲如何?” 祁金张了张嘴,眼睛看向铁士,欲言又止,赵佑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就是问问,想来还有些重要遗言,要不我出去,你悄悄对他说。” “不用,祁叔叔,他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说到不是外人这里,铁士顿了下,心里莫名跳快几下,竟有丝丝甜意。 祁金被那一声祁叔叔叫得大感安慰,只觉得多年的苦却都不算什么,看看他,又看看赵佑,依言道出:“陛下有道秘密手谕,就藏在风烟亭附近,说是皇后知道地方。” 赵佑明白过来,元昭帝想必对这皇弟早有戒心,暗中做了准备,若是祁金能送小皇子安全回宫,则能由皇后主持大局,众臣一起扶持小皇子上位,可惜兰萨筹备多年,处处设防,祁金最终没能踏进京城,反而弄丢了皇嗣,悔恨之余远走他方。 第三百一十四章:暗中守护 祁金又道:“只是皇后已经改嫁,心思难测,身边又另有假冒之人,殿下务必小心。” 铁士点头道:“我知道了,祁叔叔你待在这里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治伤。”说罢点了他的睡穴,令得他昏睡过去,感觉他脉息紊乱,气息渐弱,又对赵佑道:“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赵佑想着自己超常的眼神耳边,或可助他一臂之力,拉住他道:“我不懂医理,守着他也没用,倒不如与你同行,速去速回。”又指了指前方小床道:“将他藏在床下,应当无妨。” 铁士想想也是,那琅琊神剑仅对妖魔管用,留他在此只能对付点寻常侍卫,若是来了高手则两人一齐落网,自己反倒是顾及多多,于是将祁金移到床下,四处掩好,悄然关门出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鼓乐声早已经停歇,宫内一片静寂。 想到兰萨就在宫中某处,两人心怀畏忌,慢慢摸索查找,好不容易找到太医院,瞥见里间还亮着灯光,铁士让他在门外等着,自己跳进去,抓了一名值夜的中年太医点了穴杠在肩上,又拎了只塞满药物工具的药箱出来,低声道:“行了,快走。” 两人马不停蹄朝宸宫方向奔去,眼见已经望见那假山瀑布,忽闻背后一声轻咦,有人冷声喝道:“站住!” 铁士兀自不觉,赵佑一听那声音暗道糟糕,遇到谁不行,偏偏遇到他——兰萨,以往的大美帝国王爷,现在的大美帝国皇帝,更是大美帝国有史以来武功最高的快刀王! “你们,转过头来。”兰萨声音虽冷,气势却不容置疑。 赵佑眯起眼,聆听着背后的呼吸之声,感觉到铁士身体微僵,余光瞥见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钢刀,脑中迅速作出判断,铁士的武功与兰萨也许可以对敌,自己却没法打得过兰萨身后的八名侍卫……这一仗,势必落败。 若是没有祁金还好,他们大不了脚下抹油,立时开溜,但是祁金还藏在宸宫之中,又是身受重伤,兰萨总会找去…… 兰萨见两人动作迟滞,心中更是生疑,喝道:“再不转头,朕的弓箭手可不客气了!” 话声刚落,啪啪数声,弓箭搭起蓄势待发,忽听得远处有人扬声叫道:“陛下,那是我的人,千万手下留情!” 赵佑诧异抬眼,却见秦冲带着一队黑衣侍卫疾步赶来,那并不陌生的黑衣首领怒声喝道:“阿丹,叫你夜里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劫持,真是丢王子的脸!” 阿丹?他可是在叫自己?怎么尽给他取些莫名其妙的怪名字! 被人劫持…… 他不傻,立时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如他所说,铁士是歹徒,自己和那太医便都是人质,脑子里急急转动,飞速分析局势:落在兰萨手里,此人心狠手辣,结果糟糕透顶;落在秦冲手里,他与铁士是旧识,想来还有生机。 转眼功夫就已想得利弊分明,将铁士的手搭在自己脉门上,赵佑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奴才错了,王子快救我——” “阿丹莫怕,他敢伤你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命。”说话之人,正是秦冲。 听他这话产得郑重其事,铁士冷哼一声,正要争辩,却被赵佑轻轻按住低语:“我先跟他走,你完事后再来找我。”只是权宜之计,他可不认为秦冲真会好心帮自己。 铁士轻嗯一声,带着他慢慢转身过去,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不舍来。 兰萨一直盯着铁士的身形,眼见他转身过来,额前碎发飘飞,突然叫出声来:“是你!” 铁士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来,冷笑道:“是我又如何?”说话间忽然松开赵佑,带着那太医一跃而起,直飞上墙。 兰萨闪电般追上去,他身旁八名侍卫紧跟其后,忽见面前人影一晃,秦冲与其黑衣侍卫也是同时行动,将被抛下的赵佑团团围住:“阿丹!” 就这么有意无意,一挡一阻,铁士已经带着太医窜出老远,转眼消失在前方宫墙上。 “该死,又让他跑了!”兰萨憋了一口怨气在心里,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瞪了秦冲一眼,目光定格在赵佑身上:“四王子,这位是……” 秦冲不慌不忙道:“是我的随侍书僮,之前跟我闹了别扭,不听话到处乱跑。”说着,板起脸朝赵佑道:“阿丹,你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佑低下头,带着一丝哭声道:“我走来走去迷了路,刚在这里歇脚,就见这男子扛着个人过来,说什么缺个帮手,非要掳我出宫……”心中大是庆幸,早前在树林里的时候就已想到,特意换上身普通服饰,生火的时候还专门用草灰抹了脸,说话也有意捏着嗓子,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辛苦奔波,脸颊身形瘦削了不少,当时在赵氏王国皇宫仅是一面之缘,他敢肯定,兰萨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随侍书僮?”兰萨盯着赵佑,皱眉开口:“四王子的手下朕都见过,唯独这位看着眼生……” 赵佑牢记言多必失的金句,盯着自己的鞋子没做声,毫不意外听得秦冲低声解释:“阿丹一直待在我房中,平时不出门,是以陛下不曾碰见。” “王子房中?”兰萨会意过来,干笑两声道:“原来如此。”早闻这南越四皇子与其皇子妃关系不冷不热,却对这小书僮如此在意,原来娶妻只是掩人耳目,之前扔下苍歧一摊子事,执意前来格鲁接手联盟事务,倒也不足为怪了。 再看那小书僮,身形纤细,面色微黑,哭声略显实细,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倒是惹人怜惜,不觉打消疑惑,与秦冲寒暄两句,即是拂袖而去,召集飓风骑布置追捕计划。 赵佑看着一行人等远去的背影,暗地松了口气,铁士还算聪明,带着太医逃往宫外,将兰萨的注意力全部引了出去,打死也想不到他要抓的人实际就在眼皮下!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跟本王子走吧。”秦冲的声音清朗响起,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欣喜满足。 赵佑回头,见他笑吟吟望着自己,那队黑衣侍卫却是退至百步之外。 “多谢秦四王子出手相助,我还有要事在身,人情欠下以后再还!”略一抱拳,就打算开溜,话说得好听,心里却想,这点小恩小惠,永远也抵不过他跟秦业之间的深仇大恨。 刚一抬步,衣袖就被他拉住,就像是做惯了一般,手掌顺势一滑,与他五指扣紧,听得他轻忽笑道:“我可是为了你背上个断袖的声名,就这么走了,你良心何安?” 赵佑横他一眼,冷笑:“我要那么多良心作甚?”使劲甩手,却哪里甩得开他? “别费劲了,我说过,要我再放开你,除非我死。”秦冲似是心情大好,也不理他的挣扎,牵起他的手往前走:“既然还得回到此处,何必要出去,以逸待劳不是更好?” 赵佑沉下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确定两人进入宸宫时没被人察觉,秦冲绝对不会知道那房间藏有伤者! 秦冲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着他不悦的神情又道:“兰萨还没走远呢,你难道想唤他回来?” 一句话将他噎死,只得忍气吞声跟着他走,路上就听得他一人唱着独角戏,细碎念叨:“听说早上兰萨回宫时遇到一老一少行刺,那少年男子想必是铁士,那老和尚却又是谁?” 赵佑闭嘴不语,秦冲也不觉无趣,自顾自讲道:“铁士能够带着那和尚逃脱,运气实在不坏,不过当时兰萨尚未出手,否则以他的快刀,结果难料。” “他的快刀,真那么厉害?”他忍不住问。 秦冲点头道:“不错,世上鲜有敌手。” 赵佑撇了下唇角,又自闭口,秦冲淡淡一笑,继续道:“那老和尚中了一箭,性命垂危,所以你们才冒险来宫中寻医找药,让我猜猜,你们将那老和尚藏在哪里,客店?城外?都不对,何必舍近求远,难道是皇……” “够了!”赵佑咬住嘴唇,这人要是放在现代,简直就是个心理学的高手,在他面前,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是,隔墙有耳……”秦冲微笑,压低声音道:“你知我知便是。” 赵佑没有理他,默默前行,直到鼻端嗅得浓郁花香,这才发现竟不知不觉来到宸宫外的假山瀑布下方,花树掩映,池水清清,侧旁正是风烟亭。 环顾四周,隐隐见得树后花间有人影闪烁,再一倾听,呼吸声细微起伏,显然是那些黑衣侍卫并未走远,隐在暗自守护,有他们这道防御,也不怕兰萨的人在旁偷窥窃听。 第三百一十五章:陪我一夜 想着祁金关于元昭帝手谕的话,赵佑心头一动,抬步朝亭子走去。 秦冲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望向他的黑眸里满是关爱与宠溺。 “兰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太莽撞了,铁士又对你唯命是从,还好我早有准备,否则方才不易脱身。” 轻责的语气,令赵佑听得蹙眉:“谁要你多管闲事。” 秦冲淡淡一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是闲事。” 脑子有毛病! 赵佑懒得再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步踏进亭中,借着宫灯的亮光,一双美目仔细往亭子上下左右搜索,双手也是不进拂过亭柱栏杆,假意欣赏,实际却是在寻找暗格之类,并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喜欢这亭子?” 听得他在背后柔声低问,赵佑随意点头:“是啊,看起来还不错。” “这座风烟亭,是元昭帝当年为乐皇后亲手设计修建的,并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来命名,是显帝后情深,一时传为佳话。”见他听得出神,秦冲微笑道:“日后我们不建亭子,就修座楼,叫做佑冲楼,可好?” 佑冲楼?真是恶心死人! 赵佑忍住心底厌恶,在亭子里搜寻半晌,没见得有异,又径直出亭朝长廊走去。 秦冲脸上笑意更深,跟着他寸步不离,他行他也行,他停他也停,两人随着长廊漫步向前,一直走到走廊深处,前方上有瀑布如练,下有水池幽深,已是路之尽头。 赵佑将那长廊也摸索个遍,眼见亭廊都已走完,却没有半点线索。 以他的超常五感都不能有所发现,旁人也绝对不会有收获! 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些,怪也只怪那无昭帝心机太深,藏东西藏得太好,遗言又留得过于简单,什么叫风烟亭附近,这附近二字,方圆十里都能够包含进去! 那手谕……到底是藏在哪里呢? “看看,这里美吗?”秦冲问。 “美吧。”赵佑漫不经心答着,心里却想,美你个头啊美! 见他神情颇为不耐,秦冲笑了笑,忽然揽住他的腰:“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赵佑低呼一声,想到这是大美帝国皇宫,又赶紧掩口,这么一惊一恼间,但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随他飞起,朝着那白茫茫的瀑布直冲过去! 瀑布从高处落下,水的冲动力不可小觑,后方又是坚硬山石,两人这么直直撞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赵佑懊恼闭眼,他还那么年轻,谁想今日竟要与这疯子一起奋不顾身,撞山而亡! “到了,睁眼吧。”耳畔传来低笑,听起来爽朗愉悦之极。 怎么回事?身上只微有湿意,竟无半分痛楚? 赵佑疑惑睁开眼,羽睫颤动着,吃惊看着周遭景致,却见自己竟是身处一处干燥之地,四壁都是平整青石,顶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面前不远即有石桌石凳,墙角处还有张宽大的石榻,上面垫着张虎皮,通体雪色,中无一根杂毛,十分珍贵。 再看身后哗啦水声,白雾升腾,周身遍布凉意,立时明白过来,原来两人竟是穿过水帘,进到假山内部! 早觉那假山瀑布修得高-耸巍峨,与周围秀丽的景致有丝不符,却原来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不能不说这元昭帝还真有两把刷子,这样的构思都能想得出来! 可是,秦冲他怎么知道? 被他眼波一扫,秦冲浅笑开口:“兰萨对这里颇为忌惮,平时都是有侍卫把守的,我觉得好奇,有天夜里摸了进来,无意章发现了这个秘密。” 赵佑想着上回在此碰到的持刀侍卫,不觉点头,想来这假山石屋是元昭帝所建,兰萨怕乐皇后睹物思人,是以封锁此处,不愿让人得见。 至于现在为何不见那些侍卫,必是他提前到此做了手脚的缘故。 如此想着,在石屋里巡视一圈,看着屋内简单的物事摆设,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倒是石壁上还有些可能,但他总不至当着秦冲的面趴在壁上敲打查探吧。 看来只有另找机会前来了,叹口气,赵佑转身朝水帘处走,却被他伸手拦住:“你要去哪里?” 赵佑挑了挑眉,冷淡看他:“这里是格鲁,不是苍岐,我想我有人身自由。”若不是顾及铁士,他早在兰萨面前亮出身份,大美帝国与赵氏王国虽不亲近,但料想兰萨还不敢对他为难! 秦冲呆了下,收回手来,轻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佑脚步不停往外走,却听他在背后冷静陈述:“铁士背负那太医跳出宫墙,必定会远离皇宫,将兰萨视线引开,重重围追下,短时间内绝对没法回返,你若是贸然出去,到时他回来又去哪里找你?” 见他脚步微顿,似在暗地思忖,秦冲眸光轻闪,又道:“你们本来已经带人逃出去,却又拼命回来,如此不顾一切,难道是……那老和尚伤势严重,命在旦夕?” 赵佑张了张嘴,这种被人看破心事的感觉十分不好:“你想怎样?” 秦冲哑然失笑:“别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 赵佑哼了一声道:“心领。” 刚要抬脚,又听他轻声笑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手下也有一名随侍大夫,医术还不错,不会比大美帝国的太医差,如你愿意,可以让他去给那老和尚治伤……当然你若是执意要等铁士回来,也可以拒绝,不过我只怕那老和尚年老体衰,伤情恶化,等不了那么久。” 赵佑转身过来,一言不发盯着他,真想从那碍眼的笑容里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来,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那太医院四周想必已是重重把守,要再弄名太医出来,真是比登天还难!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不——”秦冲看着他肃然戒备的面容,暗自好笑,临时改口:“我要你……陪我一夜。” 陪他一夜? 赵佑闻言一怔,唇角抽-搐下,笑道:“秦四王子真会开玩笑。” 秦冲笑容淡淡:“这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眼波流转,掠过四周景致:“如此良辰美景,你我莫要辜负才是。” 赵佑瞪着他,这样无耻的话,亏他说得出! 要不是琅琊神剑被布带裹住掩饰原貌,真想拨出来一剑刺去! 默然数数,在心里刺了他几十剑,方才作罢,似笑非笑道:“原来秦四王子有这样的嗜好,只可惜那花容月貌的皇子妃,独守空闺,所遇非人……” 秦冲眼睛骤然一亮,好似在漆黑的夜里点起一簇火焰:“你记得她?能想起她的样子?” 赵佑两手一摊道:“听闻南越四皇子妃国色天香,温婉贤淑,与秦四王子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还有脑中搜刮着形容词,就被他清淡打断:“听说的事,往往都作不得数。” 赵佑瞟他一眼,看这神情,与那皇子妃婚姻生活不太和睦,不过也是,既然是个断袖,这夫妻感情自然要打些折扣。 “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思,秦冲勾唇一笑:“我是否断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赵佑撇嘴哼道:“别那么自来熟,我高攀不起。” “我们本来就很熟……”秦冲不知想到什么,悠悠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黑漆漆的眼瞳望过来,唇角微微上扬,笑得那么温润清淡,就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好与不好,而不是那个让他跳脚吐血的条件。 赵佑环顾四周,水帘洞天,与外相隔,尤其那张铺着虎皮的石榻,为这清冷的石屋平添几分暧昧,生生昭示着身旁那人的不轨之心——这个荒唐无理的要求,他当然不会答应,但是祁金命在旦夕,如若铁士久久不归,他只身一人在这大美帝国皇宫,又将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 见他盯着石榻抿唇不语满心纠结的可爱模样,秦冲扑哧一声轻笑:“嗯,你可别想歪了,我说的陪我一夜,其实就是找个清静地方,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当真?”赵佑不敢置信,就这样简单?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再不会骗你。” 再不会?意思是他以前曾经骗过他? 可他怎么想不起来,该死的健忘症…… 赵佑习惯揉着额头,却见他脸上那抹正色一闪而过,眨眨眼,无辜笑道:“或者你觉得说话聊天太无趣,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更深一步接触……” 第三百一十六章:自恋狂 “一言为定。”生怕他反悔,赵佑一锤定音:“现在就开始,到天亮为止。”祁金是铁士的救命恩人,又是证明其皇嗣血统的重要人证,他不能置之不理,此时到天明也就两个时辰,就当他是空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我其实很吃亏。”秦冲如此说着,面上却是笑得满足,在石桌前坐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盏茶壶,两只茶杯来,眨眼功夫已经给他倒上一杯,“这里有些凉,喝口热茶醒醒神。” 赵佑漫不经心端起茶杯,低头嗅了嗅,没有任何异样,却不想遂了他的心意,随手放在桌上道:“这两日上火,想吃点凉快的。” 不想话声刚落,秦冲手掌一翻,又从桌下捞起一只小木桶上来,里面浮着两只圆滚滚的甜瓜,四周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块。 “冰镇过的甜瓜,味道更好,不过太凉,可不能多吃。”秦冲温言软语说着,手上动作没停,但见他掌中一柄柳叶小刀不住旋转,转眼间瓜蒂瓜皮削得干干净净,掏尽瓜仔,切成薄片装盘,码得整齐好看,勾人食欲。 赵佑一看那盘中甜瓜造型,但知那日在汤饼铺子的甜瓜正是出自他的刀下,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后来他是如何应付那女子的。 秦冲见他盯着小刀看,不由笑道:“上回你真是胡闹。” 赵佑知道他也想起那日的事情,想到自己待会还要有求于他,只得讪讪一笑,却听得他摇头叹道:“你呀,总是变着法给我塞女人,这习惯可真不好……” “误会,误会。”赵佑被他说得发怵,自己除了给陈奕诚李一舟乱点过鸳鸯谱之外,这些年可都是安分守己,再没干过类似的勾当,这个总字,从何说起?! 秦冲笑了笑,也不再追究,将切好的甜瓜推到他跟前:“尝尝吧。” 赵佑瞅着那甜瓜,含笑道:“我记得你切瓜的时候没洗手。”瞥见他面色黑了黑,也不在意,继续陈述:“还有啊,这盘子貌似也没洗过,而且你这刀也不干净,谁知道以前有没有修过指甲,刮过胡子……” 听他喋喋不休说着,秦冲叹了口气,笑得无奈:“好端端的气氛,便全叫你给破坏了。”也不生气,伸手将盘子木桶都撤了下去,默了一会又道:“冰凉之物,我其实也不愿你多吃。” 赵佑忍住吞唾液的冲动,四下里环顾巡视,看着这简单的石室,甚觉无聊,倦意来袭,不禁眼睛发酸,张口打了个呵欠。 “困了?”秦冲笑得愈发温情。 “还好。”揉了揉眼,手指勾起,无意识敲击着桌面。话不投机半句多,想着离天亮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心里实在憋得慌。 “说说话就不困了。” “洗耳恭听。”赵佑避开他直射过来的眸光,懒懒开口,只将他看做是面前一颗会说话的白菜。 秦冲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让人厌恶生嫌。” 赵佑扁嘴嘟囔一句:“秦家的人,都长得像水仙花。”换句话说,都是些自恋狂。这来自希腊神话的典故,用来骂人倒是不错,反正他也不明白。 秦冲看他神情便知不是好话,放下茶杯,轻叹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只管冲着我来,却不该牵连无辜。” 赵佑听得愕然:“我几时牵连无辜了?” “三个月前,月儿被夫家婉言退了婚,理由我不说你也知道。” “秦月?”赵佑有丝了解,问道:“她的夫家是谁?” “南越丞相之子,聂少谦。”秦冲答道。 赵佑点头,心道这八卦传播得真慢,大半年前的事情,三个月前才传到苍岐去,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丞相公子怎地忒不懂事,月公主屈尊下嫁,这样的福分还不珍惜?” “这聂少谦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我父皇一向看重,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甚是遗憾。” 赵佑哼了一声,当时一心报复,口不择言,后来想起也有一丁点歉意,不过在他面前自然不肯承认,只是笑道:“要不我就勉为其难负责吧,让月公主先嫁过来,日后登基称帝,封她做个美人,你觉得如何?” “你……”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气有怜,更有着说不出的认命:“你负责,拿什么负责?” 赵佑只觉得那张俊雅的脸在微微抽搐,温润的黑眸里忽而闪过一丝慑人的光芒,带着一种难言的伤痛,听得他叹息道:“月儿的事就算是你心血来潮开玩笑,可是小风呢,为何要与他纠缠不清,还将魔戒送给他?” 小风? 赵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叶府的小公子,叶霁风。 “我没有,那是他抢……”怔怔住了口,好像自己也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还有那不止一次的亲吻,完全就是赌气与报复,可是自己当时为何会那般固执?打死都想不出! “不是你送的,是上风在你手里抢的?”秦冲眼睛亮了下。 没有半分思索,赵佑抬起头来,立时否认:“不,是我送他的。” 秦冲狭眸微眯,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何苦用这话来气我……” 赵佑翻了个白眼,听这话说得好生凄苦,整一个三角恋的剧情,话说他南越皇宫里什么宝贝物事没有,还会稀罕一只失了效用的魔戒? 做人,不能太自恋,这是真理。 不想再听他怨妇般的声音,赵佑环顾四周,眼光不自觉往那石榻上瞟,好困啊,真想爬上去睡一觉…… 秦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笑道:“想睡就去睡吧,别担心,有我给你守着。” 赵佑嘿嘿干笑:“不困不困,继续聊吧。”再撑一会就好了,祁金就有救了。 “真的不困?” “是。” 心里倒是好奇,他还能找些什么话题来说。 秦冲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周围石壁道:“这里委实简陋了些,若是我来布置,少不得一张琴,几幅丹青。” 说着骤然起身,赵佑被他忽而前倾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虫跑掉大半:“你做什么?” 秦冲面上微露疑惑,绕过他走去石壁前,细细查看:“你看这壁上凹糟,还真能放下一张琴。” 赵佑老早就看见了那处凹糟,正好在石榻上方的石壁上,呈长方形,大小倒是符合,只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心头有丝怪异的感觉,也没多想,笑道:“这洞里太潮湿,挂不了丹青,也放不了琴。” 困意减退,索性站起来,走去水帘处,堪堪朝外间张望。 脚步声临近,秦冲在背后轻问:“你在看什么?” 求人心软,赵佑没有隐瞒,选择实话实说:“我在看还有多久天亮。” 秦冲溢出一声苦笑:“我费尽心思,你却只当是场煎熬。” 听他说得可怜,赵佑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是煎熬——”转回身,见他眸光微闪,继续道:“就当是在磨炼意志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秦冲眼神一黯:“你……就那么讨厌我?” 赵佑坦然看他:“这个很重要吗?”敌对双方,难道还能相看两不厌? 秦冲怔怔望他,半晌才喑声道:“走吧,我这就陪你去救人。” “但是还没天亮……” “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去罢。” 赵佑心头一喜,却不予表露,跟他走到洞口,忽觉腰间一紧,被他揽住又是一番腾云驾雾,从那瀑布穿越而出。 先前事出突然,也没太注意,如今已有先例,再被他这么一搂一抱,周身虽有水珠飞溅,雾气升腾,鼻端却还是嗅得一缕淡雅气息,清新宜人,不知何时在哪里闻过一般——唉,一夜没睡,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看来办完正正须得找个地方补眠才行。 两人越过瀑布,刚在池边出现,就有黑衣侍卫围合过来,那黑衣首领抢上一步,面露担忧道:“王子,那石室水汽太重,你的腿……” 秦冲摆手道:“我没事,方才有人来过没有?” 黑衣首领答道:“有两他大美帝国宫卫巡逻,我们隐在角落,没被发现。” 秦冲点点头,目光朝他身后一扫,唤道:“小楼,准备些药物和工具,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被唤的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即是朝他上下打量:“王子哪里不舒服?” 秦冲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说罢看向赵佑,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里?” 赵佑看着天色,已民泛起蒙蒙亮,铁士还没有任何回返的迹象,再等无益,事到如今,自己也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情债 暗叹一声,如实告知:“在宸宫。” 秦冲想了想,招来黑衣首领一阵低语,后者听得连连点头。 趁着天色将明未明,那黑衣首领带着手尽数散开,剩下三人悄然潜入宸宫,一路摸进先前藏人的房间。 祁金仍在昏迷,秦冲也没多问,只叫那姓楼的男子替他拔箭医治。 赵佑在旁也帮不上忙,一边盯着那人的动作,一边寻思秦冲这样做的动机。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他很清楚,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对自己如此相助示好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提防,凝神细看,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他伤势怎样?”秦冲低问。 “不太好,先前应该受过重伤,没能及时医治,身体虚空,这箭又是正中后心,失血过多,虽然用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但恐怕撑不了几日……” 赵佑正听着两人对话,忽见秦冲从腰间摸出一物,朝祁金嘴里塞了进去,不觉跳起来低叫:“你做什么?” 那姓楼的男子看得分明,也是叫道:“不可,王子!那是你自己的药啊!” 秦冲盯他一眼,伸手将祁金嘴巴合上,朝赵佑笑道:“别那么紧张,只是颗疗伤的丹药而已。” 赵佑见那楼姓男子的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来,又坐回去:“这次算是铁士欠你个人情,以后他会还的。” 秦冲目光幽幽扫过,低道:“我不要他欠,我要你欠。” “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 听他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赵佑瞧着那祁金渐渐好转的脸色,只得应道:“那就算在我帐上吧,不过先声明,若是违背我心思意愿之事,我是不会认的。”也就是口头上应着,那些一诺千金,涌泉相报什么的,对他而言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秦冲笑了笑,对他这明显不上心的态度也没太在意,对着正在上药的楼姓男子道:“他何时能醒?” “属下已经解开他的睡穴,顶多再等一刻钟,他就会被痛醒了。”那楼姓男子上药包扎完毕,轻问:“王子还有何吩咐?” 秦冲朝他点头道:“很好,你归队吧。” “是,属下告退!”那男子恭敬行礼,继而从窗口一跃而出。 男子一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呼吸之声。 见他盯着祁金一瞬不眨,秦冲轻声道:“你们不顾一切救他,想必他跟铁士的身世有关。” 赵佑侧头看他,眼神戒备:“你知道什么?”他与铁士是旧识,极有可能对其身世也知道一二,但凭他多年来对那虎儿的了解,不像是个到处述说的大嘴巴啊! 秦冲笑了笑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猜到些许。” 赵佑挑了挑眉,思量着他话中的可能性,听得他柔声道:“不用这样防备我,我对你没有半点恶意,日后你就会知道。” “这个难说,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想必秦四王子也不会陌生。” 秦冲突低头笑起来,眉眼愈发温润,正要说话,忽听得底下一声低吟,祁金醒转过来,哑着嗓音道:“痛死我了!” “你醒了?”赵佑俯身下去。 祁金看看他,又转头看看秦冲,不解道:“我家殿下呢?” 赵佑怕他担心,含糊道:“他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觉得怎样?” 祁金挣扎着坐起,拍着胸膛道:“已经好多了,力气也回来了,放心,我老祁没那么容易死!” 秦冲看着他道:“能走吧?” 祁金点头道:“没问题。” 