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爱情——堂桂花

作者:堂桂花  录入:06-20

 文案:

 小偷法则第一条:伸手必被捉。 小偷法则第二条:没有永远的侥幸。 苏明偷过很多东西,可他从来没有失手过,因为他一直都很小心,还会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 可是这一回,他想偷一颗心。 偷到的心,还回去了,是不是可以算没有偷过? 如果还回去了,还想再偷回来呢,这又该怎么做? 神啊,求你告诉我。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未定/未定 关键字:何海澄  苏明  其他 1 去学校提交了博士论文,出来没一会儿,就遇到一场豪雨,原先倒也不大,淅淅沥沥的没太当回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越下越大,如今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往来的人影,就算打着车灯,也只能看到被雨线勾勒得支离破碎的人影穿来穿去。 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八点,何海澄终于彻底放弃了,在心里叹了口气,开着车驶进了滂沱大雨里。 因为这样一场大雨,给城市的交通带来不小的麻烦,交通电台里主持小姐语音甜美的提示,何海澄要回家的那条主干道,正因为几起事故堵得难分难解,建议有需要的听众绕行。 苦笑着打着方向盘,拐上另一条岔路,何海澄真心觉得,自己二十八岁的这个生日,过得糟糕无比。 亏爷爷还总是说,四月二十日,就是“是爱你”的意思,给他的车牌尾号也特意选了这个。可事实呢?他都二十八了,眼看着兄弟姐妹一个个的成家添丁,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爱他? 心里又是一阵刺痛,也许“他”也是爱他的吧?只不过“他”爱得太肤浅,除了他的身体和——他的钱,并没有更多东西。 这也怪自己自作自受啊,第一次和“他”发生关系时,就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可自己就是不死心,一定要弄到今天这种局面,又能怪得了谁? 算了,这样也好,就当是给个机会让自己彻底死心吧。 何海澄拿起手机,果断的把那个号码删除。他这回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这种建立在金钱之上的性关系,然后好好找个人,认认真真的去谈一场恋爱。 糟! 座驾突然死火让何海澄意识到了不对劲。往车窗旁边一瞧,靠!他只觉得自己今天的霉运还没有完结的趋势。 因为一直在想心事,他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驶进一片过街天桥下的积水里。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淹在水里的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重新点火了,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叫拖车。 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何海澄再度拿起手机,从电话簿里拨了一个号码过去。 “正想给你打过去呢,全家人都等着给你庆祝生日,你这老寿星在哪儿呀?观观别闹你妹妹,蛋糕要等你海澄叔叔回来才可以吃!”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显然是家庭安定,事业有成的幸运儿,连最后一句训斥都透着股幸福的得意。 何海澄很想抽他两下子,可眼下却不得不求助于人,“不好意思,我给堵在路上了。刚刚车子在水里熄了火……” “哪个地方?发个地址过来,我马上开车来接你。”对方倒是毫不含糊的急人所急,半点没有推诿敷衍。 何海澄的心情总算好过些了,把地址发过去,接下来,他所要做的,就是坐在车里——等。 苦闷的大雨依旧下着,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令人难熬。 再度拿出手机,怀着无比矛盾的心情,何海澄将一条短信写了删,删了又写,最终,他拼尽残存的勇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往那个铭心刻骨的号码上发了出去。 然后,是忐忑的等待。 大概有几分钟的时间吧,对于何海澄却象是生生被煎熬了几年。看着手机提示,他竟跟近乡情怯的归人般,半天不敢按下去。 暗自吸了口气,才闭着眼睛点开了信息。 “对不起,我不想见面。”短短一句话,冷漠而又无情,象是把锋利的刀扎进心里,彻底斩断了何海澄最后的温情。 “不必抱歉。我想,我们以后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就这样吧,结束了。” 终于作出回复的何海澄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一片空荡荡的失落。看着车窗上的雨刮奋力而又徒劳的扫来扫去,只觉得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里。 面对无望的事情,却拼尽全力的重复下去,这已经不是一种执着,而是傻气了。 何海澄再也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在手机黑名单里将那个号码锁定。以后,他想他会尽力,把“他”忘记。 2 唐慕阳来得比想象中要快,他开了辆底盘较高的越野车,还从工厂带了辆拖车。 开拖车的小伙子技术很好,一次性就将车停到了位,指挥着长长的吊臂就如灵巧的手一般,钩起悬在车侧的拖车绳,稳稳的送到了何海澄的车前。 何海澄赞赏的仰头看了一眼,可在雨天昏暗的光线里,却看不清司机的脸,只有一小截雪白的下巴和淡粉色的唇在大片昏黄的背景中醒目的跳出来,带着种奇异的优雅与美丽,让人心中莫名一紧。 雨还在下,不过已经小得多了。何海澄正打算报废脚上的皮鞋,开车门去绑牵引绳,唐慕阳抢先从越野车上跳下,不着边际的嚷嚷,“寿星公你别动,让小的来搭救你!” 他的装置很齐全,雨衣底下是出门前特意换的大短裤,足蹬一双不怕雨水的塑胶鞋。三两下就大步踩着齐膝深的雨水,熟练的将拖车绳绑在何海澄的车前杠上。 冲拖车师傅打个手势,那拖车很顺利的将何海澄连人带车拖出水坑。 不过这车肯定是没法开了,得送到车行去做保养。当何海澄终于从车上下来,脚踩在实地上,第一件事就是想向那拖车师傅道个谢。 虽然车行是唐慕阳开的,但这样的大雨天,又早过了下班时间,把人家叫来帮忙,实在是不好意思。 可唐慕阳却大大咧咧的挥挥手,示意拖车可以先行离开,转头拉他上车,“不用这么客气,小明又不是外人。” 何海澄听了却更不好意思了,唐慕阳口中的小明他也认识,全名叫苏明,是个很俊美的小伙子。可比他那张脸更有价值的,是他精湛的修车技术,这几年唐慕阳的车行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其中有一半都是他的功劳。 当然还有另一半,也得算在唐慕阳身上。谁叫这小子从前是个明星赛车手呢?人面广,粉丝多,还有些明星朋友免费给他拍广告海报,引得许多人慕名前来他的车行买车做保养,生意好得让人眼红。 可更让何海澄眼红的,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这小子拐到自己双性体质的表弟,结婚三年,眼下已经育有一儿一女,都活泼可爱得不得了,真是让他这个单身汉情何以堪啊。 “你随便叫个小弟来拖也就是了,人家怎么说也是股东,算是半个老板了,叫他来拖车,不是大材小用吗?” 听何海澄低声抱怨,唐慕阳表示自己真不是诚心的,“我本来是打给车行里晚上值班的小弟,可走到半道上,他给我来个电话,说是正好有点事回厂,就顺便过来帮这个忙了。” “那你赶紧跟他说一声,等把车送回去,就请他一起到家里吃个饭吧。” “我刚已经说了,可他说已经吃过了。” “吃过了也可以去坐坐嘛,你把他的电话给我,我跟他说。”良好的家教让何海澄无法接受别人的帮助却不做出回报,要了苏明的手机,拨打过去。 响了好几声,电话也没有人接。正当何海澄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号码,电话终于通了,那对面传来一个谨慎而小心的声音,“喂。” 象只——小鼹鼠。 何海澄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脑子里跳出来的就是一只躲在地底下,小心翼翼跟地面联系的小黑鼹鼠。 这是苏明一贯如此,还是自己的电话格外具有杀伤力?略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何海澄发出邀请。 “今天是我的生日,麻烦你来替我处理车子了,能不能请你回头到我家坐坐?只是家宴,我家里的人你也都见过的,一起来吧。” “这个……不大好吧。”对面那只小鼹鼠很是犹豫,“你们一家人,我一个外人……” “那我打个电话给你二哥,请他也一起来,好吗?” 小鼹鼠是家里世交叔伯近来才带回家照顾的孩子,他的大哥二哥却和何海澄一家挺熟。尤其是他二哥谷心杨,是个警察,为人极是热心,也很爱和唐慕阳去飙车打架。前不久,刚刚荣升为何海澄辈份上的四姑姑,祈爱之的夫婿。 苏明想了想,有几分同意了,“那我先问问他。” “不用了,我打吧。”何海澄挂了电话,立即打给他二哥。 谷心杨倒是很爽快的立即答应了,“……正要回家呢,你要再晚点,我就不来了。不过先说好,我可没礼物。就一张嘴,还得你管吃管喝。” “你来就行了,废话这么多。”何海澄笑骂了他两句,转头再跟苏明一说,他也同意了。 唐慕阳本说把车直接开回车行,接了他一起过来,可苏明却要他们先走,“二哥来了肯定想跟你们喝几杯,我去开辆车来,到时好载他回去。我知道你们家,还是碧海花园的老别墅吧,我自己来就可以。” 那样也行,唐慕阳方向盘一转,与何海澄先回去了。 等他们到家,谷心杨已经到了。正指挥唐慕阳的大儿子观观和何海澄的弟弟小丸子打架呢,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不过男孩子总是这样精力过剩的,让他们白天多消耗消耗,晚上才睡得香。所以即便是一大家子人看着,也没有一个上前制止的。反而围着刚回来的寿星公嘘寒问暖,并争先恐后的拿出礼物。 这就是自己的家,永远这么温暖。何海澄被“他”打击得低落的心情渐渐恢复过来了,再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老火靓汤,在暖了胃的同时,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刚拆完礼物,门铃响了。 苏明站在大门外,低着头,怯怯的说,“我来了。” 3 “海澄,来,把这杯酒干了再去切蛋糕。” “唐慕阳,我警告你!你要是又喝多了发酒疯,就自己回去,我可不伺候你!” “小刚,别搭理他们,实在喝多了扔那儿就是,反正我们有录像为证,到时候就算四姑回来,看四姑父喝成那样,也不能对我们发火。来,你把这个帽子给海澄戴上,我来拍照。” “嘉宝你也太坏了,居然要海澄戴这个?这不是小镜子过生日时戴的吗?哈哈,海澄你戴上试试。” …… 何海澄哭笑不得的躲开企图扣到自己头上的小丑帽,连连告饶,“放过我吧,我把最好的蛋糕切给你,这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最好的蛋糕给了他,我们怎么办?快点快点,把帽子戴上,这么帅的帽子,当然要配你这么帅的帅哥啊。要不然,我们就要去欺负小丸子了哦。” 面对自家这一票“无良”亲戚们,心疼弟弟的何海澄只得顺从民意,戴上了那顶又小又花哨的小丑帽,这才能突破“重重封锁”去切蛋糕。 可切蛋糕之前的许愿又是一个艰难环节,这回连亲爹亲爸都不站在他这一边了。 祈乐之和何家悦俩夫夫一唱一合的表示,“海澄你也别求那些没用的了,只求早日找个人去过你们的小日子吧,爹地真的不想每个周末还得带着你们兄弟俩去郊游啊。” “你弟弟还小也就算了,可你都多大了?每回走出去人家总以为小丸子是你儿子,是我们孙子,都把我和你爹地显老了。” 何海澄脸红脖子粗的辩白,“又不是我不愿意找人,是缘份没到嘛。” “那我们不管,你都二十八了,还想拖到什么时间?老爸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岂止会打酱油啊,都可以去当做酱油的小伙计了。” 祈幸之唯恐天下不乱的进言,“嗳,我有个提议,要是海澄明年今日还是单身,就干脆把他跟我家那个臭小子一起赶出家门算了,省得看得人心烦。” “此计大好。”连一向老成持重的大伯祈安之也点头表示赞赏,“我们也没什么地域歧视,到时我出钱,让他俩沿着赤道转一圈,遇着什么人就娶个回来,娶不回来就接着转。” “好啊好啊。” 全家人都跟着笑闹起哄,何海澄只觉头疼之极。 把他和慕容烈那个妖孽表弟绑在一起环球旅行?那真是哦买嘎等!估计等不到转上半圈,他就会被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敢的表弟活生生的把骨头都拆了。 无奈的摇头苦笑,眼神不经意的瞟过房间角落,那里,还有一抹纤瘦的身影,怯怯的站着,仿佛已经融进背景。明明离得这么近,却象是站在千山万水之外,羡慕的看着这里的繁华热闹。 何海澄心中莫名一软,淡淡的怜悯油然而生。 苏明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到犯罪团队从事偷车的勾当。家在哪里,爸妈是谁早就记不得了。不过这孩子虽然生长在那样一个黑暗的环境里,却奇异的保持了纯良的本性。 他虽然会偷车,可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事实上,那个犯罪团队就是企图把他养成一个除了车之外,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白痴。 当年,谷心杨的爸爸,同样是身为警察的杨恺泛叔叔就是因为同情苏明的遭遇,所以才在打掉那个犯罪团队之后,把17岁的苏明接回家照顾。 这四五年来,苏明已经学得懂事不少,但时常听谷心杨,还有唐慕阳提起,他对于人际交往还是非常生疏。 在切分蛋糕之后,何海澄特意托着一块精心挑选的部分送到男孩面前。 “给你。” “谢……谢谢。”男孩有些手足无措,连伸出来的手也在轻轻发抖。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原本是开玩笑的话,却让男孩微露出的圆润白皙的耳垂都泛起了粉色。在壁灯的映照下,连上面细小的茸毛似乎都一根根竖了起来,让人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揉上两把。 何海澄不自然的收回视线,看着自己脚尖想找几句话说,却偏偏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正当何海澄想落荒而逃时,身边的男孩却说话了,“蛋糕……真好吃,谢谢你。” 何海澄转过头,正好对上男孩悄悄瞟过来的眼。见他不放心的伸舌去舔唇边奶油,怕留下不雅证据的样子,象极了自家小弟每回背着大人偷吃糖果,何海澄不由得笑了。 这一笑,那一点小小的尴尬便荡然无存了。 “你喜欢吃蛋糕?” “嗯。”男孩低低的应着,依旧低着头一小勺一小勺的挖着蛋糕,长长的刘海遮着他大半眉目,显得平凡无奇。可何海澄知道,这男孩有一张漂亮得可以压倒大片明星的好看面孔。 可他只在人前展露过一次,就是唐慕阳和慕容刚带大儿子回来办喜酒的那一天。当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只是自那之后,他就再不肯在人前展露了,想想还真是令人遗憾。 “其实今天的蛋糕做得不算好,你吃过我姑爷爷做的蛋糕没?那个才叫好呢,我爱之姑姑做得也很不错。” 男孩犹豫了一下,腼腆的低声答道,“我吃过二嫂做的,她每次回家都会做好些点心带回来。呐个……我听说你也会做。” 何海澄轻轻笑了,“那你听说过我做菜总是一团糟没有?” 男孩花瓣般好看的唇形微微弯起,“二嫂说,你对精细化的东西比较有把握。” 何海澄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她直接说我是个照本宣科的书呆子吧?一个蛋糕方子,可以把每样配料都精细到0.1克,前后次序严格规定,连使用什么工具都是固定好的,就跟我们在实验室一样,照流程走就完了。但是中餐却随意得多,好多步骤都是任意发挥,调料也是任意搭配,对于我这样的书呆子,可就完全没办法了。” “你不是书呆子。你是,你是……”男孩听他自嘲,却转过脸来认真而又着急的看着他,似乎不愿意看到他这样妄自菲薄。他想找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言语,最后只得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是个好人。会做蛋糕,也很了不起的!” 何海澄的笑意更深了,“就算你是为了奉承我,我也很开心。就为你这句话,我下回再烤蛋糕,一定要让你二哥或者慕阳带给你尝尝。” “谢谢。”男孩侧过头,那露出来的小耳垂又红了。他一手端着蛋糕碟子,一手插进裤兜,似乎想从里面掏什么,可是忸怩了半天又不好意思拿出来。 “海澄,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蛋糕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别说大人们觉得累,就连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们,疯了一天,也累得各找各爹,开始闹瞌睡了。尤其是许嘉宝家的小镜子,才几个月大的小宝宝,早就回楼上呼呼大睡了。“那我也该走了,我二哥呢,他还走得动吗?”苏明慌慌张张的把手从兜里抽出来,掩饰性的四下寻找谷心杨。 “我在这儿呢!”谷心杨今天喝了不少,刚去了趟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但还不算醉得太彻底,“明早还有执勤,我跟你回去,你明早记得叫我。” 祈康之把大女儿送上楼去安顿下来,看他已有六七分醉意,便道,“不如你们也在这里留一晚好了,我煮点醒酒汤,明天早上叫你。” “算了吧,你们家小孩子多,不吵你们了。再说你们这里离警局太远,我宁可回去,明早多睡会儿。小明,走了。”谷心杨伸手把苏明肩膀一搭,半挂在他身上就挥手跟众人再见了。 看他那么大个块头压得苏明纤细的腰顿时弯了一截,何海澄赶紧过去搭了把手,将谷心杨扶到车上,苏明冲他感激的笑笑,似是想说什么,可是看一眼旁边的谷心杨,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开车走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唐慕阳突然凑上来,把何海澄肩膀一搭,低低的笑,“喂,你是不是对小明有兴趣?要不要我帮你牵牵线?他可是个正宗的GAY,还是个没跟人交往过的处男。这么难得的货色,看在亲戚份上,便宜你了。” “你胡说什么呀,满嘴酒气!小刚不爱搭理你,我也没兴趣伺候你这大爷。”何海澄佯装生气的把他拖进屋里,扔在沙发上,可心里却莫名的动了一动。 脑子里不觉又浮现出那男孩纤瘦的背影和低垂的面庞,久久不去。 认真说起来,苏明和“他”的身形真的好象哦。 可是想起那个“他”,何海澄心头又是一黯。认识三年,连生日都不愿意陪自己过的人,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4 自生日一别,等到再次和苏明联系,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何海澄是真忙。虽然博士论文已经提交通过,又有自家的研究所可以继承,省去了找工作的麻烦,但毕业时,总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同学老师那边也要适当的聚一聚,联络联络感情。等到开始工作了,可就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正好爷爷奶奶又看着春暖花开,想出去游山玩水,可是爹地要照顾小弟,爸爸要上班,都抽不出时间陪两位老人家,这任务自然就落到暂时“赋闲”的大孙子头上。 所以等到何海澄忙完这段时间,时间已经从春天跳到了盛夏,小弟都可以从完全不会,到骑着小脚踏车满屋子飞奔了。 在车行接到电话的苏明显然有些诧异,“找我有事?是车又出故障了?” “没有。车很好,听慕阳说,我的车上次是你亲自做的保养,感觉比新买的时候都好开,早就想谢谢你了,可是最近一直忙着,也抽不出时间来。正好我入职,单位的同事们说要给办个欢迎会,其实也是大家找个借口出去放松下的意思,就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一起来玩。不是很远,就这个周末,去摘摘瓜,吃吃农家菜,泡泡温泉。早上出门,晚上就回来了。” “你们同事聚会,我来……不大好吧?” 听着苏明的犹豫,何海澄几乎都能想象出他小心翼翼如小鼹鼠般的模样,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爽朗的道,“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会拖家带口,带朋友也是有的。” 听着对面迟迟没有回应,何海澄又玩笑着补了句,“你可别想替我省钱啊,出钱的虽然也姓何,可你要不花,也不会给我的。就这么说定了,一起来吧,回头确定了时间和具体行程,我再通知你。” 正想挂了电话,把事情敲定,电话那头却低低嘟囔了句,“这钱你不花,将来也是你的。” 何海澄愕然的怔了怔,忽地笑了。 看着窗外正在夏日阳光下灿烂开放的夹竹桃,心情也跟着那胭红粉白的花朵一起愉悦起来。 没有出行的时候,以为郊外总是清静的。可真正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如今大城市的郊区可远比城里还热闹,停车场里满满当当停的都是周边几所城市的车,全是来渡假休闲的。 还没下车,单位里的老员工周姨就开玩笑的说,“我们这倒不象是来渡假,而是来赶集了。” 好开玩笑的小齐顿时配合的举起她三岁的小孙子,笑问,“那这个小子卖多少斤?” “总不会是千金。咱们又这么熟,打个八折也行。只是你讨去,又做不了老婆,你要讨好也得去讨好那些有闺女的呀。” 这话说得一车的人都笑了,有人开始起哄,“小齐你也别不好意思了,直接在头上插一草标,路上遇着合适的姑娘就问人家要不要,免费赠送年轻力壮劳动力一名不说,再把月薪全部交上。” “那也别光说我呀,咱们所里可不止我一个未婚的。要比起年纪来,海澄比我还大几个月呢。他做领导的都不急,你们催我做什么?” “海澄,听见没?你可是咱们所的接班人,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这后方不安定,我们做员工也着急啊。要是外面真没情况,你要不内部消化得了。咱们所没结婚的丫头们,有木有?” “有!”下面顿时莺声燕语笑成一片。 何海澄颇为好笑的站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欺负领导啊,小丫头片子跟着瞎起什么哄?一个个都有男朋友了,还来消遣我这老人家!” “报告领导,我没有男朋友。”才入职半年的人事文员程莜燕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红着小脸,却勇敢的站了出来。 这下车里沸腾了,有人跟着站了起来,“报告领导,我曾经有过男朋友,可是几个月前已经分手了。领导要是不喜欢她那款,考虑我吧。” “我虽然有男朋友,但要是领导喜欢我这样的,我立即甩了他,改投您的怀抱!” “我虽然有老公有孩子,可要是海澄这种极品好男人开了口,我抛夫弃子也来投奔你!” …… “那你们先PK,打赢的再说。”何海澄落荒而逃了。 走得远了,似乎还听见后面的哄笑声声。被取笑得赧颜的同时,他也实在有些无奈。 自家生物研究所的规模不大,员工也不多,但搞科研的人都知道,一个项目做上十几二十年都是常事,所以只要单位没什么大的变故,员工的稳定性都比较好。 这个所里大部分的老员工都是从小看着何海澄长大的,是以说起话来就跟半个长辈似的,是以带得这帮年轻人也没大没小起来。看来自己想要树立权威,还很任重而道远啊。 可要是不解决终生大事,估计他们还有得闹。何海澄摸摸下巴,正考虑着要如何板着脸才能达到让人望而生畏的效果,忽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转过头来,却见是苏明,给他递了支水。 虽然是大夏天,但男孩却依旧穿了件长袖衬衣,一直盖住手指。唯一与平时不同的是,他没有穿全黑的,而是穿了件有深灰色领口和袖口的——黑色衬衣。看起来很是时尚,好象还是新衣服。 “啊,不好意思,刚才我只顾自己跑了,也没关照你。”说起刚才的事,何海澄忍不住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接了水抱歉的道,“第一次叫你出来玩,就让你看笑话了。” 对面的男孩却摇了摇头,长长的刘海在额前荡漾,如和风吹起的杨柳,似乎随时都能被轻轻折断,却又韧性奇好。 “她们……都很喜欢你。”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几分干涩,似乎不太高兴。 何海澄深觉对不起,他知道苏明不是个容易跟人亲近的人,自己把人约出来,又把他抛下,肯定会让这男孩感觉很无措吧? 眼下既然已经走到田园里来了,那就好好享受假日的悠闲时光。他振作起精神,跟他建议,“你会划船吗?那边湖里种了很多莲藕,眼下正是摘莲蓬菱角的时候,我们过去玩玩怎么样?” 男孩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片湖,湖面上亭亭玉立的碧绿荷叶之间,开着美丽的大朵荷花,已经有不少游人划着当地特有的采莲船,在荷塘里穿梭,一路桨声激荡,洒下笑声串串。 “可我,我不会划船。”男孩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 何海澄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没关系,你不会划,我来划。你就负责摘莲蓬菱角,这种事连我小弟都会做,你总不会做不来了吧?” 苏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可何海澄从他紧抿着,却微微弯起的唇角知道他同意了。豪气的大手往他肩上一搭,“走了!” 可男孩立即反射性的往前一蹿,何海澄的手又落了空。讪讪的缩回手,在暗怪自己唐突的同时,何海澄也难免觉得苏明这反应实在是有点神经过敏。 都是男孩子,至于吗?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看着苏明不知所措道歉的样子,何海澄又生不起气来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不擅长跟人接触吧? “没关系,我的手劲大,吓着你了吧。走吧。” 男孩跟在他身旁半步远处,悄悄看了他一眼,何海澄明明没有不高兴,可他的手指却藏在身后绞得青白。 5 小小的采莲船,刚好只能容下两人,一人划桨,一人采摘,在团团圆圆的荷叶间划行,既不需要多快的速度,也不需要多么厉害的技巧,正好迎合了都市人希望自己动手,却又不想太累的需求,很受欢迎。 只是循着水道一路划进去,却见两边触手可及之处的莲蓬和菱角都已经被摘完了,就是有船上准备的小勾杆,可想要摘到那些藏在远处的小莲蓬和小菱角们,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何海澄早收了船浆,动手来采摘了,可显然实际情况并不理想,费了半天的劲,什么也没捞到,让人很是郁卒。 “去年带小弟来的时候,明明还是很好摘的,怎么现在就摘不到了?”他悻悻望着不远处一只长得正好的大莲蓬,却苦于胳膊不够长,够不着啊! 苏明不说话,只低着头,努力躲在草帽里,把往上弯的嘴角往下压。 “你还笑?”就算看不见他的表情,何海澄也从他微微抖动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笑意了,故意板着脸训斥他道,“你也真是的,稍微也努把力嘛。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就这么空手而归?你不怕回家给人笑话?” 苏明还是不抬头,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何海澄夸张的叹了口气,“你要想笑就大声笑吧,我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带点纪念品回去的,有没有兴趣?” 听他话里的别有深意,对面的肩膀终于不抖了,草帽下的脸带了些不解抬了起来。 何海澄狡黠一笑,指指水里,“这里除了莲蓬菱角可以吃,还有什么可以吃?” 虽然草帽底下,还有长长的刘海挡着,但何海澄明显可以从突然透出来的光芒发现,男孩的眼睛亮了。 很聪明啊。 何海澄赞许的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作声,拿那勾莲蓬的短杆在水里一搅和,果然立即看到有好几条活泼的小鱼儿闪着漂亮的鳞光,从水面上跳了起来。 “快抓!”不等何海澄话音落地,男孩已经出手了。真正的快如闪电,又准得好象拿瞄准器校准过一样,一条巴掌长两指宽的小鱼儿已经给他抓上来了。 何海澄兴奋又压低着声音赞美,“哈,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这种柳叶鱼拿油一煎最好吃了。再来,再来!” 他钩了一片大荷叶,把鱼压着,然后继续和苏明配合,开始捕鱼。 第二次出手也很顺利,这回抓上一条小鲫鱼,继续往荷叶下一压,跟它的难兄难弟作伴去了。 有了两次默契的配合,再不用多说,只要何海澄把鱼惊起,苏明就会很心有灵犀的伸手去抓。不能说百发百中,但十次里至少有六七次成功的,这已经是非常高的成功率了。 两个人越玩越开心,就跟小孩子似的肩并肩,并排趴在渔船上。摘不到的莲蓬菱角的郁闷一扫而光,反倒是男人骨子里天生的狩猎欲望给激发了起来。抓活物总比抓植物要有乐趣得多吧? “现在换我了。”何海澄把短竿给了苏明,瞪大眼睛,摩拳擦掌要换自己来抓鱼了。 男孩悄悄转头,又弯了弯嘴角,也不多话,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击鱼出来。 不知道是何海澄的运气太好,还是苏明的击打成功率太高,一条足有两斤多的大鲤鱼窜出水面,正正的落到何海澄的掌心里。 “啊呀呀!快来帮忙,它要跑了!”何海澄拼命想抱着鱼,可鱼儿个子大,力气也大,在他怀里使劲挣扎扑腾着,那滑不溜手的鱼鳞根本就抓不住。 他随着鱼东摇西摆着,却忘了自己还在船上,这样动来动去,整条船就随之荡来荡去,用来盖小鱼的荷叶一下就滑开来,趁着一个倾斜的机会,原先抓的那几条小鱼噗通噗通又跳回了水里。 苏明也慌了,坐回船中,手扶两边,极力控制着船的平衡,难得的叫嚷起来,“别动,别乱动!” 可何海澄的注意力全放在鱼上,一心只想把那条来之不易的大鱼抓住,根本没注意到眼下的危险。 此时就见那大鱼一跃跳到苏明身后的船舷上,再有不到半尺远就会滑进水里,何海澄一激动,整个人扑了上去,却忘了身下的男孩,还有自己正在船上的事实。 眼看着他就要跌进水里,苏明无法,只好伸手把他往下一拉。 “嗳嗳!”何海澄的双手在成功的将那条企图逃脱的大鲤鱼又抓回来的同时,只觉得自己也跌进一个温暖却瘦弱的怀抱。 低低一声闷哼,身下当人肉垫子的男孩显然被撞痛了。可何海澄听到这一声,却奇异的象是触了电似的,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他想撑起身子,看看身下的男孩,却忘了手上还有尾鱼。大鱼尾巴一甩,啪地甩了他一巴掌,趁着何海澄分神之际再度逃脱。 而何海澄也再度跌回到男孩身上,毫无征兆的,他的唇落到了男孩的唇上。 四目同时圆睁,瞪大,然后,何海澄觉得自己的心脏象是被什么狠狠攫住似的,可来不及等他弄个明白,就这么短短的一瞬,连一秒也不到的时间,苏明象是被针扎到似的猛地将他推开,反手捂着自己唇,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那过于慌乱的样子让何海澄一下子冷静下来,刚才一定是错觉,肯定是错觉!他不可能从苏明的身上闻到“他”的味道,绝不可能! 瞧这孩子都被吓成什么样了,唐慕阳说过,苏明没有跟人交往过,自己刚刚拍他一下就把他吓得不轻,何况是这样已经到了限制级的亲密接触? 闭一闭眼,何海澄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被太阳晒糊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奇怪的错觉。苏明?怎么可能! 让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搅得乱七八糟的心境平复下来,他低低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男孩没有说话,依旧背对着他,依旧发着抖。 何海澄真的很尴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类似占便宜的事情好不好?那要是别人遇到类似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脑子里正纠结着,不远处突然传来周姨的声音,“海澄,海澄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何海澄霍地一下从船上站了起来,无比感谢有人解围。 周姨道,“太阳太大了,小孩子和小姑娘们都受不了,想先回岸上去,你们要不要一起?” “好啊,马上来。” 终于找到机会摆脱这尴尬局面的何海澄拿起船浆,卖力的划起小船向岸边驶去。 而男孩,一直背对着他。 何海澄不无懊恼的想,他肯定是生气了吧? 苏明要是个女孩子,刚才自己的行为都应该叫“非礼”了。可对于一个喜欢同性的男孩来说,这不也一样吗? 何海澄更加懊恼了。 他突然发现,招惹到处女和招惹到处男,恐怕都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呃……他能说他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6 下船的时候,才发现一条小鱼也没有了,何海澄在失望之余,也没忘记礼貌的把借来的草帽还给渔民。 他们倒是挺和善的把包鱼的那张荷叶给了何海澄,“先生,把这个拿上吧,回家做道荷叶鸡,或者煮汤都可以,还清热解暑,别浪费啊。” 何海澄道谢接过,看一眼闷声不响走在前面的男孩,很是郁卒。 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头顶,本来就烦恼的心情觉得更糟糕了,何海澄随手就把大荷叶扣在自己的脑门上,得到些许清凉。 原本苏明是走在前面,可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犹豫着停下了。 何海澄快步上前,“左边。” 冷不防看到他头顶荷叶的样子,男孩怔了怔,似是想说什么,却嘴唇动了动,却又没吭声。 “很奇怪吗?”何海澄不明所以的问,从前他带弟弟来玩,小家伙可喜欢顶着片大荷叶当帽子呢。 苏明又看他一眼,还是没吭声。 算了。何海澄不抱希望能和解了,回头让唐慕阳去跟他解释解释吧。当然,还得在谷心杨那边做好保密工作。 为什么?何海澄还没嫌命长,他也怕被小姑父知道,在把他胖揍一顿之余,逼着他跟人交往。 这也不是说苏明不好,只是何海澄觉得吧,自己这人就已经够闷的了,再跟个更闷的人在一起,恐怕就彻底无语了。 “就是这儿了,乡里趣度假山庄。”终于看到行程安排的那个招牌,何海澄也松了口气,就要回归大集体了,他也不必没话找话的跟苏明说话了。 “绿帽子。”突然,身边的男孩低低的开了口。 何海澄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苏明快速瞟了他一眼,一根食指从袖子里伸出,往他头上戳了戳,“拿下来吧,男人不能戴那个。” 何海澄突然会过意来,不自觉的有些脸红。 怪不得一路上有人瞧着他微笑,他因为操心苏明的事,没太留意,现在细细想来,除了小孩和女性同胞们,真没看见男人顶着这玩意儿招摇过市的。 赶紧把绿油油的大荷叶抓下,何海澄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谢谢你提醒,要不我一会儿又该被他们取笑了。” 苏明低低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何海澄突然觉得,这男孩虽然过于沉默了些,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进了山庄,服务生把他们带到荷风厅,就见不少同事都过来了,正围着一张大桌剥莲蓬菱角吃。见他们空手进来,顿时开始打趣。 “哈哈,又来一对空手而归的,看来我们今天是颗粒无收啊。” “也不算颗粒无收。没看见海澄手上拿着片荷叶吗?摘不到果子,摘片叶子回去也是好的。不过海澄,你是不是应该去摘朵荷花?鲜花才配美人嘛!” “就是因为这里的美人太多,我怕摘不过来,所以才只摘了片荷叶,回家做菜孝敬老爹。” 何海澄笑着拉苏明一起坐下,抓了几个莲蓬和菱角摆他面前。 而何海澄的面前,已经有人快手摆上一小碟刚剥好的莲子和菱角了。程莜燕笑得乖巧甜美,“我特意选的嫩的,连莲子芯都清甜清甜的,可好吃呢。” 当着大家的面,何海澄有几分不好意思,“你自己吃吧,我自己来剥。” “领导你别不好意思呀,几个莲子菱角而已,我可没想着凭这就能加薪水。” 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何海澄要是不吃那也太不给面子了,拿起一粒雪白的莲子放进嘴里,“果然很清甜,谢谢你啊。” 苏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低下头,眼中却掠过一抹阴郁。指甲狠狠的掐进了一只红菱角,那粗糙的菱角皮顿时划破甲沟,染出一抹淡淡的殷红。 他全没留意自己的手,只忿忿把这只菱角扔掉,又抓起一只来剥,可周姨那比桌子还矮的小孙子却看到了,稚嫩的当即嚷了出来,“哥哥的手流血了!” “怎么了?”何海澄关切的问。 可男孩的耳垂却顿时红了,深深的埋着头,“没……没事。” 他逃离似的走向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得最大,冲洗着手上的小伤口,可心情却莫名烦躁起来,呆呆的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怎么也无法平静。 一时,洗手间里有人出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苏明隐藏起情绪转身出去,又不想回到那间屋子里,便在院子里的走廊下吹着风。 度假山庄的园林绿化做得很好,也兼顾了实用。走廊上吊着的南瓜长得正好,一个个圆头圆脑的很是肥厚可爱。 伸手摸了摸,那淡淡的果香让人的心情刚刚觉得放松了些。屋子里爆发出来的笑声却把他的目光又吸引了回去。 不知道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何海澄笑得很开心。 而苏明不过刚离开一会,那个程莜燕就坐到了他的位置上,那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何海澄,笑得更加甜蜜了。 哧,轻轻一声响,指甲再度掐进无辜的南瓜里,指甲里又渗出了新的血。男孩眼中的阴影更重,紧紧抿着的唇线里勾勒出愤怒的弧度。就这么站在当地,直直的看着何海澄。 数度想要上前,却又象被什么钉住似的,死死的站在原地。只是藏在长长碎发后的那双眼睛,渐渐浮起了一层氤氲之气。 7 “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都不想回去呢。”回程的大巴上,程莜燕不过是起了个头,立即得到车尾一圈年轻人的积极响应。 坐在苏明身边的男生齐楠立即从假寐状态中满血复活,扯掉耳机,兴致勃勃的转过头来,“澄哥,安排一个午夜场吧。我们去唱歌好不好?AA制也可以。” “我知道一个地方,又好又不贵,我朋友有那里的会员卡,还可以打折的。要是决定去的话,我叫他先订位置。”说话的袁蔓就是那个和男朋友分了手的女生,听说有活动,她也很积极。 何海澄苦笑看着他们,“你们怎么都不累的?” “哎呀,明天礼拜天,又不用上班,就是多玩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吧?” 看样子是众志成诚,那何海澄也不好反对了。只是看着坐在角落里的男孩,问了一句,“苏明,你去吗?” “不去。”男孩头也没回的吐出两个字。 坐在他身边的齐楠耸了耸肩,觉得这男孩的个性可真古怪。上车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跟他聊聊天的,可他半句也不答,还说他占了何海澄的位置。 其实坐哪里齐楠是无所谓的啦,只是上车前程莜燕曾偷偷跟他打了个招呼,她想坐在何海澄的身边,自然要有人去堵何海澄的位置。这小姑娘对何海澄有意思是摆明的事,齐楠也就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了。 可偏偏苏明就是这么不开窍,还一板一眼的点出来,齐楠当时真是有点小尴尬。认真说起来的话,集体坐大巴,又不是小孩子排排坐,有什么非要严格限制的? 苏明这样的做法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或者应该说,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吧。 总之,齐楠对这个男孩的印象不太好,听说他不去,反而有种少了碍眼之物的轻松。 只有何海澄从苏明那两个字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悦的情绪,可隔了这么些人,他又不好去劝。 不过客观来说,何海澄也觉得苏明的性格不太合群。何海澄既无力改变他,也无力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只能当做没看到了。 大巴进了市区,不再进行午夜场的员工纷纷选择离自家较近的站台下车离开。何海澄自然被抓着同去唱歌,只是在苏明离开时,下车跟他道了个别。 男孩似乎有些负气,什么话也没说就调头走了,何海澄心中微微摇头。这样的个性,真是不讨好的说。 要说他家爹地何家悦,听说年轻时也是很有个性的一位,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爱跟人交往。不过何海澄所认识的爹地,却已经渐渐成熟稳重了起来,而且极疼自己,所以对何家悦,他完全没有发言权。 在何海澄过去的二十八年里,见识过最有个性的是代表人物其实是他大伯祈安之。 几十年如一日,牛气冲天。何海澄毫不怀疑,如果穿越到古代,这位大伯十有八九不是帝王,就是在准备做帝王的过程之中。最起码,也得是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但大伯有他牛气的本钱,从小的天才儿童可不是浪得虚名,自从执掌祈氏以来,更是带领企业一步一个台阶,走得踏实而坚定。而且他那位置,就是要有些居上位者的霸气才压得住人。 大伯是我傲故我在了,但对于苏明来说,这样的个性真的好吗? 何海澄觉得很难界定。 如今是个讲求自我,讲求个性的时代,苏明要过这样的日子,谁也无权干涉。要说他也不求着谁,也没有必要一定跟何海澄的同事搞好关系。他有他的手艺,能成为车行被看重的技术人才,能在社会上立足,他就算把自己封闭起来,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可是,这样就真的好吗? 祈安之再傲气,可他对自己的家人一向是极好的。 听爸爸说,小时候就算几个弟弟换颗牙齿,对大伯来说都是大事。尤其对于二伯父,大伯更加上心,专门为他做些小发明小创造,生怕这个弟弟给人拐了去。 几个弟弟每天放学回来,大伯必要问上一句,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是谁敢给他弟弟一丁点气受,那可真是捅了马蜂窝。要是同学就必定揍个猪头,要是老师,祈安之就会代表家长去跟老师讲道理,往往还能把老师讲得无话可说。 何海澄一向觉得,听说二伯父读书时成绩不好,估计跟大伯这种做法脱不开干系。 可是反过来一想,大伯是把冷酷的一面对着外人,却把所有温情都留给了家人,所以他平衡了。而苏明呢?他有没有一个正常的情感对象,来让他找到平衡? 作为大伯爱人的弟弟,唐慕阳曾经说过一句颇为深刻的话。被祈安之这样的人爱上是幸运,也是不幸。 因为他爱你,就会把你刻进骨头里,把整颗心都掏出来给你。但与此相应的,因为他爱你,他就会侵蚀进你的生命,如藤蔓一般缠上你的骨肉血脉,让你再也无法脱离他而生存。 这话虽有失偏颇,但也不失中肯。 想想当年大伯为了和本是独生子的慕辰叔叔在一起,甚至不惜设计唐家爷爷奶奶,费了无数心机替他们造出一个唐慕阳,就知道大伯对这段感情的决绝与狠辣程度了。 但幸好大伯还找到了慕辰叔,可苏明呢?他又能否有祈安之这样的幸运,找到一个让他倾心,又能够完全的明白他,并甘心情愿的给他缠上的爱人? 何海澄突然打了个冷噤,这种感情实在是太浓烈了,不适合他这样中规中矩的人,还是找别人吧。 只是莫名的,他又想起那个“他”来。如果“他”要缠上自己,自己是不是还会考虑一下?只可惜,人家根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 “海澄,在想什么呢?已经到了,快下车吧。” 齐楠推了他一把,何海澄回过神,笑笑的走进他该有的正常生活。 其实程筱燕不错,袁蔓也不错。他不是一直想找个人认认真真的谈恋爱结婚吗?也许是时候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了。 苏明回了家,却有些不开心。 连养父杨凯泛这样大大咧咧的人都看出来了,悄悄问他另一个养父谷延捷,“你说小明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玩一趟回来反而不高兴了?海澄是个挺稳当的孩子,不至于得罪他吧?” 谷延捷想了想,“你去把爱之今天带来的蛋糕拿一块来。” “Yes Sir!”杨凯泛知道他要去做思想工作了,特意敬了个礼。就算挨了爱人一记眼刀他也无所谓,依旧嬉皮笑脸的去拿蛋糕了。 杨凯泛挺有自知之明,要说起吓唬小孩子,他比较拿手,可说要细致的心理辅导,他就完全不行了。 前头两个养子小时候调皮胡闹起来没少挨他的揍,可苏明不行。他进家门时已经十七岁了,这么大的孩子不能再打,只能以说服教育为主。 虽然当初把苏明领进家门的是杨凯泛,但说到管教,却是谷延捷操心比较多。 端着蛋糕正要敲门,却发现门没关上,谷延捷试探的推开,“小明,在干嘛呢?” 却见苏明跟小孩似的,正拉长着脸,好象在生气,只是听他一叫,立即藏了个什么东西到被子里,看着他一脸的紧张。 谷延捷反倒笑了,“藏什么好东西呢,能给谷叔看看不?” 苏明低了头不吭声,但耳朵却红了。 谷延捷把蛋糕放下,“好啦好啦,谷叔不看了。这是你二嫂做的提拉米苏,你尝尝看。” “谢谢。”苏明终于放松了下来,端起蛋糕,小口小口的吃着,比女孩还秀气。谷延捷又笑了,“能跟谷叔说说,今天出去玩得还好吗?” “挺好的。二嫂的蛋糕做得真好。”苏明的回答一向简明扼要。 谷延捷也习惯了,接下来就直奔主题,“那你怎么回来不高兴?看你这样,你杨叔叔和我都很担心呢。” 苏明怯怯的看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坐车有些累了。” 看他不想说,谷延捷换了种问法,“今天去的人多不多?海澄的同事都好相处吗?” 苏明的神色闪烁了下,低下头无意识的戳弄起手中的蛋糕,“挺多人的,他们……有好些女孩都想追海澄。” 谷延捷也是商场打混几十年的人,瞧他这样子,心里便有几分明白了,肯定是跟何海澄的同事闹不愉快了。如果只是些小矛盾就什么追究的必要,反而是引导苏明健康积极的生活才最要紧。 “海澄条件那么好,女生想追他肯定也是正常的,不过小明也不差是不是?你要是看上了谁,也不要坐着等哦,得快点下手才行。否则给别人抢了先,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哎呀!” 眼看苏明手中的蛋糕小叉子直接叉向他的手,谷延捷替他惊呼出来,忙问,“有没有事?” 苏明连连摇头,耳朵更红了。谷延捷眼看无事,呵呵一笑,不多说了,“那你吃完,早点休息吧。玩了一天,也该累了。” 等他一回房,杨凯泛顿时迎上来问,“怎么样?” 谷延捷摸摸下巴,“小明应该是喜欢上谁了吧?可那会是谁呢?” 夫夫二人大眼瞪小眼,都颇有几分纠结。 把门反锁,苏明才从被子里把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属小球,跟只橙子大小,打造得极为精巧细致。 他反复抚摸着这只橘色的小球,数度拿起又放下,不知是在为难什么。橘色的台灯在男孩脸上勾勒出晦暗不明的阴影,跟他的眼神一样,让人无法看清。 8 华灯璀璨,正是寻欢作乐的黄金时间,尤其是周末,各大娱乐场所几乎都是人满为患,真多亏了袁蔓会办事,虽然打电话来订包厢的时间已经晚了,但还是在她的强力攻势下抢到一间卡啦OK的包厢。 看来招这女孩的人事经理眼光的确不错,虽然袁蔓是技术人员,但以她的性格,今后完全可以考虑往项目经理的方向加以培养。 至于程莜燕,虽然个人能力比袁蔓差了不少,但开朗大方,一进了包厢,就很主动的安排起茶水点心,协调与亲和能力都还不错。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独挡一面。 虽说何海澄是跟同事们出来放松的,但却不自觉的暗中观察起每个员工。 没办法,谁叫他是未来老板呢?眼下还有老爸在所里看着,等到老爸不愿意管了,这一摊子事就都是他的了。所以许多时候,他必须比旁人多用些心。 年轻人聚在一起玩闹,总是轻松又愉快,但很容易——失控。 眼看第三打啤酒又要告謦,何海澄是真心觉得该收摊了。虽然脑子还不至于糊涂,但他去个洗手间回来,也觉得脚步开始发飘了。 够了,玩得开心是好事,但要是全喝成醉猫那就麻烦了。悄悄把包房门口的服务生叫来,把帐结了,要AA制还是公费都等到礼拜一再说吧,何海澄此刻只想回家睡觉了。 耳边模糊传来如雷般的叫好声,也不知是是谁在表演,惹得场面这般火爆。只可惜何海澄已经过了追逐这些的年龄,回到房间把结帐的消息一宣布,还嬉戏玩闹着的同事们在惋惜之余,却也不再恋恋不舍。 毕竟是同事,和同学朋友不一样,玩得再high,也不会忘记保持了一份清醒的职业态度。 出门之前,何海澄还不忘让几个女孩子把住址报一下,看是谁离得近,让几个男士分头送一下。结果除了何海澄,其他人都住在差不多的地方。 齐楠笑嘻嘻的带着几分醉态打趣,“到底是澄哥,住的是高档住宅区,不象我们,都是出租户。” 袁蔓善解人意的接了一句,“就算澄哥有好房子住,那也是他们家努力奋斗来的。你要羡慕,不如从现在开始努力。” 何海澄笑了笑,其实对齐楠的说法,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从一出生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了,他不会因自己家境富裕就瞧不起家境贫寒的人,但他也不会对自家拥有的一切有所心虚。毕竟这也是家中父辈努力奋斗来的,如今他不也在为了努力维系这一切而努力? 只是对袁蔓的解围他还是很有好感,如果这个女孩子不是为了奉承,而是真心说出这样的话,那证明她对金钱还是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正想交待大家到家之后别忘了给他发个短信报平安,脸色绯红的程莜燕上前道,“那我和澄哥一起走吧,我想去表姐家,正好可以顺一段路。” 好啊,何海澄无所谓。可袁蔓却看了一眼程莜燕,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可程莜燕却好象没看到她的眼神,只是甜笑着看着何海澄,小鸟依人得很。 一行人从包厢出来,要经过大厅的表演区才能出去,那里的欢呼声似乎比刚才更热烈了。 何海澄没有留意,径直走向电梯。可其他人却没有他这么好的定力,齐楠首先就惊呼起来,“你们看!那个男孩子跳得真好!” 这一下,终于把何海澄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 伴随着节奏感强劲的音乐,舞台上的演员正卖力演出,可是那么一大群人的表演却都盖不过当中的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孩子。 在所有的人当中,他不是个子最高,也不是最有力量的,可他的表演偏偏是最让人无法挪开眼睛的。 因为他是在这一片喧嚣中,投入最多感情在舞蹈的人。明明是动感火爆的音乐,可他偏偏跳出一份唯美的忧伤,那忧伤很浅,却象是在人心上最柔弱的地方轻轻拨动,直让人心都痛了。 只可惜,大多数的人感受不到这份忧伤,他们更加着迷于的,是这舞者比男孩更加柔韧的腰肢,又比女孩更具力量的律动与摇摆。 可——那又如何?这男孩所需要人关注的,不就是这层皮相吗?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那也只是为了诱惑更大金主的外衣,根本不是发自本心。 “走吧。”只淡淡的看了几眼,何海澄就果断的调头向外。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唇无意中抿紧,眼神里也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足可称得上愤怒的阴影。 紧跟在他身边的程莜燕以女性天生的第六感,敏锐的感觉到了。她说不出来这感觉,只是本能的觉得窥到了何海澄的一点内心,如果抓着这一点不放,她是不是会在追逐何海澄的这场战役中占领某种先机? 是的,程莜燕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天真,她看出了袁蔓对何海澄的好感,她也看出何海澄对她的欣赏远大于自己。当然,她更知道袁蔓也看出自己说要去表姐家是在撒谎,可她就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这年头,好男人实在是太稀缺的资源了,好不容易遇到了,程莜燕不会放过。至于耍些小心机小手段,这是正常的。袁蔓要是有本事,她也尽管放马过来好了,大家各凭本事,不管最后谁输谁赢,总得要努力过,才会输得甘心。 看何海澄要走,程莜燕立即集中精力跟了上去。可她没想到,何海澄的魅力不止于此,正在台上热舞的男孩突然跳了下来,向他们走来。 人潮随之骚动,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男孩来到了何海澄的面前,和着音乐,在他面前热舞。 从修长的颈到纤细的腰,然后滑向被紧紧包裹的挺翘的臀,男孩虽然是用自己的手一一抚过,可那热辣撩人的姿态却实在是太明显的邀请。 一帮同事看傻了眼,而周围的观众开始有节奏的鼓掌起哄。谁都恨不得自己取代何海澄,站在那个让男孩讨好的位置,可偏偏站在那里人,直直的杵在那儿,就象是一根木头。 可木头身边的女伴,程莜燕却快被气疯了。袁蔓跟她抢也就算了,毕竟她还算有分寸,没什么过分的举止,可这个男孩怎么能这样无耻?他怎么能对着同样是男性的何海澄做出这些不堪入目的动作? “滚开!”程莜燕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冲上前就想把那男孩推开。 可男孩滑若游鱼,瞬间就躲到了何海澄的另一边,指尖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悄悄划过他的手背。 何海澄的拳攥紧了。 旁边的观众开始起哄,“小妞,有本事你就跟他来PK嘛!何必推人这么难看?” 再看一眼那男孩宛若灵蛇般妖娆的舞姿,一股无名的怒火混合着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程莜燕快气哭了。让她PK,她拿什么跟人PK? 袁蔓显然误会了,低头从钱包里取出自己所有的百元大钞,递到男孩的面前,“谢谢,你跳得真好。可我们要走了,请让一让。” 男孩一面继续舞蹈着,一面从自己兜里取出更多的大钞,递到她的面前。他不说话,可那眼神却让袁蔓尴尬得无以复加。 僵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只胳膊从旁边伸了出来,“干嘛拿钱给这种人?不值得。这地方又不是他开的,我想,他还没有权力把任何人留下。如果你还要堵着路,我会报警。” 何海澄冷冷的说着,男孩虽然就站在面前,可他却连一眼也没看他。 一直肢体灵活舞蹈的男孩僵了一僵,然后不死心的重新缠上去。何海澄终于把眼光放到他的身上,可声音却更冷了,“你再跳下去,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了你的面具。” 一句话,象是冰冷的剑,一下子就戳住男孩的心窝,把他定在当地了。 “走吧。”何海澄一手拉着袁蔓,一手拉着程莜燕,大踏步的离开。 男孩愣了愣,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脆而妖媚,然后继续随着强劲的音乐,和身边的男人贴身热舞。那样的放浪形骸,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齐楠这么粗神经的人都瞧出不对劲了,这个男孩似乎对何海澄,有些不一样吧? 可何海澄没有回头,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之前,一直没有回头。 男孩的笑声更响亮了,就连那么强劲的音乐都掩盖不住,可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暗哑与悲伤。 出了门,谁都不敢问何海澄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他还神色如常的安排的士,让大家一一上车,并逐一拍下车牌号,让大家到家了给他发个短信。最后一辆车,是他和程莜燕。 “你表姐家在哪儿?” 一坐上去,程莜燕突然就后悔了,何海澄虽然还是那个何海澄,但他明显和平时的他不一样了。态度虽然依旧温和,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绝对称不上亲切。胡乱报了个地址,何海澄请司机开车,然后就再不发一言。 “对……对不起。”程莜燕抓紧背包带,决定赌一把,低低的认错,“我撒谎了,我在这里根本没有表姐。我只是想……”“司机,停车。”何海澄没有半点生气,只问,“那现在应该去哪儿?”程莜燕不敢抬头,报出了真实的地址。司机再度开车了,何海澄还是一言不发。小小的车厢,气氛降到冰点。 直到把程莜燕送到楼下,何海澄没有再开口。程莜燕本来想请他上楼喝杯茶,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何海澄却说,“你快上楼吧,我在下面看你的灯亮了再走。”听他这么说,程莜燕心里多少安慰些了。也许情况还不那么糟糕,再说,第一次就约人家上楼,是不是显得太轻浮了? 心头各种念头纠结着,程莜燕忐忑不安的上了楼,打开房间的灯,在阳台上看着的士走远,心中还是莫名难安。 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何海澄坐在后座,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司机,“不好意思,请转回上车的地方。” 司机开久了出租,什么样的事情都见怪不怪了,方向盘一转,就回到了那间歌舞厅。 把车钱结了,何海澄正要进去,却见旁边角落里,有个瘦瘦的身影站了起来,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喜轻轻的喊,“海澄?” 何海澄才看过去,那黑影已经扑了上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他的身上明显留着打斗后的痕迹,衣领的一处都给撕到了胸口,露出里面新鲜的红肿和淤青,嘶哑的声音里也透着哭过的痕迹。不用问,何海澄就知道他为刚才的过火付出了代价。 可是在见到何海澄的那一刹,这一切似乎都值得了。男孩忘形的搂着他的脖子,想吻上他的唇。 不料却被何海澄冷酷的拉开了,按着他的手,把他推到一步远的地方,“听着!我会回来,不是为了和你重修旧好的,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你,我们结束了。请你以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略顿了顿,他放手后退一步,“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不要!”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男孩再度扑上来,从后面紧紧抱着他的腰,声音颤抖而惶急,“海澄,我们……我们之前不是很好吗?我们就跟以前一样,不是很好吗?” 何海澄闭了闭眼,然后转身再次把他推开,眼神冷酷,隐含愤怒,“我早跟你说过,我厌倦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长相,不知道你的过去,更不知道和你能有什么未来!如果你对我的需要仅限于床上的话,我建议你不如买个按摩器!” 男孩拼命摇头,眼泪从面具上一串串掉落。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象一串串晶莹的水晶珠链,清澈而哀伤。何海澄有些不忍,可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说下去,“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如果是真的,我也最后告诉你几句真话。你自己也知道,我曾经给过你多少机会,可是你毫不珍惜。对不起,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玩不起这样的游戏。我想认认真真的恋爱,结婚,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你对我多少还有一点点的感情,就请不要再来打扰我。” 男孩低下头,默默的流泪,本来就瘦削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越发的可怜,何海澄扭过头去,“我在那个网上账户里放了一笔钱,如果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自己去取,我不会修改密码。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说完这番话,似乎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何海澄一向挺直的背微有些佝偻,可是很快,他重又挺直了背,迈步离开。 “海澄——”男孩在背后喊他,声音凄切,闻之心碎。 何海澄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头,“最后一个机会,我数到三,你若愿意,就自己揭开面具。” 男孩眼神破碎,似是被人遗弃的小狗,又似被逼到火坑边绝望的兽。那样哀恸而绝望的眼神,让何海澄心中抽痛不已。男孩几度把手举起放到面具旁,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下。只是祈求的看着何海澄,祈求他的回心转意。 何海澄悲伤的望着他,同样摇了摇头,然后无力的摊了摊手,沉默的,无声的走了。路灯将他的背影拖出一条老长的墨迹,沉重而艰涩。 男孩抱着膝盖,跟刺猬般瑟缩成小小一团。 夏夜的风并不寒凉,可他却在不住颤抖。 9 清晨下的一场雨,隐隐带出些秋凉的气息,就算是在关着门窗,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依旧闻到了那一丝雨的凉气。 何海澄在强大的生物钟下醒来,本想习惯性的去上班,却突然发现今天是礼拜六。 那再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吧?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去了趟洗手间后回来就关了空调,打开窗户,重新躺回床上,想美美的再睡个回笼觉,却觉得身上的被子怎么也捂不热了。 就算本地的夏天再漫长,也毕竟也到了入秋的时候。一个人的体温到底单薄了些,要是有个人陪伴,可能就不一样了。 心里虽然很想睡,但他也知道很难再睡得着了,可要这么早的爬起来又实在觉得有些辜负这么难得的礼拜六,于是仍旧裹着被子在床上假寐。 “葛格(哥哥)。”门口,响起一个跟小猫叫似的熟悉声音。 何海澄赶紧翻过身去,闭上眼睛装睡,可嘴角却不自觉的上翘起来。 门锁被扭了几下,终于扭开了,小小的人儿看着床上的那团静静的隆起犹豫了一下,然后跟下了决心似的往前冲去。 抓着床单,吭哧吭哧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小人儿趴在大大的枕头上,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探过小脑袋,在看见何海澄紧闭的双眼时,小脸上明显写满了失望。 一屁股在他身后坐下,不甘心的挠了挠头,小人儿把声音压得极轻,又在何海澄耳边低语,“葛格,要起床罗。天亮了,太阳公公也出来了。” 下雨天,哪来的太阳公公?何海澄继续绷着脸皮,不理那个小骗子。 小人儿很是为难,似乎知道这样挠人清梦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行径,但要是让他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是太无聊了。 于是小人儿想来想去,纠结了半天,只好自得其乐的讲起了故事,“葛格,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嗯……从前森林里有只大灰狼,它到了礼拜六,想去跟小兔子玩,可是小兔子不跟它玩,小兔子要上班。大灰狼生气了,说那我们以后不做好朋友了,我去找小松鼠玩。可是小松鼠也不跟它玩,小松鼠要去……要去……它要去买菜!” 噗哧,何海澄装不下去了,揉搓着弟弟,笑得在床上直打滚,“笨蛋,这谁教你的故事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他醒了,小人儿顿时活泛起来了,高高兴兴的咧开小嘴,拉扯着他的胳膊,“葛格,带我去玩吧,今天是礼拜六哦,我要出去玩啦!” 何海澄赖在床上不肯起来,逗自己的小弟,“你怎么不去找爸爸和爹地?” 祈思元一听这话,顿时瘪起了小嘴,“爹地在睡觉,他不理我,爸爸让我来找你。” 爹地那么疼小弟,舍得不理他?何海澄琢磨了一下,明白了。这么凉快的早上,应该正是适合做某种运动的时候,小弟估计去得不太是时候,所以就被老爸打发到自己这里来了。 唉,也只有自己这样的单身汉,才不怕被打扰啊, 在心里自嘲了一把,何海澄克尽哥职的爬了起来。 不过老爸也算尽职了,在恩爱之余,也不忘尽职的带小弟去嘘嘘过,还喂他吃了一块蛋糕,所以何海澄可以从容自如的把自己收拾干净,这才带着自家小弟换了厚衣服,准备出门了。 他是好哥哥,也是好儿子,难得老爸和爹地晚起一次,就让他们清清静静的过下二人世界吧。至于他们兄弟俩,嘿嘿,走亲戚去! 不过临行前,何海澄有点坏心眼的故意敲了敲爸爸们的房门,“爸,我带弟弟去老宅了,你们别担心啊。” 嗯,老爸只应了一声就算敷衍了事了,倒是爹地更加负责,略带些沙哑的声音多交待了句,“变天了,和你弟弟都多穿些。他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带他出去再吃点。” “他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会照顾弟弟?”老爸明显有些不耐烦了,轰他们出门,“快走吧,记得买点东西回去,别空着手。” 何海澄忍笑应了,终于带着小弟出门了。 他可没打算独自应付弟弟一天,这个小人儿别看一大早乖巧得象只小猫咪,等到傍晚,就会变成不折不扣的小魔头,不闹得你筋疲力尽,头大如斗绝不罢休。 三两岁的孩子,真正是狗也嫌的年纪,祈家老宅子里养了几代的金毛Lucky,见了他和唐亦观就溜之大吉,宁肯躲在沙发底下窝一天,也死活不肯出来接受这两只小魔星的蹂躏。 何海澄自知能力有限,只能应付乖巧温顺的小猫咪,等到弟弟化身小恶魔了,他会忍不住想揍他屁股的。 所以,为了保持他温和亲厚的长兄风范,还是回碧海花园的老别墅,让好脾气的姑奶奶和姑爷爷陪他玩。那里离唐家近,也可以让唐亦观这只小魔星来跟他亲爱的弟弟彼此相爱相杀去。 瞧瞧,何海澄安排得多么合理? 路上,买了些家里人爱吃的水果点心,何海澄驱车直奔老祈家而去。他的座驾还是刚满18岁时,爷爷送的礼物,车牌尾号420,也暗合了他的生日。 只是眼下何海澄都28了,这台车在日新月异的时代里,无论当年怎么风光,现在已经显得有些落伍。 可何海澄一直舍不得换,这不仅是对爷爷的怀念,还有对车的感情。 开了这么多年,车子里里外外的每一个棱角,每一处细微之处都变得无比熟悉而贴心。就算是座椅上洗得泛白的旧布套,也格外透出一股温馨和亲切。 如果贸然要把它扔了,何海澄总有一种抛弃糟糠的负罪感。 爹地时常摇头说他太长情了,这样的性格在外人看着或许会觉得没什么,但了解他甚深的亲人就会担心,怕有朝一日这性格会害了他自己。 但何海澄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不就是辆车嘛,反正还能开,就继续开好了。等它达到规定的里程数,实在开不了了,那何海澄也不会违章上路,到时再舍弃,估计人的心里也不会那么歉疚。 不过想到车,何海澄不自觉的就想起苏明来,要说那男孩修车确实有两下子,上回何海澄的车交给他保养一回,开到现在都顺顺当当,没有半点故障。 可想到苏明,未免又让何海澄想起“他”来。 原本想带苏明好好出去玩一趟,报答他的修车之情,可没想到苏明最后弄得也不开心,后来还发生那样的事情。连唯一带回来的战利品,那片大荷叶也不见踪影,搞得小弟嘟着小嘴对他生了半天的气。 这都是出门前没看黄历啊,何海澄想轻松的带过,可心头到底又掠起一阵隐隐的疼。 三年的感情,就这么放弃了,要说一点都不心痛不留恋不难过那是骗人的。虽然在人前他从没有流露过,但背地里,只有何海澄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望着夜空,渡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在心底低低的叹一口气,有时想想,“他”的名字还真没起错。 烟,不就是一种飘渺不定,无法捕捉的东西?何海澄早就感觉到,那个男孩象雾一样的个性,所以才会给他起了个Mist的代号,只是理智清楚是一回事,他到底还是在那雾里迷失了三年。 只是时间,天生与雾为敌。 再大的迷雾,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何海澄用三年的时间走出了那片迷雾,他相信自己也能在时间的治愈下,慢慢淡忘那一切。 望着窗外雨水冲涮后格外明朗的天空,何海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开车,不再去想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姑奶奶,姑爷爷,我们回来罗!” 还没进门,祈思元就兴奋的冲着栏杆里的大房子嚷嚷。小孩子的声音尖锐,穿透力强,比什么门铃都管用。 要是从前,祈安娜和陈武,或是祈康之家的几口子早就乐呵呵的从房间里迎出来了,可是今天,家里却宁静得有几分异乎寻常。 何海澄心里咯!一下,自己不会点这么背,这一大家子都出去玩了吧? 正想着,铁门终于缓缓开了,祈安娜脸色煞白,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看着他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何海澄顿时心往下一沈,抱着小弟就冲下了车,“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祈安娜抖着手往里指,艰难的挤出字来,“澄儿……你姑……姑爷爷……” 何海澄把弟弟放下,拔腿就往屋里冲。 一进屋就倒吸了口凉气,陈武晕在楼梯上,好象是从上面摔了上来,幸好家里的楼梯宽且平稳,还铺了地毯,陈武摔了几级便停住,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皮外伤,但他们年纪大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磕碰? 何海澄迅速打电话给急救中心,又在对方的指导下,先对姑爷爷进行了简单的救治。 等到把人送进医院,医生抢救了回来,祈安娜才终于平稳下情绪,哭着跟侄孙说起事情的经过。 原来许嘉宝的弟弟带了结婚对象回家,祈康之昨天就带着一家四口回去了,不巧家里帮工的阿姨因为临时有事请了个假,老两口也觉得没什么。 今儿一早,看变天了,祈安娜叫陈武别出去锻炼了,可陈武看雨停了,觉得没什么,还是坚持要出去。老两口为此还争执了几句,祈安娜哭得很伤心,“……我不是成心咒他的,就是气上来了,就忍不住骂了他两句。可就是我一转身的工夫,老头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摔下去了,当时给我慌得,手脚冰凉,完全就傻了。我想搬他,可怎么也搬不动,要不是海澄你来得及时,你姑爷爷只怕就保不住了!” 何海澄跟安慰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姑奶奶,“没事的,已经没事了。姑爷爷不会有事的,他也不会怪你。这是意外,谁都想不到的,对不对?” 祈安娜还是很伤心,伏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刚才他倒在那儿,我就在想,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就太对不起他了。你是知道的,你姑爷爷和你小爷爷一样,都是孤儿。虽然你们都很孝顺,可是我知道,他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都怪我,年轻的时候太任性了,弄得后来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她抹一把眼泪,紧紧握着何海澄的手,“澄儿,眼下没别人,姑奶奶才跟你说这个话。你从前不是提过你们研究所有培育基因的事吗?那时起,你姑爷爷就上了心。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这样拼命锻炼,保重身子就是想等到你们成功的那一刻。眼下姑奶奶求你了,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哪怕跟我没关系,你想法子给你姑爷爷弄个孩子出来吧。当年沈阿姨身体那么差,你大伯父也不想法子弄出慕阳来了吗?不管要花多少钱,你跟姑奶奶说,我出好不好?” 看着她一把年纪的人,哭得满脸是泪,何海澄心里真是难受。可这样的忙,要他怎么帮? 10 面对姑奶奶的祈求和眼泪,何海澄很难过,更加为难。 早在几十年前,研究所还在何家悦父母手上的时候,就开始做关于生殖方面的科研项目。这些年来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想要解决象祈安娜这样明显早过了生育年龄的不孕不育问题,还是相当的棘手。 甚至可以不怕残忍的说一句,靠现有的医疗手段,以祈安娜这样的年纪,是绝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当然,陈武也明显的年龄大了,就算给他找个二十岁的年轻孕母进行人工授精,也是机会渺茫。 而且何海澄怎么可能去帮他们做这种事? 姑爷爷和姑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虽然姑爷爷很爱孩子,可是何海澄相信,他更爱姑奶奶。否则,他不会这么多年都跟姑奶奶在一起,不离不弃。 陈武虽然是个孤儿,可也是个顶级大厨,以他的个人能力,就算离开了祈家,也完全有能力过上富足优渥的生活。而姑爷爷这个人,乐观豁达,对财富和权势从来都没有特别强烈的追求,如果不是出于和姑奶奶的真心相爱,他不会宁肯放弃孩子,也要跟祈安娜相伴终生。 姑奶奶是被吓着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何海澄是男人,他更能理解姑爷爷的想法。所以他更加明白,如果不是姑奶奶和姑爷爷的孩子,哪怕孩子身上流着一半自己的血,陈武也是不会接受的。 问题就卡在这里了。 何海澄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告诉他们这个项目。 他们是企图从人的骨髓细胞中培育出生殖细胞,从而解决夫妻双方的生育问题。