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王祌一接到父亲的电话。爷爷去世了,让他回老宅一趟。 王祌一回去了,见到了爷爷的小女儿,一个读初三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对他说:“我是你小姨。” 王祌一翻一白眼儿:“姨你大爷!” 女孩儿又说:“你背后有鬼。” 王祌一再翻一白眼儿:“鬼你大爷!” 女孩儿牵起王祌一的手:“不相信吗?那你转过身。” “老子相信你个毛线——”王祌一转过了身,看到了少年。“慕若谷?” 慕若谷看着他,微笑。 记忆里别致无二的笑容,王祌一忘不了。可是慕若谷死了,死在了十八岁的盛夏。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王祌一跟问好的同学点了个头,朝图书馆外走,出了大学门口才把手机由静音模式切换成振动。几十通未接电话,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混到一起,像出随时撕裂安稳的默剧。王祌一正准备回拨给管家,手机就震了。萧前来电。“喂。”王祌一皱起了眉头。 “刚跟你打好几个电话怎么不接——” “说重点。”王祌一不忍受抱怨。 萧前刚提的一口气,散了,情绪倒没散干净,还知道害怕。“呃,那个,你的‘幸运卡’被提光了,我调了监控视频,是何端干的,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就没报警,只是暂时压住了这笔大宗取款。你得明白这不仅仅是钱的事,要闹开了,申屠家不会给何端退路,不管你愿不愿意。” 王祌一愣了一刻,骂道:“艹!” “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对我发火也没辙。”萧前才是真正头疼,他跟王祌一是发小儿,何端这祸害又是他介绍给王祌一的,万一闹大了他也脱不了身。而且起初他就那么顺便又随便的一介绍,真没多想,也跟何端讲明了在王祌一身上捞不到多大好处,可没曾想何端这么一势利的人也有玩真爱的时候,只可惜何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还真以为自个儿能把王祌一这冷心冷肠的人给捂热了。王祌一什么人!要王祌一他妈不跟他爸离婚,王祌一迟早是申屠家的继位人!申屠家的人是那么好够的么!别说外人了,就是有血亲关系的旁系连申屠的姓都冠不上,一律姓屠,直系这几家哪个不是呼风唤雨的主儿!世家尤其计较身家背景,平时交往着的都掂量着,牵扯到感情更是慎重。即便王祌一现在算不上申屠家的孩子了,可他是他们家老爷子点过名的人,添了这一层便是离了申屠家也落了申屠的印,不是谁都攀得上的!现在这何端为了王祌一出险招,真不嫌自己命短!短就短吧,也用不着连累他啊!萧前和王祌一刨开发小儿这层还有个雇佣关系,白纸黑字写明了的经济顾问,拍胸脯保证了只赚不赔的!除了基本的基金和不动产投资,当年还私心的怂恿王祌一在他家银行开了户,今儿好了!私心到缺心眼儿了!“何端留了一手,没销户,卡还在就成,我一定帮你连卡带钱的追回来。我估计他就是吓唬你,他又不是缺钱的人——” “钱什么的无所谓,你帮我把卡拿回来。”王祌一不在乎钱,珍惜卡。卡里的钱都是他这些年心血码字赚的,如今小一千万没了,就像是运气没了。没了没关系,只要卡回来,他就有底气。 “成。我现在就找何端帮你把卡拿回来,钱的事儿你不计较我计较,反正我得把东西给你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萧前知道这卡对王祌一有多重要,两肋插刀的没跑!“得,我就告你一声儿,证据什么的我都留了以备不时之需,其它的你甭担心,我指定带着卡跟你当面谢罪!” “我不担心。”王祌一挂断了手机又呲了一句“艹”才往家走。 大学区的南边是景铜街,街面两边的法国梧桐和欧式建筑都是战前留下的,时光在这儿停了,优雅不诉旧伤。封闭的年代里,城中几大家想尽了办法保护这条街,倒与国之将爱不爱的无关,是骨气。这条街是几大家的骨气。还好,最终保住了,可原先私有的马路划给了公家,面上边角的几栋房子也被冲了公。改革开放后,申屠家走了好些门路又把充公的房子买了回来,个中传奇成为了坊间的谈资。须说路牌上还是标的景铜街,可本地人更习惯把这儿称为屠家街。屠家街是城中的景儿,一日游必经之地。这儿的楼只租不卖,便是租要求也多到苛刻,屋里布局不能改动不说,连一块褪了色的木地板都不能换,不定期的还有人来检查,交罚金是轻的,被赶出去的多不胜数。饶是诸多不公平条约摆着,求租的个人和公司还是络绎不绝,现今的屠家街就是一个时尚聚居地,奢侈品牌成片儿个人创意工作室扎堆儿,居住得起的人寥寥,王祌一住这儿,不尊那些规矩。 景铜街29号是栋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建筑。王祌一推开房门,顿了顿,进了旧式的拉闸门电梯,按下“2”字键,电梯静了一刻才慢腾腾的向上爬,钢索的“刺啦”声很大,王祌一就在这沉闷的声音里平静了下来。 “少爷回来了。”作为管家的吴叔立在电梯旁,接过了王祌一脱下的外套。“今天老爷和太太都来过电话,您出版社的编辑也打了好几次——” 王祌一皱着眉,散开了束起的长发。“他们说什么了?”偶尔,王祌一会腻歪长发的自己。这样的自己走到哪儿都难以被忽视,貌似与众不同,不过就是头发长了。他不享受关注,再则,他很讨厌做爱的时候别人爱抚他的头发,这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一头愚蠢的宠物,比禽兽都不如。可情人们爱他的头发,何端也不例外。 “编辑先生想就新书的事情跟您详细面谈一次,太太则是叫您回老爷的电话,老爷有要紧的事得亲口告诉您。”吴叔喜欢按轻到重的次序报告事由。老人家的刻板成了脾气,还好周围的人将就。 王祌一“嗯”了一声就进了更衣间,拣了几件居家的衣服便奔了浴室。今天图书馆盘点,多少有些累了。洗完了澡出来,王祌一看见吴叔拿着吹风机立在摇椅边就乖乖的坐了过去,头发滴答着水搭在椅背上,吴叔使象牙梳子细细理顺了又试了吹风机的温度才给王祌一吹头发。“也不知道还能给少爷吹多久的头发。”吴叔感叹自己,也感叹岁月。王祌一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就是掉根头发丝儿他都心疼。 “您想吹多久就吹多久。”王祌一眯起眼睛笑言,十足猫样。 “我年纪大了,少不得术士。趁我还能记着点儿事,想帮您寻一位可心的管家,再由我带一段儿,带得顺手了我才放心退休。”吴叔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王祌一的发根,生怕热风伤了孩子的头皮。 “吴叔不退休,我给您养老送终。”王祌一的说法,认真,又不认真。身份有别,终不是半子。 “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我怕折福。”吴叔念王祌一的好,认得处境。 亲昵的话一两句便上心,多了反倒无意。王祌一任老管家念叨了一会儿,乖说:“都凭您安排。”头发干了,吴叔便忙着给王祌一泡茶。这是王祌一的习惯,一杯茶喝到睡觉,就是不喝也得泡着,香气也止渴。王祌一坐摇椅上眯了片刻才给父亲去了电话。“爸,您找我有事儿?” 电话那头的申屠修明沉吟过一响,慢道:“回老宅来一趟吧,你爷爷不行了,想见你。” 王祌一怔了怔,应“好”,须臾喝光了茶,请吴叔备车。“我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麻烦您帮我跟编辑打个招呼,还有学校那边——” “我都知道。”吴叔妥帖着帮王祌一换过西装,袖扣也特意选了素雅的。老爷来电话的时候他就猜了个七八分,只是老爷不语他知,自个儿也就做个本分。“少爷先去,我安顾好这方就来——” “吴叔不来也成——” “不成不成,换个人也不晓得你的吃穿用度,我最迟半夜就到老宅。”吴叔坚持,送王祌一上车。 王祌一跟吴叔道了再见,示意司机开车。去老宅少说得四个小时,他就趁这点儿时间补了个眠,要回了老宅怕是睡不了觉了。 老宅灯火通明,王祌一一下车就见着王敏傲站在挂满明灯的院子里。王敏傲穿着白色套装,脸上略展颜色,堪堪美好。她对他笑道:“还以为你会更晚。” 王祌一也觉得自己应该更晚一点儿来才是。“你怎么来了?” “老爷子不行了,我就来看看。原先当儿媳的时候,他老人家挺宝贝我的,就冲这份儿情我也得来啊。” “你来得倒是轻巧,也不晓得爸爸见到你有多难受。还有洪姨,她原先见到我就紧张,眼下多个你,我看她这一两年都不用安生了。” “我又不是来看申屠修明的,她不安生什么!就是把申屠修明打包送给我我也不稀罕,让他不安生的是申屠修明还爱我,可我不爱申屠修明啊——啊,也不能说不爱,爱过,爱过吧,要不然也不能跟他结婚生下你。瞧你现在长得,还真有我的样子,难怪你爸不喜欢你。”王敏傲认真端详起王祌一,这是她的孩子,又不是她的,孩子长成了英俊又阴冷的男人,总归留着申屠家的血。“这头发就一直留着?”王祌一的头发是老爷子让留着的,说是看着可心,随口那么一说就说成了规矩,自后王祌一就再没剪短过头发,到时间修齐整了也是及腰的长度。英俊的男人硬生担下这份儿阴柔,才阴冷的。“要是老爷子去了,你就剪了吧,反正没人敢管你了。”王敏傲想看看不一样的王祌一。 “无所谓,习惯了。”王祌一跟站在宅前的二姨略一点头,整装对王敏傲道:“我进去了。”头发,是习惯,偶尔腻透了也无妨。王敏傲理解不了王祌一的习惯,因为这是申屠家的习惯,所以她理解不了申屠修明。不理解就拼死拼活的离婚,两个人来来回回的揪扯拖拉了五六年,申屠修明最终没拖过王敏傲。即便他爱着她,也试图挽回彼此的爱情,尽管王敏傲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像申屠修明那样爱她了,她还是选择了离婚。王祌一不评论予他血缘的任何一方,因为他既不属于母亲也不属于父亲。虽然离婚协议上写的是由王敏傲抚养申屠祌一,啊,那时候他还是申屠祌一,即使后来他改名成了王祌一,可他还是由申屠家抚养长大的。 王祌一跟一屋子的叔伯世侄寒暄过了才由下人领进了老爷子的卧室。卧室跟书房连通着,亲近的人都折在书房里,一脸凝重。卧室的家具让渡开了给护命的仪器设备,两个医生四个护士守着,都晓得回天乏术,还是得尽人事。王祌一走到申屠修明跟前,轻道:“爸爸。” 申屠修明赤着双眼,涩然。“不是今晚就是明天了。” 王祌一了然,恭敬立在一旁。洪姨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王祌一的衣袖:“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赶得急了还没吃晚饭吧?” “不用了,谢谢。”王祌一摆出晚辈谦顺,却让洪姨无所适从。靠在洪姨身边的少年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起王祌一。王祌一扬起嘴角,低言:“是俞煊?”少年猛地睁大眼睛,点头。洪姨一时也失了言语。“我是祌一,是你哥哥。”王祌一打心底觉得这个小他一轮的弟弟有趣,当然,同父异母什么的更有八卦乐趣。申屠修明在跟王敏傲离婚后的第二年迎娶了洪家的长女,随后有了第二个儿子,可他并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切,十八岁前他都被老爷子安排到了英国生活,只言片语都是吴叔说给他听的,王敏傲和老爷子来英国看望他的时候从来不提,很久以后,老爷子才后悔的说低估了祌一的承受力。其实跟承受力无关,在王祌一的生活里,“父亲”和“母亲”都是无足轻重的。“哥哥”的身份令他新奇,而洪姨似乎担心更多。“我们算是正式见面了。”王祌一打趣,被申屠修明盯了一眼,越发笑得恣意。 半夜,申屠老爷子醒了一次,重要的家庭成员挨个儿跟老爷子道别,轮到王祌一这儿已然快灯灭油枯了,老爷子不甘心的拉了拉王祌一的手才闭眼而去。这时,大家才正式松了一口气。伤心是有的,可只要想到陆续要来的事,再大的伤心都烟消云散了。王祌一穿过花厅去后院抽烟,碰到了王敏傲。王敏傲问:“老爷子走了?”王祌一“嗯”了一声,点燃了烟。王敏傲抽出自己坤包里的薄荷淡烟,借了儿子的火。一宅子的人都忙坏了,只得他们两个外姓人自在。 早餐时间,王祌一看到盘子里的样式就知道吴叔来了,王敏傲跟着王祌一增了口福便说要找吴叔叙叙旧。堂而皇之的找申屠家的老管家叙旧,王敏傲简直嚣张,连王祌一都觉得自己的母亲过于嚣张,可偏偏没有人敢管。王敏傲跟申屠修明闹得再凶的时候跟申屠家的关系也是好的,即便过后离了婚,申屠家的妯娌们出国度假也都会算上她一份儿。洪姨是后来的,好处只得拣王敏傲不要的或是剩下的。于此,王祌一不怪洪姨对他有敌意。 用过了早餐,由大厅临时搭建的灵堂也算有了模样,可下人们还是一片慌乱。大小姐到现在都没找见,连申屠修明都楼上楼下的跑了好几圈。王祌一踱到凉亭换清净,没曾想王敏傲比他快一步:“喏,申屠家得急死了。” 王祌一撑着下巴看穿来穿去的人,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礼貌性的着急一下。大小姐啊,传闻中的大小姐只听过一次,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大小姐是爷爷的私生女,生她的女人是圈子里有名的神婆,说是神婆其实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女人找上门说怀了爷爷的孩子,爷爷就认了,把女人接到家里好吃好喝的供着,父亲看这情形起初还颇有微词,可家里说了算的人是爷爷,弄的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的。神婆跟他们说:“你们别怕,我不是来争家产的,这孩子是你们爷爷的债,我得生下来,孩子生下来我就走。”当时申屠家的人就这么听着没人信女人的话。等孩子生下来女人就死了,好些时候过去了大家才反应过来,“走”就是“死”的意思。而老爷子呢,并不伤心,当然,他也没多开心。孩子就是大小姐,是王祌一的小姨,真切算起来比申屠俞煊还小一岁。王祌一听到这事只有两点感慨:爷爷真是老当益壮;再者,神婆的孩子也会是神婆吧。但他不能对父亲这么调侃,在申屠修明的眼里,老爷子实在老不修;而那孩子就是来分薄家产的。至于父亲为什么要告诉他个中缘由,大约是为了提醒他申屠家再容不得其他人来妄图分毫。其实王祌一并不在意申屠家如何,他不争是因为爷爷不让他争,另则,他对大家仇恨不感兴趣。“你见过那孩子吗?”王祌一再是礼教也无法叫一半大萝莉“小姨”。 王敏傲喝着下人泡的热茶,悠哉摇头:“你爸爸一年都见不到几面,更何况我这个外人。你倒是可以见见,反正老爷子是认你的。”老爷子认王祌一,申屠修明却很是保留。因为王敏傲,申屠修明不太愿意见王祌一。祌一跟王敏傲有六七分的相似,长发蓄着,冷不丁儿的还挺容易认错。申屠修明爱王敏傲至此,说不好是谁的幸与不幸。幸好王祌一不计较。 “何必见一个将来不一定再见的人。”王祌一见到申屠俞煊就够了。自己没得到的,那孩子得了,也挺好。 王敏傲琢磨了一响,轻笑:“你这话太禅意了,过于通透又觉得讽刺。眼下我就觉得你在讽刺我。”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王祌一附笑,随即起身。“我去后山逛一圈儿,你应该没兴趣吧。”败兴的话出了口,再有兴趣就是贱了,王祌一很庆幸王敏傲是个高傲的人。 后山的景儿平日里有人照应着,常年不败。王祌一很喜欢老宅清净的后山,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上,风景层层不同,韵味别致,可十多年不走,多少是有些迷糊了。王祌一站在岔路前,犹豫。是择其一呢?还是原路返回?要回去了碰上奔丧的一众许是拂了申屠家的脸面。他在旁人眼里与申屠家的关系相当微妙,妙到妙不可言,如若贸贸然出现只留他人猜想,平衡坏了于己于人都无好处,于此,王祌一不由得“艹”了一声。 说脏话是王祌一的坏习惯。他把握着分寸保留习惯,场合和对象都多加选择。听过的人只当这是情趣,王祌一不认得情趣。现在,他骂给自己听。 “你迷路了吗?”突兀而至的声音,清亮。王祌一望向来处,看不清来人。逆光里的人成为了活着的阴影,万般吊诡。“我说你迷路了吗?”来人走近他,花蕊般的女孩儿。女孩儿静静的看了他一阵:“王祌一?” 王祌一皱眉。“我们认识?”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爸爸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女孩儿微笑。“你很英俊,没想到长大了更英俊——啊,我是你小姨!” “姨你大爷。”英俊的王祌一,翻白眼儿也英俊。 “我真的是你小姨啊!我是申屠言诀,认识你很高兴!”女孩儿对王祌一伸出了手,平辈姿态。王祌一迟疑的回握,在触及女孩儿的一瞬却被躲开了。女孩儿往后退了一步,笑意浅了:“你背后有鬼。” “鬼你大爷。”王祌一再翻一白眼儿,英俊更甚,不打算配合你退我进的游戏。 “嗯,你不相信我。”申屠言诀几乎自言自语,小苦恼。 “凭什么相信你——” 申屠言诀牵起了王祌一的手,不问意愿。“不相信吗?那你转过身。” 王祌一被小女孩儿的体温暖着了,戒备。“放手。” “不放!”申屠言诀比王祌一决绝。“你转过身就看到了!害怕吗?如果你害怕我就放手。” 王祌一不喜欢被激将,更不喜欢被纠缠。与其被纠缠,倒不如假装被激将。他配合的转过了身,以为游戏结束了,以为。少年在他身后,在他面前。“慕若谷?”眼泪肯定。 慕若谷看着他,牵起笑容。身影被阳光照得单薄,透明到没有影子。慕若谷是鬼。 第2章 王祌一想要抓住慕若谷,却穿过了少年的身体,一汪一汪的晕散开,光碎成了彩色的宝石,聚齐;少年模糊了,清晰。慕若谷笑着,说王祌一听不见的话。他就这样看着他,任由时光锋利。“若谷。”王祌一永远记得十八岁的慕若谷。十八岁的慕若谷啊,就像现在,白体恤运动裤,随时微笑。十八岁的慕若谷还有温度,可以被握住—— 申屠言诀放开了王祌一的手,慕若谷就消失了。“现在你相信我了吧?”女孩儿笨拙的掏出裤兜里的纸巾,使劲儿垫脚,想要擦去男人的眼泪。“他一直在你身边。” 王祌一对着慕若谷消失的方向失神。他知道他在那儿,看不见摸不着的,知道。很久以后,王祌一才反应过来失态种种。漂亮的失态,衬尽了山色。“你真的是神婆。”王祌一扬起嘴角,眼泪未干。 “神婆?”申屠言诀的笑意比王祌一的更具讽意。“我妈妈是神婆,我不一定是;我爸爸是富豪,我就一定是。” “富豪啊。”王祌一玩味起女孩儿的话。“你觉得当有钱人好吗?” “大多数的资源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不用也安心。再者,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申屠言诀走在王祌一的前面,栗色的自来卷儿一挑一跳的,是青春的证明。“而且,你不是应该叫我小姨的吗?” “我不算申屠家的人——” “你留着申屠家的血。” “你是申屠家的人吗?” “你质疑我?”申屠言诀回过头,清浅一笑。“你爷爷认我是他的女儿,我就是。整个申屠家都不得有疑,更何况你。你不承认自己是申屠家的人就更没有权利怀疑我了。你没有资格。” 申屠言诀说得对,王祌一不再言。二人就这么隔了一段儿距离回了宅子。下人们看到大小姐回来几乎尖叫,申屠言诀对王祌一耸了耸肩膀,顽劣:“他们肯定很恨我。” 王祌一不太明白申屠言诀所说的“他们”是谁,也不打算明白。“嗯,爷爷还在这屋子里吗?”他开始信奉鬼神。鬼才是他的神。 “爸爸?爸爸又没心结,自然是去极乐之地了。”申屠言诀说着,装出一副无辜又悲伤的样子。申屠修明朝她走过来,一瞧就是气极了。 “那他呢?还在我身边吗?”王祌一慌乱,这儿的人太多了。 “在的。”说完,申屠言诀边飞快地跑到了申屠修明的怀里,泣声道:“哥哥。” 申屠修明愣了愣,只得僵硬的拍了拍申屠言诀的背,安慰说:“回来就好,大家都在担心你。”他不见得对来历不明的妹妹有多少感情,可眼下水火的情形,还真有那么点儿同命相连的意思。 王祌一看一出戏,却未入戏。他的身边有一只鬼,是他的鬼。“若谷,我想你。”王祌一想念慕若谷,日日夜夜。 晚餐,王祌一和王敏傲坐另一张桌子,跟申屠家隔了一个厅。吴叔伺候王祌一,连王敏傲也一块儿照顾了。“我明天走。”王敏傲撤了餐巾,淡然。 “我等爷爷下了葬再走。”王祌一没抬眼,专心致志的切牛排。 “我知道自己挺不好的,不合时宜的出现,又不合时宜的离开。”王敏傲沉吟着,苦笑。“祌一,我实在太不好了。” 王祌一不认为王敏傲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好,女人跟申屠家的气场不和,离开是应该。王敏傲本来就不是陪衬男人的女人,跟申屠修明在一起不过是年少无知时轻信爱情罢了。可话说回来,有几个人不曾轻信爱情?申屠修明到现在都没看开,所以没法儿评断好坏。就事论事,王敏傲已经做得不错了,跟申屠修明离婚后一直单身,不留人话柄,一直帮申屠家维系着原本的体面,场合上也多次帮申屠修明和他现任的太太说话。有前妻如此,再是不满,全皆暗欲。单就王祌一本身而言,则认为疏离的母子关系最好。“好坏都是片面之辞。”话断了,王祌一脸颊上落了王敏傲的吻,讷讷。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难过。”王敏傲笑弯了眼。“我明早的飞机,就不跟你告别了。晚安。” “晚安。”王祌一顿了一刻,接着用餐,红酒喝完了,却没醉。 回房时,王祌一看到了露台上相对无言的父亲和母亲。换种身份,他们未必如此决绝,遗憾成了,尚论不好牺牲,只期望没有人成为牺牲品——“你妈妈为什么非要跟你爸爸离婚啊?”申屠言诀如鬼魅而来,问句倒是稚气,散尽阴森。 王祌一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散步呗。”申屠言诀双臂枕在脑后,假小子样。“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们?” “他们不会告诉我,只当我是小孩子。”申屠言诀学着王祌一的样子皱起眉头,无比孩子气。 “我无法回答你,我不是当事人。”王祌一无法体会父母的爱情,尽管他是他们爱情的证明。活生生的证明只证明了过去,现在和将来全然残忍。 申屠严爵咀嚼起王祌一的话,太直白了,直白到深奥。“好吧,你无法回答,那我们就说点儿你可以回答的,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啊?” 王祌一眯起眼睛,阴鹜。“谁告诉你的?” “慕若谷啊,他说你喜欢讲脏话,写字的时候爱吃橘子糖,最近还被男朋友骗了钱——你想干嘛!”申屠言诀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想借我的手看慕若谷?” “不行吗?”王祌一想见慕若谷。那只抖落他所有秘密的鬼,可恶又可爱。 “当然不行!”申屠言诀再退一步。“想让我帮你,你得付出代价才行。” “你想要什么?”王祌一迫不及待。 申屠言诀微微一笑,轻道:“等到宣读遗嘱的那天你就知道我要什么了。晚安。” 所有的人都对他说“晚安”。王祌一只是讪笑,点燃了香烟。晚安啊,慕若谷,你要不要说“晚安”? 下葬这日阴雨绵绵,王祌一着一身黑色西装撑伞立于家属之后,申屠言诀没来,没人异议。仪式简短,没有致辞,吉时到了工人便把棺椁放入墓穴填土,这时众人才有了老爷子离世的自觉。女人们始终柔软些,隐忍的哭泣点缀了过于冷静的葬礼。王祌一心想:幸好王敏傲走了,她要在这儿定然是哭不出来的,还得搅和着七大姑八大姨的欢庆喜丧。老爷子的喜未必是生人的喜。 吴叔侯在车里。王祌一上车,便有了参汤接应。“辛苦少爷了。”老管家看得王祌一的辛苦,却只有现在才能说些体己话。这一星期,王祌一都住老宅那儿,未免落人口舌大多呆在偏院的客房里,只得半夜才入主宅守灵。 “过了今天就好了。”王祌一按了按太阳穴,压不下头疼。过了今天,他跟申屠家就算彻底淡了,这样思腹着也就忍下了头疼。 中午,用过了午饭大家都在大厅里集了合。老爷子的律师带了一队人马过来,俨然是要把家分干净了。王祌一靠在角落,看到了坐沙发里玩头发的申屠言诀,十五岁的小女孩儿硬图了一个长辈的虚名,各家疏远,就只她一个人寥落的坐在沙发里,申屠修明几兄弟在一处,泾渭分明。 王祌一得了景铜街29号的住楼和一处郊外别墅,除以往的信托基金外,每年还另得景铜街百分之十二的租金收益。听着令人咋舌,实则九牛一毛,再者王祌一没得股份,也就免了无端的家产纷争。按照料想的那样,申屠修明继承了申屠家,没人不满意,恼人的在于申屠言诀。小女孩儿继承了这处老宅和老爷子在美国纽约SOHU区的一栋商业房产以及集团总公司百分之三的股份。百分之三的股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是个让人眼红又不那么眼红的坎儿。“鉴于申屠言诀小姐还未成年,所以该份遗产暂时由监护人代为保管。”这话一出,屋里一阵静默。监护人?监护人啊,好处和坏处都那么明显。 “我可以自己选择监护人吗?”申屠言诀平地一惊雷,王祌一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我知道你们都怕我。因为我是神婆的孩子,可我也是爸爸的孩子。”申屠言诀扫视了一圈儿,一众恐惧露骨。“你们只要认得我是爸爸的孩子就好。”小女孩儿站了起来,走到王祌一面前。“你不怕我,你来做我的监护人吧。” 王祌一好容易才从焦点范围内脱身,一个不留神又成风暴中心了。“艹你大爷的。”王祌一低呲了一句,静了一刻,问律师:“我可以拒绝吗?” 申屠言诀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恼。“你不会拒绝我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王祌一说不下去了,申屠言诀抓住了他的手。慕若谷站在他身边,笑得风轻云淡的。 “你能拒绝我吗?”申屠言诀把选择权交还给王祌一。而选择,早就失去了意义。 王祌一没法拒绝,慕若谷的笑脸真好看。 众人惊讶于王祌一的承应,连申屠修明都对他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来抚养言诀。”祌一摇头,让申屠言诀收拾行李。他不住老宅。 到这儿,算是尘埃落定了。王祌一让吴叔先行一步回家替申屠言诀整理出一间卧房。而申屠俞煊则趁洪姨没注意偷偷溜到王祌一身边。“哥,哥——” 王祌一怔了怔,还未习惯亲昵。“怎么?” “是不是言诀小姨给你施法了你才答应的?我妈说小姨是神婆,什么法术都会使!”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被施法了呢?”王忠禹心暖于幼稚的好奇,就像是出于本能的关心。 “刚才我看你整个人都定住了,一眼不眨的盯着你右边,你都看见了什么啊?是鬼吗——” “是鬼啊。你想不想看?”申屠言诀突地插进话题,把申屠俞煊吓得几哩哇啦乱叫着逃跑。“哼!没胆!” 王祌一无奈,抽出一根烟,慢道:“你别吓他。” 申屠言诀翻一白眼儿:“不是我吓他,是他自己吓自己。鬼有什么可怕的,心里有鬼才可怕!” 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不再说鬼的事。“行李弄好了?上车,跟我回家。” 申屠言诀点头,跟后面的司机说了几句,爬上了王祌一的车。“我想跟你坐一辆车。”王祌一没说话自顾自的抽烟。宽敞的后座划开一条河,各自两岸。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女孩儿说:“他坐在我们俩的中间。”王祌一瞥了一眼空置的中间,偏头看向窗外。 回到了景铜街,王祌一由衷的松了口气,王叔指挥着老宅的下人把大小姐的行李搬上楼,申屠言诀则靠在老电梯边处处打量:“这电梯能用吗?” “能用的。我每月都找人检修上油,按说也算一处文物了。”吴叔很是自豪。29号这栋楼是他一点一点的操持起来的,大家气质一层不落。 “那这门能开吗?”申屠言诀指着一楼的大门,问道。这楼跟平常的楼不一样,玄关进来是楼梯,楼梯旁边是电梯,正对的大厅安了两扇对开的彩绘玻璃门,不合常理的关着。 “能开。