秦冲微微颔首:“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赵佑呆了呆,诧异道:“换什么地方?” 秦冲望着他笑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兰萨常来常往,迟早会发现端倪……”微顿一下,又循循善诱道:“与其如此,倒不如去我的别院,那里有吃有喝,有医有药,还有人照顾,不必这样辛苦……你说好不好?” 听起来还不错,赵佑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一点都不好。” 赵佑闻言跳起来,顿时眉开眼笑:“铁士!” 随着他的唤声,门外一道黑色人影闪身进来,不是铁士又是谁? 秦冲慢条斯理抬眸,瞟他一眼,淡淡招呼:“回来得真早。” 赵佑听着那话,怎么有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正想着,铁士已经大步上前,抓住他的双肩,将他直接从秦冲身边拽过来。 “铁士你……”赵佑有丝傻眼,这虎儿吃错药啦,这样冲动? “好消息。”铁士俯身凑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低语:“我找到了失踪的弟兄,就在城外,一个不少。” “你说的,是真的?”赵佑张大了嘴,心快要跳出胸口,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震撼惊喜的了! “真的。”铁士看了看秦冲,欲言又止。 赵佑见他神情有异,知道他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尤其是这处于敌对关系的秦冲,此间倒是正合他的心思,当即住了口,笑道:“你回来就好,方才秦四王子帮了我个大忙,教我欠着老大个人情,提心吊胆的……那个,时间也不早了,秦四王子也该回别院了,要不铁士你去送送?” 对这明显的逐客令,秦冲也不动气,似笑非笑道:“利用完了就想着一手撇开,这世间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赵佑干笑两声道:“那也是秦四王子自动送上门来搭手,这你情我愿的,怎说是利用呢……” “你情我愿?”秦冲眼眸亮了下,淡淡笑道:“这词听着还不错。” “不错就好,铁士,送客!”赵佑懒得再与他纠缠,直接下令。 铁士踏上一步,面无表情道:“请吧。” 秦冲看了看他,朝铁士轻叹道:“这是大美帝国,不比赵氏王国,你好生护着他。” 铁士哼了一声,看着他施施然出了门,待得其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向赵佑道:“这是怎么回事?” 祁金醒来不久,对几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也将视线转到赵佑身上。 赵佑耸肩道:“也没什么,那秦冲发神经,主动带人来替祁侍卫医治。不过你放心,我一直小心盯着的,他没机会使坏。”想着那颗疗伤丹药,心底莫名一动,那楼姓男子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秦冲舍己为人贡献出自己的丹药,此举到底是何居心? 铁士点头道:“我倒不担心他使坏,我只怕他对你……”说着,忽然住了口。 这人是怎么了,说话说半句,想憋死他啊?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赵佑眯起眼,正要发问,忽听得门外细微风声,不觉低问:“谁?” “是我。”房门推开,秦冲去而复返,笑吟吟走进来:“带了点东西过来,一是老和尚的药,大瓶的外敷,小瓶的内服,每日各三次;二是几套我手下的服饰,你要是想通了要来我别院,穿上这个通行也方便些;另外还有些点心,饿了就将就吃吃,若是想热汤热饭,好酒好菜,就来找我。” 赵佑看看他手上递过来的布包,眼神示意铁士接过来,口中随意道:“多谢啦。” “我们俩,不必客气。”秦冲笑得意味深长,瞥了铁士一眼,转身出门。 等他再次走得不见,赵佑才拾起之前话题,蹙眉道:“铁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铁士想了想,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听他答得简洁有力,赵佑吁了口气,不知为何,一点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心思,似乎在内心深处很是抗拒,不愿深入——以铁士的性情,他说没有,那就真是没有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铁士上前查看了祁金的伤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也不说什么,只问道:“祁叔叔你觉得怎样?” 祁金喘口气,哑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老祁身子骨硬实着呢,区区一支箭,算不了什么!” 铁士听他声音放下心来,扶他躺回床-上:“你好生歇息,我们在这里暂避几日,再做打算。” 祁金握紧拳,恨恨道:“我已经没事了,殿下你等着,我要去杀了兰萨这奸贼,血祭陛下!” “好好养伤,这是命令。”铁士按住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 第三百一十八章:悲喜交集 赵佑听得一怔,这段时日虎儿越来越冷峻霸气了,定了定神,当下拉他到一旁角落,低声道:“别耽误时间,快说快说。” 这一路西行,一直没有弟兄们的半点讯息,两人彼此都没敢提,心道必定是葬身在那猸狲与伥鬼的利爪血口之下了,却未曾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日,先前因为秦冲在才闭口不问,此时哪里还憋得住,自然是心急如焚! 铁士看他一眼,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我扛着那太医出了宫,感觉到有数名飓风骑追出来,我也不敢停留,一路往城外奔走,直到出了城门将那太医抛下,飓风骑也追到了跟前。” 赵佑急道:“后来呢?” “后来,我刚要动手,突然看到前方半空中焰火冲上云霄,赶紧出声示警,果不其然,斜刺里跳出大队人马挡在我前面,将那飓风骑轻易击毙……说起来,都是因为你!”不用他说,赵佑也猜到这大队人马就是那失踪的东队和毒队弟兄,却想不通他们何以神兵天降:“因为我?” “是的,你难道忘了,你在树林里留下联络暗号……” 暗号?赵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低叫:“那三堆柴火!”日月神教成立已久,门下建有完善的联络体系,那三堆呈品字型的柴火便是门下兄弟在野外联系甄别的暗号之一,当时他急着找到铁士,顺手给摆了出来,走进匆忙也没顾上毁去,不想竟无意促成重逢大事! 铁士点点头道:“他们说,当初我被卷入地底之时,他们前来寻找,却遇到风暴,被铺天盖地的沙尘砸得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人已经莫名到了大美帝国境内,时间也是过了半年,后来陆续聚集人等,因为人数众多目标太大,不敢在城镇出现,就一直呆在附近山林,两日前派出一队下山探听消息,没想到在林子里看到联络暗号,欣喜若狂,立时放出焰火,刚好被我碰上。” 想来他们定是被猸狲的妖术镇住,置身幻境当中,待得这始作俑者灰飞烟灭,方才重现人世。 平复下狂喜的心情,略微整理思绪,赵佑又问道:“怎么是你一个人,弟兄们呢?” 铁士解释道:“吴峰考虑到几千人之众太过引人注目,都躲在山上,每回只派出一两队人下山,我怕你这里有事,急着赶回来,跟他们约定在城门外待命,随时准备进攻皇城。” 赵佑拍手笑道:“做得好!”铁士带出的东队毒队弟兄全是日夜神教的精锐力量,有了这样强大的后援,他根本不惧怕兰萨与秦冲中的任何一方势力! 眼看天色亮堂起来,前殿远远传出人声,赵佑解开秦冲送来的布包,里面果然有大瓶小瓶的药膏药丸,另外还有三套黑色劲装,正是他手下黑衣侍卫的服饰。 “真想不通,他几次三番帮我,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赵佑喃喃自语着,听得铁士轻哼一声,不由笑道:“管他心里想什么,这送上门的东西,我们只管用便是,想那么多干嘛。” 两人商量一阵,赵佑又走回床榻,对祁金道:“我在那风烟亭附近查找过,没见到什么手谕,你再想想,元昭帝真是说的风烟亭,你确定没听错?” 祁金斩钉截铁道:“我听得非常清楚,还追问过陛下,千真万确就是风烟亭,不会有错。” 赵佑叹口气,抬眸望着铁士:“看来地方太隐秘,只有去问皇后娘娘了。” 听他这么一说,祁金忍了半晌,终还是冷哼出声:“她……” 赵佑知道他对这乐皇后成见颇深,也没理会,只对铁士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下,让祁侍卫也多养养,等到入夜就去探探你那母后。” 许是对这母后的称呼太过生疏,铁士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好。” 当时看中这屋子,也是图它地处后殿,位置偏僻,不仅夜晚如此,就是到了白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前来。 这一日下来,无人打扰,三人歇息得当,眼看天色又渐渐暗下来,赵佑取出两套衣服,与铁士各自换上,准备行事,不经意瞥见地上的布包,里面的食物已经吃了个精光,药物也用了大半,不由叹道:“看来还得去找地方补给……” 铁士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淡淡道:“他是故意的。”出手相助,留食留药,却只给出一点分量,就等着赵佑前去找他……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精! 祁金虽然伤口尚未愈合,但精神尚好,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他的长刀已经失落,铁士遂将自己的佩刀留给他,又留下些石子做暗器,对付个把侍卫应当没甚问题,安顿得当,两人趁夜摸去正殿,朝灯火最明亮处而去。 铜鹤灯架上灯光飘摇,乐皇后正靠在软榻上,神态奄奄,似是比在山庄时清减一些,忽而伸手,在面前一架古琴上轻抚一下,发出悠长琴音。 “娘娘,时辰不早,该睡了。”底下的侍女小莲轻声提醒。 “你自去吧,我再待一会。”挥手屏退了侍女,乐皇后低头看着案几上一副丹青,自语道:“越看越觉得像,可是人呢,怎么再不出现了?上天保佑,让我再见他一面……” 手指抚了又抚,正婉转叹气,忽闻房门咯吱一声,有人在门前轻笑道:“娘娘想见之人,可是他?” 乐皇后惊诧抬头,但见黑影一闪,那在山庄见过的年轻男子被人推上前来,堪堪立在眼前。 “你……”她猛然站起,指着铁士,声音有丝哽咽。 赵佑及时关上房门,朝她比划个嘘声的手势:“我们来得不易,你小声些,莫要惊动了他人,特别是宫卫。” 乐皇后掩口,神情激动,不迭点头:“是,是,你们快坐,快坐……” 赵佑笑了笑,拉着铁士坐在她对面,乐皇后慢慢滑坐下来,眼睛盯着铁士,一瞬不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铁士。” 听他这么一说,乐皇后怔了下:“铁士?” 赵佑顺势补充:“他养父姓铁。” 乐皇后眼睛亮了下,目光下移一些,又颤颤问:“你身上……胸口……” 这回不等赵佑动手,铁士已经自行拉开了胸襟,乐皇后瞧见那道疤痕,有如雷击般,忽然越过案几抢到他面前身旁,手指抚上,悲喜交集,含着眼泪道:“这里……痛吗?” 铁士看着她哭,不知怎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摇头道:“从我记事起就有这个疤,早就不痛了。” 乐皇后怔怔看着他熟悉的五官容貌,情不自禁伸手摩挲,从鬓发到眉眼,从鼻梁到面颊,抚着抚着,忽然哭出声道:“你是我的孩儿,你就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 铁士身躯微震,只觉得那手指温暖柔软得像是一个梦,是自己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美梦,纵是他由来性情淡漠,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佑在旁看得分明,待他们哭得累了,这才开口道:“娘娘可认识一个叫做祁金的人?” 乐皇后点头应道:“认识,他是先帝的贴身侍卫。” 这就对了! 赵佑点了点头,指着铁士胸前的疤痕道:“当年为了掩饰他的胎记,逃过追捕,祁金制造了这个疤痕,他现在也在宫中,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跟他当面对质……” “不用,我信。”乐皇后抹着眼泪,朝他微笑道:“这母子连心的感觉,我能深深感觉到。”说着,含泪拉住他的手,与铁士的手合在一起:“谢谢你帮我照顾棠儿,我苦命的孩子……” 侧目见得铁士默认的眼神,再看看乐皇后一副欣慰欢喜的样子,赵佑实在不忍出声否认自己没有照顾她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子在照顾他,只得暗叹一声,无语望天——从自那死城出来,铁士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讨厌别人与他身体接触,这会竟然握住他的手就不放了,唇边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哪是什么虎儿,分明就是只小羔羊! 赵佑翻了个白眼,碍于长辈在场不好发作,只得由他握着。 乐皇后看着铁士,又看看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说不出的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赵佑如实答道:“我叫赵佑。” 乐皇后一介女流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政事,自然不知道这名字代表的涵义,微笑道:“这名字好,跟人一样好……不介意的话,我便叫你小佑如何?” 赵佑身子抖了抖,感觉铁士也是同样的动作,不由在他手心掐了一下,干笑两声道:“娘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乐皇后擦干眼泪轻笑道:“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第三百一十九章:狸猫换太子 听闻此言,赵佑极其难得老脸一红,正要开口解释自己不是她口中的好孩子,而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忽觉手上一紧,侧目瞥见他警告的目光,讪讪住了口。 这个铁士,越来越没有属下的意识了,看在他与他娘失散多年终于相信的份上,暂不与他计较。 想起一事有些好奇,又问道:“你刚才怎么谢谢我照顾他?” 铁士闻言也是面露疑惑,乐皇后看着他俩悠悠叹道:“我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她微微仰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现出丝丝光彩:“一个人,只有全心全意爱着另一个人,他在望着他的时候,眼中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采来。” 赵佑张了张嘴,险些笑出声来:“不是吧……铁士你……爱我?全心全意?” 铁士狠狠瞪他一眼:“当然不是!” 乐皇后见他俩眉来眼去,只当是小两口闹别扭,笑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铁士忸怩了下道:“没有在一起。” 乐皇后诧异道:“怎么会……” 赵佑皮笑肉不笑中,只当没听见,铁士瞟他一眼,闷声道:“我高攀不起。” 乐皇后却是一笑:“有什么高攀不起的,我儿是堂堂大美帝国太子……” 赵佑听她这话,倒是想起正事来,打断她道:“娘娘莫要忘了,宫中已经有一名正式册立的太子,名字恰好也叫兰棠,如今铁士的身份倒是有些尴尬了。” 乐皇后面色微变,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倒是,我见着棠儿欢喜得不行,竟忘了这茬。”狸猫换太子,换得容易,正名却不是个简单的事。 赵佑好奇问道:“那个假太子是兰萨找来的?” 乐皇后点头道:“正是,数月前暴民作乱被他剿灭,事毕后他便带回一名少年男子,说是棠儿找回来了,我当时看到那个胎记,也真以为是我的棠儿,可是……”骨肉亲情,那种母子天性不是说有就有的,她可以对那少年和颜悦色,温柔亲切,彼此相敬如宾,却始终没有疼到骨子里的感觉,反倒是后来这个以小偷之名进来的男子,让她乱了心绪,期待莫名。 赵佑正待再问,忽听得一丝异声,好似有人悄然走进,不由得朝铁士把摆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暗想,这人好高的武功,自己都是直到他快走近才有所察觉。 “紫烟,你在跟谁说话?”门外响起询问声,竟是兰萨! 乐皇后没料到他此时会来,心里一惊:“我没事,已经快睡啦。” 兰萨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推了下门,又见房门从里面闩上,起了疑心道:“你开门,朕有事跟你说。” 乐皇后坐着没动,手指扯紧衣袖:“明天再说罢,我倦得很,想睡了。” 兰萨见她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是关于棠儿的事情,不会耽误你睡觉的。” 赵佑与铁士对视一眼,心知他定要进来,闪身进了内室,躲在一处帷幕后方。 乐皇后眼见他两人已经藏好身形,这才慢慢走过去开门,刚到门边,却听得轰然一声,原来兰萨想到之前祁金大闹宫门的情景,惶急之下只怕有人来此加宫,一掌劈开房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人也是直闯进来。 他见乐皇后脸色苍白,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紫烟,出了什么事?” 乐皇后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心里不太舒服。” 兰萨走到她身边,很自然揽她入怀,眼睛却是警惕注视着室内:“是不是有人进来?” 乐皇后身子微僵,往旁边一闪:“没有啊。” 兰萨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皇宫里混进来了刺客,朕担心是躲在了你这里。” 乐皇后勉强笑道:“怎么会,我在这里好好的,再说宫里有那么多侍卫,刺客哪里敢来?” 兰萨笑了笑,眼睛却是看向内室方向:“朕今晚就歇在宸宫罢……” 乐皇后低叫:“不可!”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声调软了些,清冷道:“你说过,不会逼迫我的。” 兰萨面露痛苦道:“朕是说过,但我们已经好几月没见面,你难道就不想跟朕好好说会话?朕不是外人,朕是你的夫君,你是朕的妻子啊!” “这皇后之位,我本不愿,都是你一厢情愿,要不你下旨废后……” “别说了!” 兰萨出口喝止,声音把赵佑吓了一跳,看了看身边冷着脸色的铁士,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方才光顾着他们母子相认,述说衷肠,竟没能揭穿兰萨的真面目,也就是说,乐皇后并不知兰萨的所作所为,此时便极有可能对他说漏嘴…… 兰萨在门口站定,望着那一大片垂下的帷幔,忽然一口气吹了过去。 帷幔后的两人正各怀心事,忽觉一股内息袭来,铁士下意识侧过身躯挡在他面前,帷幔荡起,凸显出他的身形。 兰萨看得分明,一声冷笑拔出腰间佩刀,猛然向帷幔上砍去。 眼见这动作迅捷无比,两人不知抵御,立时枉送性命,乐皇后心中大急,啊的一声身子瘫软,几欲昏厥。 兰萨弯刀未到帷幔,已自收转,心想她竟知道后面有人,气急败坏扶住乐皇后,对这两人冷哼道:“你逃不掉了,出来罢!” 乐皇后听他声音悠悠醒转,见帷幔好端端地并未破损,大是欣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 兰萨看她一眼,眼底说不出的怨愤悲苦:“朕这些年如此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在房里藏着别的男人!” 乐皇后喘息摇头:“不是别人,那是我的儿子——” 赵佑心底一沉,但觉耳畔忽热,铁士俯下身来急促低道:“我去引开他,你自己小心!”话音未落,就见他掀开帷幔一角跳了出去。 “又是你!”兰萨瞪着蓦然出现的男子,怒不可赦,手臂陡地一震。 铁士甫一出现,只觉面前白光一闪,犹如闪电一样! 额际凉了一凉,不过眨眼功夫,乐皇后竟是带着哭音叫道:“住手!你不能杀他!”边叫边是拉住了兰萨的手臂。 就这么一挡,铁士已经掠过两人,从窗口一跃而出。 兰萨见乐皇后竟不顾一切出手阻挡,气恼摔开她的手,跟着追出去。 乐皇后歪倒在地,心中又气又急,又是担心,好半晌才撑起身来,只见赵佑已从帷幔后出来,正盯着地上一缕断发出神。 “兰萨的刀法,竟然这般厉害!” 他虽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却大体猜到,铁士一露面,兰萨就朝他发了一刀! 此时方才明白,那个大美帝国第一快刀王的称号,真是绝无夸张之处,他那柄弯刀,就算是锋利之极,但在那么一瞬间就能削去铁士的头发,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抢在铁士淬不及防之时,甚至可以削去他的鼻梁! 狸猫般的灵敏,闪电般的刀法,铁士若是与他正面交锋,凶险难料! 一念及此,顾不得安抚乐皇后,急急窜出门去。 本来就迟了一会,再以他蹩脚的轻身功夫,穿过几条通道,又翻过几道高墙,刚落地,就被人轻轻按在肩上:“别去添乱。” 又是他!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赵佑定了定神,身子一扭,朝后一缩,便是挣脱开来:“走开,别耽误我的正事!” 秦冲看得脸色微沉:“这招式……是陈奕诚教你的?” 赵佑扁嘴道:“你管谁教我的!”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器碰撞声,不由大急,脚下一蹬就要循声而去。 秦冲出手如风,一把将他拉住,压低声音轻笑:“日后我教你更好的招式……” “不稀罕!” 秦冲眸光微闪,转了话题懒懒笑道:“不是想追去找铁士吗,跟我来——” 赵佑怔了下,就被他揽住腰身,轻轻松松跃上墙头,奔驰一阵,忽而停住,隐身在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 “你……”刚要出声,却被他手掌捂住口鼻。 月光下,但见他长眉蹙起,鼻梁挺得笔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显然是看到什么为难之事。 赵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底下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铁士远远立在一处,四周皆是持刀侍卫,徐徐朝他走近,包围圈不断缩小,再看这头,兰萨正抓着一人,弯刀抵上那人的喉咙,背后是数名虎视眈眈的飓风骑。 第三百二十章:自投罗网 “你再走一步,朕就要他的命!” 怎么回事,被兰萨抓住之人,竟是原来躲在房里的祁金! 他却不知,祁金在房里呆了一阵,心里担忧,仗着自己对着皇宫地形的熟悉,悄悄摸了出来,却正好遇上兰萨追逐铁士,撞在了枪口上,反而成为兰萨要挟的筹码! “殿下别管我,快走,走啊!”祁金艰难转头,朝向兰萨哑声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当年设下毒计害死陛下,如今又想回害陛下唯一的骨血,我祁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呵呵,那你就做鬼吧……” 兰萨手上的弯刀朝前一压,祁金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铁士看得真切,厉声喝道:“住手,你放开他!” 兰萨冷声道:“要朕放开他,饶他不死,也行,你束手就擒吧!” “别!殿下!你快走吧,我求求你!”祁金老泪纵横,悲戚道:“都是我不中用,连累殿下,殿下你不用管我!”说罢就朝兰萨的刀刃撞去,却被他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听到此处,赵佑心里大致有了一番揣测,侧头看了眼秦冲,欲言又止。 秦冲放开手掌,凑近低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前去救人?” 赵佑忍住没说话,秦冲低笑道:“区区小事,也不是不行,但你又欠我个人情……这人情越欠越多,以后可怎么还?” 还他个头! 赵佑低头不语,心中却暗地思量,只要此时救下祁金,铁士即可安全离去,届时便将那几千弟兄尽数召集前来,他就不信,敌不过兰萨的飓风骑! 不过,硬碰硬并非明智之举,两败俱伤从来不是他要的结果,飓风骑,忠心耿耿的大美帝国皇家侍卫,他倒是很看得上眼…… “你想过没有,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他闻言抬眸:“什么?” 秦冲笑而不答,忽然直起身来,一个漂亮的旋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大步朝人群走去。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在缉拿刺客么?” 兰萨一见是他,面上有丝僵硬,显然对这个总来碍事的南越皇子很不感冒,语气淡淡,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是的,这两人便是之前在宫门行刺朕与皇后的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一国帝后,胆子不小啊,不知是何方神圣?” 秦冲故作惊诧,看了看铁士,道:“这人我见过。”再看向祁金,忽然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啊的一声叫出来:“怎么……是你……” 此话一出,别说是兰萨,就是在树上的赵佑都听得一惊,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金也认出他是与赵佑一道来为自己医治之人,嘴巴张了张,还没说话,就见秦冲飞扑上前,神情激动道:“恩公,真的是你!” “恩公?”兰萨眉头拢到一起。 “是了,陛下不知,他便是我全家的恩人——”秦冲抓住祁金的双肩,不着痕迹将他拉开兰萨的控制范围,“我小时候带两位皇妹在山野玩耍,不想遇到狼群,幸得这位大和尚恩公出手相救,我兄妹三人才不致惨遭狼吻,恩公对我秦氏皇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赵佑在树上听得险先喷出来,听过雷的,可没听过这么雷的,我的妈呀,真是天雷滚滚! 兰萨也是将信将疑:“四王子此话当真?” 秦冲面色一凛,傲然道:“当然是真的,这等大事,我还骗你不成?”转头又朝祁金道:“当年恩公走得匆忙,我单是记住了恩公这秃头,和这张坑坑洼洼的脸……恩公不是在游历江湖,好生逍遥么,却怎么到这大美帝国皇宫来了?”这话明褒暗贬,实是在责怪他不该拖着伤病之身到处乱跑,惹出祸事,还连累他人。 祁金心头惭愧,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兰萨知他早年东躲西藏,辗转走了不少地方,此时听得这番说辞,倒是信了大半,既然跟南越皇室颇有渊源,只得收起刀来。 秦冲趁机道:“我父皇母后一直念叨着恩公,还请陛下手下留情,让恩公随我回苍岐,与我家人见面叙旧……” 兰萨沉声道:“不行。就算他是王子的恩人,却也是我兰萨的敌人,他与他那同伙屡屡行刺,伤我杀我侍卫士兵数人,依照大美帝国律法,理应问斩!” 秦冲早知是这结果,也不继续辩驳,自动降低要求:“我南越出兵相助平乱,也有伤亡,看在两国交情上,陛下可以不放人,但不可伤了他性命,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兰萨迫于无奈,只得点头应允:“朕答应你,先收监审问,不会用刑。” 秦冲不忘补充一句:“看来恩公身上有伤,陛下请允许我的随行大夫前去给他医治。” 兰萨嘴角抽搐下,半晌才道:“可。” 秦冲听得这话,朝远处站立的铁士投去一瞥,后者会意,微微点一下头,立时跳出包围,朝着宫墙纵身而上。 兰萨气得低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但之前铁士是因为祁金被俘才予以停留,此时见他无恙,立时发力狂奔,众人武功差一大截,哪里追赶得上? 等到兰萨返回宸宫,一干侍卫也尽数散去,场子里走了个干干净净,秦冲这才转身跃上树梢,对着满脸疑惑的赵佑笑道:“看傻了么?” 赵佑点点头,复又摇头:“你到底帮谁?”以他的身份立场,相帮的该是兰萨,而不该是自己,可偏偏他的做法是出人意料,违背常理! 秦冲笑吟吟道:“我帮铁士啊。”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兰萨去了宸宫,你也没地方可去,不如跟我回别院歇息,如何?” 跟他回别院,那不是自投罗网?笑话! 赵佑轻笑:“他去宸宫,难道我就去不得?你不是那么有本事吗,敢不敢跟我一道?”如他想得没错,铁士在宫内宫外转上一圈,甩掉追兵,最后还是会去宸宫,正好在那里碰面;再说,他却也想听听,这兰萨在乐皇后面前如何解释,如何收拾残局。 秦冲望着他,低低叹息:“有你相伴,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又将如何?” 赵佑一个趔趄,险险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罪过啊罪过,邀个花痴同行,他真是闲着没事做,头脑发热! 宸宫此时十分热闹。 之前帝后争执,兰萨拂袖而去,乐皇后伏地大哭,闻声而来的太监宫女劝慰不住,惶惶不知所措,过得片刻,兰萨去而复返,脸色铁青闯进来,身后是一干飓风骑。 “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被总管带着退出寝室,远远守着。 而夜幕下,两条身影悄然摸进宸宫后殿,慢慢循声而去。 “人家夫妻闹别扭,床头吵床尾和,你去掺合什么?此时清风明月,不如我们找个地儿喝茶聊天……” 赵佑白他一眼,一步踩在他矮下来的肩上,像只灵巧的小鹿,迅速翻上墙头。 秦冲抬眸看着他的动作,眼底闪过些许赞叹,以及一丝落寞,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到底跟那人到了何种程度…… 心思只是一现,飞身跟上他的脚步,几个起落,两人隐在假山后,借着殿中摇曳的灯火,凝神细看。 但见乐皇后斜斜躺在榻上,花容失色,两眼红肿,兰萨立在她面前,勉强控制怒容,正低头解释:“朕信你,你也当相信朕,相信棠儿,别被有心之人利用……” 乐皇后打断他道:“那不是有心之人,那是我的儿子!” 兰萨好笑道:“又说胡话了,他是你儿子,那棠儿是谁?” 乐皇后低叫:“现在宫里这个不是!” 兰萨好言哄道:“好了,你在天台山独处久了,就爱胡思乱想,快睡吧,明早朕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乐皇后冷笑道:“你以为我疯病又犯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清醒得很!” 兰萨顺着她的话道:“是,是,你很清醒,是朕糊涂了,都是朕在犯糊涂,惹怒了你,朕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假山后,赵佑闻言低道:“这个兰萨倒是很会装,乐皇后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秦冲插嘴道:“也不完全是装,至少还是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赵佑不屑哼道:“真心?