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其实不只是姑奶奶,连唐叔叔一直都抱有很高的期望,瞒着大伯父私下对他们资助不少。 可是这个项目一直很难招募到合适的志愿者,所以研究进展很是缓慢。因为在试验过程中会用到很多新药,对人体会带来什么样的副作用没有几十年的工夫根本看不出究竟。 而这项试验又很特殊,不能单个进行,得夫妻双方同意并配合才行。而一加一的难度,明显就成几何倍数增加了。 可要是不用这个方法,姑爷爷和姑奶奶就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何海澄决定召开一次家庭会议。 就在陈武恢复出院之后,确认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精神也可以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在让许嘉宝把所有的小萝卜头们带出去玩乐之后,何海澄跟全家人把事情讲明,并提出自己的看法。 “我知道大家都很担心姑爷爷和姑奶奶的身体,可他们要是不拼这一把的话,真的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想替他们试试。” “我反对。”出乎何海澄的意料,爸爸祈乐之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 他的神情严肃,态度也很认真,“海澄你太感情用事了,姑姑和姑父年纪这么大了,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我们可以的。”陈武不服老的举手发言,“安娜,你说行不行?” 祈安娜一个劲儿的点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反对。”祈安之甚为威严的开口了,可还没等他说出理由,身边有人却跟他唱起了反调。 “不,我们支持。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参与这项试验。” 祈安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又惊又怒的转头大吼,“你疯了是不是?这时候你出来添什么乱?” “我没疯,我也不是添乱。”唐慕辰淡淡的扫了爱人一眼,顿时把他的火气灭了一半,“这个计划我早就听说,也早想参与了,只是海澄说没有你的同意不能进行,所以才一直没吭声。” 祈安之益发恼怒,“那就是说,要是他同意了,你就能背着我去做试验用的小白鼠?”他不敢想象,要是万一唐慕辰加入这计划,出什么事的话,自己可怎么办? “你这话就过分了啊,什么叫试验用的小白鼠?难道你很瞧不起它们吗?要不是有这些小白鼠和勇于试药的人,象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家伙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吃药吧?” “我怎么贪生怕死了?”面对爱人的讥讽,祈安之明显愤怒了,可他还能保持着理智,“我不跟你吵,总之这件事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那好,从现在开始,在你同意之前,我拒绝和你说话。” “你!” 眼见这一对还要吵下去,祈幸之拦在了他们中间,“大哥!你就少说几句吧,慕辰哥也是好心。这样吧,照咱们家的老规矩,投票决定!” “投票也没用。”祈乐之不甚赞同的道,“先不说这件事的成功率低得可怜,就算是侥幸成功了,谁来做代孕母亲?海澄,你考虑过没有,这涉及到太多的伦理和医学问题,光是我们同意有什么用?” “要是可以的话,我来替姑姑生!”一直没吭声的祈爱之突然说话了,她看一眼身边的爱人,谷心杨握紧她的手,什么话都不必说,祈爱之就看懂了他眼里的支持与理解。 感动的回他一笑,祈爱之遗传自祈家个性里坚决的那一面,和大哥一样表露无疑,“我们最近打算要小孩,本来就一直在调养身体,我跟姑姑血型一样,又是亲姑侄,肯定不会出现排斥反应。” “爱之……”祈安娜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祈幸之立即道,“那就是说,爱之是同意的,我也同意。乐之反对,大哥反对。2比2,康之,现在就看你的了。” 慕容刚突然道,“爹地,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来投票?我也支持姑奶奶和海澄。”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祈幸之瞪他一眼,“姑姑的事情,我们五个做决定就行了。康之,你给个痛快话吧。” 祈康之左右看看,很是为难,大哥三哥在那边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二哥四姐又在另一边同样眼含深意的看着他。这让他怎么选? 从理智上说,他觉得大哥三哥是对的,但从情感上,他还是想站到二哥和四姐的这一边。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一家人的感情,又能让大家达成共识? “我来说几句吧。”陈武忽然环顾众人,轻松一笑,“我知道你们争执都是为了我们好,可是安之,你有没有想过,姑父都多大年纪了?我和你姑姑活到这把岁数,说句大实话,也算是活够了。这辈子想吃的想喝的,我们也算是都享受过的,就算现在闭上眼,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要说人生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个孩子。眼下海澄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试过了,但没成功,我们走的时候会遗憾,但肯定不会后悔。可是,要是你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这不是让我们走的时候都不安心嘛!” 祈安娜也是同样的心意,泪眼朦胧的看着真正能够决定这件事的大侄子,“安安,姑姑知道你是心疼我们。你就当这是姑姑最后一次任性,成全我们,好不好?” 祈安之无话可说了。 祈康之终于知道说什么了,“大哥,同意了吧。你还记得小时候爹地说过的话吗?所谓的一家人,不是在他做对的时候多么支持,而是就算明知他的选择不讨好,甚至会很辛苦,可只要他觉得幸福快乐,我们一样要无条件的支持。” 祈安之垂下眼眸,好半天才涩然道,“海澄,现在全都交给你了,你多用点心。我……和你辰叔一起加入这项试验,有什么药,先给我们用。” “谢谢你,安安。”祈安娜激动得泣不成声,祈安之上抱紧姑姑,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我们家的安娜公主,天大地大你最大,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是我答应过爷爷的,要宠着你,让你任性一辈子。” 祈安娜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唐慕辰在背后重重捶了他一记,眼里含着泪,可嘴角却又分明挂着笑。 这混蛋,平时冷冰冰的比谁都酷,可要是煽情起来比谁都招人眼泪,真是讨厌死了! …… 看唐慕阳换了只手托着腮,再度重重的叹一口气,车行的小员工不干了,“老板,你不要这样啦,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给我们听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叹了多少口气?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担心车行是不是要倒闭了啦!” 唐慕阳老气横秋的白了这帮小年轻一眼,“你们这屁大的年纪,懂什么?” “就算是不懂,听你说说也好嘛。老板……你不会要闹家变了吧?” “去去去!你们老板家庭和睦,婚姻幸福,还儿女双全,等你们结婚闹家变了,我还没变呢!”不过唐慕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嗳,如果要你们参加新药试验,你们愿意吗?” 啊?这一下,把所有人问了个瞠目结舌,“试……试药?” 左右看看,齐唰唰的开始摇头,“我们又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为什么要去试新药?” “算了算了,跟你们也说不通。你们呀,有空都去跟小明学下修车,别成天躲在这里偷懒。” 一帮小年轻们顿时叫起了屈,“哪里是我们不学,是苏工修得太快了,我们都没看清楚,他就弄完了。而且他做事的时候,又不喜欢人多,又不喜欢说话,我们不就只好出来了?” 想想苏明这个古怪脾气,唐慕阳也有些挠头。 其实近年来苏明已经改掉很多了,可最近几个月不知怎么回事,每天除了闷头修车,就是捣鼓一些小模型,问十句答不上一句,有时还经常魂游天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唐慕阳叹口气,打算继续回办公室发发呆去。可有个人却悄悄跟了进来,低低的问,“唐大哥,你刚才那么问,是不是海……何家的研究所出问题了?” 呃?唐慕阳倒有点稀奇,难得苏明会主动关心人,顺嘴就接了句,“研究所没什么事,就是试用新药找不到人。” 出乎他的意料,苏明当即表态,“那我去吧。” 唐慕阳连连摇头,“你不行,人家要已婚的,夫妻双方才能行。再说,你好端端的,去试什么药啊?” 可苏明的态度却更为坚决了,“你就帮我说说吧,我是真的想帮他……帮社会做点有用的事情!” 唐慕阳被他缠得受不了了,“好吧好吧,那我去帮你问问,到时不行可别怪我。” 苏明好似大大的松了口气,沾着油污的下巴,绽出数月以来,第一抹柔和得近乎微笑的表情。 唐慕阳用力眨了眨眼,是他眼花了吗?只可惜,男孩再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低头又去了工作间。 这样的拼命,让唐慕阳这个大老板很是不好意思,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减少发呆叹气的时间,多拉几个单来了? 不过干活之前,还是先打电话吧。说起来,唐慕阳也很关心这项目的进展,毕竟他嫡亲的大哥,唯一的大哥也去以身试药了。如来耶稣,唐家的列祖列宗们,你们可都在天上地下看着点,千万别让大哥出什么纰漏啊!至于那个祈安之,也顺便关照一下子吧。 11 一晃数月不见,何海澄没想到苏明竟会瘦成这样。 虽然他原本就不胖,但也只是略显瘦削而已,但如今穿上秋装的他,却显得比夏天穿得那么单薄时更加的瘦骨嶙峋。外套完全成了空架子,在他身上荡来荡去,微露出来的下巴更是尖得有种触目惊心的弧度,并带着病态的苍白。 “先坐吧。”原本的话咽了回去,何海澄把刚拿出的茶叶放回去,换了营养素。这是爹地专门买了给他搁在办公室的,有时来不及吃饭就冲一杯,还是挺顶一阵子。 刚才唐慕阳打电话来时,可把何海澄郁闷得不行。 虽然他知道唐慕阳也是一片好心,但他们研究所又不是集中营,能随随便便拉个人就进来做试验吗? 就算不是参加那个生殖项目,而是接受普通的药物临床试验,也得是确实有病,通过现行药物又无法起到治疗效果的病人才行。 当然,也有身体健康的普通人参加的药物试验项目,但那些也都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批,和对受试者身体情况的充分了解,并不是来一个人,就能拿药给他吃的。 散发着香草奶香的营养素在冰凉的掌心化开,男孩鼓起勇气,低低的对何海澄说,“我……我愿意接受你们的药物试验,嗯,做手术也可以……我,我都不怕。” 何海澄没有打击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是看着他始终不敢抬起的头,从容的问,“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 男孩明显愣了,从长长的刘海缝隙里偷偷看一眼他的神色,才小心的答,“因为……因为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只是这样?”何海澄的目光落在他微露出来的指尖上。指甲明显有被啃咬过的痕迹,尤其是食指,如果不出意外,指腹那面应该有伤。 苏明想收回捧着杯子的手,何海澄没有错过,他的牙齿不自觉的咬了咬唇,才颤抖着声音艰涩的道,“我一向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我想对别人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好。所以我想,也许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会比较好……” 他越说越小声,越说头越低,最后,甚至有一滴亮亮的液体从刘海下快速落了下来。 何海澄想了想,忽地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帮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正好我们医院有个关于安眠药的新项目,你有没有时间试吃?” “安……安眠药?”男孩有点茫然,还有点失望。 “你不愿意参加?” “不!我……” 苏明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何海澄却已经像模像样的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表格开始填写了。 “你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对什么药物过敏?或者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过往病史?” 男孩一律摇头,表示他很好,很健康。 “那好,你稍坐一下。” 何海澄出去了一趟,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拿着杯清水和几粒药片进来了。 苏明放下手中的营养素,可很快又依依不舍的端了起来,问,“我可以喝了它再吃吗?” “应该可以,营养素里有奶制品,正好我也可以观察下它们是否会相互起反应。”何海澄煞有其事的给出医务工作者的合理解释。 男孩一口气把营养素喝了干净,又听话的把药片吃了。只是看他还想把清水喝光,何海澄把杯子拿了下来。 “这就可以了,喝太多水会冲淡胃酸的。走,我带你去监控室。” 男孩茫然的随着他的指挥行动,乖得就象任人宰割的小绵羊。何海澄心里涌起些淡淡的负罪感,可很快,就被更多的正义感打败。 小小的睡眠室布置得温馨安静,把床边一只巨大的机器打开,何海澄示意苏明可以睡上来了。 可男孩明显紧张了,“就……就这样睡?” 何海澄温厚的笑笑,“我现在要到外面的试验室去监控数据,你放心的在这里睡吧,有什么事我在那头就能知道。你放心,我得到的只有实验数据,你要是睡觉时打呼噜流口水我可都是看不到的。” 男孩羞涩的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看他这个样子,何海澄突然很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可是想起上次他的过激反应,到底是在刚触碰到他头发时,生生的把手收了回去。 “你安心睡吧。”替他锁上门,何海澄走了。 苏明在床上躺下,把床头本就很柔和的灯也关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悄悄的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带着一丝安心的浅笑,闭上了眼睛。 安眠药很快发挥效力,没费多少工夫,苏明就睡了过去。在外头的监控室看着他安稳的入睡,何海澄微微笑了笑,转身出去打电话。 “你说什么?小明有抑郁症倾向?”正在外头执勤查车的谷心杨把手里的纸笔交给同事,走到一旁接电话。 电话那头,何海澄的分析冷静而严谨,“他似乎还有轻微的自残的倾向,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头上留有啃噬的伤痕。而且你们没注意到吗?他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不好,他应该失眠很久了,精神状况很差。我刚才骗他,给他服用了维生素和少量的安眠药,让他先好好睡上一觉。不过安眠药吃多了会形成依赖性,还是得开导他,让他走出低谷才行。” “那该怎么办?带他看心理医生吗?”谷心杨越听越紧张,就算他对医学不是了解得很清楚,也知道抑郁症可不是好东西,有不少的大牌明星都因为它断送了事业乃至性命。 而一般人对于去看心理医生都多多少少有些抗拒心理,苏明为人又沉默寡言,如果贸然把他送去,会不会招致逆反,弄得情况更加严重? 何海澄选择私下把事情告诉他,就是也担心到了这一点。 “我建议暂时不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你们可以请教下心理医生,怎么做更好。从常规上来说应该是从生活方面着手,多关心他,多陪陪他,找些他感兴趣的事情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这么样的突然消瘦,应该是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巨大刺激。如果他愿意讲出心事,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不愿意的话,也不要逼他,只要能陪他走出这段阴影就好。” 谷心杨听得连连点头,挂了电话就立即找英明睿智的老婆大人商量去了。 何海澄看着院子里已到花期尾声的夹竹桃,心内稍安。 苏明虽然个性孤僻,就跟这有毒的夹竹桃一样,让人难以亲近,但如果把它的毒素提炼出来,却能强心利尿,定喘镇痛。在治疗癫痫、心力衰竭等等方面都有不错的疗效,还能制成杀虫剂,可谓用途广泛。而活的植株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都有较强的抗性,也是现代都市庭院种植的不错选择。 当然,何海澄并不是要把苏明当成夹竹桃来充分利用,他只是觉得,以这个男孩的年纪,真不应该活成那样,跟小老头似的。 如果能让他打开心扉,走上正常的社交和工作轨道,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身边关心他的亲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好事”居然最后要落到他的头上。 “什么?让我去开导他?”晚上,下班回家的何海澄毫无预期的见到了亲自登门拜托的姑姑——祈爱之。 “拜托啦,你就帮帮这个忙吧。” 祈爱之眨巴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弱女子形象,可从小一起长大的何海澄太知道这个姑姑的个性了,她才不是这种软弱的人呢。 “这些虚的少来,你就直说吧,为什么要是我?” 见何海澄这么上道,一下就问到了重点,祈爱之正好就把咨询心理医生的结果告诉他了。 “……家里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我们平时都独立惯了,如果突然的去对他说些什么或者 做些什么,都会让他产生怀疑,反而不好。不如给他找个朋友,慢慢的开导他,恐怕效果会更好,医生也同意我们这么做。可你知道,收养小明这几年,除了你,他还从来没跟别人出去玩过,他应该对你还是印象比较好的,眼下就只好拜托你出马了。医生还告诉我们,你可以假装试药的名义定期跟他见面,先试着把安眠药减下来,只给他补充一些营养素,如果他能睡着,就证明他的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如果不行的话,他会协助你开一些相关的治疗药物。哦,这就是医生给出的药方,反正你也懂这些,先看看吧。这是小明每年的体检纪录,你也可以做个参考。” 何海澄哭笑不得的看着祈爱之把一大堆病历和参考书一股脑儿的塞到自己面前,不太敢接受这么艰巨的任务,“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这个外行怎么可能做得跟专业的心理医生一样?万一说错了什么,或者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没问题,我们相信你。” 何海澄也不知祈爱之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可他知道的是,这个麻烦恐怕是推不掉了。无奈的抚额,“你把心理医生的电话告诉我,我自己跟他联系。” 祈爱之顿时喜笑颜开,从包里拿出医生的名片,“海澄你真是太好了,小明就拜托给你了哟。” 何海澄苦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也别光顾着别人,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我听说你还在法庭上蹦躂得很欢呢,你都已经开始服药了,近期还是减少些工作量吧。” “遵命!”祈爱之先满口答应,又可怜兮兮的求情,“海澄你也知道,姑姑没什么爱好,就爱跟人在法庭上吵架,骂得那些人哑口无言我比干什么都开心,你还是让我接点案子吧。我保证,不接海参鲍鱼,只接些小虾米行不?” 何海澄彻底被打败了,祈家的女人岂止是公主,全是女王啊!谁敢得罪? 可这个苏明的事,得怎么弄才好呢? 虽然头痛,但何海澄是个认真又负责的人,既然答应了帮忙,就开始着手研究苏明的病历。 祈爱之不愧是律师出身,情报工作做得非常仔细,除了病历,还特意准备了苏明的履历。 台灯下的登记照上,梳开刘海,露出俊美五官的男孩静静的望着镜头,居然让何海澄的心莫名抽动了一下。 那双眼睛不是纯粹的黑,却也不是迷蒙得让人看不清。那就象……何海澄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眼湖,在晨曦的微风里,湖面上就飘浮着这样一层浅浅的薄雾。可即使是这样,也美得令人窒息。等到太阳出来,湖水更会随着天气的不同,呈现不同的迷人色泽。而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究竟又会隐藏着怎样的心事?何海澄发现,自己突然对这个男孩产生了探究的兴趣。 12 阳光晴好的冬日午后,总是让人心情格外愉悦。尤其通过一上午的辛苦忙碌还得到了好的劳动成果,就更加让人开心了。 翻翻行程表,发现今天居然又是礼拜五了,何海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想了想打电话到研究所前台,“麻烦给我订一份下午茶,就是上次你们叫的那家,所有的同事一杯饮料一份点心。我这里不要茶水,只要一块提拉米苏就好了。” “好的。”程蓧燕甜美的答应下来,立即开始行动了。把手上的工作往新来的实习生高萌萌面前一推,这边自己准备出门。 还是在校生的高萌萌有些疑惑,“蓧燕姐,那家店是可以叫外卖的,你不用亲自跑一趟吧?” 程蓧燕略带戒备的看她一眼,职业的笑了笑,“虽然那家店可以叫外送,但我们要订的是糕点,如果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哪些是最新鲜的?万一他们的店员忙,不能及时送来怎么办?再说那家店又不远,我去去就来,要不了多长时间的。你在这里看好前台,凡是电话都要做好记录,如果有事要走开,就跟总务打个招呼,有人来接班了才能离开,知道吗?” 高萌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程蓧燕火速出了门。 小丫头当然不会懂,她这么用心,当然是有理由的。 今天中午同事聚餐的时候,程蓧燕听到齐楠无意中提起,进行生殖研究的小组好象取得了不小的突破。这小子虽然也是研发成员,却因为资历尚浅,业绩平平,没有进入到核心部门,所以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反倒是那个袁蔓,入职时间和他差不多,却因为勤奋好学,前不久被何海澄召到了麾下,参与到那个生殖项目里。但她的嘴巴可紧得很,公司没有确认宣布的消息,她是半个字也不会透露。 况且,就算她肯说,程蓧燕也不愿意去求她。那女人是她的情敌好不好?哪有人去求情敌的? 程蓧燕知道,搞行政的自己是不可能跟搞技术的袁蔓那样与何海澄有较多的接触机会,但她却不甘心就这么输给她。 就算上回郊游之后,何海澄并没有跟她怎么样,但他不也没跟袁蔓发展吗?程蓧燕早就开始找机会跟何海澄再度接近了,难得他今天叫了下午茶,她还不得赶紧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了。 而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却是不能跟外人说的。尤其那个高萌萌,虽然是在校生,可身材高挑、清纯漂亮的她却已经引起不少公司年轻男同事的注意。 而她对何海澄的崇拜与喜欢,也是毫不掩饰的。程蓧燕可不想多给自己树一个情敌,所以提防着这小丫头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程蓧燕去用她的小心机了,初次担当前台重任的高萌萌虽然需要处理的只是一些简单的事务,但也忙得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她手忙脚乱。 时钟很快指向下午三点二十五,一个清瘦的男孩进入了研究所。 黑色的及膝风衣严严实实的扣在身上,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只有颈间的苏格兰格子围巾,才带出些许温暖的红色。 正在接电话的高萌萌看来人不打招呼就直接就往里走,顿时有些慌了,捂着话筒就冲他喊,“嗳,请问先生您找谁?麻烦您过来登记好吗?” 那男孩停住了,可是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高萌萌赶紧三言两语把手上的电话打发了,然后拿着访客登记册慌慌张张的往他面前小跑着过来。 “不好意思,按公司规定,外来访客一律需要进行登记,麻烦您签个字好吗?”她见那男孩犹豫着伸出手,便想当然的把笔和册子往他手上一放。 啪!一个无心去接,一个有心去放,册子连同笔一起掉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很响。 这回高萌萌真的囧了,心想这人怎么回事啊,他就不能好好的接住吗?可行政工作手册有一条,在发生矛盾时得首先检讨自己的错误。如果自己再加点小心,也许这样的失误就不会发生了。 “对不起。”几乎是同时,黑衣男孩和她同时道了个歉,然后一起蹲下捡东西。 因为看到对方的礼貌,高萌萌心中的小小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了,看他已经捡起了登记册,那她就去捡滚到一旁的笔。并心情愉快的勾起嘴角,“先生你……” 未出口的话在仰望到男孩的脸时,便如暴露在空气中的肥皂泡泡般,瞬间消失不见了。 高萌萌甚至觉得在这一瞬间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心脏象是给什么人拿走一般,连灵魂都快出窍了。 这样的经历有点象失重,她第一次体会到,是小时候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可这男孩给她的冲击却比坐过山车还要强烈。以至于在她这有生之年,都会因为他而永远的记住这间曾实习过的公司。 念念不能忘。 而如今,青涩的女孩还不太明白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她人生中的意义。 “这样……可以了吗?”男孩见她抓着笔,一直保持着半蹲半起的姿势,定定的看着自己,有些被吓着了。从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拿出笔,低头快速做了个登记,交回到高萌萌的面前。 长长的刘海重又覆盖住他的大半张脸,再略微低下头,那刘海盖不到的地方又被帽子的阴影盖住了。 看不到他的脸,高萌萌象是给雷劈傻的脑子终于重新开始运转了,但还不够利索,只能机械的往册子上扫一眼,连他写的是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稀里糊涂的回答,“啊,可以了。” “那我进去了。”男孩转身逃也似的走开了。留下高萌萌在那儿傻站了半天,才发觉自己的一双腿已经酸得开始发麻了。 保持那么长久的怪异姿势,能不辛苦吗?高萌萌在捶打着自己双腿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她刚才就以那么难看的姿势看了那大帅哥半天? 天!高萌萌脸烧得滚烫,恨不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之后再拿去清蒸油炸!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囧事?这让人家怎么让她? 她不想活了! 就在高萌萌在这里万分纠结挣扎之时,男孩敲响了一扇办公室的门。 咦?难得他也会晚,何海澄说“进来”的时候带了两分笑意,在看到男孩时那笑意又加了两分。 “剪头发了?”虽然跟之前的长度比起来,短得很有限,但这已经是个极大的进步了。心理医生有告诉过何海澄,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展露出来,也是一个人渐渐树立自信的表现。 “我迟到了。”答非所问的进来,苏明在何海澄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偷偷瞟到他的笑意又加深了。是因为自己的头发吗? 想想刚才那女孩的怪异表情,男孩不太自然的想去摸头发,可又怕这动作让人觉得太女气,生生忍住了。只是在何海澄看不到的地方绞着手指头,忐忑的惴测着他的笑意。 “只晚了三分钟,虽然也是迟到,但还属于可以容忍的范围。”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何海澄对这个敏感的男孩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在他不擅与人交往的沉默外表底下,其实隐藏着一份渴望友情的心。所以生怕自己会做错事,生怕自己会惹人反感,才处处不敢做,也不敢说。所以让他打消顾虑的最好方法就是诚实的告诉他你自己的感受,反而会让他轻松。 看何海澄真的没有生自己的气,苏明也放松了些,主动摘下帽子,多解释了两句,“刚才在门前,新来的女孩要让我做个登记。” 何海澄望着他揶揄的一笑,“你没说你是我的VIP?” 男孩的嘴角害羞的微勾,低低接了句,“我算什么VIP,你都没收我的钱。” 何海澄哈哈笑了,“这话你说反了吧?你帮我试药,应该是你收我的钱才对。可你又不肯收,这不就替我大大的省了一笔?所以你还是我的VIP。”他故作神秘的对男孩招了招手,在办公桌那头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个秘密,这年头人工很贵的,招到象你这样肯干活又不要钱,我们老板不知道多开心呢。”男孩的嘴角裂开了,象是熟透的荔枝,鲜红的唇下绽开米珠般光洁的牙,散发着一股甜美的气息。 何海澄心神一荡,赶紧将目光调开。 真要命!苏明的健康状况渐渐好转,气色也越来越好这是正常的。可他的诱惑力也呈直线上升的趋势,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无论是他偷偷瞟过来的眼神,还是偶然绽开的微笑,都让何海澄越来越难以控制心跳的频率。 但他可时刻牢记着这男孩是个GAY,而且是个涉世未深的GAY,就算心理医生没有提醒,何海澄也算是半个医务工作者,所以深知,病人在治疗过程中极易对医生产生依赖,甚至恋慕的情绪,但这种感情是不正常的,是必须加以严格控制的。 所以他起身去把例行的药拿了出来,不准备再谈下去了,只告诉他,“今天周末,等你睡醒,会有个小惊喜给你哦!” 男孩的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期待,没有丝毫怀疑的就抓起药和水吞下,然后乖乖去监测室睡觉了。 何海澄照例站在旁边陪了他一会儿,等他睡着这才离开。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跟心理医生商量下,把他的药渐渐减了。 刚开始的时候,苏明确实出现了轻度的抑郁状况,不用安眠药根本睡不着。可近两个月的治疗下来,他的症状好得多了,就是没有安眠药也可以睡得着了。 等到过了年,他的精神状况再稳定一些,自己的治疗就应该结束了吧?说真的,再这么下去,何海澄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对这男孩下手了。 他又不是柳下惠,象苏明这样青涩又漂亮,并且对自己明显有好感的男孩摆在面前,就象是毫不设防,等待采撷过的甜点,对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何海澄有自己的道德操守,对不准备长期交往的对象,是不会碰的。 可他也怕自己会有犯错的时候,而苏明,就象是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去照顾的珍贵兰草,他养不起。 说心里话,何海澄还是希望找一个能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就象大爷爷和小爷爷,不就是绝配? 想起那两位老人家,何海澄心情愉快的回到了办公室,刚坐下就听内线电话响起,“何总,回来了吗?下午茶到了,我给你送来吧!” “好啊。顺便把账单带来,我给你钱。” 挂上电话不多久,程蓧燕带着甜美的微笑和精心补过的妆容进来了,不忙着结账,却是先把东西递上,“这是你要的提拉米苏,还有一盒葡萄。这是玫瑰香口味的,难得碰到,我记得你喜欢吃,就买了一盒,已经洗干净了,可以放心吃的。” 何海澄微怔了怔,随即笑道,“那怎么好意思?说好了是我请你们的,怎么能让你破费?一共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程蓧燕娇俏的皱了皱鼻子,大着胆子道,“你要真的过意不去,不如晚上陪我去看电影吧。我有两张在网上团购的票,再不看就要过期了。然后你请我吃顿饭就当回报,行不行?” 看女孩含情脉脉的目光,何海澄就是再傻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其实不喜欢太主动的女生,可要是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好象又不太符合他一贯的绅士风度。 所以他是这么告诉她的,“不好意思,我家一般周末会有聚会,我得先问问家里有没有安排,才能答复你,可以吗?” 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天天和家人粘在一起吗?程蓧燕有点失望,但还不至于完全绝望。心里不禁想着,要是何海澄能带她回家一起吃饭就好了。不过估计这暂时是不太可能的,但没关系,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能慢慢抓住他的心。 很可惜,何海澄很快就让她绝望了。半小时后回电话说家里小弟咳嗽,他得回家帮忙照看。为了表示歉意,他送了程蓧燕两张自助餐券,让她另约朋友一起去。 “蓧燕姐,你怎么了?”看她瞬间阴沉的脸,高萌萌忍不住关心的问。 “没什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就行。”硬梆梆的甩出一句,程蓧燕气得快哭了。她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何海澄就是不喜欢? 下午五点半。 在监控室醒来的苏明得到了他的惊喜——提拉米苏。 厚重的奶油裹着可可与绵软的蛋糕,象是掉进甜蜜的梦里,非常对他的胃口。 看他的眼睛还盯着那盒葡萄,想要又不敢要的样子,何海澄突然想起了公园里的小松鼠,看着游人吃东西时在旁边也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忍笑拈起一粒,递到他面前,“尝尝,味道不错。” 他的原意是让苏明接过去,可没想到他手上捧着蛋糕,一时没明白过来,竟是羞涩的笑了笑,低头张嘴,轻轻含上了那粒葡萄。 当温热的唇碰上他的手指时,何海澄就吃了一惊,而当男孩的舌头似乎是不小心触到他的指尖时,何海澄只觉一股细细的电流快速而又准确的命中了自己的心脏。 心剧烈的颤抖着,脑子短暂的空白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的觉得,眼前的男孩特别诱人,诱人得令他的身体涌出一股并不陌生的情热! 恰在此时,男孩退却了。 后退一步,深深埋着头,继续吃他的蛋糕。没有发出声响,只微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上,那喉结还在无声嚅动。 何海澄听到自己浑身血液澎湃的声音,象是无法控制的兽,恨不得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扑上前对那脖颈咬上致命的一口! 暗暗吸了口气,何海澄才不至于失态,却也再不敢跟他单独相处,果断转身收拾东西,“走吧,我送你回家。这盒葡萄你拿着,到门口等我。” 苏明温驯的离开了,可在转身的瞬间,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小小的如恶作剧般得意的偷笑。 看见黑色风衣男孩从面前不远处走过,高萌萌激动了,压低了声音,拉着同在等公司大巴的程蓧燕问,“你看,那个男孩,他是叫苏明的对吧?他是什么人?来我们公司做什么的?” 程蓧燕今天被人拒绝,心情本来就不好,看她这么欢呼雀跃的样子,就更不高兴了,“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他不过是……” 忽地,苏明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往回走了几步,停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可高萌萌因为转身说话,背对着他,并没有看见。还在那里追问,“蓧燕姐,你就说下嘛。” 程蓧燕原本想提醒她的,可当她的目光意外落到男孩手上的葡萄上,眼神阴沉了下来。 一盒水果虽然是小,但却是自己送给何海澄的一番心意,就算他送了自己两张餐券,但这就能把她的心意随随便便拿去送人吗? 妒忌象毒蛇咬中了女孩的心,让原本普通善良的心也变得恶毒起来。 看苏明恰好站在夹墙旁边,附近又没有其他人,程蓧燕假装看没到他,故意提高了嗓门道,“听说他是个修车的技师,还是个孤儿。何总是可怜他才把他召到公司来的。我知道你哦,其实他有抑郁症,本来是应该去看心理医生的,可他家人怕刺激到他,所以才拜托何总照顾他。每回假装到公司来吃药,其实全是骗他的!” 这些事原本不是程蓧燕应该知道的,可那个大嘴巴的齐楠负责不了大事,这些小事何海澄就交给他处理了。所以齐楠会知道,而一不小心就又说给程蓧燕知道了。 “真的吗?那他好可怜哦。”高萌萌越发同情了,丝毫没有留意到她们议论的人正站在她们身边不远处,死死咬着唇,脸一点一点白了。程蓧燕还在添油加醋,无中生有,“确实可怜,我们何总心地最好了,平时就是见到路边一只猫一只狗都要捡回来照顾的,何况是个人呢?就当是积点德作善事了。往后你看见他,也对他客气点。小心他突然发疯,那可就不好了。这可是何总亲口提醒过大家的呢!” 高萌萌听到这里,同情之余也生出些害怕来,“他真的会发疯?” 程蓧燕一脸的理所当然,“心理疾病厉害了,不就是变态?怎么能不小心点?” 装葡萄的盒子已经给捏破了,苍白的指节上染上玫瑰红的葡萄汁,越发衬得那红象心尖的血,白的象眼底的泪。 13 从后视镜里看着男孩始终低垂的脸,何海澄不解的问,“怎么了?怎么好象不开心的样子?” 苏明没有说话,依旧倔强的保持着沉默,固执得就象拒绝风化的石头。 何海澄不是榔头,砸不开这样坚硬的壳,他也不是读心专家,所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去取个车回来,苏明就变成这样。 面对毫无开口欲望的男孩,他只能同样的沉默以待。车里的气氛一下子down下来,明明开着空调,却仍是透着丝丝寒意。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 谷家到了。 何海澄停下车,最后问了句,“能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要总是这样,把不开心的事全都闷在心里,那谁也帮不了你。” 男孩什么也不肯说,打开车门就下去了。在他看似决然转身的瞬间,却透着一丝轻微的颤抖,如等待被人拉扯的游丝。 只可惜,何海澄没有看见。 转动方向盘,走上回家的路,何海澄真的觉得自己对苏明已经尽力了。就算是谈恋爱的两个人,也不能要求一方完全体谅另一方的心情吧? 不得不说,苏明刚才的表现惹怒自己了。何海忿忿想着,自己又不是他的老妈子,怎么能用这么幼稚的方式任性的对待自己? 再怎么说,自己也算是他的朋友吧?有这么对待朋友关心的吗?驾车回去的路上,何海澄莫名的火大。却没意识到自己对待普通朋友,可不会象现在这样不肯体谅。 “妖怪!还不快现出原形!” 才进门,就见一团小小的黑影突然从高高的鞋柜上向自己偷袭,何海澄见怪不怪的伸手把那团黑影捞住,用力揉搓,“你这只猴子又逃出五指山了吗?看我再把你压回去!” “不行不行!”小孩子的思维总是单纯而直接,何思元急得直叫,“你还没说你是什么妖怪呢?” 何海澄想想,“那我今天还是做牛魔王好了,孙猴子,你还是得管我叫大哥哦。” 小人儿撅起小嘴,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着,甩了哥哥一记白眼,“你干嘛老是做牛魔王,你就不能做狐狸精吗?” 噗!原本郁闷的心情瞬间就给小弟逗得笑了起来,何海澄一面换鞋, 一面继续蹂躏弟弟,“为什么想要狐狸精?” “是唐亦观说的。”这两个小朋友都喜欢直呼彼此的大名,以此来显示他们的成熟。 祈思元事无巨细的向哥哥汇报,“唐亦观是听他爸爸说的,他爸爸说狐狸精是最好最厉害的妖精,要抓就抓狐狸精,比抓别的妖精都有用。” 何海澄笑倒在沙发上了,“那他爸爸没说狐狸精有用在哪里?” 祈思元想了想,突然高举着小手,跟回答问题时答道,“他爸爸说,狐狸精会暖床!哥哥,暖床是什么意思?” 何海澄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哟哎哟说不出话来。 何家悦从厨房出来,嗔了两个儿子一眼,却道,“慕阳也太不象话了,怎么什么话都能跟孩子说?” 祈思元还是很糊涂,“爹地,什么叫暖床啊?” 何家悦瞪了小儿子一眼,却是耐心的给他做了个纯纯的解释,“就是冬天的时候,你晚上睡觉前,爹地会在你的被子先放只暖宝宝,把被子捂暖和了,你再去睡觉,那个暖宝宝就是暖床的。” 哦,祈思元似懂非懂的明白了,忽地兴高采烈的道,“那我也要一只狐狸精来暖床!” 何家悦又好气又好笑的戳儿子的小脑门一记,“你都有暖宝宝了,干嘛还要狐狸精?爹地养你一个就很辛苦了,你要想养狐狸精,等你长大了自己找去!” 啊?想着离长大的久远,小人儿泄气般的叹了口气。突然爬上沙发,怂恿起何海澄,“哥哥,你没有暖宝宝,你去抓只狐狸精来养吧。我帮你养,我可以把最喜欢的饼干和玩具都分给他。” 这回连在厨房炒菜的祈乐之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海澄,听到没有?连你弟弟都着急了,你还不行动?” 何海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去洗手,吃饭吃饭!肚子都快饿死了,老爸你今天又早退回来,做什么好吃的了?” 看大儿子迅速逃之夭夭,祈乐之和何家悦对视一眼,都是相同的无奈表情。他们也不想天天这么催啊,老大也应该算是祈家这一辈里最温厚靠谱的孩子,怎么桃花运就这么差? 素来最不迷信的何家悦决定今年过年一定要给这大儿子买盆桃花回来旺一旺,最好再摆个阵法什么的。回头他就去请教请教祈家最喜欢研究八卦的祈幸之,让他帮忙参谋参谋。无论如何,得把这个儿子在三十岁前解决掉! 何海澄不知爹地的重大决定,成功借洗手为由逃脱,待饭菜上桌时他才敢重新露面,可刚拿起筷子,一通电话突然打来,搅得他连饭也吃不成了。 匆匆赶到谷家,杨凯泛正急得团团转,“海澄你来得正好,赶紧跟我们说说,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小明一回来就闹着要离家出走?” “你把事情说得那么夸张好不好?”谷延捷比他冷静得多,还记得向打扰何海澄吃饭表示歉意,这才把基本情况向他做了个说明。 “我看小明今天回来那样子,好象是在外头受气了。可是我们怎么问他,他也不肯说,只坚持一定要搬出去住,还说不想麻烦我们什么的。而且他是说走就走,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要离开。毕竟这孩子已经成年,跟我们也不算正式的领养关系,有些话我们也不好说得太重,只能让他二哥二嫂带他出去租房子了。现在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可何海澄说起此事来也是一头雾水,“本来今天都好好的,我就是去取个车回来的工夫,他就不对劲了。问了他几次,什么都不肯说,这叫我们怎么帮他?” 谷延捷毕竟心细,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公司门口有装摄像头吗?我想看看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海澄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摄像头都是防事故防贼的,难道还能用来破案? 可是打个电话给公司值班室,没多长时间,还当真调出了那段录像,上面看得很清楚,最后在苏明身边说话的,是高萌萌和程蓧燕。 而摄像头也踏实的记录下了,苏明把那盒葡萄扔进垃圾筒的举动。 何海澄忽然有点明白了,难道是程蓧燕看到苏明拿着她送的葡萄,所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那么接下来苏明的怪异也不难理解了。 他很快的打了个电话给高萌萌,相比起程蓧燕,他觉得这个还很单纯的小女生说实话的机率比较高。 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了。 杨凯泛气得跳脚,“现在的小女孩怎么能这样?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这么在人家背后说闲话吧?谁说我们小明心理变态了?我看她才心理变态!” 何海澄真是觉得很抱歉,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对不起,都是我们公司管理不严,我这就去跟小明道歉。” “等等!”谷延捷把他叫住,先打了个电话给心理医生。 在听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心理医生给出意见,“其实让他搬出去住也好,冷静一下,也是重新建立社交关系的开始。其实他会生气,应该并不是被人说闲话,而是发现我们大家在联合起来骗他。这让他心里产生了被背叛的感觉,这才会拒绝和大家交流。眼下向他解释是必要的,但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是,暂时这些解释恐怕不会起到很好的效果,只能等他气消了再说。” 不过心理医生也觉得苏明对何海澄的依赖开始加重,因为只有真正开始在乎一个人,才会格外无法容忍他所造成的伤害。 “所以海澄你跟他解释完了之后,他以后的治疗就由我来出面吧。如果他一时不能接受我,就只好请你们身为亲人的多费些心了。” 谷延捷点头,其实他也隐隐察觉出了苏明的不对劲,所以才要先听听医生的专业意见。 对于何海澄,谷延捷觉得更多的是抱歉,“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了,你已经为小明做得够多了的。你没义务承担他的人生,小明的问题要解决,最终还是得靠他自己。他不能光靠别人的同情和怜悯过日子,过多的施舍也是一种变相的伤害。等他安顿下来,去向他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 虽然得到了他人的谅解,可何海澄心里还是很自责。 毕竟苏明是在自己公司出的事,而程蓧燕会这样,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如果那时他再细心些,凡事再处理得周到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后果? 而自己后来还责怪他的任性,想想真是不应该。 夜已经很深了,可何海澄却越想越睡不着。他决定了,天亮之后,就要好好的去向苏明道歉。嗯,道个有诚意的歉。 14 满屋子蛋糕香气。 在周末的早晨,格外让人心情愉悦。祈乐之看着空荡荡的小儿子房间,径直到了厨房。 厨房也是空的,但餐桌上摆着一盘子形态各异的香草奶油芝士蛋糕。细腻白嫩的小蛋糕,全都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做出桃心、小熊等各种造型,看着人就欢喜起来。旁边还有用各种坚果烘的饼干,是他们一家人都喜欢的口味。 抓一块饼干塞进嘴里,祈乐之拿起桌上的留言条,上面是大儿子的笔迹: “老爸,我带小丸子出门了。蛋糕是孝敬你和爹地的,你们不用急着起来,周末愉快。” 算这小子有孝心!祈乐之正在莞尔,忽见何家悦也睡眼惺松的起来了。 “海澄带小丸子出去了?家里好安静哦,还真有点不习惯。”扫一眼他手上的字条,何家悦放心的打着哈欠,坐在了桌边感慨。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祈乐之亲亲爱人的面颊,体贴的问,“既然起来了,就先吃点东西吧,儿子的一片孝心呢。要牛奶还是咖啡?” 何家悦托起一块小蛋糕,咬一口下去,甜美芬芳的滋味顿时让人愉悦得眯起眼来,“我要红茶。你也别喝那些了,都是甜的,小心糖分过高。” 好吧。祈乐之从善如流的彻来两杯红茶,一起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宁静的早晨。只是做家长的,就算孩子不在跟前晃悠,话题也永远离不开他们。 “你说海澄干嘛去了?这一大早的还爬起来烤蛋糕,好久没看他这么勤快过了。” “澄儿什么时候不勤快了?”何家悦护短的翻了个白眼,“他要不勤快,你现在能天天的迟到早退?他每天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你还想他回来做老妈子啊?” “我不过就那么一说,你看你,这就急了。”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昨天不是听说那个叫苏明的孩子在你们研究所闹了点别扭吗?海澄肯定是上那儿去赔礼道歉了。” “道歉做蛋糕?” “礼轻情义重嘛。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总比买来的有诚意吧?” “那他带着小丸子去,合适吗?” “你当我们海澄那么笨啊?他把小丸子往康之或者慕阳那儿一搁不就完了?就你那儿子,只要有吃有喝,到哪儿不能玩?” 祈乐之说得笑了,“是是是,儿子们好的时候,都是你儿子,不好的时候,普是我儿子。” 何家悦一本正经的点头,“本来就是如此,难道你还想不承认?” “不敢。” 夫夫相视,哈哈大笑。不过最后的焦点又不约而同落在大儿子的婚事上。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海澄安排些相亲?他老这么宅在家里怎么能认识人?” “这事得找嘉宝来商量商量,他现在接手了董事会,可有不少材料。” “他太年轻了吧?我觉得不如找二哥,他那基金会认得的人面也广。况且愿意做善事的,肯定心地都不错。” “不过我二哥那人太八卦了,万一事情没办成就弄得全世界都知道,海澄会不好意思的。” “那咱们跟他说说,叫他保密。二哥虽然不大爱操心,但这些事还是有分寸的。” …… 刚把小弟送到唐家门口的何海澄可不知道老爹们正在背后算计着他的未来,他正瞪着那个赖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晃荡着两只小短腿不肯下来的祈思元,怒道,“说好了送你来找唐亦观玩的,你怎么耍赖皮?哥哥要去办正经事,你怎么能跟着?” 祈思元不管,撅起小嘴一脸不满,“今天是周末,哥哥也不上班。你还带着好多蛋糕,肯定是要出去玩的,我也要去!” 有这种强盗逻辑吗?何海澄简直拿这小弟没办法,“蛋糕没给你吃吗?你说要做小熊,哥哥有没有给你做?这吃完就赖账了是不是?” 祈思元有点心虚,果断的把小脸转过去,以沉默应付责问。 何海澄没时间跟他磨唧了,拿出兄长威严,沈声低喝,“你下不下来?你不下来我动手了啊。” 呜——呜呜,还没碰他,祈思元小朋友就祭出绝招。 “你还好意思装哭?”何海澄气得跳脚,却拿弟弟这种再讨厌也无法扔掉的小生物没辙。 所以,就算是再不情愿,他也只能驾着车,带着铁了心要做他小尾巴的家伙一起去了苏明的新家。 那是一栋酒店式公寓,户型都不大,租住的大半都是跟苏明这样的单身。在楼下门卫处做了个登记,何海澄按响了门铃。 可是响了半天,却没有人接。 不会这么倒霉吧?四姑祈爱之可是告诉他,苏明昨晚就搬进来了,那他这一大早的去哪儿了? 何海澄有点疑惑的拿手机拨打他的电话,小尾巴抱着大大的蛋糕盒子,拽他的裤腿,“哥哥,我想尿尿。” “憋着!”何海澄瞪了弟弟一眼,谁叫他贪吃贪喝,连自己的鲜榨果汁也抢去喝了一大半,这会子就活该受罪。 不嘛不嘛——小尾巴跟扭股糖似的拽着他的裤腿左右摇晃,何海澄也不理。电话已经接通了,可是怎么没人接? 再打一遍的时候,祈思元闹得更凶了,如X型夹着两条小短腿,急得不行,“哥哥我快憋不住了。” 真讨厌!何海澄很想揍这小子一顿,可在揍他之前也得先解决他的内需问题。否则要是小弟真的尿了裤子,难道他还能带着他四处晃悠? 接过他手上蛋糕盒子,何海澄扯着他又快速跑到门卫处,“请问你们里有没有洗手间?我弟弟要上厕所了。” 保安很为难,“洗手间是有,可都是在大楼里的房间里,这会子没人顶班,我也不能随便走开带你们进去。先生,你要不去外面找找吧。哦,对了,大楼外面可不许随地大小便,这里都是有监控的。” 何海澄额上青筋隐隐跳了出来,再看一眼是真着急的弟弟,这一刻突然有一种想把他塞进下水道的恶念。 “臭小子,叫你别跟来你非跟过来,这下好了?快给我憋住,我带你去附近找找。要是敢在我身上尿了裤子,看我怎么揍你!” 正在何海澄气急败坏,扛起弟弟想往外冲时,有道瘦削的身影站在了他的面前,淡淡的说,“上去吧。” 呃?何海澄转头看着男孩已经刷开一楼的大门,微怔了怔,赶紧挟着弟弟跟了上去。 看苏明的样子,应该是刚刚回来,他的手上还拎着打包好的早点,那他是没带手机吗? 幸好何海澄没有冒昧的问,因为在电梯上的时候,苏明的手机响了。因为离得近,所以何海澄听得很清楚,是杨凯泛伯伯,说要过来看看,问苏明什么时候方便。男孩说回头整理好了,会给他们打电话就挂了。何海澄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场的缘故,他只觉得苏明的神气平淡得象是在跟人赌气。不接自己电话,也是赌气的内容之一。 “哥哥,他是谁呀?”因为见到新人的缘故,祈思元暂时从嘘嘘的急迫中转移了注意力,从何海澄的胁下探出小脑袋,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穿着黑色套头毛衫,刘海覆面的哥哥。他自以为问得很小声,可在小小的电梯里,又有什么是大家听不到的?何海澄有点尴尬的拍了他一记,“这是四姑父的弟弟,叫叔叔。”祈思元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要叫叔叔?那哥哥也要管他叫叔叔吗?” 何海澄囧得很想将他从电梯里扔出去,他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哪想到小孩子会问这么较真的问题? 幸好,电梯到了。苏明大步走了出去,何海澄从侧面只看见他的嘴唇抿紧了些,不知是想说些什么,或是想笑,或者是在生气。 跟在他身后的何海澄又偷偷克了弟弟脑门一记,低喝,“让你叫什么就叫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祈思元摸着满头的包,小心眼里的火苗也在熊熊燃烧,哥哥神马的,太讨厌了! 不过总算是找到了能嘘嘘的地方,祈思元赶紧去解决了内存,何海澄又带他洗了个手,收拾干净牵出来,就见苏明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折叠桌边吃他的早点。 一盒青菜炒面。新居简约得可怜,除了一目了然的生活必需品,没有一点家的味道。男孩就那么孤孤单单的坐在那里,背对着的光线越发勾勒出他身形的瘦削。 何海澄忽然觉得一阵心酸,心中的内疚和自责如潮水般涌上来,堵着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也唯有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苏明是一个孤儿。 而孤儿意识着什么? 没有亲人,没有家。 谷伯伯一家对他再好,也终究不是他的亲人,苏明又不是从小给他们养大的,想来也是很难消除心里的隔阂,把自己完完全全当做他们的一家人。 换作自己,何海澄也相信他做不到。 所以一旦遇到些风吹草动,当苏明离开的时候,他所能拥有的,就不过是一间冷冰冰的公寓,以及那样一盒散发着商业气息的冷漠炒面。 一个没有家的人,就象是漂浮在海面上,没有根的浮萍。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要建立起信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可昨天,程蓧燕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把这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给打破了。而自己,居然还会觉得是苏明的个性有问题,觉得他娇气,觉得他过于依赖自己,甚至还拿那套所谓的心理学理论来说服自己,企图远离这个男孩。 何海澄扪心自问,自己那么做真的就是对的吗?他就这样放弃,是真的因为那些所谓的理智的判断,还是他早就厌烦照顾他的琐碎,所以想把苏明跟扔包袱似的扔出去? 想想自家厨房永远带着温馨味道的食物,想想从小到大亲人对自己的关怀和爱。何海澄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深思下去了,再想下去,心口就象是被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的戳着,不见血,却疼痛非常。 “叔叔你为什么不吃我哥哥做的蛋糕?”凝滞的气氛,忽地被个清脆而活泼的声音打破了。 小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怕。 祈思元很是自来熟的爬到苏明身边的椅子上,献宝似的打开蛋糕盒子,热情推销,“这是我哥哥亲手做的哦,很好吃的哦。” 也许苏明是在生何海澄的气,但他肯定不能跟一个小朋友生气。 “我要先吃饭,你要喜欢就拿着吃吧。” “你的面条很好吃吗?比蛋糕还好吃?”祈思元眼巴巴的看着那盘炒面,就差流口水了。小孩子永远都是这样,别人碗里的东西都是最好吃的。 “小丸子!”何海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了,皱眉想把这个丢脸的弟弟从椅子上拽下来。人家就一盒炒面已经很可怜了,难道你这小子还想去抢? 男孩好象故意跟何海澄作对一般,听他那一吼,反而把饭盒往祈思元面前推去,“你要不嫌弃,就尝尝看。” “那我们交换吧。”祈思元很厚脸皮的把本来就是给人家作礼物的蛋糕推到了苏明的面前,然后筷子也不用的就用小手抓起炒面往嘴里送。 边吃还边点头,“真好吃。” 他能再丢脸一点吗?难道出门前没把他喂饱吗?何海澄颇有些火大的瞪着那只小馋猫。可人家完全不管,津津有味的,吧嗒吧嗒的吃着原本很普通的炒面。 看人家没拿他做交换的蛋糕,小馋猫还很有绅士风度的伸出已经弄得油乎乎的小爪子,抓起一只蛋糕就往男孩的面前送,很是殷勤,“你吃呀,吃呀!” “小丸子。”何海澄已经快无语了,自家人不嫌弃你脏,可外人能不嫌弃的? 但是,苏明接过了蛋糕,还当真送到了嘴边。 在他咬下去之前,何海澄觉得有道目光终于在自己身上留连了一瞬。他肯看自己了?他肯吃自己做的东西了,那是不是就代表和解的开始? “其实我今天想做提拉米苏的,我知道你喜欢吃那个。可是做提拉米苏至少要冷藏4小时以上才能吃,早上实在来不及,所以就做了这个。其实我做提拉米苏也不错,还会软硬两种做法。” 因为房子小,餐桌也小,所以只有两把椅子,但已经被两人占据,何海澄找不到坐的地方,只能跟个服务生一般,站在两人旁边,干巴巴的解释。 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可祈思元见苏明对他客气,他便胆儿渐肥的无法无天起来。跟在家似的,毫不客气的吩咐,“那哥哥你明天再做吧,我要放在杯子里,上面画小乌龟的。” 乌龟你个头!人家都没说要,你让你哥做了干嘛? 可祈思元却已经在问苏明了,“叔叔你喜欢什么?要不要也画个小乌龟?我哥哥画的小乌龟很好看,他还会画小燕子。” 男孩终于接话了,“那你哥哥会画大老虎吗?” “我不知道耶,哥哥,那你明天画个大老虎吧。我也要。” 何海澄很无语,谁能告诉他,老虎应该怎么画?但事情眼下似乎有了点转机,如果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候,那他可以明天再来。 “那我明天做提拉米苏。” 苏明没有说话,还是祈思元重重的点了点头,还老气横秋的吩咐,“要做好一点。” 何海澄对这个弟弟已经毫无办法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人家的半盒炒面抓着吃光光,然后心满意足的摸着小肚皮冲他伸手,“哥哥我口渴了,我想喝水。” 何海澄看了苏明一眼,这是他的家,没得到主人的许可,他这个客人怎么能随便动人家的东西? 苏明起身去烧水,顺便把饭盒收拾了,何海澄抱着弟弟去洗爪子,打算洗完就带这小子回家。 何海澄很惭愧,他今天真是来道歉的吗?怎么倒象是来专程找麻烦的? 可洗干净爪子等水喝的祈思元小朋友凑在沙发上的苏明身边,又有了新想法,“叔叔你长什么样啊?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何海澄已经不想再去管这个弟弟了,他想干嘛就干嘛吧。他只是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带这臭小子出来丢人现眼了! 犹豫了一下,男孩对着祈思元拨起了刘海。 小家伙看得瞬间就张大了小嘴,眨巴两下眼睛就欢天喜地的扑上去,手脚并用的往人家身上爬,“叔叔你长得真好看,你做我的狐狸精吧。虽然爹地说我太小了,又有暖宝宝,不能养狐狸精,但我可以让我哥哥养你,我也会把零食和玩具都分给你。等我长大了,我再来养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这哪里是问人家好不好?这分明是想强买强卖了。 何海澄忍无可忍,不想再忍了。 将弟弟的脖子拎起,把扑到人家身上,正肆无忌惮摸人家脸蛋的小色狼扒下,“真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我们回去了。” 男孩的脸早就红透了,不知是尴尬的,还是被小色狼大力摸的,总之何海澄觉得,再不把这弟弟带走,自己就再也没脸出现在人家面前了。 “不走,我们不走!再玩一会儿嘛,就玩一会儿!”祈思元舍不得他好不容易才看上的狐狸精,死活不肯从苏明身上下来。就是给何海澄跟扒狗皮膏药似的硬生生给扒下来的同时,还揪下沙发的一只布套来。 苏明没注意,何海澄也没注意,只有小朋友眼睛贼溜溜的已经看见沙发角落里藏着的一只金属小球。 祈思元奋力挣脱哥哥,好奇的凑上去,“这是什么?” 苏明脸色大变,他想伸手去抢回来,可那只橙色的小球已经被何海澄快人一步的抓到了手里。 15 “真是没规矩!”就算是明知道不应该在外人面前批评小朋友,以免伤害他们那娇嫩的小自尊,可何海澄实在是忍不住了。 就他弟弟,那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还知道自尊怎么写吗?在别人家里白吃白喝也就算了,眼下还要乱动人家的东西,这实在是太欠揍了! 所以他在看到那小恶魔企图对那只引得苏明色变的金属小球伸出小魔爪时,抢先一步抓到手里,递到了男孩面前,“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懂事,你收好。”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嘛!”小恶魔之所以被称作小恶魔,就因为他们总有超乎寻常的顽劣之处。 祈思元见哥哥要把东西还给别人了,着急得拦在苏明前面,一个劲儿的往上蹦,企图把东西抢回来。 “小丸子,你再这样,哥哥生气了!”何海澄真的瞪起了眼,火气蹭蹭的往上冒。 可小朋友要是讲道理,就不是小朋友了。 看哥哥把小球举高,要给苏明,祈思元够不着,急得往上使劲一跳,小脑袋正好歪打正着在两人交接之时撞了上去。 啪地一声脆响,小球从何海澄手中滑脱,掉到了地上,然后滴溜溜快速向一旁滚去。 “我的球,我的球!”祈思元一骨碌就从沙发上跳下,跟小狗似的追逐了过去。 小球滚到墙边,砰地一下撞了上去,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那澄黄色的外皮唰地一下打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 苏明眼睛瞪得大大的,已经面无人色。 祈思元眼睛瞪得大大的,却是充满好奇。 伸出小手把那只小球抓起来,握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阵,小家伙兴奋的回头冲何海澄嚷,“哥哥,这是你的车车!420,是你的车车!” 何海澄视力很好,看到了。 橙子大的黄色小球当中的圆形平台上,安放着一辆极精致的汽车仿真模型。 海水一般沉静的蓝,是他最中意的颜色,车牌尾号420,是他的生日。 现在那辆车就停在楼下,何海澄相信,如果把这个模型拿下去,和他的真车进行比对,绝对是一模一样的。开了快十年的车,他只需一眼就可以确认,就连那模型上的轮胎花纹都丝毫不差!这是要多么的用心,才能做出这样的精致? 祈思元伸出小手,好奇的摆弄着那辆模型车,当他无意中拉开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车门时,一阵悠扬的旋律响了起来。 叮叮咚咚,很好听,也很熟悉。 熟悉得连祈思元这样的小朋友也可以准确的跟着哼唱起来,“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一遍唱完,小歌手不解的皱眉回头,“哥哥,你又要过生日了吗?” “别胡说!”何海澄觉得脸上有点热,嗯——声音也有点发干。 干咳了两声,他大踏步上前,一把从弟弟手里把那只包裹在橙子外表中的汽车模型抢到手里,有些不舍的又看了一眼,递到那个已经变身化石的男孩面前,“这个……还你。” 男孩不接,似乎已经忘了应该如何反应。何海澄再看一眼这只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和工夫的小小模型,只觉心头掠过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 象是心里有口温泉突然被打开了,突突的跳着,喷涌着,热乎乎的却茫然的洒了一地,不知该如何归拢。最后只能无措的问,“嗯……这个,是送给我的吗?” 男孩还是没有反应。何海澄看看他的表情,决心自己做决定了,“那——谢谢你了。我改天再来道谢,小丸子,跟我回去!” 他把模型一把塞进口袋,抓起弟弟逃也似的大踏步走了。 出门的时候,他也没忘记体贴的把门关上。 顺便,又看了沙发上的男孩一眼。很短暂,却很深沉又异样复杂的一眼, 转身的瞬间,何海澄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嘴角却无法自抑的扬了起来。 “哥哥,你笑什么?”被他抓在怀里的祈思元疑惑的戳向他的嘴角。 “笑你是个笨蛋!”何海澄想也不想,就骂起堪比惹祸精的弟弟。 当弟弟的立即反唇相讥,“我才不是笨蛋,哥哥才是笨蛋!” “明明你就是笨蛋!你要不是笨蛋,就把九九乘法表背来听听。大伯三岁就会加减乘除了,你连这个也不会,不是笨蛋是什么?” 想想那个天才的大伯,祈思元纠结了,郁闷的抓了抓头,想了半天才挫败的承认,“那我也只能是小笨蛋,不是笨蛋。” “小笨蛋也是笨蛋。” “不是!小笨蛋是小笨蛋,笨蛋是笨蛋,两个不一样!” 一大一小兄弟俩吵着不需要IQ的架,走了。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男孩眨眨眼,好象终于活了过来。 可是在这种状态下活过来,他觉得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那说不出的羞窘如层层翻涌的潮汐,把他从头顶到脚丫子都快煮熟了。脸红得象高烧不退的病人,男孩把整颗脑袋都埋进胳膊里,在沙发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鸵鸟——的蛋。 怎么办?怎么办! 谁能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已经快深夜十二点了,可何海澄还是睡不着。索性穿上睡衣起来,到厨房给自己煮一杯奶茶。 当茶叶的清香与牛奶的甜美渐渐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浮躁的心也慢慢的安定下来。心情愉悦的正准备出锅,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真香,有这个荣幸来一杯吗?” “老爸!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跟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样,何海澄在自已的爸爸面前是不需要伪装的,丢一记儿子式的白眼,然后多拿了一只茶杯,给他也倒了一杯。 祈乐之满意的喝着儿子亲手煮的奶茶,和他一起坐到了起居室里,“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有心事?” “没有啦。”何海澄说得有点言不由衷,所以很快就补了一句,“就是有些事想不通而已。” “是因为那辆车?”祈乐之对儿子笑笑,了然的眼神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你应该知道,你弟弟还不到学会保守秘密的年龄。” 那个小叛徒!何海澄在心里忿忿怨念,亏他还贿赂了两只鸡腿,居然还是这么快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不过想了想,他还挺愿意找个人探讨一下自己的心情,而且那个人如果又是爸爸的话,似乎就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爸,是这样的啊。”何海澄说起来还觉得有些害羞,不过更有着小小的骄傲,“苏明做那辆车,应该花了不少的工夫……其实我知道,他似乎一直对我有点好感,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心。” 祈乐之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当然,我儿子魅力大嘛!” “爸!”何海澄虽然也很为苏明对自己的这份用心而沾沾自喜,却不希望只是听到这些。嗔怪的叫了一声,他道出自己的苦恼,“可是苏明这个人,怎么说呢,也不能说他不是好人,但是他的性格的确有点问题,就算我会为他的用心而感动,可如果要接受他的心意,说实话, 我还有点犹豫。” “那你还在这里苦恼什么?既然对别人没有那个意思,果断拒绝他就好了。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也可以让心杨或者慕阳来帮忙。在自己不具备同样的心意时,别让人家在对你的单恋里越陷越深,这才是对他最大的善意。” 祈乐之的话准确而冷静,完全符合何海澄的理智,可不知怎么,他就是狠不下这个心。 “可是——” “可是你狠不下心。又或者说,你其实对那孩子也有一定的好感,对不对?” 知子莫若父。祈乐之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海澄啊,爸爸问你,其实你和康之很象,可为什么当年嘉宝会选择第一次见面的康之,而不选择认识多年的你?” 何海澄一哽,不明白爸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从前的伤痛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眼下提起来,只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而已,所以他可以很平静的跟爸爸讨论这样的话题。 “因为眼缘吧?这种事情是要讲缘份的。” “你明白就好。爱情这东西,真的没什么道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人认识了十几年也擦不出什么火花,可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能一见如故。想当年,你老爸认识你爹地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可我当时就在想将来结婚生孩子的事情。” 听老爸说起自己的光辉经历,何海澄噗哧笑了,“是啊,爷爷总说老爸你的运气最好。” “是运气好,但也不全是运气的缘故。”祈乐之笑笑的看向他,“如果换作你,我觉得你十有八九会让人跑掉。” “为什么?”何海澄很受打击。 “因为你太冷静,说得不好听,是太拘谨了。”祈乐之冲儿子撇撇嘴,“你想想,你认识嘉宝那么早,却迟迟不与他见面,一直等啊等啊,等你觉得合适的时机。可是儿子啊,爱情不是这样等来的,就算你们曾经有过缘份,也在你这样漫长的等待中消耗光了。整整十年啊,难道你就不能在他十八岁时去约个会?你就不能在他生日时给他一个惊喜?什么事都要等到最完美的时候,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完美,等你完全准备好的时候?” 喝一口奶茶,祈乐之继续打击儿子,“你爹地总说你们两个性格不好的地方全是象我,可依我看,你这样的性子其实象足了你爹地。他也是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我记得当年跟他同宿舍时,好家伙,一照面就给我列了个表,上面足足写了七八十条,什么都要按着他的来,怎么可能嘛!别说我当时还是他舍友,就算你现在是他儿子,能不能事事都听他的?”何海澄不小心瞄到起居室的门口多了一个人影,冲老爸赶紧使了个眼色。 可祈乐之却是毫无知觉的继续吹嘘兼举例,“等到你爹地被我搞定,不是一样什么都听我的?他不想那么早结婚,不想那么早要孩子,可最后我们还是那么早就结婚,那么早就要了你。这几十年下来,不也过得挺好的?人啊,都是会变的,你爹地从前那么爱干净,恨不得一天换三遍袜子的一个人,现在不也一样的成天跟着小丸子滚得一身的泥?他也适应得挺好的嘛。” “爹地。”何海澄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怕老爸再唠叨下去,家里就要闹家变了。 可祈乐之浑然未觉的说下去,“我知道你爹地是为了带你弟弟,可他也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嘛。你别看你二伯爱臭美,总是乱花钱。可你二伯父为什么从来不说他?因为他真的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 身后突然有人凉嗖嗖的接过他的话,“再看你爹地,成天窝在家里带孩子,又不上班,实在比那欧巴桑都不如。” 呃……这话也太过分了吧?祈乐之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来,看着交叉抱着双臂,冷冰冰看着自己的爱人,讪讪的挤出笑来。“家悦你也下来了?” “是啊,等杯热水等到天都快亮了,我要是不下来还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呢。” “家悦你误会了,你听我说……” “闭嘴!”何家悦明显生他气了,不过在修理他之前,他要先把儿子的问题解决了。 何海澄尴尬得只想溜之大吉,却被爹地揪住,恶狠狠的教训,“既然你爸不负责任的把你磨磨蹭蹭的性子归罪于我,那么爹地就要负责任的教导你。海澄,这世上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如果因为他的一些缺点就轻易放弃,将来你会后悔的。