但是现在晚了,饶是不方便。”吴叔确认了行李件数,招呼申屠言诀上楼。“按说一楼划为客厅,但少爷没待客的习惯,就把一楼隔了出来出租——” “出租?”申屠言诀原以为王祌一是死板的大家子弟——吝于分享时间绝不分享空间。 “按少爷的意思隔了四间套房,除却我自己住的一间,剩下三间都有租客。大小姐要觉得有意思,明天我便将他们引见于你认识。” “好啊!”申屠言诀认真觉得有意思。“那祌一呢?祌一跟租客玩得好吗?下人们又住哪儿啊?” “这儿没下人。除了我,平日里只雇得两位保姆打理清洁准备三餐。保姆早七点晚八点下班,大小姐要有什么须得我们注意的,告知我,由我转告保姆即可。若有爱吃的菜也尽可知会——” “吴叔全然放心,我不挑吃穿,按平时的维系就行。啊,祌一呢?我还有话跟他说呢!”申屠言诀左右张望,硬是瞧不见英俊阴冷的男人。 “少爷累了,早早回房了。”吴叔领申屠言诀进了三楼的客卧。“大小姐今晚还请将就,一时仓促难是周全,若短缺什么尽与我知。” “嗯。”申屠言诀推开了窗子,夜风舒适。“这儿倒是比老宅的卧房大。” “少爷喜欢宽广的格局,便是改过了。二楼是起居室和餐厅,三楼也就是您住的这楼有一间桌球室和两间客房,四楼是少爷的地方——” “少爷的地方?”申屠言诀转过头,玩性。 “少爷的地方。”吴叔不给下文,客气一笑,岔开话题。“我想大小姐应是需要一间书房的,明天吃过早饭还请大小姐观过隔壁,若大小姐看着满意我就请装修公司把隔壁的客房改作书房。” “好的,辛苦吴叔了。”申屠言诀对吴叔乖巧一笑,任老管家关了房门。只剩她一个人了,客套就散了尽,小女孩儿半身伸出了窗户,中意景铜街的夜景。无意间抬头,发现王祌一在她头顶的窗边,更是中意。“祌一!”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喊道,笑声清脆。王祌一没反应过来,四周瞧了瞧才低下头。申屠言诀仰起身跟他挥手:“我在这儿呢!”王祌一顿时冷了脸,弹了小女孩儿一脸烟灰,关了窗。申屠言诀揉了好半天,才把眼睛里的烟灰揉出来,撇嘴道:“好小气!真不知道慕若谷看上他什么,死了也要跟着!” 申屠言诀没想明白王祌一的好就睡了个死沉,差点儿错过早餐。“不好意思,我睡得太熟了。”女孩儿小慌张的嚷着,跑进餐厅。 “爷爷是怎么教你的!”王祌一看着申屠言诀就皱眉。 “爸爸从不教我。”申屠言诀坐到王祌一的右手边,跟帮她分餐的吴叔问好。“偶尔爸爸会说起你,说你最对他的脾气——” “我吃饱了。”王祌一撤了餐巾,起身。“吴叔,今晚我不回来吃饭,可能还会回来得很晚,您不用等我,我带了钥匙——” “你去哪儿?”申屠言诀囫囵一嘴的黄油土司,没淑女样子。 王祌一嫌弃的别过头:“吴叔,给她找个礼仪老师——” “我才不要礼仪老师!是你吹毛求疵!我——” “闭嘴!”王祌一内心“艹”了千万遍不厌倦,嘴抽筋儿的摔门而去。 第3章 进了大学,学生们一口一个“王老师好”才拉回了王祌一暴走的心情。“王老师身体好些了?”同为图书馆管理员的张雪殷勤问候。大学的正式编制不好拿,尤其是这间大学的图书馆管理员待遇跟副教一样,还不是年年都有名额,更加让人挤破头。张雪家里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张雪弄进来的,所以她就估摸着王祌一也是有背景的,而且背景还不小。就一感冒请一星期的假,上面领导也不过问。 “嗯,好些了,谢谢您关心。”王祌一微笑着坐进柜台,打开电脑浏览借阅目录,没打算多谈。 “这段时间流感病菌好像传播得挺厉害的,后勤组的段老师也病倒了,还去了医院打吊针——” “是吗?”王祌一心不在焉的敷衍道。“我去把还书归位。”说着,他便推起柜台边的一车书逃了。王祌一很清楚张雪想干什么,花前月下的没有近水楼台的必须有,可惜他是个同志,嘘寒问暖一万遍也不能把他“抻”直了。就这一天,王祌一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死鱼样,又迷倒了一群刚入学涉世未深的小萝莉。 “你在哪儿?”下了班,王祌一把手机从静音切换回震动,拨通了萧前的电话。 “宣德斋的叶兰芷包房。” “我来找你。”王祌一挂了电话去停车场取车直奔了宣德斋。 萧前一见王祌一来了,立马奉上笑脸:“菜都点好了,就等你来了再上——” “卡呢?”王祌一点一根烟,开门见山。 萧前颤了一颤,递过一张卡:“一分不少,都是何端还你的。” 王祌一接过,婆娑了一刻:“这不是那张卡。”怎么可能是呢,那张银行卡他揣了八年,别说是卡号,就是哪儿有一个小划痕都无比清楚。 萧前绷不住了,叹了口气。“我连着找了何端三次,他咬死了只还钱不还卡。我都威胁封杀他们家杂志了,可丫的比我还横!他现在是仗着申家二少撑腰,等他黄花菜了我整不死他——” “要你狗日的有毛线用!老子等不了!”王祌一杵灭了烟,留一桌子菜给苦逼透顶的萧前。 《维卷》杂志工作室设在东郊的艺术工厂区。王祌一贴着限速线一路飙到了工作室,踹开了总编办公室的门。“把卡还给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要不还老子废了你!”他说事实,从不威胁。 何端顿了签字的笔,示意趴门边儿战战兢兢的秘书把门带上,才施施然道:“你想怎么废了我?” “把卡还给我。”王祌一厌烦了文艺腔的情话,厌烦了何端这个人。 何端慢悠悠的摸出了钱包里的银行卡。一张普通的商业银行信用卡,普通到不衬身份。“卡可以还给你,但是——” 但是,没有但是。王祌一越过办公桌吻了何端,语气落入胃被消化。具有优势的一方放松了,优势互换。王祌一拿回了银行卡,一个吻的代价。“何端,你想要什么?要我爱你?” “你会爱我吗?”何端几乎虔诚的看着王祌一,这个男人应该成为他的神。 “我不爱你,但是喜欢跟你做爱。床上的你很乖,无从挑剔。”王祌一把卡揣进了裤兜,笑意轻浮。“如果你不拿我的卡,我会一直喜欢跟你做爱。现在看来,你似乎比我更喜欢性爱,因为你欠操。再就是,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贱,所以把你留给别人操更好。申家二少就好贱人这款儿,你挺会选对象的——” “祌一,我爱你。”何端的耳朵被王祌一荼毒,嘴巴诚实。 “爱你大爷的!”王祌一给了何端一耳光,清脆响亮的。最恶心“我爱你”。 凌晨,王祌一狂敲申屠言诀的房门。“你干什么——”小女孩儿揉着眼睛打呵欠。 “我要见慕若谷!” “啊?”申屠言诀正迷糊着,就被王祌一捉住了手腕。“你想干什么!”她拼命挣扎,却没挣开。痛,身体的痛,感应的痛。 王祌一死命握住申屠言诀的手腕,看到了身边少年样的慕若谷。“你说我被骗钱了对吗?老子才不在乎钱!是卡!银行卡!你记得这张卡吗!”他一手牵制住申屠言诀一手笨拙的从裤兜里掏出银行卡。“你记得吗?”王祌一把卡举到慕若谷的眼前。少年的笑,淡了,眼波流觞。 申屠言诀被逼急了,狠狠咬了王祌一一口。“你发什么疯!”王祌一发疯了,疼,齿状的伤口见血见肉,手里空了,慕若谷就不见了,银行卡还在,不过是一场虚图。申屠言诀不敢靠近男人,怕了他的妄念。“王祌一,他是鬼!你明白吗?他是鬼!” 王祌一再明白不过。可慕若谷在他身边,在这儿,就是他的鬼。 一早,王祌一还是跟往常一样,吃饭看报纸准备上班。申屠言诀不自在,瞥见了男人袖口处没遮掩得及的伤口:“吴叔,麻烦您把紧急医疗箱拿过来。”女孩儿拖着餐椅坐到王祌一身边:“把手给我。” 王祌一凝滞一刻,冷道:“不用了——” “伤口不处理到时候化脓就麻烦了。”申屠言诀接过了吴叔递过来的医疗箱。这时,老管家才发现少爷受伤了,很为自责。女孩儿内疚的安慰:“不关您的事,是我,是我伤了祌一。这伤我来治,保管不给他留疤。”申屠言诀用酒精给伤口消了毒,王祌一疼得拧紧了眉头,不发一语。眼见的慕若谷是他的止疼药,这一分钟里,女孩儿纵容男人。“肯定会疼的,活着都疼。”申屠言诀的懊悔藏在话里,又差吴叔找来一支水性笔,在王祌一腕间的纱布上画下一长二短的竖线。“这样就好了,不会留疤的。” 王祌一的“止疼药”没了,越发乖张,嘲弄的看着纱布上的鬼画符:“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受伤。” “伤在表面,犹可愈;伤在内里,无可医。”申屠言诀不言明,是默契。 王祌一不领默契的情,讪笑道:“果然是神婆的种。” “也是你小姨。”申屠言诀不恼。身份从来都是多重的。 第4章 张雪关心完感冒又关心伤口,追求分外委婉,委婉到王祌一无从拒绝。好几次男人都想对她说——你喜欢我,对吗?你更喜欢我的钱!可是我不是喜欢你,我喜欢男人。——好几次,王祌一都想这样说,没说出口。 “王老师星期六晚上有时间吗?我们组准备聚餐——” “没。”王祌一招呼过等在柜台边的学生。两男三女。“是勤工俭学的同学吧?”青涩的学生们微微点头,只有一个胆子大些,说了声“是”。“你们跟我来——柜台就暂时麻烦张老师照看一下了。”王祌一趁机脱开身,领着学生们去了隔壁的小会议室。“你们的资料我都看过了,后勤处也专门过来打了招呼。我想说的是,这个工作的工资肯定不会太高,但相对的,也有一定好处。比如借阅方面,一般学生一次性可以借阅五本书期限是一个月延期需再次办理手续,你们的限额则是八本无需手续自动延期到两个月,当然,你要是不爱看书的话,这个好处犹如鸡肋。再者,工作时间比较固定,基本不影响你们的课业。”王祌一点了两男一女。“你们三个负责自习室的清洁,明天九点过来找我,我会安排负责清洁的许阿姨跟你们见面,她会告诉你们工作时间和注意事项。剩下的——”王祌一瞧了眼手里的名册表,对上了剩下的两个人。“肖珊珊和施燃,是吧?你们俩负责归还书籍的检损和归放还有图书馆的基本清洁,根据你们的课表,肖珊珊周一周四周五工作,施燃周二周三周六工作。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的三点到七点,具体工作事项等你们正式上岗了再教,没问题的话就散会——” “我有问题!”施燃举高了手,刻板学生样。一副玻璃瓶底厚的眼镜,滑稽。 “说。”王祌一的不耐烦全写在脸上。 “呃,那个,就是,就是您头发这么长,洗头发的时候肯定特费洗发精吧?”施燃比量起王祌一的头发,认真。余下的四人差点儿没笑趴了。 “虽然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涉及私人隐私的问题,但我真的愿意回答你这个没智商的问题。”王祌一被气笑了,为人师表。“不浪费。” “怎么可能不浪费呢。这么长的头发肯定要用很多很多洗发精和水,现在洗发精好贵的!水也涨价了——” “所以你才来勤工俭学。”王祌一把咬牙切齿藏在微笑之后。 “哦。”施燃木了木,又说:“但老师有钱也不能这么用啊!男人剪平头多好,清清爽爽的。就算您不在乎钱,可是用那么多洗发精和水也不环保啊!”笑到趴的同学们彻底阵亡了,这才是幽默的最高境界!幽默的主儿压根儿不知道自个儿幽默,还一本正经的! “看不出来你还挺忧国忧民的。”王祌一冷笑。“要不这么着,把你勤工俭学的钱支援给贫困山区建水井,这效果立竿见影的,比我在这儿苦哈哈的节约洗头水实际多了——” 施燃还没听完就使劲儿摇头:“不行不行,我还得靠勤工俭学的钱吃猪肉呢!我都好久没吃猪肉了!”施燃同学的伟大是有限度的,怎么环保也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想吃猪肉就闭嘴!”王祌一终于把耐心耗完了,懒得“再见”就直冲出了会议室。 “祌一先生!”小编辑侯在会议室外,好容易等到王祌一出来,还是被华丽的忽视了。 王祌一迟疑的转过头,才想起出书的事。“我还有一小时才下班,等我下了班再谈可以吗?” “好的。”小编辑这才松下肩膀,找了王祌一半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 王祌一把编辑安排在馆里靠窗的位子里,安静且视野好,选了几本打发时间的书给编辑。“这些都不错,你可以看看。”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人,任性也只在限度内,不触及到实质,王祌一甚至可以忍受一定程度的无奈和无赖。如同当下,张雪跟他打听编辑的身份,王祌一也只笑笑,说是认识的人。而“认识”的含义泛泛。 编辑老实的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再老实的跟着王祌一去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咖啡馆。“祌一先生,这是几个修改好的封面,您看看有喜欢的没?”小编辑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恭敬递给王祌一。“另外,总编还想让您加个后记,就是谈谈写这本书的过程,最好能写些自己的生活——” “怎么写?读者以为‘不若谷’是两个人。”王祌一一直是以两个人的名义发表文章的,没想过真的要编造谁和谁。 小编辑薅着三七开的头发,为难:“其实吧,我觉得您也应该写个后记澄清一下。读者不光以为‘不若谷’是两个人,还觉得‘他们’一对同志情侣。虽然现在流行卖腐卖萌,但跟您写的书太不匹配了,您一写悬疑推理的,而且写得这么好!肯定不用指着这些劣质的炒作手段来增加销量!”小编辑是王祌一的粉儿,真心替“不若谷”冤。 “别人怎么想我不介意。”王祌一由衷喜欢这个误解,不知道慕若谷如何看待。所谓的两个人,和所谓的同志情侣。“后记我不会写。你得明白我只能活在文字背后。”王祌一背后还有申屠一家,他得尽可能的减少麻烦。 编辑多少也晓得王祌一的身世,不再纠缠。“我会尽力说服总编,请您放心。” “辛苦你了。”王祌一随手抽出一张封面。“就这个吧,跟故事挺配的。” “哦,哦,好,好的!”小编辑总算办成了一件事。“那我就回去了,等书印好了再给您送过来!” “好。”王祌一结了帐,替编辑叫了辆出租车,预付好车费。款款周到。手腕的伤阵阵发烫,纱布上的符咒孩子气,女孩儿毁了他的清晨,但愿夜晚安稳。 显然,申屠言诀决心毁掉王祌一的所有,毫无坏心。一直关着的彩绘玻璃门开了,女孩儿的笑声,还有其他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王祌一站在玄关前,开始厌恶回家。“祌一?祌一!”申屠言诀跑到门前,把王祌一拉进了门。“我们在等你吃饭呢!今天我们在一楼吃饭吧!一楼好好玩!杭晓乐做的饭比保姆做的还好吃!啊!你还不认识杭晓乐吧?”女孩儿的快乐是孤独的,在场的人都尴尬之极。王祌一太冷了,连表情都吝啬。“这是杭晓乐!这是陈越!这是JK!吴叔,开饭吧!你也坐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好了,平时你都是等祌一吃完了再吃的,这样对胃不好!” 老管家很是慌张:“少爷,我没想到大小姐会这样,原本只是想介绍租客给她认识——” “没事。”王祌一沉着脸拉开了餐椅,不甘愿的一餐,不过是不甘愿而已。 最终,所有的人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吴叔时不时的想要起身站到王祌一身边。申屠言诀的交际手段比她的年纪高明了太多,王祌一从头沉默到尾。一屋子陌生的人,连吴叔都陌生了。 “少爷想吃什么宵夜,我现在就去备下。”老管家看到王祌一吃得不多,很是担心。 “不用了。”王祌一的食欲贡献给了女孩儿无聊的交友游戏。 “吴叔,我想吃酒酿元宵!祌一也要——”申屠言诀响应吴叔的建议 “你管得太宽了。”王祌一脱掉了西装,再没有力气应付一顿不能融入其中的宵夜。 “不是我管得宽,是你太奇怪了!明明大家都住在一个房子里,为什么非要隔开来生活!不是你把房子租出去的吗!如果你排斥陌生人,为什么还要出租一楼——” “你生活在我的地方,就得按我的规矩来,如果不愿意,就回老宅。”王祌一上楼,却被申屠言诀拦在楼梯间。“让开。”男人累了,越发阴冷。 “杭晓乐是你们大学哲学系的博一生;陈越是开摄影室的,也是杂志签约摄影师;JK是个服装设计师,他的工作室就开在这条街上,就在住所的斜对面——” “你想要表达什么?”王祌一倾向于无所顾忌的坦诚。过于曲折的铺垫不应该存在于语言里,文字或者行动都比话语有艺术性。 “他们认识你,活在你的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比一只鬼来得更有意义!”申屠言诀反思起自己的卑鄙。她利用了一只鬼成全自己想要的生活。尽管现在的生活并不完美,却已经接近理想了,没有人怕她,他们跟她说话,把她当成十五岁的小女孩儿看待,亲切,包容,宠爱,还有半认真的尊重。“慕若谷缠着你,也可能是因为你不放他,你必须放手,这不是鬼的世界!” “这不是鬼的世界,然后呢?”王祌一的笑,十足痞性。“申屠言诀,是你让我知道慕若谷在我身边的,是你,但你并不准备发言权。” “祌一——” “我忍受了你所谓的happy diner time,你还想让我忍受什么?”王祌一也想知道自己真正的底线在哪里,他一直在忍受想念。 第5章 幼稚无比的冷战开始了,王祌一比申屠言诀还要孩子气,不跟女孩儿吃饭,说话,甚至不见女孩儿。老管家没法插手主人家的事,忧虑不堪。“吴叔,别担心,这个周末我就跟祌一和好,我保证!”申屠言诀保证过的事都会实现。王祌一手腕的伤三天就好了,没人知道痛的出处。“还要麻烦您帮我准备车,我的假用完了,得回学校上课。” 吴叔轻叹一气,领命,又忍不住多嘴。“大小姐,少爷他拧惯了,您别忘心里去——” “我不计较。他是我侄子嘛!”申屠言诀明朗一笑,宽老管家的心。 王祌一不管申屠言诀的说辞,轻蔑于血缘本身。大学图书馆管理员的工作差点儿完美,差点儿,张雪对他的追求成了学校的八卦,连学生都耳闻一二。施燃上班的时候说起绯闻,一派学究气。“王老师,您觉得办公室恋情合适吗?我觉得张老师只是被您英俊的外表迷住了,女生大多都是外貌协会——” “怎么着?你忧国忧民的还不够,现在又忧到我这儿来了。”王祌一想抽烟,可图书馆是禁烟的,被压抑的欲望成了灵感。他在脑子飞速罗列下本书的大纲,无厘头又鸡婆的男主角不错,事事追究才能解谜。 “没,我就那么一说,只是觉得吧,您跟张雪不适合。”施燃扶了扶瓶底厚的眼镜儿,郑重。 “那我跟谁合适?”王祌一轻浮的笑,打定主意把男主角虐待到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施燃不说话了,转过头微笑着接过同学递过来的还书,刷过条码再把学生卡递回去。王祌一也不说话,闲得偷懒把大纲诉诸于文档。没人指责他偷懒,施燃包揽了他的工作。 下班,王祌一没跟施燃道别,倒不妨碍施燃的招呼。“王老师,您现在就回家吗?” “不。”王祌一不愿意回家,应了萧前的局。 “哦,那您得早点儿回家,现在可不比以前,以前只有女生才担心色狼,现在男的也很危险,您这样就很危险!还是把头发剪了吧,节约环保还安全。”施燃认真认为王祌一会被劫色。 “谢谢你的关心。”王祌一笑着,心里亲切和蔼的问候了施燃全家。 “不客气,您是我的老师嘛,我关心您是应该的——” “我不是你老师,你只是叫‘王老师’。”王祌一担得邪魅卷狂,不介意QJ一只四眼青蛙。虽然不介意,但他更愿意赴萧前的局。“那么,周二见。” “哦,哦,周二见!”施燃傻兮兮的挥手。“王老师再见!其实我挺愿意您当我老师的……” 王祌一直奔停车场,受够了施燃的白痴样。白痴说对了一件事,他跟张雪不合适,眼不见的好。 “够准时的啊!”萧前包了会所的一个豪包替邱婉玲庆祝学成归国。他,邱婉玲,还有王祌一,发小儿得不能再发小儿了,不会说话就呆一块儿,王祌一去英国生活的时候,几乎每年暑假他和邱婉玲都会去看他。 “一屋子的人,可够闹腾的。”王祌一进门坐吧台边了,只跟认识的人点头。 “这不玲儿回来了吗!我就约着认识的一块儿嗨呗!都是些初高中的同学,没想到还能真能凑齐!这帮孙子!人来就来吧,还给我整一溜儿嫩模小明星,搞得老子现在在我们班女同学心里那点儿清纯形象没了去了!本来还想叫上你们大学那几个以前玩得好的——”萧前喝风了,抽自个儿一嘴巴子。“靠!哪壶不开提哪壶!别计较!哥们儿我无心的!” “没关系。”王祌一真的没关系。前程旧事提不提的都摆着,认了才是爷们儿。“邱婉玲呢?” “主角且捯饬着呢!人家说了,必须艳光四射的来!我们这些炮灰就多炮一会儿呗!”萧前冲跟他放电的小模摆了摆手,高端猥琐。 “让他们收着点儿,要玩大了,邱婉玲能当场削死你。”王祌一不理勾引,也厌烦别人的擦枪走火。 “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不敢——”正说着,包房门就开了,邱婉玲绝壁艳光四射,正宗白富美气场压人,一众黑木耳顿时噤声。“哟!玲儿!行啊!”萧前揽过邱婉玲,哥们儿情谊。 “这都什么逼事儿!”邱婉玲扫一圈儿场子。“你特么是给我庆祝呢?还是借题发挥开银趴?都特么什么人!外围圈客都圈到我这儿来了?让保安进来!手机里没验证码的全部给我滚出去!”女同学们欢呼!男同学没辙啊,学生时代的梦中情人开尊口了,只得把身边娇花一朵朵的清出去。邱婉玲生气过了就笑,如鱼得水的,没人计较小插曲。 王祌一叼根烟,看别人的热闹。这些人都是萧前和邱婉玲的同学,与他无关。这么多人都与他无关,心才安静。 “连酒都不喝?”邱婉玲拎一瓶红星二锅头过来,就这口对味儿! “还要开车。”王祌一连眼皮都没抬,边抽烟边吃炒饭。会所的扬州炒饭是一绝,但很多人来这儿都不是吃饭的。 邱婉玲拉了个吧凳,坐到王祌一身边。“给我吃点儿,刚光喝酒了,难受。”女人耍赖,别有趣味。王祌一扔了勺子,把剩一半的炒饭推给邱婉玲。女人不客气,就着男人的饭勺吃了起来。“好几个女同学跟我打听你,今晚你人气最高!”邱婉玲调侃,也自我调侃。“我跟她们说你是我前男友,可现在弯了,只对带把儿的感兴趣。幸好,我做过你的女朋友——” “没劲儿。”王祌一按灭了烟,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邱婉玲一把抓住了王祌一,理智下风。 “回家。”王祌一单纯为发小儿来。“女朋友”纯粹是失误。 “其实你根本就是弯的,对吧?你喜欢慕若谷,承不承认都好,我知道你喜欢他,因为他死了你才接受我,因为当时只有我安慰你——” 王祌一皱眉,冰冷。“我喜欢谁跟你无关。另外,谢谢你的安慰。” 不否定的答案,不否定。邱婉玲的笑容逞强,放开了手。“王祌一你这个大混蛋。” “你明明知道我是混蛋。”王祌一擦掉了邱婉玲眼角的泪,温柔也是冷的。“欢迎回国。”欢迎,那些和慕若谷与之相关的曾经。 第6章 王祌一绕城开了两圈儿才回家,午夜的风有夜露的味道。申屠言诀坐在楼梯间等他,像顽皮的鬼:“我们谈谈好吗?” 男人顿了一刻,轻言。“不想跟你谈——” “谈谈。”申屠言诀抓着了王祌一的衣袖,男人下意识的看身边。“他在这儿,你看不见。我用咒语把自己的灵力封起来了。”女孩儿咬唇,小倔强。“如果你想看到慕若谷,得靠你自己才行。” “靠我?”王祌一讪笑。“我看不见他。” “心诚则灵。如果你想看见他,总会看见的。”申屠言诀上楼。四楼是王祌一的地方,她是要认真跟他谈的。“你已经有想法了,不是吗?再虔诚一点儿就行了,如果只是通过我,你们永远无法沟通。其实,彼此解脱最好——” “彼此解脱?”王祌一轻蔑一笑,松了领带。“怎么解脱?” 申屠言诀站在门口,理会不及王祌一,看“少爷的地方”。少爷的地方占了一层楼,两面墙的书,紫檀木的写字台,再是紫檀木的床,老管家说得对——少爷喜欢宽广的格局,便是改过了。家具都是定做的,拢共就四五件,合了王祌一冷清的性格。 “——如果不谈,就滚。”王祌一脱了一地的衣服,进更衣间翻出居家服,换上。 女孩儿慢一拍反应过来,捂着脸转过了身。“王祌一你很不知羞嘢!” “就性向而言,你在我眼里跟一只猫没有区别。”王祌一点了根烟,关掉顶灯,三两站台灯散落在空旷的房间里,橙色的光是一团又一团的晕,清楚与模糊暧昧。“想谈什么?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申屠言诀咬着唇,对王祌一伸出了手。“看得见吗?我的手腕。”男人眯起眼睛看女孩儿的手腕,一圈纹身似的鬼画符爬满腕胫。“很像纹身吧?其实是彩绘。这种彩绘沾水也不会掉,可以保持两星期。我跟彩绘的师傅定好了,每两个星期去补一次。这是我的咒语。” “你想表达什么?你对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王祌一推开窗,冲天吐了个烟圈儿,恣意。“看不见慕若谷,你就没有价值——” “我可以帮你看见慕若谷,但是得凭你自己的力量——” “怎么帮?”王祌一突地掐住了申屠言诀的下巴。这个女孩儿浪费了他绝大部分的感情。“还是继续愚弄我?申屠言诀,你得明白,我随时可以回到以前。”回到没有慕若谷的生活里。只需要回去—— “你回不去了,欲望使然。”申屠言诀被掐得疼,还是说硬气的话。“祌一,让我们面对自己好不好?” “你想让我面对什么?”王祌一的凶狠藏在眼神里,平添英俊。 “自己。” “你呢?” “自己。” 男人一松了手,女孩儿捂着脸坐到地上。他们都没力气了,精神厮杀到透支。“让我看见他。”王祌一沉默了很久,不甘心。 “好。”申屠言诀轻声,从后抱住了靠在窗台抽烟的王祌一。男人是热的,心冷,女孩儿才触及忧伤的边角。“喂,跟我讲讲慕若谷吧。”王祌一的僵硬泄露心事。“我得知道他,这样才能帮你。” “他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吗?”王祌一的口气,接近于自嘲。 “他不说自己,只说你,表面的你,多了不肯说。他很珍惜你,一直在你身边。”申屠言诀的心针扎的疼,这是慕若谷的痛。连眼泪都流不出的痛。 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笑容就雾了。“我不知道要讲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害怕吗?我也害怕。”申屠言诀抱紧了王祌一。他们的痛苦各自为营,孤独却相同。孤独比鬼可怕,吃掉人的心脏、手脚、大脑,一点儿都不剩。“祌一,我是神婆的孩子,我可以看见鬼,那些鬼跟我说话,不管我愿不愿意,但活着的人却不愿意靠近我,因为我是神婆的孩子,可我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某个人的孩子。” 王祌一快要记不起身为孩子的感觉了,他是申屠修明和王敏傲的孩子,他们却不见得爱他。王祌一一个人生活,没渴望过什么,在遇到慕若谷之前,从不渴望。“你不是孩子了。没人要的孩子,不是孩子。”王祌一的残忍,未及残忍本身。“可惜,慕若谷不同意我的话。他说十八岁以前的人都是孩子,所以他是孩子——刚刚成年的孩子死了,再没有人否定我的观点了。” “我讨厌长大,想对人撒娇。”申屠言诀想要成为孩子。 “我讨厌别人对我撒娇。” “我才不会对你撒娇!你是我的侄子!”申屠言诀咬了王祌一的背一口,没敢使劲儿,教训还在,痛持续。 “我更讨厌你这个说法。”王祌一转过身,俯视申屠言诀。小女孩儿最好呆在小女孩儿的位置上,辈分之类过于老套。 “这是事实,改变不了。”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做一鬼脸,飞扬起眉。“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得帮我开家长会!中考动员会——” “艹!”王祌一对“家长”这词儿过敏。 “必须去!”申屠言诀笑着,踮起脚亲吻了王祌一的脸颊。其实女孩儿是喜欢亲昵的,男人仅仅是容忍了亲昵。“下周五下午四点,我已经跟吴叔说过了,让司机开车直接去学校接你。” “我自己开车去——” “我不信任你,你这人太爱迟到!” “谁说的——” “慕若谷告诉我的。”申屠言诀掐灭了王祌一指间的烟。“晚安。” 微微亮的天,晚安。“慕若谷,你到底说了我多少破事儿?”王祌一的责问过于玩笑,不期望解释。他的鬼不乖巧,总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力量看到他,教训他。王祌一这样想着,做了教训慕若谷的梦。梦里的慕若谷呈现异色,男人沉迷其中,醒来一片溃败。梦遗。“艹了个艹的!”王祌一很呲了一句,打算结识新床伴。 周一,张雪的调令被po上局域网,正式调离图书馆。接替的管理员是后勤组的老文员。“王老师好,我是张铮,以后咱们俩就是‘战友’了。”张铮问好,倒不亲热。王祌一承应,满意学校的安排。 “喂。”王祌一趁午休时间跑到图书馆天台抽烟,手机震了,震得小心翼翼的,像对方的心情。 “祌一,我,萧前。约你吃晚饭,就你我和玲儿,那天我喝挂了,不知道你跟玲儿——” “我跟她没事。”