那又如何,就可以随意欺骗伤害吗?” 秦冲怔了一怔,面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第三百二十一章:国色天香 赵佑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多想,眼光继续投向殿内的人影,却见乐皇后直起身来,冷着脸质问道:“当年先帝遭袭遇害,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亲口说棠儿与他父皇一起葬身火海,可二十年后又将他找回来了!你叫我怎么信你?” 兰萨叹道:“朕当时去晚一步,悔恨不已,听飓风骑说皇兄怀中抱着一团,已经辨不出面目身形,周围又没找到棠儿,于是断定棠儿也惨遭不幸……上天垂怜,谁能想到会在多年后再遇见他?” 乐皇后哼道:“单凭一个胎记,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世。” 兰萨摇头,并不以为然:“棠儿碧眸挺鼻,正是我大美帝国皇嗣的象征。” 乐皇后正色道:“那倒未必,我以前听先帝说过,有些人家与胡商通婚,家族中偶尔也有子弟长有碧眸,只是少见纯色而已。” 兰萨蹙眉:“你还是不肯相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乐皇后叹息一声,忽然道:“我问你,先帝的贴身侍卫祁金,真的是为保护先帝殉职了?” 兰萨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乐皇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当初跟我说,祁金死了,你念及旧情予以厚葬,但事隔二十年,死人复活,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眯起眼:“祁金复活?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看见他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 听到这里,赵佑倒是有些佩服这乐皇后,能说出这话来诈兰萨,也不算是个绣花脑袋,不过兰萨心机深沉,定有应对之策。 果然,兰萨闻言一惊,却并不慌张,长叹一声道:“既然你已经与他碰面,朕也就不再瞒你,你千万要小心此人,这祁金当初失踪得蹊跷,朕一直在派人查找他的下落,经过查探,发现他极有可能就是勾结外地突袭皇兄的内奸!” “祁金是……内奸?”乐皇后柳眉倒竖,望着他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兰萨垂下眼眸叹道:“那段时日你身子不好,一病就是多年,朕……不想你担心。” 乐皇后看他半晌,凛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听这些片面之词,我只想要我的亲生孩儿,如今真假难辨,唯有滴血认亲。” 兰萨眼神闪烁不定,终怒道:“荒唐!你不信棠儿,不信朕,却去相信外人编造的谎言……滴血认亲,这话说得容易,你要棠儿如何自处?要大美帝国皇室的颜面何在?真是无稽之谈!朕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说罢,似是愤怒未消,拂袖挥去桌上的物事,又踢翻花架屏风,大踏步朝殿外而去。 乐皇后一动不动坐在榻上,任他折腾,只紧紧抱着那架古琴,面色浮起一丝苦笑,过了一会,便有宫人进来,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众人都是头回见得皇帝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只顾做事,一声不吭。 收拾完毕,那宫女小莲怯生生过来问:“娘娘可要睡下?” 乐皇后刚要说话,却见窗外一张绝美小脸现出,朝自己眨眨眼,怔了怔,当下挥手将人屏退:“都出去,本宫想静一静!” 众人低头称是,鱼贯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又过一会,两道人影翻进窗户,立在乐皇后面前。 “小佑……”乐皇后唤了一声,直觉拉住他的手:“棠……他呢?” 赵佑注意到她称呼上的迟疑,转念一想,必是经过兰萨方才狡辩之言,她对铁士的身份血统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了,轻笑一下,答道:“他若是来了,见到你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头必定难过,倒不如不来的好。” 乐皇后面色一白,叹道:“我心里乱得很,不知当如何。” 赵佑想着她也不易,安慰道:“不能怪你,你现在是兰萨的皇后,跟他做了十几二十年夫妻,自然是你们之间的情分重些。” 秦冲在一旁忍不住好笑,他这样安慰人,倒不如不安慰。 乐皇后脸上更白了些,语调酸苦,幽幽道:“我那些年病着,都是他照顾我,我清醒之后已经身处他的后宫,夫君孩儿都已亡故多年,禁不住他体贴入微,低声下气,我便发了个重誓,他要是能让我孩儿死而复生,我便嫁与他……” 赵佑听过当即明白,当时兰萨在平定暴动之时看到那名碧眸少年,该是多么欣喜若狂,屠杀上万人,只留得他一人独活,便是要让这个秘密永远不为人知! “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对你用心良苦,一往情深……”说着暗叹一声,这个时候再说出兰萨加害元昭帝的真相,已经没了当初的效果,反倒似在挑拨离间,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不如不提。 乐皇后拍了下他的手臂,惆怅难言,转眸看见秦冲,倒是微微一惊:“你……你是……” 她在天台山待得许久,回宫也就两日,没见过秦冲倒也不足为怪,只是这神情并不像是见着陌生人,反而有些激动欢悦。 秦冲亮出招牌式的温润笑容,行礼道:“南越秦冲,见过皇后娘娘。” “秦冲……姓秦……”乐皇后盯着他的眉眼五官喃喃念着,再看看他的衣着服饰,忽而笑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秦冲奇道:“娘娘认识我母后?”他容貌与柳皇后颇有几分相似,料想这乐皇后正是凭此认出。 乐皇后点头道:“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倒是很谈得来……对了,你今年多大?” 秦冲如实答道:“我年前刚过了二十岁生辰。” 乐皇后拍手笑道:“这就对了,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时棠儿就快出生,而你母亲也刚刚传出有了身孕,那时我俩开玩笑,还说若是生得一男一女,则结为亲家……” 秦冲哼了一声,面上微露侥幸之色,倒是赵佑低笑道:“娘娘莫要失望,须知秦四王子家中还有两个皇妹,都是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这儿女亲事倒是结得!” 乐皇后看他一眼笑道:“小佑你放心,这兰家男儿都是些死心眼,他心里爱的人既然是你,便不会再爱其他人,就算对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都不会上心的。” 赵佑听得心中一动,兰家男儿,这自然也包括兰萨,看来兰萨冷落后宫不近女色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只怕是为了他的嫂子,眼前这位乐皇后,却不知这三人当年是如何的恩怨情仇。 秦冲面上不太好看,只勉强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身份比公主还精贵些。”趁乐皇后不在意,朝赵佑凑近过去,无奈低道:“你惹旁人便也是了,怎么又去惹铁士,还嫌自己桃花不多么?” 赵佑想想也觉头痛,扁嘴回道:“你管我呢,本殿下人见人爱,人家皇后娘娘又这般热情……”忽然住了口,听他话中的意思,一直知道自己是断袖?除了他,南越却还有谁知晓…… 脚下一只香鼎升起淡淡白烟,渺渺烟雾中,秦冲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想想也是,他是赵氏王国太子,铁士验明正身后便是大美帝国太子,两人关系交好也就等于两国交好,他南越不急不气才怪! 幸而此时窗口人影一晃,又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乐皇后一见来人,欣喜立起:“棠……你来了!” 铁士淡淡应声,面上有丝疲倦,这连日奔波,方才甩脱飓风骑的追捕也颇为吃力,进来看了两人一眼,朝秦冲点头道:“多谢。” 秦冲知他是为祁金之事道谢,面色缓和,浅笑道:“不必客气。” 赵佑接过话来道:“虽然兰萨答应不会用刑,但是人在他手里,谨防夜长梦多,还是必须尽快把人弄出来。” 铁士冷声道:“若是劫狱,人手不愁。” 秦冲瞥他一眼道:“你这直率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家主子看中了飓风骑,不会让你带人硬闯的。” 赵佑看着两人,心里忽然有丝恍惚,觉得这讨论争辩的场景略为眼熟,就连说话语气都是似曾相识。 只听得铁士哼道:“那将如何?跟你又有何相干?” 秦冲并不答他,只转向乐皇后笑道:“娘娘若想了解当年真相,巡回真正的大美帝国皇嗣,此时便不得心软,任谁都不相信,只咬住滴血认亲这一句不放,真金不怕火炼,届时自然有人会露出马脚。” 这话直听得赵佑一个激灵,硬生生找回迷茫的神智来:“滴血认亲,真的管用?” 秦冲像是看天外异类一般看他:“从古到今,这是辨识血统最直接的法子,你竟不知?” 赵佑摇摇头,没法跟这些古人解释什么是亲子鉴定,什么是DNA,心中疑虑,却也忍住不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催眠曲 秦冲看了看他,又对乐皇后道:“既然娘娘与我母后是旧识,我便理所当然,不遗余力促成此事。” 乐皇后欢喜低道:“好孩子,真是谢谢你!” 秦冲笑了笑,迎上铁士冷淡的目光,不乏真诚道:“时间不早了,还得让娘娘早些安歇,你们两人是打算继续藏在宸宫,还是跟我回别院坐坐?” 铁士正沉吟,赵佑轻拉他的衣袖,在旁笑答:“既然秦四王子诚心邀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几日吧。”兰萨对这乐皇后甚是在意,常来常往,两人留下无益,倒不如跟他去别院,凭自己的超凡五感,再加上铁士的武功,一个秦冲并不足为患。 临行道别,忽又想起一事,赵佑笑吟吟道:“这皇宫里也不好耍,娘娘你这琴我看着不错,能不能借我弹奏两日?”先前一直想着元昭帝手谕之事,后来看到兰萨打砸殿内物事发泄怒气,乐皇后什么都不管,却紧紧抱着这架琴,不由得灵台一阵清明,故此发问——那洞内壁上的凹槽,大小倒是正好能放下这样一架古琴来! 或者,琴里有些什么奥秘…… 碍于秦冲在场,也不便多问,先借去自己研究下。 说话间手肘撞向铁士,后者倒是会意,淡然帮口道:“他一向喜欢弹琴唱曲什么的……” 赵佑嘴上笑着:“只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此话说得老脸一红,所幸没人注意。 秦冲轻笑:“是么,这兴趣爱好倒是不坏。” 赵佑侧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俊脸,他又知道什么? 乐皇后闻言怔了下,眼光放柔,将琴递了过去:“既然小佑喜欢,尽管拿去弹,只是这琴是先帝留下的,他在世的时候对这琴十分珍视喜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吃醋。” 赵佑慎重点头:“娘娘放心好了。” 乐皇后摇头叹道:“都说了,别叫我娘娘……”看了看铁士,眼神里夹杂着众多情绪,终是一叹:“好了,你们去吧,多加小心。” 趁着夜色,三人出了宸宫,四处见得人影闪动,却是秦冲手下的黑衣侍卫在司职护卫。 秦冲在前领路,赵佑小心抱着琴与铁士并肩而行,一路避过巡逻的大美帝国宫卫,经过一府宫殿,远远见着里面明亮的灯火,不觉奇道:“这里面住着何人?”深更半夜的,竟然还不睡觉,倒跟自己有得一拼! 秦冲回头道:“是那太子的寝宫。” 赵佑想起当初在那山庄浴室见得的龌龊一幕,忍住嫌恶急急而行,倒是秦冲往那宫殿投去一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所谓别院,实际上就是皇宫中专门划出一块地分,作为贵宾留宿之用。 秦冲这院子倒也清幽,尤其院里几杆翠竹,如他人般颇有几分修俊飘逸之意。 此念一生,赵佑愣了一愣,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最近被他的殷勤献得多了,思想麻痹,警惕渐消,险些敌我不分,惭愧啊惭愧。 在大厅入了座,趁秦冲出去安排事务,赵佑对铁士低声言道:“你明日一早出趟宫,召集弟兄在格鲁城内外,凡是有土的地方,买下些铁牌,上面就写——”想了想,朝他耳语几句,铁士听得点头。 过不多时,那黑衣首领便敲门进来,请他们去歇息,房间位于回廊深处,独立出来的三间,铁士那间居左,他那间在中,刚走到门前,右边屋子有人推门出来,眉眼弯弯,含笑盈盈,正是秦冲。 “今晚夜色很好,若是不困,一起弹琴赏月如何?” 赵佑打个哈欠道:“我们这些粗人,哪有秦四王子的闲情雅致。失败啦,明早再见!”本想叫上铁士一起研究那架古琴,此时有外人在,也只好作罢,抱着琴懒懒进门。 想着铁士就在隔壁,倒也不担心,和衣靠在床上,手指随意拨动着琴弦,琴身异常光洁,似是长年累月被人抚摸,不觉心头一动,看来这乐皇后对元昭帝的思念之情,不似作假,只是翻来覆去摸索查看,琴身严丝合缝,始终没能发现不同之处。 想了想,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敲打,忽而停在一处,果然有东西! 面上刚现喜色,就听得侧畔轻微一声,壁板一翻,有人从另一头轻盈滑下,正好落在他身边,瞅着他微微一笑。 “你要唤我过来,直接叫一声就行,何必这样敲敲打打,教铁士听见多不好……” 原来墙上有暗道! 赵佑见他衣冠整齐,姿态从容,倒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讥讽道:“我却不知,秦四王子竟有夜半梦游的怪癖,还不兴走正门,专钻墙洞?” 秦冲眼里几番明灭,微叹道:“你训的是,我是急切了些,就盼着在他赶来之前多与你亲近……” 他?赵佑听得挑眉:“他是谁?” 秦冲没有作答,而是起身下床,坐到案几前,看着原封不动的茶点,再看看一旁整齐摆放的洗漱袍具,轻飘飘道:“你对我还是这样戒备,我对你而言,便是洪水猛兽么?” 声音清浅,赵佑却从中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话说被裂墙破壁乘虚而入的人是自己吧,自己都没表示愤怒,他却幽怨个啥? “不是。”赵佑笑了笑,正经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兽长得略微耐看些。” 秦冲脸色好了些,自顾自饮了一杯茶,看向他膝上的琴:“你会弹琴?” “秦四王子你不困么?”赵佑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这家伙时机抢得好,自己刚发现一点端倪,他就破墙而入眼巴巴坐在对面,赵佑对这琴中所藏之的心里明明兴奋好奇得要命,此时却只能干坐着讪笑,不敢有所动作。 “唔,不困,见着你便有精神。”秦冲答道,又笑着轻问:“你困了?” 赵佑的点头像小鸡啄米,只手支颐,眼皮软软耷拉着:“是啊,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秦冲笑意渐深,眉眼愈发漆黑温润:“强撑着对身子不好,想睡就去睡吧。” 赵佑忍下已经到喉咙的一声欢呼,皮笑肉不笑,关切道:“秦四王子日理万机,也早些回房安歇吧。” 秦冲坐着没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困的,就在这里看会书就好,你不必管我,自己睡吧。” 赵佑张了张嘴,好容易控制住情绪,这是他的地盘,他是主自己是客,断没有客人将主人赶出门去的道理,勉强笑道:“有人在旁,我睡不着。” 秦冲笑道:“以前都是这样……”微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气。 赵佑重重扶额,这世间竟有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话说那秦家人个个对自己恨之入骨,巴不得剜心剔骨,食尽血肉,他倒好,涎着脸贴上来,巴结讨好,纠缠不休,真是怪胎一个! 一时咬着唇没说话,却觉眼前阴影笼罩,也没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朝他望来。 好高深的轻身功夫,不在铁士之下。 赵佑心头一声暗叹,只听得他浅浅低笑:“睡觉还抱着琴,小心磕着你。”说话间手伸过来,轻巧将琴抽走。 “还给我!”赵佑一掌击在他手臂上,另一只手按住琴身。 他的花拳绣腿,对他而言根本只是瘙痒,秦冲任他捶打在身上,含笑问道:“那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琴里有古怪?” 赵佑稍稍松手:“那有什么古怪,我这是借人家的琴,你别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秦冲瞅着他道:“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一点不像瞌睡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弹个曲子,安安神?” 赵佑挑眉:“你会弹琴?”好像是听秦月说过,这位南越四王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到他面前卖弄显摆吧? 秦冲夹着琴气定神闲坐回原位,双手放在琴上,稍一拨弄,就闻一阵悠然琴声响起,清露襟雪,有如飘飘仙乐一般。 赵佑听得心神一荡,都说金无赤足人无完人,可这秦冲,真是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他硬是没在他身上看出缺点来。 见他闭目假寐,沉浸其中,秦冲笑了笑,随意在琴弦上按下几个短音,仿若带着淡淡的喜悦,小溪流水般荡漾开去,时而清新淡泊,时而苍越昂扬,时而空灵悠长。 他不喊停,他也就一曲接一曲地弹着,待到最后,却是重复弹奏着一支绵软如水的曲子,琴音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飘渺——好困啊…… 这数日来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哪里敌得过他功力深厚的催眠曲调,赵佑眼神越来越迷蒙,神智越来越模糊,心中虽隐隐患觉着不对,却没有半分力气来抵挡,慢慢地,眼皮阖上,坠入黑甜梦乡。 第三百二十三章:天煞孤星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坐在身边,有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抚摸着他的脸颊,微微叹息。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盼你忘记……”想必是梦吧,只是那声音一直在耳边轻轻回响,这个梦,做得未免太真实了些。 这算是许多日来睡得最香的一回,半夜好眠,直到日头高照才醒。 赵佑惺忪睁眼,忽然想起睡前的情景,尽头一惊,腾的从床上弹坐起来,看看自己整齐的衣衫,身上不知是谁给盖上一床薄毯,再看到枕边放着的古琴,身侧竖立着的神剑,这才轻吁一口气。 听他弹琴,竟然听得睡着了,真是丢脸,还好剑在琴在,并无损失,不过也足以证明他的琴技并不咋地,只觉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刚下床,便听得怦怦敲门声,铁士的嗓音适时响起:“起来了没?”赵佑扬声应道:“起来了,等下。”看了看桌上的洗漱器具,没觉有异,取了便用,几下洗漱完毕,又换上身干净衣袍,过去开门。 铁士进来,看了眼床上的古琴皱眉道:“我没听到有开门声。”原来他在隔壁一直注意着自己房里的动静,这个傻小子!赵佑笑了笑道:“他在墙上安了暗道,不必自门而入。”铁士几步走去床边,查看墙上不甚明显的痕迹,不悦道:“那你怎么不叫我?”赵佑摊手:“他没做什么,弹了会琴就走了,再说神剑也没发声警告,我叫你做什么?”弹了一会儿?铁士暗哼一声,冷着脸却也不说什么。 “大清早的,摆什么酷?跟我过来。”赵佑走过去关上房门,拉他在床边坐下,拍着琴身轻笑道:“本殿下机智过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什么?”铁士问。 赵佑没有说话,这琴中藏物与上回乐中祁的金印藏图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琢磨一阵,摘下铁士腰间的匕首,慢慢将一小块琴板拆了下来。 铁士看着他的动作,扯了扯唇角,忍不住道:“这琴是他珍爱之物,你小心些。”“知道!”赵佑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将琴板欣开,果然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内槽来。 他自得一笑,手指伸进去,将里面的物事摸了出来,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布饣。 “这便是祁叔叔说的……手谕?”铁士看着布包,声音淡淡,听不出激动情绪。 “应该是。”赵佑找开布包,里面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卷黄绢布轴,一样是本薄薄的小册子。 展开布轴,赵佑低声念着上面的字:“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弟萨……望振兴大美帝国……不负所托……并善待乐氏及棠儿?!”将皇位传给兰萨? 有没有搞错? 赵佑将那布轴翻来覆去反复查实,除了上述字句,再无其他。 回想着在宸宫各处看到元昭帝的丹青,上面字迹与这布轴上字大体倒是不差,细节他也没那本事看出来。 默了一会,将房中烛台点上,将布轴放在火上略烤一阵,又取了清水洒在上面,都是无甚变化,也没有预期的隐形字迹现出。 “你那父皇留下这么个手谕,明知兰萨有鬼,还将皇位传给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赵佑见他面无表情瞪着那布轴,叹了品气,又去翻那册子,册子上写满蝇头小字,都是些类似杂记的文字,看起来倒像是本日记。 这个元昭帝,当真是位风雅之士。他摇了摇头,捧起来随意念道:“一别之后,两地悬念。朕牵挂得紧,趁紫烟在山庄避暑,召集能工巧匠造座风烟亭,想象紫烟回宫时的惊喜,不胜憧憬……”又翻几页,再念:“五月石榴如火,棠儿就快出世,都说五月初五产子大忌,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是为天煞孤星……这是朕的皇长子,朕既欢喜又惶恐,然不敢在紫烟前表露半分。”“政事繁忙,渐渐无暇陪伴紫烟,棠儿又甚哭闹,紫烟眼神幽怨,日渐消瘦,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日终于得空去宸宫,不想竟见萨怀抱棠儿逗弄,紫烟在旁笑得温柔,朕默然退出,将欢颜留与他们……”“给紫烟画像,画坏许多,终不得。满腔苦楚无人诉,一片冰心画不成。 “他们……是否有情?朕当如何?朕当如何?”“紫烟,紫烟,你心里那人到底是谁?”“紫烟,你爱朕,还是爱他?”“紫烟……”到最后,满篇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烟二字,笔迹凌乱,显示出书写之人沉闷难抒的心境。 看到这里,赵佑心底有丝丝领悟,或许是这元昭帝眼见乐皇后与自己皇弟来往过密,产生自暴自弃甚至自生自灭的念头,暗留手谕将皇位与妻儿都托付给兰萨,却并不是祁鑫猜想的那样,皇后以手谕为证,携太子理国当权。 抬起眼,他扬了扬手谕,如实道:“皇位并没有留给你。”铁士点了点头,无甚表情道:“我本来就不稀罕。”“没见识的虎儿!”赵佑低骂一句,把手论理书册小心捣好,又将琴板还原:“手论理真伪还待考证,别早下定论……对了,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没有?”铁士答道:“已经布置了,天黑前就会有消息回来。”赵佑微微颔首:“很好,现在事情有些迂回难缠,我们就养精蓄税,静观其变。”很难得,泰冲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他不在,赵佑倒是乐得清静,只当是他被拒绝得失了颜面,不想再来碰钉子。 别院内行走服侍的都是他那些黑衣侍卫,不时送来茶水点心和日用所需,一日三餐也是精致美味,他在这里好吃好处,悠闲自在,铁士也乘机将之前所受的伤没好完全的彻底养好。 日子悠悠过去,三天后的午时,赵佑吃过午饭,正靠在床头打盹,窗口嗖的跳进一个人来。 看清来人,他抚了下胸口,起身嗅道:“铁士你干嘛,吓我一跳!”铁士几步走近,沉声道:“弟兄们发现,有人在和我们做同样的事情。”赵佑跳了起来:“什么?”铁士道:“我们埋下的那些铁牌有不少被挖掘出来,格鲁百姓以为是天降神祗,纷纷上香叩拜,奔走呼告,有的还将铁牌置于大美帝国官府大门口,格鲁城内议论声不断,城门处和宫门口更是聚了不少人。”赵佑挑了挑眉:“这很好啊。”铁士抿下唇,又道:“但与期同时,不知是谁找来许多幼童,到处传唱歌谣,惹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赵佑奇道:“歌谣怎么虽的?”铁士想了想道:‘我只记得一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说着念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变新颜,管教百姓心欢畅!”赵佑听完,心里已经锁定对象,笑道:“当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啊,就连个童谣都编得这样好……”“彼此彼此。”门口有人轻笑一声,慢慢跋进门来:“太子殿下的金句也不错啊,苍鹫已死,神鹰当立;真皇归位,天下大吉!”手掌翻转,俨然便是枚铁牌,他口中念瓣,正是自己下令别在牌上的文字。 赵佑站上进在原地没动,只是打个哈哈:“泰四王子在念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泰冲笑了笑道:“这两日城里颇不安宁,大美帝国朝堂也吵做一团,有好几员大卧已经在怀疑童谣与金句中影射之事,他们不敢对兰萨动刀,矛头便直指新近册立的太子兰棠,弄得兰萨十分头痛。”赵佑蝉地欣慰,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以舆论与后宫双重压力,来促成彻查旧事,还原真相! “但是,事情发展到此,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泰冲微顿一下,肃然道:“今日早朝后兰萨突然下话,准了乐皇后滴血认亲的请求,相邀我与大美帝国孙相在场见证。”什么,他竟然同意滴血认亲? 之前乐皇后态度那么坚决,兰萨都不为所动,坚持己见,这回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同意滴血验亲? 他明知那太子兰棠是假的,却将他推出来与铁士一同查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越来越搞不懂了。 赵佑抚着额头叹气,铁士看他一眼,淡淡道:“或许我是假的,那个太子是真的。”第三百二十四章:喝酒 “去,少说这些丧气话。”赵佑气得在他腰间狠掐一把:“你就算不信祁侍卫,也当相信你主子我的直觉!” 铁士不躲不闪任他蹂躏,却只是无奈苦笑,记得当初,这些都会是他的专享福利…… 轻咳两声,他打断他们的嬉笑打闹,正色道:“乐皇后派人等在外面,想召铁士去宸宫叙话,只怕是为了明日验血之事。” 秦冲眼眸垂下,清淡开口:“乐皇后娘娘是要见铁士,跟你没甚关系。” 赵佑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铁士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的人?”秦冲眼神骤然一冷,利如刀锋射向铁士道:“什么意思?” 铁士面色凉凉的,不紧不慢道:“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一时间,房内静得不可思议。 赵佑眼见那两人的眼神脸色,似乎都不太好,讪笑着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哪里细微一声响,停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声音,很是诚实。 “饿了吧?”秦冲脸色缓了缓,柔声发问。 赵佑顺着台阶爬下去,也不掩饰,鼻子里轻嗯出声,秦冲笑了笑,朝外轻喝一声,没过一会便有黑衣侍卫端了饭食进来,一碟一碟摆在桌上,都是他最喜欢的肉包烙饼,还有清粥小菜,看起来又精致又养眼,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 赵佑当仁不让坐下,暗地嗅了嗅,拿起筷子招呼铁士:“吃了没,没吃就趁热一起吃。” “我吃过了。”铁士一看他那预备埋头大吃的模样,便知是走不了路了,只得道:“你慢些吃,我去去就来。” “唔,路上小心。”赵佑含糊叮嘱一句,开始喝粥吃饼,难得在大美帝国吃到这样可口的早餐,心情大好。 真是个……贪吃鬼! 铁士暗骂一句,转头就走,秦冲望着他的背影,板着张俊脸一言不发,半响才坐去他对面,专注看他。 被人一瞬不眨盯着吃饭不是件快活的事,不过他脸皮够厚,堪堪能够接受,只是受不了他那宠溺的目光,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赵佑耸肩道:“还好。” 他微微一知,又道:“铁士性子变了很多。” 赵佑不知他想要说什么,蹙眉没有作答。 “我知道,他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气我,其实并不是真的。”他说得十分笃定。 “气你?”赵佑无奈翻个白眼,这人很喜欢自作多情,慢条斯理吃完,他抚下饱胀的小腹,问道:“真的是乐皇后的人来找铁士?” “自然是真的,莫非你不信?”秦冲反问。 他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不过也有可能是你想支走他。”见得赵佑眼底闪过一抹戒备之色,他好笑道:“你在乱想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如今还是我的书童,大白天的跟铁士走在一起,教别人看了像什么话?” 赵佑想想在理,点头道:“还有呢?” 秦冲朝床榻瞟了一眼,缓缓道:“你对操琴一窍不通,突然对这架琴感兴趣,莫不是这琴里有什么奥秘?琢磨这许久,也该有所发现吧?” 赵佑哈的一声笑:“秦四王子多虑了,我就是闲着无聊借来玩玩,也没什么稀奇。若不是铁士方才走的急,我都让他帮忙带去物归原主了。” 秦冲对他这番说辞显得并不意外,淡笑道:“我还以为我能帮点忙,看来太子殿下并不领情,倒也罢了。” 赵佑轻哼一声,知道他在书法方面造诣颇深,确是个中高手,但再是高手,身份在那里搁着的,就算借自己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元昭帝的手谕亮给他看,让他帮忙辨别真伪。 兰萨与南越交好,兰萨当权执政,大美帝国便是南越的盟国;反之,铁士是他的人,若是铁士能夺得皇位,大美帝国就自然成了他赵氏王国的盟国。 这一番利弊得失,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不难想明白,他犯不着为了解一时之惑,去求助自己的敌人。 “吃好了么?” 秦冲轻声发问,见他点头,招来侍卫撤去饭食,摆上茶水。 