因为这世上别的什么都容易得到,只有真心是最难得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了。”何海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只想远离战争,保住小命,“那我先回房了啊。” “回去吧。” 何海澄头也不回的跑了,可是避开家长们的视线后,他又悄悄往回撤了两步。难得遇到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岂不可惜? 起居室里,大战正在进行。 “我什么时候一天换三次袜子了?我又什么时候列了七八十条规矩?” “我错了还不行吗?那不是为了给儿子做思想工作,我就稍稍的夸大了那么一点事实而已。” “那是夸大一点吗?你做你的思想工作,凭什么拿我当反面教材?再说,我怎么就成天滚一身泥了?这也都是给你孩子好不好?你那宝贝儿子吃了什么,玩了什么的脏手都往我身上摸,我收拾得过来吗?难道我也要跟你二哥似的,成天买衣服,弄得家里都堆不下了你才高兴?”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说我不注意形象,那好,从明天起,你儿子我不管了,你自己带去,我看你怎么保持形象!哼,我当年最错就是不该听信你的花言巧语,你怎么不跟儿子说说,当年是谁死缠烂打要结婚的?是谁追到我家里,死皮赖脸求我结婚的?” …… 何海澄捂着嘴,忍着笑,这回是真的溜之大吉了。 回到房间,再看一眼那只做工精湛,用心深切的小车模,他的心里有了决定。 16 “你好,快递。” 苏明诧异的打开细心包装的漂亮纸盒,发现里面装的是四只提拉米苏。 即便是如此小巧的糕点,还分别做了软硬两种不同的类型。一款是用手指饼干围成的方形硬款,用可食用的海苔绑束起来,如围着栅栏的小田园。 另两只软款的装在漂亮的圆形水晶杯里,在面上洒的那层可可粉当中,用磨得细细的糖粉绘出额头有王字的大猫,代表着它是——老虎? 男孩拼命咬着唇,却有止不住的微笑从心底一层层漾到嘴角。 把蛋糕摆在桌上,近乎痴迷的看着,却还是难免失望的心情,那个答应要来的人为什么不来了? 眼神一动,瞟到蛋糕盒子底下似乎还有张卡片,在把蛋糕一一取出之后,看到了何海澄的留言。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那天的事,我已知晓,会给你一个交待。就这几天,等我消息。” 寥寥数语,却看得男孩的眼眶慢慢浮现起了热意。 何海澄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会用那些虚伪的大话去哄人高兴,如果他想表达他的心意,一定是通过行动来表示。 可是,可是男孩的眼中很快又浮起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小心翼翼的,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咀嚼着美味的蛋糕,却有止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 周一早上例会后,何海澄把人事经理请到了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齐楠和程筱燕,包括新来的实习生高萌萌先后接到了人事经理的电话,把他们请到了公司的小会议室。 这是怎么回事?齐楠还不太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但高萌萌却是知道的。何海澄那天亲自给她打过电话后,曾经告诫她,暂时不能把事情说出去。偷偷瞟一眼程筱燕,她估计这是要东窗事发了。 看着小丫头不懂掩饰的异样眼神,程筱燕心里大概有了个底,迅速在心里做了一番盘算,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应对。可那紧抿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到底泄漏了她不安的心情。 人事经理带着人事专员很快拿着文件到了。 看着齐楠和程筱燕,微叹了口气,却是直接对高萌萌发话了,“你把周五的那件事,再说一遍。” “经理,请听我解释!”高萌萌还没开口,就被程筱燕急促的打断了。 可人事经理很快也打断了她,“待会儿会给你解释的机会,现在,听高萌萌说。” 程筱燕无语,只得听高萌萌把周五的事情清清楚楚的做了个说明。 不过她不承认高萌萌说的是实情,“那天我们是谈到了苏明,不过那些话却不是我说的。” “那你是说我在撒谎?明明就是筱燕姐你说的,你怎么能不承认呢?”高萌萌个性单纯,一下子脸涨得通红,几乎快哭出声来。 “都安静下来!”人事经理厉声打断了她们的争吵,再看一眼程筱燕,“你真的要把事情闹大,把苏先生也请来对质吗?你知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会是什么?” 程筱燕顿了顿,在人事经理强大的气势下,终于沉默了。 人事经理再问齐楠,“苏明的信息资料是不是你泄漏给程筱燕的?” 到底是男人,就算年轻,齐楠也不象程筱燕那样敢做不敢当,痛快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违反了职业操守,请经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人事经理不无惋惜的看了他一眼,“小齐,我刚跟你的经理聊过,他说你虽然不是特别出色,但做事还算勤恳,只是没想到,你会犯这样严重的错误。公司对研发员工的首要要求是什么,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应该对客户,尤其是试者的一切应该严守秘密。员工合同上也写得很清楚,如果触犯了这一条,对不起,公司只能请你离开。” 什么?齐楠一下惊呆了,“要……要我离职。” 人事经理叹息的抽出一份解聘协议书,“因为你在这件事上并不算是有心犯错,所以公司还是会补偿你两个月的工资,把这个签了,去办手续吧,希望你在将来的工作中牢记这份教训。” “不!”齐楠是真的慌了,“经理,无论如何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绝不会再犯的!” 人事经理也无能为力,“小齐啊,论私人感情,我也很同情你,可你真的违反了公司的规定。作为前辈,我想提醒你一句,进入职场就是社会人了,做错了事不是只要道歉就能被原谅的,你总得为自己的不当言行付出代价。” 再看程筱燕一眼,齐楠快气疯了,“那她呢?” 旁边的人事专员取出另一份解聘协议书,推到程筱燕面前,“不好意思,你也被辞退了。”她顿了顿,才小声说,“没有补偿。” “我不服!”程筱燕脸也涨红了,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就算是我说错了话,凭什么就这么炒了我。要说起来,苏明他根本不是什么公司的客户,只是何总的私人朋友而已。就算我不小心得罪了他,也没必要炒掉我们吧?” 情急时刻,她还要极力争取同盟军,“齐楠你应该知道,苏明只是来公司治疗抑郁症的,白白占用公司资源不说,让你做的也不是你份内的事。既然都不能算工作上的失误,凭什么炒掉我们?” “齐楠,你告诉她,苏明只是来公司治疗抑郁症的吗?”突然,一个浑厚沉稳的男声在办公室门口响起。何海澄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关上门,淡淡的扫过程筱燕一眼,把目光定格在了齐楠身上。 没想到他也来了,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程筱燕难免有些心虚,又羞又窘的低下头去。 齐楠张口结舌了一会儿,终于老老实实的道,“苏明来公司前期吃的虽然是抗抑郁的药物,可是后期吃的药里也有我们所里自行研发的维生素。” 程筱燕心头一凛,如果苏明试吃的有他们所里的药物,那何海澄就算不得公报私仇,他们的被炒也就理所当然了。 何海澄此时才把目光放回到程筱燕身上,“我可以把你之前的言行理解为冲动之下的口不择言,因为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帮助朋友的事情是白白占用公司资源的话,那可能会让我对你的个人品质进行重新评估。” “何总,我不是这样的人……”程筱燕这回是真的哭了,又羞又愧,完全放下了姿态,“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何海澄一向心软,可此时却坚决的摇了摇头,“对不起,恐怕我不能。因为你违反的公司规定给他人带来极大的心理伤害,我很担心把你留下,会在公司造成不好的影响。让大家觉得背地里议论客户,无中生有的说一些话,都是值得原谅的。” 高萌萌刚才虽然跟程筱燕吵了架,可现在看她抬手拼命擦着眼泪的无助样子,又觉得她分外可怜,忍不住想为她求情了。不过在她开口之前,程筱燕自己开了口。 “何总,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你……那天,就是因为看到他拿着我送你的葡萄,所以我才会失态……你就看在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事的份上,不要炒我好不好?” 静默了一会儿,何海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人事经理注意到,他看着程筱燕的目光里有同情,有理解,却也有着不被原谅的坚定。 “小程,我谢谢你对我的心意。但我从来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对吧?况且,我以为,任何人都不能把喜欢别人,作为肆意伤害另一个人的借口。因为你不恰当的言行,不仅伤害了公司的客户,还伤害了公司的同事。当然齐楠本身也有错,但就事论事来说,你要负的责任更大一些,所以公司不会给你任何赔偿,回头人事部会安排人来交接你的工作,你好好整理一下,去办手续吧。” 何海澄说完这些,转身拍了拍齐楠的肩,“如果找工作遇到问题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然后,干净利落的走了。 程筱燕绝望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那晚在出租车上的何海澄,她觉得自己真的似乎犯了一个大错。 何海澄是很好脾气,很温和,但他也有他的处事原则。若是触犯到他的底细,那就跟踩到地雷似的,绝对会死得很惨。 周一总是格外忙碌,等到周二的下午,苏明接到了何海澄的电话,“晚上有没有安排,能不能请你吃个饭?” 心怦怦跳得厉害,男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知道在挂了电话之后,很快收到一条短信,是某家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 是约他吃饭吗?是两个人单独吃饭吗?那他要说什么,那自己该说什么?满脑子翻来覆去全是这些念头,弄得拿惯了扳手的手竟然紧张得连螺丝都拧不稳了。这是怎么回事?唐慕阳眼睁睁的看着他拿着一颗明显过大的螺丝拧啊拧的,却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明显是魂游天外了。 “我来吧。”从苏明手上接过扳手,唐慕阳这位大老板难得的,亲自出马上了一颗小小的螺丝,然后把男孩拉回办公室,“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心不在焉的?” “他……他请我吃饭了。”苏明真的很紧张,语无伦次的急需向人请教。哪怕是一向不太靠谱的唐慕阳,他此时也十分的信任。 唐慕阳眉头一皱,“谁呀,这么了不起?你可别告诉我说是那位帅得掉渣的沙特美人。”苏明完全没听出他的调侃之意,反而莫名的瞪大眼睛,“什么沙特美人?我不认识。是海澄,何海澄说要请我吃饭。” 哈!唐慕阳大笑一声,“那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忽地,他意识到点不对劲了,“海澄请你吃饭,他为什么请你吃饭?你们俩……难道有什么关系?” 看他一脸的八卦表情,苏明的脸红到了耳根,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是之前有点误会,所以他说要请我吃个饭,可能是要跟我解释下吧。” “那你脸红什么?”唐慕阳那么多年的小流氓可不是白混的,邪气的伸手捻一把男孩的耳垂,“啧啧,连耳朵都红成这样了,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没有!我没有!”苏明慌了,一面躲闪着他的咸猪手,一面往后退却。 唐慕阳就跟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似的,奸笑着步步紧逼,“还不老实承认?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告诉海澄,来个视频连线,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不要!”男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地极快的抢过唐慕阳掏出来用做威胁的手机,缩到墙角瑟瑟发抖。 是他太不小心的吗?还是苏明的动作太快?唐慕阳眨了眨眼,突然有些疑惑起来。自己的身手也算不错,可怎么刚才就那么容易让苏明从他手里抢走了手机? 再看一眼苏明那一副受惊的小鹿状,唐慕阳又实在无法将他跟身手敏捷的高手联系起来。就算是深藏不露,也不会扮成这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吧? 唐慕阳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多半是苏明紧急之中的爆发性反应。不过也正因为,让他越发肯定了,苏明对何海澄的心意——不简单。 欺负坏人会很有趣,但欺负老实人就没什么意思了。 唐慕阳不欺负苏明了,对他勾勾手指头,“过来,是第一次约会吧,让哥哥教教你。包管你一出马就把姓那何的迷得七荦八素,如狼似虎的就扑上来!”男孩窘得连脚趾头都快烧着了,“我不要……不要那样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我那是夸张一点的说法,过来过来嘛,让哥哥教你几招,让你给他留个好印象,这总行了吧?” 男孩有点病急乱投医,犹豫着问化身老鸨,急于拉郎配的小流氓,“你……你保证不是胡说八道?” “你放心!想当年,哥哥可也是响当当的一号风云人物,十几岁开始就迷倒一片,走到哪儿都是人山人海,尖叫不断的。不信你看小刚,情窦初开就被我迷得要死要活的。”小流氓大肆吹嘘一番过后,嘿嘿奸笑着将苏明一把拉近,“你照我说得做,绝对错不了,首先得从衣服开始注意……”(注:沙特美人,请参看最近沙特男子因太帅被驱逐事件。真是红果果的大美人啊,口水~~~) 17 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何海澄到了约定的饭店。 这是一间私房菜馆,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因为大厨的手艺好,生意是出奇的好。店里一般只接受熟客的预订,还得提前个几天才行。 何海澄今天下单的时间太晚,店里的包厢早已经订满,不过看在老客户的面子上,经理还是同意在大厅给他加一张台。但人家也专门说明了,这是临时加的位,所以不会太好。 何海澄想了想,还是决定在这里吃了。毕竟是来吃东西的,好味道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是请人吃饭,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来得早些,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临时调整一下。 可是菜馆的工作人员明显想得很周到,已经在明亮的橱窗边用竹木屏风隔出一个半隐藏式的包厢来,窗台上还特意摆上了兰草,显得非常雅致,象是一直如此的模样。 何海澄非常满意,道谢之后就把菜先点了。他知道苏明不会是一个不守时的人,所以安心的告诉人家上菜时间,等待他的到来。 但似乎是遇到什么意外情况,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苏明还没有来。何海澄想打个电话问问,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好。让服务员推迟一点时间上菜,有点奇怪。 幸好,只迟到了十五分钟,苏明到了。 初见的那一瞬,何海澄真是惊到了。 这不是说苏明穿得有多么的奇装异服,而是,而是这身打扮明显不是他的风格好不好? 裤子虽然还是黑色的,却不是以前那些中规中矩的样式,而是换了一条时髦的哈伦低腰牛仔裤。稍不注意,就会露出细细的腰。窄窄的裤脚边还翻卷起来,露出短靴上的一截雪白小腿。 因为天冷,饭馆里当然开了暖气。跟何海澄打了个招呼,男孩立即脱下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米白色厚短外套,再扯扯里面那件灰黑色的卫衣,显然让他好过多了。 把缠绕颈间的那条苏格兰围巾解下,苏明感觉呼吸更加自如了一些,重又道了个歉,“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动声色的瞥过他裸露的白皙颈边那若隐或现的纤细锁骨,何海澄理智的没有问他衣服的事情,只是微笑着说了声没关系,然后让服务生上菜了。 菜很美味。同样,也做得很精致。 看男孩带点好奇的去挖蕃茄盅里的鱼饺,然后带着惬意的表情,微勾着嘴角咽下去,那一刻的模样,活象一只贪图享受而不知设防的小猫。 何海澄在对面看着不由得也吞了吞口水,暗骂给苏明打扮的那个家伙一定是个深谙男人心理的流氓! 表面上看,苏明的衣服很乖巧,很正常,没有半分问题。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卫衣领口过大了,裤腰过低了,更别提那两截藏在桌子底下的小腿,无一不引人遐思。 是唐慕阳吧?除了他,何海澄也想不出其他人选了。 和苏明亲近的人就这么几个,他家别人自不用说,就算是年龄最接近的谷心杨也是个警察,平时都是制服,闲暇时也是祈爱之买什么他穿什么,完全不懂搭配。 只有唐慕阳,成天跟明星厮混,对于着装颜色和潮流都是耳濡目染,如数家珍。让苏明穿成这样来见他,那是什么意思? 何海澄心知肚明。 带着得体的微笑,挟起一筷鲜美多汁的牛肉送进嘴里,只有何海澄知道自己此刻最想咀嚼的是什么。 但那是不对的!狠狠的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对面那张因食物而越发鲜红柔润的唇上挪到桌子上,却意外的发现过于光洁的桌面正好倒映出男孩清秀的下巴和随着吞咽一动一动的小巧喉结。 活色生香,无处不在。 却偏偏象是火中的栗子,是何海澄不能碰,也碰不得的。他得做点什么了,否则这样下去,事情非失控不可。 下定决心的何海澄开口了,“程筱燕,离职了。” 略嫌突兀的一句话让对面的男孩有些意外,何海澄正视着他,诚恳的说了句,“对不起,让你遭遇那样的难堪。” 苏明的眼神在刘海的间隙里闪了闪,然后微微垂下,低低的说,“不……不用这些严重吧?” 可这一句话,也就相当于承认了程筱燕所做的那些全是真的。 “她是成年人了,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这是公司的规定,所以你不必有丝毫的抱歉。” 何海澄淡然的语气令男孩有些不安,“其实,我也真的没怎么样……” 何海澄看着他,暖暖一笑,“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而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现在我告诉你,只是觉得应该给你一个交待。别忘了,你可是我的VIP。” 说了句俏皮话,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只不过重新找份工作而已,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最后这句话,终于让苏明的脸色看起来好过多了。不过想了想,忽地道,“她说的……起码,也让我知道了真相。” “那你是在指责我吗?”何海澄放下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实话,我今天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订间健身房,充当沙袋让你痛扁一顿来出气。” “不!”他还没说完,男孩已经惊慌得连连摇头了。 何海澄立即大大的松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没这么狠心,所以我没订。” 怔了怔,苏明突然意识到何海澄是在故意逗他。他想生气,可嘴角却一个劲儿的忍不住往上翘。 何海澄就见对面的男孩一点一点红了下巴,然后低下头闷闷的吃着东西,孩子气的泄愤般狠狠咬下一口又一口。 虽然使劲绷着脸,但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然后微笑很快成了大笑,一定得拿餐巾捂着,才能把那抑制不住的愉悦闷闷的堵在胸腔里。何海澄憋得很难受,对面的男孩很生气。 “你还笑?”突然,小腿被人踢了一脚。何海澄低头的瞬间,就见那截白皙的小腿又在眼前晃了一下。 心头猛地一跳,何海澄终于止住了笑声,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了。苏明是有点孩子气,但他不是孩子。这样逗弄他,很容易会让人产生其他的联想。 想想家里那只花费无数人工和心血的汽车模型,他突然为自己刚才的行径羞耻起来。 “对不起。”这回何海澄是诚心诚意的道了个歉,但不知为何,苏明却好象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 气氛一下子微妙的冷了下来,就跟盘子里的食物一样,不管多么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吃到最后总是会变得温吞,然后再怎样的美味也让人失了兴致。 结了帐又小坐了一会儿,无话可说的两人起身离开了。苏明没有车,自然是何海澄送他回家。也不需要多问,记性甚好的何海澄直接就开上了正确的路。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孩好象有点不安,只是一直没有说话。何海澄倒是在路况没那么复杂的地方跟他搭了几次讪,无非是问些工作忙不忙,同事相处好不好的话题,接不上两句也就没有下文了。 等着快到他家楼下的一个红绿灯口停下来的时候,男孩终于好似鼓足勇气般开了口,“呐个……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 这话不是应该等到分手再说吗?不过被提前告知的何海澄还是礼貌的回了声,“不客气,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才对,没有管理好公司员工,出了这样的事。” “我……我其实应该谢谢你的,谢谢你肯为了我这么费心,不止是刚才那件事。还有,你之前一直在为我做治疗的事。” 苏明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垂越低,“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怕我有想法。” 难得他肯主动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何海澄正好也含蓄道出自己的想法,“你不怪我就好。其实这件事你要感谢的是你的家人,全是谷爷爷他们来拜托我的。” 可苏明好象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反而道,“那也还是要谢谢你的,呐个,我能请你去喝一杯吗?” 什么?刚刚看到绿灯启动车子的何海澄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就见男孩结结巴巴的说,“嗯……就在这里不远,有间酒吧,嗯,气氛好象还不错的样子。” “那,好吧。”面对这样不知鼓起多大勇气才发出的邀请,何海澄实在不忍心拒绝,“把地址告诉我。”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等苏明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才报出地址时,何海澄知道,这肯定又是唐家那只小流氓的安排。 那酒吧且不说离这里起码隔了两个街区,还得有二十分钟以上的路程,况且那儿,还是城中著名的猎艳盛地。坊间私下流传着一句话,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总能在这里找到适合你的另一半。 只是那个一半的含义很短暂,通常只有一晚。 不过好情调的地方通常也好说话,何海澄只考虑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决定驱车过去了。 等进到酒吧里坐下,手足无措的苏明突然很老实的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来,嗯,是唐慕阳介绍我的。” 说完这句话,他似是吐露一个大秘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何海澄心中一软,果然还是单纯。只是,面对这样单纯的男孩,他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却不知怎地,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反而扯起了无关紧要的闲话,“如果你是第一次来的话,一定要试试这里鸡尾酒,很不错。呀!” 他忽地低低一声惊呼,站了起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苏明也惊讶的睁大眼睛。 那倒在另一张台位边,明显已经喝得有六七分醉意的年轻女子不正是程筱燕吗?旁边还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一个劲儿的在劝她的酒,接下来会是什么局面,那是可想而知的。 “我过去一下,你在这等着。”何海澄按下想跟过来的苏明,走了过去。 苏明就见他跟那几个人交涉了一下,似乎没什么效果。那些男人还态度很不好的试图推搡何海澄,却给他巧妙的避开了,然后很快的叫来了领班。 在领班的协调下,那些男人似乎息事宁人了。 何海澄把程筱燕扶了过来,向服务生要来一壶清水。给她灌下一杯之后,等她休息了一阵,再拍拍她的肩膀,程筱燕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何海澄,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她立即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海澄,海澄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赶我走?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欢我,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男孩看着何海澄,目光中有些闪烁,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何海澄很镇定的又倒杯清水给她,“你先清醒清醒再说话。” “我不!我很清醒!”程筱燕抓着他的衣襟,用那充满哀伤的,楚楚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何海澄依旧把水杯递上,“你要真的喜欢我,就听我的话,先把水喝了,你不喝我不会相信。” “我喝,我马上喝!”程筱燕两手不稳的捧着水杯,一鼓作气的灌到底,象邀功似的把水杯还给何海澄,“你看,我喝完了,呕——”却立即有止不住的恶心往上翻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何海澄招手叫来一个女服务生,把她扶起洗手间。转头对苏明抱歉的道,“恐怕不能陪你好好喝一杯了。” “没关系。”遇到这种情况,苏明完全可以理解。程筱燕喝成这样,一定得先送她回家才行。这是身为男士,或者任何有良知的人最起码的善良和礼貌。 结了帐,两人等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程筱燕收拾干净,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神智已经回来了大半,但脚步还打着飘。 “谢谢你。”她的目光依旧只落在何海澄身上,完全忽视了他身边的男孩,“但是,请相信我,刚才所说的全是我的真心话。” 何海澄不忍心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女孩太难堪,只说,“你醉了,我先送你回家。” 借着酒劲,程筱燕一定要追问个清楚,“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我呢?” “程小姐,你够了吧!”一贯沉默的男孩突然再也无法隐忍,爆发起来,“凭什么你喜欢他,他就得接受你?这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吗?他难道非得喜欢你不可?” 程筱燕满腔幽怨,又气又苦,跟他吵了起来,“你是谁啊,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不是谁,可这样的话难道我就不能说吗?”苏明同样愤怒的吼了出来,“我也喜欢他啊!可我能要求他一定就喜欢我吗?” 一片寂静。 18 何海澄开着车,旁边的副驾驶上坐着程筱燕。 城市的夜景很美,一路变幻的街灯在车身上投下五颜六色的光,越发衬得车里的俊男美女登对无比。 可看起来登对的,就真的适合吗?甲乙看起来登对的,落在丙丁的眼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程筱燕的心思很乱,乱得就跟窗外那一道道变幻莫测的街灯一样,似乎有些地方是明亮的,但更多地方却是晦涩不清。可无论再好看的颜色,象这样乱七八糟打翻在心里,都是让人无所适从的。 所以她难得的保持了沉默。因为,根本找不到话开口。 因为要开车,何海澄没有喝酒,脑子一直很清醒,虽然只送过程筱燕一次,但他还是清晰的辨认出了方向,一直把她送到楼下。 “到了。”轻轻的两个字,代表着这次旅程的结束。或许,也是他们的结束。 程筱燕似是陡然惊醒,再看他一眼,却见温和男人的眼中是客套的疏离,“你有朋友合租吗?打个电话叫人下来接你吧。” “有……不过不必了。”程筱燕解开了安全带,却没有推开车门。 何海澄没有催促,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她。好一会儿,程筱燕突然开了口,“你是喜欢他的吗?” 何海澄只是淡淡一笑,程筱燕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不是想故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只是刚才听到那样的话,觉得很震惊。” 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样一个看起来内向而腼腆的男生,居然对何海澄告白了。而且告白之后,他就跑了。 如果苏明不跑,程筱燕可能还会怀疑是不是他和何海澄说好,在她面前故意演的一出戏,可那男孩离去前的那一抹眼神让她不得不相信,男孩是真的喜欢何海澄。 否则,他不会有那样一种绝望、忐忑而复杂的眼神。 甚至,在那样一种眼神下,让程筱燕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何海澄?或者说,她喜欢的到底是何海澄外在的这些条件,还是他这个人? 女人遇到问题时,总喜欢找人一起讨论。可是很显然,她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不会和她讨论这些的,那这些问题只有留着程筱燕自己慢慢去思索了。 低低的叹了口气,她终于推开了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 何海澄淡淡应了一声,“你先上去,我会在下面看着,等你的灯亮起来再走。” 又是一句“谢谢”,可程筱燕在转身之后,却又不甘心的回过头来,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知道,你喜不喜欢我都是你的自由。可是我很想知道,你明明一开始,没这么讨厌我的,后面是为了什么,会开始不喜欢我的呢?” 看着女孩真诚坦率的眼睛,何海澄考虑再三,决定回答她了。 “因为你太主动了。对不起,可能我还是属于那种比较传统的男士,如果真的要开始一段感情,我希望由我来决定。” 哈!程筱燕简直觉得是天大的一个讽刺。 “我明白了,原本这世界不管怎么变,男人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总是不会变的。不管表面上再怎么欣赏职业女性,但内心还是渴望小鸟依人,被动柔顺的女孩子,对吗?” 或许是吧?何海澄只能再度跟她说了句抱歉。 但程筱燕摇了摇头,“不需要了,真的。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又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过我什么。不过说真的,我真觉得现在要做个好女人真的好难。要能在职场上拼杀,还得在家里做个贤妻良母,可你们这些男人有没有想过,这两者之间本身就是矛盾的呢?” 何海澄无法回答她,程筱燕下车甩上了车门,“走吧!不要让我再看见你,提醒自己的失败。” 她的脸上尽力微笑着,可眼中已然含着泪。 何海澄没有停留,果断的掉头开车,走了。反光镜里映出一个女孩低头哭泣的脸,可何海澄没有去看。 不是他残忍,而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回了头,却又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那样多余的温柔才是真正的残忍。 何海澄是个温柔的人,但更是个理智的人。所以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应该去哪里。 深蓝色的车在流光溢彩下的暗夜里快速划过,如奔涌的浪,去向它该去到的地方。可是真的到了,它却犹豫了。 该上去吗?上去又该说什么呢? 来到苏明楼下的何海澄也没想到,来时的迫不及待,到了此地,却化作犹豫不决。这不是他的个性,可他怎么会如何纠结?或者说——忐忑? 是的。 在酒吧里,听到苏明的那一句表白,被震撼到的不仅是程筱燕,还有他。 何海澄是一直以来都能感受到苏明对自己的心意,尤其是在看到那只藏在橙子里的车模时,要说男孩的心意他再不懂,那就是诚心装傻了。 可是何海澄从没有料到,苏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说出来。 如果他不说出来,何海澄心里虽然明白,但表面上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他说了出来,就等于撕开了他们中间的那层屏障,逼得两个人赤裎相见了。 而何海澄不想这样。 取出车座底下暗藏的一幅画,他陷入从未有过的矛盾。 这是张水墨国画,用写意的笔法,画着荷花锦鲤。画面虽然简单,但细细观赏,却觉灵动逼人,好似从这荷塘一角,就能看到满湖风光。 这是何海澄十六岁的时候,花了几乎整整一个暑假才完成的作品。起初创作这张画是为了参加小爷爷替他报名的一次青少年业余绘画比赛,可在此过程中,何海澄自己都想不到,为了画出小爷爷满意的样子,自己会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和汗水。 虽然这副画最后在那次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但这些荣誉对于何海澄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他更加珍视的,是自己曾经付出过的那些汗水,还有小爷爷的那一句赞叹。 他一直把这副画看得很重。 从前这张画是送给小爷爷珍藏的,可后来小爷爷年纪大了,实在没精力打理,就把这副画又还给了何海澄。 当时小爷爷说,让他将来把画传给儿孙。可苏明送了他这么用心的一件礼物,除了这张画,何海澄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礼物能还他的这份心意。 何海澄知道,现在就算再放他两个月的大假,让他再提起画笔,他也肯定找不回青春年少时的那股单纯而热血的心境,去完成一样的作品,所以他只能忍痛割爱,把这副画送给苏明了。 还他的一份心意,然后—— 了无牵挂。 是的。 何海澄还是那个理智的何海澄,他虽然很为苏明对自己的心意感动,可就象他无法选择程筱燕一样,他还是觉得自己无法选择苏明。 因为,他觉得他们并不合适。 和苏明认识这么久,又兼职做了一段时间他的心理医生,何海澄算是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 苏明喜欢车,可何海澄只喜欢自己的车。 苏明喜欢安静,可何海澄只喜欢家庭以外的安静。 苏明喜欢车,是因为他对这种带马达会跑会动的东西有着一份出自天性的热爱。而何海澄喜欢车,只是因为那上面承载的感情。苏明不管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中,都是一个极度好静的人,可何海澄要是看到自家小弟一天不调皮不捣乱,他会觉得很不习惯,甚至忧心忡忡。 好吧,就算苏明不能跟他并肩战斗,何海澄也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能够活泼一点,开朗一点,让他成天有心可以操,有事可以忙。 但是苏明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何海澄觉得不安。如果和这样的伴侣在一起,何海澄实在是无法想象未来的人生会是怎样。 今天,他会请苏明吃饭,其实是想把这张画送给他,然后,跟他把话说清楚的。 在酒吧里的时候,如果不是程筱燕的事突然冒出来,可能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可到底是棋差一招,程筱燕出现了,苏明当众对他说出了他以为会隐瞒一辈子的话。 那一刻,何海澄在被震憾的同时,也被深深的感动了。 因为他知道,象苏明那样一个内敛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得是喜欢他喜欢到怎样的程度,才能在程筱燕的刺激下,不假思索的就把话说出来? 这样的情意和程筱燕对他的,是完全不同的。 何海澄不傻,甚至可以说,他还遗传了祈家人骨子里的精明天性。看人看事,眼光都毒。 程筱燕对他的喜欢,是一种世俗了的常态化的喜欢,因为看到一个条件优越的异性,恰好又有机会接近,所以就会很自然的生出成家过日子的念头。 可苏明不一样,他对何海澄的喜欢,不是看在他外在条件的份上,他是真正喜欢自己这个人。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其实很容易就能区分开来。 比如程筱燕会寻找一切机会和自己接近,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但苏明只会笨笨的站在原地,背着自己偷偷的做那只小小的车模。 这不是说程筱燕的喜欢就不是真心,而是她的喜欢是建立在和自己良好互动的前提上,并为此一直在努力,但苏明的喜欢却是隐藏起来的默默付出,不计较得失,不计较将来。 拒绝了程筱燕,对她来说,应该是失望大过于伤心。而对于苏明,那就会真的触痛他的心。甚至,有可能留下深深的伤痕。 何海澄不是圣人,他无法为了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牺牲自己的感情。眼下他会这么犹豫,他知道,自己其实对那个男孩是动了几分真心。 不为别的,就是被他的一颗真心打动了。 只是,他不知道能不能跟他好好相处,所以不敢贸然行动。因为他怕一旦开始,日后又无法善终,反而会给苏明带来更大的伤害。 别看苏明是个男孩子,可何海澄真心觉得,他还不如程筱燕那样的女孩子坚强。 象程筱燕,被自己拒绝,会哭会伤心,可明天起来,她依旧会精神奕奕的投入到新的生活之中。可苏明…… 何海澄只要一想起那男孩纤瘦的身形,还有始终害羞隐藏起来的眼,就会觉得他更象需要人保护的小动物。 怎么办? 当何海澄坐在车里,第101次唾弃自己的优柔寡断时,放在车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拿起来一看,是来自楼上男孩的短信。 何海澄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加速,等了大概有五秒以上的时间,他才将信息按开。 “你到家了吗?程筱燕没事吧?”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传递着男孩朴素的关心。 何海澄心头一暖,同时也松了口气,开始回复,“她没事。我” 他突然顿在这里,写不下去了。 他不是想好了要跟苏明说清楚的吗?那为什么明明就在他家楼上,却要玩这些花样?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至于这样吗? 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略有些紧张的心情,何海澄回拨了那个电话。 不知道苏明是走开了还是怎样,响到第五声,他才接起。 “喂……”低低的一声,透着些许紧张和不安。 想好的话突然一下子失去了踪影,象是顽皮的小精灵,明明就在眼前晃悠,可就是怎么也抓不住。 何海澄索性放弃了,咽了咽唾沫,活动一下象是被绳索绑起来舌头,才说出话来,“我在你家楼下。” 男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沉默了许久,才更加傻乎乎的问,“那是要我下来吗?” 何海澄听他这么说,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可眼下似乎除了这样,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嗯……要是你方便的话,那就下来吧。” “好。”男孩挂上了电话。 可何海澄却瞪着手机,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你有什么话就说,现在把人家叫下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事情似乎有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19 路灯下,男孩匆匆向自己跑来的身影有一股特别亲切的味道。可能是橘黄色的灯光太温柔,又或许是自己心里有所期待? 何海澄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只知道自己的心脏随着男孩不断接近的脚步越跳越快,竟有几分类似于青春期看到顺眼的女生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怦然心动。 突然,男孩停在车门前停下,似是在努力的呼吸以调整心跳。何海澄不觉微哂,心想这样近乎于初恋的感觉发生在他这样的小年轻身上才对,至于自己,实在是早已过了这种年纪了。 可是,男孩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把他吓了一跳。 “砰砰——”苏明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轻轻敲了两下副驾驶的玻璃窗。 何海澄突然就觉得耳根开始发热,自己这是怎么了?人家都下来了,都到自己面前了,他还稳坐在车里跟老太公似的,这……这是不是也太没有常识了? 急忙推开隔壁车门的手有些不稳,连思绪都开始紊乱了。何海澄只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解释,“对不起,我……我一下走神了。” 真是毫无说服力! 幸好,男孩并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坐进车里反而有几分羞怯,好象他才是做错事的那个,“没,没关系的。呐个……你过来,有什么事?” 何海澄啊地惊呼一声,总算给自己找着点事了,手忙脚乱的把那副视若瑰宝的画抽出,“我忘了,这个,给你的,嗯……礼物。” 舌尖悄悄打了个转,把那个回礼改成了礼物。 就算低着头,何海澄也察觉到了男孩的惊喜,连声音都在发颤了,“你,你把它给我?” 嗯。看到自己的礼物得到别人如此的喜爱,送礼的人也是开怀的。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苏明一看到这副画,就激动成这个样子。反而殷殷解释,“这是我十六岁时的作品,唯一得过一等奖的作品,送给你。” 因为是国画,所以采用的也是中式装裱,并没有玻璃镶嵌,而是用的卷轴。男孩小心翼翼的将画展开,用白皙细长的手指温柔的顺着画面的空白处抚过,那样怜爱的神情连何海澄这个主人都自愧不如。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份礼物是真的送对了,反而越发带着一种微妙的得意,谦虚起来,“不过是一幅多年前的老画,你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一句,何海澄想,他应该提到男孩送他的车模,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预定好的他们不适合话题接下去。可不知为什么,那样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反而问了一句,“你也喜欢水墨画?” 嗯。男孩连头也没抬,就应了一声。眼睛还贪婪的留在画上,似乎想把上面的一笔一划全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何海澄忽地有点别扭起来,这画真有这么好吗?好到他连自己都不想搭理,只想看画? 等了一会儿,男孩的目光终于恋恋不舍的从画上挪开,移到何海澄脸上,却说出一句让他颇为意外的话,“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画,我不能收。” “为什么?”何海澄很诧异,不觉说出实话,“你给我做的车模应该也花了很多工夫吧?说实在的,除了这张画,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 男孩长长刘海下唇微勾了勾,但何海澄显着的感觉到,他不是在笑,“那个……我也没花多少工夫,跟你这张画不一样的。你,你这是得了奖的,我那个又没有人知道……其实,要不是那天掉出来,我都不好意思送给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话语里的失落却还是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来。把画重新卷起系好,又递回何海澄的面前,可那刻意避过去的眉眼反而越发显出他的留恋之意。 何海澄接了画,男孩在松手的时候,分明手指还微微挽留了下,才不舍的放手。他黯然的垂着头,当然没有看到何海澄眼中的笑意,还有感动。 把画收进盒子里,整个重又塞到男孩怀里,“我说送你就送你了,你要是不收,就是不给我面子。你是打算不给我面子吗?” 男孩重又惊喜的抬起眼来,这一回他甚至忘了习惯性的用刘海遮掩自己的眉眼。那一双总是暗藏着的眼睛就这么袒露出来,直勾勾的动人心魄。 何海澄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他知道苏明生得很好看,曾经,在唐慕阳和慕容刚的婚礼及给他们家观观办的庆生大典上,他看过苏明梳起头发,露出整张脸庞的样子。 可是那一天的苏明,虽然会让人惊艳,却不象眼下这般,让他的脑子完全被放空。 车灯不算太亮,但足够让那双没有加以丝毫掩饰的星眸绽放出如钻石般的光彩! 这一双眼,就美得足够让人忘了他的脸,忘了他的性别,乃至年龄身份等等的一切。 可是,却让何海澄想到了另一双眼。 比这双眼更加黑亮,却始终象是缭绕着黑纱的一双眼。 烟。 那个用身体和他交往了三年的男孩,也有一双这样美丽的眼。 永远戴着面具的他,始终没有让何海澄看过他的真面目,只除了那一双眼,在暗夜中唯一妖娆绽放,如海妖歌声般魅惑着他的眼。 看着何海澄眼中慢慢浮现起来的伤感,苏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乱的转开,重又用刘海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小小的车厢,一时默默无语,象是隔绝人间的孤岛。 岛上的两个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虽是咫尺,也是天涯。 终于,苏明鼓起勇气,“我……” “你……”恰在此时,何海澄也重新开了口。看着他淡淡一笑,“你先说。” “我,我……”男孩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虽然开了口,却继续不下去。 何海澄心里有个念头,刚想开口,手机却嗡嗡的响了起来,是一条短信。 “我家里的,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一边回复,他一边跟苏明解释了句, “那你回去吧,明天……那个明天还是要上班的。”男孩紧紧的抱着长长的画盒,可是那不住抚摸的小动作却彰显着内心的纠结。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喝一杯?”何海澄在发了一个很快回家的消息后,突然又提出了邀请。 男孩有些迷茫,何海澄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得苦笑着实话实说,“突然就是很想找人喝一杯,或者,你要是愿意的话,再陪我聊聊天?” 男孩低下头,又悄悄的瞟过来,往来几次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好。” 何海澄暖暖一笑,“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驱车将近1个小时,终于到了他所说的好地方。 银白色屋顶即使在淡淡的月色中也扎眼之极,看着就跟普通的地方不一样。因为夜深,这里并没有一个人,静得只听得到山风呼啸。 从车上下来,苏明疑惑的问,“这是……天文台?” “进去你就知道了。”何海澄拎着刚买的葡萄酒,冲他顽皮的笑了笑。取出一只小徽章样的磁卡,刷开了那间圆形小屋的门。 走进屋里,可以看到半圆形的天花板上还有一道特设的从天到地的宽宽裂缝,地上架着几台高位望远镜,屋子虽然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应该常常有人来。 可要说这是专业的天文台,似乎又简陋了点,倒象是业余天文爱好者观星的地方。 接下来,何海澄的介绍证实了苏明的猜测,“这是一帮天文爱好者自筹资金建的观星台,我爷爷虽然是搞生物制药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文发烧友。小时候常常带我来玩,并企图把我培养成一个天文学家。可惜我最后却还是接了他的班,去了生物制药所,现在只希望我弟弟将来能有这个天分。你别看现在肉眼看不到多少星星,从那个望远镜里看出去,可是繁星满天呢!”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打开葡萄酒,倒出两杯。 苏明突然意识一个重要问题,“我不喝了,要不待会儿下山谁开车?” 何海澄呵呵笑了,“你放心,我不会酒后驾驶的。这是无醇葡萄酒,保证浓度在可控范围之内。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少喝一点,只当陪我了。” 苏明这才接过酒来,浅尝一口,真的打算只陪陪何海澄而已。 何海澄也不介意,将望远镜调试至合适的角度,让苏明可以看到冬夜的星空,自己端着葡萄酒,坐到一旁的长椅上,看着山下的灯火阑珊,浅斟慢饮。 高倍望远镜下的星空是很美,可那明显敌不过他的背影。何海澄定定看着山下的灯火出神,男孩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直到何海澄转过头来,他才假装低头看星。 “不好意思,叫你过来,又把你晾在一边。” “没关系,星星很好看。”能这么陪着他,男孩心中其实已经是说不出的欢喜。 可何海澄却突然告诉他,“知道吗,你的眼睛很象一个人。” 男孩心头忽地一跳,幽暗的观星台里,看不出他的脸色已经发白。 何海澄的脸又转向了那片灯火阑珊,目光悠远,隐含几分伤感和落寞,“这件事我从没跟人提起过,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告诉你。” 男孩不觉抓紧了手中的水晶杯,只听何海澄坦然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算是男伴吧,整整三年,我无数次的想带他来这里,一起看日落,一起看星星,一起看日出。你知道吗?这里冬天的日出日落特别漂亮,有时运气好,还会看到云海。可惜,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男孩的指节用力的有些发白,映在暗红的酒杯上,象一截一截脆弱的雪,似乎一碰就会融化。低头喝了一大口酒,他才勉强镇定着问,“为,为什么?” “因为他不愿意。”何海澄很快的回答了他,快得都来不及听出他的难过,就听他自嘲的一笑,“或许是我们最初交往的方式就不对,让他心存顾虑吧。总之,他不愿跟我走到现实中来。” “你……你很难过?”“是。”何海澄的坦率让男孩浑身都随之颤抖了一下,“也许我这人真的太老派了,明明连对方的真实姓名,甚至长相都不知道,可还是觉得既然有了那种关系,就应该对他负起责任来。”顿了顿,才问,“你——明白吗?”男孩无声的低了头,半晌才似从冰冷的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明白。”何海澄低低叹了口气,“可能是我太无趣,不足以吸引他吧。可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他如果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或者是满足生理上的需要,那他应该有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是我,却又始终不肯真实的面对我呢?” 一口气把杯中所剩的酒喝光,男孩才苦涩的答,“或许……他并不是不愿意,只是,只是有些不得已的理由。” “那什么不肯告诉我?”何海澄也需要一口气把杯中的酒饮尽,才能说出心底的看法,“他到底——还是不信我。” “不!” 苏明急于辩解什么,却给何海澄打断了,“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明白得很。算了,不说他了,反正已经分手了,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男孩哽了半天,才低低的问,“你,真的放弃他了?” 潜藏着的伤痛细微而深邃,只可惜,是犹有怨气的何海澄听不出来的,“要不还能怎么办?我已经等了他三年,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哪怕他告诉我,他就是个牛郎我也打算认真跟他交往试试看,可他连这样都拒绝了,让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又一杯酒下肚,何海澄看着男孩的目光渐渐温柔下来,“跟你说这些,你会不会不高兴?” 男孩大力摇头的样子温驯而乖巧,可谁也不知道,他低垂眼里的破裂的伤。 何海澄心中莫名一动,忽地很想揉揉他的头发,可手伸到一半,却又想起不算愉快的前车之鉴,中途停了下来。然后,问出一句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话。 “你,真的喜欢我吗?” 男孩一惊,往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就见何海澄的表情认真无比,“如果你愿意,我们要不要交往试试看?” 20 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虽然城市的夜还是那么光彩照人,但大多数居民楼里,却已经熄了灯。 坐在车里,一直耐心等到楼上的那盏灯亮起,有个身影出现在了阳台上看着自己,何海澄才算是放下了心。 摁亮车灯,闪了两下,跟楼上的人打了个招呼,他调头离开了。 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但何海澄却了无睡意,放一张自己钟爱的CD,外面虽然已经到了初冬,但只觉得小小的车厢里春意融融。 苏明没有拒绝他。 虽然也没有答应,表示要想一想。但何海澄已经可以肯定,这男孩算是接受了他的追求。 他怎么能不接受呢?何海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他那么喜欢自己,现在的犹豫只是小小的胆怯和害羞而已。 虽然做出这个决定有点突兀,甚至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何海澄并不后悔。在脑子里一遍遍的反复回想,越想越合情合理。 是的,他是看到了自己和苏明之间在性格和经历上有很大的差距,但这些似乎都并不足以成为阻碍一段感情发生的借口。 苏明也许不是何海澄原本理想中的那种伴侣,但他很安静,愿意静静的陪着自己,聆听自己的心事,这样不也很好吗? 眼下他和苏明才刚刚开始,等到相处久了,说不定这男孩还会展现出更多在外人面前没有的个性。 何海澄没有不自量力到以为可以去改造谁,但他相信,两个真正有诚意来交往的人,是会愿意相互磨合,以找到彼此最佳的相处方式。 这不是违背本意的迁就,而是富含生活智慧的包容。 忽地,何海澄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为两人的感情找借口? 之前觉得不妥的时候,就会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如今决定了,同样也会找出各种借口来说服自己。 难道人类就是这么反复无常的? 哑然失笑着,却不再去纠结这些问题了。何海澄只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自己是愉悦而欢喜的。 或许,他早就喜欢上那个男孩了吧?毕竟,那样温顺又内敛的类型是很容易激起他这种大男人的保护欲的。 只是理智告诉他不合适,才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如今打破心理上的枷锁了,反而有种得获新生的轻松与自在。 这可能,就是爱情吧?永远不会以我们想象中方式到来,却总是带给我们惊喜。 进入家门的时候,何海澄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在大门口换下鞋子,把拖鞋拎在手上,就这么光脚悄悄往厨房里去。 他肚子饿了。折腾到这么晚,不垫点东西估计是睡不着的。食色,性也。哪个都很重要,哪个都不能放弃啊。 厨房亮着小灯,这里家里不成文的规矩。一旦有人晚归,总会在厨房留一盏灯,表示留了吃食,让夜归的人自己去弄。 今天家里炖了花生黄豆猪脚汤,没有象外面那样勾芡,弄得很粘稠,但小火慢炖煲出来的汤也是原汁原味,鲜美可口。 滗出汤汁,下一小把面条,再搁点豆苗,就非常清新爽口了,正适合做宵夜。 填饱了肚子,收拾完碗筷,何海澄刚到房门口,就听到隔壁弟弟房间里传来的轻哼声。 这是小家伙要尿了,想着替家长分忧的好哥哥赶紧推开房门,把弟弟从被窝里挖出来抱进洗手间,轻嘘两声,还睡着的小家伙就尿了。 “回来了?”可到底祈思元的小动静还是惊醒了警惕的家长,祈乐之套着睡袍出来,看见大儿子,只觉安心不少。 伸手把尿完的小儿子接过,在怀里拍哄几下又放进小床上,祈乐之顺便去了趟大儿子房间,跟他说起一事。 “过几天美国有个生殖医学方面的研讨活动在圣地亚哥举行,刚好和我们研究所现在的课题相符,这次活动有不少权威参加,我拜托了一下朋友,要到了两个名额,你想好带谁一起去,赶紧收拾东西吧。” 何海澄有点吃惊,“这么突然?那得呆多久?” “时间未定,大概半个月左右吧,不过圣诞节前肯定会结束。”祈乐之也不太肯定,却问儿子,“难道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和前辈们好好请教,难道你还不愿意?” “不是——”何海澄有点难以启齿,他才打算开始一段新恋情,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祈乐之看儿子表情,忽然明白了过来,“你这么晚才回来,难道是去约会了?” “没有啦!”何海澄不太好意思承认,毕竟苏明也没有肯定的答应他不是?不过想想也好,对于苏明那么害羞的人来说,不如给他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两个先通过电话邮件慢慢熟悉,等到自己回来,说不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那好,我收拾收拾。不过去的人选,爸爸有没有什么建议?” 看他不愿意说,祈乐之也不多问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个课题是你负责的,想带什么人由你说了算。不过这次的机会难得,不管是带谁去,都要签一份培训协议,” 何海澄想了想,“我想带袁蔓去,她虽然是新人,但工作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而且她是新人,就算到了那样的场合,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太大的提升,不必担心会有跳槽或被挖角的危险。而且她是女生,交际能力也不错,跟我去做个助手,应该是很合适的。爸爸你说呢?” 祈乐之笑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只小心别让她被人拐去做太太,或者对你产生想法就行。爸爸虽然不反对办公室恋情,但在工作场合还是要注意的。” 何海澄也笑了,“放心,我不会的。” 袁蔓虽然曾经对自己表示过好感,但她和程筱燕的性格差别还是很大的。这个女生更加独立而且冷静,属于懂得适时争取与放弃的人。 何海澄相信,只要适当的给她一点暗示,就能让她打消那些幻想,而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上来。 只是现在唯一让他挂心的就是苏明,面对短暂的别离,他的想法会怎样呢? 失神的抱着那副画,男孩漂亮的眼睛里象是凝结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 “海澄,海澄……”反复的无意识的喃喃念着的名字,犹如无形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眼中的玻璃。 终于,玻璃不堪重负的碎了。 难过、自责、忐忑、不安……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点一滴的落下来,似乎还混杂着一丝甜蜜,可在如此的苦涩里,那些许的甜蜜却只会令得苦涩的滋味显得越发厚重,让人难以下咽。 他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吧?能拿着这张海澄无比珍爱的画离开,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了,不是吗? 交往不是过家家,约会也不只是吃饭看电影,聊天看星星,还有更多更亲密的事想做。 何海澄眼中的欲望他看得到,可他心底的欲望谁会知道? 脸庞可以遮掩,声音可以伪装,但如果没有魔法,就无法变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隐瞒所有的感受。 越亲密的接触越难瞒得住人。瞒不住,就会被发现。 男孩忽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艰难的把画放下,然后开始收拾不多的衣物。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一条短信。 “刚刚收到消息,我马上要出国一段时间。如果,你需要时间做些准备,就先从远距离的交往开始,好吧?” 他能说不好吗?颓然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象是被抽干力气般的瘫软。 心很痛,但脸上却有宣判死刑后,又得到暂缓的欢喜。 能真真正正的交往一段时间,哪怕远隔着千山万水,不也是他的梦想吗?阳光下的恋爱,不再需要偷偷摸摸的爱情,他也终于可以拥有一回了吗? 这是何海澄的第二次网恋。 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第一回。因为从前和许嘉宝的交往,只是年少无知时的一厢情愿。如今,却是实实在在的恋爱。 “老板,你不要成天笑得这么迷人好不好?我实在不想做保护伞,天天去替你挡桃花啊!”袁蔓的抱怨,却只能让何海澄脸上的笑意更深更迷人了。 彼时,他们已经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和何海澄预计的一样,故意让她发现自己和人交往后,这个女孩很好的把对他的那点心思化解开来,相处得更加融洽了。而何海澄也很放心的把身边不时冒出的艳遇,统统交给这个助手去处理,而自己则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专心去回复他的那朵桃花。 “吃饭没有?今天天气好不好?工作忙不忙?” 其实每天会说的,都是这些平常的话题,但脑子里却象有个看不见的闹钟似的,精准的计算着时差,见缝插针的发去问候。 这种事情似乎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才会有热情去做,连何海澄自己都不明白他是中了哪门子邪,居然拿出比问候老爸还高一个级别的热情,成天这么问候着苏明。 想想似乎有些不孝,可他就是没办法管住自己。 早上在这边开工的时候,那边正好是傍晚,男孩下班的时候,何海澄会叮嘱他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等到中午忙完了,就该提醒男孩休息了。 等到何海澄结束一天的工作,男孩应该要起床了,再发个消息过去,让他快快起床,可不要懒惰哦! 路上看到一朵新开的花,屋顶上发现一只贪睡的猫……这些从前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事,现在似乎都变得格外有意义。拍下来传过去,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时间,何海澄不会吝啬。 工作中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听到有趣的笑话,都会留心记下来。什么东西都可以有人分享的时候,何海澄真正理解到那句话。 忧愁一分享,立刻减一半,快乐一分享,立刻多一倍。而这样的分享,并不是他单方面的。 男孩也许不会说思念的话,但总是会第一时间给他回复。圣地亚哥要是下雨了,不用何海澄说,他就会提醒他出门带伞。 有些事不必点破,心里明白就好。 可愈明白就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心里象是有看不见的草在疯长,随着风声呼唤:回去,回去! 可真正能回来的时间,却比想象中的还要久。 “对不起,不能回来陪你过圣诞了,不过新年的钟声是一定会回来陪你去听的,好不好?” 看着刚刚收到的讯息,男孩脸上的表情既失落又轻松。 “怎么?海澄回不来?”唐慕阳凑了过来,关切的问。 因为曾经当了一回狗头军师,所以他们俩交往的事,他算是唯一的知情人。再说这些天苏明成天心神不安,六神无主,时而微笑,时而担忧的样子实在是典型的恋爱综合症,想瞒也瞒不住人。犹豫了好一时,苏明才象是下定了决心般,结结巴巴的道,“我……我新年那几天想请假,可不可以?” “可以呀!”唐慕阳会意的拍拍他肩,暧昧的道,“到时跟海澄去找个有温泉的地方,好好度个假,嘿嘿,要不要我介绍一下?” “不,不用了……” 男孩的耳朵又红了,落荒而逃中却跟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反倒是被撞的人先道了个歉,唐慕阳一看就乐了,“康之?你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了?” 苏明低头道了个歉,让他们说话,赶紧走了。祈康之觉得有点惊奇,“他好象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很少看他主动跟人打招呼的,最近好象性格变好了哦。” “爱情的力量呗。”小流氓痞痞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一时说漏了嘴,“等事成了,非让海澄给我包个大红包来谢媒不可。” “海澄?和他?”祈康之更惊奇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你就别管了。”唐慕阳只问,“你有什么事?车坏了?” “没有。是嘉宝他弟弟要结婚了,我们打算送辆车,想找你参谋下,再拿个优惠价。”“真抠门,就你们两口子还省什么?”虽然是报怨着,但唐慕阳还是毫不含糊的掏出纸笔,“把型号写下来,过两天给你电话。” “谢了啊。”祈康之笑着写个几款看中的车型,然后忍不住打听起来,“海澄和苏明,真的在交往?” “我骗你干嘛?”唐慕阳压低了声音,“正在热恋期,成天肉麻得不得了。不过这事你可别往外说,小明就不说了,海澄那人你知道,成天也是一副大姑娘羞答答的样子,等他们自己说吧。”祈康之噗哧笑了,“海澄才不是这样,人家快三十才恋爱,自然谨慎些。不过……” 他忽地笑笑,没说下去。 可唐慕阳是个急性子,“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祈康之想了想,只道,“我对这件事持保留意见。” “为什么?” 祈康之想起从前无意看过苏明过于整洁,似乎刻意掩饰什么的电脑桌面,道,“苏明这个人是不错,但好象有很重的心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海澄说清楚,但如果没有的话,恐怕交往起来会有些困难。毕竟两个人在一起,除了爱情,坦诚也是很重要的。” “我看就是你多心。”小流氓无法赞同,“小明多老实的一个人?他难道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祈康之不跟他争,只一句“但愿你是对的。”就收住话题,不再议论了, 可房间门口,无意中听到的男孩已经白了脸。 平安夜,从机场出来,只见大街小巷里过节的气氛已经很浓了。 坐在出租车后座里的女孩欢快的松了口气,“还是回家好啊!”一看她的打扮,就是出差归来的白领。 旁边的俊朗男子道,“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过完新年再来上班吧。” 女孩顿时喜笑颜开,“老板真好。不过,这算不算是封口费?” 俊朗男子笑了,“你知道就好。” 女孩笑眼眯眯,隐含八卦之光,“那老板打算准备一个怎样的Surprise呢?” 俊朗男子挑了挑眉,“你能保密吗?” “能!” “我也能。” 女孩故意哀叹一声,男子却笑得越发灿烂开怀了。 终于回来了。这样的惊喜,他会喜欢吗? 21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欢快的乐曲在客厅里流淌,厨房里还不时传来说笑声, “哎呀,你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哪里有你这样烤鸡的?” “你不要老是一成不变嘛,要勇于创新。这方子是海澄打电话跟我说的,要是错了就怪他。” “你别拿儿子来当挡箭牌,海澄才不会这样胡说八道。” “真的是的,不信你等他回来问他……” 不理那两人的谈话,有个小不点蹑手蹑脚的偷偷搬来一张小板凳,摆在客厅一角的圣诞树下,然后吭哧吭哧的爬上去,踮着脚尖够上面的糖果。 爸爸真是讨厌,特意买了好漂亮的巧克力和糖果,还都用透明的包装纸扎成小礼物的样子,却不给他吃,反而挂在圣诞树顶,让自己够不着,真是好坏好坏的! 不过聪明的小丸子怎么能被这样小小的困难打倒?嘿嘿,看他现在,不就已经摸到那颗漂亮的巧克力了吗? 哎呀呀,怎么抓不下来?还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 我扑,我扑,我再扑—— 一心沉浸在扑糖果中的小不点没注意到自家的大门已经开了,一个人拉着行李箱鬼鬼祟祟的进来。在背后瞧着他这样子,却是偷偷笑了。 正在小丸子努力的在小凳上蹦躂,和地心引力再一次做斗争时,头顶上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摘下了那颗糖果。 呃?小丸子愕然回头,看见来人却立即换了副表情,要表白他没有对不应该自己吃的糖果产生觊觎之心,那人却把食指放在嘴唇中间轻嘘了一声,然后把糖果递到了他的面前。 嘎嘎,小丸子大大咧开小嘴笑得谄媚。小的明白,知道该怎么做了。同样回他一声嘘,然后把糖果揣到兜里,躲沙发后头去偷吃了。 也不管那人就这么登堂入室,完全没有惊动厨房里的两个人,偷溜进房间,不过十几分钟的工夫,已经换了身衣服又偷溜出来。把几盒包装好的礼物留在餐桌上,然后也从树上拔了一颗糖果,咬了一口弟弟手里舍不得一次吞下的巧克力,跑了。 “唔!唔唔!”小丸子嘴里还含着巧克力,急得直哼唧,大人抢小孩,太不道德了!你要不会自己拿? 可是那人明显是惯犯,抢劫完毕就跑,哪里还给他讲道理? “小丸子,怎么了?”何家悦听着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着小儿子立即一脸的慌张,顿时沈了脸,“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不是我!”小丸子忘了小白牙上还粘着咖啡色的巧克力,迅速指向大门,推诿责任,“是哥哥,他偷吃了巧克力!” “你哥回来了?怎么可能?”祈乐之闻言也走了出来,再看一眼餐桌上的礼物,讶异了,“咦?这还真有人来了?” 礼物分了三份,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分别写着给老爸、给爹地、以及给小丸子。 去儿子房间检查一圈,何家悦可以肯定了,“是海澄回来了,行李都在,还洗了个澡,可这臭小子怎么进了家门也不打招呼的?” 当爹的很怨念,这么长时间,他也很想儿子的好不好? 祈乐之拆开给自己的礼物,呵呵笑了,“看来儿子是要给咱们一个Surprise,年轻人,总有点小秘密,别问了。” 何家悦凑过去看一眼他的礼物,顿时阴了脸,悻悻磨牙,“这小子,学坏了!” “什么嘛,儿子多懂事啊,你快拆开看看,他给你送了什么?去去去,看你自己的去!”眼看小儿子想凑过来看热闹,祈乐之赶紧把给他的礼物塞他手里,然后把大儿子送的情趣内衣塞回盒子里。 何家悦不想拆,但祈乐之手快的抢了去,怕老大不厚道的送些太不堪的东西,追着祈乐之回房一看,幸好,不过是和祈乐之同款的情侣装。 不在小儿子跟前,祈乐之可以放声大笑了,“这傻小子,去了趟美国,思想也开放了。” 何家悦却红果果的瞪了两件小东东一眼,“我看这小子八成是春心动了。” 祈乐之故作担心的问,“你说他会不会给我们找个洋妞回来?” 何家悦嗤笑,“要是洋妞,他还能回得来?只怕是本地土产。” 祈乐之哈哈大笑,“你还真了解你儿子。” “废话!我自己生的,我要还搞不清楚他肚子里有几根肠子,那也真是白当这么多年的爹地了。” 见爱人冷着脸吐槽的样子,祈乐之忍不住春心也动了,“你说我们晚上要不要试穿一下?” 何家悦正想刺他两句,忽地听到客厅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夫夫俩脸色一变,祈乐之先冲了出去,何家悦没忘记把那两件小东东藏进抽屉里才跟出去。 就见他们的小儿子很无辜的高高举起手里可伸缩的玩具金箍棒,站在轰然倒下的圣诞树旁大声解释,“不是我,是它!哥哥又没告诉我,这个棒子真的可以动。” 