王祌一把半灭的烟蒂扔进了喝剩的纸杯。火与水相遇,火死。 “你觉得没事儿,可她不这么认为。我说你们——唉!”萧前大为叹气。“至于吗!都过去了!谁都不欠谁的!非要追究起来,肯定是你对不起她,玲儿是真心爱你!压根儿就没想通你会喜欢慕若谷,还喜欢了这么些年——” “别跟我说慕若谷。”只能王祌一才能提的名字,只跟自己分享。 “行,我不提。你今晚来宣德斋,我当和事佬,横竖得把你们这结给解了。爱情算特么狗屁玩意儿!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说什么都不能散!”萧前铁了心的当和事佬。 “随便。”王祌一挂断了电话。随便。他爬上了天台护栏的水泥台,风从身体穿过,底下的人变成了硬币大小的黑点。这儿是不对外开放的,因为几年前有个研究生在这儿跳楼自杀了,手脚七零八落的摆着,脑袋瘪了一半,脑浆和血液铺就的画,非常后现代主义。王祌一是第一个发现学生尸体的人,却很难对如此的场景感到震撼。无非是死了,死得不漂亮而已,可终究是死了。学校尽力安抚家属,又专门抽人调查研究生的死因,王祌一机缘巧合进了调查组,顺着蛛丝马迹分析,最后,他没得出死亡的原因,但学校不会这么说,抑郁或者失恋都是好借口,学业压力过大更名副其实,总而言之是用大众化的理由和金钱堵住了相关人员的口。后来,王祌一根据这件事写了一部小说,身为主人公的研究生死了,记者深入调查拨开迷雾,最后发现是整个学校的人一起杀死了这名学生。一个人的死亡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罪恶感轻微到不计,记者也死了,因为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没有区别。这部小说让王祌一拿了个还算有分量的文学奖,但这奖励只属于“不若谷”,所以他把奖金都存进了“幸运卡”。“慕若谷,我觉得那个学生不会变成鬼,他只是想死而已。”王祌一想不出研究生死亡的理由,或许,那个人只是欠缺活着的理由。“喂,你说我也从这儿跳下去怎么样?可能,我也会变成鬼——”男人的手凉了,一秒钟的冰凉。慕若谷拉了他的手,只得一秒钟。感觉多么不可信,可他相信慕若谷。王祌一笑了,恶作剧下的满足感:“放心,我不会死,即便是死,我会选择更有尊严的死法。”男人的尊严胜过一切,所以他不会对慕若谷说爱。即便慕若谷已经变成了鬼。 第7章 宣德斋,叶兰芷包房。萧前的最爱。因为他的初恋情人姓叶。王祌一照惯例迟到了,邱婉玲一副精英派头坐包房里:“让服务生重新拿一壶龙井进来。”她记得王祌一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却不见得都喜欢。 萧前让倒茶的服务生兼着催菜,自个儿就着先前叫的半凉的大红袍灌了个饱。“今儿吧,就咱们仨,什么话就敞亮了说!乐意不乐意全受着,谁都别客气!”萧前打了个水嗝,就这俩跟前,面子里子不存在!脸都懒得红!“行啊,都绷着!那我先说!其实你们俩谈恋爱那会儿我就特烦!觉得自己被出卖了!死活想不通怎么是你们俩——” “老子跟他谈恋爱关你毛线事!”邱婉玲把大波浪长卷发拨一边,衬着鲜红的口红,女神级别的轻飘。“萧前,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出卖的!我可被你卖了不止一次两次!你高中劈腿是谁帮你擦的屁股,你特么劈腿成仙儿了!也不怕第三条腿从此不举!祌一最难过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特么在阿姆斯特丹一天换一妞儿!我整整守了他一年!老子跟傻瓜似得守着他,结果换来一句‘分手’!王祌一,你凭什么跟我分手!老子哪点儿不如慕若谷!慕若谷就特么一JB毛没长齐的孩子!二了吧唧理想主义者还特么妄想靠写字挣钱!他的小说有几个字是他写的!全特么是你帮他写的!‘不若谷’啊,我呸!跟老子这儿玩阳春白雪的小清新!王祌一,你特么是在申屠家呆久了看够了重口味才上当!”邱婉玲一抹眼底,湿了。“艹!马尿不值钱!” 王祌一安静的抽烟,一根接一根。如果是别人,他早一巴掌扇上去了,可这人不是别人,是邱婉玲,是他发小儿,还是他前女友。语言的恨都轻微,未及岁月可憎。“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接受你——” “混蛋!”邱婉玲给了王祌一一巴掌,眼泪狂飙。“老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支持你回国读书!你特么要好好的在英国呆着,根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王祌一不回国读书,就不会碰到慕若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人味儿! 萧前被猛地一巴掌吓到了,捂着自己的左脸替王祌一疼。“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说就说吧,怎么动起手了!祌一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要让他跟你讲对不起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咱领会精神就得了!”萧前立马call服务生拿了两袋子冰进来。“敷会儿,要不明天没脸见人了。”王祌一不接,萧前只得客串奴才托着裹了冰袋的毛巾按王祌一脸上,有些事没法儿说,心虚。上大学那会儿去了法国,玩得不亦乐乎的,慕若谷这名字也就听邱婉玲那么一说,只知道是比王祌一小两岁的同级同专业同学,这辈子拢共就见过一回,还就是大一暑假的时候忽悠慕若谷和王祌一在他们家银行开联名户头那次,萧前仔细想想,都想不起慕若谷长啥样了,只记得王祌一身边有个个子刚过平均线的小男孩儿,笑起来特别傻。“好点儿没?”萧前狗腿儿问着,害怕这次又把事儿办砸了。他真心想让他们和好来着! “没事。”王祌一皱着眉咽下血,口腔里面被磕破了,铁锈味儿。他第一次挨打,倒不觉得委屈,只是都二十八岁了,若干的第一次让人莫名想笑。眼泪不合衬,邱婉玲还是笑着的好,王祌一伸手擦掉了邱婉玲的泪。这个女人,真的不能跟眼泪为伍。“我欠你一年。”他不问她的意愿,欠着,这辈子还不了,也不期望下辈子。 邱婉玲崩溃了,抱着王祌一大哭,伸手推开了奴才样的萧前。“滚边儿去!” 萧前一个不小心扑棱到地上,得,感情他拉一车狗血话都不如王祌一一句管用。发小儿么?不如爱情管用。 这一餐跟和好无关。因为即使在最坏的时候,他们也是好的。邱婉玲说她要去王祌一签的出版社任总编:“我情商失意了,你至少得让我职场得意。”王祌一失笑,不知道要如何得意。萧前打趣起扎堆儿的总编们,眼前如邱婉玲,八卦如何端。“哈!他啊!听过!‘高岭之花’被世家子弟摘了,越发堕落!祌一,你不该动他的,文学圈儿里所谓清高的主儿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贱。”女人的忠告,比良药苦口。 “我深刻体会过他的贱。”王祌一欣赏不来贱的艺术。 萧前比王祌一体会还深刻,宁愿在没脑有胸的娱乐圈儿里蹚水,要捧出一个明星算他有眼光,要捧不出来也不吃亏。吃干抹净了不是!“喝酒了别开车,我正好带了司机送你们——” “不了,我在Bin有个局,打车过去。”邱婉玲只庆幸今天的妆防水。 “你呢?”萧前看王祌一。 “帮我叫代驾,我走回去。”王祌一有些晕。晕乎着看世界更好。萧前还想说什么,他只对他摆了摆手。走回去,一个人的路无论多漫长,只要有终点,就该尽情的享受寂寞。 王祌一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霓虹灯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好像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星星和月亮还不是装饰品——“王先生?”一个声音,语气不肯定。 王祌一歪着脑袋看了一响。“你是谁?” “我是JK。您的租客。”JK微笑,勾下身。“要我扶您进门吗?” 王祌一慢吞吞的起身,摸出钥匙,开门,觉得不对劲儿又转过头。“你是JK?” “对,我是JK,您的租客,您还记得吗?”JK始终笑着,没有任何不耐烦。 “租客?我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国人?” “我不算外国人,中美混血——” “混血比外国人都不如,永远没有归属感,谁都不会认同你。”王祌一靠在楼梯间,他不想坐电梯。老式电梯的噪音让他想吐。 “啊哈,不得不说您讲得很对。”JK推开了彩绘玻璃对开门,顿了一秒。“要不我还是把您送上楼吧?” “不,不需要。”王祌摇头,摘下了发绳。黑色的长发散落,像一首流畅的叙事诗。“我想一个人呆着。” 第8章 王祌一坐在楼梯间里睡着了,吓了老管家一跳,这一着急把一栋楼的人都惊醒了,谁都没放过男人窘涩的样子。王祌一计较不了,爬回四楼接着睡,睡醒了直接吃晚餐。一天的惊吓没完,王祌一的左脸倒是没怎么肿,可一巴掌的青紫不是假的,吴叔坚持叫家庭医生,男人和女孩儿都拿老管家没辙。“疼吗?”申屠言诀只敢捧着王祌一的脸。 “还好。”王祌一皱眉,很难逞强。邱婉玲花了力气打他,也花了力气爱他。 “打你的人肯定很生气,否则才舍不得毁这张脸。”申屠言诀喜欢这张脸,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侄子。“一定要在周五之前好起来,不然这样子参加家长会好丢脸的。”女孩儿的小虚荣纯粹可爱。 王祌一任由家庭医生摆弄,他也不想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持续丢脸,尤其在一帮对社会充满无限美好幻想的学生面前。“把烟给我拿过来。”男人仰起脸,方便医生诊治,却够不到餐桌上的烟盒。 申屠言诀拿到了躺在餐桌一角的香烟,抽出一根放到王祌一的嘴边,帮他点火。“这样可以吗?” “可以。”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麻痹了治疗的疼痛。 医生说淤血要三到五天才会散,另给王祌一开了一大包外用内服的药,吴叔找了个本子把注意事项都记下了。“少爷,这几天的午餐马虎不得,不可用外食。我会配合您的午休时间把饭食送到学校去——” “不用麻烦——” “请少爷不要任性。”吴叔发火了,面上还是劝慰的语气。 王祌一妥协,老管家是长辈,一支烟的时间完了才清算起与往常不和的种种。“最近吃的菜不是平常那些——” “是平常那些啊!只有一两道不同而已,这盘红烧茄子是杭晓乐做的,我喜欢吃他做的菜,就请他平时做饭的时候也给我做些,你不喜欢跟他们一块儿吃饭,所以他每次都会另做一份。”申屠言诀向往大饭桌,好多人在一块儿吃饭,抱怨和欢笑都不拘谨。 “吴叔,麻烦您算一份工钱给杭晓乐,如果他不要,就按价折到他的房租里——” “王祌一!你很伤嘢!什么都算钱!别人明明只是好心!”女孩儿受不了男人的铜臭!完全受不了! “是不是好心不由你说了算,银货两讫最好。再则,是谁允许他们从前门进出的?吴叔,我希望你提醒他们不要违反合同上的条款——” “是我!是我让他们从前门进的!走到后门要绕很大的一圈儿欸!你偶尔也考虑考虑别人啊!”申屠言诀非常激动。栗色的自来卷儿跟一个小弹簧似的,很有活力。“王祌一,你别为难吴叔!都是我做的!你少杀鸡给猴看——” “你少乱用成语。”王祌一按灭了烟,起身。“再者,就算你是猴子,吴叔一定不是鸡。” 一旁的老管家躺平了还中箭,神马人品!“大小姐,我说您就不要跟少爷对着干了,他就是喜欢清静——” “他才不喜欢清静!他压根儿就是自闭!我不准他这样子!”申屠言诀暴跳如雷,对着王祌一的背影大叫。“这个家我说了算!我是你小姨!” 王祌一腻了申屠言诀的说辞,小女孩儿着急长大只会更加幼稚。这个家?好吧,她说算了。他不觉得这是“家”。 星期一,王祌一戴口罩上班,平白惹来一堆关心。“感冒”是厉害的借口,没有怀疑“生病”的人。吴叔按时送饭,王祌一锁了会议室的门才摘下口罩,食欲是轻的,过烟瘾才是当务之急。 下午,施燃来了,扶着瓶底厚的眼镜看了王祌一老半天:“您生病了?”王祌一坐在人字梯上,把还回的冷门辅导书放到原本的位置。“您吃药了吗?”施燃仰头看王祌一,关心炽热。 男人慢悠悠的理完书才爬下梯子:“图书馆禁止喧哗。”王祌一的声音压在口罩里,闷得悦耳。 “我没喧哗。”施燃还是仰头看王祌一。王祌一真高,上大学的时候应该是篮球队的吧,施燃想跟王祌一打一场篮球,好让男人知道留长发有多妨碍运动。他这样想,想想而已。“我听他们说您生病了——” “他们?”哪个“他们”?王祌一轻笑。 施燃看不清王祌一的笑容也知道男人是笑的,他讨厌这个笑容,讽刺太明显。“王老师,您就不能好好回答学生的问题吗——还是说,您根本就没生病?” “我生不生病跟你有什么关系?”王祌一只是戴了口罩,别人就觉得他生病了。都是别人觉得,他恰好不否认罢了。 “是,是没关系。”施燃抓了抓头发,小焦躁。“我就想来看看,我,我没其它事——” “没其它事就回去吧。”王祌一收起人字梯往储藏室走。施同学太嫩了,连借口都编不来,谎言是成长的第一步,他不介意帮他度过青涩的成长期。这个时期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有结果,所以开始最重要。王祌一还不确定是不是要“开始”,他想再考虑一段时间。看别人煎熬是乐趣。 下班回家,王祌一在玄关碰到了专门等他的杭晓乐。“王先生,我做菜不是为了让您减免我的房租,那是我的乐趣,申屠小姐欣赏我做的菜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你所期望的荣幸未免太过廉价。”王祌一瞧了眼上锁的电梯。总算有一件事是顺心的,他不打算再坐电梯了,慢腾腾的电梯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尤其是在申屠言诀允许这帮租客从前门进出以后。“我和你没有任何情谊,但我确实吃了你做的菜。那钱是我跟你之间的处理方式。至于你跟申屠言诀,不关我的事。”男人甚至不介意杭晓乐借口做菜这手烂招把申屠言诀拐跑,这样他才会真正的清净下来,也许还可以假装自己不知道慕若谷的存在。 可惜,小女孩儿只是单纯欣赏杭晓乐做的菜,并未认识情欲的魅力。“你的脸好了。”申屠言诀仔细看王祌一的脸,松气。“明天就可以参加家长会了!”哈!还有家长会!男人的头疼似乎永远也好不了了。 周五,王祌一不得不请假早退,张铮还十分贴心的叫他不用记挂工作。男人一点儿也不记挂!车从一个郊区开向另一个郊区,风景几经更迭,驻脚的这一刻最好。满眼植物,茂密,鲜艳,穷凶极恶的招摇。这个贵族学校王祌一久闻大名,萧前和邱婉玲都在这儿挥洒过六年,似乎城里的有钱人都喜欢把孩子送到这儿来,当然,这儿不是有钱就能进的。王祌一跟门卫报过申屠言诀的名字和班级不算,刷了手机里家长会邀请码才准放行。“我怕你找不到就一直等在这儿!”申屠言诀对男人挥手。“你想参观学校吗?虽然我不太喜欢在这儿上学,但是这儿真的很棒!体育馆比你工作的那个大学还好——” “不了。”王祌一想抽烟,想了想,又把烟盒揣回了裤兜。 “你抽吧,没关系。”申屠言诀不拘小节。再说,学校里也有男生偷偷抽烟的,王祌一是大人,没必要被限制。 “不用了。”王祌一被眼光搅得不耐烦。所有人都在他们,他和申屠言诀,绝大多数都非善意。王祌一突然有些佩服申屠言诀。小女孩儿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所有的事物都跟美好无关。“你有朋友吗?”男人的问题等同某种程度的残忍。 申屠言诀怔了怔,讪笑:“有吧,不过也可以说没了。” 王祌一没再说话,跟申屠言诀去了她的班级。女孩儿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非常容易被孤立的位置,极有可能已经被孤立了。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微笑,只对他一个人笑,课桌上的报考资料和宣传手册属于不屑一顾的范畴。“动员会你随便听听就好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干什么?”王祌一比申屠言诀慎重,翻阅起相关资料。 “反正我有打算了——” “我是你的监护人。”王祌一不介意尽一次监护人的职责。 “啊啊,监护人,就麻烦你好好的开家长会了!”女孩儿打起哈哈,飞奔出教室。 王祌一的质问没有接续,也没冷场,家长会开始了,来不及别扭。周围都是熟人,不是父或母本人就是父或母的私人助理,王祌一一一招呼,略去他人眼底的惊讶之色。也是,申屠家的传言若非落实没人敢保证,眼下王祌一就坐实一个,留人八卦。只能庆幸申屠言诀的成绩不错,未有让他被点名的尴尬——“王先生留步!”申屠言诀的班主任叫住了男人。 “怎么?”男人扬起嘴角,心底未必有面上这般和煦。 “我想跟您谈谈言诀的择校的问题。按她的成绩读本校是肯定没问题,可言诀好像不愿意在这儿读下去。作为家长,我希望您——” “我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这是她本人的意愿,我没理由反对——” “可这样太可惜了!她有非常高的外语天分,如果是在其它学校,肯定没有这儿的资源丰富——” “那是她的选择。”王祌一知道教育的好处。但好处不是唯一的,女孩儿有自己的打算,旁观即可。 第9章 王祌一把宣传资料塞进了垃圾桶,由衷厌恶角色扮演——“哥哥!”申屠俞煊对男人招手,完全褪去了在老宅时的胆怯。好吧,他有了新的角色,却没有选定合适的剧本。“哥哥!真没有想到你会来帮小姨开家长会!”申屠俞煊把头发抓得很高,选择的香水也过分侵略,再加上申屠家的标识,不难想象这个男孩儿在学校是何等的呼风唤雨。 “你妈妈知道你平时是这样的吗?”王祌一不是唯一进行角色扮演的人,很多人都比他热衷这种欠缺智商拆解情商的游戏。 “啊?啊!”申屠俞煊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发,没抓开,发胶喷太多了。“我妈很少来学校,家长会有时候都是请爸爸的秘书来开的。我听学弟说今天初三开动员会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看到你了——” “见到我了又怎么样?”王祌一觉得“弟弟”是一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事物,尤其是这种half brother。 “嗯,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些兄弟之间的事情——” “兄弟之间的事情?”王祌一可不是白痴。“我不会教你抽烟,也许你现在已经学会抽烟了;我也不会教你飙车,基本上我还没被开过罚单;我更不会教你泡妞儿,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吧?还是说,你对男人也有感觉?想让我帮你弄清楚自己是不是也是弯的?好吧,想怎么弄清楚?要我帮你叫一个MB还是想让我亲自上阵?先说好,我是1号。” 申屠俞煊的脸红透了,青春期的不要脸比起成人式的无耻简直是小巫。“我,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王祌一抱臂,闲散作上观。 “我是说,我偶尔也可以去找你玩,去你家,或者跟你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虽然我们是兄弟,可根本就没怎么见过面,我知道我妈妈对你不好——” “不,洪姨对我很好,她做了一个后母所能做的一切。虽然她不喜欢我,但至少没把这种‘不喜欢’落实到行动里。你有一个好妈妈,一个完整的家庭,没必要画蛇添足的再增加一个慈爱的哥哥。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可是你是我哥哥啊!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亲近一点儿?爸爸他们那一辈的事不应该影响我们——” “抱歉,这是我个人的意愿,是我自己不想跟你亲近。”王祌一腻了示好的少年。单纯的少年,还有单纯的示好,只有男人不单纯。“我要去找言诀了,还是说你想见见你的小姨?” “不!”申屠俞煊拼命摇头。他害怕神婆的孩子,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小姨! 王祌一第一次觉得申屠言诀有了用处,欣赏申屠俞煊落荒而逃的背影。弟弟?哥哥?“兄友弟恭”这词儿太理想境界了,他从来不是理想主义者。 “你在笑什么?”申屠言诀一直在车里等男人,王祌一比预料的慢了很多。“老师说了什么吗?” “嗯,说了一点儿,她觉得你应该在这所学校读下去——啊,俞煊也在这所学校?”王祌一太中意申屠俞煊的慌张了,像一只找不到下水道入口的老鼠,适合作他小说里的背叛者。 “俞煊?他是这儿的高一生,怎么?你碰到他了?”申屠言诀跟申屠俞煊并不熟,她跟整个申屠家都算不上熟,尤其在爸爸去世以后。 “他来找我。” 申屠言诀等了很久,没有下文,只好傻问道:“找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祌一点了根烟。没有意义的悬念解开了也没有意义,不如留着,说不定还能启发别的意义。 申屠言诀不懂得男人的浪漫哲学,追根究底。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烟圈儿,二手烟比任何时候都可恶! 晚上,申屠言诀坚持去一楼用餐,王祌一纵容女孩儿的小脾气:“吃过晚饭来我的房间,我们得谈谈你的将来。” “我都说了我有打算——” “那就说说你的打算。”王祌一让申屠言诀闭嘴滚下楼吃完饭再上来。“吴叔,开饭吧。”一个人用餐,似乎食欲更好。 滚烫的茶放在手边。王祌一码字的间隙,小女孩儿敲响了他的房门。男人保存了文档,关闭word,才让申屠言诀进来。“说吧,你想去哪所高中。”王祌一不会干预申屠言诀的未来,可他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申屠言诀犹豫的卷着头发,自来卷儿越发卷了。“我想读这儿附近的高中,最好能走路上下学——” “你觉得这现实吗?走路上下学?还是说你认为带保镖走路上下学比开车上下学更低调?” “我就像跟普通人一样,不用保镖的——”女孩儿有些沮丧,这一分钟她才反应过来天真的种种。“不,我是说保镖可以暗中保护我,我可以假装跟普通人一样。附近的学校我都调查过了,有一两所还不错——” “你不是普通人。”王祌一的话有两个意思,端看对方倾向于哪种。 女孩儿思考了很久,自来卷儿蓬成一团,像栗色的棉花糖。“我知道!可是我们可以假装啊!就像你!你可以假装你不是申屠祌一,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本来就不是申屠祌一。”王祌一矫正到烦了。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是因为在那所学校不愉快你才不愿意继续去的吗?”王祌一尝试解决问题。老实说,如果申屠言诀选择继续在那儿升学会让他轻松很多。 “不愉快?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不愉快是指哪种。我不担心成绩,因为我的成绩很好,好到我不愿意拿第一名。朋友么?我不需要朋友。如果非要朋友,我宁愿选鬼当我的朋友。”申屠言诀可以跟鬼相处得很好,却处理不了活人试探性的问句。“祌一,我希望你支持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 王祌一身处的境地过于感性,以至于说不出绝情的话。“但愿你不要后悔。” “不后悔。”女孩儿拥抱了男人,喜欢男人平静的心跳,让她平静。 他们依靠对方,却不交付彼此。申屠言诀欠王祌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她不让男人见慕若谷,任思念漫海。 小编辑在图书馆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王祌一下班。“祌一先生!这是新书的初版!预定一星期后发售,广告已经打出去了——” 王祌一接过书。“知道了,你回去吧。” “可是我想让您看看!这次的印刷加入了印金的植物羊皮纸!每章楔子都是采用这样的——” “行了,我知道了。”王祌一不耐烦的打断了编辑。书的质量固然重要,然而现在的时髦设计却容易喧宾夺主,很多人买书并不是因为书好看才买的,而是因为“好看”。他并不愿意“不若谷”堕落至此。 不管好看,还是“好看”,小说《没有人在意的夜晚》出街一星期就攀上了销售榜的季军,照这个势头下去,很快就能爬到第一。“不若谷”成了热门搜索词,微博和论坛上都是“不若谷”的陈年老料回锅热炒,王祌一置身事外,连版税都不关心。 “祌一,我的就职趴你来吗?”邱婉玲致电王祌一,问题是陈述语气,根本不接受被拒绝。 “可以不来吗?”王祌一还是试图挣扎一下。 “你可以不来,我直接把人拉到你的家里,反正你房子够大——” “我来。”王祌一恨“party”这词儿,还有一系列相关衍生词! 吸血鬼主题趴,每个人都必须扮成吸血鬼,王祌一不上道,连假牙都懒得戴。一夜店都是认识的人,熟不熟的另说。小编辑玩嗨了,拉着男人大聊特聊,也不管王祌一有没有心情听。“……祌一先生,我特崇拜您!您说您怎么这么有才华!您上辈子就是——”王祌一直接把小编辑推到旁边一美女作家的胸里,也算给他找了个速死的好地儿! “哟!你怎么才来!”萧前哪儿都能凑一脚,今儿他还非要走非主流路线,扮狼人!“你这身儿打扮是扮什么呢?” “扮我自己。”王祌一把礼物放吧台边,要了一杯金汤力。 “太没创意了!”邱婉玲一袭黑色低胸高开衩蕾丝裙,妆化了个惨白。“还好,我够创意!”她朝吧台的另一边挥了挥手,喊道:“不跟情敌见个面吗?” 王祌一头疼了。申家二少,申庆怀。算起来他们还是远房亲戚。二少过来,一派优雅,扮某某伯爵不在话下。“好久不见,说起来我们真该聚一次——” “我跟你又不熟。”王祌一偏头看邱婉玲,冷心冷眼。“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我只开了头,结局还得由你写不是吗?”邱婉玲笑弯了眼,靠在萧前怀里。“你瞧,你折磨过我,现在换我折磨你了——啊!谢谢你的礼物!虽然萧邦的happy diamonds未必换得来开心,可女人总是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我也不例外。”女人当着男人们的面拆开了王祌一的礼物,把表戴到了腕胫上。“漂亮吗?” 王祌一说不出“漂亮”,他以为他们没事了。连萧前都这样以为:“玲儿你疯啦——” “嗯,疯了。”邱婉玲疯得漂亮。“各位失陪,我还有一大帮客人要招呼。” 萧前绝壁脚底抹油的主儿!“那个,这么多人,我帮玲儿招呼一下!”让俩情敌可劲儿乱去吧!没他什么事儿!反正火是邱婉玲放的油也是邱婉玲添的!小爷他真仁至义尽了! “呆会儿何端会来。”申庆怀首先打破沉默。 “嗯。”王祌一没什么反应,再叫一杯金汤力。 “他说他很爱你——” “嗯。” “那你呢?” “我?”王祌一讪笑。“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你吗?” “的确。”申庆怀磕了一下烟盒,两支烟跳了出来。不多不少,两只。“要吗?”王祌一没客气,抽出一支,替自己也替二少点上。“但少了你这个对手总觉得没劲儿——” 王祌一扬起嘴角,这次他真心想笑。对手?床上的对手尤为可笑。要怎么比?长度?硬度?持久度?还是比谁更能触到何端的前列腺?何端才是裁判。王祌一想起如此的场景,何端和沈庆怀在卧室里做爱,而他才打开公寓的门,听到呻吟声的那一秒他就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在客厅坐了一根烟的时间,礼貌离开,没打搅欲中人,约好的晚餐推迟了第二天再续,他没提及何端的出轨,也不放在心上,倒是何端先沉不住气质问起他。