赵佑捧着茶杯继续神游,却听得他清了清嗓子,沉吟道:“兰萨要我与大美帝国丞相去现场见证,摆明了是将此次皇嗣血统查验之事放在明处,他素来心机深沉,如此行事想来已经做好准备,胸有成竹,你们须得小心谨慎。” “多谢提醒。”赵佑笑得甚有礼貌。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查验出来,铁士不是大美帝国皇嗣,到时候又将如何?”秦冲敛了笑容道。 赵佑平和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秦冲轻叹一声,咕哝道:“你总是这般我行我素……” 赵佑瞟他一眼,敢情他以前对自己研究的透彻,连他的性情喜好都了如指掌,看来他是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还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抿了口茶,又寻思这皇室秘辛,在场之人是越少越好,届时自己可怎么混得进去给铁士助阵?现场若有变故,也不知那虎儿是否应付的过来? “在想什么?”秦冲低问。 “没什么。”赵佑矜持作答,心里却有些闷。 秦冲瞅着他古里古怪的表情,暗地好笑,似是不经意道:“我这皇子身份,走哪里带个书童随侍之类原本也说得过去,本想邀殿下一起,但殿下看起来并不在意,我就不必自讨没趣……” “慢着!”赵佑终于没忍住,打断他,口气却仍是倨傲:“既然你诚心相邀,我也勉为其难,应下便是。”是他主动相邀,自己勉强应允,便不算欠他人情,这一点须得说清楚。 秦冲笑了笑道:“那好,等下我派人送套衣饰过来,明日辰时会有人来请,你提前准备好。” 赵佑默了一默,待得想到也许是个什么阴谋,他已经起身开门,走得不见。 就算是阴谋,箭在弦上,此时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过得片刻,果然有人送来衣饰,连同鞋袜都是备齐的,赵佑比量一下,与自己身段大致相当,穿起来应该合适。 铁士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他刚准备用晚饭,于是招呼他一同就座。 他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微微皱眉:“你就那么放心他,不怕他下毒?” “我有那么傻?”赵佑招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铁士哼了一声坐下来,赵佑给他舀了碗饭,夹了一筷肉放在他碗里:“这烤肉做得不错,你尝尝。” 铁士朝窗外望了一眼,淡淡道:“他在假山看着呢。” “我知道,看就看吧,我们也没啥损失。”以他的眼神耳力,早就知道秦冲在附近,这家伙不在他自己房里好好吃饭,却来守着他作甚?若说是监视,那他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假山顶上,绿荫垂下,秦冲执着只酒壶懒懒坐在上面,长发披散仅用根绸带绑住,宽松的衣袍被晚风吹得鼓荡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萧瑟颓废,似是感觉到房内之人的注视,他侧过身来,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酒杯:“要上来喝一杯不?” 赵佑拔高声音回道:“多谢秦四王子好意,我们还有事商量,就不打扰了。” 秦冲唇角扯动下,目光转向铁士,哑声道:“铁士,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铁士冷着脸没说话,赵佑代他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转念一想,这个婉拒之言说得很是在理,说完又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肴夹去铁士碗中,算是慰藉下他看似平静其实忐忑的心境。 秦冲幽幽一叹,不想再看他们亲密的场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纵身跃下,也没来纠缠,而是晃晃悠悠往相反方向走。 赵佑眼尖瞧见他脚步不稳,而前方长廊正好有级台阶,不由好心提醒:“秦四王子,注意看路——” 秦冲听得唤声回头来看,脚步微错,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是朝地面扑倒下去。 呃,不唤他兴许还没事…… 赵佑撇了下嘴,不忍去看自己亲口制造的一起人间惨景,却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样样精通处处胜出的南越皇子摔上一跤到底是何等光景,于是抬眸继续关注,却见斜刺里那名黑衣首领窜出,双臂张开,将他及时扶住。 第三百二十五章:形影不离 “王子,你没事吧?” 秦冲打个酒嗝,俊脸微红,摆手道:“我没事。” 黑衣首领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惊道:“王子你怎么喝酒了,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的腿伤是必须滴酒不沾的!” 秦冲闷闷道:“连你也要管着我么?” 黑衣首领急急道:“属下不敢,只是王子的腿……” 秦冲打断他道:“我的腿没事。” 黑衣首领黑着一张脸,眼眶慢慢红了:“当初王子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活回来,出来的时候娘娘几次三番叮嘱,说让属下看好王子,不得有任何闪失……王子如此自暴自弃,叫属下如何向娘娘交代啊!” 秦冲沉下脸道:“你是我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除非……你令投明路,不认我这个主子。” 黑衣首领听得骤然变色,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是王子的人,一日为主,终身不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说罢俯首下去,嘴唇触及他的鞋面。 秦冲见状面色缓了缓,低声道:“好了,你的忠心我也明白,你起来罢。” “是!”黑衣首领如释重负站起身来,扶他朝前走去,暗地舒了一口气。 赵佑看得呆住,赶紧去拉铁士的衣袖:“看到没,那人行礼姿势好奇怪!” 铁士正在喝汤,含糊道:“有什么奇怪的?” “你都没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去亲秦冲的脚!”赵佑朝他描述一番,大是感叹:“或许这侍卫是个断袖,一直暗恋他主子也说不定,本来也是不错,但两人这形象不太相配……” 秦冲长相太过俊秀儒雅,说到与他相配的男子,这世上找不出几人——或许陈奕诚不错,只不过一想到两人偎在一起的情形,登时鸡皮疙瘩抖落一身,真是好雷…… 抛开些许杂念,转而又想,等这边事情了结,得回去问问老师,这稽首不像稽首,叩拜不像叩拜,到底是个啥东西?脑子里有一丝模糊的影像,好似自己站在高处,一道人影伏在脚下,摆出奇怪的姿势,却始终影影绰绰,记不真切。 难道又是梦中见过? 还是老师秦俊杰上课时讲过,正好遇到他打瞌睡,给漏听了过去? “臭找天,肯定是他也走神,没做笔记,这次回去定要好好收拾他……”赵佑捏着手指,一脸狞笑。 “你就那么急着回去?”铁士低喃。 “哈哈,那是当然,我又不是大美帝国人,哪儿来自然哪儿去。”心中好像也有些许不舍,赵佑甩了甩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出来这么久了,父皇母妃都不知着急成什么样子,还有陈奕诚与李一舟,他们这会早该收到他的发簪与信函了,为何迟迟未有回应? 定了定神,见他木然不语,赵佑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等你认祖归宗,登上皇位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虎儿,也当是立足天地独创大业的时候了。 铁士却猜不到,届时他还有一份超级大礼相送…… 次日清晨,赵佑刚用了早膳,整装完毕,就听得砰砰叩门声。 “进来。”他随口应着,对镜理了理头发,满意看着镜中之人略作改妆的容颜,脸色微黑,眉毛粗浓,再加上一身随侍的衣装,整个人看起来朴实无华,与昔日在帝都油头粉面花俏招摇的相貌大相径庭,那兰萨打死都不可能认出他来! 秦冲漫步进来,看着他梳得略有些歪斜的发髻,唇边浮起一抹微笑“要我来帮你么?” 赵佑不屑瞟他一眼,帮他?这梳头的技术活,并不是人人都能精通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做才怪了! “不敢劳你的大驾。”随便摆弄几下,套上帽子,系好扣带,赵佑转身过来面朝他道:“好了,走吧。” 秦冲望向他的黑眸有些失神,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赵佑脚步飞快,秦冲倒是慢条斯理,缓缓跟在后面,眼见穿过长廊就到了别院门口,他本一步迈出,却在那一瞬间心头微动,硬生生把脚收回来。 “怎么了?”秦冲跟上来,挑眉请问。 “小人逾越了,王子先请。”赵佑低眉顺目,垂肩收手,恭敬退在一侧。自己当主子当惯了,险些忘了规矩,以他现在的书僮身份,他卑秦冲尊,理应由秦冲先行。 秦冲深深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越过他跨步朝前走去。 别院门口早有太监静候,一见两人出来,赶紧行礼带路,那太监走在前方,两人慢腾腾跟着,赵佑四处望望,没见黑衣侍卫的身影,不禁低问:“你那些暗卫呢,今日怎么没跟着?” “带了他们就没你的名额了。”秦冲笑了笑,又道:“我的武功足以自保,你不必担心。” 自己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又怎么会担心他?赵佑哼了一声道:“兰萨也是对你优待,竟让你带这样多的侍卫在他皇宫里随意进出。”看来大美帝国与南越联盟意图已经很明显,这也是秦业着急出兵帮助平定大美帝国内乱的原因,他野心勃勃想要称霸中原大地,但兰萨会那么心甘情愿受控?不好说。 “你想得没错。”似是看透他的心思,秦冲低笑:“兰萨不笨,他也是表面上与我南越交好,利用南越军队为其效力,其实却是暗藏心思,随时都有可能过河拆桥。” 赵佑心头一喜,忽然想到祁金,忙问:“那他会不会阴奉阳违,先前假意答应你不动祁金,背地却派人去牢里出手击杀?” 秦冲淡淡回答:“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祁金不会有事的。” 赵佑放下心来,自己没有感觉到周围有黑衣侍卫的气息,想必他已经将人安排到祁金身边暗中保护,正要说话,鼻端微痒,张嘴打了个喷嚏。 “怎么,病了?”秦冲转头来看。 赵佑吸了吸鼻子,朝他瑶瑶头:“没事。”昨晚怕他故技重施,掀开壁板再度入侵,于是抓了琅邪神剑在床上守了大半宿,快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谁知他根本没来,害得他一夜难眠,还有些伤风感冒! “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他停下脚步,一脸紧张。 见那太监诧异回头张望,赵佑赶紧推他一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添乱,快走啊!” “真的不要紧?”他仍不放心。 “真的真的。”赵佑极不耐烦。 没走一会,引路太监停下脚步,兰萨的御书房已经到了。 “四王子,请。” 秦冲默然点头,赵佑小心跟在他身后。 滴血验亲的场地就设定在此,一进门,间看见已经有人候在里面,见得秦冲踏进,那人不卑不亢,上前一步行礼:“见过四王子。” “卫丞相客气。”秦冲淡然还礼,两人走去一边闲聊。 室赵佑垂肩站着,眼角不时瞟下那边的人影,老师秦俊杰以前提过,说这大美帝国丞相卫术为官二十余年,在大美帝国声名很是不错,兰萨这回钦点他作为查验见证,必是有所深意。 思来想去,期间又打了两个喷嚏,惹来秦冲嗔怪的目光,被他冷眼等回去。 正等得无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过后再呼:“太子殿下驾到!” 但见兰萨与乐皇后并肩走来,后面跟着太子兰棠。 兰萨一身玄服,气度威严,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乐皇后则是一身素装,面上粉黛未施,秀丽的眉眼微微透出几分憔悴,却也暗含期待,而兰棠也是着装素淡,面色沉静,全无当初光鲜亮丽的风采。 那丞相卫术急急迎上去:“臣参见陛下,娘娘,太子殿下!” 兰萨点头,目光往屋里一望,看见赵佑也在场,不觉微微蹙眉:“四王子,这是……” 秦冲轻笑:“陛下放心,我这童儿胆小谨慎,平日跟我都是有如一体,形影不离。” 有他这话保证,兰萨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乐皇后道:“皇后说的那个铁士,怎么还没到场?” 乐皇后环顾四周,强自镇定:“我告诉过他时辰,应当就快来了。” 兰萨哼了一声,静默不语,倒是兰棠走过来,殷勤将乐皇后扶去软座歇息,奉上茶水,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只隔数步之遥,赵佑不难听见那边的对话。 “这滴血认亲是我提出来的,棠儿……不怪我?”乐皇后的嗓音有丝发颤,显然兰萨这番攻心战术极有成效,她心里愈发没底。 第三百二十六章:滴血认亲 “孩儿怎会怪母后?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孩儿相信是非真假,验过之后自见分晓。”兰棠这话答得在情在理,乐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不言语。 屋顶上细微声响令得赵佑收回眼光,黑影一闪,铁士已经站在当前,朝众人点头算作招呼,也不看兰萨,只面对乐皇后道:“开始了吗?” “就等你了。”乐皇后松了口气,身子刚一动,就被兰棠上前扶住。 铁士冷然瞥他一眼,面上无甚表情,兰萨见状轻咳两声,唤道:“尤总管。” 被唤的太监总管回应一声,指挥着两名太医模样的人将检验物事一并端上前来,整齐摆放在案几上。 “今日之事,无须朕多言,想必大家都已明了。”兰萨微顿一下,又沉声道:“事关大美帝国血统真伪,朕特请来秦四王子与卫丞相在场见证,以示公允。如无异议,这就开始吧。” 话声刚落,便有太医过来,带铁士与兰棠前去净手准备。 赵佑站在秦冲身后,看着兰萨微微颔首,那两名太医各持一把雪亮薄刃,分别在两人手指上轻轻一划,血珠溅落,掉进装有清水的茶杯中,铁士的那只在左,兰棠的那只在右。 “紫烟,该你了。”一直紧盯滴血过程的兰萨回头,柔声相唤。 乐皇后走过去,肩背挺得笔直,任由那太医用薄刃划破手指,血珠迸出,在两只茶杯里分别低下一大滴。 滴血完毕,众人都面色慎重盯着那两只茶杯,乐皇后更是不等包扎手指,激动得站到案几跟前。 但见两名太医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继而缓缓放下,过不多时,有人指着右边的茶杯啊的一声叫:“相融了!” 赵佑定睛看去,右边那只茶杯里的血珠果然渐渐聚拢融合,而左边那只茶杯里的两滴血珠一动不动,无有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太相信古人滴血验亲的说法,因为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此举毫无科学依据,但是就算要融合,也该是铁士与乐皇后的血融合,而不该是这假太子兰棠啊,难道……铁士真不是乐皇后与元昭帝之子? 乐皇后怔怔看着两只茶杯,再呆呆望向对面的铁士,脸色发白,身子轻晃,被兰棠一把扶住:“母后当心身体!” 兰萨哈哈大笑,朗声道:“大家看清楚了么,棠儿身世血统,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秦冲的声音也在他耳边压低响起:“你可看清楚了,茶杯没换?” 赵佑轻轻摇头:“没换。”能在他超常的眼里紧锁下调换茶杯,除非那人是神仙!茶杯是没换,不过并不代表别的东西就没问题,只是这该死的鼻塞…… 自那两名太医一进门,他就不断吸气,无奈鼻子塞得厉害,嗅觉大打折扣,大的异味还可嗅出,气味细微,加之距离又远,则是无能为力。 可他嗅不出,那虎儿的鼻子也该嗅得出异味来啊,除非是另有气味掩盖…… 赵佑环顾四周,果然见得各处墙角均点有熏香,淡雾袅袅飘散,心中了然,这兰萨胆敢答允验血,果然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 再看铁士,只见他冷眼看着右边那只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愣头青,就算是看出什么,只怕都是不屑开口!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过去检查茶杯,凑近审视,应该就能发现问题,但他此时只是秦冲身边的书僮,有什么资格? “秦四王子,卫丞相,你们二位都看清楚了?”兰萨的声音响起。 卫术闻声点头,目光望向秦冲,后者是一国皇子,地位比他高,自当优先表态。 赵佑抿紧唇,听得秦冲轻笑一声,侧身的同时在他耳边低道:“又欠我一个人情。” 正感惊疑,秦冲已经启唇言道:“大体倒是看清楚了,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疑惑。” 兰萨不妨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了下道:“秦四王子请讲。” 秦冲不慌不忙道:“这滴血验亲的法子可有书记载?有据可依?” 兰萨沉声道:“王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冲摇头笑道:“我没别的意思,陛下不要着急,我只是觉得贵国在这件事上的程序有些不对,所以才提出来。” 兰萨心中恼火,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哼道:“这都是依照惯例来的,却有哪里不对?” “陛下息怒,想必是各国查验之法有所不同。”秦冲大步上前,赵佑亦步亦趋跟着,一步步朝案几靠近。 兰萨忍住怒火道:“既然在我大美帝国,自然该依照我大美帝国……” 话没说完,就被乐皇后打断道:“不知在南越又是如何查验的?还请王子明示。” 秦冲笑了笑,看着赵佑道:“我是外行,不过我这章儿出身杏林世家,经常给人查验,还是由他来说,娘娘意下如何?” 这狡猾鬼,又把皮球踢给他了! 可是他还没想好呢,就算看出对方暗中做了手脚,他该如何揭穿? 眼见乐皇后点头,赵佑只得上前,围着案几走了半圈,终于嗅得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那是一种极其清淡的酸味,被屋中熏香气味所盖,险些嗅不出来。 果然,如他所想……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赵佑心中一喜,停步站定,正色道:“回王子,之前查验步骤都是对的。”见得秦冲气定神闲,兰萨与兰棠喜上眉梢,乐皇后面露失落,铁士不动声色,忍住笑意慢吞吞道:“只不过两位太医太懒,少做了最后一步——” “什么?”兰萨与乐皇后异口同声问道。 赵佑指着一左一右两只茶杯,悠然自得道:“这最后一个步骤,还须请太子殿下和铁公子在对方杯中再滴一次血。” 此话一出,兰萨面色微变,拂袖道:“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做法,三个人的血混在一起,不是乱套吗?” 赵佑眨巴着眼睛道:“可是在南越都是这样查验的,而且在其他几国也是同样的步骤,当然,也不排除寻常百姓家为了省事,简化程序……” 兰萨绷紧了脸,若不是碍于秦冲在场,真想把这不知好歹的书僮拉出去砍头,偏生此时秦冲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这验明大美帝国皇嗣血统是何等大事,岂可等同百姓家务?我这书僮快人快语,年幼无知,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赵佑板着脸,拼命忍住笑意,这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逼着兰萨做决定。 见兰萨犹豫不定,乐皇后声音微颤道:“就按他说的做吧。” 沉默半晌,兰萨终于点头:“好吧,再行滴血。” 不等太医动手,一直沉默的铁士已经是挤破先前的伤口,将血珠滴进右边茶杯,而另一边兰棠脸色泛白,被一名太医再在其手指上轻划一刀,鲜血滴落入杯。 这一回,众人更是神情严肃,屏住呼吸,一瞬不眨盯着两只茶杯。 怪事发生了,右边茶杯里铁士新滴下的血珠很快就和先前的血融合在一起,而左边茶杯里则是三滴血各自为阵,互不相容。 “怎么会这样?”乐皇后低叫。 “尤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声音低沉,却颇具威严,那尤总管抹着额上的冷汗,拢袖道:“启禀陛下,臣也不明白——”说着眼光瞪向那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露疑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进言道:“回避下,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前后矛盾……”按照右边茶杯里的结果,三人之间均有血缘关系;但从左边茶杯里的情形来看,三人又都不具备骨肉血亲的条件! 赵佑被那太医纠结不解的神情逗得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险险笑出来。 那太医正觉词穷,一眼瞥见,便如有抓住根救命稻草,急急拱手道:“这位先生一定知道这其中奥妙,还请先生向陛下解释一二。” 兰萨哼了一声没说话,乐皇后却是面带希冀,开口朝他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架势,只差扑过来握住他的手了。 赵佑后退半步,心道既然自己已经被秦冲推崇为世家子弟,也当拿出几分真本事来,好在之前已经嗅出了那淡淡的酸味,不难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清了清嗓子,他朗声道:“其实也不奇怪,有人暗中在茶杯里加了料而已。” 兰萨蹙起眉头:“加了料?” “不错。”幸好前世看电影电视看过一些类似的情节,赵佑指着左边茶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大家请看,这只茶杯里的三滴血珠不仅不相融,而且还凝成了块状,这是因为事前在杯中添加了醋酸粉末的缘故……不信的话,可以叫人来验。” 第三百二十七章:假冒太子 兰萨朝尤总管点点头,后者匆忙步出,过不多时又带了名太医模样的老者进来,来人打开随身药箱,取出工具查验一番,最后行礼禀道:“启禀陛下,这只茶杯中确实有少量醋酸粉。” 两名太医吓得跪倒在地,兰萨朝两人沉声喝问:“这查验器具是谁准备的?” 之前没说话的那名太医嚅嗫答道:“回陛下,是微臣……” 兰萨目光一凛:“你可知道是谁事前动过这茶杯?” 那太医吓傻了眼:“微臣……不知……” “来人!”兰萨喝道:“把这玩忽职守的庸医给朕拉出去,打入天牢!命廷尉彻查此事,务必抓到幕后之人!” “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臣真的冤枉啊——”那太医被一群大美帝国侍卫拖出门去,只听得惨叫声声:“冤枉……冤枉啊……” “那么另一只茶杯又加了什么?”兰萨问道。 老者摇头道:“恕老臣无能,未能检出。” 兰萨摆手道:“好吧,辛苦蒙老太医,你去吧。”待那老者行礼步出,才转过来望向一脸深思的赵佑:“这血珠相互融合,又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简单,这滴血认亲本来就不科学,融合与否全靠运气,貌似A型血跟B型血很容易就融合了,所以,一个A型的小孩跟一群B型血的成人合血,就等于是去拉一个掉进“聚宝盆”的爸爸,只要你肯拉,爸爸是无穷无尽的。 乐皇后、铁士和兰棠的血型,极有可能就是上述情况! 如果他说出这番理论,不知会不会被在场之人当成是疯子? 赵佑干笑两声:“也许是添加的东西无色无味,一时检测不出。” 剩下那名太医欲言又止,兰萨看了看他道:“你又有什么说法?” 那太医定了定神,垂首答道:“既然合血出现差池,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滴骨法。” “滴骨?” “是的,之前的合血只能是母子之血,稍有疏离;滴骨却可以用骨子骨血,则更为亲近……古往今来,这滴骨法比起合血法要高深得多,也要精确得多!”太医顿了下,又道:“但要掘出皇陵墓室中的先帝骸骨,却是有违常理,还望陛下娘娘三思。” 赵佑在一边听得挑眉,不会吧,搞那么复杂,还要将元昭帝的骸骨挖起来?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留有后路,远远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朕反对,皇兄早已入土为安,朕不愿破坏他的清净。”兰萨转向乐皇后道:“皇后你的意思呢?” 乐皇后面色怅然,沉吟半晌方道:“大局为重,他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怪我的——”长舒一口气,心一横,似是下了决心道:“那就滴骨吧!” “你……”兰萨瞪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许久才铁青着脸喝道:“传朕旨意,原班人马移师皇陵!” 一句过后,那尤总管急匆匆前去准备,兰萨扶着乐皇后半先步出,赵佑走在后面,担忧往铁士看去,见得他身姿挺拔的身影,才微微宽心。 所幸这大美帝国皇陵就在格鲁城外不远,一行人简单焚香祷祝之后,坐上马车出了宫。 路上赵佑与秦冲同乘一车,碍于卫术在场,也不好多说,默默想着对应之策。 马车没走多时就行至皇陵,早有守陵卫士迎上前来,众人下了车,由皇帝兰萨领头,径直去往元昭帝的墓室。 耀目的阳光下,墓门徐徐打开,一行人秉烛而入,面对那巨大的帝王灵柩,阴冷腐朽的气息迎面而来。 乐皇后挣脱兰萨的手上前一步,手指颤巍巍抚上棺盖,一滴泪落在上面:“陛下……” 赵佑听得真切,心中也明白,此陛下非彼陛下也,看来她对前夫的感情要比对现任的深厚得多。 兰萨眼神暗了暗,厉声道:“开棺!” “是,陛下。” 两名卫士立在灵柩前,将棺盖缓缓开启,露出里面身着金缕玉衣的尸身来,但见年份久远,昔日威严帝王已化作皑皑白骨。 乐皇后立在当前,只往里一望便是腿脚软倒,好在兰棠在旁及时扶住她,颤声道:“母后当心!” “我……没事……”乐皇后眼眶发红,微微闭眼,当年噩耗传回格鲁皇宫她就昏死过去,大病一场,醒来后元昭帝已经封棺入陵,如今亲眼目睹,怎不心酸难过? 兰萨大步上前,对着棺中之人祭拜行礼,泣不成声:“皇兄,朕带紫烟棠儿来了……” “父皇!”兰棠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趁一干人等围住灵柩,哭声震天,赵佑趁机凑到铁士身边,低声道:“愣着做什么,你也哭啊!”这傻小子,在乐皇后面前都能掉下泪来,到了这墓室里反而故作深沉了,做戏懂不懂? 铁士摇头低沉道:“没感觉,哭不出来。” “你……”赵佑咬牙切齿,直觉想去撞墙。 哭了一会,兰萨拭去眼泪,朝尤总管点头道:“这就开始吧。” 见太医手持薄刃过来,兰棠慢慢从地上站起,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水,正举袖拭擦,太医见状,稍转方向站到面色淡漠的铁士面前。 “铁公子请。” 铁士摆了摆手,没用他的刀,略微用力即是这样挤破先前伤口,一大滴鲜血滴在骸骨之上,但见血珠艳红,顺着白骨的起伏游走,过得片刻,慢慢凝固在表面。 竟是没渗进骸骨之中! 乐皇后脸色骤变,失声道:“怎么会……” 兰萨叹息道:“你看到了吧,他的血融不进去,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皇兄的骨血!” 铁士直直站着没有说话,兰萨指着那血珠,朝他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是被谁人指使,假冒太子,接近皇后?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朕可饶你不死!” “我没假冒任何人。”铁士淡淡说着,也不看众人,大踏步朝墓室门口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兰萨冷哼。 说话间,墓室周围风声四起,角落里蓦然冒出数名人影,均是飓风骑的打扮,手持弓箭将铁士的去路尽数封死。 这兰萨,当真是有备而来! 只要铁士有所动作,羽箭便会接二连三射出,相信墓室之外还会有更多的飓风骑埋伏,看来对方不愿给他一丝生存机会,铁了心要趁乱杀人灭口,永除后患,而不管他是抵抗还是出逃,兰棠都无需再验,稳操胜券! “不要!”乐皇后被兰棠死死拉住,运弹不得,只得朝兰萨叫道:“是我叫他来的,跟他没有关系,不是就不是,放他走吧……” “紫烟你别管,此人居心叵测,跟祁金合伙起来欺骗于你,诋毁你与棠儿的母子之情,使得我大美帝国皇室受辱蒙羞,他们必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朕绝不会轻饶他!”兰萨怒声说完,抬起手来。 “不!”乐皇后见得那黑漆漆的箭尖,再看他的手势,明白他是起了杀机,看着对面冷峻如斯的年轻男子,就算验出他不是自己亲生皇儿,也不忍他在自己面前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兰萨面色凝重,一声令下:“飓风骑,放箭!” 嗖的一声,数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出! 赵佑不再犹豫,一步朝铁士迈出,但觉眼前黑影闪动,有人以快出他十倍的速度站到铁士面前,将飓风骑的击杀角度挡了个大半,长袖一卷,已经抓住那一大把羽箭。 “秦冲,你这是做什么?”兰萨直呼其名,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这南越皇子以身相挡,飓风骑再有胆子,也不敢再动手! 秦冲轻笑一声,将袖中羽箭甩开:“陛下此举有失公允,既然请我和丞相当见证,也该听听我们的意见吧?” 兰萨哼道:“大家已经亲眼所见,铁士的血融不进去,你还有什么意见?” 秦冲笑了笑,将赵佑推上前去:“还是让行家来说吧。”生掰硬扯的本事,还是他比较强。 赵佑见他出手,心里安定下来,但听得这话又不觉撇嘴,他对这滴骨之法也很陌生,说白了,那就是活人跟死人尸骨掐架玩游戏,就算他具备一定科学知识,在这些古人面前,又哪里说得清楚? 说不清楚,便只有一个办法——抵赖。 抵赖还不简单,只一口咬定一件事,就万事大吉! 想到这里,赵佑走上前去,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惊天地泣鬼神说出一句话来——“这副骸骨,绝对不是元昭帝。” 第三百二十八章:狗急跳墙 本是随口抛出的一句话,但赵佑话一说完,心头便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会是歪打正着吧?不由得上前一步,自己辨认棺中的骸骨。 这骸骨体积不小,看的出此人生前身形挺拔,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能够掀开衣料,或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来。 想到这里,又瞧了瞧铁士滴在那骸骨上的血珠,倒是有些古怪,按照常理,这骸骨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肌肉组织全都溶解消失,毛发指甲也一并脱落,没有这些东西的保护,骨骼表面早该腐蚀发酥,怎么会一点都渗透不进去呢?除非…… “放肆!”兰萨见他盯着骸骨看得目不转睛,一时恼羞成怒,不再顾忌与南越的盟约,指着赵佑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小子给朕拿下!” “谁敢!”