看着两位家长越来越阴沉的眼神,小丸子解释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呃……我就想试试,我不是故意的。” 厨房里,飘来淡淡的糊味。 “呀!烤鸡!”祈乐之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抢救全家的圣诞大餐了。 何家悦三步两步到儿子面前,劈手夺了他的金箍棒,“以后不许你玩!” 哦哦,小丸子刚做了坏事,不敢反抗,但那个棒子真的好酷好酷哦!有这根棒子在手,他一定会把唐亦观那把破刀打得落花流水的。 小小声的跟何家悦打商量,“爹地,我以后在家里不玩,拿出去玩可不可以?” “不可以!”何家悦想把棒子收起来,还一时没找到开关,小丸子忍不住出言指点,“爹地,你喊一声小就好了。我刚才喊大,它就大了、” 何家悦不信,就这么个小玩具,还能是声控的? “小!小!”可小丸子在一旁连喊两声,这棒子真的就在他手里缩了回去。 看儿子一眼讨好的笑,何家悦突然觉得,这棒子还挺好玩的。要不他先收缴回去,晚上偷偷揍某人一顿试试? …… 小小的出租房里,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除了随身衣物,只有些洗漱用品,连一只不大的行李箱都装不满,还留有空档。 反正也不知道上哪儿,苏明也不需要太多的行李。甚至连钱也不需要太多,找到新工作,总能赚到钱的不是? 总之,他是不会再去偷了。 拿出一张纸,给唐慕阳留了几句话,让他把自己卡里剩下的钱还有将来的分红,一半交给照顾自己这些年的养父,另一半捐给运福基金会。 他们都是好人,苏明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至于这张画,这张画…… 纤细白皙的手指再度抚上画盒,男孩目光中的不舍与眷恋令人心疼。 他是想把这张画带走,可是却又无数次的问自己,真的配拥有这张画吗? 把头埋进膝盖里,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海澄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肯定会见自己,说不定会想拥抱他,会亲吻他,甚至更多更多…… 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只有肉体的痛苦才能让人心里好受一点,但眼泪却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下。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收到海澄的信息会哭,收到海澄的照片会哭,看到他对自己的关心,自己的问候,看到他的一切一切,都有让人忍不住落泪的冲动。 因为,这些都是自己不配拥有的。 因为,他是一个骗子。 从一开始到现在。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哪怕和魔鬼做交易,要失去容貌、健康、寿命、乃至一切一切,如果能回到最初,那该有多好? 不是酒店那一晚的意乱情迷,而是更早更早以前。 早到十六岁的少年踩着单车,背着画具,如一阵清风吹过他的身边,阳光下的笑容比金子还要炫目。 可是,回不去了。怎么也回不去了。 死死咬着拳头,才能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假已经请好,东西已经收拾齐全,等到海澄回来的那天,到机场去远远看他一眼,就是自己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夜风呼啸,渐渐掩盖了节庆的热闹,天气预报说今晚是大风降温的天气,可再降得再低的温度能比得上人心里的冷? 不想开灯,不想吃饭,甚至都不想再思考下去,就这么坐在地板上,看着手边的那副画,象是看着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或许,他接下来的人生,可以去这世上找一找,有没有一种东西叫如果,有没有人在卖后悔药,再或者,他还可以去找一坛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喝下去,把这些前尘往事全都忘却。 然后,可不可以让他还记得那个叫何海澄的人,让他可以回来跟他重新开始? 叮铃铃铃,门铃突兀的响起,打破了一地的梦境。 再怎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保持基本做人的规则,男孩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接听。 “你好,先生,有你一个快递。” 快递?苏明很诧异,可快递员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相信了,“是一位何海澄先生寄来的,请您下来签收一下吧。” 海澄,海澄还有礼物给自己?心里顿时被这惊喜给填满了。 无论怎样的决定,何海澄都是他命中注定的魔咒,一句话可以让他掉进地狱,一句话也能让他进入天堂。 抓上钥匙,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匆匆忙忙的冲下楼去。可是楼下,哪有快递员的身影?只有保安微笑着向外一指, 深蓝色的车旁,温厚儒雅的男子靠着车门,望着他笑意盈盈。 脑子象是被胶水糊住,连呼吸都无法控制,苏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何海澄的面前的,他只是傻傻的看着他,傻傻的伸出手去。 “下来怎么不多穿件衣服?”男子任由他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眼里满是笑意,却嗔怪着脱下暖和厚重的大衣,把他单薄的身体牢牢裹定。 “海……海澄……”全身上下都被那种专属于何海澄的温暖包裹,可喉头酸涩得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除了这两个字,完全说不出别的话来。 并不算太明亮的路灯下,何海澄的眼睛却亮亮的,象是天边最明亮的星,璀璨迷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突然,他一把将痴痴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失态的男孩拉到车后的阴影处,“你要再这样看着我,我会想请你吃巧克力哦!” 吃巧克力?男孩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何海澄从他身上的大衣兜里掏出一只包装得极精美的巧克力。他慢慢的剥开,眼睛却一直一直锁着苏明的眼睛,让他挪不开,也无法呼唤。然后,何海澄把巧克力放进自己嘴里,却满是笑意的问他,“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男孩说不出,只是急促喘息着,定定看着他,走近了一步。 “那——我要吻你了?”何海澄的气息也有些不稳,眼中的渴望显而易见。 那就吻我啊!男孩浑身的血液都为这句话而燃烧起来了。他一定是做梦,海澄还在圣地亚哥,他没有回来,这只是他在做梦。他一定是在做梦,所以他可以吻他吧? 他好想吻他! 脑子里才闪过这样的念头,冰凉的唇就触碰到了火一样的炽热。只轻轻的一下,整个人都好象是冬天里的最后一块冰遇到春风般融化了。 甜美的巧克力在两人唇齿间融化,身体不存在了,心不存在了,一切一切的纠结,一切一切的恐惧、不安和害怕似乎都不存在了。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敞开自己,欢迎他的进入,又象是更加迫切的想要进入他的怀抱,寻求那久违的安宁。 真的是久违了…… 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一个不妥的念头,可下一瞬,后脑却给人托紧了。 不对!心里的警铃大作,可身体到底舍不得离开那样的温暖,贪心的想着:没事,应该没事的。 可是,给人抵在车上,手从毛衣底下抚上腰肢时,男孩彻底清醒了。 这手,是海澄的手,却不是带着情欲的。可依旧能撩拨起自己的欲望,让他瑟瑟发抖,本能的出现各种反应。 唇还是热的,但心已渐渐结冰。 “果然——是你!”猛地一把将他推开,退后几步的何海澄脸色青得怕人。 苏明恐惧的看着他,拼命摇头,“海澄,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那好,你说!”何海澄浑身抖得厉害,只能死命咬着牙,才忍住上前掐断他脖子的冲动! “说,你是怎么骗我的,还骗了一次又一次!苏明、烟,你们是同一个人,对吧?你回答我!” 男孩脸色煞白,同样抖得厉害,可偏偏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我真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何海澄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已经气到了极致,“我早该想到不对劲,我早觉得你不对劲……你的身形,你的眼睛……我还带你去看星星,我还他妈的说要跟你交往!” 恨恨的一脚踢在他素来最宝贝的车上,几乎陷进去一个微凹的坑。 “可是为什么?”何海澄嘶声问着,全然不知自己双目已经赤红,既悲且愤,“你为什么要这么一次又一次的骗我?这样耍我很好玩吗?” “我不是……”男孩已经颓然抱头,语无伦次的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我都已经打算离开了……” 可这样一句顿时如火上浇油般勾起何海澄更深的怒气,“是啊,你又打算离开了。每次当我爱上你,打算跟你继续时,你他妈的就想离开了!之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如果我没有提前回来,你是不是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走了?是不是?” 他抓起男孩拼命的大力摇晃着,却只摇出一个字。 “是!”男孩泪流满面的说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话,“我怕被你发现,所以我又准备逃了。我就是个骗子,我就是个小偷,我是坏蛋,我是人渣……可是海澄,我是真的喜欢你……” 何海澄放开了他,一直摇着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你喜欢我?你就是用这么一次一次的骗我,一次又一次的逃离来喜欢我?” 他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兴冲冲的赶回来,想给你个惊喜。我在雪景餐厅订了位子,要带你去过一个真正的白色圣诞节。你知不知道我回家连爸爸都没打招呼,就跑出来见你?!” “对不起,对不起!”男孩拼命摇头,为自己辜负的心意。何海澄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好象是刀子扎在他的心里,可这些刀子偏偏是自己亲手给他的。 对面的男人仰天长长的吐了口气,似是要吐尽心中的不平气,再望着他时,目光悲凉得象经过了几世沧桑,“可我没想到,你居然给了我这么大个惊喜。哈!我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最大的笑柄!” “不是的,海澄你听我说!” “你别过来!”何海澄甩开企图走到自己面前的男孩,“你聪明,你厉害,你能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上,我没你这本事。我认得你,算我倒霉。现在我只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玩不起!”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嘶吼出来,连呼啸的夜风都为之暂时退避。 男孩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何海澄大步上了车,重重甩上车门后,从玻璃窗内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里,已经泛着泪光点点。 深蓝色的小车如负伤的兽般冲上道路,男孩心头有不祥的阴云在逐渐笼罩。 不能让他这么去,可脚象是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大厦的保安觉得不对劲,跑出来善意的提醒,“你还是快跟上去吧,我看你朋友这样开车,是要出事的。” 是的,他应该跟上去。男孩突然清醒过来,发疯般的冲上公路,“出租车,出租车!” 可平安夜的出租车,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到的? 保安嗫嚅着提醒,“苏先生,你今天不是开了一辆车回来吗?” 是的。男孩突然想起,因为要帮祈康之选车,唐慕阳弄回几辆他指定的型号,让车厂的人开两天给个体验报告。 苏明技术最好,当然也分了一辆。钥匙就在手上,把车开出来的时候,男孩打开了GPS的全球定位系统,很快查找到了何海澄的车。 那是他上回修车时偷偷加装到他车子上的,就算是偷车贼拆了外面的追踪系统,但他还是会追踪到。 将油门踩到最大,一路不管红灯绿灯,只管照着最近的路冲了过去。 时候不长,视线里出现了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车。 而车主一反常态的疯狂驾驶,让男孩焦急得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迫使他停下!海澄的车技并不好,他几乎从来没有飙过车,这样的速度他完全驾驭不了的。 可是,还没等他追停何海澄,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大型货柜车从转弯处出现了。 男孩坐在驾驶室里,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辆尾号420的车,何海澄开着的车,如撞石头的鸡蛋般一头撞了上去。 车碎了。 男孩的心,也跟着碎了。 22 白色的灯明晃晃的嵌在天花板上,象是永不熄灭的眼,冰冷的注视着人间的一切,怎么也不肯闭。 真奇怪,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这样的白光是如此的刺眼?好象千万根银针,都能直直的戳进人的心里。 真的好佩服那些人,还敢在这样的灯下存在。而他,那样的光亮是他怎么也不敢去触碰的,只能抱着双膝蜷缩在楼梯间冰冷的地板上,隔着一扇门,悄悄打量着对面的动静。 对面的尽头,亮着“手术中”字样的地方,是——急救室。 海澄在那里。 已经过了多久?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只是看着对面的那盏灯,既想它快点熄下来,又怕它真的熄下来。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一家三口正在无比焦急又伤心的等待。那是祈乐之、何家悦和他们的小儿子祈思元。 昨天夜里,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情绪,有增无减。旁边有许多人围着他们,那也是他们的亲人。可最最伤心的,还是这一家子至亲。 男孩亲眼看到,几次有人试图把祈思元抱走,可他每次都会大哭大闹着留下来。 “哥哥,我要等哥哥出来!”是小家伙说得最多的一句话,那么点大的孩子,就知道懂事的陪大人熬着夜,抹去爸爸脸上不断溢出的泪水,安慰他们,“爹地不哭,哥哥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真是无情啊! 男孩伸手摸向自己的脸,眼窝干干的,没有一滴泪。 从看到那辆深蓝色的车被撞得支离破碎到现在,他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就在那里看着,看着闯祸的司机打电话报警,看着白色的救护车开过来,把浑身是血的人从车里抬出,送到了这间医院。 他就一直这么跟着,跟着,跟到了这里。 他为什么不哭?男孩问自己。 之前的自己不是有很多很多的眼泪吗?可为什么当所有的人都那么悲伤的时候,他反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他的脑子明明是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知道出事的人是何海澄,他知道海澄很有可能会死,那他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或许,他就是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小偷。 是他偷了何海澄的感情,两次。 然后在被失主发现的时候,还刺激得人家出了车祸。等到人家出了车祸,他又一脸事不关已的样子躲在一旁偷看,连眼泪都没掉半滴。 枫从前就不止一次的对他说,“小明,你真不应该当小偷,你这样的冷静,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是啊,他确实可以做杀手。看,眼下他不是很成功很完美的谋杀了一个人吗? 如果何海澄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推他上车,他没有指使他飙车,他也没有安排那辆突然出现的大货车。 何海澄的死,只能归咎于意外,而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法律是需要讲证据的。就算何海澄因他而死,他也不需要负半点责任。 他是凶手。是他,谋杀了何海澄。 对面,刺眼的白光一点一点的弱了下来。不是因为电能不够,而是因为天在一点一点的亮了。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的一大家子商量了下,有人走开了。 那身影有点熟悉,但男孩已经无心去看。身边好象有东西在响,他也无心去理。 时候不长,那人又捧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回来。 他们在游说那最悲伤的一家三口,努力让他们吃点东西。 可除了已经等得恹恹欲睡的祈思元,谁也没胃口。勉强喝了两口热水,男孩看见何家悦把头靠在祈乐之的肩头,默默的流泪。 海澄是他生的,他应该最痛吧? 男孩其实一直很羡慕他,一个男人,却有机会孕育自己的孩子,这不是老天给予的幸运是什么? 将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男孩其实无数次的幻想过,这里也能孕育一个孩子。 他和何海澄的孩子。 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那他们的孩子都应该和祈思元一般大了吧?不!如果真的有这种可能,他会在更早更早以前,就怀上何海澄的孩子,生很多很多。 可他是男人,他终究是没有这个命的。 何海澄如果死了,那他这个人,就算断子绝孙了。弟弟再亲,也不能算作他的后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血脉就算完了。 完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何海澄会从这里被送进太平间,然后在高温焚化炉里化成一捧灰烬,然后被安葬在某个用大理石建造的小小的黑暗的墓穴里,永不再见天日。 心突然抽了一下,好疼。 不是心疼何海澄,而是心疼于自己再也无法触碰到那样温暖的人,再也无法触碰到那样温暖的笑容和灵魂。 他果真是个自私透顶的家伙啊! 否则为什么之前都不觉得疼,而现在却会疼得全身都开始痉挛呢? 一想着再也不能从那样的温暖的人身上汲取温暖,他冷得五脏六腑都紧紧收缩起来,牵扯着全身的血液和骨头都被挤压得变了形,象是要戳破每一寸皮肤爆裂出来,疼得他几乎都快无法呼吸了! 啊——突兀的尖叫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好吵。 男孩不悦的皱了皱眉,可肉体的痛苦却得到了暂时的缓解,扫一眼那个穿着绿色清洁工装的人,不明白他有什么好叫的。还是个大男人,不过看到自己,有这么恐怖的吗? 他继续一动不动着,可扭过头去的瞬间,却看到对面手术室的灯熄了。 男孩以无比的迅速跳起来,推开门冲了出去,可是更大的惊呼在身边响起。 “小明?你怎么在这里?还弄成这副样子?我找了你一晚上,你怎么都不接电话的?” 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唠叨,可男孩完全无心去听,只瞧也不瞧的吼出两字,“闭嘴!” 然后眼睛睁得大大的,专注的盯着医生,哆嗦着唇问,“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忙碌了一晚上的医生十分疲倦,摘下口罩,告诉围拢来的人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那辆车上加装了多个防护气囊,所以病人的命是保住了,尤其是大脑和脊柱,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但不幸的是,撞车时的冲击力太过巨大,和气囊之间的挤压,造成了病人四肢的多处骨折。尤其是右手和右腿,几乎全是粉碎性骨折,损伤得非常严重。” 何家悦早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扯着医生的袖子,红着眼睛追问,“那我儿子到底会怎么样?” 医生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的告诉他们,“这个得视病人苏醒后的情况来定,不过他肯定需要一个非常艰难的康复过程,还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你们家属最好有心理准备。” “医生!”何家悦还想扯着人把话问清楚,却给祈乐之拦腰抱住,“让医生去休息,我来告诉你。” 旁边,男孩的眼睛也眨也不眨的盯向了他,象两汪极地幽泉,散发着冰冷的寒意。祈乐之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自己的爱人,忍了几忍,但那试图沉稳的语气里,依然有哽咽的波动,却告诉了他实话,“海澄……很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不!”何家悦失控的尖叫起来,眼泪彻底崩溃,“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残疾?他还这么年轻,他要残疾了,你让他下半辈子怎么过?” 祈乐之忍不住落下伤心的泪水,一大家子亲戚几乎同时背过脸去,每个人都在偷偷擦眼睛。 小小的祈思元还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爹地这么难过,跑去拉着慕容刚的裤腿哭得一抽一噎,不断的哀求,“刚哥哥,你是医生,你去救救哥哥,你快去救救我哥哥吧!” 慕容刚蹲下,抱着祈思元泣不成声,“对不起,小丸子,对不起……” 身为医者,他当然知道粉碎性骨折,历来是最难康复的伤。就算是有最先进的技术,也不能保证就能把每块骨头接得一点不错。 而只要稍稍错了一点,那么病人就会落下残疾,比如瘸腿,比如歪手。即便是全部都接好了,但随后的康复训练,又是一项重大的考验。 不仅痛苦,而且稍有不当,又会落下诸如肌肉萎缩,关节挛缩等等后遗症。如果只伤到一处还好,而何海澄的四肢全部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而习惯性的右手右腿还是重伤,慕容刚几乎眼下就可以断定,何海澄将落下残疾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的,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只能是尽量减轻他残疾的程度而已。 “打电话,我得赶紧给爸爸打电话!爸爸妈妈从前在科研院工作过,认得不少老专家的。一定有人能治海澄,肯定能有人可以治好他!” 何家悦忽地推开祈乐之,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找电话,可祈乐之却湿着眼眶抢过手机,不让他打,“爸爸妈妈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心脏病,一个高血压,他们要是知道海澄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受得了?家悦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刚刚强自镇定下来的何家悦再一次崩溃了,泪如雨下,“海澄要是残废了怎么办?他就再也不能打球,再也不能跑步,再也不能去爬山了啊!” “那又怎么样?”男孩茫然的站在那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难过,“他活下来了啊,他没有死,他大脑清醒,他不会瘫痪,不过是手脚受了伤,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一抹近乎满足的笑容,可话语却残酷得让人脊背生凉,“这世界上有好多人断手断脚的都没事,他不能打球爬山又怎样?” 何家悦赤红着双眼看着他,那目光就象看着一个疯子,一个怪物,咬牙切齿的问,“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男孩很奇怪,“何叔叔,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苏明啊。” 何家悦的锐气稍敛,只是目光突然变得有点不可置信,“你是苏明?” “是啊。”男孩刚刚发现,他瞳仁中的自己,似乎是有点不一样了。 忽地,祈思元从慕容刚的怀里挣脱出来,使劲的推了跟爹地吵架的人一把,然后跑回何家悦的脚边,抓着他的裤脚,回头怒斥,“你是老爷爷,你才不是小明叔叔。” 老爷爷?男孩感受到旁边的光,怔怔的转过头去。 明亮的玻璃窗上,映出男孩的脸,容颜未改,只是原本的一头黑发已经如银般雪白。 23 红。 眼前是一片血红,无处可逃的何海澄被那铺天盖地,血红的海层层叠叠包裹起来,粘腻得让他几欲窒息,而更令人疯狂的是这片血红里还不断回荡着那个男孩的声音。 海澄,海澄…… 如海妖的呼唤,深情诱惑,却带着致命的毒,让人憎恨得不住颤抖。 骗子,大骗子!滚开,快滚开! 炙热的粘腻的如熔炉般的血海虽然让人痛苦,却怎么比不上这个声音带给他的痛苦,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如果可以选择,何海澄宁愿下到更深更痛苦的地狱中去,也不想再听到这样的声音! 叭! 眼前出现了一片炫目的白。 奇迹般的,声音消失了,血海也消失了。在何海澄刚刚觉得庆幸的同时,那无比的沉重与疼痛就如瞬间涨上来的潮水般吞没了他。 就算他曾经以为自己很坚强,也忍不住被这肉体上的巨大痛苦逼得发出沉闷的呻吟。 “澄儿,澄儿你醒了?”旁边,又惊又喜呼唤着他乳名的声音无比熟悉,是爹地。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何海澄费力的想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却感觉脖子完全不是自己的,连眼睛也痛,眼皮上象压着铅块,连眼球最轻微的转动都变得那么困难。 这到底是怎么了? “海澄你别动,没事了,没事的。”何家悦主动把脸凑到了儿子的面前,眼泪扑籁籁的掉在到他的脸上,热热的很快积成小小的水洼。 爹地你别哭!你怎么憔悴得这么厉害?脸色苍白浮肿得他几乎都快认不出来了。何海澄想说话,但喉咙里除了呜呜的呻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海澄你等等啊,爹地先去叫你爸爸和医生过来,让他们来看看你!”何家悦暂时离开了何海澄的视线,按了他床头的召唤铃,然后冲外间叫喊,“乐之,乐之你快进来,儿子醒了,海澄醒了!” 爹地的手一直握着他的手,何海澄感觉得到,只是这只胳膊好重,怎么也抬不起来。不止这只胳膊,手脚四肢都好重,象是绑上了超出最大负荷的沙袋,难受之极。 闭上眼睛定定神,何海澄开始慢慢的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啊,记起来了。 模糊视线的眼泪,突如其来的大货车,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金属剧烈摩擦的火花,最终,结束于几乎要震破耳膜的轰天巨响…… 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是出了车祸。那么,严重程度呢? 何海澄心中苦笑,应该不会轻,否则,不会把爹地吓成这个样子。 医生很快的过来了,检查之后,确认了之前的判断,“病人神智清醒,大脑没有任何问题,剩下的,就是需要时间康复了。” “谢谢医生。”何家悦忍不住捧着儿子的手又哭开了,“海澄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见得吧?何海澄想问,却苦于无法出声,幸好爸爸读懂了他的眼神,握着他另一只手,祈乐之轻声但坚定的告诉他。 “海澄,你出了车祸,虽然别的问题还好,但四肢骨折的情况很严重,有几处还是粉碎性骨折。眼下断裂处虽然都已经接起来了,但康复效果却要一个月后才能看得出来。爸爸已经给你联系了最好的骨科专家,一定会尽力帮你恢复。” 微微眨了两下眼,算是感谢爸爸的诚实。可何海澄心里清楚,自己这样四肢俱毁,哪里都用不上力,只怕康复起来相当的麻烦。 想起将来很有可能落下残疾,心头不觉一片苦涩。尤其连爸爸的脸色也那么差,又听着爹地那样隐忍而哀恸的哭声,何海澄更是知道自己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别哭了。”祈乐之拍拍何家悦的背,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温柔而善意的提醒,“儿子醒了是好事,你再哭就该把他的心情也哭坏了。小丸子丢在慕阳家里有两天了,也该去把他接回来了。一会儿你去问问医生,最近能给海澄弄点什么吃的,我让大哥来接你去慕阳家,你也歇会儿,晚上再把小丸子带过来看看他哥。” 何家悦不敢再哭了,竭力的忍着,在爱人怀里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出来时不忘对病床上的儿子尽力笑了笑,“爹地真是老了,变得又好哭又没用,不过澄儿可不许嫌弃笑话哦。” 何海澄不会笑。事实上,他现在想笑也笑不出来。麻药渐渐过去的疼痛是噬心刺骨的,他只能尽力给爹地一个温柔安抚的眼神,让他好过一点。 可何家悦再看一眼全身打着厚重石膏,绑得跟木乃伊似的儿子,眼圈又红了。迅速扭过头去,眨掉眼中的泪意,深吸口气,他才能强迫自己走出这间病房。 出了门,何家悦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何海澄强忍疼痛给自己的温柔,他怎么会看不懂?那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啊,他的一点点刺痛,一点点的伤心落在父母的眼里,只有加倍的疼,加倍的痛! “何叔。”谷心杨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怯怯的问着,“听说,海澄醒了?” 要是平时,何家悦不会对这个亲戚怎么样,可是现在,恕他实在没有好脸色能给他看! 收了眼泪,控制一下情绪,何家悦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海澄是醒了,如果你想去看他,我们欢迎,但要是他——”他的目光往走廊尽头那个苍白瘦削的白发男孩看去,“不可能!” “何叔……”谷心杨这样没心没肺的硬汉也哽咽了,“求求你,让他去看海澄一眼吧,他都在那里站了整整三天了,就让他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带他走,好不好?” “不好!”何家悦怕病房里的儿子听见,竭力隐忍着怒气,把谷心杨的领口一抓,将他拖得更远些,狠狠盯着他的眼睛,“我告诉你,他要是能让我的海澄立即康复,再恢复从前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就让他去见。否则的话,这辈子都不要让他再出现在海澄面前了!” 换口气平复下心情,他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他和海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兴趣知道!可你知道他有多伤海澄的心吗?就连在昏迷的时候,海澄也在不停的流眼泪,然后喊着他的名字,不停的说骗子,骗子!” 他浑身颤抖着,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你跟我们海澄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总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吧?海澄就跟他爸爸一样,从来最是冷静理智。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让他居然去飙车,还失控的出了车祸!” “不是的……”谷心杨听得心头难受之极,想替男孩解释几句,“小明也是真关心他,所以才在他的车上加了……” “我知道!”何家悦愤然的将他的话截断,“他在他车上加了安全气囊,也加了防护装置,如果不是这样,海澄这回出这样大的车祸,只怕当场就会丧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他,海澄又怎么会出车祸?你要我以此来原谅他,那岂不是相当于在一个凶手捅了我儿子一刀之后,我还要感谢他没有一刀致命?对不起,我不是圣人,我没那么大的肚量!” 深吸了口气,何家悦最后告诉他,“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弟弟,可你毕竟没有做过人家的父母,体会不到我的这种心情。但你回去问问你的爸爸,如果你们几个出这种事,他们是什么心情?” 谷心杨真的无话可说了。 何家悦怒气冲冲的甩下他离开,心头却丝毫没有发泄的快意,只有止不住一阵阵的酸楚。 儿子平安夜那天偷偷回来时,应该是怀着无比美好而愉悦的心情吧,可谁料到短短几小时后,就发生这样的惨剧? 如果那天,他早点发现儿子,或者在发现他回来之后,及时给他打个电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天下的父母总是这样,在孩子受伤时,不会想到别人的责任,而是深深的自责。如果他们能保护得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让孩子少受些伤害? 可对面的男孩看不到何家悦的难过,他能看到的,是他刚才额上青筋的爆起,和周身的怒火。 就跟从前他在某处看见某只小鸡被人踩在脚底,那只母鸡的神情一模一样。就算面对数十数百倍于自己的敌人,母鸡仍是不死不休的冲上去拼命。 难道自己,真的把人逼到这个份上了? 突然之间,心就寸寸成灰了。象是燃到尽头的香柱,轻轻一触就散落一地,就连最轻微的风吹过,都能让它消失得毫无踪影。 在谷心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艰难的想着要怎么开口劝劝他时,男孩突然开口了,“走吧。” 谷心杨一怔,还没明白男孩的意思,“小明,你这是……小明!”最后一声,是惊呼出来的。 三天不吃不喝不睡觉的男孩只往前踏了一小步,却是立即如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般,昏迷了过去。 在眼前黑掉的瞬间,男孩却只觉得安心。如果他就此死掉,恐怕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吧。 只是—— 海澄,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一滴眼泪?或者,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就只要一眼,可不可以? 24 神从来不会轻易饶恕罪孽深重的人。 当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苏明就知道,自己背负的罪孽深重。 身下铺着柔和的樱草色的床单,还能闻得到那带着阳光和淡淡的姜花香气的味道。不用第二眼,苏明知道,自己回到了谷家。 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可以称作为家的地方。 窗上的挂钟指向九点二十,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可时间现在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也睡不着,男孩坐了起来,头有些晕沉沉的,靠着床头茫然的发了好一阵子呆,才算是缓过劲来。 靠窗的白色小书桌上摆着漂亮的甜点,苏明却毫无兴趣。就算几天没进食,肚子也一点也不知道饿,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 那去做什么呢?他不知道。 只是趿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这里的感觉太温暖,不是他这样冷血的人配拥有的。 路过起居室的时候,他听到了里面的争吵,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那孩子现在都这样了,咱们怎么能再逼他回去?” “可他不回去面对的话,难道要逃避一辈子吗?心杨带回来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家悦没有说错,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小明的身上,你想想我们会是什么心情?恐怕你都要去找海澄拼命了吧?凯泛,我跟你一样,同样心疼小明,可正因为疼他,所以才非得让他回去面对不可。我相信小明是真的喜欢海澄,否则不会一夜工夫连头发都白了。所以才更应该让他努力去挽救这段感情,而不是逃避。” “可是延捷,你也不是没听到,家悦是怎么说的?他那么恨小明,怎么肯让他见海澄?” “可如果不去,这当中的误会怎么会解得开?尤其是现在,海澄伤得这么重,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哪怕是小明去了,给他们家人打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过。你看看小明都成什么样子了,简直就是行尸走肉!” …… 争吵还在继续,男孩默默的走开了。 他就是个祸害,走到哪儿都会引起别人家里的不和,还是离开要好一些。 推开门,顿时一股寒意袭来。天空中飘着雨,不大,却已经濡湿了大地。趿着拖鞋走在雨中,男孩只觉得那疼得快要炸开的大脑终于得到了暂时的清明。 于是,他继续走了下去。浑然不觉周遭的人看着他是什么样的眼光,只是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经过了什么地方,走过了什么人,他统统没有在意,眼神飘忽得好象是随时会断的风筝,只有那副瘦骨嶙峋的躯壳,还硬生生的拖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 寒冷的天气,出来执勤就是个辛苦的差事。 但夏孝则却做得认真无比,当然,如果你跟他一样,刚从警官学校毕业,到警署入职还不到三个月,也会有这样的热情。 穿着烫得笔挺的制服,夏孝则半点不惧凛冽的寒风,反而很是神气的一手搭着警棍,一手搭着配枪,尽量摆出一副威武的模样走在巡逻的大街上。 明亮的橱窗玻璃映出他的身影,一八二的身高,宽肩厚背,结实而有力,标准的警察形象,可比身边那个带他的鸡仔大叔强多了。 可相比于他的偷瞄,旁边的鸡仔大叔就大方得多。 主动对着橱窗整理下造型,还挤眉弄眼的问新徒弟,“帅不帅?” 夏孝则懒得吐槽了,穿鞋才到一七零的身高,瘦小干瘪的就象小鸡仔似的,开起荦笑话的时候猥琐不已,真不知道这种家伙是怎么混进威武雄壮的警察队伍里的。还干了快二十年了,听说还得过不少表彰。 夏孝则完全无法想象,一样一位鸡仔大叔也能维护社会安定。他高度怀疑,这位大叔所得的表彰只是些全勤、或者友好亲善而已? 突然,大叔拍了他一下。夏孝则跟着看过去,就见地铁口那儿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孩,打扮得跟杂志上的模特儿似的,全是长靴短裙,化着夸张的烟熏妆,腮红拍得红通通的,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好象在等人。 夏孝则顿时来神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援交少女? 可大叔拉了他一把,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 正在夏孝则纳闷的时间,大叔又带到进到旁边的小便利店去买了瓶水。 大冷的天,喝什么水?正在纳闷,就见一个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了,跟那两个女生开始搭讪。 大叔猛地推了夏孝则一把,“快!抓住他!” 一看有警察冲出来,男人本能的就想逃跑,还撞倒了一个路人。夏孝则如下山猛虎般冲了出去,警校冠军可不是浪得虚名,三两下就抓住了这个家伙。 而鸡仔大叔来到被傻的两个女孩面前,劈头盖脸就骂,“不想通知学校,闹得人尽皆知的话,快把姓名、年龄还有家长的联系方式报上来!这才断奶几天,就学人家翘课来做明星梦了吗?又不是国色天香,天上就是有馅饼,怎么会这么巧就砸中你?” 有个女孩子已经给吓哭了,另一个则很老实的报出了姓名和年纪。夏孝则听着吓了一跳,那么夸张的妆容,他以为起码是十八九岁的成年人了,没想到还是十四五岁的初中生。 事情很简单,西装男是她们在网路上结识的,假冒娱乐公司的星探,视频之后,把两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哄得云里雾里,今天是约了她们来“面试”。如果不是给他们撞破,估计接下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打个电话回警署求援,很快有附近同事赶过来,把两个女孩和骗子带走了。 夏孝则第一次对鸡仔大叔产生敬意,他是怎么认出这俩女孩还是学生的? 可大叔没空满足他的好奇心,却是把那个被撞倒的路人扶了起来,“小伙子,你没事吧?” 夏孝则再一次惊奇了,那明明是个银发老人,怎么会是小伙子? 可事实证明,他再一次错了。 路人裸露出来的手脚肤质光滑,充满弹性,那绝不是老年人所能拥有的。 可他怎么大冬天的就穿着套单薄的睡衣出来晃荡?被问话的时候,也跟个游魂似的,完全答非所问。 “你们是警察?” “谋杀是要偿命的吧?” “那谋杀未遂是什么罪名?” “我想投案自首。” “你们抓我吧。” “我不请律师,也不申辩。” 夏孝则张大嘴巴,这一撞还撞出个谋杀犯来了?连鸡仔大叔的神情也凝重了。不过他再仔细的看看男孩,忽地惊呼,“你不是苏明吗?杨警长的养子,对不对?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快跟叔叔说说,我送你回家去。” “我要去坐牢。”男孩固执的看着他。 “别胡闹了!”大叔想把男孩扶起来,“你以为警察局是游乐场啊,想进来逛逛就进来逛逛?我跟你说,要是跟家里闹矛盾了……” “那——持枪袭警呢?” 一瞬间,夏孝则连看都没有看清楚,就见那男孩快如闪电的拔出大叔腰间的配枪,干净利落的推枪上膛,抵着他的额头,眼睛却冷冷看向夏孝则,“够坐牢了吗?” 夏孝则发誓自己真不是懦弱!可他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汉子,却在此刻,颤抖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还是鸡仔大叔自己拿出腰间的呼叫器,再次摁响,冷静的说了四个字,“请求支援。” ……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够了够了!”病床上,有人忍笑已经忍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明明是一首经典的摇滚歌曲,可若是被一个小朋友奶声奶气,却故作深沉摆出各种稚拙滑稽的冷酷POSE来唱,那会是什么效果?那是会笑掉人命的! 何海澄真的受不了了,自家小弟简直是个活宝,从自己醒来,就坚决赖在他这里不肯走了,各种耍宝,逗他开心。何海澄是很感动于他的手足情深,总算自己没白疼这小子一场,可他不想一笑就扯动全身的伤口,真的好疼啊。 “小丸子,够了!”何家悦拖着收拾好的行李箱出来,往精力无处发泄的小儿子面前一放,没好气的下令,“把这拖出去,准备走了。” 哦哦!走喽走喽!被冷眼以待的未来摇滚巨星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兴高采烈的拖着大行李箱当玩具般出去撒疯了。 “海澄,爹地先帮你把床摇下来,一会儿搬的时候也方便点,好吗?” “好。”何海澄看着何家悦脸上的憔悴,心疼的道,“爹地,我转到小刚的医院之后,你和爸爸就别再来陪夜了,太辛苦了。” “说什么傻话呢!这是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事吗?” 何家悦才想骂儿子几句,却见祈乐之说着话,和慕容刚带着医生和几个男护士从后面进来了。 见有人替自己教训儿子了,何家悦笑了,只问,“手续都办好了?” 这样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几乎是所有家长的都惯用的伎俩。 慕容刚不由想起自家老爸和爹地,先应了一声,“手续都办好了。”又笑着看了何海澄一眼,“你要真孝顺,就赶紧把身体养好。再说我那病房可是为特制的,寻常人可享受不到这待遇,可比这边方便多了。” 何海澄再看一眼沉着脸的老爸,很知趣的不吭声了。 要是爹地发火,还能哄哄,要是惹得轻易不动怒的老爸发了火,那可真是自取灭亡。 按理说,骨折初期是不宜搬动的,但为了让儿子和家人都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休息,祈乐之还是决定转院。 毕竟慕容刚那家医院的股东就是自己家,要什么都方便,况且那里还设有特殊病房,从前何家悦生两个孩子时都是住在那儿,祈乐之在那里陪过床,自然知道优劣。 可要搬过去,就要冒一定的风险,身为家长,不可能不紧张。 紧盯着慕容刚和带来的男护士们把儿子从病床上四角平稳的挪到担架上,再紧盯着他们小小心心的抬着人进了电梯,祈乐之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儿子半分。 至于那个顽皮的小丸子,看老爸脸色不好,很老实的拖着行李箱跟在他爹地身边,半点也不敢在枪口上调皮捣蛋了。 虽然已经提前把事情安排得无比周到,但祈乐之还是怕有个万一。一路盯着儿子,直到出了医院大门,离救护车只有一步之遥,他才算是略略松了半口气。 只有等到儿子到那边安全的入住,他这口气才能完全松下来。 看老爸一脸的紧张,何海澄其实很想说大可不必。没看到慕容刚带来的几个男护士都被祈乐之的脸色吓坏了吗?这样战战兢兢,很容易出事咧。 似是存心要跟他心里转着的念头验证似的,忽地有辆车从他们的救护车旁唰地闪过,有个神经高度紧张的男护士吓了一跳,手上一滑,差点让手上的担架脱手。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迅速拿胳膊抵住,只是胳膊上的软肉突然给打了一下,疼得直吸冷气。 慕容刚也吓坏了,“怎样?海澄你没事吧?” “没有。”说实话,他真的没什么感觉。 可祈乐之的脸色已经阴得要打雷了,何家悦忙在后头拉了爱人一把,意思让他控制情绪。先出声问那男护士,“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男护士见病人家属没责备自己的大意,心里更不好意思了。 “来,我数一二三。”慕容刚才要号召人齐心协力把何海澄再往救护车上搬,突然就见刚刚那位冒失的车主又驾车倒回来了。 “乐之!幸好我多瞧了一眼,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呀,海澄也在,那就太好了。请你们这回无论如何要跟我走一趟,就十分钟,好不好?” 何家悦才想开口,祈乐之已经说话了,“杨叔叔,这是有什么事吗?海澄现在要转院,恐怕没时间。” 他的脸黑着,显然心情不爽。 可杨凯泛真是没办法了,慌慌张张的下了车,“小明那个傻小子,居然跑去袭警,口口声声说谋杀了你们家海澄,要判他一个谋杀未遂的罪名。乐之啊,算叔叔求求你,让海澄绕道去趟警局,劝劝那傻小子吧。” 何家悦看儿子一眼,却见他闭上眼睛,不肯让情绪外露,但唇已经抿紧。 而祈乐之已经开口了,“杨叔叔,按说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您让我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哪里还谈得上求不求的?可海澄这事,我真的不能答应。” 杨凯泛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是……乐之,要是海澄不去说句话,小明光一个袭警的罪名就够坐牢的了。” “抱歉。如果杨叔您担心他,可以让爱之来打这场官司,相信应该没事的。”祈乐之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转头道,“小刚,抬海澄上车,咱们赶紧去医院。” 长辈说话,慕容刚也不好插嘴,只好听吩咐的先把何海澄抬上了车。杨凯泛急了,“海澄,海澄你说句话!这毕竟是小明和你之间的事,你就……” “算了!”谷延捷不知过来多久了,拄着拐棍站在另一辆车前不悦的看着自家老头,“你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光在这里逼孩子做什么?海澄伤得那么重,你折腾他于心何忍?乐之、家悦,我代你杨叔给你们赔个不是啊。年纪大的人总有些老糊涂,你们别往心里去。” 何家悦看一眼祈安之,出来打圆场,“谷叔叔,您这话就太重了。不过海澄是骨折初期,要不是转院,我们也不会折腾他,实在是抱歉,恐怕是不能去了。” 谷延捷宽容的望他点头,“我明白,都明白。你们快走吧,别耽误了孩子。小明那儿的事我们会解决的,不会有问题。” 祈乐之给谷延捷和杨凯泛鞠了一躬,“谷叔、杨叔,改日我再来登门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看着救护车平稳的驶离了视线,杨凯泛叹息,“你就这样把人放跑了,小明那个缺心眼的孩子怎么办?还有乐之,平时挺温和大度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别扭呢?” “老糊涂!”谷延捷恨恨的拿拐棍轻敲了他一记,“那是谁呢?那是老祈家的人!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老祈家的人吗?那从来就是最护短、最重血脉的。小明把人家儿子祸害成这样,乐之没来找我们两个老家伙拼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你还指望人家去开导小明,那不是逼人家当圣母么?别犯傻了,赶紧回去想办法吧。乐之说得对,叫爱之来。她是大律师,肯定比咱们有办法。” 可杨凯泛依旧担心,“找再好的律师也没用啊,要是小明铁了心要去做牢,谁能担保他又不干出点什么来?” “那也不能干坐着吧?”谷延捷重重叹一口气,只觉头疼无比。 他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这两个孩子明明是有感情的,可为什么会折腾成这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比他当年干的那些蠢事还让人窝火! 25 在这所医院东面的草坪上,有个用围墙隔起的地方,围墙做得很中式,白色的墙皮,暗红的檐,还砌了不少葫芦海棠形的花窗。从花窗看进去,里面满是花树,终年绿叶不凋,看起来就跟园林似的,格外清幽雅致。 时常有不知内情的病人想过去瞧瞧,可只要走到那月洞门三米以内的距离,就会听到暗藏的感应器发出哔哔的警报声,然后有保安很快的跑来,礼貌的请人离开。 “这里是重症隔离区,还请离开。” 顺着保安的指引,看向门口那块黄色的假山石,果然写着“重症隔离,谢绝探访”的字样,大家一般都会通情达理的离开了。 可也有些好奇心重的病人就会打听,“这里到底隔离的是什么重症?” 保安只会微笑着摇摇头,好脾气的解释,“工作操守,得保护病人隐私。再说我们只负责隔离,具体的病症还真不清楚。” 哦,病人离开了。可不止一人在猜,防守得这么严密,搞不好是传染病吧? 可这里的病要是真的能“传染”,不知得吸引多少人慕名前来了。 验过身份,驾车从东侧的小门拐进来,祈康之从车后座里拎出一只方形的藤编大篮子,走进了这座神秘的小花园。 还没进门,他看见榕树下孤零零站着的男人了。 就算是随便乱搭,也总是那么眩目的潮男装束,跟祈康之中规中矩的西装套大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尤其那人还叼着根烟,头发乱糟糟的,十足的流氓样。只是眼下,他看起来更象一个烦恼的流氓。 祈康之纳闷了,“慕阳,你在这儿干什么?看过海澄了吗?” 唐慕阳心情不爽,没心思罗嗦,只是挥了挥手,“你快进去送饭吧,别提我在这。” 祈康之闹了个一头雾水,不过他手中的提篮可是病号一家的午餐,得先送进去才行,“那我先进去了,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很快出来。” 难得小流氓有心事,他就做回好心,替他排解排解吧。 走向花园深处那所红瓦白墙的小平房,祈康之不觉就放松了面部表情。来探病,还是自然些的好。 这地方与其说是病床,更不如说象个临时的家。进门有客厅,旁边有厨房。要不是房间各处不时看得到的手术设备,跟普通的家居没什么区别。 祈康之也是在这里住过的,跟门口值班的护士大姐打个招呼,熟门熟路的拐进了房间。 嘘!何家悦看他进来,先比了个手势,然后回身指指病床上刚刚睡着的儿子,带祈康之到了隔壁的饭厅。 就算有墙隔着,不过交谈起来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海澄睡了?” “嗯,才睡着。他爸爸给他讲了一上午的康复计划,听得累了。” “那三哥呢?” “回所里了。虽然有大哥在那里帮忙坐镇,但有些事情,他也不太清楚,还是得乐之回去处理。” 何家悦一面说,一面将篮子里用大大小小的保温桶拿了出来,不无感慨的道,“幸好咱们家人多,否则一出事那可真就乱套了。” 他是独子,年轻时傲气十足,总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到别人家若干子女做到的事,可真的等到年纪渐大,负担渐重才深切体会到,有一帮感情和睦,又能帮得上忙的兄弟姐妹是多么幸福。 转头看祈康之一笑,“这些天也辛苦你了。” “客气什么?我又不是没麻烦到你们的时候。不过快到年底,公司实在是太忙,我能抽出来的时间也有限。” 何家悦笑了,“你天天给我们送饭已经很辛苦了,还有嘉宝,最近他的担子肯定也很重吧?还要照顾两个小的,还有姑姑和姑父,也真是辛苦他了。” “一家人,应该的。” 亲人之间有许多话不必多说,彼此相视一笑,那份浓浓的亲情就足以温暖人心。 就象这些保温桶上贴着的便笺条,上面分别写好了海澄、乐之、家悦、点心等等字样。那都是姑父陈武亲自下厨做了,然后由安娜姑姑分别按口味不同给他们装好,然后戴上老花镜,一笔一划费力写上的。 他们年纪大了,不能成天往这里跑,就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打开自己的保温桶,何家悦闻着那熟悉的香味就叹道,“都跟姑父说了,这些事让阿姨做就行了,还是他亲自下的厨吧?他腿脚本来就不太好,这么多人的饭,做一顿得多累啊。” “算了,让他们做吧。真要拦着,那才让他们难受呢。我已经跟阿姨说了,让她们多帮着些,太累的就不让他们干了。对了,海澄的事,何叔何婶知道吗?” “哪里敢说?”想起年迈的父母,何家悦就叹气,要是让二老得知这个最心疼的大孙子成了这样,那还不得伤心死? “你哥说,等海澄好一点再跟他们说,到时没那么多绷带,也好往轻里说。现在要是说了,他们非得过来看不可,到时看见海澄这样,肯定受不了。” 祈康之点了点头,他说这话,其实不是为了勾起何家悦的愁闷,而是想到了一件事,不得不提醒,“那这事得跟小丸子交待一下,我看何叔何婶时常爱跟他打个电话开个小玩笑什么的,要是他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 “对哦!”何家悦差点忘了,爸妈老了,反而象个小孩子,尤其是对调皮捣蛋的小孙子,很喜欢经常弄点突然袭击的惊喜,到时别让小丸子傻乎乎的泄了密。 “幸好康之你提醒我,下午等他放学,我得好好跟他交待几句。你也还没吃吧,估计你哥不会回来了,你吃他的吧。” “不了。”祈康之想起外面的人,撒了个小小的谎,“公司中午还有个会要开,我这就得走了。” “那你把他的饭拿走。”何家悦又拿个干净袋子,装了几样洗好的水果,“工作再忙,也要顾着吃饭。” 祈康之一笑,没有推辞的走了。 门外,唐慕阳还站在那儿,跟化石似的,唯一的区别是地下又多了几个烟头。 “行啦你!”皱眉上前从他嘴边把半截烟扯下踩熄,“让小刚闻你这一身烟味,你有好日子过吗?” “眼下就是不抽,他也不跟我过了。”小流氓郁闷的抓抓头,但终于还是开了口。 祈康之就知道有事,把保温桶往他手里一塞,“走,上车说。” 唐慕阳确实想找个人谈谈。 他最近过得很憋屈,或者说,是非常非常的憋屈。 “……把小明介绍给海澄的时候,我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后来出了事,小刚就生了气,骂我没脑子,不把情况搞清楚就胡乱撮合人。可我要早知道会弄成这样,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干啊!” 唐慕阳真是悔不当初,烦恼的又想去抓烟了,忍了忍才控制住自己,“说真的,眼下我都不敢去看海澄了,就连小丸子,我看着他都想躲。” 有几分心虚的瞟他一眼,唐慕阳闷闷的难得认了一回错,“我记得上回你说不看好他们,我还觉得是你没眼光,现在看来,真正没眼光的是我才对。你说,我怎么就那么蠢呢?” 祈康之也重重的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你说,我在知道这件事后,没有及时的了解清楚,提醒海澄,是不是也很该打?” “不关你的事,主要还是我的责任,我要是不那么使劲撮合就好了。” “不,你不知道。很早之前,我曾经到过你们办公室,有一回看过小明的桌子和电脑,当时我就觉得整洁得不象话。我不是想说自己多有远见,可我从前看过不少侦探小说,里面经常有句话说,当一切显得过于正常的时候,往往就代表着不正常。这不是说小明不好,但他的过去,说真的我们都不了解。可能在他的心里还隐藏着另一个自我,这回很可能是不小心给海澄撞破了。而海澄又是个死脑筋的人,肯定是对这段感情投入太多,才会受了这样的的刺激。” 祈康之想得比较透彻,但唐慕阳的脑子一向比较直接,就象他飙车总是希望用最短的时间跑完全程,祈康之的话经他理解,就用一种更直白方式表述出来,“你是说小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他为了海澄,头发都白了,应该是真心喜欢他才会这样的吧?” 这个问题祈康之也不太好回答,“或许小明喜欢海澄是真的,但这并不能表示他在这过程中没有欺骗。就好象谈恋爱,两个人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但这个度如果把握不好,就会变成说谎。你应该知道海澄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不会失控到那个地步。” 唐慕阳怔了半天,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多事,沮丧的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摇头。祈康之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跟他大冬天的还坐在街心公园里吹冷风了。 叮铃铃,电话来了。 是祈爱之打给弟弟的,“你今天去送饭了?现在在哪儿?” “已经出来了,和慕阳在外面。” “报下地址,我马上过来。” 时间不长,两个失意的人,迎来第三个失意的人。 一向以律师俏佳人自诩的祈爱之少见的连粉底都没搽,就这么黄着脸出现在孪生兄弟和小流氓面前,见面就抢过没人动的保温桶,“我都快饿死了,你们不吃我吃。” 小流氓就是小流氓,就算自己已经一头包了,还忍不住挖苦别人,“你怎么弄成黄脸婆了?” 祈爱之拿个苹果塞他嘴里,瞪他一眼,“我黄不黄脸婆好歹我老公不嫌弃,瞧你这丧家之犬的样子,肯定是被小刚赶出家门了吧?” “喂!你这女人要不要这么损的?” “怎样!” “算啦,这时候你们还吵什么吵?”看他们吃东西,祈康之也觉得有点饿了,从水果袋里拿根香蕉剥了吃,“姐,小明的官司怎样了?” “别提了!提了我就是一肚子火。”祈爱之忿忿的大口吃着饭菜,“那小子也是个认死理的,好话歹话说尽了,他就是什么话也不肯说。要是他真的装聋作哑,这官司也好办。问题是他又主动认罪,非要去坐牢不可。可就他现在这精神状况,真要进去了,绝对是给人打死也不会还手的。心杨他爸舍不得让他进去,就天天来求我。可我是律师,又不是法官,当事人不配合,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懊恼的长出口气,似是发泄心中的郁闷,又问,“海澄呢,他怎样了?” “还不是那样?慢慢等骨头长起来呗。” 唉!祈爱之又叹口气,“你说咱们家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怎么出这么多事?” 呸呸呸,小流氓顿时往地下啐了几口唾沫,“这话不吉利的话可不要说!” 他眼下正是焦头烂额,事业家庭全亮起红灯,由不得他不迷信。 祈爱之撇撇嘴,却也不接着往下说了。只叹口气道,“海澄现在是没办法,只能等。可小明却不能拖了,警察处理事件是有时限的,要是小明老这么不听劝,谁也救不了他。康之,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我来帮你。”唐慕阳霍地站了起来,一脸的狠劲,把拳头一挥,“他不听人话,就让他听听这个!” “你想干什么?”祈爱之吓了一跳,但祈康之却道,“也许这是个法子。” 啊?祈爱之更惊讶了,祈康之却道,“苏明现在一心想坐牢,应该是出于对海澄的负罪感,让慕阳去试试,说不定真会有效果。” 祈爱之顿时甩弟弟一记白眼,“他是个流氓,你也傻了吗?小明现在在警局,你还想对他对手?当警察都是吃白饭的?” “你误会我意思了。”祈康之再看小流氓一眼,已经有个主意。 警局。 小警察夏孝则终于知道鸡仔大叔那天是怎么认出两个未成年少女的了。 “主要就是看胸和屁股,哪怕个子长再高,妆再浓,但小女孩和大姑娘还是不一样的。当然,结了婚的又不一样了。小子,学着点吧!” 看鸡仔大叔挤眉弄眼,一脸的奸笑,夏孝则脸憋得通红,却认真的把这位老警察的话记在心里。然后结结巴巴的问另一件事,“可是……杨警长的那个儿子怎么办?” 这回鸡仔大叔也没法子了,“那孩子现在就是脑筋进了水,要是没人给他挤出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孝则觉得挺不忍的,正想给个建议,突然就见祈爱之带着两个年轻帅哥进来了。 鸡仔大叔看着其中一个痞痞样的顿时打趣起来,“哟,唐慕阳你又重出江湖了?” 饶是小流氓脸皮再厚,也有点撑不住了,“齐叔,都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说来干嘛?我都孩儿他爸了,哪里还那么不长进?”鸡仔大叔嘿嘿笑了,“来看小明的吧?让小夏带你们过去,我相信你们,就不旁听了啊。” 正好。祈康之也没准备过去,坐下来跟这位警察叔叔多打听些事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啊。 祈家人护短可是出了名的,不管苏明是怎么惹了何海澄,但不把这个结解开,相信何海澄这辈子都不会真正安心。 26 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栅栏,唐慕阳再次见到苏明。 虽然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他满头白发的样子,但此刻,在这样局促狭小的地方,看着男孩抱膝蜷缩在单人床的角落里,唐慕阳的心还是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就算长长的刘海依旧挡着他的脸,但还是看得到他瘦得尖锐的肩胛骨戳着衣服,整个儿毫无生气的坐在那里,就象是塑胶假人,没有半分热气和活力。 “不好意思,按规定探视嫌犯时不能开门,你们就在这里说话吧。”夏孝则很知趣的走到旁边等着了。 “我在那边等你。”祈爱之来了数回,却几乎跟苏明没说几句话,所以她也走开了。 康之已经给唐慕阳设计好了台词,她只要注意在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中不会有涉及到触犯法律的内容就行。 闭上眼,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唐慕阳挂着他那副小流氓的嘴脸开口了,“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嘛!” 苏明依旧侧对着他,没有回答。但嘴唇却不由微微颤了颤,似是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 唐慕阳嗤笑,亮出手机,“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我拍了个视频,要不要看?” 男孩浑身一震,身子没有动,但抱着双膝的胳膊却不自觉的收紧了。 唐慕阳自顾自的打开了手机,调出一段儿子女儿的视频,关掉声音,却啧啧有声的道,“瞧,多可怜?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活生生绑得跟个木乃伊一样,连大小便都要人伺候。就是好了也很有可能会变残废,你说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对吧?” “别说了!”忽地,男孩尖叫起来,两手紧紧的捂着耳朵,眼泪一串串落在膝头,很快湮湿了一片。 “我为什么不说?”唐慕阳怒吼着,重拳砸向铁栅栏,“你自己犯下的错凭什么要别人帮你扛?海澄躺在医院里,而我呢?小刚要跟我离婚,你知不知道?” 夏孝则吓了一跳,刚想过去提醒下他注意情绪,祈爱之却把他拦住,摇了摇头。 唐慕阳指着男孩,破口大骂,“就因为你这个小王八蛋,老子连家快都没了,你高兴了吧?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这么好心好意的替人撮合,想办件好事,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瞎了狗眼!害了海澄不说,现在全家人都来怪我。 我说姓苏的,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站出来痛痛快快的把话说清楚,别跟个娘们似的躲在这里!你躲在这里,你是清静了,还成天有吃有喝连钱也不用花,可是我们呢?你让我们怎么办?” 苏明痛苦的抱紧了头,整个人象虾米般缩成可怜的一团,脊背上的骨头更加凸出了。 唐慕阳有些于心不忍了,可咬了咬牙,继续冷冷讥讽道,“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海澄好好交往对吧?那你干嘛还装出狗屁的纯情模样来骗我们?老子真是吃饱了撑的,还带你去买衣服,给你出谋划策,估计你当时听着心里都在笑对吧?这世上哪有我们这样的呆子,一个二个给你哄得团团转,说不定……” “不是!我不是!海澄……我宁肯自己去死!也不会害他……”苏明终于转过脸来,满面泪痕的嘶吼着。如身负重伤的兽,那样的伤心与难过,是无法伪装,也伪装不出来的, “可是现在呢?”唐慕阳同样红了眼睛,“现在你在这里好端端的坐着,全须全尾,有手有脚。可是海澄呢?海澄成什么样了?你知道海澄在昏迷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吗?你知道他在叫你的名字时一直在掉眼泪吗?” 唐慕阳紧盯着痛苦得撕扯着胸口衣服,已经完全乱了章法的男孩,狠狠的道,“海澄说得对,你就是个骗子,专门骗人感情的骗子!害了人,就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剩下我们这些上当受骗的人,还得去承受你带来的苦果!” 男孩快崩溃了,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沙哑的痛苦的非人的嘶吼,象是五脏六腑全都给人撕裂了一般,痛苦的拿头咚咚撞着墙,很快溅出拳头大小的一片殷红。 “够了!”夏孝则不能再任由唐慕阳说下去了,赶紧呼叫医生,开门冲了进去,把痛苦得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苏明绑在了床上,制止他进一步的自我伤害。 唐慕阳深吸口气,补上最后几句,“你想去死对不对?等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给你骗的人怎么办?你想死很容易,进监狱得罪个人就完了,可我们想死都死不了! 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就是给一把枪海澄,他现在能拿得起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吗?我要是死了,我观观双双谁替我养? 你倒是省事了,孤儿嘛,多干净呀,光棍一条,死了也不怕谷叔叔杨叔叔伤心。可我们没你那么冷血无情,我们再痛苦都得活下去!” 他忍不住重重踹了铁门一脚,忿而骂道,“你想死?你凭什么去死!要死你也给老子把这些人情债还了再死!别他妈的成天躲在这里装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有个屁用啊?” 祈爱之再看泪如雨下,哭得声嘶气噎的男孩一眼,把唐慕阳拉走了。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从海澄出事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苏明掉眼泪。她知道,能哭是好事,起码可以把心里郁结的压力发泄出来,再沟通起来就会顺畅很多。 但是,应该原谅他吗? 祈爱之也不知道。 何海澄虽从辈份上来说是她亲侄儿,但打小一块长大,彼此的感情就跟兄弟姐妹一样,非常要好。 说实话,看到海澄出事,祈爱之很难过,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怨恨苏明。但因为她和谷心杨的关系,偏偏又不能对这个男孩撒手不管。 苏明性格内向,跟她的接触不多,祈爱之对他的了解其实也有限得很。但她感觉得到,苏明对海澄的感情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爱一个人,对他有很深的感情,他真的可以如唐慕阳刚才说的那样,一走了之。 可他选择了留下,留在这个可以随时听到何海澄消息的城市里,把自己关进警察局。祈爱之明白,他这是一种无法可想之下的自我惩罚。 可是就如唐慕阳所说,这样的自我惩罚有用吗? 要是他坐牢能让海澄重新站起来的话,祈爱之说句私心话,她就是冒着离婚的危险,也非要把他送进监狱不可。 可这是不可能的。 人死很容易,把头闷进水盆里,普通人一分钟就能挂掉,但要活着面对人生的种种困境却无比艰难。 可唐慕阳说得对,不管怎样,他们都得为了爱他们的亲人们勇敢的活下去。正想再拿张纸巾擦擦眼泪,却不想一包纸巾已经用完了。才想去翻包,旁边及时递过来一包开好的纸巾。抬头看弟弟一眼,祈爱之有点不好意思的接了纸巾,却发泄般轻捶了他一记,“都怪你!教慕阳说那些话,把我的眼泪都招下来了。”“可是效果达到了,不是吗?”祈康之一挑眉,瞥那躲车后猛抽烟的唐慕阳一眼,“别说你了,连那个流氓也撑不住了了。” “怪不得你刚才不肯去,只让我们去。最坏就是你了!”祈爱之再捶弟弟一下,却感觉心情好了许多。 祈康之却大叫冤枉起来,“我不去,可也没闲着,弄了点好料,回头给海澄瞧瞧。” 祈爱之却认真起来,“你刺激下小明也就算了,海澄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他可经不起刺激。” “放心吧,我办事有分寸的。回头我先跟三哥打个招呼,他同意了我才说。”祈康之瞅她一眼,“就算是海澄打算分手,也得把这个心结解开不是?否则这辈子心里都留个疙瘩,怎么快活得起来?”祈爱之听着有理,点了点头,“那行,你去跟三哥商量,我回去看看小明怎么样了,他要是冷静下来,我再找他谈谈。这案子快到时限了,还是早点出来的好。否则心杨他爸成天往这跑,那么大的年纪,也是让人操心。” 祈康之点头,“那我带慕阳走了,你自己也注意休息。瞧这脸色,别人不知道,都以为你是我妈了。” “讨厌!”祈爱之知道弟弟是关心自己,却还是要抬起高跟鞋打算踹他一脚,这回祈康之不能站着了,哈哈笑着避开,带唐慕阳走了。 目睹着他们的车启动离开,祈爱之突然想起,追上去喊了一嗓子,“慢点开,注意安全!” 海澄出了车祸,让她心里还是有了阴影,见家人开车都不忘唠叨一句。 祈康之闪了两下车尾灯,示意感谢后,一踩油门,走了。 深吸口气,祈爱之决定先去洗手间补个妆,然后再去跟苏明谈谈。 祈康之把唐慕阳带出一段,小流氓找个地方下车了。 其实祈康之教他那些骂苏明的话,让唐慕阳也挺受触动的。 闯了祸躲着不见可不是办法,他决定回医院去,诚恳的向海澄一家,还有自家的小刚大人道歉。 唉!小流氓重重叹口气,抓了抓头,虽然百般不情愿,却还是先打了个电话。 “嗯……哥,是我。你忙不?呃……我有事想问你。呐个……我要向人道歉,买点什么东西好?唔……是这么回事……” 等到小流氓回到医院的时候,唐慕辰已经冷着脸在门口等着他了。 “走吧。” 淡淡的两个字,却让小流氓开始头皮发麻,心跳紊乱,跟小学生做坏事被老师扣下,见家长的感觉一样。 唉,长兄如父,这句话还真他妈的没说错。唐慕阳低头跟在大哥身后,有些窘,又觉得窝心,从小到大,自己每回闯了祸,出来收拾的都是他哥。 呃……好吧,他其实欠他哥挺多的。那就用下半辈子好好补偿吧,小流氓偷瞟大哥的背影一眼,暗暗下定了决心。 可是,他还有个小小的疑惑。 上门道歉,不用带礼物的么?他明明在电话里说了,大哥是忘了还是怎么了?可这样的话,打死他也不敢问。 倒是唐慕辰背对着他,似乎也猜出了他的心思,冷冷扔出一句,“道歉最重要的是诚意,要是没诚意,再多的礼物又有什么用?” 好吧,小流氓羞愧之余,表示受教了。 “真要这样,那就太好了。快给姑奶奶打电话吧,她一定会乐疯的。” “小孩子就是性急,这事我和你大伯商量了,都决定先不说,只让你四姑知道就完了,到时等成了再说,省得老人家失望,小刚你可也要做好保密工作。” “放心啦,三叔,我才不象我爸那么大嘴巴呢。” …… 唐家弟兄俩走进病房时,意外的看到不仅何家悦祈乐之在,连祈安之和慕容刚也在。小丸子正爬在何海澄的床头,拼积木给哥哥看。不知在商量些什么,但似乎大家都很高兴。“你们怎么也来了?”祈安之看着爱人的第一眼,就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神色不对了,“怎么,有事?”唐慕辰怔了怔,又想了想,然后很快的沈下脸,对身后低喝,“躲那儿干嘛?出来!” 唐慕阳早在瞄到慕容刚时,就闪到门口了。 他怕自己一个弄不好,火上浇油,真是要后院起火了。意思让大哥先打个头阵,没想到这么快把自己揪出来,那他只好蹩着脚出来领罪了。 慕容刚看着小流氓这怂样,不忿的甩几记白眼过去。眼下除了他,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唐慕辰吸口气,对着祈乐之夫夫深鞠一躬,甚至折到九十度以下,“我是带这臭小子来赔罪的,全是他不懂事,把苏明介绍给海澄,才惹出这么多的事。” 小流氓跟在后面,同样深深弯腰,心中羞愧之极,涨得脸红脖子粗。大哥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这样给自己赔罪,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慕辰哥你这可太重了,我们受不起!”