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们不过是可以上床的熟人,连朋友的算不上。“申庆怀,你觉得你爱何端吗?”王祌一问回“爱”,满是讽刺。 “爱?”连申庆怀自己都糊涂了。“何端是很不错的对象。” “嗯,你的对象来了。”王祌一撇清关系,看何端朝这边走过来。多少历练才能把紧张置于不动声色之境?他们都有足够的历练。“好。”这次换他先打招呼。占尽主动,才有主动权。 第10章 何端的笑甚于无奈。“好。” 三人之界,三千界内无颜色。王祌一给足邱婉玲面子,虚伪到家,申庆怀配合入戏,只有何端道行浅。王祌一无趣了:“申庆怀,如果你打算跟何端发展成长期关系,最好先把他打磨好。社交演技烂透了。” “值得考虑。”申庆怀碰了王祌一的杯,饮尽威士忌。 “我不是你们。”何端才摸到上流圈子的边角。 “你想成为我们。不过很可惜,你不是女人,如果你是女人还有可能草鸡变凤凰。现在二少捧你,你最好学着把自己当成伪豪门,不知真假的人肯定以为你是真的,久而久之,说不定就真的变成真的了。”王祌一说绕口的话,敬申庆怀,一干而尽。“另外,别再说爱了,你当你是谁,侮辱自己没关系,别侮辱这个圈子。”有钱人的圈子很大,但上流圈子很小。 “祌一——”何端的理智几经崩盘。 “坐好,坐到申庆怀身边去,我不愿意沦为别人的笑话。”王祌一拨开了何端的手,对二少微笑:“你的人,你看好。” “自然。”申庆怀顺了王祌一的举,把何端圈到怀里。他和王祌一都不能成为别人的笑话,何端需要学习的实在太多了,首先就得摈弃爱情。 “走了?”萧前追着王祌一出来,一身冷汗被道具服捂热了。“呃,那个,没事儿吧?”很多事不好直说,说穿了就是“表兄弟”,太难看了! “能有什么事。”王祌一松了领带,轻笑。“这帐我记下了,改天连本带利的还给邱婉玲。” “诶,这就对了!我是清白的!你一定记住老子一清二白!”要平时,萧前肯定护着邱婉玲,因为邱家给他的好处更多,可要是王祌一认真了,他首先就得把自己摘干净。人嘛,要识时务为俊杰!“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摘干净了再狗腿儿,哪儿哪儿都不耽误。 王祌一拦了辆车,背影“再见”。萧前的谄媚样儿让他想吐,大概是喝多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恶心萧前,虽然平时就挺恶心这见风转舵的发小儿。车开近景铜街,男人再也绷不住了,叫了“停车”就推开门吐了个昏天黑地。两张粉色钞票挽回名誉,王祌一坐在街边再无力气。“若谷。”他想慕若谷。 “王先生?”JK走近了王祌一,轻笑。“我们还真有缘。” 王祌一懒得抬头。“去特么的缘分。” JK愣了一刻,才道:“您不高兴吗?” “不高兴。”王祌一捂住眼睛,笑容恣意。他看不见慕若谷,就假装看不见这个世界。 “您醉了——” “我没醉。”王祌一清醒得不得了。他认得面前的人是JK,中美混血。JK啊,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他想要溺死在蓝色里。“喂,跟我做爱吧。”王祌一附到JK耳边,情色的邀请浪漫过了玩笑。 “好啊。”JK中意突然的艳遇。房东先生是好对象。 两个男人在玄关前热吻,欲望把人变成了屈从本能的野兽。JK被咬得疼了,吸气:“唔,去你的房间?还是我的?” “你的。”王祌一扯开了JK的衬衫。 一路的吻,桌椅响动,JK摸钥匙的手发抖。“等,等等。” “你等得了?”王祌一握住JK的手,帮着他把钥匙插入锁孔。 进房间就算成功一半,JK和王祌一帮着对方把自己拔光。“你,你做哪边?”JK被王祌一添得发软。行动回答比语言有力,王祌一划过JK股间。“好,好吧,我很少做bottom,别弄疼我。”JK伸出手,翻开了床头柜,把护手霜递到王祌一手里。“轻,轻点儿。”王祌一挤出护手霜,薰衣草香味的膏体在他手里暖了起来,然后,更暖。他把自己埋到JK的身体里,缓慢而坚定。JK长出了一口气:“真的是太久没做爱了。”太久,久到王祌一就快要忘记真实的温度了。JK很温暖,很能讨他的欢心,不压抑自己的感情,也不会过于疯狂。“王,王先生——” “叫我祌一。”王祌一习惯统一的亲密。身体亲密,感情亲密,但这种亲密是有时效性的,一晚或者两晚,男人没本事撑过一星期。 “祌,祌一,我不行了——” “你行的。”王祌一抱着JK转了个身,骑乘位。“自己动。”JK坐在他身上,汗滴到了他的腹部,聚集的汗水顺着腹沟流到两个人结合的地方,粘腻到舒服。“很好,别忘了呼吸。”王祌一只有这个时候才享受被动。JK的表情,从身体深处传来的律动,皮肤跟皮肤之间摩擦的声音,床单起皱的质感,还有慕若谷——他看到了慕若谷,他的鬼跟他相望,笑容恬淡。王祌一高朝了,确定不是梦。 王祌一是被JK吻醒的。“午安。”JK吻了男人的耳垂。 “午安。”王祌一皱紧眉头,眯了一刻才起床。“已经中午了?” “快吃午餐了。”JK一身沐浴后的香味,薰衣草香。王祌一捡起地上的衣服,没勇气再穿一遍——“吴叔把你的衣服送过来了。”JK抱一叠衣服过来。 王祌一怔了怔,讪笑:“我跟你有那么明显吗?” “非常明显。”JK顺应王祌一的笑。“衣服脱了一路,还把餐椅碰倒了。杭晓乐和陈越还以为这儿进贼了——我觉得他们只是在客套,这房子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乐见其成。” “是吗?”王祌一换上衣服,用领带把长发束到一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改变。” “不会改变。房东和租客,现在只是变成了偶尔可以上床的房东和租客。”JK不纠缠关系,关系如何跟实质没有分毫关系。他宁愿保持若干寂寞的自由,如房东先生也是一样。 “这个注解好。”王祌一笑着吻了JK漂亮的蓝眼睛。混血中少见的蓝色眼睛,比城市的天空漂亮。他喜欢冷色调的事物,习惯。 第11章 王祌一开了门,吴叔一直等在门前。“少爷,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是要先用餐还是——” “洗澡。”王祌一不在一楼用餐,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体认。JK加入了杭晓乐和陈越的午餐,依旧是单纯关系。 “你跟JK一起过夜了?”申屠言诀放了学第一时间跑到四楼八王祌一的卦,连个迂回都不给。 “小孩子不要打听太多。”王祌一合上了翻看的书。 “我不小了,学校也有上生理教育课。”申屠言诀翻出书包里的Ipad。“我百度了一堆同性恋如何进行性行为的资料——” “够了。”王祌一没有兴趣跟小女孩儿讨论“同志爱”。“回你自己的房间做作业。” “作业已经做完了——” “去复习。” “没什么可复习的。”申屠言诀已经用试卷分数充分展示自己智商的优越性。“今天我请假去补彩绘了,班主任跟你打电话了吗?她说了要查岗的,你千万不要穿帮了!如果她打来你就说我生理痛——” “生理痛?”王祌一听到这词儿就耳朵疼。 “用生理痛当借口最容易过关嘛!生理痛!你明白吗?”申屠言诀不问意愿的传道授业解惑,完全一时兴起。“虽然你是同性恋,也得对女性有一定认识啊!女性月经和男性梦遗是一个道理,把身体里错过孕育周期的废物排掉。但是好奇怪,我们班的男生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梦遗过,觉得那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女生就相反,要是月经没来就惨了!最近我才想通,如果要男生承认梦遗就等于要他们承认自己是处男或者没对象,简而言之就是没魅力;但要是女生承认自己月经没来就是承认怀孕了——这种认知太有歧视性了!月经没来可能是发育得晚也可能是雌激素水平不稳,为什么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怀孕了呢?怀孕不就是有魅力的象征吗?男人和女人完全不一样!具有生理优势的男性也具有道德优势,女性想要得到社会的认可需要付出的比男性要多得多,不公平——” “先确定一点,你是想要跟我讨论生理痛还是这个男权社会里的女性意识崛起?”比起前者,王祌一更愿意涉及后者。毫无疑问,他是具有优势的一方。 “呃——”申屠言诀撑着下巴扭捏了一刻。“其实我是想要跟你讨论——性。青春期里没有什么话题比性更有吸引力了!” “那你应该找一个异性恋跟你讨论,我的经验你永远用不上——” “你确定?说不定我以后就用上了。”申屠言诀的笑容,是巫婆的苹果。 “怎么用?就算你变成为男人也没用。靠前面高朝?以现在的医学水平你无法勃起,靠后面?你没有前列腺。所以,遵照天然的性别你更可以体会性爱的美妙之处。”王祌一有那么一秒钟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跟一个未成年女孩儿认真谈论生殖器,性别和性爱。然而他又认为这样更好。 “我没想过变性,单纯对性爱着迷,不管是男的跟女的,还是男的跟男的,又或者——女的跟女的?也许我可以尝试一下喜欢女孩儿?”申屠言诀说着,把栗色的自来卷儿拨到一起。“这样怎么样?会有女孩儿喜欢我吗?” “首先你得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女人。”王祌一讪笑。没有人会不喜欢申屠家的人,“申屠”是成功的捷径。 “我没想过,也不知道怎么确定。”申屠言诀烦恼了。“实际上我没喜欢过谁,好像也没有谁喜欢我。”小女孩儿的烦恼是成熟的,这个世界对她不公平。 “好像?”王祌一玩味模棱两可的否定。“我猜鬼肯定很喜欢你。” “对啊!鬼很喜欢我!我猜你一定想知道鬼是不是也喜欢你!”申屠言诀对调侃认真了,敏感。 王祌一不想知道。“冷静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们再谈。” “我——” “五分钟。” 申屠言诀咬着唇,蹲到墙角,依偎一面书的墙,知识却不能给她任何力量。“我错了。”小女孩儿错了,她戳了男人的痛脚,多么不经意。“祌一,我错了。”五分钟的反省。 “你什么都没做错。”王祌一含着烟,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得到慕若谷的存在,错误是他们的。“申屠言诀,我看到慕若谷了,在我和JK做爱的时候。我躺在床上,他在天花板,明明是出狗血的恐怖片模式,可他对我笑,狗血就文艺了。我的鬼非常文艺,比我写的书好看。” “祌一——” “你说我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看到他,到底是什么力量?爱?性爱?我讨厌爱,喜欢做爱。我还会看到他的,对不对?说不定我以后就会跟你一样——” “不一样。只有这只鬼是你的。只有慕若谷。”申屠言诀爬到王祌一的怀里,小伤感。男人身上的烟草香和淡香水味混到一起,蛊惑。“我连一只鬼都没有。” “这世界人比鬼多。”王祌一亲吻了小女孩儿的头发。不服输的自来卷儿,不服输。 王祌一活在人的世界里,只能计较一只鬼。——“王老师,新书到了!就麻烦你们编录入库了!”负责采购的老师指挥着货车停到图书馆后门。“这是新书的书单,书名后面的数字是购入几本。要有漏缺跟我讲。” “谢谢。”王祌一拆掉了袖扣,挽起衬衫袖子,接过采购老师递来的书单,指挥着学生把箱子从车上搬下来。两个老师带着五个学生忙了一整天才整理了个大概。“剩下的明天再弄。”学生们听到这句话直接栽书堆儿里了。王祌一不管,下自己的班。 “王老师!”施燃在后面追得辛苦。长头发的王老师手长脚长的,英俊得不科学。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废话。”王祌一在未接来电里翻到了王敏傲的名字。 “我没想废话——” “对我来说,你所有的话都是废话!”王祌一狂奔至停车场,接通了王敏傲的手机。“你现在在哪儿?” 王敏傲轻笑:“终于想起我了?” “你知道我工作的时候只开静音——” “所以我没怪你——” “在哪儿?”王祌一挽回话题,省了母子那一套。 “海逸酒店。” “爸爸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很快就会知道。”王敏傲晓得申屠修明的手段。 “我来找你。” “等你一块儿吃晚饭。”王敏傲预约了王祌一的夜晚。所谓母亲的特权。 王敏傲的口红擦到一半,王祌一就到了。“你最近经常回国。”男人认定疏离的好。 “你不喜欢?”连王敏傲自己都不喜欢。“祌一,我年纪大了,越发能体会落叶归根的意义——” “这儿没有你的家。”王祌一不收留王敏傲,绝情是遗传的。 王敏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纹不长在脸上,在心里。“哪儿都没有我的家,所以我可以呆在任何我想呆的地方。但你得记住,我从来没有抛弃你。” “那是你的观感——” “所以你还在怪我?” “我从不把精力花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嗯,我为我自己骄傲,生了你这么个聪明的儿子。”王敏傲笑着挽住了王祌一。“我想吃官府菜,你呢?” “随便。”王祌一的任性不针对父母。 城中知名的官府菜馆,王祌一报了名号才要到一间包房:“下次想吃什么记得提前预约。” “我怎么知道自己下次想吃什么,很多事情都是突然起意的。”除了离婚,王敏傲随时起意。 “所以我才讨厌女人。” “不,你不应该讨厌女人,你是女人生的,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也是女人生的,你只是讨厌我,跟跟我之外的女人都无关。”王敏傲拿出坤包里的薄荷烟,点燃。“真正的绅士是热爱女性的,我确定你是绅士。” “你还确定什么?”王祌一偶尔会受不了王敏傲这种自以为是的参透一切,更让他受不了的是,王敏傲确实参透了一切。 “听说大小姐选择你作她的监护人,怎么样?和小姨相处得好吗?”人人皆八卦。王敏傲的八卦更为高级。 “她是申屠言诀,不是小姨。”王祌一请布菜的侍应把王敏傲爱吃的菜置到女人顺手的位置。 “好吧,申屠言诀。”王敏傲喜欢这个名字,最喜欢“祌一”。“她的股份都在你名下?” “只是暂时保管。” “让你爸跟那些个豺狼虎豹的打个招呼,免得被误伤。百分之三呐,总有人贪心。” “你收到风声了?”王祌一停了筷子。女人不会接空穴的风。 “有人搞小动作。”王敏傲一派悠闲。她的儿子,她来看顾。 “知道了。”王祌一可以自己解决,本来想着自己解决,却由不得他。 一餐饭快结束的时候,申屠修明来了,王敏傲说起某些人背地里的小动作,无比蔑视。“祌一长大了,可他不管多大都是你儿子,希望你明白这点。” 申屠修明没说话,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女人。王祌一的多余显而易见。“你们聊。”他结了帐,请侍应重新布置餐桌,要了一壶普洱和一些茶点。仁至义尽。 “祌一!”王敏傲从包房追了出来。“最重要的还没讲!” “重要?”王祌一笃眉。 “重要。”王敏傲瞧了王祌一一刻,心爱。“下周三是你的生日,料定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过就选了今天,要提前跟你说了你肯定不乐意。礼物已经快递去景铜街了——呵,其实我只是想讲‘生日快乐’!”一句“快乐”酝酿一年,谨盼她唯一的血肉懂得。 “谢谢。”王祌一想不起其它句子。欠缺感情。 第12章 快递来的礼物跟吴叔泡的热茶放在一起,王祌一没有看,洗澡睡觉。两天后,男人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晚上一起回家吃饭。”。又是吃饭,又是一起,王祌一只能承受父母不合时宜的任性。 “王老师,一块儿吃饭吧!食堂的粉条炒大白菜可好吃了!”施燃越挫越勇。 “你请我?”王祌一并没放慢脚步。 “啊?我就是叫您一块儿吃饭又没说请您,而且您一社会高知人士怎么能这么残忍的剥削无产无业无温饱阶级呢——” “我们国家可是无产阶级专政,换句话说,你可是社会的主人。”王祌一翻看了手机信息,关机。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天朝现在明明就是披了一张民主皮的资本主义国——” “我最讨厌愤青。”王祌一驻脚,转过身看追着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施燃,再进一步,摘掉了施燃瓶底厚的眼镜。 “您,您想干,干什么!”被摘掉眼镜的施燃比瞎子强不到哪儿去,安全感全无。 “不干什么,就想看清楚你到底长什么样。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你不戴眼镜的话一定有很多女孩儿喜欢你,如果出手能大方一点儿劈腿也不是没可能。嗯,接受男人吗?如果对象是男人你一分钱不花也没关系,有很多男人都愿意为小男孩儿买单的,但不包括我。”王祌一把眼镜还给了施燃。“如果你喜欢我,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我个人非常反感自作聪明的搭讪方式。” 施燃戴回眼镜,以同样审视的目光看清楚了男人。“您是同性恋?” “啊哈,又一个愚蠢的问题。”王祌一受够了愚蠢,也受够了聪明。“再见。”他肯定施燃不会追上来,至少现在不会—— “如果我老实了,你会认真对待吗?”施燃的问题是吼出来的。时间地点都成了次要因素。 王祌一只庆幸现在晚餐时间,书籍不是食物,至少不是必需“食物”。“白痴。”他暂时没空考虑白痴四眼儿。“爸爸。”王祌一打开了候在图书馆后门的迈巴赫后座门,申屠修明坐在里面。 “下班了?”申屠修明收起了办公用的笔电。 “您没必要亲自来接我。”王祌一散开了发带,举止挑衅,他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像王敏傲,最能刺痛申屠修明。 “顺路。”申屠修明的回答是迟疑的。漏洞百出。 王祌一几乎嘲笑父亲的失神。“王敏傲好像有回国定居的打算。” “是吗?她没跟我讲。”申屠修明若有所失的看向窗外。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是你妈妈。” 正因为王敏傲是他的母亲,王祌一才知道事情有多棘手。“洪姨要怎么办?您一见到王敏傲就会失控,如果她真的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我不希望俞煊成为我,而您又重蹈覆辙。” 申屠修明沉默了很久。“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不会影响你们。” “最好如此。”否则他就得加入收拾残局的队伍,王祌一没准备重新冠上“申屠”的姓。 车开到御苑,王祌一才真正的犹豫起来。申屠修明对他说就是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家里人啊,他不是家人。“爸爸,您确定非要这样不可?”王祌一的笑,丝丝些些的冷。 “其实应该更早一些让你跟俞煊见面——” “早或者晚都不重要,我跟他也谈不上有什么实质的利益关系——” “你们是兄弟!”申屠修明的气不知道对谁撒,王祌一和申屠俞煊没有丝毫的过错。 “如果您觉得我们是兄弟,就是吧。”王祌一始终微笑,连嘲弄都彬彬有礼。 洪姨的紧张掩于端庄之下,这房子里真正欢迎王祌一的只有申屠俞煊。“哥!哥!你终于来了!今天我妈跟我说你要来家里吃饭我还以为她骗我!”申屠俞煊从花园跑进来,一只黑背跟在他身后。狗比人警觉。 “俞煊好。”王祌一撇开俞煊的亲密,转头对洪姨道:“打扰洪姨了。” 洪姨连忙摇头:“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 王祌一演尽“一家人”,父严母慈膝下子孝,和乐融融。父亲问起他工作的事,对写书一职嗤之以鼻:“玩文字终不是正事。你有那个能力,从政经商都好——” “现下的生活适合我,伤脑筋的事留给有志向的人去做。”王祌一搅着餐后的咖啡,未曾欣赏现在。 “死于安乐。”申屠修明一语定死王祌一。 王祌一觉得这个死法好,不辩驳。申屠俞煊借了申屠修明的话题说起男人的新书,无非褒奖。“时间不早了,谢谢洪姨的招待。”王祌一起身,终结了合家欢的戏码。 申屠修明送王祌一去车库,叮嘱司机一定把男人送到家。“祌一,明天是你的生日——” “王敏傲告诉您的?”王祌一不认为申屠修明会记得他的生日。 “以前是我疏忽了。”申屠修明明明白白的展示疏忽,叫人厌恶不起。“也是二十九岁的人了,想想以后。” “我知道。”王祌一的笑容碎了。圆满的假象,不完美。 还有一小时十二分到十二点,过了十二点王祌一就二十九岁了。十八岁之前的生日都是跟吴叔一起过的,老管家会做他喜欢吃的菜,买八寸大的巧克力蛋糕,不会唱生日歌却让他许愿,王祌一的愿望啊,从来不会实现。十八岁以后他就不过生日了,但慕若谷非要祝他生日快乐。“有什么值得快乐的?”王祌一站在29号门前,看迈巴赫开走。“慕若谷,你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值得快乐的?”如果快乐,为什么要死?王祌一点了根烟,朝街的尽头走。 “还营业吗?”王祌一拨通了相熟的发型师的电话。 发型师跟助理重新排定了预约,让王祌一插队。“今天还是跟平常一样?” “一样。”王祌一没有多余的选择,表象比内心更游刃有余。头发湿了,泡沫,冲掉泡沫,剪刀锋利,再吹干。一样。时针跟分针在“12”相遇,一样。生日快乐,王祌一。没有什么不一样。 第13章 申屠言诀放假了,还有两星期中考。“你扎马尾的样子真好看。”女孩儿就着王祌一的样子吃早餐,秀色可餐。 “我倒希望你把头发拉直——”王祌一喝光了牛奶。 “为什么?”申屠言诀抱着自个儿一头栗色的自来卷儿,气岔。 “你就像一条没人打理的贵宾狗,我不喜欢宠物。” 然后,王祌一有了宠物,申屠言诀买了一只俄罗斯蓝猫。猫很怕生,却不怕王祌一。男人从没想过下班后除了要应付一个女孩儿还要应付一只猫。“我们一起给猫取个名字吧!”申屠言诀报复性的把刚满月的猫塞到王祌一的怀里。“这只猫很乖的,当然,它肯定没有我的头发乖。我的头发不会撒娇也不会叫——” “把这只畜生给我拿下去!”王祌一动弹不得,害怕人类以外的所有活物。 “不拿,它喜欢你。”申屠言诀抱着复习资料坐到王祌一的对面,全然不在意资料内容。她的侄子有趣程度绝对超过全校男生的总和! “吴叔!吴叔!帮我把这东西拿走!现在!立刻!马上!”猫离开身体的那一秒,王祌一几乎神经质的从沙发里跳起来。“申屠言诀,你丫给老子滚蛋!”女孩儿不走,男人走。王祌一敲开了JK的房门,惊恐未定:“让我留在这儿!” “我房间有点儿乱,如果你不介意——”JK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祌一推开了。男人跳上了JK的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严实。“嗯,要喝点儿什么吗?”JK试图让王祌一镇静下来。 “有酒吗?”王祌一只想忘掉猫的触感。那种毛茸茸一团糟的触感。 “冰箱里有陈越存的伏特加,我跟他说说。”JK收掉了写字台上的图稿,出门,回来手里多了一瓶伏特加,呃,怀里还多了一只猫。“申屠小姐让我把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交给你——” “草泥马的!离老子远点儿!”王祌一抵住床头,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JK愣了一刻,试探:“你怕猫?” “把它扔出去!”王祌一不屑于说“怕”,整个人都在害怕。 “你真残忍。”JK轻笑,把猫放到刚收拾好的写字台上。“俄罗斯蓝猫很温顺的,你不该这样对待它——” “是申屠言诀这样残忍的对待我!老子现在就想把她连人带猫一块儿赶出去!”王祌一认真考虑了,甚至打算找私人律师。 “嘿!”JK抱住了浑身幼稚的王祌一,安抚道:“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儿,还有一只猫!如果你不想养猫可以把它送给我——” “你不能在这房子里养猫!”王祌一坚持到底,也幼稚到底。 “好,我会把猫带到工作室去,你现在好点儿了吗?”JK亲吻了王祌一的眼睛。男人的眼睛里满是厌恶。猫才可怜。“别生那只猫的气,它什么都不知道。” “它是申屠言诀的工具——不!是她的爪牙!”王祌一真想掐死慕若谷,是真的!他不介意慕若谷再死一遍!要是再死一遍或许他就没那么好的兴致跟申屠言诀抖落男人的小把柄了! “爪牙?”JK嘘起眼睛看王祌一。今天他算是对男人有了新认识,王祌一不负众望的一再刷新下限。无操节的可爱。“只是一只猫,没什么大不了的——嗯,你为什么要害怕?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没有为什么。”王祌一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不把猫拿走,我就离开——” “别这样。”JK没想让一只猫毁掉彼此的关系。“我现在就让它离开,你留下来。”他抱起猫离开了房间,一小时后才回来。“我把猫暂时寄养到朋友的家里,你可以放松下来了——”王祌一放松不了,靠做爱释放掉多余的肾上腺素。JK被快感席卷,深吻男人。“唔,太疯狂了。”JK按着腰捡起床底的烟,王祌一的香烟。靠烟回味余韵。“其实你真的没必要怕一只猫。” 王祌一跟JK抽一支烟,却不分享感觉。“其实人真的没必要做爱。” JK挑眉,拿过男人唇间的烟,笑了。“你现在说这话没有说服力,你的经验还在我身体里。” “所以‘没必要’不代表不可以这样。只是别人觉得没必要,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JK抚过王祌一的脸庞,温柔。“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体会。” “看你想体会什么。”王祌一不给机会。 “嗯,体会性爱?我今晚已经超负荷了。可以的话,下次戴保险套怎么样?把经验从直肠里抠出来非常麻烦,我对bottom还不熟练。另外,谢谢你的礼物——” “礼物?” “那只猫啊!我非常喜欢猫。” “喜欢?” “喜欢。如果是个养猫的男人,我说不定会因为那只猫而爱上那个男人——” “所以你不会爱上我。” JK撑起身体看王祌一。“你会爱我吗?” “不会。” “你不爱我,而且害怕猫,我想我真的没可能爱上你了。” “我喜欢这个结论。”王祌一吻了JK,深深喜欢。 “我也喜欢。”JK点燃了最后一支烟。烟盒空了,可以安放一颗心。“我很高兴遇到了你,而不是别人。”彼此幸运。 第二天,王祌一请吴叔去首饰店取回定好了钻石手链。“直接送去御苑给洪姨,心意卡上写‘谢谢招待’。还有,帮我在宠物店定一些猫用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送到JK的工作室去——” “你这个坏蛋!怎么可以把我送给你的猫拿去送给JK!”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做了个非常丑的鬼脸。 “如果你再敢犯,我发誓把你赶出这栋楼。”王祌一平静发誓,决然认真。“哦不,这样太便宜你了。我会把你的彩绘洗掉,把你绑在床上,我会通过你看到慕若谷,我会直接让慕若谷跟我讲‘对不起’。你和他一定都会后悔招惹了我,想试试吗?人和鬼我都不会放过。” “你你你开玩笑的对吧?你拿鬼没没没办法的。”申屠言诀害怕了,骨子里的怕。 “我也想知道自己拿鬼有没有办法,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拿你绝对有办法。”王祌一扬起嘴角,阴险。 “你比鬼还可怕!”小女孩儿尖叫着跑回房间。 王祌一满意申屠言诀的反应,淡然。“慕若谷,你怕不怕我?”耳边有风,却未有片语。 书的大纲理好了,却是邱婉玲亲自来商议修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责编了。” 王祌一后悔自己专门拨出午休时间跟责编商议修改。“不觉得大材小用了?” “不觉得。”邱婉玲咬牙切齿。