铁士碧眸一利,周身气焰迸出,不仅是身边太医吓得连连倒退,就连训练有素的飓风骑也是手指微微一抖。 这样的气场,是那假太子兰棠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秦冲轻笑一声,语气清淡,却是暗含威慑:“陛下这是做什么?” 兰萨指着赵佑道:“四王子你也听到了,他竟然对我大美帝国皇室不敬!朕岂能饶他?!” 秦冲淡然道:“阿丹跟随我多年,诚实守信,从无假话……”见得铁士唇角扯动,身躯抖了一抖,他轻咳两声,续道:“他说骸骨不是元昭帝,那就肯定不是,陛下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 赵佑趁他们说话间,已经将骸骨从头到脚瞧了个遍,也想明白了其中玄机,此时回头过来,朗声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这骸骨确实不是元昭帝的。” 乐皇后失声叫道:“此话当真?” 赵佑点头:“是。” 兰萨冷笑道:“无知小儿,你与朕的皇兄素不相识,朕的皇兄驾崩之时你还没出生吧,凭什么在这里口出狂言?!” 赵佑昂首挺胸,自傲道:“陛下别看小人身体单薄,看似年幼,小人今年已经一十七岁……” 话没说完,就被兰萨冷声打断:“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众所周知,朕的皇兄元昭帝乃是二十年前遇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白,哽住不言。 赵佑乐呵呵接过话来:“原来元昭帝都过世二十年了啊,怎么这骸骨看起来还如此新鲜呢,连颜色都没怎么变,不知格鲁城中有没有仵作?这过世的年份时日,随便找一个来一验便知。”瞧了眼对面满脸惊恐的兰棠,不禁轻笑:“太子殿下脸色真不好看,你在怕什么?” 兰棠张了张嘴,强硬道:“你胡说,本殿下哪有?” “是么,那你干嘛身子抖得那么厉害?你在怕谁?怕我吗?大白天的,我是人又不是鬼……” 赵佑边说边是作势上前,兰棠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你站住!” “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那么害怕做什么?”赵佑站住脚步,笑了笑,见得他苍白的吓人的脸色,是不是瞟向棺木的古怪眼神,心头一念袭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怕这骸骨啊?怕它突然坐起来,把你扑到?” 兰棠身子微颤,额上竟滴下汗来:“怎……怎么会……” 乐皇后听得蹙眉,忍不住问:“棠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兰萨按住她的手,沉声道:“棠儿最近因为查验之事心情不佳,是以夜不能寐,精神恍惚,太医早有提醒,都是朕疏忽了,朕这就派人送他回宫去。” 不舒服?不至于吧! 这阴冷的墓室,能令他出汗,到底在怕什么? 赵佑心念一动,继续发难:“啊,我想到了!”见兰棠浑身一震,清晰道出:“难不成这棺中尸骨……才是殿下的亲生父亲?” “你……一派胡言!”兰棠面色煞白,气急败坏跳起来,刷的一声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朝他冲过来。 钢刀举到半空,手臂便被人牢牢扣住,赵佑一见兰棠的神色表情,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在看到铁士刚劲有力的动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懒得再扮演书僮角色,拍手笑道:“哈哈,狗急跳墙了么?” 眼见事情败露,兰萨怒声喝道:“棠儿,你在做什么?快快住手!” 兰棠惊疑看他一眼,叫道:“父皇,快下令杀了他们!” 兰萨面上一冷,厉声道:“你先住手,把刀放下!” 兰棠哭丧着脸道:“孩儿撑不住了,父皇快杀了他,杀啊!” “别叫朕父皇!”兰萨声音低沉,似是恍然大悟,沉痛道:“朕真想不到,原来是你……你说,是不是你将元昭帝的骸骨掉包的?谁是你的同谋?你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逼问将兰棠砸得有点头晕,嚅嗫道:“父皇你在说什么?不是你……”但闻嗖嗖数声,屋顶西北方向青光闪动,几点寒芒迎面射来。 “当心!”赵佑听得响动,刚一出声,就被人手臂一伸揽入怀中,一时又急又气。这秦冲没长耳朵吗,明明不是冲自己来的,他干嘛这样激动? 头被他紧紧按在胸前,正要挣扎,无意间却瞥见兰萨趁乐皇后不备,一把点了其睡穴,将她抱起退后。 此时铁士正扣住兰棠的手臂,见得冷箭来袭,想也不想将他一脚踢开,自己也是接连几个翻身避了开去,待得站定,指着兰萨冷道:“你想杀人灭口?” 兰萨哼了一声,抱着昏睡过去的乐皇后,连退一大步,已经站在墓室门口:“飓风骑听令,这室内之人,尽数斩杀!” 话声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大群飓风骑,个个手持弓箭,加上原先在内之人,里里外外足有上百之众,以他们精湛的箭术,整齐的动作,一旦放箭,墓室中人便是插翅难飞,必死无疑!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尤总管与太医慌乱朝门口奔过去,却被手持弓箭的飓风骑挡了回来。 假太子兰棠之前被铁士一脚踢去撞在墙壁上,似是撞断了腿,此时更是匍匐在地上,痛苦哀嚎:“父皇,让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听你的,从无违背啊,你让我扮皇子我就扮皇子,你让我骗我爹进宫我就骗他进宫,甚至还……你说只要我听你的,你就保我荣华富贵,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兰萨在门外阴冷说道:“都怪你自己太笨,皇后始终不喜欢你,才弄出这么多事情出来,朕也没法再留你了,你还是去找你的瞎眼老爹,你们在地狱里好好过日子吧!” 赵佑心头一惊,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兰棠的亲生父亲就是因为此次滴骨验亲而被杀,制成这棺中骸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儿子! 哀号痛苦之声四起,秦冲却不为所动,瞅着铁士道:“你娘被抓走了,你不去救?” 铁士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会去,不过他在你身边也不安全,这飓风骑的乱箭齐发,你确定你躲得过?” 秦冲笑了笑,忽然朝门外兰萨的背影扬声道:“兰萨,我若是死在格鲁皇陵,你觉得我父皇和二哥会放过你吗?” 兰萨顿了下,又不为所动抬步朝前走,赵佑哼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他可以编出上百个理由撇清关系。” 秦冲微笑道:“那你有什么妙计?” 赵佑从怀中摸出一物,单手持握,肃然道:“兰萨,我有元昭帝临终前的亲笔手谕,他是将皇位传给嫡皇子兰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手中握住的,真是那卷从古琴里得来的明黄布轴。元昭帝的手谕上虽然写得清清楚楚,是将皇位传给其弟兰萨,但逝者已矣,这世上除自己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此时正好拿来哄他一哄。 见尤总管呆呆望过来,赵佑轻声一笑,故意展开一点,使其看清上面的色泽纹路:“尤总管,看你这岁数,只怕也是这皇宫里的老人了,这帝王手谕,你不会不认识吧?卫丞相,你看清楚没有?” 说罢又将布轴扬起,朝面前的飓风骑亮了亮道:“尔等可知这兰萨为何要你们斩尽杀绝?” 飓风骑手持弓箭,皆是沉默不言,赵佑毫不意外,指着铁士大声道:“尔等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大美帝国皇子,是元昭帝唯一的血脉,至于地上这个,其实是兰萨弄出来欺瞒世人的假货!” 目光扫过室内众人,将布轴高举过顶,以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之声道:“我手中乃是元昭帝手谕,尤总管已经确认无误,元昭帝在临终前已经识破兰萨谋反之心,特写下手谕立嫡皇子登位,丞相辅佐,皇后监国!兰萨弑兄杀侄,逆反霸位,欺名盗世,鱼肉百姓……尔等是忠于先帝遗诏,还是要忠于这坏事做尽的无耻小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困兽之斗 那飓风骑士面面相觑,都有丝犹豫,手中的弓箭稍微下垂一些,赵佑趁此机会,极力争取策划反水:“飓风骑是大美帝国帝王的专属卫士,声名远扬,战功赫赫,昔日被兰萨蒙蔽情有可原,但今日事关重大,尔等可要想清楚,在史书上留下怎样的一笔?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扑通一声,那尤总管跪倒在地,朝铁士俯身叩拜:“臣参见太子殿下!” 那太医也随之拜倒,磕头不止:“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直默然静观的丞相卫术也是沉稳跪拜:“臣卫术参见太子殿下!” 见他得三人如此,飓风骑中有少数人慢慢放下兵器,但绝大多数人都还是弓箭相向,蓄势待发,赵佑眼珠一转,鼓足内劲高声吼道:“做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飓风骑听令,速速追上逆贼兰萨,格杀勿论!”他毕竟跟着陈奕诚练了几个月,气息虽显不足,但足以让一里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怔住,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秦冲淡淡一笑,面露了然之色。他这是虚张声势,扰乱敌心,勾引兰萨上钩! 果然,远远听得兰萨哼了一声,顷刻间尘灰飞扬,机括开启,那巨大的墓室石门轰然落下,竟是要将所有人都关在其中! 赵佑微怔一下,立时明白,兰萨以为室内之人尽数倒戈,欲将整间墓室摧毁,斩草除根! “救命!救命啊!父皇母后就我——”兰棠伏在地上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铁士飞身上前,一手举起一尊高大的青铜人俑,闪电般朝那石门落下的方位扔去! 石门被人俑一挡,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眼看人俑慢慢被挤压变形,铁士噔噔几下从飓风骑头顶上跃过,落在石门边上,双手用力抬起石板,额上青筋迸发,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这情景,怎么这般眼熟…… 赵佑眨了眨眼,脑中仿佛掠过丝丝缕缕的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忽觉腰间一紧,被秦冲揽住,旋风般冲过石门下方一肩高的空隙。 “快去帮他!”赵佑叫道。 “不用,他能应付。”秦冲带着他奔到安全地带,这才停住,转身过来看向石门。 尤总管与那太医也是争先恐后从那空隙中奔出来,丞相卫术跟着奔出,飓风骑紧随其后,有序涌出,没奔出几人,就有人冲到铁士身边,与他一道去抬石门。 越来越多的伸出双臂,与铁士并肩而立,石门下坠的势头终被阻住,除了假太子兰棠被人流挤到墙角,所有的人都逃了出来。 “我要进去,能撑住吗?”铁士朝身边的人问道。 齐刷刷的声音回应:“能!” 铁士蓦然放手转身,闪电一般冲向室内,刚将那兰棠一把抓起抛出来,就听得赵佑在外叫道:“能不能把那骸骨也带出来?” “行。”铁士简短回应,飞速合拢棺盖,使出全劲往空隙处一推,砰地一声将棺木推出石门,自己也跟着激射而出。 整个过程,那数名飓风骑士都是双手高举,一声不吭,直到见得他安全退出,这才整齐放手,石门轰然落下,激起漫天尘灰! 赵佑看得欣慰一笑,不往添油加醋高呼一句:“兰萨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野心,不顾属下性命,尔等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此话一出,已经脱离险境的大批飓风骑士即是朝向大步踏来的铁士,躬身行礼,心服口服:“飓风骑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铁士见状一怔,听得秦冲在耳畔低声笑道:“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尽了,人心也都收服了,该满意了吧?” 赵佑听得真切,这才明白他为何眼睁睁看着铁士抬举石门,却一直没有出手相助,原来跟自己的目的一样,一心一意要将铁士推上高位。 铁士是他的人,他并不否认此举是怀有私心,但秦冲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铁士哼了一声,将兰棠拖起来掼在那棺木上,侧头朝赵佑道:“皇后在兰萨手里,还不知会怎样,我得去救她。” 赵佑笑道:“这个时候还叫什么皇后,该叫母后啦!”见他面色不豫,赶紧安慰道:“你放心,兰萨对乐皇后感情深厚,不会为难她的。” 铁士点点头,看向趴在棺木上的兰棠道:“他呢,怎么处置?” “我先审问审问,过后作为揭发兰萨的人证。”赵佑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皇宫去,谋防兰萨那厮再生变故。还有,你给门下弟兄焰火信号,通知他们立时入城,守住皇宫各处宫门要道,随时准备进攻!”飓风骑已经投诚,如若兰萨要做困兽之斗,他不介意以武力解决! “好。”铁士回应一声,趁他在皇陵外指挥尤总管安排车马,朝秦冲淡然道:“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秦冲脸色白了下,知他话中含义,涩然一笑:“有些事情,终归是逃不了的。” 沉默了下,铁士翻身上马,带着飓风骑众人飞驰而去。 “救人要紧,我先行一步——” 听得呼声在风中传来,赵佑转过头去,只看到尘烟滚滚,大队人马已经消失在黄沙之中,不禁气得跳脚:“忘恩负义的家伙,怎么不等等我?!” 该死的虎儿,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如此嚣张了,要是有朝一日真登基成了大美帝国帝君,还不知会拽成什么样子! 大美帝国都城格鲁。 大批的异国骑士出其不意冲破城门,涌入格鲁城中,由于格鲁地处大美帝国内陆绿洲,前有魔鬼之洲天堑阻挡,其军队都分布在沙漠与绿洲交汇处,对于这天降之兵根本来不及回撤,城中守备空虚,节节后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直逼大美帝国皇宫。 面对着兵临城下的局势,大美帝国皇室最为忠心的飓风骑却是阵营不稳,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留在皇帝兰萨身边,弓箭对峙层层防守;另一部分则是位列攻城一方,跟随那冷峻男子身后,面目肃然看着昔日的主子与同僚,而驻扎在皇宫附近的南越军队却忽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其踪影。 皇城下战火一触即发,后宫更是谣言四起,一片混乱,宫人们尖叫着惊慌逃窜,兰萨平日性情暴虐冷酷,众人碍于威严不敢违背,真正效忠之人极少,此时听说王朝颠覆大祸临头,谁也顾不上谁,一门心思卷了宫中珍宝财物朝外奔逃。 “苍鹫已死,神鹰当位;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宫门外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门前空地上火光冲天,那苍鹫图纹的旗帜抛掷在地上,随性践踏,肆意焚烧。 城中征鼓声、呐喊声乱成一片,不知有谁起头,大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喝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变新颜,管教百姓心欢畅!” 听着这些歌谣,皇城守军的面色更加惶然,纷纷后望,兰萨立在城墙之上,目色复杂望着底下与己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沉声道:“放箭!” 无数羽箭嗖嗖射出,铺天盖地,宫墙下人马纷纷避退,待得箭雨过后,又自抢上前来。 一辆马车飞一般驰来,刚一停住,就有两人跳将下来,站到铁士身边,正是赵佑与丞相卫术。 “啊,是卫丞相——”城墙上有人低叫。 眼见这位高权重的一国丞相都加入到敌军阵营,皇宫守军人心惶惶,手上羽箭的力道愈发软弱无力。 兰萨站在墙头看得分明,忽然弯弓搭箭,对准卫术一箭射去! 砰然一声,铁士挥刀来挡,将羽箭击落在地。 卫术抹去额上冷汗,朝铁士拱手低道:“多谢殿下救臣性命。” 赵佑眯眼看着皇城上的人影,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那卷布轴,拔高声音道:“皇宫里的将士们,尔等听着,我手里是元昭帝的亲笔手谕,已经尤总管验证无误——”话声远远传出,城墙上的士兵都停止攻击,噤声相望。 铁士见他故技重施,唇角轻扯了下,没想到下一瞬间却见他将布轴举过头顶,朗声道:“就请卫丞相当众宣读罢!” 当众宣读?他明明知道手谕的内容,为何…… 就在铁士微怔之际,卫术不敢怠慢,双手恭敬接过来,小心展开,沉声念道:“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身边唇边含笑的布衣少年,瞥见那晶莹黑眸中一抹深意,眼神交流,心思转动,继而高声唱出:“将皇位传与皇子,兰棠!” 赵佑指着铁士高呼:“大家看清楚,之前的太子殿下是兰萨找人假冒的,卫丞相可以作证,他,才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血脉!” 第三百三十章:一见钟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卫丞相在百姓心中威望不小,他当众宣读先帝遗诏,自然无人有疑,静默了半晌,宫门外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叫:“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对当年元昭帝之死,这大美帝国朝野,心存疑惑者不在少数,这多年来受兰萨残暴统治,早已怨愤不平,此时更是反对倒戈之声迭起,声震天地,一浪高过一浪。 声音稍停,赵佑即是朝着宫墙上的兵士高声道:“尔等可听清楚了,你们拥护的皇帝不过是个无凭无据的假货,真正的大美帝国帝君在此,立即放下武器,缴械投诚,我可以担保新皇会既往不咎,保你官职不变;若是继续抵抗,则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正法,株连九族!” 沉默了一会,那城墙上有人将长矛刀剑抛了下来,高叫:“我愿意投诚——”好几人掉头朝下方阶梯处奔去。 兰萨见状大怒,从箭袋里抽了数支羽箭,三箭连珠,接连射出,只听得嗖嗖几声,那几名士兵背部中箭,倒地不起。 “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飓风骑听令,给朕继续射!放火箭!” 墙上铁甲裹身的飓风骑士均是弯弓搭箭,箭尖上抹上桐油磷火,面对底下箭尖相对的昔日同僚,却有一丝犹疑。 “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便是飓风骑的主旨吗?兰萨这奸诈小人,到底哪里值得你们如此维护——” 赵佑正高声质问,忽闻咯吱一声,那原本紧闭的宫门竟是缓缓开启,门缝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几名黑影夹杂其中,厮杀不断,像是……秦冲手下的黑衣侍卫! 几乎同时,马蹄声声,有人策马过来禀报:“启禀主子,铁主,东西两侧宫门已破!” “干得好,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左右两路夹击包围,从他身后绕过去,合力全歼!”赵佑精神一振,杵在宫墙下这么久,费劲口舌,等的就是这一出! 那人微顿一下,又禀道:“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相助,我们才能迅速得手。” 暗中相助? 赵佑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想起方才混战中所见的几道黑影,心里有些明白援手是谁,但是他为何这样做,真是匪夷所思。 皇宫内侍卫如何守御,己方队伍如何偷袭进攻,不断有人来报,这一呼百应,里应外合,使得对方军心大乱,墙倾楫摧,到得夕阳西下,宫门终于洞开,大队人马直冲进去! 这飓风骑与日夜神教合二为一的队伍,一个是大美帝国本土精兵,一个是赵氏王国江湖强手,一路几乎没遭遇顽强抵抗,宫内火光耀眼,沿途尽是跪地磕头的宫人,卑微虔诚迎接新主到来,殿内一群哭哭啼啼的后宫女人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赵佑跟在铁士身后冲进那空荡荡的大殿,又在宸宫各处找了个遍,却没找见兰萨,更不见乐皇后的人影。 刚从别院取出琅邪神剑,就见一人疾奔而来,向他报道:“主子,有一名太监说,见到兰萨与几名侍卫骑马冲出西门,马上似乎还带着有人,向东逃去。” 赵佑转头与铁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手一挥,率领日夜神教门下得力之人,连同飓风骑百余名驰出皇宫,朝东追击。 大队人马追到城门处,获悉兰萨已经出城,而夜色深浓,城外大道一片静寂,哪里还有人影? 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赵佑望向黑暗中往远处延伸的门道路,忽道:“铁士你还记得不,这路我们走过。” 铁士看他一眼,迟疑道:“你是说天台山……那个山庄?” 赵佑点头道:“是的,乐皇后的身体经不住长途跋涉,在天台山是必经之路,兰萨势必停驻歇息,我们全速追击,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追上了!”兰萨奸诈狡猾,武功高强,若是今日被他逃走,却是平生一大祸患,为防他朝卷土重来,必须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再说乐皇后还在他手中,对铁士而言也是极大的牵制! 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着急,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疾驰,铁士见他如此,也是率众跟着追出。 一路飞驰,但听得蹄声得得,将士们手持火把,将夜幕照的亮如白昼。 赵佑左右四顾,没见得秦冲身影,倒是有些奇怪,平日他对自己黏得甚紧,这会却不知去了哪里,不禁问道:“对了,你看见秦冲那厮没有?” 铁士哼道:“没有。” 赵佑挑眉,自从自己下了马车与铁士人马汇合,就没再见过他,这家伙让手下相助破城,自己却隐身不见,又在搞什么鬼? 按下心中疑惑,打起精神控制缰绳朝前驰骋,他骑术虽不算太好,但座下却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良驹,周围又有那么多高手护航,慢慢地也就越来越熟练了。 天边灰蒙蒙的,泛起一丝鱼肚白,一行人终于到得山庄大门前。 庄内灯火晦暗,大门虚掩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句尸体,均是山庄的侍卫,到处斑斑血迹。 众人跳下马来,一名飓风骑士快步奔过来,在尸体旁查验一阵,回来禀道:“殿下,死者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兰萨,没人有这样搞的武功!” 赵佑怒道:“这奸贼竟连自己人都杀,简直丧心病狂!” 铁士担忧乐皇后的安危,一时心中大急,推开大门大步往里走,其余人等跟在他身后,赵佑被数名日夜神教门人护在中间,调动起超常五感,自己观测周围环境。 草木茂盛,花树繁荣,笼罩着淡淡薄雾,一切都跟之前没甚区别,只不过到处都是尸体,足有数十具之多,看那身上所着服饰应是庄里的仆妇随从,整座山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火光一路闪耀,众人疾步飞奔,最后停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 赵佑听得院内低沉绵长的呼吸声,摆了摆手,低道:“我感觉到了,他就在里面。” 铁士闻言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踢开院门,赵佑怕他有事,招呼了众人跟着走进去。 宫灯幽幽,院子中间的竹亭中,一道冷峻孤傲的身影坐在石凳上,手指轻抚着亭子的木栏,听得众人脚步声,也不惊讶,淡然道:“你们竟追到这里来了。” 他却不知,两人早前从死城逃出,第一站便是这座山庄,在此躲避数日,熟悉程度堪比大美帝国皇宫! 赵佑也不解释,冷笑道:“这有何稀奇,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你找回来!” 兰萨并不看他,仍在原处坐着,冷淡自语道:“记得二十三年前,朕被人暗算中了埋伏,天色也是这般黑,也是像这样死伤无数,到处都是血,朕的随从侍卫都死光了,只剩下朕一个人,强撑着逃回格鲁,不想却在这树林里迷了路,也许是天意,竟误打误撞遇到了紫烟……”转头望着那栋灰砖灰瓦的小屋,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碧眸里闪过一抹柔情:“朕经常在想,她一名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如何把朕从溪边搬回来,悉心照顾……” 铁士上前一步,沉声打断他道:“皇后呢,你将她藏在何处?” 兰萨没有理他,又自顾自说道:“朕贵为皇子,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却独独对她一见钟情,朕只待伤势好转就向她求亲,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早已有了意中人——”赵佑顺着他的话,揣测道:“那就是你的皇兄,元昭帝?” 兰萨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朕伤愈回了格鲁,一门心思想着回去找她,无奈边境出现流匪,等朕连挑七座山寨,数月后风光凯旋,心道这回朕又立功勋,定能说服皇兄应允这桩婚事,没想到皇兄竟抢先一步,昭告天下要立她为后,并在天台山大兴土木修建避暑行宫,还下诏让朕前往监工……”他忽然抬头,仰天长笑,笑声听起来无比凄厉:“哈哈哈,谁能明白朕当时心里的感受,明明是朕先认识她的,凭什么朕就要拱手相让,就因为他是皇帝,朕是王爷吗?” 赵佑听得摇头:“你错了,感情的事只讲求两情相悦,却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两情相悦?”兰萨冷笑:“他能给她什么?他那么文雅懦弱的一个人,除了写写画画,吟诗弹琴,他还能做什么?若不是朕为他卖命,英勇抗敌,他何以能坐拥江山美人?这后位,他能给她,朕一样可以!” “于是你就暗地策划,谋逆篡位?”赵佑逼问。 兰萨眸色闪烁,低沉道:“那是流匪余孽作乱,在山崖处设下埋伏,火石掷下,事后凶手已经被朕千里追凶,凌迟处死,此事天下皆知。” 第三百三十一章: 江山美人 刷的一下,铁士举刀横挥,削向兰萨腰际,兰萨身子陡地一矮,几乎贴着地面,铁士那一刀,在兰萨的头顶擦了过去,如若他不是急于取胜的话,在避开了这一刀之后,应该迅速后退,判明情况之后再作进攻的,但兰萨却才将避过,身形还没恢复,手中的弯刀突然向铁士疾刺过来! 赵佑看得眼眸大睁,不得不承认这是精彩绝伦,大胆之极的一刀,如果铁士稍有松懈,或者是武功不济,这一招便是险中出奇,奠定胜局,但这二者铁士都不是! 看得出,他等这个机会,也已等了许久了! 就在兰萨一刀由下而上,向他刺来之际,他陡地向上跃起,自兰萨的头上越过。落在兰萨背后。 之前兰萨与铁士交手一刀胜出,又见对方是后生小辈,自然而然生出轻敌之心,却万万想不到铁士乃是在山林长大,自小与虎为伍,身形轻灵迅捷之极,绝不在自己之下。 兰萨方才因赵佑那一声惊呼心神受扰,又与铁士纠缠良久体力不支,便想在这关键一刀上结束争斗,是以这一刀力道用得极大,几乎是用尽全力,而当铁士跃起之后,他一刀刺空,一时收势不住,背后破绽露出,门户大开! 铁士早料到有此情形发生,他一跃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缩,刀锋已经划在兰萨的背心之上! 兰萨身形暴涨,却没能完全避过,皮开肉绽,身子又向前跌出了一步。但是他不愧是大美帝国第一流的刀手,在受伤踉跄向前跌出之际,竟然疾转过身来,反手又向铁士发出了一刀。 铁士一招得手即是刀锋回转,接连又挥出第二刀,只听得砰然一声巨响,两刀猛烈撞在一起,兰萨握刀在手,刀尖抵住铁士咽喉,而铁士的刀则是断为两截! 兰大手里仍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弯刀,使起来人刀合一,得心应手;而铁士手里只是柄变通钢刀,临时起意从日夜神教门人手里借来,勉强一用,哪经得起这高手内里相撞! 兰萨放声狂笑:“哈哈哈,朕这把刀乃是千年玄铁精钢所铸跟朕三十年,从无败绩——”说着忽然发力,弯刀向下一压,铁士颈上立时鲜血迸出。 该死,眼见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败在兵器上! 赵佑咬紧牙,一心豁出去了,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面子不面子的,皇位之争啊天下人耻笑哪那都是浮云,眼瞎救得铁士的命才是最紧要的! “兰萨你看,那边屋子谁出来了?”他随手一指,身边数名日夜神教门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就要冲进战局! 兰萨背对小屋,并不抬眼:“骗人的把戏,用过一次就行,难道你还想用第二次?” 赵佑心中大急,忽听得哐当一声,屋门被大力推开,乐皇后扶着门框,脸上苍白如雪,嘶声道:“住手——”剧咳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兰萨闻声大惊,也顾不得与铁士的对决,弯刀一收,掉头就朝她奔去:“紫烟!你怎么出来了?” 铁士迟疑一下,也跟着施展轻功奔过去。 兰萨奔到门前,一把抱住乐皇后,自责道:“都是朕不好,朕不该电你睡穴,但你怎么能冲开……” “你难道忘了,当年是你教我这法子——”乐皇后茫然抬眸,喃喃道:“你们说的话,我在屋子里都听到了……可是真的?陛下当真是你害死的?” 赵佑冷哼道:“休要狡辩,流匪余孽再是厉害,比得过你大美帝国皇室的飓风骑吗?明明是你见死不救,之后又暗下杀手!你弑兄霸嫂,罪恶滔天,铁士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一抬手,身后的一干日月神教门人纷纷挥刀亮剑,飓风骑也是弓箭相向,只等铁士下令,立时击杀。 兰萨横刀当胸,傲然伫立,目光扫过众人道:“朕只有一人,的确敌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但朕的精神长存!你们动手吧!” 飓风骑闻言即是垂下弓箭,退后一步,赵佑见状一愣,就听得一人悄声解释:“依照大美帝国风俗,两王相争,止咳单打独斗决定胜负,若以群力,就算胜出,也会被天下人所不耻!” 赵佑心头一沉,问道“那比武之后又将如何?” 那人迟疑下,低声答道:“以武决胜,成者为王。” 铁士听得点头,朝兰萨一步踏出:“好,我答应你,我们再战一次” 见得兰萨面露得色,赵佑不由叫道:“铁士你回来——”这个笨蛋,显然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兰萨是大美帝国第一快刀手,刀法出神,他已经输过一次,难道还要去枉送性命?! “我已经决定,你们退后百步,任何人不得相帮。” 