祈乐之赶紧把唐慕辰扶起,何家悦就去扶唐慕阳,“这件事也不是你故意的,谁料得到呢?” 祈安之目光沈了沈,凌厉的扫了小流氓一眼,再看向何海澄时,却带着几分深意。 “不!”唐慕阳清清嗓子,从老哥身后走出来,勇敢的认错了,“是我不对。小明在我那儿工作是不错,但我对他的过去真的不太了解,就这么冒冒失失的介绍给海澄,还使劲撮合,是我不对。海澄,对不起!” 他又给病床上的何海澄深鞠了一躬。 这还差不多!慕容刚心头堵了几天的气终于消下去几分。 却听何海澄凉凉道,“你打算就这么道个歉,就算完了?” 呃……这回全家人都愣住了。看他神色讥诮,言语尖酸,不由得心中都是一沈。海澄一向是家里最敦厚和善的,难道这一伤,连性情也变了?27 在全家人诧异的眼光里,何海澄继续板着脸,睨着唐慕阳道,“真要想赔罪,去把我那辆车弄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他改成什么样子,总之要让它能再动起来。” 这话一出口,全家人都松了口气。再看向他的目光,是欣慰里又夹杂着一丝感伤。大家都知道,那辆车是姚日轩当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何海澄一直非常爱惜。 眼下他出了车祸,人躺在这里不能动,那辆车也给撞得惨不忍睹,基本已经报废。可何海澄还是舍不得扔掉,这样长情,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何家悦难过的转过头去,儿子对辆车都这么念念不忘,那人呢?他心里的伤该有多重? 唐慕阳湿着眼眶,拍着胸脯打了包票,“海澄你放心,等你能下床的时候,我一定帮你把车修好,还让你可以继续开着它出门。” “那就太好了。”何海澄当着全家人的面时笑呵呵的答应了,可等到唐慕阳要离开时,却见小丸子蹬蹬蹬的小跑着追上来。 拉着他的裤腿把他扯到一旁,示意他弯下腰,然后趴在他的耳边,小小声的说,“哥哥让我告诉你,那个车车不管找谁来修,总之不许那个人碰,一根指头也不可以。” 唐慕阳心中一哽,海澄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慕容刚看他神色有异,问,“怎么啦?” 唐慕阳却摇了摇头,“没事,他让我带句话给观观。” 海澄让弟弟来告诉他,就是不想让家人知道了担心,他懂这层意思。可是这样避而不见,绝口不谈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唐慕阳不知道。 不过吃了个大亏的他却不敢再擅作主张了,既然海澄已经发了话,那就先按着他的意思做好了。省得又刺激到他,将来闹出更无法收拾的局面来。 只是他还是可以打个电话给祈爱之,关心下苏明的案子。可电话打过去,却是谷心杨接的。 唐慕阳有点奇怪,那头谷心杨的语气也很奇怪,象是发生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却又不得不保密一样。 只是他可以告诉唐慕阳是,“小明终于肯道歉了,交纳罚款警署就可以撤案,办完手续就能回来了。” 哦,唐慕阳放了心,可再问他爱之为什么不接电话时,谷心杨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只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唐慕阳闹得一头雾水,突然想起进病房时听到的那几句话来。转头问慕容刚,“我们刚到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我听到你们说到姑奶奶还有失望什么的,究竟是什么事?” 可慕容刚瞟了他一样,给出句和谷心杨一模一样的话,“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唐慕阳囧了。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受信任了? 可慕容刚瞧他这样子,心里又有些生气,横竖旁边没人,一把揪住小流氓的耳朵,“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大个人了,还让慕辰哥为了你给人鞠躬道歉,虽然三叔也不是外人,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你就不能少做?别说是我,就连你儿子女儿都跟着你丢脸!” 哎哟哟,小流氓一边叫着轻点轻点,一边老实认错。 慕容刚又瞪他一眼,“光认错有什么用?等晚上去给你哥道个歉。带根棍子去,让你哥好好揍你一顿!” 小流氓一边摸着终于逃脱魔掌的耳朵,一边可怜兮兮的道,“那我现在就去。” “现在不用你!”慕容刚再丢两记白眼过去,“你哥现在有事,等他晚上回来再说。” 小流氓很疑惑,“你怎么知道?” 慕容刚却嘁了一声,懒得回答。 唉,小流氓心中深深叹气。自己这一把年纪真是越混越矬了,家里有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他想重建形象,估计还路漫漫遥远着呢。 得!小流氓痛定思痛,说多少好听的,都不如干点实在的,“那你先回家,我去把海澄的车弄回来吧。” 慕容刚给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走了。 唐慕阳去弄车了。 而他哥唐慕辰离开医院后,确实如慕容刚所言,并没有回家,而是跟祈安之一起去了祈爱之和谷心杨的小家,跟小两口紧急蹉商一件大事。 自从在电话里知道消息,祈爱之就已经激动得不行,眼下见到大哥亲自过来,更加热泪盈眶了,“真的成功了吗?” 祈安之对这个唯一的小妹一向是宠溺的,如小时候一般,屈指轻弹一记她的额头,“傻丫头,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听着这样一句话,祈爱之悬起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忍不住眼泪也跟着一起也掉了下来,“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姑姑要是知道,会乐疯了!” 祈安之却顿时严肃起来,“所以在手术成功之前,咱们必须保密。否则这大惊大喜的,姑姑姑父会受不了的。” 祈爱之努力点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得到,何海澄主持的那个生殖计划,真的在这时候获得了重大突破? 他们当真从人的骨髓细胞当中培育出了生殖细胞,而且祈安娜和陈武的那一对,已经成功融合了。 接下来,只要把细胞放进祈爱之的子宫腔内,等着它健康生长就好了。当然,这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步。 有无数企图做试管婴儿的夫妇之前的细胞提取也很顺利,但往往到了这一步,受精卵却无法在子宫内顺利着床,或者着床了,却无法平安生长,最终导致了手术的失败。 上天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左右着人类的生育。不管是自然受孕,还是人工受孕,成功的机率始终都被它定格在30%左右。 所以,祈乐之今天回研究所得知这一好消息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报喜,而是要想方设法的把这消息瞒下来。 起码到等到妹妹成功的接受了移植手术,然后胎儿到三个月以上,生命迹象稳定了,再慢慢的透露给姑姑姑父。 眼看老婆情绪这么激动,倒是平常总是马大哈的谷心杨此刻难得的多了几分沉稳,详细追问,“那就是说,从现在起,爱之就得减少工作,准备手术了吧?” “不是减少,是必须完全放下。”祈安之看着妹妹,神情凝重,“爱之,我知道你很忙,可现在不管你手上有多少事,你都必须完全的放下来。乐之跟我们商量过了,打算让你到小刚的医院去接受手术。成功之后,就在那里静养,如果顺利的话,最好在孩子出生之前你都住在那里。” 他抱歉的看一眼妹婿,“心杨,我知道这对你们小夫妻来说很不公道,但是……” “大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谷心杨非常通情达理,爽快的答应了,“姑姑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上回抽一次骨髓就很不容易了,这很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一次机会,我会全力配合的。正好——” 他望着祈爱之一笑,目光中有温暖,也有不舍,“警署早就跟我谈过,想送我去国际刑警组织培训,时间大概要6到8个月,但回来肯定会升官的。我舍不得你,一直没答应。如果你真的手术成功的话,我去培训好不好?在那种地方,你大可放心,别说女人,就是女鬼也不敢靠近的。不过,你会不会怪这种情况我没陪在你身边?” 祈爱之还含着眼泪,却噗哧笑了,心里既感动于他的体贴,又难过于即将的别离。用力捶他一记,却又握紧了丈夫的手,“你放心去吧,难得上面看重你,趁年轻你也要把握机会。家里有这么多人照顾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到了外头,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不过你爸爸他们那边,先别说这事,就说我也出国了吧。” 祈安之也是这个意思,“到时我来安排,对外就说你有事离开了。你律师楼的事你尽快处理,家里给你的一些生意全部交给我来打理。最迟一个礼拜的时间,你就得住到小刚那里去。对了,你明天还得抽空去找下你三哥,乐之说你的身体虽然一直在调理,但要接受手术,还是要提前加大些药剂的。” 祈爱之一一点头记下,却又说笑起来,“那岂不正好跟海澄做个伴?到时两个病号,真是要累着全家人了。” 她说得无心,可祈安之听着大侄子的名字,眼神深处却异样的闪了闪。在这边把事情敲定,又一起吃了个饭,他才和唐慕辰回家。路上,唐慕辰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出神。 祈安之数度欲言又止,最终说起一事,“知道吗?我跟汤姆打电话了,你还记得他吧?” 唐慕辰怎么会不记得?他应该也算是弟弟唐慕阳的始作俑者之一,医学系的高材生,当年要不是他的帮忙,唐家到他这一辈就算是绝种了。 “这小子现在混得可了不得了,也是一狗屁专家了。我请他帮忙找人,问了下海澄的病情。”祈安之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哽了半晌,才挤出四个字来,“很不乐观。” 唐慕辰无言的将手搭上爱人的肩头,给他安慰和鼓励。 祈安之似是好过点了,又顿了顿,才道,“如果按常规的治疗手段,致残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没用的话唐慕辰不问,他只问,“还有其他的治疗方法?” 祈安之无比艰难的点了点头,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汤姆有一哥们,曾经在维和部队里呆过几年,救治过一个军人。那家伙也出现过类似海澄这样的严重骨折,但最后恢复了。可是恢复的过程……” 他摇了摇头,“简直惨不忍睹。” 连祈安之这样强硬的人,都能用这样四个字来形容,唐慕辰可以想象那过程得有多么痛苦。 “如果有机会,总也得让海澄试一试吧?” 祈安之忍不住吐槽道,“可那家伙之前就是超级警察类的人物,长期接受的是非人类的训练,身体素质相当好不说,关键是意志力极度顽强。但是海澄,再怎么说也是个普通人,恐怕达不到那样的水准,所以汤姆那哥们也并不赞成随意尝试这样的非常规手段,因为一旦这样做了,又坚持不下来,半途而废的结果会比常规治疗带来的副作用更加可怕。”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要吐尽心中的郁闷,“到那时,只怕海澄真是要坐一辈子轮椅了。” 唐慕辰点点头,明白他的为难了。 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如果突遭巨变,面对有可能变成残疾,一定会想方设法避免这一情况发生。此时要是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想都不想就会答应。 但是,正常人大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大都创造不了奇迹。如果创造不了奇迹,那么认命的接受现实或许还会好些。 可要是能创造这奇迹呢? 唐慕辰最后只能告诉他,“把这事告诉乐之和家悦吧,让他们想想,再做决定。” 祈安之点了点头,突然减速,找到一个空位,把车暂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爱人,没头没脑的告诉他,“你的成功了,我的失败了。” 唐慕辰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浮现一抹苦笑,“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甚至已经比爸妈都长了。” 他抬手抚上祈安之的脸,“所以,不要跟我说谎。”顿了顿,他才轻声道,“事实上,成功的是你,失败的是我,对吧?” 祈安娜和陈武的细胞成功融合了,可是他们的呢?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坏消息。唐慕辰早在祈爱之那儿时就想到了。 祈安之没说话,只是伸手用力的把他抱在了怀里,“没关系的,唐家祈家都有许多孩子,我们也可以再努力。” “那么,我为什么不成功?”唐慕辰忍住心中的酸涩,在他怀里低低的问,“别哄我了,说实话。” 祈安之哽了哽,才坦诚的告诉他,“这个原因有很多,乐之说也查不出具体的来。不过他说你的细胞的活力没我那么强。” 他忽地生起气来,低声喝骂,“我早说要你把公司交到年轻人手里,跟我一样,少操些心,多放些假,一起去锻炼,去游山玩水,你总是不听。什么压力都放在心里,你的细胞还能活得起来吗?这不仅是对你的细胞不好,对你的身体更不好!我还指望你陪我到寿终正寝的,你要是这么不争气,将来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到时看着别人都有伴,难道让我去墓园守着陪你?” “对不起,对不起……”把脸紧紧埋在他的怀里,唐慕辰难得一回的流露出脆弱的样子,抵着他的肩道歉,“我改。真的……以后我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祈安之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眼眶湿了,低低耳语,“慕辰,你知道的,我从来最在乎的都不是孩子,只是你……我们要好好的在一起。要是没了大苹果,让小安安怎么办呢?” 肩上渐渐有了湿意,唐慕辰用力的回抱着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世上无常的事太多,没有什么比相爱的人好好相守更加重要的了。在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从来都是最蠢最蠢的人才会犯下的错。 祈康之真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要出去一趟。 许嘉宝把年幼的小儿子都丢在家里,来公司帮忙,正忙得脚打后脑勺,突然看到最应该忙碌的人要开溜,顿时又惊又怒,“还不到吃饭的点,你跑哪儿去?” “真的是有事。中午我会尽量赶去给海澄送饭,要是不行的话,就给你打电话!”匆匆忙忙的丢下一句,祈康之大步跑了。 许嘉宝在他身后气得干瞪眼,可想想康之从来不是个随性的人,他这么着急要办的事,肯定很重要,那就等他回来再好好审问。 离开公司,祈康之把车开到一所居民区附近,向路人打听之后,很快找到了一间茶楼。停车进去,服务员把他带到的里面的包厢,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来了?坐吧。”杨凯泛看着他,似乎已经猜到几分他的来意。 那祈康之坐下就不客气了,“对不起,杨叔叔,有些关于苏明的事,我想打听,您能如实告诉我吧?” 杨凯泛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似是有些疲惫,“你说吧。你在警察局里找老齐打听小明当年的案子时我就想到你可能猜到什么了,说起来,是小明对不起你家海澄,所以你想知道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天的话我只在这里说,出了这个门我是什么也不会认的。” 祈康之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开口了,“那苏明,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28 苏明。 真实姓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家庭关系不详。 在警方几乎是可谓一片空白的档案里,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的血型、身高、以及案底。 他大概是七、八岁时落入名叫森哥的黑道大哥手中,被训练成协助其盗窃犯罪的重要工具。 但是,在他渐渐长大后,却并未在森哥的长期熏陶下变得堕落,反而主动向警方通风报信,成为最终捣毁森哥这个特大跨国盗窃团伙的幕后最大功臣。 祈康之的疑问就由此而来了,如果苏明真的是长期被犯罪分子控制,他那么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生出反叛之心? 祈康之不是不相信人性本善,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是请注意,苏明对警方的举报最早开始于案件最终破获的三年前,而他归案时的骨龄鉴定确定他大概在十七周岁左右。 那就是说,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冒着生命危险向警方举报了,这实在是有些不合乎常理。 一个半大的孩子,要怎样才能鼓起这么大的勇气? 八宝茶的香气清甜淡雅,杨凯泛抿了口茶,告诉祈康之,“我知道你会觉得奇怪,说实在的,当初警方接到他的报警时,根本没人相信,甚至可以说,当成孩子的恶作剧。你看了卷宗,应该知道最早就是老齐(鸡仔大叔)认真的核实了情况,觉得不象是假的,然后找到了我。” 想起往事,杨凯泛又叹了口气,“你无法想象,在那种地方长大的孩子有多不容易,为了保护小明免受困扰,这件事我一直没跟别人提过。你应该见过,小明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而当时,他是给人逼得快活不下去了。” 杨凯泛没有完全说明白,但祈康之心一沈,已经猜到了几分。 十三四岁的男孩,青涩懵然,雌雄莫辨,正是做孪童最好的年龄,更何况又相貌俊美,恐怕那些人想利用的还不止苏明的手艺。 杨凯泛又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要看小明的案子,其实还应该去看另一个人的案子。” “谁?” “顾枫。” 祈康之忽地心头一动,似乎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 杨凯泛突然问他,“听说你也是在美国念过书,那么有没有听说过,好几年前加州那所著名的理工学院曾经出过一个亚裔天才。十七岁进校,只用了五年的时间,在二十二岁就读完了博士?” 啊!祈康之想起来了,“我听说这个人,听说他还没毕业,就有多国政府来挖角,是个机械工程方面的天才,都说他极有可能在四十岁之前就为该校再次赢得诺贝尔奖,只是后来莫名其妙的销声匿迹了,许多人都说他可能被哪国政府秘密绑架了。” 杨凯泛轻笑了下,“你们这些学生啊,就是想象力太丰富。哪有这样的事情?不怕实话告诉你,他是疯了。” 祈康之震惊得合不拢嘴,只听杨凯泛叹息着说起往事,“顾枫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收养,但收养他的是个中产阶级的华人家庭,夫妻合睦,家庭友爱,他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可等他读高中的时候,养母因为一次街头抢劫被小混混乱刀捅死。他的养父本是华尔街的操盘手,因为深受打击,没多久也因为精神恍惚在股市中操作失误,不仅自己破产,还连累了不少客户。因为怕拖累了孩子们,他的养父从工作的大楼上跳了下来,只留下顾枫和他养父母的亲生儿子相依为命。” 祈康之真觉得这一家人也太悲惨了,可还没完。杨凯泛又叹了口气,接着讲下去,“那时候,顾枫的哥哥已经成年,就主动申请成了弟弟的监护人,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开了个小小的玩具厂供两兄弟生活。你知道的,顾枫是个天才,他哥哥也不笨,兄弟俩一个负责设计,一个负责销售,那个玩具厂办得挺好,所以虽然没有父母照顾,但顾枫还是一路顺顺当当的读到了博士,可是,就在他即将毕业的时候,他哥哥又出事了。” “当时他哥哥是正常行驶,而撞死他哥哥的是一群豪车,有布加迪、法拉利、迈巴赫等等等等。一群无聊的公子哥在路上载着美女飙车,而不幸被撞的老百姓就成了最无辜的亡魂。”杨凯泛摇了摇头,也觉得命运对这一家人何其残忍,“你知道吗?出事时,顾枫就在副驾驶座上。” 祈康之心一沈,亲眼目睹最后的亲人遇害,别说顾枫,恐怕自己遇到这种事也会疯的。可一般出车祸,出于求生本能,司机才是生还机会最大的,为什么会是顾枫? 杨凯泛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他们的车子被撞得冲向路边水泥柱时,他哥哥只来得及做两件事。一是踩刹车,二是猛打方向盘,选择让本该避开的自己撞向了水泥柱,从而把生还的机会留给了弟弟。” 祈康之沉默了,只觉心里沈甸甸的。 能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把生还的机会毫不犹豫的让给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兄弟俩的感情肯定非同一般。 长长的吐一口气,杨凯泛才能把故事讲下去,“顾枫当时也受了重创,等他从医院醒来就疯了。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哥哥要去接他的那一刻,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等到有天医院发现他走丢了时,他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当然,从警方的专业术语来说,他是失踪了。 但是,当我们开始调查森哥那个盗车团伙时,意外的发现了顾枫。可能是因为他哥哥的死,让他对所有的豪车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仇恨心理,所以帮着设计工具,专门偷盗豪车。可他虽然加入了那个犯罪团伙,却不能算是真正的罪犯,因为他的神智已经完全混乱了。除了在偷车的时候,其余时间他就跟个小孩儿似的,只要给他口饭吃就行,连一分钱赃款也没拿过。又或者说,他只是被森哥利用的一件犯罪工具,就跟小明一样。” 祈康之突然明白了,“是他教会小明修车的?” 杨凯泛点了点头,“他是小明的老师,也是小明唯一的朋友,他们两个在那个团伙,更象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小明是在那个团伙偷车时放过风,做过接应。可他是跟着顾枫一起长大的,所以心性仍是非常单纯。而顾枫虽然疯疯癫癫,但好坏总是知道的,那伙人试图染指小明,他当然不愿意,就掩护小明来报了警。然后,我们大概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布署完毕,最终将这个特大犯罪团伙一举成擒。”祈康之点点头,终于知道为什么苏明最后可以无罪开脱了,不仅是因为他的年龄,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作为。 可新的疑问也就随之而来了,“就算有顾枫手把手来教,可苏明如果不是真的聪明,他怎么可能学得会那么复杂的机械原理?如果苏明有那么聪明,那么他在七八岁被森哥诱拐控制时,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让祈康之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一点,现在的孩子,别说那么大了,就连他才几岁的女儿丫丫都伶牙俐齿得不得了。 爸爸爹地,一家人的名字电话包括家庭地址记得清清楚楚,想要诱拐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是暂时走失,祈康之相信,只要女儿没遇到别有用心的坏人,她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可这个问题,却让杨凯泛长久的沉默了。又喝了口茶,他看了祈康之一眼,突然问,“康之,你和爱之是龙凤胎,虽然都是最小的,但你姐姐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从小肯定要多得宠些,那你会不会对她心生怨恨?” 当然不会啊。祈康之有点莫名其妙,“家里人虽然爱姐姐,可又不是不爱我。” 杨凯泛又问,“那康之你心里有没有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 祈康之一愣,这个……不能说没有吧?哪个人心里没有点小秘密? 杨凯泛爽朗一笑,沧桑的眼角有深深的皱纹,“虽然你杨叔叔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但总有些事也是不愿意跟人提起的。我不知道小明和海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要说小明对海澄没感情,故意欺骗他,那肯定是不对的。或许只是海澄碰到小明心里不愿意被人触及的那个地方而已。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眼睛里又揉不得一粒沙子。不过我相信小明,不会故意伤害海澄的。你今天来找我,肯定也是想帮他们解决问题,那能不能让海澄见一次小明,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不好吗?” 祈康之有点为难,何海澄眼下的精神状态,肯见苏明吗? 杨凯泛诚恳的道,“那你起码告诉他一件事,没有人会是天生的骗子,小明会这样,我估计可能是这个原因……” …… “对不起,对不起!”祈康之知道今天的饭送晚了,所以进了医院见面就开始赔罪。 何家悦倒是笑呵呵的无所谓,可来探望的二哥祈幸之却故意数落起小弟来,“听嘉宝说,康之你早早就跑掉了,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祈康之不自觉的瞟了何海澄一眼,“没事,有个老同学来了,我去见了下。” 祈幸之又问,“是美女还是帅哥?” “什么呀!二哥你别逗我了,快来吃饭吧。”祈康之一面笑,一面帮着何家悦摆起饭来,又问,“三哥呢?” “在旁边,给爱之准备房间。”祈爱之要帮姑姑代孕的事几兄弟都已知道,祈幸之插嘴答着,并嘴快的散播着最新八卦,“爱之这丫头行动倒快,早上已经去见了你三哥,说收拾好了,这两天就过来。” 祈康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以后她的饭怎么办?让姑父多做一份肯定会怀疑的。” “笨呐!”祈幸之给了小弟一记白眼,“你不会点两个她爱吃的菜,然后多打点饭?反正那丫头又吃不了多少,匀一点给她就是了,不行就说加我一人的份。” 祈康之想想也觉自己好笑,从来没骗过家长,一时之间还有点不习惯。 祈幸之看他这么老实,又想起自己那个满口谎话的小儿子来,“小烈那死孩子也不知又死到哪儿去了,怎么都联系不上。我让他哥给他留了言,说了海澄的事,他也不回来看看,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何家悦温言一笑,“没关系,也许是没看到。”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祈幸之很是忿忿不平,“他要是回来了,我就可以彻底不管基金会的事,腾出手来帮你照顾海澄了。” 他转头看何家悦一眼,认真的说,“你最近没照镜子吧?真的瘦太多了。乐之也是,我看他白头发都急出来了。”何家悦低下头,有些窝心,也有些黯然。祈乐之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四处打听骨折伤后的康复专家,可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令人失望的。如果真的这样,那何海澄只能接受残疾的命运,这对他们一家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祈康之觑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了句,“海澄他……最近的精神还好吗?” “还不错。”何家悦振作起精神,勉强自己说笑起来,“有他弟弟那个活宝,想生气也不容易。” 祈康之哦了一声,想想到底把话咽了回去。转头却见三哥进来了,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让何家悦吃饭,他去喂儿子。何家悦却抢过儿子的饭盒,拿着就走,“你都忙一天了,还是你先吃吧,我去喂他。” 祈康之想说自己去帮忙,却被二哥暗自拉了一把,低声道,“给海澄留点面子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已经够难过的了。咱们多做点别的,就是帮忙了。” 祈康之恍然,二哥虽然别的地方看着没什么用,但这些方面却是全家最细心的。想想也是有道理,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哪怕就是几个哥哥来照顾他一些很亲昵的事情,他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所以吃了饭,他主动在这里涮洗碗筷,收拾家务。等到何家悦最后也吃完饭,准备照顾何海澄午睡了,祈乐之叫他和祈幸之都回去。 “留下也没什么事,都回去忙你们的吧。康之你过来,我给一份爱之使用药物的禁忌给你,你给她准备饭菜时,也注意点。” 那祈幸之说好第二天再来,先走了。祈康之跟他到了为祈爱之准备的房间,祈乐之忽地严肃起来,直截了当的问,“康之你是不是去找苏明了?” 祈康之吓一跳,颇有些心虚。 他在全家年纪最小,对上面三位大哥哥几乎是怀着父辈一般的敬畏,在他们板下脸时,总是格外老实。更何况这件事他本来就想找机会跟三哥谈一谈,所以几乎是没怎么抵抗,他就招供了。 “我没见苏明,可我去见了杨叔叔。”祈康之小心的看一眼三哥的神色,“哥,能不能劝劝海澄,跟苏明见一面?我想这其中,或许真是有什么误会。” 看祈乐之没打断,祈康之赶紧把最重要的部分说了出来,“也许苏明是戒心重了些,也可能对海澄撒了谎,但总得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其实苏明他并不能算是完全意义上的孤儿,其实他——” 略顿了顿,祈康之吐露出一个令人难过的秘密,“杨叔叔说,他应该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 29 没有报警,没有失踪。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身上没有伤痕,也没有任何可以说明身份的东西。 没人知道他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当年,在和苏明最初的接触中,杨凯泛也曾经产生过和祈康之一样的疑问。他也试图追查过苏明的真实身份,可一切全是空白。 据苏明自己说,是他不记得了。 这一点,后来得到了森哥那个犯罪同伙里很多人的证实。最早拣到苏明时,他就已经成了一个忘记过去的孩子。不知道已经流浪了多少天,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只知道他连话也不会说,沉默得近乎白痴。 而他们会收留苏明,完全是因为顾枫。 那天,他们本来象往常一样出去作案,疯疯癫癫的顾枫就给团伙中的几个人带到一间餐馆里等。 中途因为要上厕所,顾枫走到了餐馆的后门,看到一个在垃圾堆旁写写画画的孩子。那些图形和数字别人都不认得,但顾枫却很有兴趣。他走过去蹲下来陪那孩子写写画画,等到森哥办完案子回来时,顾枫就拉着这个小男孩的手,执意要带他离开。 毫无疑问,森哥不是慈善家,他最初是在看到男孩的那张脸时,才决定带走他的。 不过时候不长,顾枫却让他知道,这孩子的脑子和双手就跟他的脸一样的有价值。 于是,苏明在他们团伙中,作为顾枫第二开始进行培养。 等到这桩盗窃团伙的案子彻底了结时,杨凯泛曾经请那位给顾枫做心理鉴定的法医,也给苏明进行了心理咨询,试图探询他隐藏的真相。 结果却是,苏明得了和顾枫同样的病。 他们同样是受到巨大的心理创伤,然后有选择的进行了回避。 顾枫是疯了,让自己永远活在等着哥哥来接他的那一天。而苏明虽然没疯,却是在意识到自己被至亲遗弃之后,他就象用橡皮擦一般,在记忆里把过去擦得干干净净。 法医曾经试图催眠过苏明,可最后问话的结果苏明也无非也只告诉他,在流浪之前,他坐了许多的飞机、汽车、火车、轮船。然后,突然之间,在大街上就找不到任何一张认识的面孔了。过往的一切象是水蒸汽般全消散在空气里,只剩下他自己,孤独的茫然的面对着这个世界。甚至,连别人的话也听不懂。 这是典型的恶意遗弃。 法医试用了多种语言,想唤起他最初的记忆,可苏明除了后来跟顾枫学会的中文,什么也不会说了。 他能记得的苏明这个名字,也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名。只是当他能重新开口说话时,最早发出的两个音而已。 杨凯泛当了一辈子的警察,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让人心疼的小孩。 明明长得那么好,又那么聪明,为什么会被家人这样无情的遗弃?甚至不惜工本的带他四处乱转,难道就这么怕他找到回家的路? 可法医却说,“这样好的孩子,他们家没有想着把他毁容或者弄傻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要心疼,不如带回家去养着。” 于是,苏明到了杨凯泛家。然后,有了他后面和何海澄的交集。 祈康之把苏明的过去告诉三哥之后就离开了,祈乐之想了很久,才把这件事又告诉了何家悦。 两个人都长久的沉默了。 他们家的人虽然护短,但都有份天生的善良。 虽然还做不到就这么原谅苏明,但夫夫俩都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儿子,让何海澄自己来做决定。 于是,等到何海澄午睡醒来的时候,听到一个不怎么动人的故事。 何家悦讲得很有技巧,并没有点出苏明的名字,只是说,“曾经有个小孩……” 可聪明如何海澄,又怎会听不出故事里的隐喻? 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何家悦和祈乐之当然不会逼迫儿子做什么决定,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准备何海澄的康复。 这期间,连日阴霾的祈家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 祈爱之的手术非常成功,移植到她体内的胚胎很健康的成活了。但与此同时,谷心杨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因为祈爱之已经住院,祈家人便选择在这里给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等到谷心杨回家,还有一场欢送会等着他。 全家人都到齐了,就连苏明都难得的走出了房间。虽然没有说什么动人的话,但能从他嘴里说出“保重”二字,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 谷心杨没什么可担心了,老婆已经交回娘家,有那么一大帮子亲戚看着。要说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个弟弟。 晚上,单独把苏明拉到天台上,谷心杨很诚恳的告诉他,“小明,你知道的,我也是孤儿,刚生下来就被人丢弃了。当然,你比我惨,我从小被老爸他们收养,给了我就算我亲爸亲妈或许也不可能给我的幸福,你却在那样的地方过了十几年。 但我总觉得,别人对不起我们,这不能成为我们对不起其他人的理由,尤其那些还是关心我们,在乎我们的人。我不知道你和海澄是怎么回事,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跟他把话说清楚,就算做不成情人,也比做仇人好吧?你说呢?” 男孩始终低着头,却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会负责。” 谷心杨拍拍他肩,不再多说什么了。 公历新年过去,农历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 在得知祈安之提到的那个“积极性”治疗方案后,祈乐之和何家悦经过多次商量,还是决定采用保守的传统治疗方案。 这不是他们不想用更好的方案,而是在跟许多业内专家请教过后才做出的决定。大家虽然都承认那个积极性方案的良好效果,但也同时提出两个最关键的问题。 一是何海澄个人的身体素质远远达不到那个超级警察的水准;二是根本找不到具体的执行人。 制定医疗方案很简单,但要让病人实际配合做到却相当不容易。 那位超级警察当年的医疗负责人虽然是汤姆的那位朋友,但监督他康复的却是这位警察的一个教官,也是他生平最怕的一位教官。 超级警察就是在这位教官的手底下养成了绝对服从上级长官命令的习惯,只要老头子习惯性的把眼珠子一瞪,再难的动作他都会拼命去完成,所以这对师徒才最终创造了奇迹。 可何家悦看过那个治疗方案后,无论他再怎么希望儿子康复也绝对做不到那样的无情。祈乐之也做不到,就连全家公认最为“心狠手辣”的祈安之也不敢保证自己完全做到。 实在是太残忍了。就连何海澄自己都没有信心,那完全是一种法西斯式的强制疗法。完不成任务就没饭吃没觉睡,甚至连上厕所都不被允许,这样来挑战人的极限,实在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哥哥,你明天就要开始康复了,要勇敢哦。”祈思元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坐在床头,拿着二伯刚削好的苹果,一块块的往何海澄和自己的嘴里塞。 今天是农历的年三十,他们一家毫无悬念的得留在医院过年。 但对于何家爷爷奶奶那边,大过年的不能团圆是怎么也交待不过去的。所以祈乐之和何家悦决定回去坦白了,再把老人家带过来看看大孙子,留下一起过年。 这边除了小丸子,还有大哥二哥两家人在照顾。因何海澄这儿暂时没什么事,他们都在外头摆桌子,准备在医院里吃年饭。不止是何家父母,姑姑姑父他们一会儿也要过来,只是祈幸之又得藏起来了。她的胎象虽然稳定,但毕竟时间还短,谁也不敢冒险大过年的告诉两位老人家。只是祈家人生性都很精明,所以想要不被察觉的把人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是得很费一番脑筋的。 何海澄别的做不了,和弟弟在这里说话玩耍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把香甜的苹果嚼了吞下,还弟弟一个微笑,“哥哥保证做康复时不哭,行不行?” 祈思元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要是太痛,你还是哭吧。我不会笑你的,因为爹地说会很痛很痛。” 何海澄笑意更深,要是平常,他早伸手去揉搓这小家伙了,可是现在,他只能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跟弟弟说,“过来,到哥哥脖子上蹭蹭。” 祈思元很欢乐的倒下去,在他没有受伤的胸前跟小狗似的蹭来蹭去。兄弟俩咯咯的笑声,听起来格外温馨而相似,很好的掩盖了何海澄心底的伤感。 如果可以选择,他何尝不愿意完全康复?可如今,却只能接受尽量减少伤残度的命运了。 可突兀的,有个妖孽出现,顿时破坏了这一切。惟妙惟肖的模仿着何海澄的声音,妖孽勾勾手指头,“过来,到哥哥脖子上蹭蹭。” 祈思元转头一看,顿时咧开小嘴,大大的笑了,“小烈烈,你回来啦!” 然后从床上一把蹦下,对着门口那个家伙张开双臂就扑了过去。 慕容烈撇了撇嘴,拉长着脸站在门口动也不动,“没大没小!谁是你的小烈烈?叫哥。” 祈思元不管,扒着他的裤腿就往上爬,“飞飞,带我飞飞!” 何海澄瞧着慕容烈那身装备不觉哑然失笑,“你这是又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弄得跟个特种兵一样的?” 慕容烈不答,只把顽皮的祈思元气背到身上去淘气,然后问他,“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算了?”何海澄一愣,“你什么意思?” 慕容烈嘿嘿一笑,只是低头对衣领边的微型耳麦开了口,“第一步计划完成,外围已清理,可以进来收货了。” 何海澄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的心莫名的越跳越快,脸也沈了下来,“小烈,你到底要干什么?” 慕容烈脸上虽是笑着,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认真,指着他果断的道,“偷你。” 话音才落,就见一头银发的男孩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人,不需要第二眼确认!似是银色的闪电直直的击中胸口,那又炽热又疼痛的剧烈情感瞬间把何海澄浑身的血液都激得翻腾起来。那一瞬间,竟是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他内心的强烈感受。 于是,男孩在他之前静静的开口了,“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所以你的康复由我来负责。” 30 “不!”何海澄愤怒的拒绝没有任何效果。男孩走上前来,只用一块胶布就让他再也无法呼救。 慕容烈把背上明显错愕着的祈思元抓到胸前来,笑眯眯的告诉他,“小丸子不要怕,小烈哥哥不会伤害你哥哥的,只不过想用一种更好的方法帮他康复,小丸子现在跟我一起去告诉你爸爸好不好?” 祈思元有些不信任的看了他一眼,“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哥哥说话?还有这个人,他是害我哥哥的人!” 看他瞪向苏明一脸的愤恨,慕容烈倒有些惊奇了,“谁告诉你的这些?” 没有人说,可是小孩子的眼睛有时候反而是最纯净的,“如果不是他害了我哥哥,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怪样子?肯定是他做错事,他自己刚才也说了的。你走开!” 见小不点挣扎着要从自己身上爬下来捣乱,慕容烈抱紧了他,“小丸子,你还太小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不,他都明白。”苏明把何海澄连人带床一起推了出来,走到祈思元的面前,认真的看着他,“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现在我把你哥哥带走了,等把他治好了,我会把他还回来。” 祈思元小大人般看着他,“你不撒谎?” 男孩的目光纯净,没有半点杂质,“如果我撒谎,或者治不好他,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祈思元想了想,“那你要撒谎,你就做小狗,跟我们家的Lucky住在一起,一辈子不许出来。” “好。”如果对于大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玩笑,可是男孩却无比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看着他的眼神,祈思元信任了。所以他任由苏明带走了他的哥哥。何海澄只觉又气又苦,可让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人去楼空。 等到祈乐之和何家悦把两位老人家带来时,他们的大孙子已经不见了。 慕容烈站在全家人面前,难得的乖巧老实,“我知道大家都在生我的气,可是你们先听我说完再发脾气,好不好?大雄,过来帮个忙。” 听他一叫,有个高大魁梧,面相憨厚,跟狗熊样的年轻男人站了出来,很快的就摆好了投影仪,开始播放一段VCR。 画面的内容并不难理解,是在一个科学实验室里,由一位大力士徒手击碎水泥石板的录像分析。 大雄在一旁做着讲解,“我们普通人如果徒手去击打水泥板,一定会引起骨折,但要是经过特殊训练,却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就好比这位大力士,大家看他的骨骼,明显比正常人要粗大得多。而根据监测,他在进行训练的过程中,骨骼也会发生轻微的损伤,但只要不超过一定范围,人体的自愈功能完全可以进行自我修复,从而使得他的骨骼不断增粗,达到常人无法达到的力量。” 这么一说,全家人都明白了。 何爷爷问,“那你们是想用类似的方法对何海澄进行训练?” “是。”答话的是慕容烈,“爹地传消息告诉我海澄出事时,我也去问了医学方面的专家,可是大家都说没办法,那我只好去找了些特异人士。他们说,这种骨骼损伤,相当于婴儿再生,海澄还年轻,就这么落下残疾实在是太可怜了,不如试试他们这种特殊训练手段,说不定还能恢复。” “净会添乱!”祈幸之大大的白了儿子一眼,心里却是高兴的。他这个小儿子可不是没心没肺,还是挺为家人着想的。祈家人的光荣传统嘛,他也没拉下。 祈安之看了祈乐之一眼,“这法子和我们之前想得那个差不多,可是小烈,你能保证海澄一定能坚持完成全程?” “能!”这回不仅是慕容烈,连那个叫大熊的年轻人也点头保证,“嘿,你们还不知道吧,那个苏明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不是看他也徒手击碎水泥板,我们还真不敢这么有信心。” 他?祈家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那样一个看起来瘦削单薄的男孩子,身体里居然也隐藏着这么大的能量? 大雄兴致勃勃的告诉他们,“你们看小烈也算会两下子吧?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瞧,两招就把他制服了。我从小就学习柔道,也算小有成就了,可在他面前却也只能过上十来招。他这人特别聪明,打架很会用巧劲。上回他和小烈交手时我用手机拍了一段,后来在电脑上做了个分析,他几乎是在每个动作上都进行了精确计算,简直是把物理几何力学进行了完美结合……” 看他还想滔滔不绝的讲下去,祈安之手一伸,“把你手机拿来看看。” 哦,大雄调出了视频,只看一遍,祈安之就不吭声了。 他也是练家子,一眼就看出苏明的武术根底非常扎实,他应该学过太极、柔术,还远远不止这些。 那这个孩子,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何家悦更关心他的儿子,“小烈,那你们究竟把海澄带到哪里去了?要训练不能在我们面前吗?” 慕容烈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何叔,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可苏明也说了,这样的训练会非常残酷,你们肯定看不下去的。我只好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他们安置下来,不过你放心,他们的饮食起居都是最好的。那里我还安排了医生护士,有什么情况都能及时应付。你们真的可以放心,海澄在那里会非常安全的。” “那让我去。”何家悦不能忍受自己重伤的儿子不在自己眼前,可何奶奶突然出声了,“小悦,你不能去。” 都是当家长的,她无比理解儿子的心情,但老人家更加明白,让亲生父母看着儿子受罪,那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祈乐之握紧了爱人的手,目光坚毅,“家悦,给他们一个机会吧。这也是给海澄一个机会。” 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让那个男孩来做,或许,他真的能创造奇迹? 祈思元扑到何家悦的跟前,睁着一双清澈明净的大眼睛,小小声的说,“爹地,观观说,狐狸精都是会法术的,说不定他真的能治好哥哥呢?嗯,那个白头发的哥哥还答应了我,他要是做不到,就到我们家和Lucky一起做小狗。” 何家悦一哽,不知为何,若是听别人说起,他不会有感觉,可那个男孩,他真的相信他会做到。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尝试给他一个机会? “那我每天都要和海澄通话一次。”这是何家悦最后的底线了。听不到儿子的声音,看不到他的安好,他会疯的。 没问题。这个慕容烈早就想到,也准备好了。 那现在是不是能轻松下来过新年了?环顾一周,他突然发现少了个人,“四姑呢?” 可平生以聪明绝顶自负的妖孽没想到,这问题一出口,竟是得到全家以祈幸之为首的无数白眼。 蠢货!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 何海澄没有想到,苏明居然会把他带来这里。 推开窗,底下是一片湖。沿着这片面积不小的湖,建了亭台楼阁,小桥甬道,看起来就象个公园。 眼下是冬天,湖面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可何海澄知道,等到夏天,这里会重新开满美丽的荷花。 隔着这片湖,那边就是碧海花园,其中有一栋别墅,正是祈家。 从小,何海澄就无数次给爷爷牵着,在这条路上散步玩耍,等到夏天的傍晚,还有无数的红蜻蜓,引得他跑来跑去的追。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为了画好那副得奖的荷花锦鲤图,他几乎天天骑着脚踏车在这条路上呼啸来去,到这里观察写生,再回去泼墨挥毫。 而现在,他就住在这边山顶的别墅上,遥望咫尺天涯的家,真不知应该做何感想。 “那里,就是你家。”男孩进来,把落地窗帘全部打开,在床边架起一台高架望远镜。校准了位置,送到何海澄的眼前,这时候家里当然没人,只有无聊的Lucky在花园里甩着尾巴晃来晃去。 何海澄看着男孩,眼里有隐隐的怒气,他已经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苏明似是半点没有看到他的不悦,只是一脸的平静告诉他,“如果你想回去,就快点好起来了。你想要快点好起来,就得按我的话去做。” “我凭什么相信你?”终于,何海澄开口了,象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似的,又尖又硬。 可男孩好象没有听到,收了望远镜,淡淡告诉他,“现在应该是午饭时间了,你先做一组餐前练习,做完就吃饭,午休过后,是下午的练习。” “我不想看到你。”何海澄不想克制自己,沈下脸扭过头去,心里的闷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个人,就那么骗了他两次,怎么还有脸面站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男孩愣了有两秒钟的时间,然后转身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位男护士,推进一台特殊的仪器。 “待会儿你可能有点难受,但是没办法,为了让你在运动中其他受伤骨骼不至于出现变形,必须这么干。” “我不接受!你没听见吗?”何海澄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额角青筋直跳。 可无论他再怎么生气,苏明还是指挥着护士,把他小心的挪进那台特殊的仪器上。 那东西有点象做CT的设备,但又不是。何海澄被搬上去之后,护士们很快的就把他的两条腿和右胳膊,包括躯干部分都固定住了,只有一只打了石膏的左手不受束缚。 苏明面无表情的告诉他,“现在,你尽力的把左手抬起,用大臂的力量,把手腕抬高五厘米。三个为一组,完成三组,就可以吃饭了。” 这怎么可能?何海澄知道,自己左手的骨折情况确实是最轻的。但也骨折了好不好?手指头活动没问题,但想抬起一厘米都困难,何况是五厘米? “我办不到。”何海澄拒绝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在男孩面前。 苏明让医生护士都出去了,低头看着他,“你要做不到,就没有饭吃。” “那我就不吃!”何海澄气着了,他居然用那个警官对付徒弟的方法来对付自己?他会屈服吗?绝不! 男孩什么话也没说,只那么深深的看着他,然后把一只红色的小遥控器交到他的手里,“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就按这个。” 何海澄无比确信,自己不会改变主意的。所以他把那个小遥控器用手指推到了地下。 男孩又看他一眼,捡起控制器重新放在他的手边,默默走了。 何海澄很想把那个摇控器再扔下去,可他又觉得那样实在孩子气,所以他努力不去触碰那个摇控器,沉默的和空气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人来打扰,何海澄好象被隔绝在无人的孤岛里,除了逐渐变暗的光线提醒他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并没有任何动静。 犹豫再三,何海澄按下了摇控器。这并不是因为他肚子饿得受不了了,而是因为—— “我想方便一下。” 天知道要他在苏明面前说出这句话,得需要多大的忍耐才保持住脸上的表情? 不过苏明好象一直就没离开过,他一按那东西,他立即就推门进来了。只是他吐出的那两个字,就不太美妙了。 “什么叫不行?”何海澄吼了起来,“你到底想要怎样?” 男孩依旧平静,“完成餐前练习,你才能做其他的事情。” 何海澄不想理他,可他快被那股尿意逼疯了,强忍疼痛的勉力微微抬起左手,“你看,我根本就做不到!” “你做得到。”男孩迅捷无比的抓住他的胳膊,“是你用力的方式不对……” “放开我!”就算隔着厚厚的用作固定的支架,何海澄还象是被什么东西蛰到手一样猛地把他甩开。 男孩的尴尬是显而易见的,可就是那么一瞬间,他似是发现了对付何海澄的好办法。 重新将手放在何海澄的左胳膊上,眼神坚定,“你刚才已经做到了。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就快点把任务完成。否则的话,我可能还要清理你失禁的衣物,你想要这样吗?” 何海澄光是听着,脸就已经涨得通红。活这么大,他头一回是真真切切的被人威胁到了。 “我会恨你!” 男孩垂下眼睑,静默了好一时,才轻轻答出个字——“好。” 只是这一回,他那微微颤抖的声线里,终于透露出一抹苦涩。 31 早上下了一点雨,虽然不大,但打在玻璃窗上的细碎沙沙声还是会扰人清梦。尤其这雨还会在窗外交织出层层叠叠望不到边的雨雾,模糊着人的视线,就更叫人生厌了。 醒来已经有好一会子,可何海澄却连半声平日里听惯了的鸟语也没听到,心里忍不住有隐隐的忧,那些小生灵们,可还安好? “何先生,早上好。”当时钟指向六点半,房门被准时轻轻敲开了,一个天蓝色圆领直身护士服的男孩子礼貌的进来跟何海澄打了个招呼。 他的相貌平实而端正,是标准的大众脸,配合着敬业但理智的工作态度,属于那种让患者很好接受的类型。也就因为如此,何海澄才选他做为唯一一个贴身照顾自己的护士。 照顾他吃喝拉撒的护士。 可除了知道他叫小周,何海澄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和另外两个男护士,以及医生一起,组成了他的医疗小分队。 “早。”虽然心情很糟糕,但根深蒂固的良好教养还是让何海澄回了一个字,然后才继续出神的看着窗外,继续他的——心烦意乱。 “何先生,是心情不太好吗?”男孩站在床边,关切又不失分寸的问。 这样的友善让何海澄的心情好过了点,但也只限于那么一点点而已。 “我很烦,今天让我先静一静吧。” 小周的眼神里明显出现一丝犹豫,何海澄紧接着告诉他,“我暂时可以不吃饭也不上厕所。” 小周的神情很快变成无奈。但他还是应了一个“好”字,然后什么也不多说的退出了房间。 世界终于又清静下来了,何海澄继续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雨雾里。 他突然很想要支烟。 虽然,他并不会吸烟,但此刻,却很想要一点淡淡的,温暖的气息围绕着自己。 但他也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他,肯定不会提供。 门,再一次被敲开了。 何海澄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他那股子逼人的气势。也谈不上逼人,他现在会很识趣的只停留在离自己一米远的距离,可就是让何海澄如芒刺在背,各种不舒服。 “你怎么了?”苏明低低的开了口,谦卑怯懦的语气听起来就象是做错事的小孩。 可何海澄知道,事情完全就他妈的不是那么一回事! 心里头的火气无处可泄,只能生生的又往里使劲压了压,何海澄没有转头,只冷冷的说,“出去。” 男孩却固执的不肯走,又问,“为什么?” 瞧见没有?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伪装成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可明明受憋屈的是自己!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出去!不管你是用爬的还是用滚的,总之请你离开这个房间!” 静默了两秒,男孩走到了落地窗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你不告诉我原因,我不会离开?” 烦死了! 钝刀子割肉,这就是何海澄现在的心情。下一秒,他已经无法自控的大吼大叫起来,“我说你很烦你知不知道?我不想看到你,你偏偏要出现。还成天顶着头白毛在人眼前晃来晃去,你是在干什么?想勾起我的同情心吗?我告诉你,我不会的!如果你真的内疚,你为什么不去把自己四肢打成我这样子,然后躺在床上尝尝我现在生不如死的滋味?” 相比起他的激动,男孩更加的静默了。 发泄了一通的何海澄象是冲垮一道堤防的洪水,终于平静了些许,“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也真的很不想见到你。我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再管我的事了?” 顿了一顿,他吐露出刚刚做出的决定,“我要回家。” “不可能。”男孩无情又断然拒绝了。 三个字,顿时激起何海澄更加高涨的洪峰,“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疯的!” “可你现在还没疯,不是吗?” 雨天并不明亮的光从男孩背后投过来,在他脸上投入一圈冷酷的影。并不过分犀利,却有着一种格外模糊而厚重的味道,让人看不透深浅。就象是这层层雨雾,看似很绵软,但若是走进去,你才会发现,完全找不到尽头。 “你为什么非要逼得我这么恨你呢?”何海澄看着对面的那个白发的男孩,眼神复杂得超乎了他自己能够理解的界限。 男孩瘦削的身影依旧站在那儿,不闪不避,象是铜铸铁浇一般。 连声音也是。 “留下,你才可能康复。”苏明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尖,冰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温度,只是陈述着事实,“今天是第十一天,你已经可以用摇控器开窗帘,控制自己的升降床了。如果采用普通疗法,你是不可能做到的。” 何海澄无语。 他当然知道苏明说的是事实,如果在十一天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这么快的做到这些,可这些事是他付出多大的努力才换来的? 几乎象被强制上了发条的铁青蛙,一个劲的往前蹦躂,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勉强完成男孩设定的一个个的目标。 何海澄感知得到力量的恢复,可他真的好累,好累。 除了睡觉,他的精神和肉体无时无刻不承担着最大负荷的压力,因为所有的项目都是苏明监督他完成的。 何海澄不知道苏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的,可他不是圣人,无法视若无睹的把苏明当成陌生人来看待。 别说他没努力,他已经尝试整整十一天了,他真的受不了了。 如果康复的代价需要这么痛苦的话,他宁可选择当一个懦夫。 “你是我的什么人?”何海澄忽地抬眼,直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唇角勾出一抹浓浓的讥诮,“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这是我的身体,就算是要残废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男孩倔强的站在那里,“我说过我要负责,我就会负责到底。” 浅淡的,如二月杏花般微红的唇是大片暗淡背景中唯一的亮色,只是当它抿紧的时候,竟也同样带着几分春寒的寥峭。 孤绝冷清,直刺人心。 何海澄深深的看着他,似是要把他看进心里般深深的看着他。然后,沉静的,坚决的告诉他,“如果我说,我就想留着这个残废的身体让你愧疚一辈子呢?你想赎罪,也得看人家肯不肯给你这个机会,而我现在不想再给你这个机会了。我就是要你内疚一辈子,后悔一辈子,痛不欲生的过一辈子。” 窗外,细雨沙沙的复又落下,越发衬得他的声音寒凉如冰, “就算你现在过来杀了我,我也再不会动一根手指头。这辈子,我都要你欠我的,到死,都不得解脱。” 很久,男孩都一直站在那儿。动都不动,象是凝固的雕塑。 当他终于抬起头时,是他这十一天来,第一次看向何海澄的眼睛。 那双眼睛很美,何海澄看过许多次。深情的时候,魅惑的时候,害羞的时候,胆怯的时候……可他从来没有见过,男孩也会有这样的眼神。那该怎么形容? 象是初春刚解封的湖面上,浮满了碎裂的冰。厚薄不匀的支愣着,尖锐的割裂着温柔的湖水。 哪怕它们戳伤的那湖水,原本应该是冰的心。 32 手指划上肌肤,冰凉的带出一片战栗。 何海澄眼睛瞪得大大的,怒视着男孩不再看他的冰凉双眸,低喝,“住手!” 可男孩又解开了他衣服上的一粒纽扣,并用指尖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轻轻打着圈,十足的情色与挑逗。 “你一定要让我对你深恶痛绝吗?”何海澄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却悲哀的发现,自己除了叫得比较大声,半点有用的事情都做不了。 颓然的重重躺回绵软的如致命沼泽般的软枕里,何海澄这一刻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苏明要做的事是不言而喻的,可他却连拒绝的办法都没有。难道要象个女人一样的大喊大叫,哭泣求饶? 何海澄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狠命咬着牙,克制着身体的反应。 但是,男孩连这点自由都不给他。 用何海澄以前从不知道的蛮横手劲强行捏开了他的下颚,塞了一只柔软的矽胶圆球进来。这是何海澄进行锻炼时,防止他因为过度疼痛咬伤自己而专门准备的。而眼下,显然有了别样的用意。 将圆球两端的带子他脑后扣住,何海澄就是想吐就吐不出来,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愤怒粗喘。 拉上窗帘,苏明把何海澄身上最后一件用于遮羞的衣服也给剥了下来,然后站在床边,注视着全身赤裸的他。 何海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的表情。 但耳朵在这样安静的房间里,还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却清楚的知道,那是男孩脱掉衣服的声音。 然后,床上一沈,肌肤触到了另一个人冰凉的肌肤。 男孩的气息很轻,但那样独特又带些微凉的味道,还是让何海澄顿时浑身无法抑制的紧绷。 就象是即将给海妖卷进无边深海的水手,何海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覆灭的声音。 清冷的唇落下,海妖的掠夺开始了。 吻顺着他的额心而下,在他滋生出短短胡须的面颊流连不去。 从前,何海澄很喜欢他这样,面颊亲昵的磨蹭,有一种家人般的温馨。 可是此刻再做着这一切,简直是个绝妙的讽刺!没有爱的亲吻有什么意义?所以他坚决的尽自己的所能,拒绝了男孩的亲吻。 也许性爱无法避免,但亲吻里却包含了太多的含意。这是何海澄唯一能坚守的底细了,他不会给他。 蓦地,何海澄浑身一震,因为男孩吻到了他的耳垂。 他知道的,苏明床上的技巧很好。 除了第一回有些青涩,但一旦开始掌握了能让何海澄情动的密码,他就一点一滴全部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何海澄突然意识到,从前他只觉得自己在男孩身上磨练的技术越来越好,如今想来,这其中又有多少的真实和谎言? 如果只凭身体的柔软度和好脾气的性子,苏明怎能让自己总是在性爱中兴奋的失控,象是吸毒般的上瘾? 这是他想让自己满足,所以总是若有若无的触碰到最让自己兴奋的那些地方,然后用一种被动而青涩的姿态让自己大男人的虚荣心无限膨胀。 何海澄心底苦笑,这样高深的技巧和心机,已经远远超过自己了。 就好象现在,他明明是在自己身上,可何海澄却几乎感受不到他的份量,只觉得男孩的身体如游鱼般,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在他没有受伤的躯干上厮磨。 何海澄很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置身事外,可偏偏这样肌肤相亲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到他的下腹处终于忍不住生出了反应。 这就是人类的可悲了,无论精神上怎么不抗拒,但身体却总象是只贪图安逸的猫,一有机会就会顺着欲望,做出种种丑态。 呼! 无论何海澄怎样尽力去把自己的精神剥离出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待眼下的身体反应,可当下腹部的炽热处被温暖的口腔包裹住时,他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灵魂归位了。 男孩的唇舌灵活的舔动着那欲望勃发之处,象是小孩子面对最喜欢的冰棍,那样太过强烈的刺激让何海澄几乎会以为他想把自己的那里给连根吞了,但事实上苏明只是让他的欲望润滑而坚挺。 然后,他自己润滑了身体,调整了姿势,缓慢的坐了下去。 不!在意识到男孩想要做什么之后,何海澄奋力挣扎起来, 如果说被男孩爱抚和口交已经足够糟糕,那象这样进入他的身体,简直就是场灾难。 做爱,应该是两个人身与心的结合,如果失去了心,只剩下身体,那只是欲望支配下的交苟。可要是心里还满怀着恨意,还要与那个最恨的人做这种事,这是赤裸裸的强暴。 就算是让何海澄进入苏明的身体,他也觉得自己被侮辱,被强暴了。 可男孩很轻易的就制住了他的反抗,彻底的让两个人的身体结合。然后,在他的身上摇晃,就算何海澄努力克制着自己一动不动,但苏明柔韧有力的腰肢还是很快的让他的防线溃不成军。 如果不是嘴里塞了那该死的矽胶,何海澄相信,此刻的他的声音一定会很响。 可就算是塞了那该死的矽胶,何海澄依旧觉得自己的呼吸粗重得骇人。还有心跳,完全不受他控制的狂野紊乱着,象是脱了缰的野马。 何海澄简直唾弃这样在不情愿的性事中依旧得到快乐的自己,可他更加唾弃强迫自己的那个人。 就算他带给了他身体的快乐,却只会令他无比的鄙视他,甚至憎恶。 当男孩的体液喷洒在了何海澄的小腹,感觉到在他失神脱力的瞬间,自己的欲望是怎样不知羞耻的还在男孩的身体里挺动时,何海澄羞愧难当。 可是,还没等到他的身体响应大脑的号召,疲软下来,男孩紧缩的后薛让何海澄瞬间破功,一泄千里。 喘息了一阵,从他身上爬起来的男孩重新穿好了衣服,然后用情事后独特沙哑的嗓音告诉他, “就算你恨我,可你的身体还是拒绝不了我。如果你想快点离开如此令你讨厌的我,就快点康复。否则,我会每天纠缠着你,跟你做爱。如果你不肯配合,非要离开,那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依旧会缠着你,除非你打死我,不然的话,我会每天都来强暴你。” 男孩一字一句的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强暴,而是我会进入你的身体。我也是男人,我做得到。” 何海澄还能怎么办?他连想破口大骂几句都得等男孩拿走他嘴里的矽胶才行。 可破口大骂还有用吗? 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何海澄忽地笑了。一开始只是扯着嘴唇,勉强扯出个表情,可很快,那笑声变得越来越大,他甚至笑出了眼泪,却无法感染到任何人。 只让人觉得更加——悲凉。 最终,因为笑出眼泪,而红着眼角的何海澄提了一个要求,“让我跟家里打个电话。” 33 何家悦一直有些心神不定,不安的在家里走来走去,直等到祈乐之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了,上前急道,“乐之,我们去把海澄接回来吧?我总觉得是出事了。” 祈乐之安慰的拍拍爱人的背,“小烈不是说了吗?眼下正是海澄最关键的时候,他要是能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下定决心破釜沈舟的去完全目标,就真正有了康复的希望。” “可是你来看海澄早上跟我的视频,虽然他说自己很好,又说不想天天跟家里联系而分心,可我总觉得他是被迫的。” 祈乐之没有看那个视频,只是看着何家悦,深深的叹了口气,“家悦,如果海澄在我们身边,你能让他在十一天时就康复成这样吗?” 何家悦一哽,说不出话来了。 祈乐之把他的一只手拿到自己的掌心里摩挲着,声音有些轻微的哽咽,“小烈曾经把海澄康复的视频录了一段发给我……那样子的手段,是我们都做不到的。甚至,我让小烈以后别再给我看了,我……我真的受不了!” 何家悦脸一白,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你是说……” 祈乐之用力的眨掉眼中的湿意,捧着爱人的手有些颤抖,“很艰难,真的很艰难。海澄每天在视频里笑着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我都很想哭……他是个很勇敢的孩子,但是,再往后的康复会越来越困难,越来越不好走。海澄,他可能也有点撑不下去了……” 叭嗒,一滴眼泪落在了何家悦的手上,却不是他的。 祈乐之不愿让爱人看见自己流泪的脸,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家悦,我从来……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替海澄去做任何事,可我们替不了他,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何家悦回手抱住了他,同样把眼泪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果可以,我情愿是自己出车祸,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祈乐之深吸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爱人放开,告诉他,“小烈今早跟我打电话了,说海澄想放弃治疗了……那,姓苏的孩子应该是费了不小的劲的才让海澄答应继续配合。所以海澄暂时不想跟我们视频也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要太担心了。小烈说得对,这个时候,如果我们一松劲,海澄就彻底没希望了。眼下就是刀山火海,咱们也得逼海澄去闯一闯。” 何家悦难过的伏在他的怀里,咬着牙根强忍着心酸,“这些我都知道,可你让我怎能不担心?海澄不在家,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全是他的影子在晃。你不也是一样?” “是啊,我们都一样。”祈乐之用手指梳理着爱人的头发,眼圈还是红的,却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你想想吧,小烈说,如果康复得好,大概一年之后,海澄就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你是愿意忍受这一年的痛苦,还是要将来看他残废了,一辈子痛苦?家悦,咱们不哭,咱们去把爸爸妈妈接来住吧。我让康之留心了一下,碧海花园里,正好有套老房子要转手,我想买下来,让大家都换个环境。那边离家又近,有什么事咱们就更方便了。你说呢?” 何家悦明白,他是看一家人触景伤情,所以才想换房子,“可是……海澄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 祈乐之带着泪光笑了,“你怎么也变傻了?海澄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可我们可以把消息带给他啊。你每天录一段视频给他看吧,就从大房子的装修开始,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去拿DV,咱们从今天开始拍,每天拍一段发过去,让澄儿看着我们高高兴兴的样子,让他也能提点气。” 何家悦用力点着头,拭去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去洗把脸,换件象样的衣服。” 祈乐之忽地回手再度紧紧抱住了他,夫夫俩都没有说话,可是那一瞬间的心意,彼此都能完全明了的。 为了孩子,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做世界上最坚强的父母。 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来,湖堤边的柳树重新泛起了新绿。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沉寂了一冬的湖面便重又热闹了起来,碧绿的荷叶舒展开来,亭亭如少女的裙。 费劲的用饭勺把最后一粒米也扒进嘴里,小周在旁边按下了秒表,“18分52秒,比昨天又进步了。” 可何海澄没心情跟他庆功,只是无比艰难的从伸手可及的纸巾筒里抽出一张纸巾,跟电影里的慢动作似的擦了擦嘴角,“帮我把电脑拿过来。” 小周微笑着递上了小巧的笔记本,可只是简简单单一个接过来,然后打开的动作都费了何海澄不小的力气,但他还是终于做到了。 比起两个月之前,他真的进步太多了。不再事事需要依赖于人,四肢已经拆去了夹板,恢复了基本的动作能力,只是在力量、技巧与速度上还需要更多的锻炼。 每天饭后,再怎样没完成任务,都会给何海澄30分钟的休息时间,而这,也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笨拙的如婴儿般指挥着手指点开电脑上一段视频,何海澄唇角挂着微笑,看那段昨天发来的视频。 “海澄,你看,这是爹地给你布置的房间,漂不漂亮?”何家悦在画外音里讲解着,把镜头一一对准了房间各处。 “墙壁是你最喜欢的蓝色,但是如果大面积的蓝显得太安静了,有点忧郁。所以爹地就选了乳白色和它搭配,做成这样淡淡的条纹状,是不是就好看也时尚了很多?到时墙上再挂上几盆艳丽的花,或是别致一点的时钟或是画就好了。你那些水墨画就别挂这里了,爹地在外边专门给你准备了间书间,可以用来挂画。小丸子!” 突然之间,镜头照到何海澄的白色大床,那床头上突兀的挂着一把玩具冲锋枪。何家悦顿时生起气来,“祈思元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许到哥哥房里来捣乱,你怎么还跑到床上去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大床后面怯生生的探出来,“我问过爷爷,爷爷说可以的,他也在哥哥房间放东西了。”何家悦明显有些惊奇,就见老爸从隔壁书房里出来,乐呵呵的望着他的镜头招了招手,“海澄啊,爷爷知道你喜欢中国画,就跟你奶奶去挑了一张,做你的生日礼物。不过先不告诉你是什么,等你回来自己看哦。”