“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把余家那个二逼宅男介绍给我爸——” “余韶蜻是二逼了点儿,但人家是技术宅,跟你这大龄文艺女青年正好相配。他们家搞电子的,你们家搞传媒,正好搞电子传媒!再者,是你爸要我帮你介绍合适的男人,我不过是好心而已。”王祌一冷笑,从不缺乏报复机会。 “我谢你大爷的好心!”邱婉玲恨不能剥了王祌一的皮。去特么的技术宅!她的电脑手机全都被余韶蜻远程操控了,丫的还黑了她的围脖和非死不可,完全技术到家!刚收到余韶蜻的电邮——让她参加《非诚勿扰》!“你特么到底跟余韶蜻说了什么!” “恨嫁,见男春,S,爱好皮鞭,丑。” “全特么关键词啊!很好!老子这次相亲还真就去定了——” “看对眼了不要谢我,包个红包就成。” “老子绝壁给你包个意想不到的媒人红包!”邱婉玲捏皱了一叠A4纸。“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太晚,我等不了。”王祌一讪笑。“你对提纲应该没异议吧,那么,讨论完毕。” 第14章 中考前夜,申屠言诀睡不着:“可以跟你呆会儿吗?”小女孩儿敲开了四楼的门,拖个枕头,不止“呆会儿”那么简单。 “你觉得可以吗?”王祌一开了瓶柏图斯看《Brain Dead》,文章刚开头就遇到瓶颈,信心全面“丧尸”。 “呃,你还在记仇?”申屠言诀并不是故意整蛊男人的。“我买那只猫不是为了吓你——呃,我的意思是说不是完全为了吓你。我一直想要一只宠物,可是爸爸对动物毛发过敏。祌一,我——”女孩儿抱着枕头,死皮赖脸的委曲求全。“我真的没想到你这么怕猫!慕若谷跟我讲的时候并不认真——” “他还跟你讲了什么?”王祌一闷掉一杯红酒,少有粗鲁。 女孩儿抱着脑袋,踌躇。“他跟我讲的不多。自从我给自己下了禁身咒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慕若谷了——” “他到底跟你讲了什么?”王祌一不听辩驳。女孩儿知道了,这就是结果。 “其实也没讲什么。就是讲你的喜好、男朋友,生活习惯之类的,他很担心你,我感觉得到,但是他从不讲你们之间的事。他告诉我你怕猫只是为了让我保护你,抱歉,我利用了这一点,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慕若谷——” “你怎么保护我,你只是个小女孩儿。”王祌一的笑容,至臻空洞。“只有他知道我怕猫,只有他,可现在不止他知道了,还有你。” “祌一——” “在英国住的时候,隔壁的太太养了一只金吉拉,她死的时候把遗产都留给了这只猫,包括她一直居住的房子。她的子女不服,提出上诉,上诉被驳回,那群人就雇了两个托特纳姆的黑人把猫杀死了。”王祌一盯着电影,一帧一帧的画面在瞳孔上流转成散碎的光,成了故事。“我看着他们把猫杀死的。他们把它吊起来,活剥掉它的皮,把剥掉皮的猫跟下水道的老鼠关到一个笼子里,最后,老鼠把猫吃掉了。我就这么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只猫被谋杀了,仅仅是一只猫。”仅仅是谋杀。“想知道慕若谷听到这件事时的反应吗?他责怪我不救那只猫,质问我为什么不报警,他哭到全身发抖却不要我的安慰,他说我是冷血的人,他说他恨自己跟这么冷血的人交朋友。他把别人的错误加诸到我身上,到底是谁冷血?”王祌一看到了慕若谷,还有慕若谷的眼泪。感情强烈到燃烧意志的一刻,他看到了他,这一刻,他开始真正的相信申屠言诀。“我看到他了。”男人告诉女孩儿,也告诉自己。 申屠言诀傻了。“现在?看见?” “现在。看见。他坐在我的右手边。”王祌一不碰慕若谷,一碰就碎,任由了鬼的眼泪。 女孩儿吁一口气,轻道:“你比我预计得更有慧根。” 一个男人,一个女孩儿,一只鬼,看一部僵尸片。王祌一问起那只猫:“会变成鬼吗?” “很有可能。它死得太痛苦了,很难不变成鬼。”申屠言诀搓起手腕上的彩绘,颜色不掉。 太痛苦?慕若谷,你是因为痛苦才变成鬼的吗?王祌一试着接住慕若谷的泪。眼泪成了烟。 他们没再说慕若谷,或者猫。莱诺挥舞着割草机把僵尸隔成碎片,女孩儿对着一片血色打呵气:“祌一,我想睡觉。”她说着,枕到男人的膝上,睡着。 王祌一喝光了柏图斯,电影就结尾了。慕若谷比片尾曲消失得还快,男人来不及问他观后感。 第二天,老管家郑重其事的准备早餐,再是郑重其事的要送大小姐去考场。“我自己去就行,您一直等在那儿还惹得我担心。”申屠言诀把笔袋放进书包。 “可今天是中考呐——”吴叔擅自做主的把自己代入成了家长。家长从来都是着急的。 “您让她自己去吧,我们也没空管她一辈子。”王祌一不管申屠言诀,让她在地板上睡了一晚。 “少爷——” “我上班去了,自行车在车库里吗?”王祌一打算骑车上班,天越来越热了。 杭晓乐看到王祌一从一楼穿过的时候差点儿被油条噎死。“王王王先生好,JK还在睡觉——” “我不找他,只是想去车库。”以往,王祌一会走前门绕半条街到楼背后的车库,可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一楼他来过了,也住过了,还跟租客发生了关系,再矫情下就是装逼犯。他只偶尔装逼,没想成为惯犯。 “哦哦,您慢走。”杭晓乐捶着胸恭送王祌一。 “再见。”王祌一以礼还礼。 今天不是施燃当班,王祌一由衷的松气,他真的不喜欢和纯真的屌丝处男玩谁比谁智商更低的游戏,而且这个处男还颇为纠结他的头发。女学生搭手帮男人把还书归类,觉得无趣了就说起自己上课时的趣事,末了又抱怨期末到了,图书馆占座跟打仗似的:“王老师,您都不知道!为了占座我们什么灭绝人性的事情都干过了!就上次,那个避孕套占座事件您还记得吧?其实就是我室友干的!后来闹得太大就没好意思出来承认——” 王祌一再是闭塞也不可能错过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大八卦。就因为避孕套占座事件,他们大学在微博和BBS上很是火了一番,跪舔无数。“你室友干的?我可记得那是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没用过!我跟毛爷爷发誓!绝壁没用过!里面装的都是道具经验!就是用炼乳和蛋白还有油按比例调配好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很像经验——” “只是看起来很像?”王祌一玩味了。 “原料是百度来的,样子参考AV。”朴素的女学生只看朴素的AV。“配方比例我们一寝室琢磨了一星期呢——” “呵。”王祌一把最后一本书插回书架,拿出手机百度了事件图片,观后讪笑。“你觉得AV里的经验都是真的?现实里男性经验的粘度和色度几乎达不到如此粘稠和乳白。老话说得好,实践出真知。另则,你室友应该站出来承认,顺便再演一分钟痴女吞精,我相信那个座位绝对永久性的属于你和你室友。”男人学术性解构了猥琐本身。猥琐才是生活的实质。 “呃,王老师,您吐了我好大一身槽。”女学生还晓得适当脸红。“实践出真知太限制级了——” “等你出了社会就知道‘实践出真知’是多么纯洁了,恐怕到那时候你已经不会做纯洁的爱了。”王祌一不会做纯洁的爱。爱一旦涉及行为就会堆积成蝴蝶效应。 “涨姿势了!”女学生佩服男人以五体投地。“不过我就算是想,也找不到对象啊。土肥圆加上穷再加上没有李刚亲爹还有各种可能性为零的干爹,我想我只有一条出路了——减肥加整容!” “整容需要钱,可你没钱。想有钱首先得好好学习,所以占座是十分必要的,推此类推避孕套加道具经验也是十分必要的,痴女吞精更是必要的。”王祌一鼓励的方式必然前无古人。 “呃,受教了,我这就学习去——” “回来。”王祌一指了指柜台。“你守着,我去抽根烟。” “啊?我存钱整容呢——” “上班时间不要学习。” “您还抽烟呢——” “我不是土肥圆也不穷更不需要各种爹,所以可以随心所欲的摸鱼。”王祌一的笑,痞。他已经过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年纪,尽管一直在学习。 第15章 图书馆的天台被整理过了,学校预备把这儿开辟成屋顶花园。一包一包的泥土和花肥堆在角落,区域规划有了个雏形,木架子搭了一半,王祌一几乎能想象出藤萝爬满支架的样子。他想象着,靠着支架坐下,阳光被割成了条纹,光影错落有致的打在他身上,是天然的皮。闷热的天,还有烫手的咖啡,男人不喝咖啡,用半满的咖啡杯盛烟灰,却不是他一个人的自在。施燃生怯怯的打量起天台:“那个,我可以上来吗?” “学生不可以来这儿。”王祌一深吸一口烟,倒不认真阻止施燃。 “我不是有意来的。”施燃扶了扶眼镜儿,蹲到王祌一身边。“我是跟着您上来的。” “你跟踪我?”王祌一扬起嘴角,口气嘲弄。 “我没有跟踪您,您整理书架的时候我在隔壁架找专业书——” “你不止跟踪,还偷听。”吊死处男会对经验有反应吗?如果有,会不会坦然?王祌一试图培养一些好奇心,否则没心情应对处男。 “我不是有意的。”施燃看着王祌一把烟灰弹进咖啡杯。铅白的灰飘在深褐色的咖啡之上,颓废的美感。“王老师,我,其实,那个,我一直在考虑您跟我说的话——” “我跟你说过很多话。”王祌一把烟头扔进杯子,火心的呻吟短暂,死亡。过滤嘴浮在一面灰的咖啡里,像某个杀人抛尸的现场。 “就是上次,您让我不要自作聪明的搭讪,其实我没有搭讪——”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自作聪明啰?” “您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施燃的焦急是出通俗喜剧。“首先我挺聪明的,不用自作;其次我是真的在意您的头发,不止头发,反正您哪儿哪儿我都挺在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关键是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点让我挺闹心的——” “什么问题?同性恋?不如问问你自己。”王祌一把脏掉的咖啡杯递给施燃,摸鱼完毕。 男人不会做别人的引导,人生这回事全靠自己体会。尔后,施燃没再涉及同性恋,却越发纠结王祌一的头发乃至外表的种种,越不说的事越具象,表面就深沉了。“王老师!”施燃跟男人挥手,王祌一却狂踩自行车奔出了校园。 “嘿!”JK站在工作室前跟飞驰的王祌一打招呼。 男人错过了招呼,再骑回来。“还没下班?” “没呢,得把这堆布料搬回工作室。”JK含着烟,休息。 “我帮你。”王祌一挺好自行车,扛起两卷布料就上了楼。JK的工作室在建筑的二楼,一层楼的工作室,一半用来展示一半工作。只得一个女助手,一直没闲着,看到王祌一小小惊讶,报以微笑。 JK拣着剩余的布料慢一步上楼,快累瘫了:“要不是碰见你,我自己还得搬两趟。”王祌一来不及客气就被猫逼到了墙角。JK太喜欢男人的反应了,天然恐惧到不加修饰:“Ann,麻烦你把One抱出去转悠一圈儿。”女助手得令,唤过了猫,抱起出门。 “One?”王祌一笃眉,才稍微镇定。 “猫的名字,我取的。”JK抛给王祌一一支烟。 “这名字跟我有关系?”王祌一点燃了烟,很难不做联想。 “多少有点儿。”JK轻笑,拿出一个裸女烟灰缸。王祌一开始后悔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不会反应,只好傻兮兮的抽烟。JK不在意,留了张纸条给助手,牵起王祌一:“回家吗?” “你也回家?”王祌一的傻气持续,不影响英俊。 “本来想和Ann整理好再走的,看到你就不想工作了。”JK轻啄了王祌一的唇,中意这个相同气息的吻。 两个将近一米九的男人骑一辆自行车可真够疯的,JK比王祌一还疯,甚至想要骑车上楼梯。“如果自行车坏了,你得赔我一辆。”王祌一放弃了后座,宁愿走路。 “你真现实!”JK笑道,朝时速30公里进发。 王祌一被甩在身后,感觉奇妙。所谓的童趣不过如此,如此迟。 JK没把男人的自行车骑坏,多少有些遗憾。“把自行车推进车库就行了?” 王祌一打开车库门,指挥JK把自行车推到边角。“放在那儿。” JK把自行车跟另一辆待用的自行车并排靠在一起,才发现了玄妙。“G家跨界B牌的自行车?我不认为你有收集奢侈品的习惯。”作为奢侈品的待用自行车放在车库的角落,黑白双色车型,经典红绿饰边,低调又招摇。 “吴叔买的,他是认牌子的人。B牌自行车未必有永久牌的好,尤其是这个跨界车,卖的都是噱头。”王祌一从网上买了一辆永久牌的二手自行车,一直骑到现在。JK没把这车折腾坏,侧面证明男人的眼光。“你喜欢B牌?送你好了。” JK盯着B牌车看了很久。“你确定?” “怎么?不喜欢?” “喜欢。只是你送了我太多礼物了——” “礼物?” “一只猫,还有这辆自行车。”JK定义里的“太多”,就其公平性而言。 “或者你以后也可以送我礼物。”王祌一微笑。“这辆车我让吴叔打理过了再给你。” “也好。”JK吻过王祌一,谢意轻微。 他们没约好夜晚,仅仅是顺道回家,分别的一刻JK问王祌一是不是喜欢送对象礼物的男人。王祌一则问回对象范围。JK想了想,说身体关系。“我不太送礼物给别人。”王祌一不会刻意送什么东西给某人,上床这件事都在合理范围内,无需弥补。 申屠言诀结束了中考,计划起这个暑假。“我想去东京,祌一一起?” “我没时间。”王祌一有别的安排。 “你也放假的!我问过吴叔了——” “我要写文。”王祌一排好了时间表,不想给邱婉玲任何奚落的机会。 “你不能陪我去东京,那就陪我回老宅。”女孩儿择其一的任性。 “找别人陪你——” “我没有‘别人’!说定了,等你放假陪我回老宅一趟,否则就跟我去东京。”申屠言诀跑下楼,不给男人拒绝的机会。暑假才开始。 第16章 因为期末,王祌一清闲了下来。多半来图书馆的学生都是为了自习,书籍闲置在书架里,安静发霉。男人趁这段时间码文。而勤工俭学的学生们则抓紧时间复习,即便是当班也不例外,奖学金很关键,品学优良的话学校会给他们提供待遇更为优渥的兼职。王祌一和施燃各据半圆形柜台的一角,相背而坐,这个时候施燃比王祌一沉默,男人享受沉默。 “下个星期图书馆就关门了?”施燃抱一摞学习资料跟在王祌一身后。 “嗯。”王祌一回报他以同事态度。 “关门那天是我的班,可我下午有一门选修课要结业——” “你不来也没关系,我和张老师盘点足够了。”这个时候,老师大多对兼职的学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祌一随大流。 “我会来的,只是可能要迟到——” “祌一!”邱婉玲从图书馆前厅的沙发里站起来,微笑甜到发腻。“等你好久了!”女人跑到男人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说好今晚一起吃饭的——这位谁啊?你的学生?”邱婉玲打算cheap到底,笑容无尺度派发。 “学你大爷的生!老子要真是老师就好好教教你男女有别!”王祌一冷笑,拂开了邱婉玲的手。“王老师”不是老师,更不是盘菜!以为谁得着都能嚼吧两口! “哎唷,不要不好意思嘛,我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邱婉玲不怕死,再挽住。“现在的学生都很放得开的,是吧?没什么大不了——”女人朝“放得开”的学生挑一眉。 施燃明显是吓倒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就一般放得开,也不是王老师的学生,您谁啊?跟王老师——” “我能是谁啊!我跟他都这样了肯定是亲密爱人呗!回见了,我跟你王老师赶时间!”邱婉玲拖着王祌一就往外走,上了车才撕掉假脸。“今晚你别想逃!” “我没打算逃,但你得告诉是什么事。”王祌一扣好安全带,真没想逃。 “相亲啊!托你的福我今晚跟余韶蜻相亲!想老子这么一绝世独立的牛逼奇女子怎么能相一般的亲呢!戏份儿给你留好了!按鬼哭神泣的演!”邱婉玲发动了车子,绝壁鬼哭神泣! 宣德斋叶兰芷包房,邱婉玲把萧前的恶习学尽了,王祌一悠哉让侍应上了一壶龙井。7点半的相亲,余韶蜻迟到了,整整迟到了一小时,还不确定会不会继续迟到。邱婉玲倒没生气,酒饱饭足的等。“他要是不来,你就回家跟你爸打我的小报告?”王祌一完全想得到女人有多没品,因为他和邱婉玲的没品周期是一样的。 邱婉玲哼哼两声,无限邪恶。“打小报告?老子要整就整大的!你特么等着被我爸收拾吧——” “啊!对不起!我迟到了!”突兀闯进一人,典型宅男。素色T运动裤三叶草凉拖。 王祌一抬眼对来人道:“韶蜻来得好巧。” “巧?”作为宅男的余韶蜻坐到了邱婉玲的对面,瞧了女人一阵,傻道:“你不是说她很丑吗?” “心灵丑。”王祌一点了根烟,兵来将挡。 余韶蜻把邱婉玲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问女人。“你心灵丑?” “老子心灵丑不丑要看人!”邱婉玲拿过王祌一的烟盒,不问自取。“你特么傻啊!王祌一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让你丫的去死你死不死!” 余韶蜻颇为纠结的思考了一番:“王祌一不会说这种话,他和我都是成熟的大人——” “你特么什么意思!老子不成熟——” “你挺成熟的。”余韶蜻特意比量了一下邱婉玲的胸。“34C?不,应该是C+。” 邱婉玲吐血了:“你特么把微博和非死不可的账号还给我,我们两清!反正我跟你都不想相亲,你把责任全推开我也ok——” “不ok。”余韶蜻让侍应把吃剩的盘子收走,又点了一荤一素一汤一饭,认真相亲了。“那你恨嫁吗?王祌一说你恨嫁。如果你真的恨嫁,我可以考虑娶你的——” “娶你丫的毛线!老子恨嫁也恨不到你身上来!知道老子前男友是谁吗!就是他!狗日的王祌一!你特么是高过他啊还是帅过他啊!老子标准就摆这儿了!边儿去!” 王祌一不出意料的被拉入战局,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景儿。余韶蜻咽下饭,淡定的看向王祌一:“你不是同性恋吗?” “同性恋跟女人一起能硬吗!老子跟他睡了一巴掌的数儿!勾逼的同性恋——” “我是同性恋。”王祌一为自己“带盐”,别人的说辞都是卷边儿的凡客体。 “那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你是因为邱婉玲才变成同性恋的。”余韶蜻尽量客观理解邱婉玲的厉害。是得多厉害才能把男人逼弯! “我的性向跟邱婉玲无关,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王祌一皱眉,斟酌。“有一点须得说明,她恨我,也爱我。如果你想跟她在一起,得克服我。” “我虽然没你高也没你帅,可我比你有钱有技术。她的账号在我手里,我也黑进了她的办公室电脑,拷了几部快出版的书稿,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想她应该愿意在总编这个位置上坐久一点儿。”余韶蜻比王祌一更为斟酌。 “你威胁我?”邱婉玲今晚真鬼哭神泣了!被特么鬼哭神泣! “我威胁你,接下来就看你的意思了。”余韶蜻扒完了饭,喝汤。营养摄取均衡。“如果你答应和我约会,我就把账号还给你,还免费帮你的电脑装防火墙。这个防火墙是我自己研发的,基本完美。” “完美你大爷!”邱婉玲咬牙切齿,抽光了王祌一的烟。 十点整,相亲完毕。邱婉玲答应了余韶蜻的约会,全线失守,她把帐算到王祌一头上。“你知道这不全是我的错,但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好受一些,我不介意。”王祌一的报复完美过头。他没预计到技术宅的审美古怪。 “我不好受!”邱婉玲气疯了。“克服你?怎么克服你!同性恋!你特么给我找一个能对女人硬起来的同志——” “好了。”王祌一抱住了在街头发疯的邱婉玲。温情的怀抱,温情有限。“我是不是同性恋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有!你特么全面的否定老子!你是同性恋我又算什么!王祌一,慕若谷不是全部——” “不是。”王祌一明白“全部”,也晓得“缺失”。“但我跟你扯不上慕若谷——” “如果没有慕若谷,又或者你根本一开始就跟他在一起——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我不会痴心妄想。”邱婉玲设想的“如果”,都是如果。 “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他不是同性恋。”所以王祌一不会说“喜欢”。有时候,他也会想慕若谷为什么会在他身边。不肯定感情,绝大多数的都错过了,包括生命。 第17章 最终,邱婉玲蛰伏于王祌一的怀抱,撇开种种,他们会是最童话的一对,王子公主永不过时,可现实对“童话”有另一番注解。邱婉玲问他为什么不考虑女人,王祌一怔了怔,说起王敏傲。她的母亲赋予他恐惧,爱情乃至婚姻都会毁灭,他不见得是一场爱情的证明,始终落魄于家庭。“胆小鬼。”邱婉玲爱惜英俊的胆小鬼,亲吻了他的脸庞:“跟男人在一起未必就好。”未必,但男人不会让王祌一担心未来,因为恐惧而引起的担心成为了生的原罪,究其审判未必是谁的错,可已经错了。将错就错。“有时候我在想,慕若谷也许是爱你的,虽然他总是说自己喜欢考古系的学姐。”邱婉玲一直记得慕若谷说起学姐时的神情,那种极力渲染过犹不及的神情,但在提及王祌一的时候,慕若谷从来都是慎重而压抑的。“记得吗?有一次你把他的文章改得面目全非,结果他气得把稿子烧了,一星期没理你。后来他跟我说,他崇拜你,崇拜到嫉妒。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拥有你的才华——” “他有他的才华。”王祌一改了慕若谷的稿子,却没改掉人生。 “以他的文笔和构思是不可能出书的,这点你比我清楚。”邱婉玲的笑,是最原始的讽刺。“祌一,你美化了他,尤其在他死以后。” “所以记忆才不可靠。”王祌一只记住自己心里的慕若谷。 “他崇拜你。纯粹的崇拜是原始而野蛮的。在崇拜面前,爱情微不足道。你不承认你爱他,因为他热爱你。”邱婉玲爱王祌一,却不热爱。她宁愿跟男人陷入流局,相爱相杀。 爱与热爱,都不在王祌一的预计内。“你不是他,不会知道他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所想的,但是我不会告诉你。这是我的生活,你无法做任何决定,最好聪明一点儿——” “如何聪明?”邱婉玲用尽毕生的聪明安慰过王祌一,再不想花心思痛苦的聪明了。 “余韶蜻不错。”王祌一尝试更为成熟的看待别人的感情。别人的。 “混蛋!”邱婉玲被气笑了,狂笑。这次不哭泣,男人不懂眼泪。 王祌一改不掉混蛋的恶质,只好混蛋。女人不送他回家,连报复都算不上。王祌一走了六站路,停在JK的工作室楼下,工作室的灯亮着,展示橱窗里放着他送给他的自行车,是礼物。“JK。”他拨通了JK的电话,疲倦。 “嗯?怎么?” “我想见你。” “好。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在你楼下。” JK没有挂断手机,跑了下来。“为什么不上去?”他笑着,对王祌一微笑。 “猫。”王祌一的怕,过于简单。 JK的笑意深了,吻。“现在好点儿了吗?” “你觉得我不好?”王祌一附和了JK的笑,嘲笑自己。 “不太好。”JK松开了王祌一的发绳。男人的头发乱了,适合颓废。 “是不太好。”王祌一毛躁的抓过垂到额前的长发。“下个月我就要开始正式写字了。写字的时候想要和好的对象呆在一起,可是不做爱。做爱影响思路。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吗?不是每时每刻,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他说着,从裤兜摸出一个盒子,递给JK。“礼物。” JK摇了摇盒子。“你确定?”一盒保险套。礼物。 “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妨碍到你——” “你没有妨碍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不是浪费。礼物吗?”JK欣然接受。“我想等到你写完字再拆开也不迟。” “至少需要两个月,或者更久——” “我没那么迷恋性爱。”JK笑言,对站在橱窗边的女助手挥了挥手。“今晚一起过夜怎么样?不做爱,这段时间我累毙了。” “好啊。”王祌一揽过JK,深吻。一条街都是这个吻的陪衬。 王祌一抱着JK睡了个好觉,蓝眼睛的男人邀请他加入一楼的早餐。“不了。”王祌一看了眼床头的电子座钟。JK不勉强,把吴叔一早准备好的衣物放到男人手边。“谢谢。”王祌一轻啄了JK的耳垂,回绝都礼貌。 盘点这天施燃按时来了:“张老师,王老师,好。”张铮压根儿没想到施燃会来,不计成本的夸奖了小孩儿。施燃笑呵呵的应着,走到王祌一身边,小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王祌一斜了一眼,把编录给了施燃。“按着这张单子清点,缺失的记下来交给张老师。我去抽根烟。”男人没抽烟,溜达了一圈儿回来换了个区块清点。 三个人一直干到太阳下山,张铮估摸着食堂关门了,就说带着视财如命的施燃去学校附近的饭馆吃。王祌一不说不好,也吃得不多。中途,男人借口去卫生间把帐结了。“王老师,您也太周到了!”张铮哥们儿似的拍了王祌一的背一下。男人愣了愣,周到到底。 本来是不同方向的,可施燃不甘心。“王老师,我有事儿想问您。” 王祌一烦躁了,这个弱智要提的问题用脚趾头都想得到。“那个女人跟你没关系,不要烦恼你根本没资格烦恼的事情。再见。”邱婉玲是麻烦兼麻烦制造者,仅仅是因为她,他也不会选女人。 放假第一天,王祌一是被申屠言诀吵醒的。女孩儿撒欢儿的任性,只针对他而言。王祌一请吴叔泡了杯浓茶:“让司机候着,我跟申屠言诀吃过早餐就去老宅。”申屠言诀喊着“万岁”围着王祌一跑了三圈儿。“安静点儿。”男人头疼。 “遵命!”女孩儿对着王祌一行了个军礼,捂住嘴巴坐到餐椅里。 安静的一餐,只有这点合了男人的心意。 车行到一半,申屠言诀把吴叔准备的小点心都吃光了,舔着手指嘟囔:“还有多久才到老宅?” “还有一个半小时。”司机看了下里程,回道。“大小姐要是饿了还请忍耐,少爷是不在中途用餐的。” 王祌一含着烟讪笑,扔给申屠言诀一条薄荷糖。 第18章 女孩儿靠一条薄荷糖撑到了老宅,胃里都是凉凉的,心情也变凉了。佣人准备了很多她爱吃的菜,饥饿感却不乖了。“以前,我以为这儿才是家;后来我才发现,这儿只是吃饭睡觉的地方。”申屠言诀咬着筷子,看一桌子精致过头的菜。 “想让我可怜你吗?”王祌一不挑剔饭食,挑剔茶。只有吴叔才泡得好他要喝的茶。 “你会可怜我吗?”申屠言诀扬起眉眼,高傲。 “你不需要。”王祌一从不做画蛇添足的事。 女孩儿喜欢这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足够强大。 申屠言诀的书房在二楼,是典型的公主风格,粉红色,梦幻。王祌一站在门口,由衷厌恶:“你喜欢?” 申屠言诀不以为然:“爸爸喜欢。他认为我是那种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有时候人们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只是表现得天真烂漫,爸爸高兴我也高兴。”女孩儿从书柜上抽出几本常看的书,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我听话他就会奖励我,保险箱是我考到钢琴专业八级的奖励——” “我还不知道你会弹钢琴。”王祌一调侃,点了根烟。 “我对音乐不感冒的,但如果把乐谱看成数字就会简单很多,只要勤于练习任何人都可以过专八。”申屠言诀打开其中的两个较大的盒子,都是信,一封叠一封的,色彩缤纷。“祌一收到过情书吗?” “情书?”王祌一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求爱,唯独没有纸质情书。“这些是情书?”男人终于有勇气进入粉红色的房间,完全是好奇心驱使。 “很遗憾,它们都不是。”申屠言诀笑着,拆开其中一封信,念道:“亲爱的申屠同学,我是你隔壁班的谁谁谁,最近我跟男朋友吵架了,他好像喜欢一班的某某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我知道你是神婆的孩子,如果你能让我的男朋友回到我身边,我会把我这学期的零用钱都送给你!”