沉稳说完这句,但见他头也不回,走向那灰白雾色中的人影,直至相距十尺,方才站定不动,慢慢举刀。 兰萨忽然哈哈大笑:“手下败将,就凭你,也敢与朕对决?” 铁士一声不吭,碧眸眯起,眼底闪动着冰寒嗜血的光芒,虎的本性,全然爆发! 赵佑双拳紧握,朝场中之人看去,只见两人屏息凝神,面色比那小屋上的砖石还要灰白,双眸一瞬不眨盯着对方,庄严冷冽犹如石像。 再看兰萨眼眸一闪,目光忽而上扬,却不是盯着铁士手中的刀,而是停在他的发额之上——那里,碎发参差不齐,正是之前被兰萨的快刀所削! 赵佑暗道不好,这兰萨久经沙场,深谙取胜之道,显然是在和铁士打心理战术,不管是心生畏惧,还是出离愤怒,高手过招,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情绪外露,都会被对方有机可趁! 而就在此时,天边朝阳初升,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兰萨手中的弯刀,紧随那第一道射入山庄的阳光,像是一道耀目的闪电般,凶猛歹毒,迅捷无比,向铁士的肩头狠狠劈了下来! 赵佑张了张嘴,忍住那一声惊呼,铁士刀法不如兰萨,此时被其抢到进攻先进,已经慢了一步,自己更不能令他分心,在这场生死决斗中作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 兰萨一刀劈来,但见铁士身形一矮,早已打定了退开的主意,在刀光闪动的一刹,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兰萨的那一刀势头很强劲,仍然使他衣袖被刀锋割裂。 铁士甫一后退,就觉兰萨立即跳跃着逼了过来,来势之快,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而其刀法不留余地,凌厉之极,实是平生仅见! 杀气,铺天盖地,寒森森的刀光,在周围不断地闪耀呼啸,携带着万钧雷霆之怒,无数道闪电袭击而来! 不愧是大美帝国第一快刀王! 赵佑眉头紧锁,一他超常的眼力,勉强能看出兰萨一招快过一招的动作,期间没有任何转折停顿,几无破绽,刚猛有力,精准狠厉! 天边越来越亮,围观之人屏住呼吸,四周一片寂静,之听得呼呼刀声。 铁士挥刀相格,看得出,他正连连后退,尽其所能地躲避着,跳跃,闪动,侧身,翻滚,尽管动作还是那般轻松自如,但赵佑眼尖看见,他的身上,已不知不觉多出了许多道血痕,那一身墨色衣袍,已经破碎不堪,随风飘飞。 饶是赵佑武功低微,也看出他被兰萨遏制得全力防守,丝毫没有进攻的机会。 刀刃相撞,火花飞溅,眼尖几百招过去,局势不见好转。 赵佑越看越是跺脚,要不是虎儿太过迂腐,就算飓风骑身为大美帝国子民要遵照当地风俗规矩,但还是有那么多日月神教毒队精英,大家一拥而上,生擒兰萨并非难事! 现在倒好,他一句话后退百步不可相帮,众人就只能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流血,一步步被逼到绝境! 等等,不可相帮…… 想起之前兰萨频频侧头相望的情景,脑海中一念闪过,他指着对面小屋,面露惊愕,脱口而出:“乐皇后,你怎么出来了——” 兰萨微怔了下,动作稍稍一滞,不由自主往那边瞟去一眼。 就在他停顿的那一秒,铁士刀锋一转,骤然反攻! 弯刀和钢刀相击,发出惊心动魄的响亮之声,旁观众人的气息屏得愈发紧张,赵佑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旁人不察,他却听得真切,刀声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奇怪的声响,那是……兰萨的喘息声! 兰萨是铁士的亲叔叔,铁士正青春年少,精力充沛,兰萨却已经年过四十旬,体能显然不能与年轻人相比,在听得赵佑那一声惊呼之后,面露烦躁,渐渐失去了之前的优势,在急于取胜的情形下,开始犯错误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一日夫妻百日恩 “紫烟,你听我说!” 兰萨扶住她,欲要申辩,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铁士冲过来,厉声喝道:“你放开她!放开我娘!”手中却还握住那柄断了半截的钢刀。 “孩儿,我的孩儿……”乐皇后已确认他的身份,听得他口中唤娘,心头狂喜,再看清他颈上一抹血痕,又是大恸,泣不成声:“好孩儿,都怪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忽然抢过铁士的刀来,朝兰萨直刺过去。 众人只见三个纠缠不清,忽而白光一闪,鲜血四溅,不由呆住。 乐皇后这一刀正是悲愤难当,使出了全身力气,兰萨注意力全在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却不想她忽然挥刀相向,猝不及防,全无戒备,竟被她一把断刀捅进了心窝! “紫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狠心……”兰萨指着她慢慢倒地,心口还插着那柄断刀,他先前被铁士一刀砍在背上,此时又命中要害,全凭着一口内息撑住,抽搐几下,倒还没立时断气。 乐皇后手指颤抖,缓走两步,站在他面前,恨声道:“我狠心么?你设计害死陛下,又害得我与我孩儿骨肉分离二十年,还骗我贞洁不保……我……我恨不得……”脸色青紫,一口气没喘过来,铁士赶紧过来扶住她,哽咽道:“娘,孩儿没事,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乐皇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蹲在兰萨身前道:“当日若不是我救你,你也许早溺死在那溪水之中,那时你就说过欠我一条命,今日就当是偿还给我……” 兰萨面白如纸,眼神迷蒙,兴许是回忆起陈年旧事,微微点头:“是,我不怪你,这辈子欠你良多,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就都拿去罢!”他用情良苦,千方百计害死皇兄,登上皇位,终于如愿以偿取得心上人,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二十年来的光阴只觉得像是一场空,此时大势已去,便再无生恋。 乐皇后木然点头,忽地伸手,握住那柄刀往下一按,兰萨张大嘴,立时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均是惊愕不动,乐皇后软倒在地,喘息一阵,忽然转头过去,朝着赵佑招手道:“小佑,你过来。” “是。”赵佑硬着头皮疾步过去,低唤:“娘娘身体羸弱,还是尽快随我们回宫吧。” 乐皇后摇了摇头,看看他,又看看铁士,眼中泪光闪动,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面颊哭道:“我的亲生孩儿,都是娘造的孽,娘让你受苦了!告诉娘,你痛不痛?怨不怨?” 铁士不再避让,凭由她抱住自己,他自幼无父无母,与老虎一道生活,此时突然领略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低道:“娘,我不痛,也不怨,我心里很快活!” 但见两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众人无不为之鼻酸。 乐皇后含泪道:“孩子,你今年二十二岁,这二十年来,娘白天也想你,黑夜也念你,要不是想着你可能还活在人世,盼着有生之年能与你见面,娘早就追随你父皇去了……现在看到你长大成人,还这般出息,继承大统,担当重任,娘真是好欢喜……好欢喜……” 赵佑见她神情恍惚,唇边尚有一丝血渍,忙给铁士递个眼色,安慰道:“好了娘娘,大局已定,百废待兴,宫里还有很多事务急需铁士处理,我们一起回去罢!” “不,我不走。”乐皇后淡淡说着,指着那灰白的小屋,红着眼眶轻声道:“孩儿你知道吗,当年我一人住在这里,清静自在,没想到在山下遇到你父皇,彼此有了感情,他排除众议接我回宫,还在这外围修建一座行宫,他是那般尊贵高洁之人,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至于兰萨,我救他只是出于恻隐之心,连他样貌都没记清楚,早知今日,我真宁愿自己那一日没有出门去溪边洗衣,若是不曾救他,也不会害我夫郎孩儿遭他毒手……我真是……悔不当初……” “娘,都过去了。”铁士低叹。 乐皇后面色一整,看向赵佑道:“昨日在皇陵兰萨点了我的睡穴,我隐约听得你们说先帝手谕,给我看看。” 赵佑干笑两声道:“那是我瞎编来骗兰萨的,娘娘不必在意……” “给我看看。”乐皇皇后声调不高,却有种莫名的威严:“我想再看看先帝的笔迹……” 赵佑不甚情愿将布轴掏出来递过去,乐皇后颤抖着手指接过,慢慢展开,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并不惊疑,只怔怔流泪,半晌才对铁士道:“你父皇还有一本小册子,随身携带,用于记事,连我都背着不给看……你找到没有?” 赵佑想到那册子内容,直觉摇头:“没有——” 伸手去扯铁士的手臂,却是晚了一步,听得他脱口道:“找到了。”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将那册子摸出来,放在铁士手上。 乐皇后接过铁士奉上来的册子,急急打开,翻过几页,见得其中字迹,不由一阵苦笑,低喃道:“他竟误会我与兰萨有染……还想将我与孩儿托付给兰萨,自己慷慨赴死……哈哈哈……陛下,你宁死都不愿相信我么?陛下!”一阵悲呼,蓦然又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半页书册! “娘!”铁士吼道。 赵佑眼尖见那血鲜红中透着墨色,不由低叫:“铁士,她中毒了!这该死的兰萨!” 乐皇后虚弱摆手,朝两人惨然一笑:“不是他,是我自己……”见铁士手指并起,连点自己胸口几处大穴,轻吐一口气,又摇头道:“没用的,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我藏在身边已经二十年了,连兰萨都不知道,若不是他一直说我的孩儿可能还活着,我早就吞了去陪你父皇了……我委身杀夫仇人,晚节不保,无颜苟活,只盼着去到黄泉地下,你父皇能原谅我……” “娘,你怎么这样傻,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铁士悲愤难抑,抱着她泪流不止。 赵佑看伤了眼,之前见她唇角有血,还以为是冲开穴道身体受损的原因,不料竟是服下剧毒!想不到铁士这娘亲看似柔弱,竟会如此固执坚决,更想不到她对那已故的元昭帝竟如此深情不悔! “好孩子,别哭,有小佑陪着你,娘也放心,娘舍不得你,但更舍不得你父皇,娘就要去陪他了……就要去陪他了……”乐皇后喘了口气,又道:“好孩子,你答应娘,好好守住你父皇的江山大业,跟他一样……做个好皇帝……” “是,娘,我答应你!”铁士不迭点头。 听得这话,乐皇后缓缓闭眼,泪水从眼角坠落,脸露祥和微笑。 “不,娘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回宫医治!”铁士站起身来,抱着乐皇后就往外奔,身后人等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铁士心力交瘁,奔出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朝下载去,赵佑赶紧扶住他,无意碰到乐皇后的身子,但觉她身上越来越冷,大吃一惊,伸手探她鼻息,却已气绝而死,变色道:“铁士,你娘已经过世了!” 铁士身躯一震,忙将乐皇后放下来,手掌抵在她背上,一股内力注入进去:“娘,娘,你等着,我来救你……” 赵佑过来相助,又检查一阵,但见乐皇后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悲声叹道:“铁士你节哀,你娘已经去了,救不回来了。” 听得这话,身后众人一片唏嘘叹息,铁士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真气,但见乐皇后神态安详,身躯渐冷,却哪里有半点动静?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她的尸身默默流泪。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养父也是早死,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来了格鲁才刚确定身份,但没过几日,生母竟是殉夫尽义,毅然自绝在他面前,再是冷漠孤寂的性情,也是心中悲痛,不能自己。 低头见得怀中乐皇后温婉慈祥的容颜,再看到地上那本斑斑血迹的书册,待看清上面的字句,不觉冷声自嘲道:“呵呵,原来早有预言,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赵佑听得一阵心疼,按上他的肩道:“胡说什么,你还有我呢,我答应了你娘,一定好好照顾你!” 铁士胸口一暖,脱口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赵佑正点头,忽然听得一丝风声,有人冷声讥嘲道:“数月不见,又勾搭上新人了?” 声音传来,赵佑只觉得头顶一凉,夏日里打了个寒战。 那嗓音虽然数月未闻,却也不陌生,一霎时,赵佑呆住了——竟是他! 第三百三十三章:一笔勾销 天远地远的,大家都赶来凑热闹不是? 铁士感觉到他的异样,不由得扶着他的腰,低问:“怎么了?” “没什么。”赵佑摇摇头,转身过来,看向那院门口站立之人,神情有些尴尬:“怎么是你……”咬住唇,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 来人竟然是那苍岐叶府的小公子,叶霁风! 叶霁风,要不是他当日暗中放水,自己也许没那么容易逃出南越皇宫,如此说来,自己还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叶霁风冷然一笑,青色劲装裹身,原本明朗的俊脸上晦涩寥落,目光里满是深沉复杂之色,紧盯着铁士扣在他腰间的手掌,慢慢抬起手来,似乎将所有心情都收拢握在掌心之中。 阳光一照,有什么光芒在他屈起的手指上微微一闪。 赵佑眯起眼,看着他无名指上的那一圈乌黑闪亮,那是……他的魔戒! 汗,就一只成色普通的铁扳指,值得这样戴出来炫耀吗? “他是谁?”不顾他的走神,那两男人指着对方,几乎同时发问。 赵佑被吼得头皮有点发麻,一时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纠葛,铁士看他一眼,再望望那边眼神古怪的叶霁风,心道这不知又是他在哪里惹来的情债,抱起乐皇后的尸身淡淡道:“飓风骑留下收拾,务必将各处清理干净,其余人等跟我回宫。”说完疾走两步,见他站着没动,侧头道:“还站着做什么,走啊?” “哦。”赵佑下意识答应一声,随他走出几步,忽而愤然停住:“铁士你……”该死,居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当上大美帝国太子就很了不起吗?! “我什么?”铁士看着他,眼睛微微发红,颈部血痕已干,如花般凄绝。 赵佑抿唇,见得那碧眸中强自压制的泪光,想到他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心头一软,顺从跟他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忽然伸来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就这么走了?”阳光下,叶霁风面容沉静,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冷厉,再不是当初那个耿直开朗的少年。 “呃,我们有点事先行一步……”虽然他也算是个故人,但此时情况太过混乱复杂,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而且他也没忘记他是南越人,千里迢迢从苍岐来到格鲁,难保不是南越那边在酝酿什么阴谋! 叶霁风手臂悬在半空不动,朝铁士冷哼道:“过河拆桥,始乱终弃,这都是他的惯用伎俩……你可当心些,现在的我就是你将来的下场!” “你说什么?!”铁士面色一凛,他身后的日夜神教门人刷的拔出刀来,刀尖尽数指向叶霁风! 叶霁风虽然只有一人,面对刀剑相逼却屹然不动,只盯着赵佑道:“你要杀我?” 赵佑摇摇头,他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叶霁风再怎么说也帮过他的忙,当初自己对他以美色相诱也是一时冲动,至于是为什么冲动,印象有些模糊了,叹了口气,他朝他伸出手去:“把戒指还我,你走吧。” “你——”叶霁风眼神一利,攥紧了拳低叫:“休想!” “那本是我的东西,是你抢走的。”赵佑好心提醒。 “我不管,给了我便是我的。”叶霁风硬声道。 “废话那么多。”铁士听得有丝不耐,也不欲在亡母跟前动武,于是撇开赵佑径直往前走,日月神教众人站在原地动作不变,目光齐齐望过来,就等赵佑一声令下即是挥刀相向。 “这戒指不值钱的,要不我用别的珠宝来换吧,不会亏待你。”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魔戒是外公蓝铁心送的,意义非凡,却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尤其是南越人。他身上虽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大美帝国皇宫有啊,现在又是铁士当家作主,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没想到叶霁风却是摇头拒绝:“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赵佑皱眉哼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他身陷囹囫,任人宰割,才会那般软弱可欺,而现在站在大美帝国的土地上,铁士的地盘也就是他的地盘,自然是无所畏惧! 叶霁风看了看他身后的众人,冷冷道:“要想从我身上拿走戒指,除非我死!” “放肆!” 一名日月神教门人忍耐不住,挥刀劈了过去,这年轻有为的门主在他们心里,那是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人物,哪容得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挑衅! 叶霁风看着那刀光闪耀,动也不动,只听得赵佑一声低喝:“住手!” 刀锋在他胸前寸许蓦然停住,赵佑瞥他一眼道:“你放我一次,我便也放你一次,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回头朝众门人道:“此是乐皇后的故居,在这里动武对死者不敬,且当务之急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们走吧!”至于魔戒,暂时放在他那里,迟早会要回来的。 “是!”众人收起刀剑,随他出了小院去追赶铁士,一路都见飓风骑在搬运尸体,打扫庭院,没走多远,但听得身后脚步声声,叶霁风又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 “阿冲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闷声发问,末了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他那么绝情,一走了之,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阿冲?赵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秦冲,对了,这两人可是郎舅关系,他的到来只怕是与秦冲有关! “你到大美帝国来找他?”他随口问道。 叶霁风嗯了一声,眼眸直直盯着他:“他在哪里?” 赵佑耸了耸肩,摊手哼道:“他又不是我的跟班,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叶霁风瞟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铁士,那卓然不群的气质令人心折,其身份一目了然:“你倒是好本事,连大美帝国皇子都勾搭上了!” “哪需要勾搭……”铁士本来就是他的人好不好!赵佑听出他微酸的口气,决定不再刺激他,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叶霁风不知在想什么,锁紧眉头没再说话,赵佑偷瞄他下,快一年没见,这小子愈发成熟深沉了,跟当初的憨厚少年简直判若两人,心中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再去招惹。 一行人沉默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山庄大门处,铁士已经将乐皇后的尸身放上马车,见他过来,掀开车帘跳上车去。 赵佑刚要跟上,忽见不远处多出来一辆马车,外加一匹高头大马,想必是叶霁风带来的人马,马车下方站著名仆从模样的男子,正朝山庄翘首张望,一见叶霁风从中出来,立时奔过来,面带期冀:“公子!” 叶霁风朝他微微摇头:“里面的人都死光了,没讨到热水……” 赵佑这才明白过来,他原来是碰巧路过此地,进去山庄讨水喝,这叶府小公子也真是精贵,山庄附近就有小溪河流,随便捧来喝几口不行么,还非要喝热水? 侧头瞥见一名日月神教门人腰间的水囊,走过去取了,朝他递去:“给你。” 叶霁风低头看了下,却不伸手:“我不要冷水,要烧开过的。” “毛病!”赵佑扔下一句,懒得再理他,掉头爬上来时的马车。 “殿下,可以走了吗?”车夫在车头询问。 见铁士抱着乐皇后一声不吭,赵佑只得扬声道:“走吧,回宫!路上行慢些!”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赵佑放下车帘,忽略掉那道仍然站在路边的身影,坐到铁士对面。 “他是南越人?”铁士低问。 赵佑轻应一声,知道他近日在大美帝国皇宫见多了南越人士,叶霁风与手下那口音装扮逃不过他的耳目,也没打算隐瞒,解释道:“他是苍岐叶府二公子,也是秦冲的小舅子,在南越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 铁士面色缓和了些,道:“他来大美帝国做什么?” 赵佑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来找秦冲……” 话没说完,忽然听得车后传来一声细微哭泣,娇弱无力,听起来像是婴儿啼哭。 咦,这森山野林的,哪里来的婴儿? 铁士见他凝神不动,不由凑上来问道:“听到什么了?” 赵佑侧头倾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朝他摆摆手,也没放在心上,或许又是休息不好产生幻觉吧。 回宫已过午时,尤总管已经指挥宫人将宫内各处清理完毕,闻讯赶来宫门处迎接,一见铁士抱着乐皇后的尸身回来,大惊失色,身后的宫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皇后娘娘薨逝——”尤总管含泪长声高呼,一干人等尽数跪倒,以头磕地。 第三百三十四章:王者风范 过得一会,丞相卫术也带人匆匆而来,禀道:“殿下,臣与廷慰已在皇陵寻到先帝遗骸,假太子之案也审问清楚,请殿下下定夺!” 见铁士怔住不动,赵佑清了清嗓子,代他下令:“皇后娘娘薨,宫门城门依制关闭。”说话间,宫廷侍卫手持兵器从门外涌入殿内,站立两旁,严阵以待,赵佑目光转向卫术身上,肃然道:“由丞相主持丧礼,礼后与先皇合葬一室,全国各地服国丧,诸侯官吏不得前往奔丧,亦不必遣使吊唁,一切从简!” “臣遵旨!”卫术领旨而去。 接下来事务繁琐,就像是在做梦,乐皇后的尸身裹上金缕玉衣,装入棺中,铁士换上孝衣,飓风骑黑裳白带立在内殿,外殿则是由宫卫镇守,群臣依次入宫,之后是后宫妃嫔与宗室内眷。 赵佑换上一身素服,陪在铁士身边,听得那哭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才捱到天黑,疲惫得几乎站立不住。 夜风阵阵,更深露重,四周火把将殿内照得通明。 铁士跪在灵堂梓宫前,面露憔悴,默然出神,赵佑见状过去,伸手按在他肩上:“我问过卫丞相,原来我们搭救的那名瞎眼老爹,就是假太子兰棠的亲生父亲,兰棠是他与过往胡女所生,长大后在外闯荡,跟着起义军闹暴动被推到阵前,后来又被兰萨看见,遂假扮太子,我们在墓室中看到的骸骨,就是兰棠在兰萨授意下将他骗进宫去,残忍杀害,剔骨去肉制成,目的正是为了完成滴骨验亲。”语毕一阵唏嘘,那瞎眼老人千里寻子,爱儿心切,结局却如此不堪,可叹可怜! 铁士听得点头:“那兰棠,你准备如何处置?” 赵佑看着他道:“你现在是大美帝国王子,当你拿主意。” 铁士碧眸微眯,冷声道:“灭绝人性,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该留在世上,斩……无赦。” 赵佑收回手来,朝一旁站立的廷慰递个眼色,后者赶紧遵照行事。 沉默了一会,铁士情绪渐复,望着他眼下的青晕道:“看你,累成这样,去找个地方睡会吧。” 赵佑放柔了声音道:“我睡不着,陪你说说话。” 铁士转过头去,看着灵柩叹道:“我有你陪我说话,可是她呢?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里面,有谁作陪?” “你忘了么,有你父皇呢,你母后不会孤单的,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误会冰释,从此不再分开……” 正轻言细语说着,忽闻殿门处人声骚动,过得一会,有飓风骑匆匆过来禀道:“启禀殿下,南越四皇子秦冲在殿外求见。” 秦冲?消失了一日一夜,这回又冒出来了? 赵佑正沉吟思忖,铁士已经开口道:“放他进来。” 半刻钟后,秦冲一身素袍进来,身后跟着那黑衣首领,神情肃穆,刀剑尽解,由太监领着在灵柩前拜了三拜,恭敬上了香,过来对铁士黯然叹道:“请节哀。” 铁士木然点头,算作还礼。 秦冲也不在意,走来赵佑身边站定,低道:“昨晚遇到点事情,所以没跟你们出城去,方才回宫才听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赵佑低哼一声,看他也是面色苍白,显然也是一宿未眠,却不知在忙些什么。 “对了,那个叶……”想起山庄见得叶霁风一行之事,直觉开口相告。 “什么?”秦冲侧眸凑近。 赵佑张了张嘴,忽而又一想,那么聒噪干嘛,说不定人家早就碰面了,于是生生顿住,改口道:“夜深了,秦四王子还是回到别院歇息吧。” 秦冲看看他,再看看跪着的铁士,眸底闪过一丝幽光,答道:“没关系,我陪你待会,等下一起回去歇息。”望了眼四周肃然伫立的飓风骑,朝铁士道:“我这里只有两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再说我母后与乐皇后颇有渊源,我也该替家母尽尽心意,你不会介意吧?” 铁士淡道:“无妨,秦四王子请便。” 赵佑听得撇嘴,这里戒备森严,要想捣乱只怕不易,他爱待不待,自己也懒得再管,就这么耗着吧。 时间慢慢流逝,时至三更,灵堂里百官均在,眼见仪式将尽,丞相卫术迟疑上前,走到铁士跟前,低低唤声:“殿下?” 铁石并不抬头:“有什么事说吧。” 丞相面色一整道:“先帝崩殂已多年,伪帝今亦亡故,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恳请太子即日登基即位!”说罢屈膝,长跪不起。 “臣恳请太子即皇帝位!”诸官一齐拜倒,齐声高呼。 秦冲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就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脸色平静,丝毫不觉惊诧。 赵佑瞥他一眼,拍下铁士的手背,低道:“答应吧,这是你爹娘生前的心愿。” 铁士看看那边黑压压的众人,再看看面前皇后灵柩,身形僵硬,面无表情,半晌才挤出一字:“好。” 于是群臣起立退后,更换吉服,尤总管过来带铁士往内室更衣,过不多时,再回殿内,已经是头戴冕冠,身着玄服,衣领袖口皆是绣有日月星辰纹路,气度非凡,冷峻中带着威武之气。 大美帝国帝君! 王者风范! 众人看得呆住,整齐跪拜,山呼:“万岁——” “如你所愿。”他走过来,哑声低语。 看着那英姿勃发的挺拔身影,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赵佑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怅然,一时感慨难言,终是欣慰道:“好啦,尘埃落定,再过几日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话声未落,手腕上突然一紧,却是被他牢牢抓住,听得他在耳畔忘情低道:“别走,我不许你走,留下来——” 心惊之余,眼角余光瞥见秦冲眸色骤冷,一步踏出! 铁士根本不理秦冲,只紧盯着他道:“你答应了我娘,会陪着我的。” “我是答应了,但是——”赵佑顿了声,不知该怎么说,也就是随口应付死者的话,口头上的人情他却是当真了,手腕被握,只得用胳膊碰他一下,努嘴道:“先放开我,你现在是皇帝了,言行要谨慎,没见那边大臣们都伸长脑袋瞧着呢!” 铁士转头一瞪,那一颗颗满面好奇的脑袋迅速缩回原位,若无其事改看地面。 光影一闪,秦冲已经人在跟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眸光浅淡,嗓音清润,却不容置疑:“放手吧,你留他不住。” 铁士冷艳斜睨,低哼道:“我留不住,你就能吗?” 这话似是说到秦冲痛处,但见他脸色泛白,眼眸里透出丝丝凉意,转过来面对他,幽幽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总该表个态罢。” 表态? 对,是该早点表态,免得日后再纠缠不清…… “好了,这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想什么话,你们都放手。”赵佑低声说着,见两人都梗着脖子不动,秉着亲疏有别的原则,右手一甩,自然而然将秦冲的手甩开去:“秦四王子,这是我和铁士的私事,我们自会关起门讲清楚,你就别在里面掺和添乱了吧。” 铁士总算露出点笑容,而秦冲闻言一僵,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请陛下就位——” 好在尤总管知趣,适时将御座摆好,丞相卫术恰在此时过来,请铁士登上台阶就坐,这一打岔,铁士也只好放手,转身登位,接受卫术上呈的传国玉玺与皇帝印玺,正式成为大美帝国帝君。 丧礼结束,新帝即位,宣旨打开宫门城门。 等到四更之后,百官退去,卫术等王公大臣拦下铁士,关手商议国丧出殡与当前政务,尤其是之前让众人伤透了脑筋的南越驻军问题。 眼见大局初定,赵佑松了口气,也不打算再插手,转身就要出殿,刚走两步,就被铁士扯住衣袖:“不许走……” 赵佑好笑摇头:“你是和大人们商议正事,我跟着做什么?” 铁士抿着唇没说话,赵佑瞧着他的神情,安慰道:“我只是在宫里随便走走,你完事后就来找我,行了吧?”唉唉,这虎儿,真是越来越黏人了。 没见他有异议,赵佑朝卫术等人点点头,出了殿门,沿着宫中道路漫步而行。 “你要去哪里?”秦冲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跟上来低问。 “回去收拾点东西。”赵佑边走边是寻思,乐皇后那架古琴还放在秦冲的别院,这会儿也该取回来还给铁士,就当是留着亡母遗物做个纪念。 秦冲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跟着,柔声道:“天亮还早,你也劳累了这么久,回房去睡会罢。” 第三百三十五章:思念 谁经他这么一提醒,赵佑顿时感到困乏,打个呵欠点头:“也行。”接下来也没什么事,索性放松休息两天,等安稳一些就该启程回赵氏王国了。 秦冲听得眼眸亮了亮,很是欢喜,一路替他掌灯引路。 