“祝哥哥明天生日快乐!二十九岁了,我记得的。”有爷爷这一带头,祈思元顿时从床后冲出来,冲着镜头大大声的嚷着,“那把枪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是唐亦观最厉害的武器,我好不容易才打败他赢回来的!”“你又跟观观打架了?”何家悦这才注意到小儿子一身的泥土,还有被不知什么东西划破的裤脚,顿时怒了,“你们俩就不能有一天的消停吗?成天除了打架就是闯祸!”他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快步走向白色大床。果不其然,在原本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床头上,已经出现了几个乌黑的小爪印。这下何家悦更加生气了,把罪证拍下,“祈思元,你自己过来说,这是怎么回事?”祈思元果断转身,跑。何爷爷赶紧劝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嘛,心是好的,我来擦擦就干净了。海澄啊,你看了别生气啊,你弟弟不是故意的。”就算昨晚已经看过一次,可今天再看,何海澄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那个弟弟,真是个活宝。不过家里有个小孩子,还是热闹多了。起码不用成天想着他的事情,弄得一家子都愁眉苦脸的。何海澄心中暖融融的,忍不住推着轮椅从书桌旁到了落地窗前。凑到高倍望远镜前,再一次眺望绿树浓荫下的新家。 从家里决定买下新房子的第一天起,何海澄就总是往那里张望。 看着那栋老房子如何在爹地的设计下,变得焕然一新。看他指挥着工人们,拖着建筑材料,在大门那里进进出出。 只可惜那里的树荫实在是太多,何海澄就算再费劲,也只能望到几回家里进出的车,至于真人,是一个也没瞧见的。 虽然天天有给他视频,但那又怎么能比得上看见真人的效果? 何海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吧?否则,一定会忍不住过来看望自己的。 不过,不知道也好,何海澄眼下这个样子,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疲惫。 真的,好累。 苏明的训练方案几乎变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不得不承认的是,确实很有效果。只是何海澄觉得实在太累了,总也不够睡。 看差不多消化了半个小时,何海澄抓紧时间去睡觉了。他现在的休息时间宝贵到恨不得用秒来计算,能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就是一会儿。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在今天是他生日的份上,放他一马? 可才把轮椅推到床边,费力的把自己弄上去,门就开了。 男孩面无表情的走进来,反锁了门,“你这三天,累计没完成的任务又到十了。” 何海澄已经无力去吐槽什么了,就那么平躺在床上,等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只是暗暗叹气,想不到过个生日也会这么累。就算是性事之后,他下午的训练科目可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这是苏明私下和他不成文的约定,自从那天他强迫自己发生性关系之后,每隔两三天,当何海澄的训练科目累积到达十组没完成时,男孩就会出现,跟他做爱。 美其名曰,既然他不想动,就做点他可以不动又能消耗能量的运动。 何海澄不知道男孩是不是故意把训练目标订得那么高,他已经懒得去思考这些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只能因为想尽量减少和男孩的性关系,拼命去完成那些高不可攀的任务。 可还是做不到。 没办法,他不是超级警察,他只是普通人。 宽衣解带、亲吻爱抚,驾轻就熟的性事完成得很快。 只是少了接吻,这样的性事就少了很多东西。 当发泄出来的时候,何海澄隐约有个模糊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可他不愿意去深想,只是费劲的爬上轮椅,到沐浴间里去冲洗自己的身体。 自从能动了,在可以的时候,他绝不会再让人触碰自己的身体。至于那还沾染着他体液的身体,他更是连一指头也不想碰。 睡觉,他得赶紧睡一会儿,才有力气应付下午的训练。 幸好性事之后总是特别容易睡着,就算短暂,但男孩总是弄得无比激烈,确实极大的消耗了何海澄的体力。 晚上应该能够看到家里给他庆生的视频吧,就算不能回去团圆,何海澄也是开心的。 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何海澄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蛋糕香气。 怎么可能?何海澄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男孩会好心的请他吃蛋糕?别逗了,他只是完成任务,让自己没那么内疚而已。 何海澄很快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嘴里好似还残留着蛋糕的甜味。 他这是想家想疯了,何海澄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义。然后无比艰难的再次投入到下午的训练科目中去。 34 当满湖的荷花再度盛开的时候,何海澄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 虽然走得很慢,步履还有些拖沓,但却是可以不必借助任何外力的自由行走。四肢使用基本自如,除了关节处还有些僵硬,并没有留下明显的残疾。 小周很高兴的拿自己的手机给他录了一段视频,给他看过之后,问,“要不你今天也给家里发一个吧?” 何海澄有些心动,可想了想,却微笑着摇头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象已经知道考试得了一百分,却非要等到卷子发下来,再骄傲的拿到家长跟前的小学生一样。 那一种强自按捺的欢喜,不过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奖励。 有点天真,但很可爱。 家里的视频天天都在给他发,所以何海澄清楚的知道,他们的新家已经布置好了,自己的房间里也摆上了他喜欢的装饰。 爹地已经看好了几个黄道吉日,打算在中秋过后的某一天搬家。如果不下雨,会是重阳节那天。 何海澄想再努力一把,争取那天给全家人一个惊喜。所以他主动对小周说,“我要见他。” 他口中的“他”,只有一个。 小周难得的犹豫了下,“一定要现在吗?” “难道他不在?”何海澄有点诧异,自从他住进这里,就从来没有看见苏明离开过。 “不,他在的。”小周似是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我去叫他。” 苏明来得比平常慢些,整整迟到了十五分钟。这对于几乎是一召即到的他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纪录。 不过何海澄没兴趣探究他究竟为什么迟到,只是跟他说,“从今天起,你可以加大训练强度,我要在重阳节前离开。” 苏明从来没隐瞒过他的康复进度,三天两头的检查和每天都有的测试,让何海澄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若指掌。他知道,想在短期内把自己训练成超级警察那是不可能的,不过达到一个正常人的行为能力还是有可能的。 如果能够恢复正常,他就可以回家了。 何海澄早已查阅过无数相关文献了,对于他这样的重伤康复者来说,以后终其一生都要保持适度的锻炼。 既然是个需要长期坚持的过程,那他回家慢慢练就是了。再说了,他又不是要做超级警察,何必一定要练到某种变态的程度? 只要能够回到以前的身体标准,就足够何海澄作为普通人正常生活了。所以何海澄觉得,自己的这个目标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果然,男孩静了静,回答了他一个字,“好。” 何海澄安心的去做他的训练了,已经有一个月了,他都没有让自己的累计未完成量到十。在他离开这地狱般的训练场前,何海澄都不会再让自己到十。 那样的屈辱,他受够了。 第二天一早,苏明拿出了新的训练方案。 何海澄只扫了一眼封皮,就说,“开始吧。” 新的训练开始了,训练的内容就跟这炎热的天气一样暴烈。 每天六点整,从何海澄睁开眼睛,就开始了挥汗如雨的一天。除了吃饭上厕所,没有任何休息时间。饭后的午休取消了,只剩下30分钟不宜运动的消化时间没办法节省。 至于睡觉,那得看什么时候完成训练科目了。 何海澄再也不肯把任何一组训练留到第二天,今日事今日毕,就算是要练到凌晨2、3点,他也要坚持完成任务。 湖里的荷花有开有谢,也有先有后的结出了它们的果实。几场秋雨降下,花与叶又开始渐渐的枯败,走向这一轮生命的尾声。 那一天,在拿毛巾擦汗的间隙,听着大雨打在残荷上劈里啪啦的声音,何海澄蓦然回头,这才惊觉夏天已经过去,秋天已经到了。 看着自己胳膊上渐渐恢复的结实肌肉,他自信的转过头来,沉着的望着小周,“继续!” 砰,砰砰! 拳头重重击打在沙袋上,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不断测试出他每次击打的力度,只有合乎标准的才会被确认记录。虽然残酷,但不得不说,真的有效。 昨天,何海澄刚刚对骨骼的恢复情况进行了检测,是超乎想象的好。小周当时就听到医生说,这样的标准,别说恢复从前的标准了,应该能让何海澄的身体素质更上一个台阶。 小周知道,这其中有一大半应该算那个男孩的功劳。眼神忍不住向墙角瞟去,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 何海澄完成的情况越好,男孩就越沉默,在何海澄越发鲜活的康复时,男孩却在日益黯淡,灰蒙蒙的几乎要跟墙壁合二为一,象一道残像。似乎风一吹,就会消逝不见。 小周莫名的,有点担心。 中秋节那天,没有休假,却减少了几个训练科目,可以让大家都好好吃顿晚餐。 何海澄抓紧时间先上了会儿网,然后跟小周说,“能帮我订一辆自行车吗?我已经在网路上看好了,可以自己支付,但需要一个接受地址。” 小周探头看了眼他要订的自行车,微微露出几分诧异,“你等我一下。” 何海澄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时候不长,却见小周兴奋的推出一辆他想要的白色自行车来,“这是你想要的那一款,对吧?” 这回,轮到何海澄诧异了。 这辆BMW自行车,他十四岁时有过一款,可是早已经旧了,给顽皮的小弟拆成了玩具。可这一款明明的全新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周笑着给他解惑,“这是你生日那天,你家里人送来的。我想,他们也是等着你康复之后,可以骑着它回家吧。” 瞬间,泪水就漫上了何海澄的眼眶。 再苦再累的训练都没让他哭,可这样一辆自行车却让他有想流泪的冲动了。 家人,这就是他的家人!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然后为他准备着。 满怀爱怜的看着这辆自行车的何海澄没有注意到,小周的眼眶也有些湿。不是因为感动,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晚餐的时候,苏明没有出现。 何海澄并不觉得奇怪,男孩一向不太合群,就算是天天在一起,也没看见他跟别人说过什么话。 可餐后练习的时候,苏明也没有出现,就让何海澄觉得有些奇怪了。自己的练习,他可是一次也没拉下的,那现在会去哪里了? 但是很快,他就在汗如雨下的练习中把这事给忘记了。 第二天,第三天…… 接下来的训练中苏明一直也没有出现过,何海澄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重阳节前的那一天,他完成任务后,医生出现了。 “恭喜,你明天可以回家了。” 何海澄微怔了怔,有一瞬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拼搏了这么久,奋斗了这么久,然后,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完结了? 可他拼搏了这么久,奋斗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待这一天?可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或者是解脱呢?医生拿了串钥匙给他,“你所有的医疗资料,还有将来的康复计划我都已经整理好了。原件全部在我的办公室里,电子档在我办公室的电脑里。我还做了个备份,在抽屉的移动硬盘里。如果将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络我们。不过暂时的,我们也要休假,两个月后再跟我们联系,OK?” 何海澄犹豫着接过钥匙,“你们……也要走了?” “是啊。”医生微微一笑,“我们签约的合同是到你离开的这天为止,所以明天我们也要回家了。” 哦,何海澄应了声,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没来由的空,没话找话的问,“那这个房子……我是想问,这些资料还能在这里放多久?” 医生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受人之托把钥匙给你。或许,你该问问你家里人吧?” 何海澄突然想起来,他可是被表弟慕容烈送来的,那这房子搞不好也是他买下来的。以他们家的实力,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情。那回头自己收拾了资料,把钥匙还给他就行了。 只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些空? 何海澄不喜欢这种感觉,他要努力的找点事做,把心里那个洞堵上。想想明天就要回家了,他振作起精神,打算弄一个不一样的出场仪式。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还是习惯性的早起,却没有人来推他的门,催他开始一天的训练了。 何海澄自嘲的笑笑自己的不习惯,爬起来打算跟大家道个别,照顾了他这么久,感谢一下也是很应该的。 一个医生,三个护士,还有三个家事助理。大家起得都很早,可能是离家太久了,都早已归心似箭了吧。何海澄下楼的时候,就见他们全部已经收拾齐备,整装待发了。 何海澄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在这里是为了身体的康复都觉得苦闷不已,可这七个人却是为了工作,同样在这里勤勤恳恳的照顾了他这么久,应该更加辛苦才对。 可医生却笑,“你可不要不好意思,我们都是花大价钱雇来的,虽然是辛苦了些,但也算是各取所需了。而且,能看着你复原,我们也很开心。” 何海澄诚恳的向每个人道了谢,又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他是真的谢谢他们。尤其走到小周面前时,格外跟他拥抱了下,“谢谢你。” 小周贴身照顾他最久,尤其在开始那难以言说的尴尬中,全是靠他的大方从容,何海澄才能坚持下来。 可拥抱的瞬间,小周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你最该谢的,不是我。” 何海澄心神一震,却听到外头有喇叭响。是雇主体贴的安排了辆商务车,来接他们离开。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小周拖着行李箱,转身走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 偌大的别墅,只剩下何海澄一个。 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何海澄静默的站了一会儿,不知是在等待什么,抑或是在悼念什么。 然后,锁上大门,他骑着崭新的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35 重阳节这天,恰好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一早起来,何家悦看着外头的灿烂阳光,心里似乎也跟着明媚了起来。去小床上把贪睡的小儿子拎起来,拍拍他的屁股问,“小丸子,今天搬家,你还记得要做什么吗?” 被闹醒的小家伙还有点睁不开眼,使劲揉了两下,才让自己清醒过来,“呃……今天要乖,要说吉祥话,不能吵架,也不能跟人打架。” “对啦!”何家悦奖励的亲了儿子额头一口,“那就快点去洗脸涮牙,咱们搬新家罗!” 小孩子总是特别容易兴奋起来了,听说要搬新家,祈思元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在床上又蹦又跳,“搬家喽搬家喽!那我能去找唐亦观玩吗?” 一想这两个小捣蛋鬼要凑一块儿,何家悦顿时满头黑线。平时打架斗殴什么的也就算了,可今天搬家,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再闹出事来。 于是何家悦换了和蔼笑颜,谆谆善诱,“唐亦观今天上学,明天找他玩好不好?我们今天有很多事要做呢。小丸子不想帮爹地的忙吗?那爹地会很辛苦的哦。” 这样一问,把祈思元小朋友的男子汉气概问出来了,“那好,我今天不找唐亦观了,我帮爹地做事。” 胜利!何家悦在心中暗暗打了个V指,哄着儿子起床了。 祈乐之在门外看着这对父子,不觉失笑。迈步去厨房准备早点,心里却想着,他家澄澄小时候养起来可比他弟弟省心多了。可是如今…… 算了,今天还是别提到老大了,省得一家人难过。 因为新房早就布置妥当,所以今天说是搬家,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无非是把随身衣物打包,然后抱上各人的枕头,去接了何家二老,到新家住上,就算搬家了。 祈思元很勤快的承担了背枕头的重任,就看那一个小人儿背着三四个摞起来比他人还高的大枕头,跟座小山包似的压在肩上,就让人忍俊不禁。 何奶奶不住口的夸着,“我们小丸子真懂事,真能干,真是一个大力士。” 大力士给捧得飘飘然,一到新家门口,就抢先蹦下车,要继续去展现他的懂事能干。 何家悦去把那座小山包继续给儿子压上,让祈乐之先进屋去,“你快点拿铜盆打了水,摆在电扇前头,要顺水顺水的。” 知道了。祈乐之早几天就经过祈幸之那个山寨版风水先生的培训了,搬新家的讲究虽然看起来有点迷信,但人们还是多半愿意相信的。 一行人正说说笑笑的往里走,忽地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 穿着黄衣蓝裤的年轻男子,骑着一辆白色的自行车,跟秋天清爽的风一样掠到他们跟前,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颜,略带撒娇的问,“搬家也不等等我?有什么要我做的?” 在他的自行车尾,绑着一大串五颜六色的汽球,在秋天的阳光下,更加衬得他的笑脸生机勃勃,健康明朗。 何家悦呆在那里了,何家二老呆在那里了,已经站在家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开门的祈乐之也呆在那里了,连钥匙砸在脚背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哥!哥哥!” 还是祈思元最先反应了过来,跟射门的小足球似的,扯着脖子叫嚷着冲到他的跟前,他想欢呼想雀跃,可背上那座软绵绵的大山却压制着他不能动弹。 看弟弟急得那样上窜下跳的样子,何海澄笑意更深,一把将他背上的大山抓了去,俯身把弟弟抱进了怀里。 祈思元还太小了,小到不足以用适当的言语表达他内心的情感,所以他就跟只打了鸡血似的小猴子似的,激动的揉捏着他哥的脸,以此来证明他这个哥哥是真的,他是回来了。 然后兴奋不已的回过头去,语无伦次的大叫,“哥哥!你们看哥哥!爹地……” 可是他的爹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捂着嘴蹲在了地上。 满头白发的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老泪纵横。 就连站在家门口的祈乐之也抑制不住的浑身哆嗦着,眼里有强自忍耐的热泪在打转。 被这样浓烈的情绪传染,祈思元突然也很想哭了,虽然他还不完全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可他觉得,这样哭一回似乎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还是离得最远的祈乐之大踏步的走了过来,狠捶了大儿子一记,“你这臭小子!还傻站着干什么?” 何海澄把弟弟交到爸爸的怀里,眼里闪着泪光,脸上却堆满了笑,大大的喊了声“爸!”然后冲到了何家二老跟前,“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好……好啊……回来得好啊!”何家二老喜极而泣,激动得只会说这样简单的话了。 一边一个拉着大孙子,以那样紧密又怕伤着他的力道,上上下下,一寸一寸的打量着他,“都好了……都好了吗?” “好了,你们看,我没事了!”何海澄任由两位老人看着,还试图转个身让他们看得更加真切。 可这样一来,却让二老发现蹲在地下的儿子了,何奶奶忙把他一推,“快,快去让你爹地看看。家悦啊,你别蹲着了,是澄澄,真是澄澄回来了……” 她流着泪说不下去了,何爷爷在一旁搀扶着老伴,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却不住的淌着泪。 何海澄走到了何家悦的跟前,一把把他拉起,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往下直掉,“爹地,爹地你看看,是我回来了,真的是我回来了!” 何家悦已经完全的泣不成声了,伏在儿子的胸前,哽咽着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么多天的煎熬,这么多天的思念,这么多天强装的欢颜,这么多天支撑自己的坚强,只有到了这一刻,才完全的崩塌。 才敢完全的崩塌。 象是蓄积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堤防,又象是沉闷已久的天空需要痛痛快快的下一场大雨。总之这一刻,何家悦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他需要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儿子,尽情的,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没有人笑话,更没有人阻止,因为在场的人都在哭。 这样高兴的眼泪,他们掉得无比幸福。 好不容易等到一家人尽情抒发了心中的情感,何家悦紧紧的拉着儿子,一起进了家门。 带他一起去开电扇,带他一起去烧水,带他去参观新家,一间房一件东西的给他讲解,祈乐之就在客厅里不停的打电话。 时候不长,祈安娜和陈武来了,祈康之和许嘉宝来了,祈安之把所有的工作丢下,把唐慕辰从公司会议里拉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祈幸之正在医院里给待产的祈爱之削苹果,接到电话时,被水果刀割了手都不知道疼,反而兴奋的冲小妹大嚷,“海澄好了!海澄已经回家了,他全好了!” “二哥你快把刀放下!”祈爱之扶着后腰,给他简单包扎了下,也不顾笨重的大肚子,就要过去看看,“那臭小子居然好了?太不象话了,我都没生呢,他怎么能抢在我前头回家?哎哟!” 这回轮到祈幸之紧张了,“爱之,爱之你怎么了?” 祈爱之又痛又开心的掉下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肚子里的小家伙着急出来凑热闹了吧?” 祈幸之也紧张了,“你别慌,小刚,我帮你去叫小刚!” 刚刚开车离开医院准备去看何海澄的慕容刚,又给爹地的一通电话叫了回来。 祈家人在重阳节这天早迎来了何海澄的康复,在重阳节的这天晚上又迎来了家庭中新生命的诞生。 陈武和祈安娜多年的愿望终于成真了。 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祈家多了一位小公主。 陈娜姑,小名阿九。 诸事平息的十多天后。 回到自己家,何家悦微笑的看着灯下的大儿子,絮絮跟他闲话,“……你姑爷爷说,给孩子起这个名字,是让她永远记得,自己的生命是三个人赋予的,要懂得感恩。” 何海澄点头感慨,“能在晚年有这么个小女儿,姑奶奶和姑爷爷也算了无遗憾了。” “谁说不是呢?我刚才过去看他们,就只觉得两位老人家都年轻了不止十岁呢。在家里忙得团团转,给孩子准备吃的喝的,还要照顾你四姑,人却精神了许多。看样子,他们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是有希望的。” “有孩子嘛,精神有了寄托,当然跟从前不一样了。”何海澄贼贼一笑,“爹地,你要不要再努力一把,争取给小丸子也添个弟妹?” 何家悦脸上微红,“臭小子,现在学坏了,敢拿你爹地打趣起来了。也不想想,你都多大了——” 一语出口,他忽地有些后悔,再看何海澄,却见他似乎毫不在意,“行啦行啦,我知道的啦!一定加油早日‘脱光’,行了吧?” 何家悦哽了哽,忽地主动挑起了那个被无形禁忌着的话题,“他……还没有消息吗?” 何海澄脸上的笑容一僵,沉默了一阵,才低低道,“我不知道。” 36 不知道,也可以有多种含义。 比如可以是小孩子因为无知而无法理解成人的事情,也可以是人们因为逃避而不去探知某些事情。 听了儿子的回答,何家悦在心底叹了口气,想想却道,“海澄,爹地能跟你谈几句吗?” 何海澄知道爹地要跟自己说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何家悦把儿子的手拉到了自己手里,温言开了口,“你刚出事的时候,爹地是很恨他的。甚至想过,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可是到了现在,爹地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恨他了。爹地从来没问过你们之间的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骗了你,不过从你康复的这件事上,爹地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又看了儿子一眼,中肯的道,“虽然你出车祸有他的责任,但是消了气想一想,海澄,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超速飙车是不对的。虽然你是受到刺激才会这样做,但也不能说这样做就合理,对吗?想一想,如果一个人心情不好就可以乱发脾气随意做坏事,又或者说在你飙车时撞到无辜的人,那又该怎么算?” 何海澄静默了两秒,“车祸那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看他明白过来,何家悦欣慰的拍了拍他的手,“你拿自己撒气,结果伤心难过的是我们全家人,害爹地还掉了那么多的眼泪,连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老实说,爹地是真的很想狠狠打你一顿屁股呢!” 何海澄看他一眼,越发羞愧了。 说出心底的话,何家悦也长出了口气,悠悠告诉他,“当全家都对你的康复不抱希望时,是他创造了奇迹。从这一点上来说,爹地觉得应该谢谢他。不过我可没那么大方,这样就让我的儿子以身相许了。” 他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复又正经起来,“再说,爹地完全都不了解他,怎么放心让他做你的伴侣?不过海澄,爹地虽然不解他,却了解你,你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会对人动心的人。翻个陈年旧账,你能用十年时间等着嘉宝长大,跟他之间,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感情。所以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但爹地知道,他在你的心里还是很有些份量的。对不对?” 何海澄哑然了,因为爹地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在了他的心上。 何家悦最后给了儿子一个建议,“一件事情发生了,就象是瓷器被打破了,就算补得再好,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你不能没看见,就装他从来没存在过。所以呢,爹地希望你能去面对他,把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掉。不管最后是好是坏,总比闷在心里,让它长成疙瘩要强。你说是不是?” 沉默了许久,何海澄才涩然道,“恐怕,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何家悦笑了,“又没有人逼你立即就去,爹地只是提醒你记得这个事,不要做鸵鸟就好。不过我也相信我的儿子,你可以处理得很好的。” 何海澄心中一暖,“爹地,谢谢你。” 何家悦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那你什么时候烤个蛋糕孝敬爹地?好久没吃你做的了,爹地都馋了。” 何海澄放松的笑了,忽地想起一事,语气轻快的问,“让我来猜一猜,唔……给我送自行车,也是爹地你想到的主意吧?我知道,只有爹地最细心了。” 何家悦脸上的笑容却顿了顿,“自行车?那可不是我送的。应该也不是你爸吧,都没听到他说。或者是小烈还是你大伯他们?” 何海澄心头一紧,突然想到了一种他不愿去相信的可能性。 不会吧?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曾经有辆那样的自行车? 因为要回去拿自己的医疗档案,何海澄给自己找了个借口,重返了那栋别墅。 屋子里有人来过,拖走了一楼的几件大型的医疗设备,其余还跟从前一样。 不过何海澄的房间倒是没有完全没有动过,什么东西都跟从前一模一样。就连花瓶里的花还是那么新鲜,一看就是早上有人换过的。 门口突然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何海澄莫名的心跳紊乱起来,迟疑了一下,蓦然回头,正好跟推门进来的人看了个对脸。 “请问您是何先生吧?”来的不是何海澄想象中的那个人,而是穿着制服的管理处工作人员。 “我是。”何海澄心头有抑制不住的失落,勉强解释了句,“我是来拿资料的。” 步履轻巧的大姐微笑着递上一张名片,“我姓章,早想跟您联络下了。只是听说您还在康复中,就没有打扰。您刚才进了小区,监控的保安看到,就通知了我,我就不请自来了。有点事,可以跟您谈下吗?” “请讲。” “是这样的,这栋房子的业主,也就是苏先生曾经在我们管理处留了一份文件,说把这栋房子的使用权让渡给您了。他已经交完了今年的管理费和维护费,但眼看今年就要过完,明年这房子的各项费用怎么交,还得请您来确认一下。” 何海澄有点诧异了,“你说这房子的业主是苏明?”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不过说来也是,他那样年纪轻轻的,确实也看不出居然这么有实力。也不知他跟这里的原业主怎么协商的,居然就把这套房子卖给他了。要知道,我们这边看湖景的房子,基本都是自住,很少有人脱手呢。尤其是这一栋,视线最好,前业主都住了好些年了。” 章大姐热心的介绍,何海澄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草草的应付完她,表示自己改日会去办续费的各种手续,他打了个电话给唐慕阳。 “苏明……他在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何海澄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声音居然会发起颤。是紧张吗?他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唐慕阳显然大吃了一惊,“你,你怎么这么问?苏明他早就走了啊?” 从何海澄出事的那一天起,苏明就再也没有回车行上过班了。从警局出来之后,他唯一联系唐慕阳的事,就是请他把自己在车行的股份买下。 “他说,他需要用钱。可我的钱也不够,后来是我哥出钱把这部分股份买下了。” 何海澄只觉脑子里嗡嗡直响,似有一百面大鼓同时在敲,敲得他心慌意乱,心烦不已。 他知道苏明要钱做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问,“他要钱干什么?” “他说要给你做治疗啊,你一直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知道?!因为看见慕容烈和苏明合谋,何海澄就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那个超级有钱的表弟布置的。 一想起过去这将近大半年里花的很有可能都是男孩的钱,何海澄心内就有股无名火在熊熊燃烧,他立即又把电话打到了慕容烈那里。 “你跟我老实说清楚!你跟他,跟苏明究竟是怎么认识的,这栋房子他又是怎么买下来的?” 慕容烈在电话那头被他吼得傻了,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实巴交的招供了,“是他主动找上我,求我把你弄出来的。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你交出去的,是因为我看了他的治疗方案,还有聘请的专家团队,确实相当优秀,才肯帮这个忙。至于这栋房子……不是他租来的吗?” 何海澄心里的火越烧越大了。 他不是傻子,苏明在唐慕阳的车行里所占的股份最多只能卖到几百万,只够支付他的医疗费而已。可何海澄眼下站着的这所别墅,目前市值少说也要两三千万了,他哪里有钱买下这样的豪宅?可是再打电话给章大姐,她却说这套房产交易签的是保密协议,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交易价格。她唯一能告诉何海澄的是,原业主对于交易价格非常满意,走的时候很开心。 可何海澄听了这话,却更加恼怒了。 苏明,他究竟做了什么,得到了这样大的一所房子?他该不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何海澄努力想让自己不要往黑暗的那方面去想,可那些黑暗的念头却象是附骨之蛆般纠缠着他。 苏明买下这栋房子,显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资助。 谷延捷不知道,杨凯泛不知道,当他们得知的时候,是和何海澄一样的震惊。谁都不知道苏明是从哪里弄来的巨款,买了这栋豪宅。 而他卖掉车行股份的那些钱,确实如何海澄所料,已经全部用做了他的医疗费。 为他服务的那些医生、护士还有护理人员全部经过了严格的背景调查,每一个人都有相当丰富的工作经验。 当然,苏明给他们开出的价格也是最好的,是他们最高薪水的整整三倍。每坚持一个月,还有一个逐月递增的大红包,所以他们才能毫无怨言的在这里,坚持到何海澄的康复。 虽然不知道苏明是怎么买下这套豪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为了给何海澄治疗,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钱。要不然,管理处不会来找何海澄要下一年度的管理费。 当然,如果把这房子出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苏明为什么要把房屋的处置权签给自己? 何海澄苦笑。 其实他是明白的,如果苏明直接把这栋房子送给自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可是签个这样的协议,却能让他容易接受得多。 可他,为什么要送这栋房子给自己? 站在苏明的房间前,何海澄深吸了口气,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那扇从未多看一眼的门。 屋子里异常整洁,有一张和何海澄一模一样的床,只不过这张床上加了许多束缚带。人躺在上面,很容易就能把自己给绑起来。然后,就能跟何海澄不能动时一模一样了。 何海澄凝视了这张床许久,才艰难的挪开目光。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何海澄的那副荷花锦鲤图。 图的下面,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只用旧的水壶,还有两盒感冒药。 何海澄的心瞬间抽紧了,他几乎是有些哆嗦的走过去,拿起那只水壶。 水壶的底部,还留着用油性笔写的,擦不掉的三个字——何海澄,而那两盒感冒药上印着的出厂日期却是在十几年前。 西风起,黄叶落。 望着那复又沉寂下去的冰凉湖面,何海澄眼神迷离,想起十六岁的那个夏天。 那天的太阳特别毒,他在荷花池边遇到一个蜷缩在树下的瘦小男孩。他在发烧,却因为衣衫陈旧,几乎无人搭理。只有何海澄走过去,要带他上医院。可男孩异常倔强的摇头不肯,于是他只好去给他买了两盒感冒药,再把自己灌满的水壶留给他。 难道这——就是苏明会找上自己的原因? 可他,为什么从来不告诉自己? 一张小小的纸片从药盒中掉落了出来,何海澄弯腰拣起。上面写着两句话: “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 可你,到底还是骗了,对吗?你又为什么不肯当面跟我解释清楚呢? 何海澄颓然坐下,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片,茫然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下起的雨,心中五味杂陈,忽觉人世间的是非黑白,似乎并不是样样都能说个清楚明白的。 37 一滴水要怎么才能永不干涸? 佛说,把他放进大海里。 可眼下,何海澄很想问一问,那如何从茫茫大海里把这滴水捞出来? 苏明走得干干净净。 他跟唐慕阳说,他要回家休息。 他跟家里人说,他要出去散心。 至于何海澄,他没有问,所以他连解释也省了下来。 等到眼下发现不对劲,再想找他,才惊觉他就象是融进大海的一滴水,彻底消失了踪迹。 手机从他的房间抽屉里翻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有带走。 随之被翻出来的还有一封信,一封告别的信。信里他感谢了全家人这几年的照顾,然后他说—— “请不必担心我,更不必费心来找我,我会照顾好自己。谢谢你们,再见。” 看过了信,杨凯泛脱力般慢慢的坐下,苍白的头发里夹杂的是阅尽世情后无法言说的悲凉叹息,“那孩子……他不会让我们找到他的。他下定决心走了,就再也不会让我们找到他……或许,我本就不该把他带回来。不该啊……” 谷延捷两手紧按着老伴的肩,永远给他最坚定的支持和安慰,“或许,小明只是要时间冷静下。或许,等他想通了,他就会回来。” 会吗? 也许。 两位老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寒风中,掉尽了繁花绿叶的枝干横七竖八,毫无美感的伸向天空,象一个个赤裸而贫穷的乞丐,索求着春的温暖。 可春天,哪一天才会来呢? 何海澄觉得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他非得想法把人找出来不可。 讽刺吧?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讽刺。 明明之前还在极力回避与男孩有关的一切消息,想把与他有关的记忆当成儿时的布偶一样关进箱子里自己,居然开始翻箱倒柜,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念想把那只布偶找出来。 只可惜那只布偶的脚步太轻,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机场没有,火车站没有,何海澄到本市各大长途汽车客运站转了一圈,同样没有苏明留下的任何消息。 他不死心的还想去查各个高速路口的监控录像,被祈乐之制止了。 “海澄,你不能再这么找下去了,这样找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有句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看着儿子这么执着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眼下却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你杨爷爷已经说了,苏明是诚心避开我们的,那他怎么会让人这么轻易就找到?再说了,你就算找到了他,那又怎样呢?你是想和他重新开始还是怎样,你都想好了吗?” “可是爸爸,难道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不问?我做不到!”何海澄只要一想起苏明极有可能为了那栋别墅去地下钱庄借钱,甚至重新走上偷车或者更加严重的犯罪之路,他就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安稳了。 祈乐之叹了口气,他这个傻儿子,该怎么说他才好呢?一遇上那男孩的事情就方寸大乱,怎么就不会冷静下来想一想? “你要去找苏明,从这些地方是绝对找不到的。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他还有什么朋友可以投奔,或者你们在那里做复健训练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有什么蛛丝马迹?我还记得,他有一个师父,叫做顾枫,他会不会去看他了?” 顾枫那边,早在刚知道苏明出走时,杨凯泛就打了电话过去询问。 当年那个犯罪团伙的成员们锒铛入狱的时候,顾枫和苏明是唯二幸免的人。苏明是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进了杨家。而顾枫却是因为精神鉴定失常,判定为无行为能力人,无须坐牢。 不过因为他的特殊技能,警方唯恐他再次走失遭人利用,所以特别将他安排进了精神病院,并指定了法医负责。 据照顾他的法医说,苏明没有来过。 不过祈乐之这么一提醒,却让何海澄终于想起件事来。 他翻出自己的医疗档案,找到了一个人的电话。 “很抱歉打扰到你,我想跟你见面谈一谈,可以吗?”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报出了地址。 何海澄刚抄下地址,挂了电话,就见爸爸在一旁望着他既无奈又纵容的叹了口气,“你去吧,我只当你休假了。不过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每天早中晚都给你爹地打一通电话报平安,年前一定要赶回来。” 家长这样的理解与支持,反而让何海澄讷讷的说不出话来,“爸……” 祈乐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什么话也不说的离开了。 收拾了两件简单的行李,何海澄订了出行的车票。 他要去的地方不通飞机,倒是有高铁路过。年前将近,赶回家过年的人特别多,车厢里给回家过年的人们和大包小包的行李挤得满满当当,连想大口的喘气都成了一种奢侈。 虽然只是六小时的车程,可等到从车上下来时,何海澄却有种从热气腾腾的蒸笼里瞬间被解放出来的错觉。 走出车站,带着冰雪的清冷空气让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出门前爹地不放心给他系上的围巾又拿出来严严裹上,何海澄叫了一辆出租车,给司机看了他要去的地址。 “哦,晓得了。小伙子,你是来看女朋友的吧?” 面对淳朴的大叔,何海澄笑得有点苦,“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大叔眼角的笑纹更深了,“现在是朋友,过后就是女朋友啦。” 何海澄懒得解释了。 不过也难怪大叔会误会,年关将近的时候不呆在家里,反而跟回家的人群挤到一个陌生的小城,如果不是为了女朋友,似乎还真有些说不通。 四十分钟后,地方到了。 这是一片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居民区,房子很有些老旧了,斑斑驳驳的透着岁月的痕迹。小区环境不算太好,没什么太多的绿化,楼与楼之间虽然修了些狭长的花坛,但在这样的冬天,却是根本没有什么鲜活的颜色。 幸好,楼下还有群放了寒假的小朋友们。不时炸响一只炮竹,爆发一阵童稚的笑声,那些活泼的眼神,和无忧无虑的笑容才点亮了这片黯淡无光的天空。 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五分钟,一个年轻人向何海澄走了过来。 他相貌平实,眉目温和,是照顾了他大半年的小周。 “对不起,这时候还来打扰你。”何海澄很抱歉的拿出一封红包,“不知道你们家喜欢什么,出来的时候又太匆忙,只好这样了。虽然有点俗,但是我想过年的时候,拿这个是最实惠的。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吗?” 小周淡然笑了笑,大大方方的伸手接过他的红包,“这个礼物确实是最实惠的,谢谢。既然来了,就到我家坐坐吧,条件当然不太好,不过说说话还是可以的。” 这个小周总是这样,自如的应对着各种事,让人原本的尴尬也能很快消失,何海澄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找对了人,拖着不大的行李箱跟他进了一户普通的居民楼。 “奶奶,我有朋友来了,你晚上多煮点饭。”听他那么大声的对老人家说话,何海澄有点明白小周为什么会把他带回家了。 老人耳背,就算是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她也完全听不见。 这是一所两居室的小房子,早已给众多的陈年旧物塞得满满当当,更显局促。 把何海澄请到房间坐下,小周把他给的红包收起抽屉里,另取了一只红包,包了几百块钱拿出去给老人。 “他来得匆忙,没时间给您买礼物,就给您点钱自己拿去花吧!” 小周的声音很大,何海澄听得很清楚。就见老奶奶客厅在门口乐呵呵的又看了他一眼,一面说着他听不懂的家乡话,一面高高兴兴的把红包揣兜里了,就跟小孩子一样。 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再回到小屋,小周掩了门,解释了句,“老人家,钱太多会吓着她的。” 何海澄懂,由衷笑了,“你跟你奶奶感情真好。” “其实也不算好。”小周一开口,就把何海澄吓了一跳。 就见他静静笑了笑,并不隐晦的道,“你看我家的环境,应该就知道我家的条件并不好。我爸爸早年过世,妈妈改嫁时就把我留给爷爷奶奶了。从前我小的时候,这房子里还住着我姑姑和叔叔一家人。因为条件差,大家都嫌我是个累赘。直到我念完书开始工作,大家的条件也慢慢的好起来,感情才变好。不过这些事,你这样的人可能很难理解。” 何海澄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他们家一向感情和睦,亲戚之间的情份非常重,所以就算知道,也很难真正明白这些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辛酸。 “所以——”小周坐在对面的小床上,就那么直接的告诉他,“我会觉得你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才想起找他,会不会有点晚?” 虽然是尖锐的话,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依旧是那么安静而平和。 但何海澄瞬间脸色变了,“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不在乎被人讥讽几句,只要他能告诉他,苏明究竟在哪里。 38 小周不知道苏明在哪里。 不过他很愿意告诉何海澄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了,他终于找到机会,就要把它们通通都倒出来。 “你只知道你恢复得很辛苦,可你知不知道,每天你在没有完成任务,不能吃饭不能上厕所的时候,他都在陪着你?” “你弄得再怎样晚,给你的饭始终是热乎的新鲜的,可他呢?吃的全是你的剩饭剩菜。”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起初找我是没办法。可你不知道吧?你的贴身衣物全是他帮你洗的。我虽然是护理,但要我给人洗内裤这种事情,还是不愿意干的。” “你每天恢复训练是很辛苦,可他每天陪着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始终是站着的?你练了多少小时,他就在旁边站了多少小时。” “等到你晚上休息了,他还得跟医生探讨你的治疗方案,上网请教专家。你以为他每天都跟你提出一些很变态很过分的要求,可你知不知道,这些变态过分的要求却是花费人无数心血和智慧才得出的。” “何先生,说实话,从你这次的恢复训练中,我们所有参与的人都受益匪浅,因为他给你的方案几乎是完美的。将来,如果我再接到类似的工作,凭借这些经验,我的价码又会不一样了。” “可能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所以我总以为,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对曾经这样付出心血和金钱来帮助自己的人,是应该心存感激的。至少,不应该接受了,还觉得是对方亏欠你的。” “据我所知,你出车祸,是你自己独自驾驶造成的吧?那这其中就算有苏先生的过错,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所做的已经完全可以弥补这部分伤害了。”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谁亏欠谁。不管是亲人还是爱人,难道他们天生就应该对你好吗?不是的。或许我是错的,反正我从小就不走运的经历告诉我,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好事。我也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好的对待过,所以我对苏先生的所作所为很是钦佩,而且感动。” …… 很长时间,何海澄都说不出话来。 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只能沉默的听着小周用他独有的平和而安静的语气,却是尖锐的道出一件又一件他不知道的真相。 当苏明强制把他带来治疗时,他憎恨他; 当苏明用各种惩罚逼迫他完成训练科目时,他更加憎恨他; 当苏明残忍的用性关系来逼迫想放弃的他继续下去时,他简直憎恨他到了极点! 可是,现在回头看看,苏明做的这些,真的是在害他吗? 现在的他,能跑能跳,想爬山就爬山,想游泳就游泳,想踩着单车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在来时的高铁上,他甚至帮邻座的几位大哥大姐搬下搬下的拿他们沉重的行李。 何海澄再问自己,如果当初男孩不用这些强硬的手段,而是轻言细语的跟他讲道理,他能听得进去吗? 如果听不进去,那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何海澄满心苦涩,无法想象。 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是自己骗了苏明,他能不能做到苏明曾经为他做到的一切? 何海澄真心不知道了。 不过沉默了许久,等他把这些纷纷扰扰的思绪沈淀下来,有一件事何海澄还是可以肯定的,“就算你不知道他在哪,可你多少总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吧?” 小周既然是在这样一个复杂家庭,几乎可以说是寄人篱下长大的孩子,他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和细致。否则,他最后不会对何海澄说那样的话。 这回,轮到小周沉默了。 砰砰砰,老奶奶敲响了房门。 搓着老树皮一样的手,笑得脸上的皱纹全挤在一起,象朵菊花,“吃饭吧,都好了,香着呢。” 小周立即起身,示意何海澄一起出来,“先吃饭,洗手间在这边。” 不想让老人家操心,何海澄只得起身跟他一起出来洗手吃饭。 老奶奶年纪大了,就算是收了何海澄的红包,也没有精力煮七八个菜来款待他,所以她只煮了一锅面。 大骨熬出的汤底,放了手工!的面片,还有自家包的水饺,再放些为了过年准备的肉丸等物,倒也很是丰盛富足。 只是味道很家常,不会难以下咽,但谈不上有多好吃。 何海澄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可小周却直吃了两大碗,就连老奶奶也比何海澄多吃了半碗。 最后剩下半碗,都快糊成面汤了,要是放在祈家肯定没人吃了,可老奶奶却很仔细的把锅刮得干干净净,将这碗面汤收了起来。 小周送何海澄出去时笑了笑,“你看不惯吧?其实我也觉得奶奶煮的也不好吃。不过你要是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就会知道,有东西吃已经是一种幸福了,能填饱时还是尽量填饱吧。” 何海澄微哽,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他长这么大,也只有苏明让他饿过肚子。但那时间也不太长,就算一开始再怎么完不成训练科目,苏明总会适时给他拿来合口味的点心补充能量。 他从来都觉得这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男孩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而苏明呢,他那时是一直在饿着吗?他喜欢吃什么,又喜欢做什么呢? 小周送他离开的时候,只能告诉他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天,你收到家里的视频,提出要在中秋前后回家?” 何海澄当然记得。 小周告诉他,“前一天晚上苏明出去了,直到凌晨四点多钟才回来。因为我要照顾你,所以睡得比别人警醒些,听到动静我就起来了。他也许是太累了,没想到会撞见我,所以让我看到了。” 何海澄的心蓦地一沈,连声音也艰涩起来,“你看到什么了?” 他脑子里当即想到的是男孩俊美的容貌和妖娆的身姿,可小周的话很快让他羞愧了。 “他身上有不少伤,是打出来的。他求我不要声张,为了怕人闻出味道,连药也不肯抹,好拿了些冰块帮他消肿。” 何海澄心尖一颤,急急的问,“他,他怎么会跟人打架?” 小周看他一眼,“他没告诉我,不过那种伤——” 他顿了顿,叹息着轻轻摇了摇头,“打黑市拳也是很赚钱的,可能是医疗费不太够了。” 何海澄说不出话来了。 他想起了那天,他让小周去叫苏明来,可小周犹豫的样子。又想起男孩难得的迟到,见到他时又掩饰不住的疲惫。 何海澄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要分手了,小周坦然的告诉他,“何先生,可能今天我说了不少冒昧的话,请你见谅。其实我也不了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我想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你,或许我是在瞎打抱不平,但我想,这些事情让你知道可能会好些。因为他——真的很在乎你。” 好不容易才把胸中翻涌的情绪咽下去,何海澄才得以哑然出声,“谢谢你。” 小周明净的眼眸一如往昔,“我说过,你要感谢的人不是我。” 是的,他要感谢的人不是他。 何海澄转身离开了,步履虽然沉重,却比来时坚定有力了许多,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寻找的方向。 打黑市拳的地方不会多,想要找出一个满头白发的年青人也不再象在茫茫大海中捞出一滴水珠那么难了。 等到再找出男孩的时候,也许他可以试着,走进雾里,去好好认识这个总让他看不透的苏明。 也许他们走到最后也剩不下爱情,那也没关系。不管两个人是谁欠了谁的,总得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是是非非摊在阳光下一样一样说清楚。 然后,就算转身离开,也不会带着那么多的不解,那么多的遗憾。 天已经黑透了,冬夜的寒雾悄悄落了下来,给这片老房子罩上一层迷离之色,看着更显沧桑陈旧了。 他会找到他吗? 直到何海澄的背景完全看不见了,小周心里还纠结着这个问题。 转过身来,低着头闷闷的踢着路上的石子,也不知心里为什么会这么烦。 突然,静谧的夜里传来一声嗤笑,虽然很轻,却象是金属划过玻璃的刺耳,让人顿时生出尖锐得毛骨悚然的寒意。 小周猛地转头,一粒石子不偏不倚的踢上他的臀尖。 完全和这个陈旧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如往常一样站在那里,随意打了个招呼,“嗨!” 可小周却象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似的不能动弹了。 当何海澄在深夜中包了车辗转着踏上归途时,小周却在自己家的床上再一次承受无情的侵犯。 就算明知道奶奶听不见,他也还是咬着唇死死忍住声音,还有发红的眼角里已经蓄满的泪。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多问他一句,听听他的故事?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是怎么坚持读完了书?他又为什么会放弃做医生,选择做护理? 今天,如果何海澄肯多问他一句的话,他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他。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看出了苏明和何海澄的关系。又或者说,他其实很羡慕何海澄,可以得到苏明那样的爱。 所以请上天保佑何海澄,找到那男孩吧。他得不到的幸福,他希望可以由别人来得到。 小周泪眼朦胧的看着天花板,咬紧牙根,无比真挚的祈祷着。 上天可能真的听到了。 两个半月之后,何海澄走进了一间位于东南亚某国的地下拳市。 拳台上,两个人激斗正酣。 一个高大黑壮如棕熊一般有力,一个瘦弱白皙如兔子一般孱弱。 鲜明的对比,几乎让所有初来乍到的赌徒们觉得那头熊会赢。可在这里混迹一时的人却知道,这只兔子虽然看起来孱弱,却也是会咬人的。 至于输赢,却是庄家手中的秘而不宣的底牌,除了台上的拳师,谁也不会知道。 十赌九骗。说穿了,这就是一场以命相博的秀而已。 可要打得让赌徒们信以为真,拳师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块淤青,流下的每一滴汗水与鲜血都是真的,甚至有时,他们还要搭上性命。 何海澄站在台下,看着那只小白兔如何一拳拳被人逼至绝境。然后,在所有人以为他败局已定的时候,如突生獠牙的小狮子,凶猛的发动了反击,完美的逆转了本已锁定的败局。 大熊倒下了,小白兔瘦弱的胳膊被高高举起,在小小的拳台上三百六十度致敬,那满身的伤痕此刻都成了人们欢呼的功勋。 只是,没有人在乎他好不好,痛不痛。 突然的,象是屏幕被按住暂停,小白兔面朝着一个方向,定住了。 就算隔着这样的人山人海,他也无比清晰的看到了那个人,那双眼睛。 一瞬间,天地不存在了,周遭的一切喧嚣吵闹也都与他没有了关系。 他眼中能剩下的,只有他而已。 汹涌人潮的汇成的呼吸如滔天的热浪般层层压下,颗颗汗水落下,在他们之间堆积成深不见底的洋流。 他在此岸,他在彼岸。 能否渡过,谁也无法预料。 39 他总是睡得很浅。 不管身体有多疲惫,但长年养成的习惯,让他始终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份警惕。所以才听到隔壁发出的轻响,他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初步的判断让身子越发不敢动,只是拿眼珠子悄悄动了动,还半垂着眼睫,做出假寐的样子,上下打量着这间房。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了。 这里是酒店。 何海澄,带他来的酒店。 跟前几天一样,他们住的依旧是套房,他睡在里面,他睡在外面。虽然只隔着一层门板,但却象是在两人之间加了一层无形的玻璃罩。你进不去,我出不来。 何海澄什么话也没问,苏明什么话也没说。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的,何海澄既然能够找到自己,一定是把那些事都打听清楚了。 微微叹了口气,钱,永远是所有人都逃不开的一道坎。哪怕你是盖世豪侠或者旷世才子,没钱一样寸步难行。 原本,他给何海澄计划的医疗费是够用的。可是因为何海澄临时提出要在中秋离开的要求,他不得不调整治疗方案,再次去求教了相关专家。 那些人的专业水准都是一流,但与之相应,他们的收费也是一流的。 所以,钱不够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去向地下钱庄借钱,而代价是替他们打黑市拳。他借了一百万,就得替他们打一百场。 何海澄找到他的那天,他刚好打完第五十场。 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多少关系才摆平那些人,但在走下拳台时,何海澄对他说,“走吧。” 然后,就带着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先找医生看了看他的伤,开了药,躺在医院里好好休息了两天,何海澄才带他离开了那座城市,飞到了现在的地方。 他想带自己去哪儿呢?苏明很茫然。 不过他也不愿意去想,他知道何海澄不会害自己。他说什么,自己照做就好了。 叩叩。 门被有礼貌的敲响了,拉开门,已经洗漱完的何海澄穿得中规中矩的对他说,“你待会儿跟我去理发好不好?” 一个“好”字脱口而出之后,苏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些什么,他要带自己去理发?他想把自己理成什么样? 快一年的时光,已经把他那头如雪的白发渐渐染黑。只是斑驳参差着,越发显得苍老而颓唐。 苏明已经有很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撩起过长的刘海,他才看到自己脸上还残着些许打拳时留下的淤青,不过已经快淡得快看不见了。 只是眼神有些微妙的不对劲,苏明不愿意多想,低下头开始刷牙。 早餐是到酒店的自助餐厅吃的,在看到他只拿了一碗白粥和两个小白馒头之后,何海澄把自己挑的那盘琳琅满目的早餐换到了他的面前,拿起他的白粥喝了一口,问,“你就喜欢吃这个?” 呃?苏明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再看一眼他面前的白粥,无端端的羞愧起来,好象是自己强迫他吃得这样简淡,那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让他赶紧解释了起来,“不……这个简单。” 他解释得有些费力,事实上也确实是很不习惯这样。 何海澄突然又问了一句,“是怕人下药吗?” 他怎么知道?苏明愕然的抬眼看他,却在他澄净的眼神下,诚实的答出一个字,“是。” 何海澄了然的点了点头,突然对他笑了笑,“那都是从前的事了,你现在可以放心吃饭,不会有事的。这一盘子东西,你先尝尝,要是喜欢就吃掉,不喜欢的给我,我再去拿点东西来。你可以放心吃饱,因为以后不用你天天去跟人打架的。” 苏明怔怔的望着他起身离去的背影,发现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够用了。 何海澄怎么知道他从来不挑食,更不敢吃饱? 因为时刻要准备跟人拼命,也不能让人掌握自己的口味和喜好,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也不能挑剔食物的好坏,更加不敢吃饱。 因为吃饱会让肠胃占去太多的血液循环,大脑暂时性缺氧,连反应都会变慢。稍加不慎,就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所以不知不觉,多年下来竟已养成了习惯,以至于苏明都快忘记,吃饱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一顿早餐结束,摸着微撑的胃,他微微皱眉的样子有些苦恼,但更多的却在思索,思索为什么何海澄突然要把他喂得这么饱? “饱不剃头,饿不洗澡。我们到花园走走,再去理发吧。” 说着这话,何海澄已经漫步穿过大堂,走向了酒店的后花园。苏明急忙跟上,却在走出玻璃门的那一刹那,仰起了脸,“下雨了。” “没关系。”何海澄突然走了他的身后,替他把夹克上的帽子戴上,“一点小雨,这样就好了。” 可是,苏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没有帽子的外套,可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的,走吧。”何海澄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解释了句。 他就站在他的身旁,温暖的鼻息几乎可以喷到苏明的脸上,温煦的笑容让他的心脏没来由的狠跳了几下。 双手紧握着,藏在衣兜里,苏明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眼睛却忍不住又往男人的方向瞟了好几眼。 春天的小雨微寒却不算太凉,打在身上也不冷。尤其是落在藏在帽子底下微烫的脸上,更是让人觉得清凉舒适。 不知为什么,就这么跟在男人的身后,悠闲的在庭院中漫步,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也让苏明的手心攥出了汗来。 他极力想把自己的心思转开,眼睛就落到自己的衣服上。 衣服是何海澄买的。 从地下拳市离开时,他只穿那身背心和短裤,什么东西都没拿。 何海澄给他买了外套,买了裤子,买有鞋子还有袜子。嗯……苏明努力让自己忽略掉内裤,只是暗自小小欢喜着。 因为何海澄都没有问他穿什么尺码,但买来的衣服却意外的合适。 连帽夹克是奶黄色的,旁边缀了一点嫩绿色的边,牛仔裤是靛蓝的,脚下的球鞋镶着明亮的红,这跟他从前惯穿的一身黑可大不一样。 苏明起初真有点不习惯,但因为当时没衣服穿,只好接受了。可穿了几天,慢慢习惯下来也就好了。况且,这是何海澄买的,他也实在想不出理由来不习惯。 风吹着雨丝斜斜飞起,交织成朦朦胧胧的水雾,把春天新生的花朵枝叶都润洗得格外干净。不过总是缺了点精神,要是在艳阳下面,应该会更加好看。 可苏明更喜欢这样的阴雨天。 没有那么炽烈的阳光,会让他更加有安全感。就好象他喜欢留着长长的刘海,总会让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待会儿把头发都剪了吧。”何海澄转身开了口,不是询问,而是以肯定的语气。 苏明习惯性的刚想嗯上一声答应,却随即怔住了,要他把头发都剪了? 何海澄看着他,“我不喜欢看到你白头发的样子,显得好老。剪了,没问题吧?” 他老了吗?苏明顿时紧张的想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才抽出衣兜,却生生的忍住了。只抓着衣摆,忐忑的问,“要剪多少?” 他更想问,用染的,行不行? 眼前忽地一片光亮,何海澄伸手撩起他过长的刘海,直视着他的眼睛,“把白的,全部剪掉。” 苏明一颗心怦怦跳得很快,他想退后,可何海澄的手指间还夹着他的头发,被他这样近的看着,苏明的双脚就象是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挪不动了。 只能听着对面的男人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全剪了。” 他……他还没有答应吧?苏明咽了咽唾沫,可已经反对无效了。 何海澄很快的又松了手,让他回到了阴影里。可苏明才定了神,想要找出中和的意见,却听何海澄又说,“我想看到你的脸。换个发型,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语气让苏明受不了,他沉默着把那些话吞了回去,跟着他在细雨纷飞中转了二十分钟后,进了发廊。 洗头按摩,何海澄都在旁边陪着他,这让苏明紧绷的神经好过了不少。 可坐到镜子跟前时,他还是紧张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象怕打针的小孩,涩然问,“一定要剪得那么短吗?” 何海澄看他一眼,对自己理发师说,“不管他的有多短,把我理得比他更短。” 苏明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颓然的闭上眼睛,把一切交给了发型师。 锋利的剪刀很快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绞下的碎发拂过脸颊时有点轻刺的微痒。苏明攥紧双拳,努力控制自己保持镇定,可那僵直的脊背还是让发型师看出究竟。 “先生,您不必紧张,您的脸型五官都很好,就是不留刘海也没关系的。” 发型师的好心显然没能安慰到苏明,但旁边的何海澄很快接了句,“你要实在不适应,我回头给你买个假发,足够你扎马尾好不好?” 这样的幽默让发型师忍俊不禁,轻轻的笑了,苏明只觉脸颊滚烫,紧闭的双眼也忍不住打开,略带小小的不忿,往旁边微闪了两下。 闪的时间虽然短暂,却让他愕然发现不一样的何海澄。 他从前的头发虽然没有苏明长,但也不算太短。可眼下却剪成了毛寸,短得相信用手抓都抓不起来,把他温厚的眉眼修饰出一种不太相符的犀利。 “是不是很奇怪?”何海澄呵呵笑着,也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我还没剪过这么短的头发呢,要是太难看,就别告诉我了。” “也……不算难看。”苏明笨拙的努力安慰着他,“就是,就是不太习惯。” “那就好。”何海澄笑了,“多看几天就顺眼了。还是人长得好看最重要,你看你,就是剪这么短,也一样那么帅。” 苏明随着他的话,不觉转过头去。镜子里顿时出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长长的刘海已经剪去,整个脸庞无遮无拦的暴露了出来,许是长年不见日光,脸白皙得有点过分,反而更加突兀的显出他的俊美。 象极了——那个人。苏明的心一抖,只听何海澄在旁边说,“剪完了头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40 快到中午放学时间了,各大学校门口都站满了等孩子的家长。有不少人还拎着一兜菜,熟识些的就站一块儿议论着彼此家中的菜式打发时间。 苏明就在这样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虽然何海澄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可依旧有些看不透的感觉。 不是说这人的心思复杂得全写在脸上,让人看不透,相反,这是个特别单纯的人,单纯到几乎可以让你一眼就从他的眼睛直望到他的心里。可偏偏这人又生了副极聪明的面孔,白皙灵透,干净淳和,这就让人生出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就好象他的实际年龄和外表呈现出来的反差那样,虽然不明显,可就是让人觉得不对劲。 然后再听他一开口,正常人都能判断出,这人的心智绝对有问题。 “芳姐你看,我今天买了排骨喔,还有芋头,就做你昨天说的芋头蒸排骨。” “哎呀,小枫,我昨天明明告诉你,要买那种大个的芋头,不是这种小芋头仔。这种小芋头太粉,一蒸就全糊成一团了,可没有那种大的好吃。” “那怎么办?” “要不你就做红烧还是糖醋排骨算了。” “可我已经答应露露,要给她做芋头蒸排骨的。我现在再去买!” “马上就放学了,怎么来得及?你就这么做吧,等蒸完之后,干脆把排骨和芋头这么一拌,就象芋泥裹排骨一样,也很好吃。从前我孙子小的时候,可爱吃呢。不过下回记得买大的就行,那种还是好吃些。” “哦,那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啊,方伯。” 放学的铃声响了。 所以家长的注意力都给陆续涌出的人潮吸引,时间不长,一个七八岁,扎着根高高马尾辫的瓜子脸小女生黑着脸走到了那人的身后,“笨蛋小枫!又没有看到我。真不知是我来接你,还是你接我。走啦,回家!今天买了什么菜?” 说着话,小女生已经自己扒开了袋子,“咦,你还真买了芋头和排骨啊?可不要象上次烧鱼那样失败哦,算了,还是我自己回去上网查下再教你,省得浪费钱。嗳嗳,我不是跟你说了别买毛豆吗?我当然知道他喜欢吃,可要剪起来多麻烦?你还买这么多,真讨厌!” 苏明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似是愣住了,何海澄把他往前轻推了一把,苏明才低低的叫了声,“枫。” 那人没听到,也没有回头,倒是那个小女生警惕的回过头来看了苏明一眼,先是瞬间的惊艳,却没打算搭理,反而拉着那人加快了脚步。 苏明给小女生看坏人的表情看得不知如何是好,僵在那里有点囧。 何海澄微叹口气,带着和善的笑意上前一步,“顾雨露,你还认识叔叔吗?” 小女生抬头仰望着他,黑黝黝的大眼珠子滴溜溜打量了他一时,才认了出来,“啊,你是何叔叔,你怎么换了新发型?我还是觉得你之前的样子比较帅哦。” 看来,小女生天生就有条毒舌,并不是专门针对那人。 何海澄略显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短发,解释了两句,“这不是天快热了吗?所以想换个凉快点的造型。” 小女生略显世故的一笑,“你今天又是来找小枫的吧?他……” 她蓦地觉得手上一沈,顾枫已经扔了手中满兜的菜,扑到了苏明身上,“明!明你是来看我的吧。哈哈,他们还怕你去自杀,我就说明明你是不会死的。我比你老都没死,你怎么会去死?他们好笨哦,是不是?” 苏明说不出话来,只是难得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伸手,红着眼圈回抱着这个陪伴了他整整九年,亦师亦友的人——顾枫。 “进来!”顾雨露开了门,把人全部领了进来。 无须她多介绍,顾枫已经拉着苏明絮絮叨叨的说起来,“这是我家,漂亮吧?这边是女生宿舍,露露住。那边是男生宿舍,我和哥哥住。你看,我们中间打通了,有道门,推开就就可以过去。不过哥哥不喜欢我带人回去,他会生气,所以我们就在这里说话吧。” 顾雨露嘁的翻了个白眼,可斜斜上挑的丹凤眼就是做出这个动作来也是极其好看的,“就他那狗窝,还好意思见人?这个家也就我这里能看了。”她放下书包,看看拉着苏明不放手的顾枫一眼,问何海澄,“你会做饭吧?”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顾雨露带他洗手进厨房了,开始把菜一样一样往外拿,“我爸中午不回来,就我们几人吃饭,你把这几样做了就行。” 看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俨然跟个小主妇似的,何海澄不禁想起了四姑祈爱之,她小时候也是这么喜欢管事。 安排完毕,顾雨露拿了剪刀,坐在小板凳上剪那一大堆的毛豆。别看小女生不太高兴,但手指灵活,剪得飞快,一看就是做得极熟的。 何海澄微微一笑,并不作声的开始准备那些菜。 这是两套一房一厅拼成的家,因为楼层高,又在顶层,视野很好。 关着门的那边看不到,但小女生住的这边却收拾得又干净又整洁。 墙上刷着清新的米黄色,有一面由十几张照片组成的照片墙。每个相框都擦得一尘不染,清晰的映出里面的画面。 其中最多的当然是小女生自己的玉照,从小到大,每一张都符合她这个年纪女生的喜好,挑得全是自认为最漂亮的一面。 不过在她的照片墙里,还有两张男性的脸。一个是顾枫,另一个与她相貌颇为相似,同样的瓜子脸,同样斜斜上挑的丹凤眼,只是更加张扬而稍带邪气。 苏明一走进来,就被那个男人吸引住了。 顾枫得意的与他一同看着墙上的照片,“我哥是不是很帅?” 他眼里是那样的深情与满怀爱慕,就跟十几岁的小女生情窦初开时面对暗恋的学长一样,完全不懂得掩饰。 可照片上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很成熟,却也不显老,若说他是顾枫的哥哥,似乎有些勉强。 可苏明什么也不问的点了点头,只问,“你过得好不好?” 顾枫拼命点着头,脸上的幸福满得就快溢出来,“哥哥对我很好,露露也对我很好,虽然他们总是常常骂我,但还是对我很好。”