女孩儿再拆开一封信。“伟大的申屠言诀女巫,我下个星期考历史,可我一点儿书都没看,你能不能保佑我及格?别人都信春哥,我不信!我只信你!”申屠言诀又拆开一封信。“举世无双的申屠大人,我和几个哥们儿报名参加了WOW竞技大赛,请您施法让我们站队晋级——嗯,晋级,他们以为我是神明,对我许愿。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五六封类似的信件。他们把信放在我的置物柜或者课桌甚至是书包里,明知道我不会帮他们,可信件总是不断的来。一开始烦得要死,后来渐渐的觉得有趣,学习不下去的时候就看这些信,想着这些人需要我,可需要我的人根本不屑我,矛盾得要死。”申屠言诀把信一一收好,放回盒子。“这些信是我的财富。” “财富?那你可真够贫穷的。”王祌一认真讽刺女孩儿。她收藏别人的秘密,那些微不足道的秘密并不足以支撑生活。 “所以我不想再贫穷了。”申屠言诀按自己的意思填了志愿,一些责任迫于人心。“想看这个盒子吗?”女孩儿把最小的盒子捧到男人眼前。 “我不想再看信了。”王祌一怕自己会忍不住可怜起申屠言诀,他已经容忍了她太多。 “不是信——”女孩儿打开了盒子,不是信,只是一本破旧的手写书。“是我妈妈的东西,有了这本书我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神婆——” “千金在手不如一技防身?”王祌一的讽刺越发直白。 “大约就是这个意思。”申屠言诀收下恶意,没心没肺。“祌一的财富是什么?写书算手艺吗?没有那些遗产你也会生活得很好吧——” “你作的假设都是假的。”王祌一不假设,发生了的都算,没发生的就等着发生。财富和手艺没有必然联系,因果也不是情理内的,一切全凭体会。 “也是。”申屠言诀小叹气,把盒子和书装进了一早准备好的行李箱里。 小女孩儿的忙碌,男人连旁观都懒得,只是安静的靠在窗台边抽烟。这扇窗正好对着后山的方向,隐隐绰绰的,只有连绵不尽的绿,上山的路藏在绿色里,是谜。他在那儿跟她相遇,看到了慕若谷。他拥有了他的鬼—— “啊!”申屠言诀突兀惊叫,捂住了流血的手腕。笔筒里的美工刀是凶手。“真倒霉。”小女孩儿的丧气非常平静,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成了残酷的枝节。 王祌一皱着眉把抽纸扔给申屠言诀:“忍着,我让管家叫医生来——” “不!”女孩儿静了一秒,轻声:“不,你要是把家庭医生叫来,哥哥他们也会知道的,即使不愿意他们也会来探望我,你不想见到爸爸吧?我也不想见到哥哥。”申屠言诀把湿掉的卫生纸都进垃圾桶。“把书柜右边第三个格子里的书拿出来,后面藏了个急救箱——” “藏?”王祌一玩味了。 “有些鬼很调皮,经常吓我,所以我经常受伤。”申屠言诀咬着唇,疼。“总不能每次都麻烦别人。” 王祌一取出急救箱,用棉花球粘上酒精:“可能有点儿疼——” “别!别碰我!”申屠言诀警觉的后退,呲了句“艹”。这些日子,男人对她影响最深的就是飙脏话。“伤口划到彩绘了,破了咒,又沾了我的血——该死!我应该更小心一点儿才对——” “破了咒会怎么样?”王祌一冷了。情绪比酒精蒸发更快。 “跟以前一样,你碰到我就会看到慕若谷,但现在又不一样了,破了的咒沾了我的血,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不知道,我不想让你冒险——” “活着就是冒险。”王祌一的笑意,冻。“如果你不想活着,我不介意。”女孩儿一直在流血,从伤口涌出的血液顺着手指滴到地板上,鲜红,暗红,永远都在涌动。 “祌一——” “我和慕若谷,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不会更糟。男人熄灭了烟,重新取出一团棉花球。蓬松的棉花球吸满酒精,枯萎了。“把手给我。” 女孩儿犹豫了片刻,伸出手。“祌一——” “祌一。”王祌一听到了慕若谷的声音。他看到了他,听见他。伤口是桥。 第19章 王祌一低下了头,专心处理伤口,慕若谷蹲在他身边,一直说着“好疼”。女孩儿没扛过煎熬:“你听到他说话了,听到了,对吗?” “想我怎么回答你?”王祌一看着指间的血,都是女孩儿的血。“慕若谷,有多疼?你死了,死人是没有感觉的。”男人看向他的鬼,心惊胆战的鬼惹人怜爱。 慕若谷讷讷的,笑容羞涩:“活着的人应该很疼吧。”他想要揣测那种疼痛,与之呼吸,彼方温暖。 “你也曾经活着。忘记了吗?记不起疼痛?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王祌一的笑,是冷酷仙境。 慕若谷恍然,笑容僵了,哀愁绕在眉间。死亡从来不是尽头。 “你们够了!”申屠言诀扯过了男人还在包扎的手,把纱布打了个死结。“我不是工具——” “我没利用你。”王祌一趁起身,双手粘腻。“申屠言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怕被我利用?你知道我不会利用你,所以才选择我做你的监护人。是你利用了我。慕若谷是你的筹码,我什么都得不到——” “够了,够了!”女孩儿的阴暗不能死在太阳底下,她得保护自己,利用是手段。 王祌一揭穿了申屠言诀私密的慌乱,看她逃跑。小女孩儿最终会发现这个世界无处可逃,这次,男人不急于嘲笑。他摸出了裤兜里的烟,过滤嘴上都是血色的指印。慕若谷没消失,没有女孩儿,他们也能看到彼此,血液铺就原罪。“不想说点儿什么吗?”王祌一冲慕若谷吐了个烟圈儿,烟穿过了鬼的身体,按本身的意志消失。 “你说过要戒烟的。”慕若谷闻不到尼古丁的味道,只能想象。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王祌一飞扬起眉眼,思念沉在深处。 “我记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记得——” “为什么留在我身边?” 慕若谷一滞,苦笑:“我不知道,觉得自己只能在你身边——” 王祌一不听了,没有原因的事实造就痛苦。他站在水台前,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可身边还有慕若谷,鬼是不会被反射的,成就隐秘的存在,水冲洗掉干涸的血迹,慕若谷就变淡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声“祌一”还回荡在耳边。 女孩儿躲在露台,眼泪糊了一脸。“女人还是真是喜欢哭泣。”王祌一含着烟,坐在申屠言诀身边。他见识过很多女人的眼泪,唯独没有看过王敏傲哭泣。他无法想象母亲哭泣的样子。对王祌一来说,王敏傲不是女人,是母亲。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申屠言诀抽噎着,难受。女孩儿陷在矛盾里,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 “看你就什么道歉。”王祌一不会无故心软。 “很多。慕若谷,监护人,猫,今天,我一直在对你撒娇,好像得意忘形了。以前从来没想过身边会有那么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在怕我。你不怕。”申屠言诀捂住双眼,眼泪透过指缝,感情锁在心里。“只有你。” 王祌一按灭了烟蒂,轻笑。“傻瓜。”他不能碰触她,安慰靠理解。夕阳是他们的,至少这一刻,是他们的。 回到景铜街,吴叔请来的医生已经待命了。申屠言诀小吃惊,有些无助。“他是我的医生,跟申屠家没关系。”王祌一吩咐吴叔照顾好大小姐就上了楼,虚脱。这晚他做个只有声音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声又一声的“祌一”。 早餐时间,申屠言诀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我买了去东京的机票——” “祝你玩得愉快。”王祌一的祝福很敷衍。 “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快走吗?”女孩儿的失望无比孩子气。 “需要问吗?”男人不关心她。一些同情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申屠言诀抿唇,嗑光了太阳蛋。“医生说为了防止伤口感染禁止我彩绘,我——对不起,我会好好反省的。所有的事我都会反省,请你不要抛弃我。伤口好了我就会回来,我会当个听话的女孩儿,就像当爸爸的孩子那样——” “别哭。”王祌一撤掉了餐巾。“我已经受够了眼泪。” “好。”申屠言诀揉红了眼眶。不哭。 男人没有送女孩儿,码字也不顺利,意识堕入梦境,慕若谷的声音很清凉,还有少年气息——忽然清醒。“喂。”王祌一被手机吵到头疼。 “我,JK。晚上一块儿吃饭?”JK的邀请,不确定。男人沉吟。“没空吗?是我唐突了,应该预先问你行程的——” “没关系,我有空。”王祌一止了JK的唐突。 他们约定了晚餐,王祌一才真正的清醒了。出门前,男人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王敏傲让他拨个时间陪她看房子。王祌一问她是不是“确定”。“有什么不能确定的?我想搬回来,离我的儿子近一些不可以吗?还是说你不欢迎我?”女人把王祌一堵得没有退路—— “你不高兴?”JK抚平了王祌一眉间的纹。男人的心情写在脸上,连不沉稳都成了魅力之一。 “有点儿。”男人握住了JK的手,亲吻。 “那还要跟我一起吃饭吗?”JK不勉强王祌一。 “我想在你的房间过夜。”王祌一要求更多。 JK笑了,完全迁就。餐厅在景铜街隔壁的巷子里,是女助手介绍的,一家专做徽菜的私房菜馆。“Ann大力推荐,我就想来试试。”JK跟侍应报了预约号码。 “Ann是谁?”王祌一进了包房都没反应过来。 “我的助手啊!你见过的!”JK捂脸,替Ann委屈。“亏她还夸你长得帅!” 王祌一想了一刻才记起:“抱歉,我只顾注意猫了——” “只能庆幸Ann本人不在这儿。”JK点了菜馆的招牌菜。“想喝酒吗?这儿的米酒不错,自家酿的。” “随你安排。”王祌一倒中意这家的玫瑰糯米茶。 三四小菜,两壶米酒。JK醉得快,高兴沾了醉,恣意:“我的衣服被V杂志的编辑看上了,她说想要捧我,虽然没有最后决定,可我觉得已经够了!至少得到了肯定!祌一,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幸亏你答应我一块儿吃饭了,否则没人陪我庆祝……”JK醉了,倒在王祌一的怀里。男人现在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心情,庆祝。 第20章 王祌一把JK扛回了家,请吴叔做了醒酒的汤,把半夜爬起来做夜宵的杭晓乐吓了一跳:“王王王先生,早早早啊!” “不早了。”王祌一把空碗放在水槽里。“这碗你不用洗,明天保姆会过来收拾。” “没事儿,顺手就洗了。”杭晓乐把面下到煮开水的锅里。“王先生要吃夜宵吗?” “不用了,谢谢。”王祌一上楼换过衣服,抱着笔电进了JK的房间,杭晓乐祝男人“好梦”。 JK按着太阳穴,缩在被子里。“这酒后劲儿好大。” “水放在床头,你渴了就喝。”王祌一打开了笔电,把网线插入接口。 “你不睡?”JK睁不开眼。醒酒汤只压住了呕吐感,睡意侵袭。 “想到一个情节,想先码下来。你先睡吧。”王祌一活动了手指关节,打字。 JK在键盘敲击声中睡着了,王祌一一直码到天微亮。他抱住了睡熟的JK,JK身上都是米酒香,助眠。 早上,JK 请吴叔不要打搅王祌一:“他好像天亮才休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中午我会回来,您不用特地准备午餐——” “少爷很挑食的,很少有菜合他的胃口——”老管家担心王祌一,胃口和感情都是。 “保姆做菜的时候我也看过一些,相信这方面没问题。对了,他好像很喜欢您泡的茶,如果您有时间我还想向您请教泡茶这门学问——” 吴叔警觉了。“Mr. Kain,您和少爷——” “您可以跟其他人一样称呼我JK。我和祌一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的确发生了关系,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得像一般情侣那样发展下去。我很珍惜祌一这个朋友。”JK想为朋友做些什么。他希望他们的关系是长久的,而爱情实在是太短暂了。 吴叔坚持称JK为Mr. Kain,并祝Mr. Kain “have a nice day”。 接近中午,JK跟Ann打过招呼提前回了家,王祌一才醒,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嘿!你醒啦?”JK微笑,亲吻了男人。“我正好做了你喜欢吃的菜,今天在一楼用餐怎么样?” 王祌一遮住眼睛,对阳光敏感:“几点了?” “快十二点半了。” “我先上楼洗澡,再下来用餐。”王祌一没再坚持。好意拒绝三次会折福的。 杭晓乐和陈越看到王祌一坐在餐厅里,差点儿没吓死。“王王王先生,早早早啊!”杭晓乐语言贫乏到可乐。 “不早了。”王祌一不介意原音重现。 一餐桌的紧张气氛都靠JK调节,王祌一随和,也说些自己上班的事,像是“避孕套占座事件”,绝壁喜闻乐见的大八卦,而且杭晓乐还是一个大学的,简直身临其境!陈越大呼有了摄影灵感,JK直言灵感猥琐。餐毕,只剩下一桌空盘子的愉悦。“知道吗?吃饭之前我一直在担心。”JK长吁一口气,是真担心。 “担心什么?”王祌一含着烟,继续码字。他喜欢有人跟他聊不相干的事,不影响他的节奏,这时候的王祌一是分裂的,一半活在现实里,一半编织梦境。 “你啊,怕你跟晓乐陈越他们相处得不好——” “我跟你相处得很好。只要我能跟你相处得好,也就能跟他们相处好——” “是吗?”JK把吴叔泡好的茶摆到王祌一的手边。 “杭晓乐是哲学系的博士生对吧?他应该不喜欢哲学,他说的话根本和哲学毫无联系,对美食倒有自己的见解,穿格子衬衫刷白牛仔裤旧球鞋,他应该习惯斜挂包,他的包应该是有字母的那种,拉链上还有吊饰?吊饰不是他朋友送的就是他女朋友送的。他很开朗,在学校是能够呼朋唤友的那种,他接受同性恋,因为与他的生活无关。陈越,摄影师,戴尾戒,左手带C牌手镯,皮质手带,还有一串项链叠成的手链,手链上有十字架,被当成手链的项链对他应该有特别的意义,比如他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右手却戴J牌D系列Q6040420,跟他气质不合,而且表应该是假的。这个人比较浮华,不过那个圈子很难找到不拜金的人——” “我也是那个圈子的。”JK和陈越合作过几次。基于室友情谊,陈越给了他友情价。“再者,你都是这么看人的吗?你也分析我?” “我不分析你。跟我亲近的人我都不分析,我不会主动接受你们的缺点。”王祌一不分析JK,更不分析申屠言诀。他们总会展现于他,虚假过后真实就会发亮,难能珍贵。“难得你没有那些小毛病。另外,我只在写文的时候才分析,悬疑推理小说,总得有人先入戏。”王祌一假装自己是主角、配角、背景。凶手被害者都是他,这是他创造的世界,完全入戏。 “好吧,你继续入戏,我得回工作室了。”JK亲吻了王祌一的脸颊。“晚餐——” “吴叔会帮我准备晚餐。”王祌一未必接受第二次邀约。社交是一种耗费心血的运动,还不见得有好处。 “嗯,那我就跟Ann吃过了晚饭再回来,可能会晚点儿——” “我可以呆在你的房间里吗?”王祌一想呆在别人的地方,这样他会和慕若谷隔得远点儿。 “要给你配钥匙吗?”JK打趣。 “如果你允许,我会让吴叔帮我配一把。他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王祌一得寸进尺。 “百分之百允许。”JK再次亲吻了王祌一。侵略的吻,情色。“晚上见。” 男人大多呆在JK的房间,写作,发呆,回二楼吃饭,偶尔跟JK出去吃饭,傍晚会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溜达一圈儿,时间刚好就会去工作室接JK下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恋爱了。只有他们知道,彼此比恋爱好。王祌一不跟JK做爱,他们聊各式各样的话题,比做爱有趣。JK拒绝了V家杂志的力捧,只有王祌一支持他。“我不想让我的衣服变得面目全非,名利是无止境的东西。”JK轻叹。男人搂过了他,读了一段自己刚写好的文章。自由依旧。 第21章 “一个月就写了这么多字?”JK用kindle读了王祌一的初稿。准确的说,是初稿的一部分,高朝和结尾还在酝酿。 “一个月十万字不算多,有些网络写手一天至少写一万。”王祌一抽着烟,翻阅JK的图稿。他们交换彼此的心血,汲取灵感。 “凶手是谁?”JK想要知道答案。 “买我的书你就知道凶手是谁了。”王祌一轻笑,给十二头身的模特加上胡子。 “嘿!你又在破坏我的作品了!”JK无力了。王祌一总是喜欢给他图稿上的模特加上了各种造型的胡子,各种造型。八字胡和山羊胡最常见,有一次男人还企图画一幅长到脖子的络腮胡。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给走秀模特加上胡子——对了,你在筹备发布会吧?”王祌一不以为然,他认真觉得自己带领JK进入了新领域。 “嗯,不过不太顺利,因为不是挨着时装周,自己装备在各方面都有欠缺,再加上我上次得罪了V家编辑,现在很难请到有影响力的知名人士。”JK喝着王祌一的茶,试着欣赏曲折的回甘。“事实上,我已经打算放弃了,资金方面也有问题——” “如果是场地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你想在Mousco开吧?那个餐厅的老板我认识——” “谢谢,不过我想凭自己的力量解决。”JK收好画稿,也把王祌一写文用的资料整理成册,感叹寥微:“真难想象,你居然没有固定对象——” “你是固定对象。”王祌一敲完一章节,决定休息一天。 “不,我是说男朋友。你英俊又有钱还很体贴——” “体贴?”男人迷惑了。 “你帮了我很多。”JK轻啄了王祌一的唇。好看的唇,淡色的,说理性的话,感性微笑。 王祌一默了一刻。“我不会帮男朋友。你不是男朋友,所以我帮你,我们是朋友。” “我喜欢这个称谓,最好能比‘朋友’再好一点儿——” “最好。”王祌一搂过JK,亲吻。 “话说回来,其实你真的可以帮我。Ann觉得你可以成为模特,我认为这个方案可行。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模特,只是帮我试衣,最近我尝试做男装,欠缺素材。” “我考虑一下。”王祌一拿起震动的手机,朝窗台走。“喂。” “明天有时间吗?陪我看房子。”王敏傲开门见山,没想跟自己的儿子客气。 “艹。”王祌一由衷的“艹”,挂断了电话。假期泡汤了,母亲是克星。 第二天早上九点,王敏傲敲开了景铜街29号的门,吴叔请夫人上楼。王敏傲不疾不徐的,问少爷在哪儿。“少爷还没起床——”吴叔殷勤跟到王敏傲身后。 “行了,我自己找他吧。四楼,对吗?”王敏傲要做的事,从不假他人手。 “少爷不在四楼——”老管家失言了,重整脸色,恭敬。“还请夫人上二楼一等,我这就去请少爷。” 王敏傲静了一秒,笑得深意。“既然吴叔让我等,我就等着吧。一杯花茶,谢谢。” 王祌一在这厢被JK拖下了床。“吴叔在门外,说客人已经在二楼等着了。”JK把挤上牙膏的牙刷放到男人手里。薄荷味的。王祌一闭着眼睛刷牙,JK帮他梳头发。“扎成马尾行吗?天气越来越热了。”JK问着,把男人的长发束成一把。王祌一梦游似的点头,任由JK摆弄。“行了,上去吧。”JK把王祌一的衬衫袖子挽到合适的位置。 王祌一摸了摸刚刮完胡子的下巴:“你很适合照顾人。” “我?”JK笑道:“我只照顾我想照顾我的人——” “停。我的一天就从这句话开始好了。”别的不要,就这句话。王祌一觉得自己可以凭这句话撑过一天。 王敏傲不急,一杯花茶,一本书。她看王祌一写的书,不评论好坏。“我还以为你会更久。”女人挑眉,岁月只平添了她的魅力。 “我以为你会更懂礼貌。预约后再拜访——”王祌一入座,请吴叔准备早餐。 “你挂了我的电话,到底是谁更不懂礼貌?”王敏傲请吴叔再追加一份早餐。“再者,我不认为我们是需要预约才能见面的关系。”女人夸赞了老管家冲泡的咖啡,不输于茶。“申屠言诀呢?我倒想见见这个小姑娘。” “她去东京了。”王祌一只吃了全麦土司和煎蛋,喝香米茶。 “东京?早知道我应该在日本多呆两天,说不定我们就能见面了——” “如果你想见她,现在就可以飞去东京。”王祌一腻了场面话,看王敏傲红色的指甲。鲜红。这个女人太有侵略性。“如果只是客套,那我们就进入正题。” 女人肢解掉培根,口欲所累。“好吧,正题,等我吃完早餐我们就去看房子。” 房子。市区的,郊区。复式,跃层,联排,独栋。王祌一陪王敏傲转悠了一天,女人没有任何决定。“去宣德斋吃饭?”王敏傲丝毫不沮丧。 “没有第二次。”王祌一不会再陪王敏傲看房子了。女人挑房子比挑丈夫还仔细,她说要买一栋养老的房子,容不得后悔。不知道申屠修明听了作何感想。他们之间,如何诠释后悔。 “你真是太绝情了。”王敏傲笑着,全盘接受儿子的寡淡。“不看房子吃个饭总行吧?” 宣德斋,王祌一要了叶兰芷包房,不得不承认萧前的影响力,他只记得这个包房的名字。王敏傲点了一桌子她喜欢的菜,又要一份外卖的鱼头砂锅煲:“我记得吴叔喜欢这个菜的,对吧?”王祌一不发表意见,女人就按自己的意思安排了。 餐半,男人让侍应重新沏了壶茶。“你不应该住在这儿。”王祌一希望说服王敏傲。女人的决定,远不止决定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想要住在这儿。跟你,或者你爸爸都无关——” “你得明白这不仅仅关系到我跟爸爸——” “我明白,再明白不过。但这是你爸爸的问题,为什么我得对他的问题负责?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就算是整个申屠家倒掉也无所谓,你得记住,你姓王。”王敏傲的不悦藏在笑容之后,风情万千。 “申屠家要是倒了,很多人都会失业。你不会有负罪感?”王祌一简直恼火。“你当然不会有负罪感,否则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撩拨爸爸。他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让他安静的过下去。” 王敏傲静了一刻。“我尽量。但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他找我,就算我不在国内他也找过我,我不愿意做个毫无风度的前妻,所以我应酬他,也应酬他们一家——” “我倒宁愿你毫无风度。”王祌一提前退席了,毫无风度。他无法想象王敏傲的面面俱到,只要她想,她就控制得了一切。可为什么要离婚呢?王敏傲给出的理由是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官方交际,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申屠家的花瓶,哪儿需要就摆在哪儿。可就算是离婚了她也没有摆脱所谓的官方交际,她还是一个花瓶。不同的是,她只做自己的花瓶。 “还在工作吗?”王祌一敲开了JK工作室的门。 JK木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把布料放回工作台上。“进来吧。” “猫在吗?”王祌一不和猫共处一室。 “哈。”JK止不住狂笑。“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怕猫的人!进来吧,One不在,Ann把它带回去了,只有我。”王祌一这才犹豫着进门,拖过一张凳子坐下,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给我一根。”JK犯瘾了,烟和男人的瘾。 两个男人相对而坐,抽各自的烟,眼神相对的一秒,满心惬意。一根烟的时光,足够褪去暗殇。 “做这件衣服?”王祌一拿起图稿。模特换成了十二头身的男人,黑色长发,斜眼看人。 “嗯,裁剪上还在斟酌。”JK重新拿起布料,比量。“可以站起来吗?我想在你身上试试。” “我不是模特。”王祌一咬着大拇指,食指与中指间的烟模糊了孩子气,英俊。 “你不是,我只需要你站起来。”JK拉起了男人,把布料披到男人的身上,用大头针飞速别出身形。“我需要你。”JK坐在地上,仰头看王祌一。这个男人不是模特,是缪斯。 “我想吻你。”王祌一说一个想,动弹不得,身上都是针。好在JK回应。 他们接吻,JK在接吻的间隙记下了王祌一的尺寸,工作继续不下去了,就不工作。JK泡了茶,王祌一不欣赏JK泡的茶。他们一直接吻,在吻里说各自的事。JK说起曾经的男模:“他一张糖果般的脸,这样的脸在模特圈儿并不吃香,但放在现实里就非常可爱。我喜欢现实里的他——” “等等,让我猜猜你们为什么没有走下去。”王祌一让JKgoogle了那张脸,而王祌一google了更多。他比JK有条理,抓得住更多的关键字,翻墙也更熟练。 “你分析出结果了?”JK打趣,放弃了茶,改速溶咖啡。 “糖果般的男人很讨人喜欢对吧?他在床上应该很野,不折不扣的bottom,还很喜欢玩暧昧。离开你的原因太简单了,你没有资源捧他,2009年到2011年他都在Top50内,接了A家的代言,还是全球代言,金主显而易见,不过很快就被埋没了,2011年后他只接了两场秀,现在已经彻底的从模特圈儿消失了。如果他没有学历或者远见,下场会如无意外的惨,最好不要嗑药,要嗑的话他只能卖了。”王祌一陈述一种通常的下场,至少辉煌过。 “你的分析很可怕。”JK的恐惧过于戏剧化,未曾认真。“他喜欢抽大麻,喜欢被人群包围的感觉,喜欢光鲜亮丽的生活。而我,只是喜欢他。我们没谈拢,分手了,他的确是bottom,而且还是一个天生会做爱的人。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但愿不是你设想的那样——” “如果是呢?你会怎么办?”王祌一揣测后续。狗血不是他的风格,相信JK有共识。 “我?我不会担心不联系的人。如果他联系我,我想我会找到可靠的人照顾他。”JK喝光了咖啡。速溶咖啡的甜味太过直接,毫无审美可言。 “你就没设想过自己照顾他?”王祌一中意冷漠的答案,试图更加冷漠。 “我没理由照顾他,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存在了。”JK沿着画好的线,剪开布料。“我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不会联系我。Candy man是一个娱乐至死的人,对他而言,我太过无趣了。”JK把剪开的布料叠到一起。“嗯,你觉得我无趣吗?” “我们很合。”王祌一不靠趣味判断人。他的母亲就很为精彩,王祌一却深深厌恶这种充斥着优越感的精彩。“另则,糖果是消耗品。” “哈!你这句话太残酷了!不过——”JK吻了男人。短暂的吻,是奖励。“我百分之百同意。” 王祌一等着JK把所有的布料裁好,并不单纯等待,他给男模加上了黑眼圈儿。没有胡子,只是眼圈儿。JK发誓要篡改小说的内容。男人讪笑,问JK是否能流畅的运用五笔,即便不是五笔,搜狗拼音也行。JK无语了,王祌一很好的抓住了他的软肋。JK的口语无疑是九分以上,但书写离及格还有一段儿呢。 回家的路上,JK要王祌一还他一段经历以示公平。“我在英国的时候和一个爱尔兰男孩儿交往过,因为我要回国读书就分手了。怎么样?公平吗?”男人不介意分享经历,但不会全部分享。慕若谷永远不在范围内。 “这么简单就分手了?”JK以为会再梦幻一点儿。 “距离是问题,时差也是问题,我没打算耗下去,他也没有信心。现实就是这样,不好不坏。”最坏的时候已经过了,现在的坏都是生活的装饰,王祌一全然享受。 “不好不坏——我不喜欢这个状态,感觉垂垂老矣——” “垂垂老矣?这个词跟你不搭。”王祌一牵起JK朝学校走。时间还早,可以散个步。 “为什么?” “因为‘垂垂老矣’很深奥,以你现在的造诣,未必体会得了。”王祌一正在体会。所谓老的荒凉。 “你的意思是我很肤浅?”JK尝试生气,但男人说对了一半。 “跟肤浅无关,需要认真体会。”王祌一帮助JK体会。夜风,玄月,所有的,都是过程。他沉在蓝色的眼睛里,安然。 