赵佑步履轻巧,也没怎么理他,自顾自走向前去,秦冲微怔一下,忽而自嘲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眼神超常,哪需要我做这些……”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赵佑想着行程暗自兴奋,秦冲也没再说话,两人默然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别院门口。 相较于皇宫各处的忙碌,别院看起来很是清静,之前的皇城被围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丝毫影响,也没有宫人内侍来此躲避祸乱,除了两名黑衣侍卫守在门前,稍有动静的也是那几杆修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摇曳生姿。 赵佑走进屋,抱着琴坐了一会,想起这些日子在格鲁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虽然所有的事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但心里却无端有丝空虚,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抚着额头,脑子里有些乱,无聊拨弄琴弦,按出几个短音,再往下就弹不下去了。 正托着腮想下面的曲调,忽见人影闪动,秦冲堪堪立在跟前,将手中水盆用具放在桌上:“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清心咒。”赵佑随口说了句,记得他明明是推上了门闩的,瞥见洞开的窗户,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就是好这一口,不是破窗就是翻窗…… “原来你们南越的风俗就是不兴走正门,专门干些背地里的勾当?”他冷笑讥讽。 秦冲眼神一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是,我太心急了,下回一定注意。”说罢凑近过来,手指搭在琴弦上,抚弄几下,便是将方才他所弹的一段流畅弹出,竟颇像那么回事。 “这曲子不错,是谁做的?后面的呢?”他停手问道。 “我怎么知道?!”清心咒是他外公蓝铁心专门用来给他治病的,从未外传,他凭什么给他说?再说,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虽记得曲调,就是不会弹…… 秦冲微微笑道:“不会弹也没什么,你的志向并不在于此。” 赵佑瞪着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每一次都能猜中自己的心思,这样的资质,不去当蛔虫真的可惜了。 “我猜对了?”他又笑。 这样湿润柔软的笑容在他看来真是碍眼,赵佑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呃,很晚了呢。” “是啊,早该歇下了。”秦冲很自觉地起身,走去床榻手脚麻利铺好被褥,再回来,拧了盆里的布帕递给他。 赵佑挑眉,皮笑肉不笑:“怎敢让秦四王子纡尊降贵,做这些粗使活?” 秦冲看他一眼,淡淡道:“以往做惯了的,也没什么。” 骗谁啊,哪有王子来做这种下人的活计! 赵佑唇角扯动,并不去接,只道:“但是我不习惯外人服侍,还是免了吧。” “外人?”秦冲自嘲一笑,原本白净的脸庞又白了几分,眸光倒映着烛火,更显幽深,“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外人么?” “倒也不是。” 听得这话,他微愣一下,抬眸望来,眼睛里有光芒闪过。 赵佑叹了口气,何必做出一副怨妇模样,他秦家与他赵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岂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尽数抹去的?别过脸去,诚实说:“比外人却还不如。” 看着他凄然的神色,想到这些日子在他身上所受的种种好处,心中难得涌起几分不忍,又好心补上一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思,行不通的,我与你南越之仇不共戴天,这次可以合作,下回再见便是敌人。” “你心里当真这样想?”他缓声问。 “是的。”赵佑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这样诚实,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大抵是往日坑蒙拐骗的事做得多了,如今想要转转性吧。 秦冲见他正色点头,颓然低喃:“我倒宁愿你说句谎话骗骗我,总强过这样彻底撇清干系……” 话说,自己跟他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吗? 赵佑郁闷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很晚了,我要睡了。” 秦冲凝望他半晌,终是轻声言道:“你好好歇息。” 那背影颇有些萧条落寞,似乎一阵风来就可以刮倒,赵佑忍不住低喊:“等下——” 秦冲脚步一顿,欣喜回头:“三儿,你……” 赵佑撇下嘴,坦言道:“夜里风大,你翻窗出去莫要忘了把窗户给我关好。” 秦冲愣愣看着他,又低头下去,慢慢走去窗前,只手撑住窗栏一跃而出,果然记住了关窗之事。 赵佑满意回到桌前,随意洗漱了下,又小心灭了烛火,拉过被子倒床就睡。 这几日人已困极,自然好睡,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 秦冲没来打扰,倒是他的手下照例送来早餐,赵佑随意用了些,抱着古琴走出门去,路上遇见一人迎面而来,却是尤总管。 “赵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因为铁士的原因,尤总管对这位贵客自然是满面殷勤。 “我随便走走。对了,你们陛下呢?”赵佑问。 尤总管恭敬答道:“全国哭丧一日,明日出殡,陛下守在太后灵前,与丞相众人商议谥号等事宜,特令小人来告知公子,请公子在宫中好生歇息。” 赵佑摆手道:“我知道了,这琴是皇太后遗物,你带去放在灵前吧。” “是,小人告退。”尤总管行了礼,接过古琴,转身匆匆去了。 赵佑闲来无事,又不欲去那人多嘈杂的大殿,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此时就该全然放手,让铁士自己去面对他的江山,他的责任。 想了一会,决定出宫走走,那日逃得匆忙,客店里也没打个招呼,须得将此事了结,顺便问问那从商旅可有回返,掐算下时日,赵氏王国那边早该收到讯息了,怎么还没点回应? “主子。”一出宫门,就有人围拢过来。 非常时期,飓风骑都守在宫内,铁士所带的那数千日月神教门人暂时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内各处,打探消息,防止有人趁机造势生乱,宫门处也安排了人手司职保卫。毕竟,铁士的身份剧变,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人手中所握权力的大小,是与危险性成正比的,更需小心防范。 赵佑点点头,随意点了三人道:“我在城里转转,你们随我一起吧。” 一行人慢慢朝客店的方向走去,但见沿途屋舍的门榻上都悬着白花,过往百姓或冠扎白巾,或腰缠白带,皆来去匆匆,噤声不语,街巷显得十分冷清,不时有宫中缇骑策马通过,将近半数的店铺都关门大吉。 好在远远望见那家客店大门开着,赵佑大步跨进去,那缩在柜台后的掌柜一见是他,大吃一惊,赶紧迎上前来:“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嗯,我来结算住店的钱。”赵佑听他语气有异,笑道:“怎么,你不太想看见我?” “不是啊……”掌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抹了把汗,嚅嗫道:“真是对不住,昨晚来了几名客人,觉着公子之前那间房宽敞通风,指定要了去,我寻思这几日到处乱糟糟的,公子一直没回来,又在枕下留了钱,应该不会再住了,那伙客人又带着个小婴儿,哭得怪可怜的,我就给了他们……” 原来是为这个是! 赵佑摇头笑道:“这也怪我,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住了就住了吧,我正好也是来退房结算。” 掌柜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翻开账簿开始算账:“对了公子你上哪儿去了,最近治安不好,可得小心些。” “我就是在附近走了走。”赵佑看看四周甚是冷清,随意问道:“这几日生意如何?” 那掌柜摇头叹道:“国丧期间,哪里有什么生意,只有些零星散客……还好宫里下了诏令,说是皇上从国库里拨了银子,每户都有补贴,基本能应付过去。” 赵佑嗯了一声,铁士哪懂得这些,想必是丞相卫术的意思,这卫术做事中规中矩,有他在身边辅佐,他也不担心铁士应付不来。 掌柜算账完毕,报了数目,拿出找钱来,又道:“公子房中还有些衣物,我让小二给你拿来。” 赵佑将余钱推了回去,笑道:“不用了,将当是交个朋友,另外我还想跟掌柜打听点事。” “好说好说,公子想问什么?”那掌柜笑问。 第三百三十六章:抛妻弃子 赵佑正要问那商旅之事,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抬眸一看,只见一名乳母模样的女子抱着个婴孩在楼梯处漫步转悠,小声哄着,另一名男子探出头来朝下方叫道:“小二,快送些热水上来!” “好的,客官稍等!”大堂里小二回应一声,噔噔忙活去了。 赵佑眼尖,一眼认出那名男子,正是山庄门前见过的叶霁风的随侍。 当时他没有听错,果然有名小婴儿! 倒是奇怪了,这叶府小公子千里迢迢到大美帝国都城来,带些随侍也就是了,干嘛还把随侍的家眷都带来,看起来他也不像这样主次不分脑袋秀逗的人啊?! 不过既然碰到了,总得去打个招呼吧,顺带把魔戒要回来。 如此想着,他眼神示意那三名门人留在大堂稍候,自己尾随端水的小二疾步上了二楼。 刚转过长廊,就见那怀抱婴孩的女子进了屋,男子也跟着进去,进的正是原先瞎眼老爹住的那一间,而再往里,他和铁士之前的两间厢房都是屋门紧闭,里面传出低低的对话声。 凭借超常的听力,他无需走近,便是将那说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叶霁风在冷声质问:“你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绝情绝义!你娶了她,却对她冷淡无视,不闻不问,她却从没说你半句不是!她为了生这个孩子,险些难产而死,你当时人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知道你要回来,欣喜若狂,你却对她说了什么,使得她当场失态,险些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活活摔死?!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说话啊!” “你追来大美帝国,就是为了问这些?”语气清淡,却让赵佑听的微微一怔,这说话之人,竟是秦冲! 是了,他们是郎舅关系,在此碰面叙话也是正常,不过这叶霁风的话怎么那样复杂,话里这个她,说的可是那四皇子妃,叶容容?听这意思,这秦四王子夫妻感情不合,在闹分居呢? 好吧,他承认自己有些八卦心态,明知偷听不妥,却还是没能挪动脚步,站在原地继续聆听后文。 “是,我只想当面问你一句,你为何如此狠心?”叶霁风逼问。 秦冲淡淡答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 “秦冲!”叶霁风怒不可赦,只听得房内刷的一声响,似是他怒极拔刀相向:“我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不论你爱不爱她,你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 “我只负我该负之责。”秦冲的语气依旧淡然,却隐含坚持:“你确定,你要跟我动手?” 叶霁风沉默一会,沉声道:“不错,我武功不如你,但我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秦冲忽而叹一口气,道:“你别管闲事,带着孩子回去吧。” 赵佑听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照他的语气,这小婴儿竟不是那随侍的孩儿,而是……秦冲与叶容容之子? “闲事?哈哈哈……”叶霁风悲愤冷笑,低吼道:“我亲姐上吊未遂,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发了疯,整日说着胡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竟说这是闲事?!” 一番话吼得秦冲微微动容:“你说什么?叶容容……她疯了?” 不仅是秦冲,连同赵佑都吃了一惊,心中对秦四王子更加鄙夷,抛妻弃子,寡情薄幸,这样的人,实在该有多远躲多远,最好终生不想见。 “她疯了?”秦冲低喃,忽然拔高声音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霁风低沉道:“就是你离开苍岐的第二天。” 秦冲默然无声,叶霁风又沉声道:“秦冲,我们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我特地带了辰儿来,就是要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秦冲淡淡道。 “你不认我姐姐,不认我,难道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认吗?!”叶霁风低叫:“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那个人,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这皇子之位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那好,你把这戒指给我,我就告诉你。” “不行!”叶霁风不假思索拒绝,冷哼道:“想要这戒指,除非从我尸体上摘下去!” 秦冲声音微冷:“我如果答应跟你回去,你是不是会自己摘下来给我?” 明明是他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拿来做交易? 半晌没听见叶霁风的回应,赵佑忍无可忍,大步穿过长廊站到门前,转念一想,又停住脚步,自己武功不济,又没帮手,摘不好没要回戒指,又惹出新的麻烦来! 刚退后一步,正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寻思对策,忽听得咯吱一声,旁边房门蓦然打开,那名男子疾步出来,过来砰砰叩门,嘴里低声叫着:“公子,不好了,小世子病了,上吐下泻,还在发热!” 赵佑听得撇嘴,适逢夏季,疟疾腹泻之类的病原本就是多发,再加上一路奔波,这么小的孩子,身体哪里扛得住?当爹的无情无义,这当舅舅的也是个傻子! 那女子抱着婴孩跟着出来,那孩子约莫半岁大,一张小脸又黄又白,看起来很是瘦小,五官还没怎么长开,也没看出像谁。 说话间,就听得房门哐当一声响,叶霁风旋风般冲了出来,从女子手里接过孩子,回头朝门内吼道:“秦冲,孩子病得不轻,你还待怎样?” 秦冲慢慢踱出房间,眸光轻扫,没顾上看他,却一眼瞥见那道正悄然后退的身影:“你怎么来了?”他大步走过来。 “刚好路过,这就走了。”赵佑干笑两声,又后退一步。 叶霁风转头看到他,眼睛亮了亮:“你是来找我的么?” 见得秦冲面色微黯,赵佑赶紧摇头:“哪里,只是路过而已,你们有事先忙,忙去吧。”人家在闹家庭矛盾,现场气势不对,并不是讨要魔戒的好时机,自己还是回避比较好。 叶霁风却是一步拦住他的去路:“你来得正好,他不愿跟我回南越,甚至不愿认这个孩子,你还劝劝他!” “我?”赵佑有些傻眼,他们的家务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冲沉下脸来:“小风你有什么冲着我来,这事与他无关。” 叶霁风冷笑一声道:“与他无关?你就那么护着他?可怜我姐姐对你如此痴情,你却始乱终弃……” “够了!”秦冲打断他道:“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来。”说着一把拉住赵佑的手,转身就朝房间里走。 “喂,秦冲你做什么?”他手劲那么大,赵佑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跌跌撞撞随着他去,心里直道冤枉,这八卦果然是偷听不得的,尤其是这些皇室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秦冲,你放开他!”叶霁风抱着孩子跟着进来,盯着秦冲的手,目光恨恨。 秦冲没有理会,只单手关上房门,将赵佑按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叶霁风道:“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讲一遍,我与你姐姐当日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母后和叶夫人当时也在场,她们可以作证,你姐姐皇子妃的称号不变,这孩子的世袭爵位也会保留,一生尊贵,衣食无忧,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叶霁风惊得倒退一步:“你说……我母亲也知道?” 秦冲点头:“是。” 叶霁风径直摇头道:“我不信,这样的结果等同于和离,我母亲明知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怎么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一定是你,是你和皇后逼着她答应的!是不是?” “我们没有逼她,叶夫人自己点的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她本人。” 叶霁风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在我母亲和姐姐面前当面对质!” 秦冲缓缓摇头,眸光却是看向赵佑,渐渐柔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以后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赵佑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正要发怒,忽见他嘴唇轻动,唇语吐出一句“欠我的人情”,怔了下,不得已挤出个笑容来,算是默认了。 “你们……好,我这就回南越去,不会再纠缠你们!”叶霁风不知是气是恨,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割下截衣袍来,朝秦冲怒声道:“你辜负我姐姐,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大步冲向门口,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的,那婴孩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赵佑听着可怜,联想到还在赵氏王国皇宫的幼弟元儿,不由叫道:“叶霁风你这个疯子,你那小外甥要是再跟着你长途跋涉,铁定被你折腾死!” 第三百三十七章:抱一抱 叶霁风闻言一顿,慢慢转过身,忽然一个箭步过来,将手中婴孩往秦冲身上一放,冷声道:“虎毒不食子,你就算不爱我姐姐,总该善待你自己的亲骨肉罢!” 秦冲看着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皱了皱眉头:“小风……”待要去追,又舍不得身旁之人,稍有踌躇,就听得叶霁风冷哼一声,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离开。 轻叹一声,瞥见旁边那双滴溜溜直转的漆黑大眼,手上力道放松,苦笑道:“你就知道替我招惹麻烦。” 赵佑甩开他的手道:“你不是也一样,用我来当挡箭牌。” “你可不是挡箭牌……”秦冲瞅着他,狭眸里幽光闪过,终是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带着个孩子不太方便,要不等他身体好些,我再派人送他回去?” “你的儿子,随便你怎么样。”赵佑看了眼那婴孩,不知为何,心里直觉不大喜欢,原来讨厌一个人,真是要连他的家人子嗣都一并带进去的。 “他不是……”秦冲低喃,不知想到什么,咽下未尽之言,自嘲一笑,默然不语。 “他叫什么名字?”赵佑随口问道。 秦冲想了一会,答道:“好像是叫做秦景辰。” “秦景辰?”赵佑念了一遍,哼道:“这名字还马马虎虎。” 秦冲不甚在意道:“我父皇取的名字,我也没怎么管的。” 经过此事,赵佑对他更无好感,站起身道:“你们父子团聚,我也不打搅了,先行一步!” “等下。”秦冲叫住他道:“这孩子须得找大夫医治,我这就回宫,一起走吧。” “不必了,我还有事,想在格鲁城里走走。”赵佑说完,率先出了门,听得背后细微脚步声,知道他尾随而至,也没理会。 刚走到转角处,忽听得底下一阵嘈杂声,有人喝道:“南越贼子,哪里逃!”竟是乒乒乓乓,短兵相接动起手来! 赵佑吃了一惊,要知道之前南越人士在格鲁那是很吃香的,谁敢如此狂妄叫嚣,还胆敢动手,难道…… “主子!”之前等在楼下的门人疾奔上来,见他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赵佑低问。 那人答道:“我们也不太清楚,有几名住店的客人退了房急着要走,谁知外面来了一队人马,一言不和就打起来了!” 赵佑挑眉:“走,看看去!” 两人匆匆下楼,楼道处一左一右守着的门人也奔过来,挡在他身前:“主子小心!” “没事。”赵佑摆摆手,但见大堂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七零八落,掌柜和小二都吓得躲在柜台后面,地上已经躺着几人,而那场子里两道身影打斗正酣,青色劲装之人正是叶霁风,而那位白长衫之人却也何等眼熟,他是…… “李一舟!”他脱口而出,眼里一阵湿热。 李一舟正避开叶霁风的刀锋劈来,忽听得这声,整个人都是呆住了,叶霁风趁机反手又是一刀,赵佑眼见凶险,出声示警:“小心!” 刷刷刷,数支长枪挥过去,直刺叶霁风胸口,李一舟困局得解,短剑一收,立时朝赵佑这边奔了过来,却有一人比他身形更快,携闪电之速,雷霆之势,穿过大堂,张开双臂将他拥了个满怀! 赵佑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阳刚之气直冲鼻端,听得那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叹:“佑佑,我终于找到人凶!”是……陈奕诚! 李一舟慢了一步,在一旁连连跺脚:“喂,奕诚你太不够意思了,先前打架你袖手旁观,这会抱人就跑得比兔子还快,总该留点什么给我吧?”语气虽是埋怨,脸上却满是欢喜欣慰。 “行啊,我把那几名南越人留给你,你拿去当药人什么的,随便你!”陈奕诚哈哈大笑,手臂仍是环在他腰上,经过这场别离,往日的霸道又回来了大半! “陈奕诚你先放开!”赵佑掐着他的手臂低道,店里又是赵氏王国兵士,又是日夜神教门人的,一上来就对他搂搂抱抱,教他这张脸往哪里搁! 陈奕诚往四周看了下,手臂上移,转而揽住他的肩,眼神炽热,声音放低:“我不放,以后再不能放你跑了!” 叶霁风听得这边声响,脸色愈发青白,脚下步伐也逐渐凌乱,那使长枪的兵士都是陈奕诚手下的精兵强将,平日训练有素,这回在太子殿下面前更是卯足了劲,越战越勇,只听得嘶啦一声,竟是将叶霁风的衣袖戳破,眼看就要刺中皮肉! 忽见白光一闪,原本占得上风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那兵士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叶霁风乘机跳出圈子,退到大门口。 墙壁上,一柄柳叶刀半截直入,尾部还微微颤动! “原来店里还藏有高手!”李一舟冷笑一声,带人就往楼上冲。 赵佑这才想起楼上还有名厉害角色,见陈奕诚面色凝重,大步踏出,急忙按住他的手臂道:“都给我站住!” “怎么?”陈奕诚不明所以,却也依言不动,李一舟一行人也停下脚步。 赵佑看了看地上受伤的人手,再望向门口的叶霁风,叹了口气道:“留下那戒指,你的人,你都带走吧,马上离开格鲁,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叶霁风抿紧了唇,盯着他半晌,终是上前扶起几人,一声不吭走出门去。 赵佑朝他背影低叫:“叶霁风,我的戒指……” “想要,那就从我尸体上摘!”叶霁风扔下一句,径直离开。 几名赵氏王国兵士持枪追出,却被赵佑唤住:“算了,由他去!”这小子太过固执,不能硬来,他也没想到真要与他生死对决,就先这样吧。 “他是谁?”陈奕诚低问。 “南越大将军叶庭之子,叶霁风。”赵佑回过头来,解释道:“在苍岐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我不想为难他。” 陈奕诚点头道:“叶庭当年是伤在我父亲手下,回到军营当日不治而亡……真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他的后人。”沉默了下,蓦然抬眸,目光如电:“楼上那人是谁?” 赵佑如实答道:“是秦冲。” 陈奕诚面色骤变,唤了李一舟等人留在他身边,自己飞奔而上,朝着那柳叶刀射出之地驰去,赵佑心头一个咯噔,拉着李一舟赶紧跟上。 但见几间厢房大门敞开,布帘微动,楼道里空落落的,哪里还有人在? “已经跑掉了。”陈奕诚看了看那洞开的窗户,剑眉拢起,回头着急问道:“你已经跟他碰面了?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是,我来格鲁的时候,他早就在皇宫里了,之前秦业跟兰萨达成协议,由南越派兵帮助大美帝国朝廷剿匪平乱,事后兰萨骑虎难下,南越军队开进了格鲁,就驻扎在皇宫附近,秦业大概是国内事务脱不了身,就让他弟弟来格鲁坐镇——”赵佑瞅着他不悦的俊脸笑了笑,安慰道:“也幸好是秦冲,不是秦业,若不是他调开军队,明里暗里相助,我们也没那么容易颠覆政权。” 陈奕诚面色缓和了下道:“大美帝国新皇即位之事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位朋友?”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瞪眼:“不会吧,格鲁之变原来是你们搞出来的?” 赵佑微微颌首:“正是。” “秦冲……”陈奕诚与李一舟对视一眼,沉吟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赵佑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他与秦业政见不合吧。”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没有?”陈奕诚跟着又问。 赵佑笑道:“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成天跟个花痴似的,烦都烦死了。”好在他现在拖着个孩子,也该回南越了,而自己回赵氏王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陈奕诚看着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心头大石落地,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赵佑见他与铁士一样,说起秦冲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由得挑眉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陈奕诚答得干脆。 赵佑显然不信,低哼道:“少糊弄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陈奕诚笑道:“别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什么事,那秦氏兄弟诡计多端,我们是不想你被他的外表蒙蔽欺骗。” “是啊是啊,南越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一进店看见那南越服饰的人,就忍不住打起来!”李一舟适时帮腔,转移了话题,“没想到那几人根本不经打,还不用奕诚出手,对方就被我们撂倒一片,那叶小公子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和我半斤八两,伯仲之间。” 第三百三十八章:联姻之事 “半斤八两?”赵佑忍不住撇嘴:“我怎么看见他的刀都快砍到你身上来了?” 李一舟摸着面颊,讪笑道:“我那不是听见你叫我,一时恍了神吗?殿下你可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倒好,跑到这大美帝国都城来享福!” “咳,下回再有这样的福,我让给你得了!”赵佑叹口气,将自己从古城与众人分别之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下,从死城奇遇说到猸狲伥鬼,从石棺脱险说到皇宫探秘,从滴血验亲再说到大局落定,听得两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当然,秦冲对他种种纠缠则是略过不提。 说罢问道:“你们呢?这半年多是怎么过的?赵氏王国那边情形如何?我父皇母后和元都都好吗?” “陛下娘娘都好,而我们……一直找人找你,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开始还瞒着帝都那边,后来实在没法,三个月前,我回去了一趟,负荆请罪……”千言万语凝在唇边,长叹一声,陈奕诚也不顾有人在场,从身后搂住了他,手臂收紧,似是恨不得把他揉进胸膛。 李一舟看得眼酸心也酸,涩然道:“奕诚回京被他爹狠抽一顿,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军营,养了大半月才好,还好那队商旅来得及时,看到你那发钗,奕诚这大半年来头一回露出笑脸!” 陈奕诚瞟李一舟一眼,手掌松开些,低沉道:“你不也一样!”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还因祸得福为赵氏王国拉了个强有力的盟友,可喜可贺,走,找地方喝酒去!”看这两人,大半年不见,形貌气质都没怎么变,就是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赵佑大为感动,从陈奕诚怀中挣脱出来,拉着他俩就往外走。 “别急,先办正事!”陈奕诚叫住他,朝李一舟努嘴道:“快把药拿出来给他服下。” “什么药?”赵佑怔道。 李一舟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揭开瓶盖,倒出一粒枣红色的丹药来,动作极为难得的小心,见他迟疑不动,没好气道:“穿肠毒药。” “好你个军医,胆敢谋害当朝太子,看我不诛你九族,要你殉葬!”他假意动怒。 “殉葬就殉葬,有句话叫什么,生不同裘死同穴!”李一舟张口就来。 “都胡说什么呢?”听两人越说越离谱,陈奕诚一声低喝,递了只水囊过来道:“这是幽朵儿根据那本古籍炼出的解药,快些和水服下吧。” “幽朵儿?她这么厉害,居然把解药炼出来了?她人在哪里?在赵氏王国吗?”赵佑又惊又喜,赶紧接过药丸喂进嘴里,又灌下一口水,咽了下去。 陈奕诚摇头道:“她还在海南岛,药是她哥哥幽福仑送来的,说是海南岛上出了点事情,她要着手处理,而且她初学古籍,虽有三大长老辅助,但因功力不够,这丹药效力有限,还须再炼一粒,方能彻底解毒,估计又要等很长一段时日了。” “海南岛出了什么事?”