他想了想,又格外加重了语气,“很好。”“那就好。”苏明摸摸他的头,却无意间看到他衣领下一处暗红色的吻痕,略有些尴尬的把手收回来,他避开眼,脸颊却有些发热。可顾枫却似是想起什么,打了个招呼,就把他带到无人的天台上。一上来就扯着他的衣领往下看,然后很是失望的问,“怎么什么都没有?”苏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脸更热了,可眼下没有长长的刘海给他做掩护,他脸上的红晕一览无余。 顾枫忽地笑了,笑得很成熟,也很精明,不再象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你跟他,还在闹别扭?” 苏明不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眼下何海澄到底对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是找到了他,把他带了出来,可他完全没有跟他更进一步的意思,两人的相处就跟朋友似的,淡得象杯白开水。 或许还带点温度,但那也只是杯温吞水。 顾枫少见的严肃起来,可问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正经,“你们为什么不做爱?他要是不愿意,你可以想办法啊,我教过你的。” “不……不是这样的。”苏明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跟何海澄的关系,只能说,“我们现在,嗯,和你想的不一样。” “可你还是喜欢他。”顾枫的目光突然变得又尖锐又犀利,“要不然,你也不会剪了头发。是他要的,对吧?” 在看到苏明点头后,他接着又问,“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才走到他身边,难道还舍得放弃吗?” “我……”苏明费劲的想找些话来说,却很快被顾枫打断了。他的眼神又变了,变得异常透彻与执着,正常人不该有的透彻与执着。 “你知道吗?我哥哥也一直不承认他是我哥哥。他说他叫顾梵,不是顾柏。可这有什么关系?”顾枫的笑很温暖,也有着一种奇异的执念在里面,“只要他能做我的哥哥,疼我,爱我就还是我的哥哥。” 他忽地嘿嘿笑了起来,指着大脑,“别人都说我这里撞坏了,其实是哥哥的撞坏了。爸爸妈妈死的时候,哥哥就向我发过誓,他说他永远都不会死在我前头。他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就算是老天让他死,他也一定有办法活过来。他没有骗我,他真的做到的,只是他被撞得失忆,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虽然花了那么多年的时候,我不还是找到他了?就算他不记得我,也忘了要疼我,可我很努力很努力的讨好他,让他终于重新知道了。” 顾枫得意的表情就象是有糖吃的小孩在没糖的小孩面前炫耀,“我只用了183天就让他把我带回了家,他从前好多女朋友的,可是现在天天晚上都只会搂着我睡了,要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 他忍着笑压低了声音,“因为露露大了,晚上会吵到她。” 苏明脸又红了,可顾枫却是无所谓的仰面望天,笑得一团孩子气,“虽然他天天都要骂我,说我把吃穷了,又害他供房辛苦,可他也没有赶我走啊。不过现在就是他想赶我走,露露也会跟他拼命的。我疼了那小丫头五年,可不是白疼的。嘿嘿,他们都说我们俩一个疯子,一个呆子,可你说,我们两个疯吗?呆吗?” 苏明被他这乱七八糟的一番话,刺激得终于开了口,“可海澄……我被发现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任谁都会奇怪,可顾枫却似乎很明白。 坐在自家天台小花园边的凳子上,跟小孩子似的把手放在屁股底下,晃荡着两条腿,“我一猜就是这样,要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不过你也真是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还记不记得我从前都教过你什么?” 苏明老实的点头,然后跟小学生似的,苦恼的绞着手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41 面对苏明的疑问,顾枫偏着头想了想,“那个何海澄发现了你,似乎也没怎样啊?上回他来向我打听你的事,我就拣了些能说的告诉他了。还叫他找到你后带来给我看看,他居然真的就把你带来了。唔,这个人太老实了,老实人是骗不得的。你骗了他,又被发现了,那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 何海澄的手艺不错,做了顿饭吃得顾家那个毒舌的小丫头也没什么好挑剔的。饭后,把煮好的那盆毛豆收起来晾凉入味,她要送客了。 “我和小枫都要睡午觉,你们见也见过了,就先回去吧,以后有空再来玩。” 看她小大人般的样子,何海澄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放下,带苏明走了。 回程的路上,苏明有些忐忑。但何海澄没吭声,他也就没有说话。回到酒店,何海澄才告诉他,机票已经订好,他们待会儿就能回家。 等飞机很无聊,坐飞机也很无聊,何海澄一直都在闭目养神,还体贴的给苏明准备了一个眼罩。 可苏明睡不着,他不断地偷瞄着何海澄,想找机会跟他说话,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终于等到飞机落地,两腿好象有些打飘,但苏明终于鼓足勇气,结结巴巴的开口了,“我,我能跟你谈谈吗?” 出乎他的意料,何海澄很快就答应了,“正好,我也想跟你谈谈。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难道是谷家?苏明不想在那里谈。 但坐上的士时,他就发觉不对劲了,何海澄没有把他带去谷家,反而象是他家的方向。 那会是祈家吗?苏明的心跳得又快又乱。 可惜他又猜错了,何海澄带他回的不是祈家,而是对面山上那套湖景别墅。 苏明的心头猛地一跳,有个被他忽略已久的问题突兀的跳了上来。刺得他坐卧不安,口干舌燥。 打开门,里面整洁如新,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 “你等我一下。”何海澄放下行李,到厨房泡了壶茶出来。摆到沙发上,给苏明斟上一杯,面对面的坐下,“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说话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明明顾枫已经告诉过他要怎么说,可顾枫没有告诉过他,如果要坐在这栋房子里,自己应该说什么。 苏明坐在何海澄的对面,却半天不知说什么好,只知道看着自己的冰凉的手发呆。 何海澄等了很久,温和的开了口,“你要是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我说好不好?” 苏明艰难的点了点头,双手几不可察的有点抖。 “关于顾枫,相信你也看到了。你说,他是疯子吗?” 何海澄的问题虽然有些尖锐,但还不算太难回答,苏明暗暗的松了口气,“他……对我来说,不是疯子。” 何海澄不置可否的道,“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跟顾梵在一起了,就是那个法医。要不是亲自来看他一回,我也不知道,顾医生居然会把人‘照顾’得这么彻底。” 略顿了顿,他又问,“这件事,是你们一早计划的吧?包括向警方举报,住进谷家。” 苏明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何海澄似是毫不意外,“这样就说得通了。按你身份证上的年龄,我大了你六岁,送你水壶的那年,应该是你十岁,刚被森哥抓去两年,对吗?我后来查了下那年的卷宗,那时这边有一户新买的Lamborghini被盗了,应该是你们下的手,对吗?” 苏明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何海澄又接着问,“那你们是因为先认得我,才决定报警的,还是先认得顾医生才决定报警的?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苏明把颤抖的双手攥紧,才能勉强自己说出话来,“我……我从来没想过做小偷。枫,枫他也不想的。可我们那时没办法,森哥的人很可怕……枫欠了他的情。” 末一句,他是咬着唇才说出来的。 何海澄追问,“欠了他什么情?” 苏明又咬了咬唇,才无比艰涩的道,“枫的哥哥被撞死了,可是,那些人却逍遥法外。他们有钱,请了大律师,很快就都保释出来了……枫知道,打官司是打不赢他们的,他也没那么多的钱打官司,他只好自己去报仇。” 于是,一个高智商的天才遇到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虽然过程有些诡异,但很快就一拍即合了。森哥帮顾枫找到了那些车主,让顾枫在他们的车上动了手脚,然后就等着他们一个一个的全出了车祸,非死既残。 而作为回报,顾枫答应帮森哥偷取同等数量的豪车。 可森哥的胃口却不止这些,在顾枫偷完说好的数目之后,却还找出种种借口,逼他去犯罪。 顾枫就算是疯了,有些根深蒂固的良知还是存在的,他不愿意助纣为虐,一直寻找着脱身之计。 如果说何海澄是苏明生命中出现的一束光,那顾梵就是顾枫生命中的另一束光。 “枫给我看过他和哥哥的合影,那个顾梵真的和顾柏好象,枫就说顾梵是他哥哥,要去找他……枫说我还小,不能做牢,别人都说他是疯子,不用做牢……所以让我找上了杨叔,报警。” 何海澄点了点头,问,“顾医生有个女儿的事情,顾枫不介意吗?” 苏明摇了摇头,轻轻的说,“枫说,他和哥哥早就说好了,等结了婚,也要领养两个小孩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和他哥哥出事的那天,本来是要去挑结婚戒指的。顾医生的女朋友生了露露又不要,正好给他做女儿。” 何海澄又问,“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问的是你遇到顾枫之前的记忆。请不要骗我,我也不想听到你再说对不起了。” 苏明攥紧的拳头复又颤抖起来,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忘……了。” 何海澄的眼中掠过一抹失望,“想看一段视频吗?是顾医生同意我录给你看的。” 苏明愕然的抬头,目光里满是惊诧。就象是遇到猛兽的小鹿,惊恐,害怕,慌乱,一览无余。 来不及阻止,何海澄已经打开了手机,调出了视频。 “小家伙,真以为你骗得了我吗?”小小的显示屏里,男子吊着那双上挑的凤眼,每次看到,都让苏明如临大敌般紧张而不安。 何海澄注意到,他的身体瞬间绷得极紧,连脸都白了。顾梵依旧笑得吊儿郎当,却有种穿透人心的锐利,“别装了,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你只是不愿意说而已。当然,顾枫也是。他真的疯了吗?笑话!他要是真疯就不会处心积虑的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来到我身边。” 苏明唇哆嗦着,冷汗直冒。 就见顾梵带着笑,如猛兽一步步逼近猎物般一句句说下去,“你们两个说白了,全是偏执狂。一个偏执的认定我是他哥,一个偏执的认定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好吧,露露喜欢顾枫,而这小子又刚好算是跟我还有点关系,所以我就陪他玩下去。可是你呢?何先生想听你说实话,可你如果看到这段录像的话,证明你还是撒了谎。你这样的让人失望,可怎么办呢?” 苏明的汗已经淌得跟下雨一样了,他哆嗦着唇,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视频终于结束了,何海澄收了手机,直视着他的眼睛,“知道顾医生为什么要收留顾枫?他又为什么会长得那么象顾柏?因为他和顾柏本来就是堂兄弟。只是在几代之前,顾柏一家移民海外,渐渐和老家失去了联系。等到顾枫这个案子交到顾医生的手上,他很快就查到顾柏一家的底细了。所以顾枫,也算是他半个堂兄弟。” 苏明只觉得脑子一热,在什么都还来不及想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身体已经跳了起来,以象是要撕裂心肺般的高亢锐利的尖叫,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面的男人就那么坐在那里,镇定的安静的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什么,可苏明已经全都听不见了。 可那唇语,那该死的唇语!他还是看懂了。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这房子是怎么来的,这又是什么?” 苏明想逃,可是却跟被人点穴一般怎么也挪不开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何海澄取出一只金属做成的橙子。 打开,里面是一辆小巧的汽车模型,何海澄的汽车模型。 再把那个小小的汽车模型打开,里面居然还藏着一颗鸽卵大的小橙子, 眼看何海澄想把那个小橙子打开,苏明的神魂飘荡在半空中,就见自己的身体跟疯了似的扑上前去。 “不许动!不许动!” 他叫得嗓子都快喊出血来,偏偏耳朵只听得到一些微乎其微的声音。 何海澄悲悯的看着他。 何海澄久久的看着他。 何海澄起身离开。 他统统不知道。 只有最后关门的那一声,象是一记魔咒,唤回了他的理智。 吧嗒。 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空荡荡的,跟他的心一样。 紧紧攥着那颗小小的橙子,苏明想笑,却更想哭。然后,他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那些牢牢封锁的前尘往事象决堤的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往陷在中间的自己倒灌下来,很快将他没顶,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然后眼前一黑,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42 晨光乍现,映得满院的薄雾嫋嫋嫋嫋,如山水画一般。 半开着的窗外,那满墙经年不凋的杜若蘅芜等各色奇藤在白雾中呈现出一种略带苍白的绿。晨风指动,那微带凉意的香气却更加沁人心脾了。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男孩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对面站着一位美丽的妇人,全世界最美丽的妇人。 小小的孩子仰望着她,纯真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妈妈,你爱我吗?” “你要是乖乖去上课的话,妈妈就爱你。” “那我去上课啦!” 小小的孩子欢快的答应着,小跑着离开了。 “妈妈,你爱我吗?” “你要是不因为取得这么一点点成绩就骄傲的话,妈妈就爱你。” “那……我接着去努力啦。” 小小的孩子有点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离开了。 “妈妈,你爱我吗?” “听着,你将来注定会遇到最爱的人,所以你要求妈妈来爱你是不对的。” “不会的,我最爱最爱妈妈啦!我们说好,我最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小孩子努力的表白着,可妈妈却无所谓的耸耸肩,走了。 小孩子伤心了。 偷偷的哭了。 “妈妈……你爱过我吗?” 孩子抬头看着美丽的妇人,眼中泛着最后一滴泪,和希翼。 “不!”美丽的妇人冰冷而绝情,“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除了证明我的失败,什么用处也没有!这世界,没有人会为了对自己没有用的人付出感情!” 孩子眼里的最后一束光熄了。 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只有一片黑暗。 直到—— 有一天,他蜷缩在树下,高烧得得他昏昏沉沉的,头也疼得要命。可他不能离开,他身上带着针孔摄像头。 过往的行人来来往往,可没有人为了他停留。这世界,果然没有人会为了对自己没有用的人付出感情。 可是,踩着单车的男孩停下了。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他认得他,天天在这里画画的那个大哥哥。可他不想说话,有什么好说的?他不会向人求助,就算死也不要。 挪了挪身子,把藏在衣服里的针孔摄像头调低。森哥让他为偷车踩点,可跟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自行车真碍眼,为什么要那么白?还藏着个BMW的标志,难道他不知道这世界上贼很多吗? 可大哥哥却不肯走,反而上前来摸他的额头。 好讨厌!他用力拍开他的手。他的年纪虽小,但力气可不小。 大哥哥被打疼了,却还是没有走。反而问,“你是不是发烧了?手上好烫。” 关你什么事?他低下头,不再看他。 大哥哥踩上单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居然有点小小的难过。 “这药给你,水壶也给你。要是不行,就去看医生好不好?” 两盒药,一壶水塞到了他的怀里。 大哥哥走的时候很不放心,“你要是没地方可去,就在这里等着,我回去问问爷爷,要是他同意,你到我家去好不好?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你当然不是坏人,因为我才是坏人。攥着药和水壶,他突然有点生气。为什么他要对个坏人这么好? “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啊!”丢下一句话,大哥哥飞快的踩着单车走了。 好生气好生气!这个傻瓜怎么会这么笨?他想把药和水壶通通扔进湖里,却不知怎么有点舍不得。 幸好,枫终于找到时机,开着那辆车出来了。 他上了车,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就想在这里等一等。 枫很疼他,真的就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方,停下了车。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枫很有用,他们是唯一能读懂彼此的伴,所以就算森哥在电话那头大骂,枫还是会护着他。 最多,回去有点不好过而已。 真的很快,大哥哥坐在车里,和一位一看就很好脾气很和善的老爷爷一起来了。 他看到大哥哥下了车,还四下跟人打听,“刚才的那个小孩子呢?就是坐在树下的那个。” 傻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心里有一块硬硬的地方,不知怎么突然就柔软潮湿了起来。 把药片和水一起吞进肚里,他在水壶底下看到了那个傻瓜的名字。 何海澄。 何海澄,你是个大傻瓜。 纤细的手指顺着那三个字抚过,一次一次,就这么无数次的烙上他的心。 …… 泪水,顺着男孩的眼角不断的渗落,可他始终沉浸在悲伤的梦境中,无法醒来。 何海澄坐在床边,凝视着这个男孩,心里不知是爱是恨。 或许都有吧?当手指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痕时,何海澄感觉到了心脏被扯紧的疼。 如果能够不爱不恨,他就不会在知道了男孩这么多事后,心疼得夜夜难眠了。 苏明是骗了他,可“他”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苏明呢? 何海澄不知道。 其实男孩不知道,他连在昏迷中都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颗小橙子,何海澄根本就没有打开过。 就连这颗小橙子,也是在苏明失踪的那些天,何海澄经过不知几千几百次的摩挲,才偶然发现的。 已经试过无数方法了,就是打不开。 不过何海澄本能的觉得,苏明把那颗小橙子藏得那么深,里面应该藏着什么秘密。只是没有想到,当他拿出来的时候,会带给男孩这么大的刺激。 他当时是失望的离开了,可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门后,期待着苏明会推开门追出来。只是,他没有想到,男孩没有追出来,而是直接晕了过去。 医生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情绪过于激动,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顾梵那段视频,是故意让他录了刺激苏明的。 事实的真相是苏明在小时候确实受过很大的心理创伤,所以下意识的出于自我保护的心态,他把那段记忆选择性的封闭了。 顾梵当年才接手案子时,因为不太了解苏明的过去,所以没有选择去刺激他这方面的神经。但当何海澄找来的时候,他觉得情况不一样了。 “象顾枫和苏明这种人,一旦喜欢起某人来,都会很偏执。象顾枫,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了,却执着的要把我当成顾柏的化身。但我这个人吧,说实话没什么节操。有人送上门来给我操,还替我带小孩,那我就不用白不用了。 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个正人君子,应该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吧?当然,苏明也跟顾枫不一样。 顾枫只是不愿意接受顾柏已死的现实,但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我的,他的过去就象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可苏明的心事藏得很深,你如果要跟他发展一段正常稳定的两性关系的话,我想你应该想要知道他的过去。” 是的。何海澄想要知道苏明的全部。所以他在顾梵的建议下给他录了影,所以他问了苏明那些问题。 爱一个人,是可以接受他的全部。但前提是,这个人能先把这“全部”都告诉你。 当苏明撒谎的时候,说实话,何海澄很失望,心也被刺痛了。 他不想再活在谎言里。 就好象之前跟苏明的那三年,构建一个虚幻的身份,虚幻的肉体交往,连脸都不敢让他看。 这样的爱情就象是盖在沙地上的房子,一个浪头打开,什么都不会剩下。 所以他想,他还是得弄个清楚。如果男孩无法主动敞开心扉,那他帮他一点点撬开好了。 “妈妈……妈妈……”男孩梦呓着哭喊着这个名字的样子,无助又可怜,象被遗弃的小兽。 何海澄心里一沈,多少猜到些事情。 再度伸手拭去他的泪时,男孩身子一震,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43 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亮着橘黄色的小台灯,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虚幻的光影。 何海澄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柔和而沉静,“你醒了?” 男孩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这梦实在是太温暖太美好了,温暖美好得让他不愿醒来。于是他同样微笑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床边的人,轻轻的嗯了一声,象孩子在撒娇。 然后,他紧盯着对方那只温暖的大手,无比渴望它能放上自己的额头。 果然是梦境!因为他心里所想的,下一刻就成了真。 何海澄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那样的干燥而温暖,比什么都舒服。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厨房里给你留了粥,要是想吃面条也可以。” 被这样的问候着,男孩只觉得就象是到了天堂,那到了天堂是不是证明自己就是好孩子?好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撒娇? 所以他忐忑的小心的问,“我想吃蛋糕,你做的蛋糕。” 何海澄笑了,“这么晚了,要做蛋糕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下面条,也很好吃的。” “我就要吃蛋糕!”男孩撅起嘴,十足的孩子气,霸道又不肯讲道理。可一双眼睛却是那样的担心,担心下一刻眼前的人就会抽身离去。 心突然就象是绳子勒紧似的疼,何海澄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愫。然后忽地低下头,温暖的唇碰了碰他的眼皮,“乖,明天给你做蛋糕,先去给你下面条。” 男孩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亮起来了,何海澄无法形容这一眼的光彩,只觉得打磨得最完美的钻石在灯下也不会有这样的光彩。 因为钻石所能呈现的,只是冰冷的物质光华,虽然闪耀,却没有温度。哪里象眼睛里所能盛载的光,会那么炽热而动人。 此刻,男孩看着他的眼神,就象是从最最幽深的地底仰望着人间的星光,那样满溢着幸福的温暖的光。 在锅中放下面条的时候,何海澄心底泛起的酸还没有消失,不过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纵容与宠溺,就至于他这样么? 想想小丸子,怎样撒泼耍赖的事都做过,那他又该是怎样的幸福? 这一碗面条,何海澄煮得格外用心。 因为晚了,吃太油腻的不消化,所以面条煮得清汤寡水。不过里面有切得薄薄的西红柿,四处绽放的明黄蛋花,还有些咸菜打底调味。煮出来时,何海澄尝了尝,清淡鲜香,正适合做宵夜。 淋上少许麻油,他盛了两碗,又摆了两小碟咸菜,捧着回到房间。 可是房间里已经人去楼空。 !啷一声,手中的餐盘落地,何海澄步履踉跄的就往楼下大门口冲去。 门外没人。 寂静的路灯下除了树影,什么也没有照见。 就这样走了吗?不说一句话,不留一句解释? 何海澄喉中一哽,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在翻涌,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连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法负荷。 可是身后,出现了细细的哭声。 极力压抑而隐忍的哭声,象是迷途的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在黑暗里独自徘徊,既害怕,又怕随时给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黑暗吞噬,哭得那样不知所措,哭得那样让人心疼。 转过头,男孩就躲在门廊下,巨大盆景的阴影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瘦削的肩膀上,尖锐的锁骨一耸一耸。 深深的叹了口气,可心里又是满满的欢喜。走过去抱住那个男孩,何海澄捧着他的脸,低低的问,“为什么又不走了?” “我……我舍不得。”没有了长发的遮掩,男孩哭得泪眼模糊,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形象,可就是这样的真实,反而让何海澄觉得欢喜。 于是,他又低低的问了,“是舍不得我么?” 男孩在他的掌心,拼命的点头,那尖尖的下巴一下一下戳着他的掌心,更象是猫咪的磨蹭。 何海澄给他磨得连心都软了,又问,“就这么喜欢我?” 男孩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哽咽着说,“我掐了自己,知道疼,知道不是做梦。我就想走……可是如果走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不敢走了……” 忽地,他如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般,终于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起来,“海澄……海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你,我不想走……” “那就不要走。” 何海澄亲吻着他被泪水洗过,冰冷的面颊,把他如小孩子般面对面的抱了起来。 “可我是个骗子……”男孩很伤心,伏在他的怀中,声音低低的,象是不安的向大人认错的小孩。 “那你是不是故意的?” 男孩立即猛烈的摇着头。 何海澄笑了,把他放在床上,“你不是故意的,又向我认了错,所以我决定——原谅你了。” 男孩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你,你肯原谅我?” “是的。”何海澄抚上他头,“你虽然骗过我,但你是真心喜欢我,又为我做过那么多的事,所以我觉得,还是可以原谅你的。” 男孩惊喜的睁大眼睛,却见何海澄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又补了一句,“但这并不表示,你可以继续骗我。” 男孩拼命摇头,“不会,我再不会骗你了!” 何海澄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忽地吻上他的眼睛。 男孩幸福的闭上眼睛,和之前一样,心里满是安逸的迎接那样温暖的吻。可这个吻和之前那个吻分明又有了不同,如果说之前那个吻是安抚,这个吻里就带着太多炽热的温度。 男孩猛然睁开眼,带着不可置信的诧异。 何海澄苦笑,“你再这么看着我,我会做不下去的。” 男孩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然后很快,就以燎原之势烧了起来。 三年间,他跟何海澄不知做过多少次,可没有哪一次跟今夜这样,让他羞怯。简直象处子的洞房花烛夜,完全不知所措。 何海澄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亲吻,“放心,一切都交给我。没事的。” 男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了,闭上眼,任由火热的亲吻把他的情欲一点点的挑起。 直到何海澄问起一件事——“告诉我,你的名字。” 44 捧着男孩的脸,何海澄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他不叫苏明,何海澄可以肯定。 如果男孩真的有顾梵说的那样聪明,那他在封存住自己的记忆时,一定不会用自己的真实姓名行走在这世间。 尤其,当他遭受了母亲——这本该是人生最坚固最牢靠也最亲密的人的背叛。 据杨凯泛查证到的资料,苏明极有可能是被遗弃的小孩,那如果亲手遗弃他的就是他的妈妈呢? 何海澄不敢想象,对于当时年仅七八岁的男孩来说,这是怎样一场刻骨铭心的伤害。 想想吧,哪怕是成年人,在一觉醒来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存在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身边全是些陌生的面孔,而你甚至连听懂他们的话都做不到,身边没有一分钱,也没能任何可以用做依靠的东西,那该是怎样的惶恐而无助? 可男孩那时,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他独自一人走在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时,心里该是怎样的陌生而慌乱?当夜幕降临,他独自一人又是怎样克服那样的恐惧,渡过漫漫长夜? 他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生存? 何海澄无法想象。 一想他的心就跟针扎似的疼。 他不知道,男孩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才狠得下心,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这么无情的抛弃。 何海澄曾经跟弟弟玩过捉迷藏,可那是说好的游戏,而且,如果是在陌生的公园,何海澄一定不会藏得太远,他得时时刻刻看得到小丸子,在弟弟稍稍流露出找不到他的惶急恐惧时,赶紧出现。就算何海澄没做过父母,却也知道,对于幼小的孩子来说,这样的经历得有多么的恐惧。 可男孩说,他是跟着人出门,经过了很多地方,才被抛下的。 那就是说,男孩的妈妈扔掉他,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确定他绝对找不到回家的路才把他丢下。 在男孩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一定也深刻的知道这一点了。不,在他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懂了。 想想当时的那个小孩,明明是跟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那个人一起出门,或者当时妈妈还对他说,带他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才把他哄出了门。 那么小的孩子,应该会无限憧憬着这样的出门该是多么的充满乐趣,欢天喜地上路的吧?可走着走着,却突然峰回路转。就象是看了部喜剧,却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悲剧大结局。 这样残酷的事实让一个孩子怎么承受得起? 他只能假装忘记。 他只能假装成另一个人,才有勇气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 就好象,他对自己。 起先,何海澄还有许多许多的不懂,可是这一刻,当他捧着男孩的脸,看着他如破碎琉璃般痛苦矛盾的眼睛,他突然就读懂了。 他真的不是有心骗自己。 他只是在害怕。 他喜欢自己,却又怕真的爱上自己。 因为,他恐惧爱情,或者说一切感情付出后可能发生的背叛。 这不光是对何海澄,还包括对他自己。 所以男孩只能戴上面具,在黑夜中与他交往。 他天真的以为,象灰姑娘一样只做午夜12点以前的公主,就能跟喜欢的王子在一起,而不必面对天亮以后世俗的种种考验。 可他忘了,每一段感情的归宿都是现实。 也必须是现实。 否则,那就不是真正的爱情。说穿了,不过是午夜面具下的一场狂欢而已。象是瞬间熊熊燃烧的大火,很快就会熄灭。 因为有了午夜的交往,王子想到找到他心仪的灰姑娘。 而何海澄想看到男孩摘下面具的脸,走进现实。 而苏明,不也是在矛盾中渴望着能与他谈一场阳光下的恋爱? 否则,他为什么会听从唐慕阳的游说,跟自己交往?他又为什么会在真实的世界里,看到别人对何海澄示好时,那样的妒忌和醋意大发? 人,都是贪心的。 要了一样,就想要更多。 男孩成为“苏明”,本来就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偏偏又遇到顾枫那样一个偏执的导师。负负没有得正,反而让他的感情观更加错得离谱。 顾梵曾经说,顾枫这样的人虽然感情真挚,但太过疯狂。他已经把顾柏当成自己生命中的唯一,如果让他接受已经永远失去顾柏的事实,那就等于要他的命。 有些话,他没有说完,可何海澄是懂的。 如果不是意识到顾枫这样扭曲的心理,顾梵为什么会接纳他的存在?顾梵说他自己不是好人,但何海澄觉得,他也不是个无情的人。 何海澄自己也不是个无情的人。 看着男孩的眼睛,他能看出他对自己发自内心的深切爱恋。那么,这份爱恋能不能打破他心里的围墙,释放出真实的自己? 有时候,医生会故意揭开疮疤,却不是因为残忍,而是为了挤出其中的脓血,让它真正痊愈。 何海澄细细亲吻起男孩的面颊,就如同对待最珍视的宝物般,温柔体贴,“我叫什么?” 男孩在他的吻里渐渐安定了下来,伸手环上他的腰,更近的感受着他的温暖,吐出两个字,“海澄……” 似是奖赏一般,何海澄吮上了他的唇,深切热烈。 男孩很快情动,急促的呼吸着,眼神迷离,环着他腰的手也不觉收紧,渴望着更加亲密的接触。 何海澄轻啄着他的耳垂,撩拔得他无法自控的轻颤,连呻吟都带上了泣音。 “我该叫你什么?” “苏……苏明……”男孩抬腿磨蹭着他的腰,渴望得到更多,那迷离的眼神在浓烈的情欲中已经开始涣散了。 “不对。”何海澄的吻一路往下,在他纤细小巧的喉结上停留一时,然后滑向他胸前左边的小小突起。他知道,男孩的这里会比右边更为敏感了,更加经不起厮磨。 果然,男孩很快就难耐的弓起了身子,象讨食的小猫般在哀哀鸣泣,“海澄,海澄……” 象是祈求他的放弃。 可何海澄继续蹂躏着那朵可怜的已经肿胀起来的小花,又说了一遍,“不对。”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男孩咬着唇,矛盾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何海澄突然直起了身子,完全的离开了他,“你要是没想好,明天再跟我说。我会等你,但不会太久。” 骤然失去的身体,不仅带走了温暖和安心,还放下了说不出的惶恐与冷清。 “不要!”男孩一把抱紧了何海澄,用整个身体,整颗心诉说着自己的哀求。 可何海澄再度把他推开,第三次告诉他,“不对。” 男孩没办法了,急得直哭,象是无助的孩子,更紧的拥住何海澄,摆出死也不肯放手的姿态。 有些于心不忍的拍拍他的背,可何海澄温柔却坚定的告诉他,“我可以容许你耍赖,却不能容许你不讲道理。想要我留下,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孩坚强的心防开始松动了。 何海澄适时回抱住了他,舔了舔他的唇,低低的,用那极富磁性而诱惑的声音问,“你要跟我做这种事,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你叫我海澄,我应该叫你什么?” 再度舔去他脸上的泪,男孩心中看不见的坚固堤防终于给硬生生的凿开一个缺口。 何海澄听见,男孩哽咽着吐出一个名字,“小树……” 何海澄心中狂喜,却觉得自己还需要确认一下,“小苏?” “不是。”男孩大力摇着头,全然不觉眼泪已经糊了他一身,抽抽答答的费力解释,“是树……烟树,被烟雾笼罩的树……” 接下来的话,尽数消失在安抚的奖励的热烈的亲吻里。 45 本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当真感觉到何海澄下腹处欲望勃发的部位抵着自己时,承认自己叫烟树的男孩突然感到万分羞怯。 或许是房间里还亮着灯,或许是没有刘海遮掩着真实的表情,总之他心虚得各种不习惯,在何海澄意图明显的要脱下他最后一条裤子时,男孩象受惊的虾米似的弓起背,惊慌失措的往后躲。 “怎么了?”何海澄停下动作,不解的抬起他的下巴,却依旧把他圈在怀里。 男孩窘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习惯于在暗夜和假面下跟何海澄亲密,但眼下这意外紊乱的呼吸和乱七八糟的心跳都让他不知所措,只能结结巴巴的说着他也不太明白的拒绝,“呐个……不行……” “为什么?” 男孩不知道,自己在橘色灯光下那对绯红的耳尖看起来可口得不得了,象是小兔子的耳朵,让何海澄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吻了上去,却惹得男孩的挣扎更加明显了。 “我,我不知道……不对。嗯嗯,这样不对……” 听着苏明语无伦次的解释,何海澄却似乎有点明白了,更加紧密的压制着他,抬起膝盖半是挑逗半是戏谑的磨蹭着男孩也早已勃发的部位,“你是说这样面对面的姿势不对?那你想用什么姿势?后背位、骑乘位?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招数?嗯,小树?” 苏明的耳尖瞬间红得快滴血了。 是的,这些体位他都和何海澄做过。甚至不止在房间,在外面也有过不少体验,可那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他没有揭穿身份的前提下。 可是现在,何海澄清楚的知道他是谁,他甚至还清楚的看着自己脸,喊着自己的真名“小树”。男孩突然发现,在这样的呼唤里,自己竟然无法克制的变得象个从未经过人事的处子,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 憋了许久,他才算是用那快要烧糊的大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结结巴巴的请求,“把,把灯关了。” 可何海澄断然拒绝了,“不,我要看着你做。我要看着你的脸做。” 这一回,不等男孩再度拒绝,何海澄不由分说的就把他的裤子往下脱。趁他两手都在忙,苏明连滚带爬的就往外逃,可从前那些利落的身手不知道为什么,在何海澄面前却变得无比笨拙,以至于才滚下床就被何海澄抓着脚踝,重又扑倒在地板上了。 男人搂着已经全身赤裸的他闷笑连连,温暖的胸膛震得他的背象是接了插头的电路板,一股股细小的电流不断从背上往身体里钻去。让他既害怕,又欢喜。 “原来你喜欢在这里,怎么不早说?” 可怜的苏明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来及得出口,便给人重又扳过下巴,堵住了唇舌。 这回的吻短暂却又急促,象是在本已燎原的火上又迅速泼了两桶油,让人还来不及体验彻底,就被突然升腾起来的大火熏得头昏眼花。 这就是男人想要的效果。 趁着苏明再度脑袋发晕,搞不清状况的时候,何海澄把手伸进了男孩的腿间,握住了他的要害。 男孩猛地睁眼,眼中似有一瞬间的清明,可随即却在何海澄手上的动作中变得更加涣散起来,除了胡乱摇着头,说着“不要,不要”和可爱的呻吟,就再也提不出其他任何有意义的建议了。 男孩的腰很快就完全瘫软了下来,连大腿内侧都痉挛得打起了哆嗦,何海澄把自己隐忍已久的欲望顶在了男孩的身后,咬着他的耳朵,轻轻的说,“小树,我要进去喽。” 这个名字似乎有魔力一般,苏明听得浑身抖得厉害,几乎就快控制不住的想彻底宣泄,可何海澄放开了拿捏他的要害,从扔在床边自己的衣服内袋里取出盒润手霜。 好吧,他是有点小小的居心不良,在决定去找回苏明时,就一直带着这个。 虽然给自己的借口说是用来抹手的,可实际上,他连一次也没有用过。而且这种润手霜很贵,纯天然的植物配方,是他那个最臭美的二伯父喜欢用的牌子。 不要问何海澄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个很细心的人,而那个二伯父祈幸之偏偏是个马大哈。 更不要问何海澄为什么不直接去买润滑剂。 因为他也会害羞,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苏明还有没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再有疑问。 雪白的膏体清润温和,很快就帮助他的欲望进入了那熟悉的地方。 男孩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企图闭上眼睛装鸵鸟,可填满身体里的火热欲望就感受得越发明显。他睁开眼睛,那自己和何海澄结合的身影就在他前后左右。 无论怎么做,他都注定了无处可逃。 “小树,小树……”感知到了他的局促不安,何海澄在他身后并不急着律动。反而越发温柔的爱抚着他,细碎的亲吻着他的后背,帮助他一点一点的放松下来。 被这样的对待,不难让人感受到那份体贴与爱。苏明抓着旁边的床柱,终于不再逃避的慢慢回过了头,象是小兽要确认主人一般低低的、怯怯的呼唤。 “海……海澄……” “是我,我在。”爱怜的扶起他的腰,再度吻上他的唇,“准备好了么?我的小树。” 男孩分明被他这一句“我的小树”激得哆嗦起来,带着不安而莫名的欢喜,“我,我是你的?” 何海澄的手引导着他放到两人的交合之处,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一下一下吻着他的下巴,他的耳垂,问,“你愿意做我的小树吗?我一个人的小树。” 突然,心里有什么不受控制的热热的东西冲开了被禁锢多年的堤防,象是干涸已久的古井重新涌出了泉水,又象是打破了巫婆下的魔咒,何海澄看到男孩流着泪,哽咽着忐忑着问,“你……你愿意要我?”心疼的吻去他的泪水,何海澄回答,“是的,我愿意要你。” 男孩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完全模糊了视线,脑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随着本能在说,“连我妈妈……我妈妈都不要我了。她说我是没用的东西,她不要我……” “听着!”何海澄的声音忽地大了些,有了丝严肃的味道,“不管她遇到了什么挫折,可她随意把你丢下,都只能说明她不是个负责任的好妈妈,而绝不是你的错。” 男孩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他的脸,却有更多的眼泪汹涌而出,冲涮着他心中沉积已久的阴霾,他颤抖着问,“真的不是我的错?” “当然。”何海澄坚决无比的肯定,给了男孩救赎。他的保证,更加带给男孩光明,“她不要你,我要你。你愿意做我的小树吗?” “是的。我愿意,我做你的小树……”苏明拼命点头,在他心头堆积了十多年的阴霾终于开始渐渐散去。 短暂的停顿过后,是足以把人焚毁的火。 何海澄狠狠的吻着男孩,带着想把他吞吃入腹,彻底保护起来的力度。 苏明的眼泪很快就被他点燃的大火烧干了,什么技巧,什么心机统统用不上了。 他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本能去配合。可奇怪的是,这样毫无技巧,毫不花哨的性爱反而让人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 脑子彻底浆糊了,心里除了跟自己结合的这个人,什么都剩不下。 那种感觉是从没有过的体验,可莫名的让人欢喜。 象是终于打破了玻璃罩,摸到了里面五彩斑斓的幸运星。 可苏明也同样清楚的知道,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何海澄。暗地里纠缠了三年,又在明里纠缠了两年的何海澄。 可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何海澄不断在喊“小树,小树。” 似是在唤回他的理智,又象是把他的理智推得更远。 苏明有些恍惚了,不过他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讨厌何海澄叫他的名字。 小树。 这个从前被他畏惧不已,只想忘掉的名字此刻从何海澄嘴里喊出来,带给苏明的不再是绝望与恐惧,好象有了新的意义。 具体是什么,他还不能完全明白。但他感觉得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但那不是坏事,反而让他体会到有些新鲜的,如雨后春笋般的东西长了出来,他不知道究竟会长成什么样,但这一刻的他,是新奇而欢喜的。 如果何海澄要他,如果何海澄一直一直都肯要他。苏明觉得,他应该能明白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因为枫说,他是和他一样聪明的人。 他就不信自己想不明白。 突然的,耳朵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小树,不许分心,睁开眼睛。” 苏明听话的睁开眼睛,却突然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何海澄抱到了镜子面前。 清晰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清晰的脸。 潮红的情欲的脸,既陌生又熟悉。那是谁? 男孩呆呆的看着,忽地一下明白过来,羞得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曲起来,可就是这一低头的工夫,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挂在何海澄的身上,他火热的欲望还埋在自己的身体里。 大手插进他已经被汗濡湿的短发,何海澄告诉他,“我要你知道,你是谁,而我又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 持续的欢爱里苏明无比清楚的知道,他是海澄,自己是他的小树。 也许这一直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渴望,在被亲生母亲冷酷的抛弃之后,他终于找到一个人,肯把他这棵没人要的小树捡回去,做他的小树。 在要把人彻底掏空的激情即将抽去他最后一份体力和神智时,苏明听见自己似乎又哭了,用哽咽着的、可怜兮兮的、沙哑的声音对男人说, “我会乖乖做你的小树……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求你,好好告诉我。我会走……只是不要——也突然的丢下我。” 46 春天是真的来了,这从一天比一天早出现的太阳就可以发现。 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每天日出的时间?因为他每天都比太阳醒来的还要早一点。 近乎着迷的看着晨光从窗外一点一点的透进窗台,渐渐映上枕畔那人的脸,把他的脸清楚的呈现在自己面前,这总让苏明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就象是自己又多偷了一日的光阴,富足得象口袋里塞满糖果的小孩。 忽地,身边的人轻动了下,苏明吓得立即闭上了眼,继续老老实实的窝在他颈边装睡。 一双温热的手从被子底下爬上他的腰,如弹钢琴般划过他的腰线,还有嘟嘟囔囔的伴奏,“这里醒了吗?这里还没有醒。这里醒了吗?这里也没有醒。这里醒了吗?这里怎么还不醒?” 当手指头淘气的在他胳肢窝里戳来戳去的时候,苏明终于装不下去了,红着脸把他推开,低低的说,“我……我醒了。” “真没情调!”何海澄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很不高兴,正当男孩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又被人抱着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哈哈,你也太不经吓了,开个玩笑而已,你怕什么?” 苏明安心了,却又被他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局促,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只好微红着脸垂下睫毛解释,“我……我没跟人这样过,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真的吗?”突然,何海澄一本正经的问。 苏明脸更红了,这回又添上几分焦灼的心情。那是觉得自己没办法好好回应一段感情而出现的惶恐与不安,甚至还有几分窘迫和伤心了。 可何海澄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愣住了,“那你真应该去跟小丸子学习学习。” 苏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跟他还在上幼稚园的弟弟学习怎么回应一段感情? 啪啪两声脆响,是自己的屁股被人扒下裤子裸露在空气中被打响的声音。苏明又羞又窘,越发手足无措起来。 何海澄却哈哈大笑着把他放开,一跃而起,“算了,你就这样也挺好的。要是学得跟小丸子一样调皮,我可受不了。起床起床!我去弄早点,你快去洗漱,上班别迟到了。” 他风风火火的下了床,可苏明却还有些茫然的回不过神来。可身体却象是被根看不见的弦扯着的木偶似的,走进了浴室。 楼下传来何海澄愉悦的口哨声,镜子里是自己微笑而又青涩的脸。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和眼角分泌的不明物体。 一如所有人早起的样子。 这副模样,苏明从来都不敢多看。 因为每看一遍,他就会更加的不确定,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出现在何海澄面前?他又怎么能忍受这样邋遢没形象的自己? 刷牙的时候苏明在想这个问题,洗脸的时候他还在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或许,他并没有枫说的那么聪明。或许,他和枫两个人的脑子真的都有问题,否则,他为什么想了这么些天,还没想出来? 已经有好些天了。 自从那天告诉他自己的真名后,何海澄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当然,他也抽空回了一趟家,还拖了一只行李箱来。 然后,他拖着苏明一起去买菜,回来跟他一起做饭,一起打扫,一起在花园里修整花木,一起在桌上吃饭,然后,晚上还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算是同居吗?苏明不敢想。 这样象是在梦里的日子过了两天,等到第三天,何海澄就去上班了,他还把苏明送回了原来的车行。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原本苏明是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走进去的。可何海澄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的衣服是何海澄新买的,他的头发也是新理过了,短短的根本遮不住脸。大家应该觉得很奇怪吧? 可奇怪的是,所有的人对他的回来都没有任何讶异,好象他离开那么久,只是去渡了个周末而已。 最多的,也只是赞他一句,“你这么打扮可比以前精神多了。” 洗完脸,苏明忍不住又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的精神多了吗?明明这张脸上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变,为什么现在在镜子里的感觉却总是会让自己陌生而忐忑呢? 记得上班后的第一个周末,何海澄送他回谷家时,谷延捷曾对他说,“小明啊,你要再自信一点就更好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有自信呢? 困惑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苏明又想起刚刚的事来。当何海澄那么做时,自己应该怎么反应才不是没情调? 忽然,从身后冒出一张脸,何海澄的脸。 转头的瞬间,苏明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又在发热,他努力忽视掉近来时常出现的这种感觉,近乎绞尽脑汁的跟他打了个迟来的招呼,“早……早安。” 何海澄有点诧异,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忽地又笑了,指指自己的脸,“我还没刷牙,你亲这里吧。” 苏明有点奇怪,他不过是跟他打个招呼,为什么何海澄以为他想亲他?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他还是去亲好了。 正当他嘟着嘴唇凑过去的时候,何海澄忽地把脸转了过去,同样嘟起唇,响亮的吻了一下。 苏明耳根突然就烧得厉害,何海澄却象是偷到腥的猫一般,哈哈大笑着又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快去楼下收报纸,我没来不许偷吃!” 苏明听话的低头往外跑,那样急促的脚步不知是为了掩饰慌乱的心跳,还是不知所措的欢喜。 也许都有吧。可这样的情形,他又该怎么应付才是对的? 把门口的报纸收进来的时候,苏明又多了一个让他苦恼的问题。 可他还是没忘记把报纸摆在餐桌那个位置的左边,何海澄他们家人都习惯一边吃早点,一边迅速浏览下新闻的。 当然,现在苏明也会在何海澄下来之前,快速扫一遍。 上个礼拜天,祈爱之和谷心杨两口子抱着小阿九来做客的时候,祈爱之曾经说他,“小明啊,你适当的也要关注下新闻时事,人总要与时俱进嘛,否则跟别人聊天你都插不上嘴。” 苏明当时就惶恐了。 其实他并不怕跟别人聊天插不上嘴,他只担心祈家的任何一个人不喜欢他。 枫说,要讨好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先讨好他的家人。枫和露露那么好,但苏明回来这么久了,虽然有上班,有回家,可除了祈爱之,还没有别的祈家人来看过他。 当然,他更没有勇气去祈家。 何海澄出事的时候,何家悦说的话,祈安之看他的眼神,苏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说真的,他们都不是坏人,既没有对那么坏的自己恶言相对,也没有拳打脚踢。可那一份无声的指责始终象在他心头压着块巨石,沈甸甸的。 有一段时间,苏明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部历历在目,逼得他连呼吸都异常困难。 可是,祈家人要是不喜欢自己,他和海澄可怎么办?如果这样的日子结束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无意识的翻动着报纸,眼睛是盯着那些黑色的字体,可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连何海澄下来都没有发觉。 “又发呆。”毫不客气的伸手揉揉他的短发,何海澄抢过报纸,坐在了桌子对面,“我看我以后要在你的脑子里装个监视器才行,否则真不知道你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快吃饭!” 苏明如做错事又被抓了现形的孩子般,老实的拿起筷子,开始吃早点。 在了解到他的饮食习惯后,何海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每天的餐桌,都把每人需要完成的份量进行了分配。 为了完成任务,苏明只好开始吃一些五颜六色,看起来很是奇怪的东西。不过有些东西的味道还真不错,也许一次两次还没有吃出味道来,但是多吃几次就渐渐喜欢上了。 比如这道水晶凤爪,酸辣爽口,极是开胃,早上喝粥就包子都很好吃。 已经连续出现五天了,可苏明还是喜欢。只是每回的份量太少,就那么两根,因为何海澄说得营养均衡才健康。 哦!今天好棒,多了一只! 看对面的男孩意犹未尽的吐出最后一根鸡骨头,何海澄用报纸半遮着的眼里露出一抹笑意。 这傻小子,喜欢一样东西也不知道说,非得自己看出来了,给他准备才行。否则他就是馋死,也绝不会开口来要。 但做人要懂得饮水思源,吃了这么好吃的水晶凤爪,也应该去表示下感谢吧? 何海澄收了报纸,装作不经意的提起,“这个周末你跟我回家一趟吧。” 呃……咳,咳咳! 男孩惊愕之余,几粒粥米吸到了气管里,呛得他咳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何海澄瞧着直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来给你拍拍。” 可男孩却大力摇着头,一面咳着,一面冲到大门外去。 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努力让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冷静下来。 怎么办?海澄说要带他回家,可他还没有准备好。但自己不是一直很想去他家吗? 枫说,只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足够重视,才会带他去见自己的家人。当然,何海澄的家人他都见过。但是!但是这回的情况不一样好不好? “你好了没有?”何海澄不放心的从屋里出来了。苏明很想说好,但又觉得这样是欺骗,而他答应过不再骗何海澄的。所以他只能湿着被呛出眼泪的眼睛,不安而诚实说,“我……我害怕。” 何海澄先是一怔,随即会过意来却是哈哈大笑。他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你,你是成心让我消化不良对不对?” 苏明急急否认,“我没有,没有!” 何海澄笑得更加厉害了,嗳哟嗳哟的叫胃疼,让苏明赶紧给他揉揉。 可等苏明真的伸出手来给他揉了,他却抓着苏明揽在怀里使劲一阵揉搓。然后他说,“你不要这么可爱好不好?” 男孩漂亮的眼睛里分明闪着不解。 “你要总这么可爱,我会一直一直忍不住要欺负你的。” 男孩漂亮的眼睛里闪着更多不解。 可何海澄却不解释了,拉着他又去吃饭,可这顿早饭到底没吃好。因为他一直都在忍不住的笑,男孩心里的不解越来越多了。 他是真是很害怕好不好?可何海澄为什么一直要笑?笑得他都想跟着笑了,自己怎么会变得这样奇怪? 47 周末的早上没有出太阳,反而下起了雨。 连续晴了好多天,下了雨本来是件好事,可苏明却实在觉得不是个好兆头。犹豫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的问正收拾餐桌的男人,“要不……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吧?” 何海澄愣了下,才会过意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为什么?” 每次被他这样的眼光看着,总会让苏明特别紧张,话说得越发不清不楚了,“呐个……下雨了。” 何海澄噗哧笑了,从桌那头走过来,把手圈在他的腰上,背靠着餐桌,直视着他的眼睛,“丑媳妇要见公婆,害怕了?” “不!”苏明急急否认着,但耳根却有些发烧。他是男人,他不是媳妇。但他——唔,丑吗?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纠结着,男人的唇已经追过来了。 战胜不了它的诱惑,苏明闭上眼,顺从的让何海澄吻上自己。哦,好吧,他其实,很喜欢他的吻。 何海澄的唇比他厚,永远是那么温热而体贴。每回吻上他的时候,他都觉得那种肉肉的触感很舒服,象是被包裹进丝绒里,又象是咬到马蹄水晶糕的感觉。 想到吃的,嘴里不觉感到一阵甜意,在何海澄还没有动作之前,他不自觉的就先把舌头伸了进去。 可是很快,却被何海澄推开了,眼神里带着几分警告的笑意,“你是诚心想诱惑我不想出门吗?失约可是很不道德的哦。” 苏明有脸又开始发烧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下雨了……” 然后,他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离得这么近,下点雨怕什么?又不是没有车。 何海澄忽地笑得很温柔,拍了拍他的背,“不用怕,我爸爸和爹地不会吃了你的。只是过去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紧张。走,上去换身衣服,等我洗了碗就去买点礼物,我告诉你他们喜欢什么。” 苏明忐忑了一早上的心终于安定点了,可上楼换衣服时,他又发起愁来,该穿什么好呢? 直到何海澄上来,他还无法做出决定,只好任何海澄大笑着把他压在床上又使劲揉搓了一番,才给他挑了身出门的衣服。 天气已经热了,就算下雨,也是不冷的。所以何海澄让他穿了那件白底有蓝色横条纹的T恤,下面搭咖啡色的九分裤。但怕变天,还是让他多带了件橙色的薄外套。 这样穿,会不会太随便了? 上车的时候,苏明还一个劲的对着窗子照来照去。 何海澄颇有些好笑,为了让他分心,他把车钥匙扔了过去,“今天你开车。” 这车还是他从前的那辆车,但又不是从前的那辆车了。 因为原车已经被撞得面目全非,唐慕阳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它修复跟从前看起来一模一样。而修复好的车被限定了最高车速,也就是说,何海澄就是再想飙车也飙不起来了。 何海澄很满意,能重新开起这辆车,他时常觉得,就已经是老天对他格外的照顾了。 开车的苏明很专心,因为车上有他最重要的人。不管有多少的忐忑和不安,在握住方向盘的那一刻,他把它们统统忘记了。 原以为要去商场购物,可何海澄直接让他开到了菜市场。 苏明有些发愣,他来这里买礼物?可何海澄已经取出车尾箱的购物车,“愣着干什么,快下来啊!” 苏明只觉自己呆头呆脑的下了车,又跟着他呆头呆脑的进了菜市场,然后听男人很兴奋的告诉他,“我爸爸喜欢吃这个,我爹地喜欢吃那个,小丸子喜欢吃……” 然后,苏明就拖着一车子的新鲜蔬菜,何海澄扛着两箱水果,两人还各挎着一大袋子干货出来了。 把东西塞进车尾箱,带着地主般的富足的笑意,何海澄宣布,“可以走了!” 苏明还有些不确实,“真的……就买这些就够了吗?” 何海澄哈哈笑了,“那你以为还要买什么?咱们又不是去做客,是回家。我昨天就跟爹地打过电话了,说今天会带菜回去。快走吧,不赶紧回去,中午吃什么?” 原来是早就说好的吗?苏明有些小小的恼怒,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 “生气了?”突然,男人从旁边伸出手,顽皮的按了按他的嘴唇。 苏明一下子就红了脸,可往后视镜看一眼,果然见到自己微撅的唇。原本微鼓起来的脸一下就塌了下去,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为自己的小气而惭愧。 可身边的男人却幸灾乐祸的说,“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嘿嘿,就是想看你生气。”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苏明想瞪他一眼,却发觉自己的嘴角却又忍不住的往上翘。 可身边的男人又一副颐指气指的老爷模样,“专心开车,好好看路。” 瘪下去的脸颊不觉又鼓了起来,苏明开着车,头一次生出要回头跟这个人算账的念头。 但这个回头,肯定不是在祈家。 车子开进祈家大门时,苏明又紧张起来了。甚至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都不太敢下车。 可是何海澄已经先下去了,还大声的在喊,“喂,你快点出来搬东西啊!” 想到车尾箱里那么多的东西,苏明就只好下车了。 家里的大门已经开了,但除了祈思元和唐亦观两个小朋友,并没有人出来帮他们拿东西。 何海澄不客气的把两袋干货给他们的小脖子挂上,让苏明拖着车,他扛着一箱水果进去了。 “还有箱水果!”苏明忍不住想伸手去拿,他扛得动的。 可何海澄白他一眼,“那是我准备带回家的。” 有人已经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呵呵笑了,“小澄还想藏私?那可不行。快拿进来,孝敬爷爷。” 何海澄故意唉声叹气着,却到底把那箱水果也扛上了。 苏明红着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居然一进门就犯下这样的错,可他又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只好跟着何海澄一起进来了。 “爸,你们在哪儿?”何海澄一进门就开始大呼小叫。 祈乐之从楼上的书房下来,不悦的嗔了儿子一眼,“叫什么呢?真是没规矩!” 这是在说何海澄,还是在说自己?苏明更加紧张了,僵在那里连路都不会走了。 “叫人哪。”何海澄放下水果,捅了他一把,可苏明却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嘴了。 眼睛一直盯着地,直到祈乐之走到他面前,淡淡说了句,“来了?” 他也只能如蚊子般小小声的嗯了一声。 苏明很鄙视这样的自己,可他全身烧得连手心都开始冒汗了,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小苏第一次来,别拘束啊。”还是何爷爷脾气最好,乐呵呵的当了和事佬,还替他们问了句,“家悦和他妈呢?” “都在楼上呢。”祈乐之的口气还算温和,并没有多少不高兴的样子,“一下雨妈的老毛病就犯了,家悦在楼上给她揉药酒在。海澄,你别傻站着了,赶紧收拾收拾去做饭吧。” 何海澄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领着苏明进厨房了,没了外人,他才低声跟他解释了句,“我奶奶有风湿,一到阴雨天气就浑身疼,非得拿药酒使劲揉搓散了不可。就为这个,我们家每年都会自己泡药酒,效果可好呢,不信等你老了也来试试。” 苏明现在颇听得懂他的笑话了,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可心里还是为自己刚才的拙劣表现提不起劲来。 他怎么就那么笨,连叫人也不会的? 闷闷的正把菜往外拿,唐亦观凑进来了,“海澄哥哥,你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呀?” 何海澄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这小子怎么又来了?谁请了你吗?去去去,做好吃的也不给你。” “不!”唐亦观很不拿自己当外人,机灵的钻到苏明身边,扒开他家的菜左看右看,“咦,你买了贝壳?我喜欢吃这个,中午我在这里吃饭。祈思元,你家买贝壳啦!” 这一叫,立即把那个小魔王也召来了,更加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问,“哥,买虾没有?我要吃大虾!” “滚一边去!”何海澄没好气的瞪弟弟一眼,“你不是孙悟空吗?孙悟空出家了,不吃虾,只吃青菜和萝卜。” 祈思元很严肃的指正出他的错误,“虾不是肉,孙悟空也可以吃的。” 何海澄取出排骨,“那这个孙悟空能不能吃?”祈思元又点了点头,苏明有点好奇了,只听何海澄笑着帮他问出心里的疑问,“这难道就不是肉吗?” 祈思元指出他第二个错误,“这是排骨,不是肉。” 苏明听得目瞪口呆,何海澄看他一眼,又问,“那什么才是肉?” 祈思元义正辞严的告诉他,“肥肉才是肉。孙悟空不吃肥肉,别的都吃。” 噗!就算苏明这样的老实人,也快受不了了。何海澄笑笑的望着他,“听见没?这就是我弟弟的理论。” 这样一番逗乐,总算是让苏明开怀不少。可祈乐之很快跟进来了,把两个小捣蛋鬼轰出厨房,看了看菜道,“海澄你到楼上去把你爹地换下来吧,他们小孩子要吃的那种口味只有他知道。还有你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吃的东西要软烂一些,那个排骨就用糯米来蒸吧。算了,这些你都不会,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去去去!” 他自己挽着袖子,系上围裙进厨房了,苏明顿时又紧张起来。眼巴巴的看着何海澄,可何海澄却很不讲义气的把他留下了。 “那让小明给你打下手吧,他不是很会做菜,但洗洗菜剥剥蒜的还是没问题的。” 临去之前,他还大模大样的拍了拍苏明的肩,“好好干啊。” 苏明求助的眼神彻底白费了,何海澄跑了,把他一人留下了。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象个木头人似的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祈乐之瞟了他一眼,直接发号施令了,“那你就跟着学点吧,先把排骨拿去焯个水。” 苏明茫然的看着他,这是让他拿去洗洗的意思吗? 祈乐之又瞟了他一眼,一步步的教,“接半锅水,把排骨放下去,加点料酒,烧到水快开时,就会有一层浮沫上来,把那个脏水倒掉,这就叫焯水。” 苏明听着脸都红了,深为自己的无知而惭愧,但他记性很好,手脚也快,立即拿了排骨去照办了。 接下来,祈乐之一边自己处理食材,一边教他处理着其他食材。 渐渐找到节奏的苏明也没那么紧张和害怕了,他甚至开始暗暗鼓起勇气,要叫祈乐之一声“叔叔”,可就在此时,何家悦下来了。 如果说祈乐之还算是面色如常,和颜悦色,但何家悦明显有几分不高兴。苏明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何家悦看了下已经准备好的菜,就让祈乐之也出去了,“行了,剩下的我来做,你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看下你小儿子,我刚才在楼上看到他们好象又跑到后头仓库去了,你盯着些,别让他们又淘气。” 祈乐之只好走了,不过走之前,他看了苏明一眼,交待了句,“小苏不是很会做饭,你多教教他。” 何家悦却轻哼一声,推了他一把,“知道了。” 等到祈乐之离开,苏明更紧张了。他总觉得,何家悦似乎有话要说。 果然,刚开始教他挑虾腺,何家悦就直接问起,“你那栋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苏明本来稳稳的拿牙签挑虾腺的手一抖,那根细细的虾肠顿时断了。 48 关于房子的问题,何海澄曾经问过苏明,可苏明没有说,只告诉他这房子肯定不是自己用赃款换来的。 何海澄选择了信任,就不再追问了,只说等到苏明哪天自己想说了,再告诉自己。 苏明很感谢他的理解,但显然,何家悦不能理解。 他能接受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秘密,但他更是一个关心孩子的家长。苏明被亲生母亲抛弃的事他可以不去追究,但苏明莫名其妙多了一笔巨款,买下那样的豪华别墅他却不能不管。 所以他坦率的告诉苏明自己的担心,“一想到你们住在那样来历不明的大房子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我不是担心你去干了什么坏事,但你能给我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吗?那不是三五百块钱的小事,是上千万的别墅啊,我一辈子也没挣过那么多的钱。眼下我们家这套房子,要不是把全家的房子都卖了,再加上海澄祈家那边的爷爷留给我们的遗产,是怎么也买不起的。而你随随便便就买了那样一套比我们还要昂贵许多的别墅,你让我怎么安心?” 苏明沉默了,在何家悦几乎放弃的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男孩低低的开口了,“是换的。”他的声音很艰涩,但还是能让何家悦听得清楚,“我拿玉换的。” 何家悦更加疑惑了,“玉?什么玉这么值钱?” 苏明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结结巴巴的解释,“翡……翡翠,红色的……金丝红翡。” 何家悦对玉石没有研究,不太懂这些,可他听着这名字就觉得似乎挺贵重的,“那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苏明又低下了头,手指头不觉绞在了一起,“是我……我爸爸给我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了。” 他已经紧张得鼻尖微微沁出汗了,却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在那外面裹了一层橡胶,所以在我身边……许多年也没有被人发现。” 啊,何家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但新的疑问又产生了,“就那样一块石头,能值一套别墅?” 苏明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费劲的道,“似乎是值的……听说那个市价大概值五千万吧?我也不知道……” “五千万你就这么花了?”何家悦不觉惊呼起来,“你家又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石头?” 苏明汗珠子都滴下来了,但他还是坚强的站在何家悦面前,诚实的告诉他,“我爸爸……是挖矿的。” “爹地!”何海澄终于出现在厨房门口,救驾来了。 一看苏明那浑身跟汗水里捞出来的模样,他困惑而担心的问,“爹地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没什么。”何家悦面无表情的瞪了儿子一眼,“你给你奶奶揉好了?” 何海澄答非所问的笑,“是奶奶叫我下来的。” 何家悦撇了撇嘴,“那你切盘水果带出去吧,不要弄太多,一会儿要吃饭了。小苏你也出去吧,剩下没什么事了。” 哦。何海澄笑嘻嘻的应着,把苏明拉出去了。立即追问,“刚才爹地问你什么了?” 可苏明却摇了摇头,不肯多说。 何海澄不明所以的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爹地这人虽然脸上比较冷,但心地是最好的。象我弟弟那么调皮,他嘴上虽然凶,但实际上很少动手教训,反倒是我和我爸打得比较多。