第22章 因为书的事,王祌一跟邱婉玲碰了个面,余韶蜻也在,三方的关系就微妙起来。在跟邱婉玲讨论的间隙,余韶蜻跟王祌一问起他们以前交往的事,只问出一场不欢而散。“你不应该问我。”男人请侍应结账。 余韶蜻挠着脑袋,无奈:“问她她不说啊!” “那就不要问。我跟她的事你掺不进来,何必庸人自扰。”王祌一请侍应加一份外带的提拉米苏。“邱婉玲喜欢这家咖啡馆的提拉米苏,拿回去哄她吧。”男人把外带的甜点推到余韶蜻面前。 “真搞不懂你跟她——” “搞不懂不要紧,搞定就行了。”王祌一讪笑,准备回家。“顺便问一句,你真的喜欢邱婉玲?” “喜欢啊——” “喜欢她什么?” 余韶蜻拎起外卖,跟上了王祌一。“你问了两句,不过我不计较。我喜欢她长得漂亮,有仇必报,虽然报复得挺不成功的——” “你也晓得她有仇必报?”王祌一几乎想要表扬这个死宅男了。 “现代人都依赖网络,邱婉玲尤其依赖,她还喜欢玩非死不可和围脖,这两个玩意儿最暴露隐私。而且你们俩在大学里挺出名的,所以校园论坛上不少你们的老料。”余韶蜻沉吟一刻,说道:“你是毕业以后才出柜的?你们大学好像不知道你是同性恋,线上还有很多你和邱婉玲的王道文——” “别研究我,否则我会觉得你对我有意思。”王祌一跟余韶蜻摆了摆手,在街口转了弯。技术宅的确是有趣的生物,跟他两个路数。 二楼快闹翻了,王祌一有那么一秒钟怀疑自己走错了门,看到申屠俞煊后,他真的希望自己是走错了门。“哥!你回来了!吴叔说你有事出去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骗我呢!”申屠俞煊跑到王祌一跟前,一副智商有待充值的样子。 “如果我知道你在这儿就不回来了。”王祌一累了,让吴叔泡茶,进了起居室才发现还有俩男孩儿。“申屠俞煊,这不是你家!”王祌一的房子被侵占了,轻而易举。 申屠俞煊缩一脖子,陪好的笑:“不是我,是他们,他们求我好久我才带他们来的!我自己真不敢来!他们找小姨——找言诀的——” “闭嘴,面壁罚站去。”王祌一坐到俩男孩儿的对面,点了根烟。“你们是谁?” 蓝衣服的孩子说自己叫严樾,白T恤的孩子说自己叫秦斯勉。“我们是申屠言诀的同学,我跟她一个班的。”严樾的紧张系在语气里。 “你们找申屠言诀干嘛?”王祌一审视青春的孩子,很可能,是审视青春。 “我们学校的录取名单下来了,我没看到她的名字——” “她报了别的志愿。” “为什么?”严樾下意识的发问,失望溢于言表。 “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现在你们可以走了。”王祌一不替申屠言诀回答任何问题,他们从未深入过彼此,女孩儿只是借由慕若谷认识了表面的他。 “她去哪儿了?”严樾再次发问。秦斯勉拉了拉严樾的衣角,表情不耐烦。 还好这个问题够官方。“她去东京了,所以你来这儿也没用。”男人起身,拎过面壁罚站的申屠俞煊。“跟我过来,我有事问你。吴叔,送客!” 只剩下申屠俞煊跟王祌一了,小孩儿才真正的老实起来:“哥,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一早就说想过来玩的——” “谁告诉我住这儿的?”王祌一敲着桌子。木质的敲击声令人窒息。 “是,是爸爸的私人助理。爸爸不肯告诉我你住在哪儿,我只好求——” “那两个人是谁?”王祌一对过程没兴趣。 “严樾和秦斯勉啊!他们都告诉你了——” “那就跟我说点儿别的,他们没说的。” 申屠俞煊想了想,小声道:“我也不太知道,就晓得严樾跟小姨是一个班的,秦斯勉是他们隔壁班的,好像秦斯勉跟严樾是发小儿吧,我也奇怪,怎么就想起找小姨了呢?小姨在班上很不说话的,她跟她们班的同学还不如我熟——” “行了。”王祌一止了敲击声,气氛崩盘。“滚。” “哥——”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来这儿。如果你非要来,我会告诉爸爸你喝酒抽烟还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 “我没有把别人肚子搞大!爸爸不会相信你的——” “试试?看他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俞煊,你干的事儿爸爸都知道,他不会高兴你来这儿的。” “是爸爸叫我们好好相处的——” “那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王祌一微笑,揉了揉申屠俞煊的脑袋,突然有了身为兄长的认知。“好好呆在你的位置上,做申屠家的孩子。谁都不重要,爸爸和我都是。” “哥——” “记住我说的话。回家。” 王祌一把自己关在四楼,他闭上眼睛就感受得到慕若谷的存在。慕若谷站在他的面前,看他,要笑不笑的。“申屠言诀骗了我,她说‘只有我’,不只有我,那个孩子喜欢她,严樾喜欢她。”男人扬起嘴角,跟愉悦无关。“你说我该怎么惩罚她?”慕若谷无法给他答案,根本就不存在答案。 盛夏里的白日梦,王祌一梦到了慕若谷。初见的慕若谷,瘦削,苍白,拎一个红白蓝编织袋,自卑又自傲的站在宿舍门口。他说他叫慕若谷,他说他之所有这么矮是因为他才十六岁,他说自己很聪明,他说了很多。王祌一让他进来,让他睡上铺,他不愿意,就一直站在门口。 “少爷,少爷——”王祌一被老管家唤醒了,倦怠。“几点了?”男人松开了散掉了发绳。长发及腰。 “七点了,要我准备晚餐吗?”吴叔给茶杯还过热水。 “不用了,帮我备车。”王祌一换了件衣服,外出。 Bin酒吧还不到热闹的时候,王祌一要了一瓶威士忌缩在灯光打不到的角落,酒精让他镇定。血液里的酒精超过载荷,感觉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神经麻痹,他才能客观的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自己。 第23章 “没人?”何端走了过来,像是之前的矛盾都不存在,他们还是波澜不惊的情侣关系。 王祌一睨了何端一眼,轻笑:“申庆怀呢?”打破假象。 何端怔了怔,低道:“他今晚有应酬。” “所以你就出来放风了?”王祌一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才有了肆无忌惮的苗头。 “我没有被他包养,你知道我不会——” “等价交换对吗?你付出一些他再付出一些,完美又公平。”王祌一撑起下巴,猖狂。“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在一起呢?你得不到任何好处——啊,你爱我,连跟申庆怀上床也是爱我的表现。虽然我很感动,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在我们关系的有效期内和别人发生关系——” “你紧张吗?我和别人发生关系。”何端有别的理解。 “紧张?”王祌一想了想,摇头。“既成的事实紧张也没用,但你给了我一顶绿帽子,即便我不在意,也会有其他人在意,于是我得费心解释,不过呢,好在你的出轨对象是申庆怀,他很好的帮我消除了影响,否则,我只会牺牲你。”王祌一冷了眼,尝试“牺牲”。 何端荒芜得很:“从头到尾,我只依靠了自己。” “保持这种信念生活下去,你可以过得更好。”王祌一喝光了酒,结账,顺便请了何端一杯酒。“其实我得谢谢你,至少你陪我走过一段儿。”何端陪过男人走过两本书的时光。两本书,随便翻翻不过是消遣,王祌一没消遣何端,基于情人间的尊重,何端却适度的消费了他。幸好,适度。 “我不可能活得更好。只要我爱你,我就不可能活得好。”何端否定,递进式的否定。没舍得否定最初。 王祌一晕了,关于爱。某个男人爱他,以负面的方式表现爱,慕若谷呢?他的鬼很有可能不爱他,邱婉玲说——热爱,因为热爱才在他的身边?完美又公平。 宿醉让一切变得诗意,王祌一迟钝于外界的反应,在JK的房间里昏睡了一天,忘记了给图稿上的模特加上胡子,念小说里的对白。证人爱谋杀者,被害人成为了垫脚石,终有一天,证人也会成为谋杀者,因为过于爱凶手。谋杀迷人。“醒醒,再下去就剧透了。”JK捧起王祌一的脸,爱惜的亲吻。 男人痛恨剧透,清醒。“我说了凶手的名字吗?” “差点儿。”JK把老管家准备好的夜宵放到床头柜上。王祌一的早餐从午夜开始。“吴叔很担心你。” “我很好。”王祌一只是睡了一天。一天而已,世界不会有多大变化,好的逐渐坏,坏的才开始好。 “他说你很少这样。”JK收拢了男人的长发。 “我很少喝醉。”也很少被人骗。王祌一需要一个适当的反应。适当,不孩子气,反应。 “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喝醉的吗?”JK点了根烟,看王祌一吃饭。一天一刻的享受,只比一期一会差一点儿。 王祌一顿了,安静,安静的余味。“的确不值得——谢谢。” “谢谢?” “谢谢提醒。”王祌一把餐盘放到一边,起床,随手抓起JK扔在沙发上的线衫,套上。“你睡吧,我赶稿子。” “你应该把作息调过来,快开学了不是吗?” “快结尾了,而且我想快点儿跟你做爱。文章不完结我没法跟谁亲热。”王祌一拿过JK唇间的烟,间接的吻。 “好吧,我也想跟你做爱,你最好真的快点儿,不然我要爆炸了。”JK的笑,无限煽情。 尔后,他们讨论的话题大多数都跟做爱有关。JK说起他的初恋,是个外表举止都颇为中性的男孩儿。“——虽然他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是双性恋,但我跟他都清楚他不可能跟女人在一起,他对女人硬不起来。偶尔有女孩儿对我示好他就会抓狂,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化妆穿上女人的衣服还有高跟鞋,我不喜欢,我们为此吵架,痛苦很隐秘,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还只是高中生,而且我还没有出柜。高中毕业,我拿到了Savannah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的offer,他要去纽约读书,我们决定旅行分手。计划很久,也吵了很久,最终去了意大利,我们疯狂的行走,疯狂的做爱,把每一天都当做世界末日来过,回美国的前一天在旅馆里抱头痛哭,他说他想做一个女人,他决定去变性,还问我支不支持他?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我觉得自己被骗了,我爱男人!而他是一个住在男人身体里的女人!然后他恳求我不要分手,他想要在变性之后嫁给我,我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很生气,要我做他的bottom,在这之前,我一直是top,他说要在自己还是男人的时候把我睡回来。”JK抽着烟,喝红酒。工作室里没有猫,只有未完成的服装和带完结的小说文档,他放了Ann和One的假,王祌一答应当他的模特,这是条件。唯一的条件。 “结果呢?”王祌一飞速的打字,JK的故事是他的灵感。 “他把我睡回来了。”JK轻笑,深吸了一口烟。“我们在机场分了手,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父母出柜,还好妹妹支持我,我差点儿被父亲打死。他是很传统的中国人——” “那个男孩儿呢?” “我去佐治亚州前跟他见了一面,聊了很多,回忆和彼此幼稚的一面。我决定支持他变性,他很感激。大二下期他为了做手术办理了休学,我从萨凡纳飞到纽约陪他,我在他身边整整呆了一个月,太痛苦了,我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也无法体会他的幸福。他成为了女人,我依旧是同性恋。”JK按灭了烟蒂,再点一根烟。“我们成为了朋友,不再苛刻对方。” “Happy ending——” “换你了。”JK不纠结结局,秉持对等原则。 “我最近的一个男朋友跟人劈腿了,但我们不是因为劈腿分手的。”王祌一讲起何端,抽离情绪。“我写字的时候不跟人上床,他有其他的性爱对象,我没追究他追究,然后我们就谈崩了,他提出分手,我认为可行。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他爱我,太复杂了,我理解不了。” “祌一。”JK抬起了王祌一的下巴,看英俊又绝情的男人。“你理解不了?” “为什么要理解?”王祌一欠缺说服自己的理由。 “你对待感情的方式可真够简单粗暴的。”JK瞄了眼文章进度了,拉起了座位里的王祌一。“该我了。”他把半成品的衣服披到男人的身上。“知道吗?我总觉得你好像一直处在恋爱的状态里,跟对象无关,就是一种状态。很难说清楚,即便你如此无情,我还是这种感觉。”JK用别针别住后腰。“你好像瘦了一点儿。” “恋爱?”王祌一的状态跟慕若谷有关。鬼在这儿,就忽略不了。 “恋爱。” 王祌一顺从JK抬起了手,不再说恋爱。他们交换一些经历,成为灵感。吻是灵感之外的,默契。 申屠言诀回来了,伤口不见了,彩绘还在。她没有带礼物,在代官山买了一栋公寓。“我用你的名字买的——” “我的名字?我的律师没有通知我。”王祌一头疼。不只是女孩儿,还有小说结尾。 “我让他不要通知你的。”申屠言诀找吴叔拿了录取通知书。“三中?很近诶!两站路就到了!”女孩儿很兴奋,尽管这兴奋全在意料之中。“祌一,我不在的时候你有好好过吗?” “你不回来我会更好。”王祌一推开了笔电,烦躁。“申屠言诀,你会当个好女孩儿的,对吗?” 申屠言诀愣了,走到王祌一跟前。“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严樾是谁?还有秦斯勉。”王祌一讨厌被蒙在鼓里。女孩儿一直玩类似的把戏。 申屠言诀更静了。“他来找你了?” “准确的说,是他们。”王祌一保存文档,关掉电脑。“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等你想好了,或者编圆了谎,再找我——” “我不会骗你!”女孩儿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委屈。 “是吗?我还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的唯一,你确定自己没有骗我?”王祌一讪笑,下楼,去车库拿自行车,绕着大学骑到了天黑。夏天的夏,一直夏到了心底。汗水是钻石。 星期一,王祌一吃过早餐准备去学校上班,拖延症病入膏肓。申屠言诀跟他商量起一星期后的报到日:“你会陪我去吗?” “你觉得我会陪你去吗?”王祌一反问,冷笑。 “不会。” “真不知道是该夸奖你聪明,还是愚蠢。”男人甚至不想夸奖。 “在你心里,愚蠢的人是绝大多数!我只是想让你陪我——” “只要你想,总会有人陪你。”王祌一告诫自己不要孩子气,忍不住孩子气,送了女孩儿一句“艹”,上班。 迟到了,王祌一致歉。张铮和善得很,不在意,说起上学期的种种,岔开隔了两月的生疏。王祌一应着,按八卦的节奏工作。 第24章 王祌一和张铮花了两天把图书馆整理了清楚,还书借书的人陆续有来,生活基本回到了常态,男人只对小说结尾费心血。快完结了,他如此安慰自己。“王老师!”施燃抬个饭盒站在食堂门口。小孩儿瘦了,长高了一点儿,晒黑了,只有瓶底厚的眼镜没变。 王祌一把烟按灭在食堂外的垃圾箱顶的沙盘里。“这么快就回校了?离开学还有一段儿——” “我没回校,一直就在学校里呢!暑假找了两份家教和一份临时工。”施燃咧嘴傻笑,白牙森森的。“我看到过您,您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操场上转圈儿,我没叫您,看您自己一个人玩得挺乐的——”同宿舍的室友拎着热水瓶从水房出来,招呼了施燃一声,施燃冲他摆了摆手,又道:“图书馆下星期正式重开?” “你的同学在等你。”王祌一不回答施燃的问题,太明知故问了。看他一个人骑自行车挺乐的?男人还没自娱自乐到那个地步。 “哦。”施燃悻悻。“我会去找您的,我有话想跟您说,非跟你说不可。我们好好谈一次行吗?” “最近没时间。”王祌一擦施燃的身过了。要说的话,不开口已经清楚得不得了了,不想听。 申屠言诀一个人去三中报了到,两站路,走着去,每一步都新奇。晚上吃饭的时候,女孩儿迫不及待的跟男人分享起学校见闻:“我被分到重点班了,我们班的同学大多是从三中直升上来的,好难跟他们插话。坐了一上午,只认识了我旁边的男生,他跟我一样是从外校考进来的,他说他那个初中还张榜表扬他考上三中了呢!还问我以前是哪个初中的,我就说跟他差不多。”女孩儿撒了小谎,保护他人保护自己。“祌一,你真该去看看,我们的校服是假冒的耐克,喜剧得不得了!每个年级的样式都不一样,听说一年级的校服是黄蓝色的,我喜欢三年级的样式,他们穿蓝白色的校服,两个袖子和后背是蓝色的,前面就是一片白,远远地看像企鹅!可爱极了——” “吃饭!”王祌一皱眉,限制了女孩儿的“可爱”。 “哦。”申屠言诀乖巧扒饭。从东京回来,她就乖了,男人不跟她说鬼的事,可她知道王祌一能感觉到慕若谷了。男人有遇鬼的天分,只是缺乏机缘,女孩儿成为了药引。尚不能断定以后如何,她已经内疚了,还要内疚下去。 睡觉前,女孩儿敲开了王祌一的房门。“这是我做的符。”黄油纸的符咒折成三角栓了红线,安静躺在申屠言诀的手掌间。“如果慕若谷让你感觉困扰——” “我不困扰。”王祌一不接女孩儿的好意,笑容阴冷。“还是你觉得困扰?”总有一天,他要凭自己的眼睛看到慕若谷。他的鬼不让他好过,那就不要好过。 “我——”申屠言诀想要决定自己的人生,又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说服自己不要后悔,却更后悔。有时候她会恨自己,按照既定的生活走下去,只有她一个人痛苦,却不甘心单独的痛苦。“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道歉了。晚安。”王祌一关上了门,不关心小女孩儿的伤感,熬夜赶出了小说结尾。 午休时间,王祌一拨通了邱婉玲的电话。“看了我传给你的邮件没?” “看了,没看完,还在看。你确定这样行得通,一篇小说中途换主角——” “我没换主角,只是你以为凶手才是主角。”王祌一含着烟,坐在长廊里,屋顶花园修好了,甚至修了一个金鱼池。男人会把吃不完的面包掰碎了喂金鱼,尽管水池旁边立着“禁止投喂”的牌子。这儿还没有正式对学生开放,他还可以拥有一段时间。一段私人时间。 “你误导了我——” “我没有误导你,是你误导了自己。很多时候,读者都以为自己才是作者,当文章不按他们的想法走的时候,他们就会生气,迁怒于作者,然后,他们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读者身份。这个时候他们会以读者的身份憎恶作者——” “你的看法太过悲观。大多数的读者是喜欢你的。” “他们不是喜欢我,他们只是喜欢不若谷。他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塑造作者的形象,他们以为‘不若谷’是一对同性情人。”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沉在肺里,是悲观。“你的每个句子里都有‘他们’。”邱婉玲有些难过,男人把她归到“他们”里。 “怎么?你想分析我?”王祌一讪笑,笑不到眼里。 “如果我能分析你,我一定把你削肉剜骨的分析了。”邱婉玲叹了口气。“如果你能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就好了。” “我没有拒绝你,只是不接受你。同样的,你可以不拒绝我,只是不接受我的文章。” “我不想接受,但我知道你不会接受大篇幅修改。”邱婉玲沉吟片刻。“我现在看了一半,正好看到凶手被抓而证人心里矛盾的章节,等我看完再给你电话。我希望你能有适度的妥协,证人和凶手都是男人,同性情节肯定需要修改,原则上我想要把感情线再埋得深一点儿,更隐晦,这样审查的时候才不会有问题。” “这点我会考虑。” “好的,最迟明天中午之前我会给你电话——” “上班时间我不接电话。” “嗯,今晚?” “今晚我有约了。”王祌一约了JK。需要性爱。 “该死——”邱婉玲查了日程表。“如果不是早上要开会我早看完你的稿子了,现在我又得去开会!这样吧,明天中午,还是这个时间,我给你电话。” “好。”王祌一挂断了电话,按静音。 下了班,男人就去工作室劫走了JK,门上贴了“Do not disturb”的条子,一整晚都在做爱。 “我不行了。”JK连一指头都动不了,地板上四个保险套。 王祌一抽了根烟,起床:“要抱你去洗澡吗?” “不用了,我怕淹死在浴缸里,把手机给我。”JK给Ann挂了个电话,明确表示自己“牺牲”在床上了。 王祌一洗澡刮胡子换衣服,离“纵欲过度”还远。“我会请吴叔帮你准备早餐跟午餐的,晚饭我们一块儿出去吃。” JK拼了命才比出“ok”的手势。“我想看你的小说。” “想看就买我的书。”王祌一亲吻了JK的眼睛。“我上班去了。” 刚开学,借教材的人多,还书的人更多,张铮跟王祌一分配好各自的任务,有条不紊。“但愿勤工俭学的同学早点儿来。”张铮捶着自个儿的肩,感叹寥寥。 “这两天就应该到位了。”王祌一网定了两份麦记午餐。汉堡包好,拿筷子是个精细活儿,搬了一上午的书手到现在还抖。 “如果还是上学期那两个就好了,培养新人太麻烦,管理员这活儿说是不费脑子,但是稍微少点儿心都麻烦,上次有个学生把新书的条码输错了,我找了两天才找到那本书,幸好是找到了,都是些勤工俭学的孩子,让他赔几百上千的专业书怪不落忍的。”张铮签收了外卖。“你先吃,待会儿来替我就成。” “不用了——”王祌一的话被刚调成震动的手机打断,邱婉玲来电。男人拿过一个外卖袋子,道:“我半小时后来替你。”这半小时,王祌一没干别的,跟邱婉玲狂讨论小说修改的事宜。“把刚才讨论的注意事项列成条目放在我的邮箱里,我修改完了再电你。”男人把没开封的外卖袋扔进了垃圾箱,抽了根烟,回图书馆替张铮。 晚饭是和JK在宣德斋吃的,吃到一半王祌一的手机就响了。陌生号码。“我出去接个电话。”王祌一撤了餐巾,往包房外走,走到露台才按下接通键。男人不说话,听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好久,对方才犹豫道“喂——”。“你是?”王祌一的声音很冷。 “我是洪姨。”洪姨轻言。 王祌一怔了怔,恭敬:“您找我有事?”洪姨从没找过他,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当对方不存在。后母和继子,有太多委屈和幽怨。 “我听说你母亲在这儿定居了,我——我想当面跟你谈。” “好。”王祌一跟洪姨约定了时间和地点,事件尚待完成。王敏傲太过随心所欲,终究伤害别人。 “嘿!祌一!你也在这儿!”萧前领一群狐朋狗友来宣德斋吃晚饭,预备大撒把的闹腾。“正好!呆会儿跟我们去会所——” “我跟别人一起——” “正好啊!一块儿!会所有了新玩意儿,一块儿一块儿!你哪个包房?把你朋友叫上!”萧前推着王祌一往包房走,刚巧JK出来。三人撞个正着。 “正想着你去哪儿了。”JK微笑,对王祌一身边的萧前一点头。 萧前整个一傻缺。“尤物啊!祌一!他是你的情儿?我靠!你哪儿找的普通话这么溜的老外——” “不想死就闭嘴。”王祌一搂过了JK,介绍敷衍,郑重提醒。“其实你不用认识他。” JK不在意,笑道:“你发小儿很有意思。” 第25章 发小儿有意思,会所有意思,印度性爱瑜伽表演有意思,一整个夜晚都有意思。JK赖在王祌一的怀里,看舞台上艺术又色情的表演:“我不会为了做个爱就搞这么多花样。”气氛感染了周围,蠢蠢欲动。“你发小儿不会在这儿办事吧?”豪华包房,私人空间,办事全在情理之中。 “要走吗?”王祌一对3D的A片没兴趣。 “好。”JK微笑,被男人拉起。 “怎么走了?玩啊!再玩会儿——”萧前推开腻歪在身上的嫩模,一脸必须宾客尽欢的二逼样。 “玩什么?玩你?”王祌一讪笑,偏头看JK。“你觉得萧前怎么样?他后面是雏儿,不亏。” JK嘘着眼睛打量萧前:“如果他不介意,我倒是——” “介意!介意!老子介意得很!”萧前捂住屁股,急呲白咧的:“那个,你们慢走不送啊!走,走吧——” 王祌一点了根烟,牵起JK的手,姗姗才去。到了大厅,男人问JK:“你还有力气上人?” JK想了一分钟。“骑乘位,他自己动就可以。” “你想上萧前吗?” “我对异性恋不感兴趣。”JK捏住王祌一的颈项,吻。“我对你比较有兴趣。” “想睡回来?”男人咬了JK的耳垂。浅吟。 “不知道王先生是否有这个雅量。”JK扬起嘴角,不否认贪图。 “我比较喜欢看你被插入的样子,眼眶含着泪水,蓝色的瞳孔像宝石。”王祌一喜欢JK的眼睛。至于钟爱。 “谢谢夸奖。”JK亲了男人的唇。好看的唇说好听的话,置于这一刻,最好不过。 “王祌一?”气氛外的声音搅乱了暧昧。 王祌一笃眉,社交辞令:“好啊,二少。” “喊二少就见外了,还是叫名字亲切。”申庆怀招呼过吧台边的朋友。“怎么?你也来消遣?” “回家消遣。”王祌一的手缠住JK的手指,不耐烦。 “你好,我是申庆怀。”申庆怀倒是耐烦,笑意盈盈的看向JK。 “你好。”JK不介绍自己,对王祌一道:“我们走吧。” 男人的开心过于孩子气。“走。” 他们没管小错愕的申庆怀,回家。JK说申庆怀的坏意太明显。王祌一同意,却没有说明缘由。他们吹冷气盖棉被喝啤酒聊天,接吻是逗号。 周五,天气闷得恼人。“快下雨了。”施燃望着窗外,大片的云压得天空灰暗,他选择继续留在图书馆当临时管理员,拒绝了报酬更为丰厚的后勤管理处兼职。而男人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您要雨伞吗?我带了两把伞。” “不用了。”王祌一把文件归档,准备下班。 “王老师——”施燃追着王祌一跑到了图书馆门口。雨跟瓢泼似的,驻足的人四五个,各自为营。“王老师,伞——” “我说了,不用。”王祌一抱臂看昏沉的天,雨阻了视线。司机把车开到图书馆门口,撑着伞奔到王祌一跟前。“少爷久等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王祌一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顿了顿,对施燃说:“我需要的不只有伞,你能给我什么?” 施燃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那辆车他在杂志上见过,同学说很贵,要八位数。王祌一这个人很贵,钱都买不来。他只是个穷学生,能给男人什么?施燃扶了扶眼镜,扯起嘴角,笑容比哭泣难过。 王祌一由司机护送上车。“去南阳街。”男人点了根烟,看被雨割断的施燃。孩子被雨割断了,身影和感情都是。 南阳街的丰和馆,是一家全预约制的海派菜馆。王祌一完全理解洪姨的苦心,隐私是家丑。跟侍应报过了预约号,王祌一被引进走廊尽头的一件包房。“洪姨好。”王祌一对洪姨而坐,要了一壶普洱。 “我随便点了些招牌菜,不知道是否合你口味。”洪姨的慌浮在表面。“还是招呼他们再拿菜单——” “您点过就行了,我不挑食。”王祌一抿着普洱,风轻云淡。 “哦,好,好。言诀怎么样?俞煊说她换了学校,修明本来说去看她的——” “她很好,都是些小女孩儿的脾气。还麻烦您转告爸爸,让他不要多此一举。言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混在不知道她底细的同龄人里更自在。”王祌一理解申屠言诀的坚持,即便这坚持不光彩,但至少前途光明。女孩儿比他更有勇气选择自己的人生,男人欣赏勇气,不介意被利用。应该说,他已经习惯了,很长时间里,他都是申屠修明制约王敏傲的工具,可惜女人不被束缚。 “好的。”洪姨颓然,筷子拿起又放下。“祌一,你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 王祌一中意金华海鲜卷,预着再来光顾一次。“我知道。恕我直言,您找我也没用,如果爸爸的心不在这儿,是您的本事不济。” 洪姨沉默了很久,苦笑。“我能有什么本事。家里人要我嫁给你爸爸,我就嫁了。等到真正喜欢你爸爸,才晓得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我待你不够好,我清楚,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你母亲和你,想着我在你爸爸身边也快二十年了,总能争取到什么,以为争取到了,可你母亲一回来我才晓得自己有多天真。” “王敏傲并没有多可怕——” “只要你爸爸还爱她,她就是我的噩梦。” 