赵佑诧异道。 陈奕诚答道:“好似是说岛上的火山喷发,毁掉了许多地方,包括那号称海南圣地的暖玉神泉,也一并毁了。” “暖玉神泉?”赵佑低念,不胜遗憾道:“可惜,世上再没有七彩水仙了。” 陈奕诚也是感叹道:“是啊,据说那温泉可治百病,辅助疗伤具有奇效,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功能……一场天灾,就这样毁了!” “治病……疗伤……”赵佑揉着额头,脑海中恍惚闪过一幅白雾缭绕的画面,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身形样貌,直觉不想再谈此事,甩了甩头道:“时辰不早,我们走吧。” “去哪里?”李一舟问。 “庆祝我们重逢,当然先找地方喝酒!”赵佑心情大好,看看两人又黑又瘦的俊脸又叹道:“等回了赵氏王国,我一定把你俩养得壮壮的!” “回赵氏王国?”陈奕诚望着他似笑非笑道:“短期内恐怕是回不了赵氏王国了。” “什么意思?”赵佑怔道。 陈奕诚在他额头轻点一记道:“还不是你自己惹出的祸事!” “我?我惹什么事了?”赵佑瞠目。 “你难道忘了,我的玉镯……”李一舟哭丧着脸道:“你可答应过的,要把我的玉镯要回来,不能食言啊!” 赵佑这才有些明白,心虚低道:“难道是乐蒂……” 陈奕诚点头道:“正是,上月梅花国主乐中天送来信函,要与陛下恳谈两国联姻之事……陛下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命我和一舟护送,你速去梅花国解决!” 速去梅花国…… 赵佑只觉得头皮发麻,讪讪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过那梅花国公主模样生得美,脾气又好,要不这样,我们仨打个商量……” 见他一双色眼在身上瞟来瞟去,李一舟推开房门,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用商量,我坚决不答应!” “哼哼,这个庸医,关键时刻就开溜!”赵佑扁了扁嘴,目光又转向陈奕诚,满面堆笑唤道:“奕诚……” “哎,叫得真勾人!”陈奕诚不躲不避,俯身在他面颊上重重亲一口,“没听够,再多叫几声,我百听不厌——” “你……胆敢轻薄我……”赵佑哭笑不得,见他欺身过来,只好低头告饶:“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陈奕诚俊脸含笑,又搂住他亲了下,方才作罢盯着他的眼睛道:“真是想死我了,你说,你想我不?” 赵佑嘿嘿干笑:“太忙了,没顾得上……”见他面露凶光,又要低头下来,赶紧改口道:“想的,经常都想。” 陈奕诚心满意足,拥着他叹息道:“这一次真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视线半步,听到没?” “我耳朵还没聋呢,陈婆婆!”赵佑翻个白眼,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跟掌柜打个招呼,你们在这客店住上几日,等准备妥当,我们就出发。” 陈奕诚听得皱眉:“这地方你也待得够久了,还需要准备什么,立时就可以动身!” “着急什么啊,总得回宫去告个别,送送行之类的。”明日就是乐皇后出殡之日,还有,铁士初登帝位,百废待兴,他实在不太放心,一想到那张冷峻的面容,心底登时软下来,该怎么跟他说这离开的事…… “你要跟谁告别?”陈奕诚面色微冷。 赵佑正待说话,忽听得有人冷哼道:“你说过你要留下来陪我的,说话要算数!” 前方长廊黑影一闪,竟是一身玄服的铁士大踏步走过来,身后是一群神情肃穆的飓风骑士,李一舟隔得老远高呼:“我拦不住他,他硬要闯上来——” “铁士?”赵佑反应过来,低叫:“你疯了么,不好好待在宫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铁士闷声道:“你许久不回,我便出来找你。” 赵佑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你现在贵为皇帝,这客店酒肆人流混杂之地,怎么可以随意来去?”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他就已经到来,这便是天意吧。 铁士碧眸如墨,瞥了陈奕诚一眼道:“我本就不想当这个皇——” “铁士!”赵佑不待他说完,一口打断他道:“这是你父皇母后的遗愿,你没法回避,只能承担;同理,我也有我的责任未了,我以为你能明白。” “但是我……”铁士身影一顿怅然道:“做了皇帝,各在一方,便再不能跟着你。” 赵佑体会到他的心意,不觉一怔,继而心头一动,朗声笑道:“谁说不能,顶多一年时间就会再见,到时候我还要邀你前来共谋大业,助我一臂之力!” 铁士微微错愕:“当真?” 赵佑朝他伸出手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击掌为誓!” 啪啪两声,赵佑收回手来,见他还是犹疑未决的模样,如往常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凑去耳边补上一句:“飓风骑是新收服的人马,我还不放心,东队、毒队将近五千人就当是我送你登基大礼,你可得给我把人带好了,指不定往后哪天我后悔了,连你一起收回来!” 东队、毒队乃是日月神教的绝对主力,也是他的心肝宝贝,这数千人马放在大美帝国,还怕他会一走了之,不问不理? 想通这一道理,铁士舒心一笑:“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随时听候召唤。”说罢深深望他一眼,再无二话,扭头就走:“起驾,回宫!” 赵佑低道:“也不急这一天两天,我等你母后明日出殡仪式结束再走。” 铁士头也不回道:“不必,你少磨蹭,要走就现在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清新咒 这个虎儿,说话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没点人情味! 刚这样一想,就听得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否则我出动飓风骑追你回来……” 赵佑哑然失笑,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至大队人马消失在长廊尽头,怔怔出了神,方才转头道:“好啊,大美帝国事毕,我们启程吧。” “还有没有要告别的人?”陈奕诚神情自若,问的轻松,身躯却微微绷紧。 “没有了。”赵佑笑道。 陈奕诚放下心来,赔付了店家银两,招呼了众人往外走。 赵佑走出数步,又不禁回头一望,四处依旧空落,不见人影,但觉暗处又到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随自己走动而游移,只在转瞬间,攸然收起,消失不见。 许是幻觉吧,他笑了笑,随众人走出店门,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马车缓慢起步,朝着城门方向驶去。 许久,才有一到人影慢慢踱出来,看着怀中抱着的一团,悠悠叹息。 当真……就没有告别的人了么? 从大美帝国到梅花国,最短的路途,不外科是横穿纳西绿洲,沿着大美帝国与赵氏王国的国界线东行百里,然后再芷水登船,顺流而下,直抵与江陵隔水相对的鱼凫城,鱼凫是梅花国的水师重镇,再往东南不远便是梅花国帝都沁城。 在这个朝代,少有江河的说法,都是称之为“水”,什么怀水,渝水,纣水……其中以南越为最,溪流水域密如蛛网,而整个中原大地河面最宽,流域最广的,莫过于这芷水。芷水从宋氏王国马燕大雪山起源,自西向东流经五国,最后小汇入东海,其流域两岸遂成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夏日炎炎,一行人长途跋涉先是骑马坐车,而后换乘骆驼,行程安排甚紧,走到哪里歇到哪里,好在有大美帝国皇帝亲自颁布的通行令,沿途还算顺利,这月初八,终于抵达芷水北岸,准备乘船东下。 陈奕诚这回出来所带人手也不太多,只三十来名,但个个是干练强悍的一流好手,办事也颇为麻利,当下雇了一艘大船,又去了几人在附近市镇买齐了生活所需,这大包小包搬上船,七七八八摆了半间屋,直看的那船家连连乍舌,心道是遇上了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但见那船颇为庞大,船前的甲板方圆足有丈许,船篷乌黑高大,舱内还有三件独立的厢房,另有货仓和鱼仓,还有杂物间,收拾出来足够众人住宿。 据那船家讲这是芷水上最大最好的一艘船,人在船上四平八稳,如履平地,陈奕诚亲自上传试过,果然甚好,虽说路长招摇了些,却自恃艺高胆大,人多势众,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看过之后便是爽快答应下来。 一行人等在当地住了一宿,带的物资备齐,又仔细检查过船只,这才尽数等上船去。 “陈爷,可以走了么?”船家恭敬询问。 陈奕诚站在船头,目光掠过岸上静谧起伏的山峦,悄然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启程吧。”那个人没有跟来,可喜可贺…… 于是起篱解缆,大船顺流而下,朝东行驶。 赵佑懒懒坐在船后舱中,正开船观看风景,忽听得门口动静,转头却见陈奕诚抱着个长形包袱进来。 “这是什么?” “蓝老先生让我带给你的,前些日子又是骑马有事骑骆驼,颇为不便,所以拖到今天才拿出来。” 陈奕诚将包袱放在案几上,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架古旧的瑶琴,赵佑眼尖,立时认出正是外公蓝铁心时常弹奏的那一架。 赵佑看着不解:“带琴来干嘛啊。长途跋涉的,要是磕坏了怎么交差?再说了,这风花雪月的东西跟咱的气质也不符啊。” 陈奕诚含笑道:“蓝老先生说你好久没听清新咒了,特意交给了我曲谱,叫我时常弹给你听,帮助药力消融,固本培元。” 赵佑嗯了一声,但见他将瑶琴摆正位置,双手按在弦上,徐徐拨动,将内力注入其中,琴韵低缓响起。 跟他在月清宫听到的曲调一样,中正柔和,宛如一人在迪迪吟唱,轻轻叹息,虽不比蓝铁心弹得那般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曲调却是丝毫不差,想必他是下了功夫熟记练习。 少年英才,能文能武,还弹得一手好琴,虽然似乎是比那姓秦的要差一点,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心中有事感动又是感叹,却听得他轻声问道:“在想谁?” “想……你呀。”赵佑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秦冲那厮应该带着婴孩回南越去了吧,这一路也没见人影,果然是清静许多。 陈奕诚抬眸一笑:“小别胜新婚,这话说的真是不错。” “看你给美的!” 赵佑耸耸肩,听那琴声越发轻快,不知不觉又想起秦冲当日在别院弹的调子来,他只是听自己胡乱弹了个开头,就能跟着接下去,其悟性之高,把握之准,放眼中原大地年轻一辈,是在无人能及。 可惜啊,却是生在敌营…… 陈奕诚弹了一阵,琴声渐缓,回复到之前的平和,低声笑问:“我听说你给大美帝国皇帝送了份厚礼?” 赵佑毫不隐瞒点头:“没错。” 陈奕诚笑道:“你可真是大手笔,五千人马,就这么一句话就给了人,什么时候也送点人马给我?”语气里颇有些酸酸的味道,怕是为此事暗地酸了许久。 赵佑白他一眼:“这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出的人吗,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再说了。你几时见过我做亏本买卖?” 陈奕诚想了想,答道:“好象没有。” “这就对了!”赵佑得意道:“今日送他五千人控制大局,将来等他根基稳健,国力强盛,兵源充足,随随便便拨给我十万精兵不在话下!” “十万精兵?”琴声微顿,陈奕诚惊道:“你胃口这样大?要这么多人马做什么?” 赵佑抿唇一笑:“没啥,这中原大地多年无战事,实在无聊,将士们手脚都生疏了,我想着是不是该打几场仗,圈点地发点财,顺带娱乐身心,一举多得。” 琴声停歇了半晌,又缓缓奏起,陈奕诚盯着他低低笑道:“打仗么……求之不得。”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沉静弹奏,一个踌躇满志,舱内只余幽深绵长的琴声。 听不多时,赵佑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虽竭力凝神,但着数月未听,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就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榻,便即睡着了。 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宫中,在母妃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 “睡了?”有人从门外进来低问,是李一舟的声音。 “嗯,一周你给他看看,自上次服药之后,可有什么变化。”陈奕诚说真,手上动作没停,继续轻缓弹奏。 李一周走过来,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默然一阵,才道:“情况还不错,看来这半年多没有发作过,现在药力正在慢慢渗透,跟蓝老先生想得差不多,在控制个一年两年,等幽朵儿的下颗解药炼出,应该没太大问题。” 陈奕诚又追问几句,听说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又弹了好一会,这才停了手,给他拈好被角,与李一周一道走了出去。 赵佑睡了小半日方才醒来,依照外公蓝铁心以前所教的吐纳之法静坐了一会,再睁开眼,说不清是清新咒的功劳,还是那丹药日益深入的效力,只觉得浑身舒爽,四肢轻盈,不由得面露喜色,从榻上一跃而起,收拾整齐走出门去。 走到船头,但见白烟袅袅,炉火红旺,船家正在烧火做饭,两名浆手帮着择菜,水盆里是几尾才钓上来的鲜鱼,旁边锅里熬着鱼汤,浓郁的香味惹得人口水长流,陈奕诚与李一周正站在甲板上低声交谈,其余人等均是围坐在一起高声说笑,夕阳西下,落日的光芒映照在水面上,撇下点点金芒,好一派安静和平的景象。 赵佑看的有点恍神,一丝淡淡的熟悉的气息涌上心来,这场景,是在哪里见过的么? “起来了?睡得可好?”陈奕诚大步走过来,打断他的思绪。 “还好。”赵佑定下神,见的众人站起身来作势欲拜,赶紧摆摆手,示意免礼。 陈奕诚看着他红润的脸色道:“气色还不错,看来这回带琴是带对了!” 赵佑转过头来,朝他低笑作揖:“有劳陈将军当我的专属琴师,每日用心操琴,恪守职责……” 第三百四十章:汪洋大盗 “那怎么行!奕诚是一军统帅,日理万机,整天弹琴奏曲像什么话?”李一舟适时过来,夹在两人中间,朝陈奕诚笑着伸手:“你不是随身携带着蓝老先生的曲谱么,给我看看,我也不抢你的功,咱们轮着给殿下弹,隔日一换!”陈奕诚双手背在身后,动也不动:“真不巧,那曲谱去大美帝国的途中不慎掉了。”“掉了?我怎么不知道?”李一舟哼道:“那你默一份出来。”陈奕诚轻笑道:“干嘛那么麻烦,你只管负责沿途食宿安全就行,弹琴之类的小事就不必操心了。”李一舟不满嘟囔:“凭什么啊?”陈奕诚不紧不慢道:“凭我是主帅,你是副将。”“殿下,你听到没,他以权谋私!”李一舟气得哇哇叫,侧头要告御状,没想到他已经走远,去那边看船家做饭去了,由得他俩在那里掐架斗嘴。 等他一走远,两人立时结束争斗,换上一副正经神色,走到船舱处。 “你确定他……没有跟来?”李一舟低声音问。 陈奕诚蹙眉:“看起来倒是没有,但也说不好,那人心思深沉,实在猜不透。”李一舟叹了口气,强敌当前,自然是要同仇敌忾,先攘外再予安内罢。 晚饭烧好,船家在船上摆好食桌,上得最多的便是鱼,烤的、炖的、红烧的、清蒸的,再加上众人带上船的肉食和各种时令菜蔬,吃得很是尽兴,末了还有自家酿的米酒,趁着高兴都小酌了几口。 众人喝得尽兴,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开始还有所克制,后来舌头一大,天南海北胡侃神吹一通。 陈奕诚素日治军严明,但在军营之外却也宽松相待打成一片,兵士们身无铠甲,说话自然是随便许多,从赵氏王国声名说到大美帝国风情,说着说着,忽有人指着顶上笑道:“哎,船家,你想婆娘想疯了吗,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画图呢?”赵估随其所指方位定睛一看,果然见得那乌黑船篷上有一小团灰白印渍,只拳头大小,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 众人闲聊时早已得知那船家是个鳏夫,再抬头望去,顿时哄堂大笑,那船家脾气甚好,也不生气,只瞅着那印渍奇道:“我上趟跑船回来明明是到处洗刷干净的,怎么会脏呢?”陈奕诚抬头看了看道:“兴许是烧瓶鸟粪吧。”船家点头应和:“多半是的,唉,这些贼鸟,真不让人省心!”赵佑看了好一会,只觉得那污渍面积太大,实在不像是鸟粪,但没想到更合适的答案,也只得认了,但心里存着个疑惑,蝉联提防小心。 酒足饭饱,夜幕降临,赵佑躺在舱中,眼望窗外一轮明月,耳听江水拍岸,思潮如浪,了无睡意,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由远爱近,当即翻身坐起,从船窗缝中向外望去。 月光下见两个人影迅速奔来,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举,两人都在数丈外站定。 他凝聚心神,听得一人低道:“是这艘船么?”另一人道:“没错,就是这艘,我白天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光定金就交了大笔银子,更别说那些搬上船的东西了,几乎把市镇的店铺买空!我还暗地在船逢上做了记号的,不信你看那边……”赵佑听得好笑,这所谓鸟粪,原来是强盗标注的记号,连陈奕诚都看走了眼,财不外露,果然是至理名言。 “去,黑灯瞎火的,你让我看么看?”那人声音不悦。 “你放心好了,凭我浪里蛟多年的经验,这趟货色绝对稳赚不赔!”啪啪啪几声,想必是把胸脯撒手不管是震天响。 那人默了下道:“那好,我们这就回去禀报舵把子,一路盯紧了,都到了洄水湾,依照惯例,全部通吃!”“好……兄弟们又有肉吃了……”两人脚步渐远,声音渐去。 赵佑托着腮,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这一趟顺风顺水的梅花国之行,居然惹出个古代版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好戏即将登场,可以想象得到,旅途不会寂寞了…… 次日昊气晴好,船家早早起来煮缕缕做饭,待得众人围坐开吃,浆手们已经开工,船帆升起,大船起锚继续顺流行驶,看不出丝毫异样。 没人知道,这船已被不明身份之人锁定目标,成为众矢之的。 赵佑在船头找了地方坐下,一边看着两岸风景,一边与船家闲聊。 东拉西扯说了一会,慢慢就聊到这芷水沿岸的地形地貌,人文风俗上来,这船家行船二十余年,对这些自是烂熟于心,如数家珍,一时敞开了话匣子,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赵爷你看,这是夫子山,别看这山不高,可是山势险要,芷水到了此处也是七弯八拐的,水道变窄,稍不注意就会搁浅。前方还有座姑娘山,水势缓平,再往前就是糊口镇,顾名思义就是芷水进入德泽湖之口。”“德泽湖?”“是啊,德泽湖是南越境内最大湖,湖面宽广,盛产鱼虾,水鸟甚多,景色也是极好,赵爷若是不赶紧时间,我可以往里开进几十里,让大家好好游玩半日。德泽湖的大鲤鱼那滋味才叫一个肥美,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赵佑听他絮絮说了半晌,笑道:“对了,这听说还个洄水湾,那是什么地方?”船家不甚在意道:“过了德泽湖再往下百余里,就是洄水湾了,其实也就是个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漩涡,寻常渔船都是避开行走,但我们不怕,我这是芷水上最大的船,洄水湾我每年都走上十回八回的,稳稳当当,不成问题。”赵佑想想又问:“每回都是载人么?”“以往是载货的时候多,我这船大,走上一回当人家三四回。”船家摇头道:“只是这半年来生意差了,只偶尔载载人,载货是不敢了……”赵佑好奇道:“为何不敢载货?”船家叹了口气道:“赵爷有所不知,过了洄水湾再往前行五十里,有个黑龙滩,正好地处赵氏王国、南越和梅花三国交界处,是行船必经之地,滩上有个黑龙帮,原来就是干点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的勾当,最近这半年来突然变本加厉,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来,不仅是打劫沿岸人家,连过往货船都抢,抢过了还伤人,劫持人质,勒索赎金……现在谁还敢运货走水路啊,都统道走陆路了,宁愿多费点时日,也不敢去招惹那地头蛇啊!”“黑龙滩……”赵佑暗地思忖,老师在上课时倒是提到过这样一处地方,倒也没有多提,只说种三不管地带,人文情形自然也都复杂无比,三教九流,土匪帮会云集也是正常。昨晚岸上那两人,会是出自黑龙帮的探子吗? “他们是怎么个抢法?”“我听说,是几艘小船围拢过来,抛出带铁钩的绳索,勾往货船,然后就顺着绳索抓上船来,见人就打,见货就抢,吃水越深的船,出动的贼人就越多。”“官府也不管吗?”赵佑问。 “官兵倒是来过两三回,但这黑龙帮人狡猾呢,若是赵氏王国的人马出动,他就往梅花国躲;梅花国的军队围剿,他就往赵氏王国挪;至于南越,所辖范围最小,也没怎么管。”船家道。 陈奕诚在他身后不远已经听了一会,此时插话进来道:“你说那黑龙帮还劫人质,你就不怕他会盯上我们?”那船家笑了笑,眨着小眼道:“我行船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陈爷赵爷不是普通人,手下个个都是高手,那黑龙帮要敢对二位动手,那真是招子不够亮,自找麻烦不是?”一句话说得赵佑眉开眼笑:“呵呵,船家你这话我爱听,从来都只有我赵三惹人,没人敢来惹我的。”陈奕诚摇头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妙。”说话间给一旁的李一船递个眼色,示意他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小心提防。 洄水湾,在德泽湖下游…… “我们倒是不赶时间,晚到个一天两天也没什么关系,既然这德泽湖如此有名,这样吧——”赵佑沉吟道,立时做了决定:“到了湖口镇,我们就往德泽湖走,住上一晚,明日游玩之后再出发。”既然有人想在洄水湾守株待兔,那就让他们等去吧,他先玩耍高兴了再说! “行!我这就准备去,晚上保证能让赵爷尝到最正淙的湖鱼!”船家笑呵呵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见鬼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我的殿……三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早点把正事给办了,我陪你好好玩乐,行不?” 赵佑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跟我来,我们仨商量下这接下来的行程。”说罢拉着他们进了船舱,也不隐瞒,将自己夜里在舱中听到的对话简单说了下。 话声一停,李一舟立时道:“当时怎么不叫我们?” 赵佑笑道:“我正嫌这旅途太寂寞了些,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打草惊蛇,把人家打捞一笔的美梦扼杀在摇篮中呢?” 陈奕诚又好气又好笑看着他,大摇其头,眼中的宠溺毫不掩饰:“人家是怕惹祸上身,你倒好,巴不得祸事降临……” “怎么,怕了?”赵佑凑上来,笑嘻嘻问。 “倒也不是……”赵佑话没说完,就被李一舟抢过去道:“单是我们倒也罢了,那战场上真刀真枪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个劫匪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担心你这弱不禁风的小子。” “去,你才弱不禁风呢!”赵佑知道他那毒舌的性子,也不生气,朝他扮个鬼脸,笑哼道:“你放心,真要是打起来,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你呀——”李一舟对上那双漆黑灵动的瞳眸,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是悻悻然道:“可真会惹事,到处揽麻烦!” “我才不是呢……”赵佑住了口,悠哉地笑。 趁奕诚瞅着他闪烁不定的眸光,淡笑道:“说罢,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佑双手一摊,嗔道:“谁叫你们一个二个都不帮我,要知道乐中天疼爱这个小女儿,那是整个中原大地都出名的,要是那乐蒂公主非要嫁我,乐中天肯定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成亲,两国的交情在那里搁着,我又没办法来硬的,这不事先准备下,弄点啥可以谈判的筹码。”要说筹码,那梅花国皇室先祖的藏宝图才是最好的谈判筹码,但他哪里舍得! 趁奕诚略一思索,很快想清楚了前因后果,哈哈大笑:“真是服了你了,这小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怎么会想得出这样的弯弯绕绕的计划来?” 赵佑锤他一拳,笑道:“你也不错,哈哈,牛皮不是吹的,马车不是推的,赵氏王国第一勇士的称号不是盖的!” 李一舟抓了抓头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笨。”赵佑没理他,丢下一句起身去往窗前吹风,倒是趁奕诚笑着解释:“这芷水是赵氏王国和梅花国之间重要的货运通道,两国经贸来往大多走水路,如果此次能够将计就计,趁此机会端了黑龙帮老巢,以此作为去往沁城的见面礼,相信必会是个大大的惊喜。” 当下三人商议一阵,按照赵佑的想法,先去德泽湖游玩,逗留一夜,次日午时再予行船,依照这段水路的距离来看,这样船到泗水湾的时间就是白天,以陈奕诚一行的好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对付几下劫匪绰绰有余,就算碰上也将增加了不少安全系数。 江风吹来,眼下日头隐下,天色转阴,又行了半日,船便是过了船家口中的姑娘山,开始向湖口镇拭去。 此时风大,穿上的风帆尽数升起,鼓荡着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葫芦口模样的河滩头,岸边停靠着的船只渐渐躲起来,大都是小渔船,也有几艘敞口船,河埠上却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巷,散发着阵阵鱼腥味,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有的人家已经掌上了灯,外间却还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没见停留,船穿镇而过,街巷被抛在脑后,经过一片片狭长的水城,人声渐消,前面慢慢出现一片湖光山色来。 赵佑坐在船头,极目远眺,但见德泽湖的湖形,极其不规则,三叉三角,像是一团棉花被随意仍在地上所形成的形状,湖边零星散布着几只打渔的小舟,正慢慢朝回走,整个湖面烟波浩淼,碧水万顷,景色美不胜收,比起赵氏王国的映日湖,更显壮丽。 再往里走,大团大团的白雾飘荡过来,犹如漫天撒下了无数薄纱一样,四周静的出奇,只有湖水荡击在船上的泊泊声。 “不是说有很多水鸟吗,那个碧哥是什么样子的?”赵佑不由得低问。 船家笑了笑,回头冲一名浆手唤道:“小武,该你了。” 那浆手清了清嗓子,忽然引吭高歌起来,歌声嘹亮,惊得芦苇荡中大群水鸟扑拉振翅高飞,蔚为壮观。 穿件指着那飞起的水鸟道:“这里面应当就有碧哥,那鸟就周身碧绿,正如船家所说那般,只可惜众人轻装而行,并无弓箭,没法射下两只来尝尝味道解解馋。” 月轮初升,水面泛起千万点银光,一望无际的湖面,如同是一张银丝编成的网一般,而湖心处云雾密集,被顶上月光一照,呈现出光影斑驳的胜景。 眼前景色奇美,船却是转向湖心驶去,赵佑忍不住出声道:“再往湖心行一程吧。” 不想船家却摇头道:“赵爷有所不知,这湖上常有大团的雾无缘无故而生,有的白,有的黑,甚至还有五色纷呈的,据老人家说,那雾带着妖气,最好不要轻易靠近。” 赵佑听得呵呵笑道:“没事,我们不怕妖怪。” 陈奕诚与李一舟闻言都朝他腰间看去,只道是他有神剑护身,才会如此无所畏惧,赵佑却知道那浓雾只是自然现象——湖水不断蒸发,遇上气压低或者是冷空气突降,水蒸气凝聚,就会在湖面上形成大团的雾,和云的原理一样,水汽轻些,就成白色,若是水汽重了,就会形成灰色或者浓灰色,那就成了黑雾,若是遇上阳光反射,那么,经阳光分解成红橙黄绿蓝靛紫,当然也就有五色的雾团。 大湖之上,出现这种自然现象,实属自然,并不足为奇。 见三人一再坚持,船家没法,只要命令浆手加速划桨,大船朝着湖心方向缓慢行进。 “赵爷恕我多言,不能久待,看一看就返!”船家搓着手,不跌告诫。 “是,你放心好了,我们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慢慢的,深雾朝后飘散,原来迷蒙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湖面波光粼粼,更显空旷静寂,而大船离湖心的位置也是越来越近。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五里…… “看,那是什么?”诱人低叫,声音止不住发颤。 “妖怪……快掉头……”船家喃喃一声,刚要回头,就被赵佑按住手臂,沉着出声:“等下,划过去看看!” 陈奕诚和李一舟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背后的兵士已经刷的拔出刀剑,严阵以待,见此情景,浆手们也壮胆不少,忍住心底恐惧,继续朝前划。 随着大船两侧水花轻溅,前方逐渐出现一团阴影来,黑乎乎一片,在月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微光。 赵佑握紧了剑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凝神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是连呼吸都停住了。 但见湖心挺着一叶扁舟,船篷低矮,船头坐着一人,正低头看着水面,怔怔出声,似乎感觉到外人入侵,她转过头来看向众人的方位,面容狰狞,形如鬼厉! “啊,鬼呀!”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船家脚下一软,跌坐在甲板上,所有的浆手都停下了划桨,面色煞白,目瞪口呆,似是受过过度的惊吓与震撼,一动也不能动。 “鬼船……是鬼船!掉头!快掉头!”有人嘶声喊道。 赵佑睁大了眼,心狂跳起来,不会吧,传说中的鬼船? 所谓鬼船,前世的科学家称这实际上是一种幻觉,虽然有时会有几个人同时看到,但是那并不能证明确实有船存在,因为大海茫茫的环境中,幻觉是由心理产生的,而心理上的影响,会使好多人产生统一幻觉。 但这不是大海上,只是在有雾的湖面,难道因为这迷雾,众人都不约而同产生了幻觉? 由于浆手的停滞,大船停在水面上没有动,感觉到身边两人的迟疑,赵佑定了下神,凝神望去,单件那人坐着没动,又低下头去,就是对方这一霎间的动作,他看清了那人脸部的五官表情,僵硬而凶恶,那不是人脸,那只是张故弄玄虚的鬼面! 赵佑一步踏出,心底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忽然开口叫道:“继续划桨,冲过去!” “你疯了?!”李一舟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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