所以他要说什么,肯定不是坏心,你别往心里去。” 苏明憋得脸通红,却突然觉得让何海澄这样误会担心也挺好,于是他不吭声的去帮他洗水果了。 何海澄挑的那两箱子水果,可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挑了几样切开,何海澄装了两小碟,带苏明先给爷爷奶奶送上去,并絮絮跟他讲解家里的生活细节,“他们年纪大了,高糖的东西不能多吃,但老人家嘴馋,有时偏偏想吃,所以只能少切一点尝尝。象苹果那些硬的啃不动,就给他们打果汁。” 这些事情苏明听得津津有味,到了楼上,他还帮着何奶奶继续进行按摩。 老人家总是特别好说话,只知道一味的宠溺孙子。然后爱屋及乌的,也对孙子在乎的人格外亲切。说心里话,苏明觉得,跟他们相处起来,可比跟祈乐之与何家悦在一起轻松多了。 但他又不讨厌跟祈乐之与何家悦相处,因为他心里知道,做家长的虽然担心多些,但真的不会有什么坏心。 在祈家做客的一天很快结束了,实际上只在他们家吃了顿午饭,何海澄就带苏明回去了。因为晚上家里人的惯常节目是都要回祈家老宅的,可那么多人的场合,他怕苏明应付不来,所以借口说要去看电影,就带他出来了。 当然,他也真的带苏明去看电影了。这样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很平常,但对于苏明来说却很稀奇。 在电影院的门口,何海澄还告诉他,“片子你来挑。但要是不好看的话,下次包括下下次就都得由我来选片了。” 苏明想了想,问他,“那如果我觉得好看,你觉得不好看呢?” 何海澄没想到他现在还会有疑问了,想了想告诉他,“那下次也得归我,一人一次才公平,对不对?” 好吧。其实苏明觉得这法子挺幼稚的,但他还是答应了。 只是他们在看电影的时候,爱操心的家长还在对着电脑奋战。 “哗!原来金丝红翡真的这么值钱啊?”何家悦连午觉也不睡,对着电脑上搜罗出来的资料赞叹不已。 作为他的死党,祈乐之当然也分享了这一秘密,还进行学术性的考据,“翡翠,原本是鸟的名字,春秋战国就有记载了。翡是红色的雄鸟,翠是绿色的雌鸟。金丝红翡是夹杂着纯金的翡翠矿石,极其难得和珍贵。你看这儿,有一套古代宫廷传下来的金丝红翡的首饰,就那么几颗小小的石头,你猜拍卖了多少钱?3600万!那还是七八年前的成交价了,如果苏明真有一块上等级的翡翠的话,卖到5000万也不是不可能的。” 何家悦很心疼,“那傻孩子也是的,他那房子我问过了,市场价也就3000万顶到天了,他拿这么贵的翡翠去换,这不是亏了?” 祈乐之呵呵笑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如果不是这么好的翡翠,我估计那房东也舍不得卖。不过你想过没有,既然苏明说这石头是他家里给的,他爸爸又是挖矿的,你猜,他会不会是缅甸人?那里的华侨可不少,也是全世界最大最好的翡翠出产地。” “你想去查?”何家悦有点不太赞成,“可苏明那样子,似乎不太想回忆过去的事情。就算他真是缅甸人,他家也真的很有钱,随随便便就能给他块翡翠,可为什么他丢了这么多年,家里人一直没动静?” 祈乐之心里有个猜测,“海澄说是小明的妈妈抛弃了他的,可他的爸爸或许并不知情呢?你想想看,会不会是两口子闹矛盾,所以妈妈一气之下把儿子扔了,还故意不告诉他爸爸,所以他爸爸一直不知道儿子的下落。也可能是父母离婚了,他爸爸还一直以为儿子跟妈妈在一起,所以根本没想过来要找,这就解释得通了。” 这样也有些道理,但何家悦想想还是摇了摇头,“万一真相更加残酷呢?咱们不清楚情况,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祈乐之忽地笑了,“你呀,总是嘴硬心软。表面上对人家不感冒,其实心里早就接受了吧?” “那倒没有!”何家悦转过脸去不肯承认,“我是看在海澄的份上才接纳他的,不过他们俩真想在一起,还有得慢慢磨合呢。我着什么急?” 祈乐之笑笑,不说话了,但他和何家悦一样,对这段感情持观望态度。 因为他们都看出苏明身上的一个缺点了。 两个人,不光是有爱情就能走到一起,能否磨合成功,才是一段感情真正稳固下来的关键。 孩子们的路,让他们自己去走吧,家长们只需要在旁边守护着就好了。 只是这样想想,两口子忽然觉得苏明挺可怜。海澄有他们,可那孩子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出了事也没人管。 所以何家悦想想,迟疑着问祈乐之,“你说,我要不要抽空跟他谈谈?” 祈乐之笑了,送他两个字,“随便。” 家长们的担心从来不是多余,苏明的缺点很快就遇到要被考验的时候了。 49 今天下午的生意不太好,离下班还有两小时的时候,车行就闲得可以“打蚊子”了。这是车行大老板唐慕阳发明的俏皮话,眼下成了所有员工的口头禅。 苏明不喜欢“打蚊子”,真的假的都不喜欢,因为何海澄的体质特别容易招蚊子。两人有时就去楼下花园剪剪草,散散步,他身上也总要被叮上好几个包。 这样的大夏天,又不能穿着长衣长裤,喷了防蚊水也没什么用。弄得何海澄最近老是嘟囔着说要自己去研制一种新药,让蚊子别再来咬他。 苏明现在跟他在一起时,总是强迫自己穿上背心短裤。这不是为了卖弄性感,而是想让蚊子来叮下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蚊子还是喜欢咬他。 那有没有什么其他招蚊子的办法吗? 听他问起,唐慕阳还以为是讲生意,“正常啦。总有不开张的时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觉得无聊就先回去休息好了。” “不是这个意思,”苏明认真的告诉他,“我是说招活蚊子。” 唐慕阳哈地怪笑一声,不负责任的道,“那你在家养个小孩吧。孩子皮肤嫩,肉又鲜,最招蚊子了。我家蚊子就坏得很,不叮大人,专门叮两个小的。尤其是我女儿,昨天又给叮了三个大包,怕她抓破了留疤,只能一直跟她摸。哎哟,小丫头那委屈样儿,可让人心疼死了!” 苏明沉寂了一会,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他也很喜欢小孩,可他是男人,他和何海澄在一起,就不可能会有小孩。 何海澄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事,但是苏明从他对小弟的疼爱中就能看得出来。何海澄很喜欢小孩,如果他有小孩,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可苏明做不到。 如果让何海澄去借腹生子呢? 可一想到会有别的女人挺着大肚子怀着何海澄的孩子,苏明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情人,起码不是一个能够全心全意为情人着想的好情人。 他想跟何海澄在一起,自私的只想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 想着何海澄,就想起他早上的话来。 “这么热的天,突然想吃冰激凌了。你想吃吗?要不要我回来时带一桶?” 他不能给他生孩子,总能给他买冰激凌吧?苏明有点坐不住了,迟疑了一下,问唐慕阳,“我真的提前离开也没关系吗?” “行啊,你想走就走呗。”唐慕阳从游戏画面中抬起头来,贼笑兮兮的问,“想去接海澄?” 苏明想了想,决定问问他,“海澄说想吃冰激凌,你知道哪里有比较好的吗?” 唐慕阳哈地一声又怪笑了下,“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给你个地址,你去那家买。她们家的冰激凌都是手工现打现做的,要是家里没做,我们都是去她家买。你要去的话,帮我也带两桶,要香草和柠檬口味的,要是没有就换草莓或者绿茶的,回头我到你家来拿。” 行。苏明收了地址,开车走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买冰激凌的地方遇到何家悦了。 略停了停,苏明鼓起勇气上去打了个招呼,回过头来的何家悦也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苏明很诚实的告诉他,“海澄早上说想吃冰激凌,我就想来给他买一桶,这是慕阳介绍的地方。” 何家悦呵呵笑了,“海澄也跟我打电话了,他说想吃冰激凌,问我做了没有,我前几天做的全带到康之那边去了。今天太热,我也不想做,就出来买了,没想到居然碰到你。正好,他们的冰激凌还要等一会儿,咱们到外头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天吧。我给海澄买了香芋的,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不要了。”苏明有点紧张,客气了一句,又把唐慕阳要的报上,何家悦一起把账结了,带他到不远处的小店点了两杯奶茶坐下说话。 一开始,他只是问问苏明工作怎么样,生活怎么样,这些都好回答,可是何家悦忽地问起一个问题,让苏明有些尴尬了。 “爱……爱好?” “是啊。”何家悦很诚恳的告诉他,“你不能总是海澄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吧?总得培养点自己的兴趣爱好,这样不是能让你自己更丰富一些吗?” 可我要丰富起来干什么呢?苏明不是很能理解何家悦的话。但他没有反驳,只是在心里默默的困惑。 何家悦还想跟他说点什么,忽地手机响了。接了个电话,何家悦立即起身要走了,“不好意思,小丸子又在学校里捣乱了,我得去处理一下,咱们改天再聊。啊,对了,这个单给你,一会儿麻烦你去取了冰激凌,回头让海澄送来。” “好,这事交给我,叔叔您快去忙吧。” 送别了匆匆离开的何家悦,苏明独自坐下来思考。何家悦是负责任的好家长,那么他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可他能培养什么兴趣爱好? 目光突然被窗外一个带着小孩子的妈妈吸引,小孩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那妈妈正牵着他一面走,一面数落,“你呀,成天不知道要让妈妈操多少心,妈妈的头发都给你累白了……” 苏明于是又想起那件事情来了,要是他能和海澄有个孩子,是不是就会丰富起来了? 他觉得,这一定是比什么“兴趣爱好”都要让他投入的事情。就象何家悦,不就因为一个小丸子忙得团团转? 如果他们能有孩子,到时说不定老师也要时不时的打电话给他,让他去操心、去处理。苏明想着想着,不觉就摆出一副严肃的家长样来。 不太自信的照照旁边的玻璃窗,他又有点怀疑,自己能当好家长吗? 手机突然响了,是何家悦打来的。原来是冰激凌店刚通知了他,他们要的冰激凌已经全部做好了。 苏明表示立即去拿,又关心的问了句,“小丸子没事吧?” “没事。”何家悦那头似乎不太方便说话,匆匆讲了两句就挂了。 拿冰激凌的苏明想了想,决定自己把冰激凌给大家送去。反正现在住得也近,费不了多少工夫。 等到回自己家的时候,何海澄意外的已经提前回来了。家里还有一个客人——祈安之。 苏明反倒吓了一跳,因为何海澄和大伯之间的气氛很奇怪,好象在谈什么严肃的事情,颇有几分紧张。 “对,对不起。”明明是回到自己的家,可苏明却面红耳赤的象弄错地址的快递员似的,捧着大桶的冰激凌不住道歉。 祈安之反而笑了起来,“没事,正好我跟海澄也谈完了,这就回去了。嗳,这冰激凌有多的吗?” 看他想拿走,苏明的双臂不自觉的紧了紧,象是怕人打劫似的,紧张兮兮的说,“这是海澄要的,就一桶……” 祈安之噗哧笑了,“那就算了。” 可何海澄有些不好意思,嗔了苏明一眼,从他怀里把冰激凌拿出来,“大伯你拿去吧。” 祈安之笑着摆了摆手,“开玩笑的,我真不要了。” 他真的走了。 关上门,看何海澄转过头来瞪着自己,苏明越发不安了。绞着手指头,费力的解释,“你早上说想吃的……这是你爹地买的,香芋的……嗯,要不,我给你大伯送去?” 何海澄拉长着脸,问,“你也知道错了?” 苏明知道,苦恼的承认,“我不该那么小气。” 可是,这是何海澄想吃的,他实在舍不得分给别人。唉,这也全怪他太笨了。当何家悦问他要不要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着多买一桶?象唐慕阳就知道要两桶,何家悦也买了两桶,只有他,笨得只知道何海澄说吃什么就买什么,他怎么就不会多买一桶? 眼下,在祈安之面前留下个小气的印象不说,海澄也生他气了,他真是笨死了! “既然知道错了,还不快上去洗澡?” 生气的何海澄发了话,苏明立即听话的往楼上走。可是他忽地怀疑的转过头来,就算他错了,可有用洗澡来惩罚的吗?背后的何海澄已经忍俊不禁的笑了,促狭的在他身上扫了两眼,“你不洗澡,我怎么在你身上吃冰激凌?我可不喜欢带着咸味的,难道你喜欢?” 会过意来的苏明一下子脸到了耳根,他想回瞪何海澄两眼,却怎么也瞪不出气势来。只好在何海澄的大笑声中,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楼,去洗澡了。 50 可能是因为有了要做“那种事”的认知,连独自一人的洗澡也变得情色起来。 当温热的水淋湿身体的时候,苏明忍不住在想,他为什么要听何海澄的话过来洗澡?如果想要拒绝的话,留在楼下就好了啊。 何海澄不是急色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苏明意志的的性事来。当然,何海澄也很爱干净,不可能在苏明不洗澡的情况下,就把冰激凌涂在他的身上享用。 既然不洗澡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他为什么要进来洗澡呢?苏明再一次懊悔起来,手不觉关上了水龙头。 可全身都已经打湿了,难道就这样出去?在外头跑了一天,洗个澡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当苏明还在浴室里苦恼于要不要洗澡之中,门突然的被人推开了。 苏明吓了一跳,就见何海澄捧着一碗挖出来的冰激凌,笑眯眯的靠在门边问,“洗完了吗?我可以开动了吗?” 反应过来的苏明从头红到了尾,手忙脚乱的抓起浴巾裹住身体,“你……你怎么进来了?” 他跟何海澄虽然在灯光下做过,但那都是晚上的事,这样还算大白天的赤裸相对,苏明真的很不习惯,也很不好意思。 可何海澄却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本来只打算逗弄他一下的,却忍不住有了更多的想法。 回手把门关上,他一本正经的说,“我想在这里开动应该更加方便吧,等我吃完了,你可以再洗个澡。” “你……出去!”憋了半天,苏明也只能涨红着脸,吐出句话来。 “Why?”何海澄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不是你答应请我吃冰激凌的吗?” 可他就是请,也不是这种请好不好?再说,他什么时候答应过了?紧张的抓紧浴巾,半转过身子的苏明费劲的解释,“我呐个,还没洗……” 可他以为很有用的借口对何海澄却半点用处也无,他做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没关系,我等你。” “不行……”苏明的耳根子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你在这里,我不行……” 何海澄忍俊不禁的笑了,“男人可不能随便说不行哦!小伙子,加把劲。” “真的不行……”苏明发誓自己一定做不到,如果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脱光了在何海澄面前洗澡,他会羞死的! “那我来帮你。”何海澄很有绅士风度的将冰激凌放在漱洗台上,拿起沐浴棉按了些沐浴露上去,很快就揉搓起丰富的雪白泡沫。 “不要……”苏明象害羞的小兔子般低着头往墙角躲,很快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沾满泡沫的手伸向他的脖子,何海澄使劲绷着脸忍笑,觉得自己颇象诱惑小红帽的狼外婆,“放心,我会很轻的,我在家就经常帮小丸子洗澡。” 那小丸子会跟你做爱吗?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打死苏明也不敢说。他只能努力的摇头,抖着嗓子求饶,“海澄……不要了……” “这样的力道可以吗?” 当何海澄不管不顾的开始揉起他的脖子,苏明换了一个请求,“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好不好?” “不好。”何海澄扯起他的一条胳膊揉搓,还眯着眼威胁,“除非你不信任我。” 可苏明怎么能不信任何海澄?所以他只能扭过头去,咬着唇把那条胳膊交到何海澄手里。 一条胳膊后是另一条,脖子下面是胸。 当包裹身体的浴巾在何海澄步步进逼下被扯落时,苏明全身赤裸着,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在何海澄的眼前。他早已经害羞的不敢看了,死死的闭上眼睛。 何海澄做事一向专业而且仔细,打着圈儿在他身上揉搓,连大腿内侧和脚趾头缝儿也没有放过。 等他把苏明的全身搓遍,苏明已经毫无悬念的起反应了。 从头顶开始浑身都是雪白泡沫,紧紧夹着双腿,把自己在浴缸里蜷缩起来,闭着眼睛逃避这一切的苏明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就象是长了层雪白茸毛的小动物,说不出的可爱。 总之,何海澄很喜欢。 两眼灼灼的看了半天,何海澄觉得自己真是个君子,居然对这种酷似冰激凌的长毛可爱小生物忍住了上下其手的欲望,打开了水龙头。 “闭紧眼睛,要冲水了哦!” 本就闭得极紧的眼睛闭得更紧了,当哗啦啦的清水从全身淌下,苏明偷偷的轻松了一把,终于要结束了吧? 所以当何海澄一关上水龙头,他就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抢过毛巾来擦水。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赤身弯腰擦身的动作,会给后面的人带来怎样的冲击。 “真乖。” 还没完全擦干,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就沾上了他的肩头。苏明惊愕的转头,刚好看到何海澄故意放慢的伸舌舔去他肩头的冰激凌,笑得一派热情中又带点小坏。 苏明的脸腾地一下又开始发烫了,僵硬的站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一小勺一小勺的冰激凌被舀在身上,何海澄随心所欲的亲吻着他,还不住发出赞美,“唔……果然洗了澡好吃多了。” 苏明不知道他是在说冰激凌,还是在说自己,不过不管眼下他在说什么,他只希望何海澄能快点“吃完。” 因为被这样一口一口亲吻舔舐着,他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象是沙锅里慢火炖着的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都快从骨子里被炖化了。 “怎么,很热?”当何海澄停下来问起的时候,苏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刚刚说了个热字。 还没来得及表态,何海澄便伸手把浴缸旁边的窗帘拉开,窗户也全然推开了。 苏明呀地惊叫一声,立即蹲下了。他没穿衣服!夏天黑得晚,窗台上还残留着一丝明晃晃的太阳呢。 何海澄有些无奈的摇头笑笑,“喂,这外头全是树,谁看得到?” 豪宅的贵,总是有点道理的。象他们家,除了观景窗台,其余都是不必担心会被人窥探的。要是何海澄进来洗澡,会把窗户全打开,躺在浴缸里看看天上的星星,也是一种享受。 只有苏明,无论何时走进浴室,一定要关门要窗,连窗帘都要严严实实的放下,不透一丝光进来。 苏明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什么样的心理,他明明不是吸血鬼,可就是惧怕一切光线炽热的地方,那总让他没有安全感。 可何海澄今天好象偏偏就是要捉弄他一般,打开了窗户不说,还恶作剧般的把他抱到了窗台上,坏心眼的问,“这样就不热了吧?” 太阳快落山了,吹到赤裸的背上的风也凉爽了下来。空气确实更清新了,可苏明却连脊背也抖了起来,口齿不清的哀求,“海……海澄,回房……” 回答他的是满满一大勺冰激凌,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何海澄凶巴巴的威胁,“这是我的,不许你吃!” 苏明只好大大的张着嘴,连吞咽的动作都不敢做,还怎么能出声阻止? 于是,何海澄得以重又在他身上涂满了冰激凌,大块朵颐。 虽然内心羞耻得恨不得立即晕过去,可身体还是给那亲吻的快感渐渐安抚下来。 当敏感的乳尖被一次又一次涂抹上冰激凌反复热吻时,苏明给那难耐的酥麻刺激得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检查一下。”何海澄的舌终于伸进他已经张得快要麻木的嘴里,那里的冰激凌当然早就融化并滑进了苏明的肚子。 惩罚性的掐了他的臀尖一把,何海澄抵着他的额头,故意欺负的问,“不是说好那是我的吗?你怎么这么馋嘴的吃掉了?做错事还有脸哭?” 累积已久却无法发泄的欲望逼得苏明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他只能无助的望着何海澄,用那种祈求的目光。 何海澄到底心软,做不出真正欺负人的事。 一看到苏明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忍不住亲吻着他的脖子,把他期待已久的炽热送进了他的身体。 光是在插入的过程中,苏明就忍不住发泄了出来。 身体内部好象突然变得敏感无比,不管何海澄怎么动,他都反应强烈的又哭又叫,完全失去了自制力。 在他这样的状态下,何海澄很难继续保持冷静。 律动变得热情而狂野,等到终于满足的从他体内退出时,苏明连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眼皮子也红肿了起来,下腹处更是泄得一塌糊涂,整个人软得象一滩泥。 而何海澄只高朝了一次。 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了,把人洗干净抱回房去,拍着还在一抽一噎的苏明,何海澄很疑惑,也有点好奇,“怎么会这么敏感?是因为是白天的关系吗?嗯——要不,我们下回多试几次?” 看着苏明满怀幽怨的小眼神,何海澄哈哈笑了,“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我下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想吃什么?” 苏明不知道,只是跟无尾熊似的抱着他不撒手。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何海澄想了想,干脆把他背了起来,“走,咱们一起去做饭。想吃什么就自己点,好吧?” 苏明默许了,趴在他宽厚的背上给背下了楼。何海澄把他放在厨房料理台边的高背椅上,伸手就能摸到自己的地方,这才开始准备晚餐。 伸长脖子随他的动作,看了冰箱里的食物,苏明沙哑着嗓子给出建议,“煮面条吧,快。” “好啊。”其实何海澄也有此意,虽然他们连厨房里也有空调,可现在一来时间已经晚了,二来刚“剧烈运动”了一回,他也实在没力气去炒四五个菜了。 煮上两人份的意大利面条,再剁一块牛肉加上土豆洋葱和红萝卜做成美味酱汁,再洒上芝士及罗勒放进烤箱焗一会儿,再切个西红柿片和黄瓜丝铺上,就是非常完美的意大利面了。 拿一只大盘添出来,把苏明打横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享受着情人间你一口我一口共进晚餐的快乐时,何海澄决定告诉苏明一个好消息。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请大伯来吗?” 苏明嚼着嘴里的面条,很配合的摇头。 何海澄笑得有几分骄傲,也有几分欣慰,“大伯和唐叔的试验成功了,他们俩的骨髓细胞里培植出的生殖细胞融合了。”他强调了后一句,“这是我们那儿第一对在同性之间成功的。” 苏明震惊的望着他,忽地眼光变得异样狂热起来,几乎是嚼也不嚼的就吞下嘴里的食物,他很清晰的说,“海澄,我们也去造个小孩吧。” 何海澄怔了好半天,突然失笑着问,“你这是算在向我求婚吗?别忘了,参加实验的必须是已婚人士哦。” 他的调侃是想看到苏明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苏明却无比忐忑而认真的问,“那我能向你求婚吗?你要怎样才肯跟我结婚?” 何海澄反倒噎住了,认认真真打量着他,“你说真的?你想好了?” 苏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点头,眼里是满怀憧憬的喜悦,“我想好了,我们结婚。然后造一个小孩,就跟小丸子一样可爱,好不好?” 何海澄突然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苏明这样子似乎有点兴奋过头了,可就这样泼冷水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同性之间的生殖问题谈何容易?正想把事情更具体的讲给他听,忽地家里的电话响了。 把苏明抱到一旁坐下,何海澄走过去沙发那边,接起了电话。 “啊,我是。” 电话那头在说什么,苏明完全听不到,他只是一脸热切的望着何海澄,等着他说同意,说愿意跟自己结婚。然后,他们是不是也很快就会有小孩了?那会长得象谁?象海澄吧!海澄那么好,象他的孩子也一定是最优秀的。 可在苏明的幸福憧憬中,何海澄的表情却一点一点的严肃下来,等到挂上电话时,他的目光落在苏明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凝重。 “怎么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苏明直觉这事情不妙。 何海澄看着他仍在闪光的眼睛,酡红未褪的脸,想了好半天,才一字一顿,颇为艰难的告诉他,“你的家人,找来了。” 51 狂风夹着雨点,劈里啪啦的落下,砸在玻璃窗上砰砰直响,就跟放鞭炮一样。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何海澄给吵醒了,习惯的伸手往前一摸,却意外的落了空。 他顿时惊醒,起身打开床头灯,果然就照见身边空了的那一半。 “小明?”提高嗓门叫了一声,无人回应。洗手间的门是敞着的,灯是关着的,分明没人。 何海澄翻身起来,匆匆套上睡衣,从楼上直找到楼下,很可惜,家里空无一人。 他有点慌了,可还不至于大乱,猛地一把拉开大门,期待苏明会跟上次一样,躲在门廊的阴影里,可事实让他失望了。 苏明走了。 没有收拾任何衣服,只开走了车库里何海澄的那辆车。 被限定的车速自然开不了多快,问题是这世界有多大?他得上哪儿去找一个诚心不告而别的人? 瓢泼般的大雨把连日来的闷热一扫而空,可也把何海澄心里的热情冰冻了。 他努力了那么久,经营了那么久,难道还是赶不走苏明心里的恶魔?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把他吓得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离开了自己? 何海澄不知道,这是苏明的失败,还是自己的失败。 凌晨三点半,被突如其来的大儿子吵醒的何家悦没有半分不耐烦,反而甚好脾气的去给他泡了一杯滋润清火的蜂蜜茶,端到何海澄的面前。 “你也不要太生气,也许他只是需要个地方冷静一下。” “爹地,我不是生气。”何海澄低头黯然看着杯中那在灯下格外金黄的甜蜜液体,却象是看着一杯苦酒,“我只是有点失望。他这样一声不吭的就离开,到底拿我当什么了?” 何家悦顿了顿,才缓缓的道,“我本来想找小苏谈谈的,可昨天才开了个头,你弟弟又出了状况。海澄,你心里的难过爹地能明白。你是不是觉得这段感情一直是自己在牵着小苏往前走?然后他这突然一撒手,就等于把你从前用过的心力全都浪费了,所以你才会觉得失望,觉得很累?” 难道不应该吗?何海澄疑惑的望着爹地。 何家悦却笑了笑,“可是在爹地看来,这段感情一直是小苏在牵着你往前走。” 何海澄愕然的看着他,却听何家悦慢条斯理的跟他分析道,“你说,小苏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你?” 那当然。何海澄知道,苏明的心里除了自己,几乎就装不下旁人。 “那爹地再问你,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他?” 这个问题把何海澄问住了。 他知道,自己心里也装着苏明,但他不能象苏明那么纯粹的只想到对方。对于何海澄来说,爱情虽然重要,但亲情、友情也同样重要。 何家悦笑得有几分感慨,“小苏那孩子,几乎是拿整颗心来爱你。除了你,他的眼睛里再也装不下别人,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了。你说,如果不是他这样全身心投入的来爱你,你会为他做后来的一切吗?” 这个问题何海澄还从来都没有想过。 何家悦叹了口气,“本来,我想告诉小苏,让他学着有点自己的空间,别把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因为这会让他彻底迷失掉自己。可到底还是来不及。不过就算告诉他又怎样?我估计他就算听到,也很难往心里去。现在小苏走了,海澄你是不是觉得他是因为害怕面对家里的人和事?” 何海澄之前确实是这么以为的,可是现在,他想了想,问,“难道他是害怕我因为他家的人和事放弃他?” 幸好,他的儿子还不算太笨。何家悦倾下身子,认真的道,“海澄你仔细想想,他的母亲早就抛弃他了。如果小苏真的跟爸爸要好的话,为什么不去找他?他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想不到办法?他不去找他们,你想想会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对他们都死了心。”何海澄说着,突然想到,苏明早就知道他带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翡翠,可他从来没想过变卖。直到为了给自己找地方复健,他才取出那块金丝红翡,跟人换了湖区的别墅。 而就因为如此,苏明的家人才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 关于这一点,苏明在拿出翡翠时应该早就想到了,可他那时不怕,为什么现在却怕了? 答案不用别人说,何海澄也知道,就在自己身上。 因为之前的何海澄,对他恨之入骨,苏明根本不敢想象自己还能再跟他在一起,所以完全无望的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家人会发现他。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何海澄对苏明越好,苏明就越害怕会失去他的感情。而此时,他家的人找上门来,对苏明来说,就不吝于一场灾难了。 想通了整件事情,何海澄本来灰掉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苏明眼下肯定很需要自己的支持,“那我现在应该上哪儿去找他?” 这个问题何家悦也回答不了,不过他可以给儿子一点建议,“你想想,如果现在你是小苏,遇上这样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爹地,我太爱你了!”何海澄忽地冲上前,亲了何家悦脸颊一下,“替我跟爸爸请几天假,我会跟你们打电话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何海澄已经冲出了家门。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何家悦无奈的撇了撇嘴,把那杯动都没动的蜜茶端回了房。 “回来了?”祈乐之含含糊糊的在被子里问。 因为明天还要上班,何家悦不让他起来,自己去陪儿子聊天。可当家长的哪里真敢放心?所以一直半梦半醒的在等消息。 “行啦,别操心啦。儿大不由爷,由他去吧。”何家悦把蜜茶端到爱人嘴边,喂他喝了一半,自己喝了一半。然后重新回到床上,睡觉了。 可到底还是睡不着,把放下心来快睡着的祈乐之推了一把,“你说,大哥和辰哥的实验,最后成功的机会能有几分?” “怎么这么问?” “我是在想,看这样子,海澄以后可能真的要跟小苏在一起了,那他们要没个孩子,岂不只能等小丸子长大?那咱们就还要等到好多年之后才能抱孙子呢。” “你想得可真远!难道你就这么想当爷爷?” “也不是啦,就是突然想到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有几分把握啊?” “遵循人类自然生产的规律,应该是百分之三十,但再加上是同性的缘故,还得除以二,大概也就百分之十五左右。” “那也太低了,能高得不?” “行啊。那就百分之五十,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 “你在敷衍我是不是?” “哎哟!”某人显然被小小的教训了下,“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海澄那小子是不是又请假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他爸,他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谈个恋爱谈得不务正业,还得他老子卖命,真是的……” “嘁,你以为爸爸这么好当的?” “嗯……” 夫夫二人终于可以安心睡去了。 几天后,拿着地址,何海澄出现在苏明家外。 应该是烟树,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52 何家悦的话点醒了何海澄。 苏明那么在乎他,在乎和他之间的感情,那么,当出现阻碍它的东西时,他会怎么做?绝不是不声不响的转身逃开,而是勇敢的迎上去,解决它。 在华丽的铁门外按响了门铃,何海澄耐心的站在门外等待。 这是一所非常漂亮的别墅,外面围墙上那一圈纯金贴片的装饰,在热带海域特有的灿烂阳光下闪闪发亮,比何海澄目前所住的那套湖景别墅还要奢华闪耀。 不过,这在何海澄一路走来看过的房子中,稀松平常,毫无特殊之处。 祈乐之曾经猜想过,苏明会不会缅甸人,可显然,他的猜测和实际有些误区。因为何海澄眼下所站的,不是缅甸那充满着美丽矿石与佛塔的神秘国度,而是文莱。 处处流金溢彩,全世界最有钱的国家之一。 因为事先打电话沟通过,所以很快就有穿着制服的下人来开门了,殷勤的把他请进了客厅。 外面都那么华丽,客厅的豪奢已经不难想象。刚刚坐下,就有年轻漂亮的女仆给他端上茶水和点心。 茶是好茶,远远的就闻着清香扑鼻,点心也是好点心,工艺繁复得他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做的。但装茶水和点心的杯盘他却少许的认得一些,这是掐丝珐琅彩,风格还极象清代雍乾时期的东西。 拿古董来待客?何海澄有些不以为然。 他家也算是条件不错的,可也从来没有这样讲过排场,就是最为显赫的穆杉伯伯,也低调之极。 颇不习惯的道过谢,何海澄忍不住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好象自己来到王室的城堡一般。可感慨过后,心里却更加忍不住的一阵阵泛酸。 苏明如果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后来又被残忍抛弃在大街上,那么对幼小的他来说,这一种从云端跌到泥地里的经历该是怎样撕裂般的痛? 莫明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何海澄回过头,就见一位男护士推着辆轮椅把位老太太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年纪大概在六十开外了,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就跟四十岁的人差不多,衣饰简洁优雅,挽起的优雅发髻间随意别着一只颇为古雅繁复的发夹。若仔细看,就会发见那发夹竟是以蓝绿两色的宝石镶成的古董,起码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来了。”淡淡的一声招呼,端庄优雅的老太太挥了挥手,护士把她推到指定的位置,立即退下了。 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何海澄和她。 没有客套,何海澄一看这老太太犀利的目光,就知道在这种人面前最好什么花招也别使,所以他直接问他所想,“苏明……请问烟树在吗?” 老太太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时,静默了许久才道,“你就是他那个情人?” 何海澄不说话了,只沉默的看着她。也许她很有钱,但何海澄又不想要她的钱,所以当她不礼貌的时候,他也没必要太客气。 这回轮到老太太沉默了,好半天,她才回答了一句话,“在。不过,你不能见他。” “我要带走他。” 何海澄的回答显然让老太太有些意外,又用那鹰隼般的目光打量了他好一时,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你以为你办得到?” “如果我办不到的话,你就不会想见我了。”何海澄眼神越发自信起来。 那天,是一位中间律师通知他苏明家人找上门来的消息的,除了这个,律师什么也没说。当苏明不告而别后,何海澄先跟那个律师联系时,他本来拒绝透露委托人的消息。可过了不到24个小时,他主动打电话给何海澄,告诉了他现在的地址。 何海澄不知道苏明的家人找他干什么,可是现在,就从这老太太的态度里,他可以看出,他们家的人一定是搞不定他,所以才会容许他来。 果然,那老太太见到他这样强硬的态度后,两颊间的法令纹立即绷紧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跟我过来。” 虽然何海澄很看不惯她发号施令的样子,但尊重她是长辈,又身体不好,所以他还是上前推起了轮椅。 在老太太的指引下,进了一间书房。 这里的布置明显清幽雅致多了,也更象是谈话的地方。 进来之后,老太太自己摇着轮椅到书台后停下,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簿,推到了何海澄的面前。 在书台对面坐下,何海澄翻开了那本相册。 可是,第一张照片就把他给震撼住了。 相片上,穿着雪白婚纱的新娘美得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象足了苏明。 有一瞬间,何海澄几乎要怀疑这是苏明假扮的了,可是仔细看,照片虽然保存得很新,但总有些上了年纪的痕迹。 而新娘身边的那个新郎,就跟眼下的老太太差不多大的年纪。 再往后,是几张风情各异的结婚照。然后,出现了一张小婴儿的照片。 小小的一只肉团子,粉嫩嫩的睁着纯真乌黑的眼睛,盯着镜头看,何海澄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这才是他的苏明。 苏明渐渐长大了,五官也越发的象他身边那位美丽的女子。 可那女子对着镜头时,笑得总是异常矜持,象高贵的公主,又象是一块绝世的玉石。美则美矣,却怎么也没有为人母的温柔与暖意。 到苏明七八岁的时候,他的表情也越来越象他的母亲。原本孩童的天真明朗渐渐被淡漠代替,依旧乌黑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沈郁。 照片戛然而止。象一本未完的书,生生给人扯断。 何海澄合上相册,知道那就是苏明的过去。 “我们家姓明。”对面的老太太开口了,“这个姓不是祖传的,我们家的祖上可能是犯了什么事吧,在明朝的时候给流放到缅中行省,也就是今天的缅甸,从此就在海外扎根,渐渐繁衍了起来。因为羞于再用祖先的姓氏,就改姓了明。直到今天,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她突然的停下来,问了一句,“他告诉了你他的名字,有没有讲他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何海澄摇了摇头。 老太太略带讽刺的一笑,“是啊,我要是他,也不会说。‘鸟从烟树宿,萤傍水轩飞。’这是唐代孟浩然的诗,讲的是鸟在烟雾般笼罩的树里栖息,萤火虫在水边的小轩边飞过。很美是不是?他的名字就是从这里来的。” 何海澄依旧没有吱声。老太太忽地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你很沈得住气,你家的教养不错。” “多谢。”何海澄淡淡回了两字。他家当然有教养,起码不会象这老太太一副暴发户的嘴脸,狗眼看人低。 老太太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又换了副端庄优雅的表情,“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丽凰。你所谓苏明,也就是明烟树,是我爸爸六十多岁才得的小儿子,我唯一的弟弟。” 何海澄点了点头,虽然知道人家早就知道了,可还是依着礼节,起身鞠了一躬,重新介绍自己,“何海澄。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明丽凰笑了笑,笑容中带了几分温和,“你一定在想,眼下我把唯一的弟弟找回来,无非是为了钱财起纷争是不是?” 何海澄哽了哽,“我曾经这么想过,可是现在我又不这样想了。” “为什么?”看他如此坦诚,明丽凰的笑意也更加真实而温和了。 何海澄诚实的道,“因为你刚刚的笑,让我觉得你不象是这样的人。” “谢谢你的夸奖。”明丽凰脸上的笑容有些发苦的味道,“象我们这样的家庭,有时候为人处世不能不小心慎重,因为吃过的亏实在太多了,这世上的人也不全是你这样有教养的。” 她吸了口气,看着何海澄的眼睛,“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要讲的这个故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你先听完,再决定怎么做好了。” 53 明丽凰讲的故事真的匪夷所思,甚至在何海澄听完后,还久久的回不过神来。满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怎么会是这样? 明家从明朝起在缅甸落户,传承数代后终于因为寻到一个翡翠矿而发迹。等传到明丽凰的父亲明靖这一代时,已经是相当有钱的大财主了。 明靖是个独子,因为生父早逝,从小就被母亲管教甚严,简直比大家闺秀还要循规蹈矩。 又因为母亲偏爱传统的诗词歌赋,所以他自幼受到这样的熏陶,也养成一种多愁善感的习气,常常自诩为风流才子,生不逢时。生平最喜欢的就是舞文弄墨,最讨厌的就是谈论金钱世俗。 幸好明家有钱,所以养得起明靖这样孤高清傲,满脑子唐宋之风,不食人间烟火的米虫。 在明靖二十岁的时候,就奉母命娶了十九岁的表妹宋婉如,也就是明丽凰的母亲。 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而且亲上加亲的传统在华人社会中还是很流行的。 一年后,明丽凰诞生了。 贵为明家大小姐,她几乎一生下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伴随着她的出生,父母之间的摩擦也渐渐开始产生。 明靖是个满脑子梦幻的公子哥,而宋婉如是个只懂享受的千金大小姐。优渥的家境让他们不必为世俗争吵,于是乎,明靖先生就要求宋婉如太太能够理解他的内心,跟他琴瑟合鸣。 可要宋太太拽几句诗词还行,硬要她达到明先生肚子里蛔虫的地步就太强人所难了。 再说了,宋太太虽然生了一女,但年轻还很轻。她还要去美容去打扮,去逛街去游乐,哪有时间成天陪明先生对着笔墨纸砚,谈什么风花雪月? 于是,佳偶成了怨偶,两个人平均每三天都恨不得掐死对方一次。 而这种矛盾随着他们的第二个孩子的出世,变得益发激烈了。 不知道是不是近亲结婚的缘故,第二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脑瘫,没活过两岁就不幸夭折。然后,就象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受到命运的诅咒一般,他们后面要的小孩;几乎个个都有问题。 大的还能活到七八岁,小的几个月就没了。 在接二连三的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宋太太和明先生终于就一件事达成了共识。 当然不是离婚,双方父母都在,他们没那胆子。 他们只是决定再也不要小孩了。 反正时代在进步,明靖就是再喜欢传统文化,也没有到非要儿子继承家业不可的地步。再加上宋婉如又是明老太太亲自择定的媳妇,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形,老人家也无话可说。 于是,明丽凰大小姐的地位进一步得到巩固,真正是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金凤凰一般。 可明大小姐天生反骨,既不象她爸那般沉静忧郁,动不动就“烟波江上使人愁”。也不象她妈,每天不是飞巴黎就是纽约,追着时装周四处洒钞票。 可能是童年父母争吵的经历在她脑海中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明大小姐决定当个女强人,省得象她爸妈似的成天这么无聊。 应该来说,明大小姐选择的人生方向是正确积极,健康向上的。 有了主观的愿望,再加上客观的努力和先天的优越条件,明大小姐一路顺顺利利的念完了书,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她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而且一直运营良好。 但是,在婚姻问题上,明大小姐也遭遇了父母类似的问题。 她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嫁个平民男子,也能过得幸福快乐,但现实却给了明大小姐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打击。 交往的男朋友在得知她们家那么有钱之后,要么是自卑的选择了分手,要么是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当然,这其中也有明老太太的一份功劳。 把任何感情放在金钱面前进行考验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当然,钱少了不行,但明老太太有钱,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而当钱的数目上升到一定的数字上时,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它的考验。不要怪人家感情不够深,要怪只能怪我们都生活这个现实的社会里。 总之,当明大小姐在事业上一路高歌猛进之时,感情上却被打击得千疮百孔。在多次惨败之后,明大小姐心灰意懒的决定接受家族的安排,去相亲。 事实证明,老一辈人的眼光有时也精准无比。 明老太太虽然一手造就了明靖与宋婉如这对怨偶,但不是也吵吵闹闹的过了几十年么?至于明丽凰,本来不抱希望的相亲,却意外的遇到中意的男子。 可那男子,是她的表哥。 她叹了口气,告诉何海澄,“几乎从想要在一起时,我就知道将来我的孩子极有可能会出问题,可我就是喜欢他,真的毫无办法。” 明丽凰最后还是和表哥结了婚,饶是他们在生育问题上小心再小心,但最终也只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就是明丽凰的独子。 要说明家的故事至此也算告一段落了,虽然历经风风雨雨,但起码不也有个Happy Ending,不是吗? 可人生总是难以预料,象一出戏剧戏,往往压轴精彩的全在后头。 当明靖年过六十,差不多黄土要埋半截的时候,他在某一天,不知是怎样的心血来潮,突然的对家族流传下来的矿业产生了兴趣,打算回缅甸去看看最老的那个矿洞。 明家虽然靠翡翠发迹,但在多年以前就移居别处了,到文莱养老则是明老太太晚年的主意。 当然,明靖想回缅甸看看那个老矿洞不算什么难事,也不算什么坏事。于是,全家没什么好反对的。选一个时局还算平静的时候,带上一帮子保镖,明靖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可就是这次离开,令所有人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明靖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他说,他要娶她。 六十三岁的老头子要娶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所有人都觉得明靖疯了。就算那小女孩确实生得极美,但也不至于要娶她好不好? 当时明老太太已经过世,这世界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明靖了。 或者说老年人谈恋爱就象是老房子着了火,怎么也拦不住的。 明靖是铁了心的要离婚,还很认真的请了家庭老师教那个小女孩读书写字,琴棋书画,然后,开始跟宋婉如女士打起了离婚官司。 不知道宋太太是不是早就受够了明先生,又或者是她早就预料到悲剧的结局,她异常爽快的答应了明先生的离婚请求,然后一心一意的看好戏。 小女孩一天天的长大,出落得沈鱼落雁,美艳非凡。 而她也在这五年里展露出惊人的智慧,硬是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丫头学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门淑女。 明靖六十八岁那一年,终于如愿娶到了已经十八岁的小妻子。 她的真名叫什么,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连明丽凰也只知道她来明家之后取的名字——菩提。 当日,明靖是想着,自己的名字通明净二字,便用“身是菩提树,心为明净台”这句偈语,为那女孩重新命了名。 可他忘了,还有一句著名的偈语,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两个本来什么都不是的东西,在一起能有好下场? 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明靖和菩提的这段婚姻,连明大小姐也觉得是瞎胡闹。 可事实证明,有时世俗的眼光真不一定是对的。 菩提和明靖两个人,虽然差了半个世纪的年龄,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爱得轰轰烈烈,爱得如胶似漆。 两人彼此对视时,那样热烈的眼神就连年轻人都受不了,更别提他们谈起诗词歌赋来,那样的投机了。 明丽凰开始觉得自己错了,或许老爸完全按着自己的模式打造出来的菩提,真的才是最适合他的人? 可认识明靖大半个世纪,还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的宋婉如女士只是冷笑,然后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且再看看吧。” 这一看,就到了两年后。 年近七十的明靖先生老树开花,喜得贵子。 看着身边的如花美眷,还有怀中的幼子,明靖一高兴,摆了足足一个月的酒,从儿子出生直到孩子满月。 这孩子,就叫明烟树。 因为明靖说,他第一次去缅甸见到菩提时,就见她站在小河边。鸟在烟雾般笼罩的树里栖息,萤火虫在水边的小轩边飞过,一切都跟孟浩然的那两句诗一样——“鸟从烟树宿,萤傍水轩飞。” 而菩提,就是画中的仙子,让他一见钟情。 所以,他们的孩子叫明烟树。 明烟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一天天的长大,越来越象他的母亲。 明明是个男孩,却美得让人触目惊心。而且他的聪明才智也跟母亲一样,无论教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 可这样不够,对于菩提来说,完全不够。 简要的提一句,菩提女士是个非常要求上进的人。而她要求的地步……好吧,连当年刻苦好学,奋发向上的明大小姐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她居然就给他开了十几门课,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孩子简直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连上个厕所都是跑着去的。” 明丽凰至今说起来都在叹息,可见那时的残酷与严苛。何海澄忍不住插了一句,“那你们不阻止的吗?” 明丽凰沉默了一会儿,才颇为艰难的道,“我曾经劝过一回,可结果只是从此以后,他早上改为五点半起床了。” 何海澄无语了。 犹豫了好久才问,“她……烟树她妈妈是不是精神上有些问题?” 这样对一个小孩子,已经不是严厉说得通的,更象一种偏执了。 明丽凰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把故事接着讲下去。 54 所谓神仙眷侣这种生物,就只应该存在于天上。而人间,就没有不吵架的夫妻。 明靖和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少夫人菩提虽然过着如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但他们毕竟不是神仙。 是人都会老,而他们之间五十岁的悬殊差距更加是无法回避的现实。 在明靖六十多岁的时候,因为保养得宜,还能勉强过过正常夫妻的生活。可到了七十岁之后,渐渐力不从心了。 面对着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挽留的青春健康以及男性的尊严,明靖老先生的心里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矛盾出现在明靖七十七岁那年,他的小儿子才刚刚七岁,他却因为一次中风,偏瘫了。后来虽然恢复了行走功能,但男性雄风荡然无存。 而菩提依旧年轻,二十七岁的女人正是如花般娇艳绽放的时候。因为偏瘫留下的后遗症,明靖老先生连走路都勉强,更别提陪年轻貌美的少夫人去骑马跳舞做运动了。 对于菩提太太来说,不管她怎样深爱明靖老先生,都不可能只守着他一个人过日子。她不象宋婉如女士,喜欢SHOPING购物,她的世界是明靖一手打造的。所以她跟明靖先生一样,喜欢各种风雅高尚的活动。 如果要她退回到原始封闭居家太太的地步,她当然做不到。 而失去了明靖老先生的陪伴,美丽聪慧优雅高尚的菩提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倾慕者大献殷勤。此时此刻,风烛残年的明靖老先生的心情可想而知。 于是,看不见的阴暗开始悄然生长。 终于到了那一天,忍无可忍,无须再忍的明靖老先生因为别人的一句闲言碎语,跟菩提生平第一次吵架了。 从来相打无好拳,相骂无好言。一时气愤的之下的明靖老先生口不择言的道,“怪不得人家都说,烟树那孩子不是我亲生的!” 此后,菩提定定的看了明靖许久,安静的走开了。 冷静下来的明靖觉得有些后悔,他想去找菩提道歉,可菩提已经不见了。带着她的儿子,七岁多的明烟树一起失踪了。 明靖这下慌了。四处派人去找寻她们母子,可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三个月后,菩提自己回来了。 看着小妻子依旧那样漂亮,那么完美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明靖立即承认了错误。 可菩提看着明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烟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要是不信,这里有三份亲生鉴定,是我拿了你们的头发,找了三家医院做的,不信你可以再查。” 明靖连连点头,“我信!菩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快让小树回来吧,别吓着孩子了。” 可菩提却露齿轻笑,说,“他再也回不来了。” 明丽凰也在场,菩提当时那种疯狂又带笑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了不了。就算时隔多年提起时,也忍不住脊背一阵阵的发凉。 菩提微笑着,象是在说一件得意之极的事,她告诉明靖,“我把你的儿子卖到最下等,最肮脏的妓院去了。你该知道你儿子有多漂亮吧?象他这样的孩子可是客人最喜欢的类型。我还让他们给他打了激素,把他弄成不男不女的人妖,那样不管是怎样的客人都会愿意要他的。而我,也如你所愿,跟别的男人发生了性关系。不是一个,是整整一百个。你别不信,我把他们每个人的经验都留了一份,全部在这个箱子里,你要不要拿去验下DNA,看我有没有撒谎?” 何海澄听不下去了,胸口象压着块巨石,闷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这女人是疯子!她完全疯了!” 明丽凰赞同的看了他一眼,把故事讲完,“她是不是疯子我们不知道,因为她说完这番话,就拿着一把匕首插进了自己心脏。然后对我父亲说,她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后悔一辈子,内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作为他怀疑他们爱情的惩罚。” 菩提死了,明靖如她所愿,沉浸在追悔莫及的巨大痛苦之中。 但是,宋婉如女士站出来,说了一番话,大意总结起来就是: “明靖,你这辈子都在追求心有灵犀的那个人。可是眼下你看看,你的知心伴侣是什么下场?菩提倒是真心爱你,可你懂得珍惜吗?你根本不懂。你爱的人其实从来也不是菩提,而只是自己心中的那份幻觉。说穿了,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否则,你为什么现在连跟你爱人一道去死的勇气都没有?” 明靖确实没有勇气去死。 尽管已经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可懦弱的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一天找不回他的儿子,他就不能死。可直到他死,他的儿子也没找回来。 于是他又太太平平的活了十年,直到八十七岁的高龄时,才舒舒服服的自然老死在了自家的大床上。 不过他也有点心虚,所以临死前立下份遗嘱,说是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儿子。 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他离婚时,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情是多么的超凡脱俗,所以他主动的把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前妻和大女儿。他所留下的,只够保证自己晚年无忧而已。 而经过他和菩提女士的挥霍,再加上寻找小儿子所额外付出的代价,等到明靖过世时,他的遗产已经是个负数。他甚至连办丧礼的钱都没有留下,还是大女儿替他垫付。 如果苏明真要继承,那不是遗产,而是债务。 当然,明丽凰不会跟可怜的小弟斤斤计较这些事情。事实上,她也曾经自费花了大价钱,请了很多私家侦探找寻小弟的下落。 但是,菩提临死前,那样决绝的一番话把他们的目标引向了那些红灯区,和黑市上的人口买卖。 明丽凰怎么也没有想到,菩提其实也没有做得那么绝,她只是把孩子带回了明家在流放海外之前传说中的祖籍,然后扔在了大街上。 也许是出于一种自卑之后极度自尊的情结,菩提女士虽然从小就让儿子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学了好几种国际上通行的外文,却也固执的让他只准说和她一样的母语——缅语。 这也导致后来被扔在大街上的小苏明完全无法与人交流,他不是听不懂,而是说不出。直到后来遇到顾枫,才用书写的方式慢慢跟他沟通起来。 整个故事到这里就衔接圆满了。再之后的事情,何海澄了解的肯定比明丽凰还多。 至于明丽凰为什么会找到苏明,这就得拜他那块金丝红翡所赐了。 原来当年在办完明靖的后事,整理遗物时,明丽凰突然想起,老爸手上应该还有一块金丝红翡,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明家的翡翠矿洞是早就被挖空的,但是祖先却传下来不少珍贵的翡翠原料。若干年来,这些原料大半都拿去变卖换钱了,但也有少数珍品一直留存了下来。 象苏明手上的那块金丝红翡就足有婴儿拳头大小,色泽红艳莹润,里面的金丝也是光华点点,成色极好,无论做什么首饰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当苏明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因为小孩子天生对红色的东西敏感,总喜欢抓着这块石头玩,明靖也就随手丢给他了。 等到后来这儿子没了,明靖也没想到要找一找有什么可联系的线索。他虽然给了孩子优渥的物质条件,却根本就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 菩提再严厉和变态,起码也尽到了管教孩子的职责,而明靖老先生,却什么也没做。就连保障他们母子的物质条件,也不是他凭本事挣来的。 还是宋婉如女士说得对,明靖这人,从来就只爱自己。 直到明丽凰发现这个线索,就向一些熟悉的翡翠行家透露了这一消息。 当苏明拿这块金丝红翡换别墅时,虽然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总有律师、和专门请来的玉石鉴定师都见过了那块翡翠。 因为珍品难得,那位玉石鉴定师忍不住拍了照片以作纪念,然后一来二去的,就传到知情人的耳朵里,告诉了明丽凰。 因为明家对这些贵重玉石都投了保,留了照片和细节资料,所以明丽凰也就顺藤摸瓜的找到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弟。 她颇为感慨的告诉何海澄,“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人有好报,其实我跟这个小弟的感情并不深。他从一生来都是他妈妈在管,除了逢年过节,根本见不到他几次。可后来他出了事,我还是想去找找他,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尽点力。可眼下,我却当真有件事情非求他不可了。” 明丽凰拿起书桌上的一副相架,递到了何海澄的面前,这是个电子相框,里面滚动着一组高清照片。 当画面定格在一张十六七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的脸上时,明丽凰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这是我的小孙子,你可以叫他卢克,他去年查出来得了血癌。从前,我有个小妹妹也是得了血癌过世的。当时医生就说,我们这样近亲结婚的家庭多半都有基因上的某种缺陷。就算我的儿子一切正常,但也可能隔代遗传到下一代。” 她看着何海澄,用那种痛苦又祈求的目光,“对于血癌,相信你也知道,骨髓移植是唯一能够活下来的希望,可是我们全家的血型配对都不对。你知道我找到烟树的时候有多高兴吗?因为他很有可能是最后的希望。 但是,就在前天,医生告诉我,检查结果出来了,烟树的血型配对也不对。但是他说,烟树已经是全家人中最为接近的。如果他现在立即结婚,再生个孩子,那婴儿的脐带血极有可能挽救他的性命!” 明丽凰的眼神热切,显出她心里的急迫,“何先生,你能帮我劝服我弟弟吗?他来见我们时,是同意捐献骨髓的,可他却不同意结婚。当然,也可以不必结婚,如果他不愿意,甚至都不用跟那些女人发生性关系,只要取出些经验就好。可他连这样也拒绝了……” 明丽凰的声音明显哽咽,已经带着哭腔了,“要是这样都不行,那卢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医生说,他最多再撑一年,这一年,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何先生——” 明丽凰说不下去了,可她的内心的想法已经完全传递给了何海澄。 可何海澄也纠结了,这样的忙,他到底应不应该帮? 如果同意,他相信苏明一定会听自己的话。可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明家可以用他的经验造出苏明血缘关系上的孩子。 以明家的财力,很有可能不止造一个,若干个都有可能。 到了那时,苏明能当这些孩子不存在吗?他又能当这些孩子不存在吗? 可是拒绝,就等于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无辜的年轻生命去死。该怎么做?何海澄也茫然了。 55 和明丽凰谈完的何海澄终于见到了苏明。 宽大的房间整洁优雅,但是,所有的家俱都比平常人使用的要矮一些,不必问,何海澄就知道,这应该是苏明从前的屋子。 菩提可能不是个好母亲,但她确实有着一流的鉴赏力,这间屋子布置得很好,就算是过了十几年,依旧看起来赏心悦目。 只是站在窗前的年轻人却是一脸的忧郁,心思不知随窗外婆娑摇曳的绿叶飞到了哪里,连何海澄开门进来都没有注意。 连头也不回的,就粗暴的嚷,“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出去!”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明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可突然的回过头来,却见何海澄故意板着脸,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来了?”苏明在震惊之余,又迅速跳了起来,“是不是他们把你抓来的?你有没有受伤?哼,我好心好意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却这么对你,那我也没必要对他们客气了!我们——” “你误会了。”何海澄放下手中的行李,毫不客气的敲了他一记,“没人绑架我,是我自己找来的。” 看着苏明再度呆滞的神情,何海澄冷着脸严厉的瞪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出门可以不打招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那儿当什么了?宾馆吗?那我呢?应召牛郎?” “不!”苏明瞬间就白了脸,那份慌乱与焦急完全无法掩饰,“海澄,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家里的这些事。我还怕是他们要分开我们……” “所以你就一声不吭的走掉了,甚至连个字条也不留?”何海澄莫名的有点火大,这些天以来的种种担心让他也实在憋着股怨气,“你猪脑子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我会担心,甚至胡思乱想你是不是甩了我去跟人私奔?” “怎么会?!”苏明错愕的尖叫起来,“我除了你,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 “那谁说得清?”何海澄忿忿然白了他一眼,“要是我哪天突然不打招呼的离开了,你会怎么想?” 苏明卡壳了。如果何海澄哪天不告而别,他一定会发疯的。 良久,何海澄才见他如做错事的小孩般嗫嚅着道出心事,“我……我好怕她。我怕她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慌……我开走了你的车,还停在机场里。我想,你要是找我,去机场看到那辆车就可以查到我的航班……我怕说了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说到后来,他甚至带着浓浓的鼻音了。 何海澄心一软,在听完明丽凰的故事后,他如何不知道苏明内心的纠结与挣扎? 他在接到那通电话后,连什么都来不及问就匆匆赶了回去。他不是在逃避,而是想快点解决问题。他不想让何海澄受到他家里的事影响,说白了,他怕何海澄知道了他的过去,会不要他。 所以他连片言只句都不敢留下,因为那样的父母,始终是苏明心头的一根刺,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刺。 人世间什么都可以选,唯有父母没得选。 明靖是那样一个不负责任、懦弱自私的父亲,而菩提又是那样一个偏执刚烈、心思狭隘的母亲,他们对苏明造成的伤害是一辈子无法抹去的阴影。 菩提那样将年幼的儿子扔在大街上时,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下一毛钱。 一个语言不通的小孩,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要怎么生存?就算他可以不说话,但他也会肚子饿,他也会口渴。没有钱,让他吃什么,喝什么?顾枫捡到苏明时,他正在厨房后的垃圾堆旁。 可在此之前,这么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孩子是经过了怎样忍无可忍的饥饿,才把手伸进了最为卑贱的垃圾堆? 而当他吃着那些被人丢弃的残渣剩饭时,幼小的心灵又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能说服自己? 那个时候,他的爸爸、他的妈妈都在哪里?而因为血缘上的牵绊,他甚至连恨他们都不行。如今,更是尘归尘,土归土,连解开心结的机会都不留给苏明。 何海澄扪心自问,如果他有一对这样的父母,也会害怕被爱人知道。 深深叹了口气,上前拉着苏明的手,“我知道你在担心很多事,可我有没有说过要抛弃你?” 苏明低着头,使劲摇了摇,却有热热的液体溅到了何海澄的手上。 他又问,“那如果说,我因为担心有一天世界会毁灭,所以就不再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接受?” 再度摇头。苏明心里清楚,如果何海澄要离开他,不管什么理由,他都会活不下去。 何海澄捧起他已被泪水模糊的脸,告诉他,“那你记着,我答应过你,永远不会不打招呼就把你丢下。那你也要答应我,永远不许不打招呼就跑掉。哪怕半天,或者几个小时也不行。记住没有?” 苏明胡乱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小心而忐忑的问,“海澄……你真的不介意吗?” “傻瓜!”何海澄弹了他额头一记,“你爸爸是你爸爸,你妈妈是你妈妈,他们虽然生了你,但你又不是他们的复制品,我为什么要介意?” “可是……我好怕我有一天会变得跟她一样……”苏明有些话不敢说,但何海澄却读懂了他那样惶惑而恐惧的眼神。 如果只是象明靖,那无非会做个自私冷漠的人。可要是象菩提,苏明却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那份爱,从而伤害到何海澄。 “不会的。”何海澄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他,“我们不会象你爸爸妈妈那样的。首先,我没有把你养大,其次,我们也没有相差50岁。而最最重要的一点,你爸爸不是真心爱你妈妈,而我——” 微吸了口气,何海澄简单明了的告诉他,“我爱你。” 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情人之间会有许许多多的甜言蜜语,可是到头来,没有什么比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更能打动人心。 曾经的伤害,曾经的痛楚,曾经的苦苦忍耐和无数无数个夜晚里曾经偷偷做过的梦,似乎到了这一刻,全都得到了回报。 他只要这三个字,他只要有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就算是让他在下一刻死去,苏明都觉得,自己可以了无遗憾了。 爸爸不爱他,没关系; 妈妈不爱他,也没关系。 因为这世上,终究有了一个人,肯爱他。 也唯有这个人的爱,可以为他凄苦的前半生划上句号。让他跌落黑洞的心,得到救赎。 “傻瓜,你一直哭什么?唔……放手好不好?你勒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苏明不肯放,生平第一次任性的违拗了这个男人,更紧的抱紧了他脖子,把脸完全埋在他的颈窝里。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无法说清,只想彻底的大哭一场。 身子一轻,好象被人抱起来了,又被放进某个柔软的地方。但哭得已经无法思索的苏明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看看眼前的处境。 衣服被脱下了来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本能的更加紧密的贴紧那具带给他温暖的身体,象是八爪鱼一般,怎么也不肯放弃。 也许是肌肤相贴的感觉实在太好,也许是之前何海澄说过的那三个字带着特别的魔咒。在自己完全没有反应时候被进入,他竟然也不觉得疼。 反而只觉得欢喜。 到底何海澄还是不太肯定的问了一句,“呃……在你家,没关系吗?” 苏明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用主动迎合的身体表达自己的想法。 于是,男人停止了问,律动起来。 背在柔软的床单上来回的磨蹭,渐渐摩擦出一片火热。苏明还在哭,但眼泪明显已经少多了。 男人的动作热烈了起来,嘴唇也很快的被吻住了。 苏明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不过这样的窒息让他觉得舒服,甚至勾着男人的脖子,索要更多。 男人的表现更加热烈了。 而哭泣的尾音也渐渐被异样的呻吟代替,哭泣得麻木的身体开始发热发烫,开始有了反应。 心跳得越来越快,象是不胜负荷般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尖叫,却偏偏除了大力的喘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很快,连意识都混乱了起来。象是被扔上岸的鱼一般,拼命的大张着嘴,却呼吸不到想要的氧气。 从头到脚都不听使唤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本能,还在拼命追逐着什么,就好象小时候,就算已经累极,还要咬着牙跑完妈妈规定的距离。 终于…… 到终点了。 身体象是炸开了一样,有一瞬间,苏明几乎以为自己就这么死去了。 可是耳边传来男人模糊的声音,“小树,小树……” 他好象很焦急,但苏明却觉得无比安心。因为那声音里不再有妈妈永无止境的要求和催促,里面满满的全是关心和爱意。 他微微动了动唇,表示自己一切安好。 然后男人大大松了口气,重重的趴在了他的身上,声音遥远而模糊,“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晕过去了……” 或许吧?苏明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看见他的微笑。可看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在一起,哪怕是全身都被汗浸透了抱在一起,他也觉得安心。 男人的声音在耳边一点点的明晰起来,“我们去试着造个孩子吧,说不定能行,也能帮帮你姐姐了……不过你可别忘了,是你向我求的婚……” 神智还没回来的苏明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好,那我去买戒指……要不要玫瑰花?你喜欢……什么颜色的?我要下跪吗?” “傻瓜。”男人含糊的又骂了他一句,还恶劣的伸手夹住了他的鼻子。 苏明才清醒了一点的大脑又缺氧的糊涂了。不知死活的,讨好的蹭上去,头一次在大白天里,对何海澄坦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意,“刚才那样的……我还想再要一次……” 然后—— 然后这件事被何某人笑话了很久。 “哎呀,大老远上你们家去,你茶不倒一杯,饭不招待一口,只知道不停的要。还大白天呢,这就是小树的待客之道?” 而每回听到,苏明都会通红着脸,无地自容。然后……然后只好理亏的任人差遣,为所欲为了。 可无论如何,只要他还能抱着这个男人,还能确定他的存在,他就会觉得,自己象是找到了根的树,能生出无穷的勇气。哪怕再羞涩,哪怕天雷劈下来,他也不会放手,不会离开。 一生一世。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21 :灵犀之眼重生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