王祌一偶尔会做和慕若谷有关的梦,那不是坏的,慕若谷也不是坏的。王敏傲?她是一些人的梦,是梦想,遥不可及的梦想终究遥不可及,才恶。“我左右不了爸爸的观感,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只能保证,王敏傲不会主动做出破坏您家庭的事,她不爱爸爸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她就不爱他了!明明修明是那么优秀的人——” “优秀吗?可能对您和俞煊来说,他足够优秀。”王祌一的笑,冷到了骨子里。对他绝情的人,始于至亲,如何成全优秀。“洪姨,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爸爸对王敏傲而言,更适后者。” “你呢?你也这么看待修明?其实他很爱你,俞煊和你——” “我不评断长辈。”王祌一请侍应结账。够了,一餐饱足,一味深情。 第26章 王祌一的车比洪姨的先到,男人还是恭敬等着女人上了她自己的车才走。快到景铜街的时候,王祌一让司机转了方向。“我现在去找你。”男人打通了王敏傲的手机,只得一句话。 西郊的华浦山庄,以环境和保全着称,演艺圈人士尤其爱这儿,王敏傲选了个看似清净实则虚荣的地界儿,是申屠修明决计厌恶的。车顺着山路上,别墅在山顶。“你非要讨申屠家的不痛快?”王祌一开门见山。 王敏傲的笑凝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淡下去。“是你爸爸?还是你继母?”王祌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她的,她的儿子从不显露本事。一星期前才买下这栋房子,手续走得低调,王敏傲确信申屠修明没那么快知道,却低估王祌一的本事。王祌一啊,申屠祌一,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扮演一个置身事外的角色,过分成熟,又无比孩子气。“我本来想收拾好了再请你来玩的——” “你请不动我。”王祌一挑眉,俯视他的母亲。 王敏傲叹了口气,轻笑:“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既然你都来了,不介意跟我一起喝一杯吧?刚回国,想找一个酒友都难。”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申屠修明有联系。 “威士忌不加冰。”王祌一跟着王敏傲去了由地下室改装成的附吧台的台球室。 “这栋房子,我最喜欢这个设计。”王敏傲从不掩饰骄奢,还好不嗜银逸。她给了王祌一一杯威士忌不加冰,附赠一支球杆。“来一局怎么样?” “斯诺克?”王祌一接过球杆,点了根烟。 “标准的斯诺克球台,应该会过瘾。”王敏傲借了王祌一的火。她的烟有薄荷香。“谁先开局?还是摇色子决定——” “女士优先。”王敏傲坐吧椅上,看王敏傲摆球。 “女士优先?可真够绅士的!”王敏傲开杆,红球四散。“如果你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就更完美了。” “你并没有尽到身为一个母亲的义务。”王祌一把燃一半的烟架到烟缸边,上场。 “可你喊修明‘爸爸’——” “是爷爷照顾了我,我欠申屠家。”红球入袋,王祌一试图找出适合的击打点,只有粉球可攻。“你也欠他的。” “我的确欠老爷子的,但这跟我和你或是你爸爸都没关系。是他放我走的,不是你爸爸。”王敏傲喝光了杯子里的琴酒。“真遗憾,差点儿入袋,该我了。” “如果你还有羞耻心就不应该回来——” “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伤心所以就肆无忌惮的运用词汇?祌一,我是你妈妈,你承不承认都好,我是你妈妈。只要是你说的话,就算是一个字,我也会放在心上。”黑球入袋,摆过再来,这是最后一颗球。只能按既定的规则走。王敏傲并不为自己的分数得意,离结果还远。 “我也说过‘不要走’。”当男人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以为他是父母的唯一。显然,王祌一是唯一的,却并不一定是谁的唯一。“我很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这句话是曾经幼稚的证据,印在回忆里,成了人生的污点。王祌一不可能如此天真,尽管他如此天真过。 王敏傲失手了。红球不过一杆的距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幸福比较重要,我自私了——” “你一直都这么自私。”王祌一用了加长杆,把蓝色球击入袋,又从中袋捡回蓝色球摆入定点。台上还一堆红球。 “你也一样。所以缺点都是遗传我?”王敏傲玩笑。玩笑过于凄凉。 “我只是尽量不被你们影响。” “我影响你了?” “你不应该回来,洪姨很担心——” “所以是她?她找过你。”王敏傲推杆,犯规。“祌一,我可以以你的生命发誓我跟修明之间——” “为什么是我?我的生命。”王祌一打出一记香蕉球,击红球入袋,一分。 “我把你看做我的珍宝,我重视你胜过一切——” “真够恶心的。”王祌一清杆,不再给王敏傲任何机会。“你输了,由你去解决申屠家那群人。洪姨很好,别伤害她。” 王敏傲看着干净的台面,丧气。“洪姨好过我?” “好过你。她怕我,恐惧是一种真正在乎的情绪。”王祌一把球杆放回杆架,冷然。“王敏傲,不要再对我说‘妈妈’之类的字眼,我会由衷的唾弃你。再见。” 凌晨,王祌一才回家,申屠言诀坐在起居室里,忧郁和忧郁的相遇。女孩儿没有问他去哪儿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把缠在手腕上的纱布解开,再缠上:“老师问我的手怎么了,我说我受伤了。彩绘被别人看到肯定会很糟,他们会以为我是坏女孩儿。祌一,我又撒谎了,永远都不能成为好女孩儿。训导主任让我去把头发拉直染黑,我说头发是天生的,他不相信,班上的同学觉得我的头发很酷,他们也不相信我的头发是天生的。” “傻瓜。”王祌一挨着申屠言诀坐下,点了一根烟。一根烟的火光,不够两个人的光明。 “我一点儿都不傻。上次摸底测验还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儿,她很傲,从来不跟我讲话。她用LV的零钱包,全年级的女孩儿都羡慕她,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自己贴满Logo。”申屠言诀偏头靠着王祌一。男人的肩膀很硬,她觉得自己被保护了。“可是我不愿意,我才从满是名牌的地方逃出来。” “她漂亮吗?”王祌一穿名牌,不在乎名牌。 “什么?” “她漂亮吗?那个第一名的女孩儿。” “我说过了,她满脸雀斑。”女孩儿想了想,又说:“不过她皮肤很白的,可是眼睛很小,我不知道男生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她挺丑的。” “丑就行了,漂亮才决定绝大多数的事实。”王祌一轻笑,仰头吐了一个烟圈儿。铅白的烟游弋在磨砂的黑暗里,漂亮。 “是吗?会不会太肤浅了?”申屠言诀企图强调聪明的优越性。因为她够聪明。 “所以才要深沉的漂亮。”王祌一吻了女孩儿的脸颊。“晚安。”他见过漂亮得深沉的人。王敏傲是这样的人,他是怕她的。母亲。 第27章 王祌一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慕若谷,闭眼,再睁眼,慕若谷没有消失。男人撑起身看他的鬼:“是我的想法太强烈?还是你?”慕若谷只是微笑,抬起的手穿透了王祌一的脸庞。阳光下,慕若谷不过是一束色片拼接的影子,影子是不会吞噬人类的。 早餐,慕若谷坐在王祌一的右手边,椅子没有被拉开,慕若谷就像是被截断了,上半身放在桌子上。男人皱眉,请老管家拉开了右边的餐椅,跟餐椅对坐的申屠言诀错愕的看着空旷的对面,反应过来才转向王祌一,她没有问,有些事实浮于表面。男人认为慕若谷应该表现得更为像一个人,会呼吸有温度的人,他没有随时活在惊悚影片里的想法。现在,慕若谷像一个人那样坐在椅子里,手放在餐桌上,假装自己是有重量的。他的鬼不吃饭,看他用餐。 “祌一,我想请你帮我写一个证明,证明我的头发是天生的。”女孩儿的沮丧是克制的,她希望男人能帮他,仅仅是希望。他已经帮了她太多。“我不想剪头发,更不想染黑。” “我不写证明。”王祌一放下了刀叉,讨厌培根。“吴叔,帮我挑一份礼物送到华浦山庄,心意卡上写注‘恭贺乔迁’。”他和王敏傲的乱是他们俩的,不会给别人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出了门,慕若谷就不见了,王祌一驻脚,退回门内,他的鬼就出现了。他只能在这栋房子里看到慕若谷,确认了这点,突然安心。大部分的生活都在,还是原本的模样,如果他愿意,即使回了家也可以假装看不见慕若谷。“Trick or Treat?你想要什么?”王祌一想要的不只是看见,更要听见。他们之间可说的太多,憎恨热爱都是。 工作乏味,男人趁这段时间修改文章,感情线埋在三尺之下,离不见天日还远。“张老师,我下午有事,如果你一个人足够应付的话,我会非常感激。”王祌一在午休是跟张铮这样说。 张铮大咧咧的笑:“说什么感激啊!同事之间谁没有个水深火热的,你有事走就是了,现在刚开学,学生借书还书的都少。” “谢谢,过后我会把假条补过来。”王祌一把手边的事交给了张铮,去车库取车。一直放在学校停车场的备用车定时就叫司机开去维修厂保养。十年的车,除了款式老旧,其它都好。 王祌一开车去了三中,正好赶上第一节下课时间。申屠言诀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刚才我在窗口看到像你的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王祌一很高,过于英俊,长发,跟循规蹈矩的中学不和。 “带我找你的班主任。”王祌一不耐烦,成了被观赏的事物。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假冒的耐克,他要淹死在青春朝气的海浪里了。 “哦。”申屠言诀讷讷的,牵着王祌一杀出了围观的人群,敲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周老师,我侄——叔叔要见你。” “您好,周老师,您是言诀的班主任吧?我是她的叔叔,确切的说,我是她的监护人。这次来是想跟您谈谈言诀头发的事,听说你们一直想让她拉直染黑?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还是说你们学校允许学生在头发上动手脚?申屠言诀的头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没必要变,如果您坚持,我会给教育局写投诉信——或者不用通过教育局,你们学校的校长是XXX吧?他认识我。”王祌一笑着,话冷。 周老师一身汗,赔笑:“严,严重了,您能证明言诀的头发是天生的就行,我们学校一向不主张过分修饰外形。学生嘛,以学习为主——” “既然这样最好。同样的话需要我跟训导主任再重复一次吗?如果您觉得为难。” “不,不需要了。”周老师臊得一脑门儿的头油。 “谢谢,我就不耽误您了。再见。”王祌一拎着申屠言诀出了办公室。 女孩儿美得冒泡儿,小晕乎。“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 “写证明没用。”王祌一单纯觉得文字不用言语有力。 “你真的认识我们校长?” “是他认识我。”王祌一想抽烟,很想。越是神圣的地方,越适合堕落。 “他认识你?” “他和建工院的院长是亲戚,年会上见过一次,我没理他。”王祌一笃眉,后悔显得幼稚。他不应该帮申屠言诀,可他来这儿了。“好了,闭嘴,不要让我更后悔。回去上课!” “好!”申屠言诀对王祌一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谢谢!” 男人缩在车里抽了一支烟,开车去了JK的工作室。Ann很自觉,抱起猫就准备提前下班了:“王先生,我真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怕猫,one很可爱!” “那是你的观感。”王祌一离Ann很远,躲避可爱的猫。 “好吧!我被打败了。”Ann背起包,对JK说:“one今天跟我回家住,不去宠物店,明天我再把它带来。” “麻烦你照顾了。”JK微笑于王祌一的窘态。 男人进茶水间,给自己泡了一杯绿茶。“你为什么就非要喜欢猫呢?”他是认真提问的,可爱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一定非得是猫。 “你为什么非得坚持不喜欢猫呢?”JK问回过于绝对的感情,没有选择。 王祌一思考过一刻:“我有我的理由。” “我也有我的理由。”JK扶额,无奈。“你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跟我争论猫吧?” “不,我没地方可去。”王祌一干脆,缩在工作室的会客沙发里,看一本过期的时尚期刊。“你什么时候下班?我们一起去吃饭——” “可能不行,我有个客户约了七点,还不知道要忙多久——” “把你的笔电给我。”王祌一接过了JK递来的笔电,从邮箱里把文稿掉了出来。“我等你。” “真的要等吗?可能很晚——” “我等你。” 王祌一和JK各忙各的,很少交谈,中意两个人的安静。客户按时到了,王祌一抱着笔电进了茶水间给JK腾出生意的空间。 “段小姐对你很感兴趣,一直在问你。”JK进来冲咖啡,取出了冰箱里的酸奶奶酪蛋糕。应酬的细节。 “段小姐?哪位?”王祌一只认得客户是两个女人。 “年轻的那位。你不认识段小姐?段梓。最近正红的偶像剧演员。”JK把咖啡和蛋糕装进托盘。“或者你可以帮我应付一下客人?” “嗯?”王祌一被塞了一个满荡荡的托盘。 “招呼一下段小姐,我去对付她的经纪人。”JK不跟王祌一客套。 诚如JK所说,段梓对王祌一非常感兴趣,选服装的时候一直在询问他的意见。而身为经纪人的中年妇女就没那么好脸色了:“JK你也知道我们家段梓在上升期,你选的这些衣服都太保守了,我需要更吸引眼球的礼服,明晚的慈善活动没什么一线,正好搏版面。”JK很为难,他选的衣服都是根据段梓的气质来的。“这件就挺不错的嘛!”妇女指着木质模特上的碎钻蕾丝礼服。“我看这件就可以——” “这件还没有完工,而且价格不菲,不外借——” “什么叫价格不菲!像你这种受众有限的独立品牌能有几个人来买,还不如借我们家段梓帮你打响名气——” “不好意思,这件真的不能外借。”JK好脾气,始终微笑。 妇女说了好半天,JK不松口,狠话放了,再来软的。段梓杵在一旁尴尬的跟王祌一抱歉。“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王祌一瞄了眼手表,九点过十分。“JK,吃饭了。”一场不情愿的生意,成了也是鸡肋。 “您看,我得关门了,要不我们下次再合作吧。”JK把衣服挂回了展示区的栏杆,关掉了橱窗的壁灯,送客意味明显。妇女气不过,要JK走着瞧,拉着段梓走了。JK长出一口气:“要是你不跟我说吃饭,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结束。” “结束了。”王祌一搂过JK,亲吻。 “本来我是想借段梓的名气宣传品牌的,她说对了,我又不清高,为什么就不能再妥协一点儿呢——” “那位段小姐不适合这件礼服。你应该找更高,骨架更纤细的女人来穿。”王祌一打量起礼服,有自己的见解。 “那个女人最好还长着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JK轻笑,顺着男人的思路勾勒起理想化的模特。 “狐狸?” “狐狸。” 王祌一斟酌起狐狸。他们照例去宣德斋用了餐,却没有照例到JK房间过夜。男人一踏进房子就看到了慕若谷。四楼的灯亮了一晚上。 申屠言诀被王祌一拯救了,却没有收到百分之百的益处。“我们班主任怕我,连校长都怕我。不过我们班的女生都喜欢你!第一名跟我说话了,她让我告诉她你是干什么的。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酷!好几个男生预谋留长发!他们觉得你超帅的——” “停。”王祌一没想让女孩儿搅乱周末。 “哦。”申屠言诀剥了一块榛子巧克力,填进嘴里。王祌一写的书很好看,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凶手是谁,男人不单纯写案件,女孩儿为故事心疼。不若谷的小说她快读完了,所有的,都快读完了,成了路人粉,申屠言诀尽量克制自己对王祌一的狂热,那只会让她显得可笑。而且,男人真的会毫不留情的嘲笑她。 “大小姐,有客。”吴叔象征性的敲了敲起居室的门。 “有客?”申屠言诀从沙发里跳了起来,看到老管家身后的严樾和秦斯勉又失了表情。“艹——” “小孩儿不要说脏话。”王祌一抱着笔电起身。“我就不帮你招呼客人了。”男人的笑容无比坏心,不看也知道是一出卖座的青春狗血言情剧。 第28章 王祌一回了四楼,花了一下午把文稿修改完毕,慕若谷呆在他身边,很乖。“你喜欢的历史系学姐生孩子了,高兴吗?”男人的语气过于轻巧。邱婉玲和大部分的学友都保持联系,这是她高明的地方,王祌一偶尔会充当她的社交工具,大多数人都对男人好奇,他的家族还有他本身。女人说起历史系的学姐,不可避免的说起慕若谷,如果不是因为王祌一,她会喜欢慕若谷的。“她怪我把你们的关系搞乱了,你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你活着的时候就很怕她。”王祌一含着烟,把文档传到邱婉玲的邮箱里。慕若谷一直在说话,他听不见,光看表情就够了,这只鬼和以前一样,自卑又自傲。 “可以进来吗?”申屠言诀敲开了王祌一房间的门。 “我不听废话。”王祌一关掉了电脑,把烟按进烟缸。 “我不说废话。”女孩儿坐到了慕若谷的位置上。鬼被忽视了,彻底忽视。“那个,我是不是可以把彩绘洗掉了?”申屠言诀的提问非常含蓄。 “如果你想洗掉,我不介意。”王祌一累了。睡眠不足。 申屠言诀拆掉了纱布。“你不会怕吗?” “怕什么?” “看见鬼——有些鬼很坏的,老是吓我。有时候我还是会害怕。”申屠言诀抱着自己的自来卷儿,害怕得心不在焉。“慕若谷应该不是坏鬼。” “鬼再坏,很难对人作恶。”王祌一偏头看脚不沾地的慕若谷,玩性。“但人就不一样了。” 女孩儿低下头,难过。“我没想作恶的。”明明没想,还是忍不住使坏。 “一开始,大家都不会这么想。”王祌一蜷起修长的腿,像蛰伏的兽,伺机而动。“下次不要再带朋友来家里了,我不喜欢。” “不是我带他们来这儿的,是俞煊——不,我是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申屠言诀很为泄气,沉默了很久。“呐,祌一,像我这种人是不是不要成为幸福的人比较好?我活得很惨的话,很多人都会快乐。” “你在乎那些人?”王祌一的问,嘲讽。 “不知道。”申屠言诀缩成一团儿。“我也不知道哪些人才是我应该在乎的。你说得对,严樾喜欢我,他是这世界上唯一喜欢我的男生,他喜欢我,也怕我。如果他不说出来,我可以忽略害怕的,可是他对我说了,我就开始害怕了。”女孩儿把情绪藏在头发里,头发比眼睛更能保密。“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严樾,秦斯勉,我们真的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但是严樾破坏了关系。秦斯勉对我不好了,其实他本来就没想对我好,只是因为严樾对我好他才跟着对我好的,我知道,他喜欢严樾。男生之间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像你跟JK那样?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没有我的话,严樾和秦斯勉可以跟以前一样要好,做朋友也好谈恋爱也好,都比现在好——” “我和JK之间没有喜欢。另外,青春期并不是确定性向最好的时间。如果严樾跟秦斯勉本身没问题,有你没你都一样。”王祌一讪笑。“申屠言诀,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期望越低得到的才更多。” “经验之谈?”女孩儿狡黠。 “随便你怎么想——” “我不会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可是我知道自己在乎你,你不在乎我没关系,我在乎你。”申屠言诀抱住了王祌一,非常撒娇的抱法。“王祌一,我在乎你,你是我的侄子,是亲人。” “把‘侄子’去掉。”去掉无谓的称谓,王祌一会适度接受女孩儿的告白,虽然这告白跟爱情无关。 他们一起吃了个“全家福”的晚餐,王祌一跟JK约定了在外面开房。浪漫不是必须的,他只是不想在做爱的时候看到慕若谷,被鬼参观的感觉很微妙,说不上好。他一直在被鬼参观。 “你认识宋维吗?”JK翻身,拿过床头柜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她来找我,说想跟我合作,让我做她的形象设计师——我不觉得周围有朋友够资格把她介绍给我。超一线的明星只跟大牌合作,后来我想到了你,狐狸一样的女人,她绝对是一只毛色纯正的狐狸。” “我只是透过熟人跟她提起你,如果她决定聘用你当她的造型师,那是你的水平够,跟我关系不大——” “嘿!是你给我的机会!知道吗?有多少有水平的人都没埋没了!这不是一个讲求实力的世界!时尚圈儿尤其不是!”JK有些激动,烟灰掉到了床单上。“不管怎么说我都谢谢你。” “如果你成功了,就是最好的感谢。”王祌一不屑实物报答,他拥有的太多。不曾拥有的,永远也不会拥有。JK跟他有一样的观感,这个世界跟实力无关,他的第一本小说是通关系找出版社发表的,而慕若谷以为那是实力。小孩儿天真的认为他们可以通过小说证明自己,而王祌一根本就不需要证明。他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让慕若谷高兴,可小孩儿没有等到小说出版就死了。好心,坏事,从来都是必须的,只是傻瓜才会祈求一尘不染的成功。 “怎样才算成功?”JK希望明确成功的定义,才不辜负成功。 “有名有利,做得开心。”王祌一拿掉了JK唇间的烟,吻。 “像你这样?”JK上网搜索过不若谷,男人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红。而在这之前,他是不看悬疑小说的,村上春树更好?略嫌zhuangbility。 “我不是好范本。”王祌一不觉得自己成功了,他背负了两个人的名字,而另一个人根本不在乎,成了鬼。 “是吗?”JK轻笑,拉过男人。“再来一次怎么样?” “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王祌一跟JK腻光了周末,周一直接从酒店去了学校。“王老师,你的脖子,被蚊子咬了?我有风油精。”施燃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了一盒风油精。 王祌一摸了摸脖子,扬起嘴角。“那不是蚊子咬的。” “嗯?是吗?很像诶——” “是人咬的。”王祌一的笑,丝丝点点的坏。 施燃哽了,男人的放肆太过随意。“您,您有男,男朋——” “专心工作。”王祌一抱一叠书给施燃。“把它们放回书架,注意编号,顺着来。” 整整一天,施燃都没插上话,王祌一不停的指使他干这干那,连张铮都说王老师严厉过分了。王祌一却还觉得差得远。下班的时候,看到了邱婉玲。女人跟她约好了吃饭,顺便讨论出书后续。“嗨!上次的小同学!”邱婉玲跟施燃打起招呼。 “嗨,嗨。”施燃机械性的摆了摆手。 王祌一自顾自的朝前走。邱婉玲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狂追男人:“你特么走慢点儿要死啊!” “很有可能会死。”王祌一肆意夸大了行为学上的数据比例,以此解读自己的行为。 “你真的会死?”邱婉玲拉住王祌一,认真。再没有过的认真,以后也不会再有。 “不会。”王祌一点了根烟。“你知道,这只是一种可能性。” “我讨厌这种可能性。”邱婉玲把车钥匙抛给了男人。“你来开,我现在冷静不下来。” 王祌一遵命,撇开生死和慕若谷,邱婉玲撑得上完美朋友。“我不怪你把我推给余韶蜻了,事实上,我们最近发展得不错,我爸爸也很喜欢他。更重要的是,他们家能帮上我们家——” “你呢?” “我?你知道我最爱你。”邱婉玲拨弄起新烫的卷发,笑容隐伤。“可是我还得爱其他人。因为这世界不只有你,我还得为别人活着。祌一,你的生命完全是你自己的吗?” “我不知道。”王祌一还没弄懂生命的意义。 “那个证人很像慕若谷,他把凶手杀死了。你是凶手——” “你这么认为?”王祌一的表情冷了。 “只有我这么认为,因为我认识你,不仅认识你,还认识慕若谷。我知道你跟他所有的事情——” “你并不了解我。” “如果只是单独的你,或者单独的慕若谷,我是不了解。可以我了解你们。”邱婉玲抚过王祌一的头发,她再没见过比这个男人留头发更帅的男人了。“如果我们当初都对彼此诚实一点儿,也许现在就不一样了——” “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王祌一把车停在一家日料餐厅前。“喝酒怎么样?” “好啊!我让餐厅叫代驾!”邱婉玲举双手赞成。 男人和女人都趁醉之前把公事完结了,小说定在一个月后出版,美术方面由邱婉玲负责。然后,他们醉了。邱婉玲抱着王祌一说起以前,只有他们的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放暑假!放暑假我就可以飞去英国找你,萧前那时候也没这么色!记得吗?有一次我们躲在厨房喝光了吴叔做菜用的红酒,结果萧前喝醉了,把自己扒光了跳进泳池,还说要游泳回家!他差点儿淹死——” “因为他我被爸爸臭骂了一顿。”王祌一已经记不起申屠修明当时骂了什么,唯一确定的是,他的父亲非常生气,气到差点儿飞到英国来抽他一顿。他以为他会过来的。以为。 “申屠叔叔这么凶?我还以为他是爸爸辈里风度最好的人,而且最英俊!知道我爸爸变什么样了吗?他长了个啤酒肚!恶心死了!妈妈让他抽脂,结果心脏病患者不能抽脂!他还一直让我请你去家里玩,拜托!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还说你要不是同性恋,他非得把我嫁给你不可——”邱婉玲一滞,苦笑。“我爸可真够傻的,我也挺傻。” “你大部分时候都是聪明的。”王祌一认定女人的聪明。倾向于聪明。 “我最蠢的一面都被你看到了——” “不止我看到,余韶蜻也看到了——” “嘿!能不煞风景吗!”邱婉玲抱着王祌一狠咬了一口,颈项间的吻痕被齿印圈了出来,是杀人的炫耀。“你有伴了?”女人对紫红的印记着迷。 “明知故问。”王祌一皱眉,被咬疼了。疼得刚好。 “Jarvis Kain,上升期的设计师,上次你让萧前在宋维跟前——” “我不该信任萧前。”王祌一扬起嘴角,是信任的。 “萧前值得信任,他只有在我面前才藏不住秘密。”邱婉玲按铃让侍应结账。“知道吗?我突然觉得叫代驾就体现不出男朋友的价值了!不如让余韶蜻来接我们。”女人把卡递给了侍应,并请他取消了代驾服务。 “你确定?”王祌一不介意顺风车。余韶蜻一直视他为情敌。 “有什么不能确定的!我不过是跟你有一段,他丫的好几段老子都没吭声!认识Joanna Ma吗?他们俩居然在一起过!Joanna Ma啊!那个派对动物!而且还是余韶蜻甩的她!老子的下限有刷新了!”邱婉玲热衷八卦,跟八卦主角谈恋爱又是另一个层次的八卦。明显升华。 “所以说不能低估技术宅。”之前的一分钟,王祌一都在低估余韶蜻。 “老子不低估他!我的非死不可和微博账号还攥在他手里呢,老子一个电话没接,他就能把密码给我改了……”邱婉玲的控诉都加了蜜糖,任何字眼和语气都是情趣。王祌一忍受情趣。余韶蜻从接到电话到赶过来花了不到三十分钟,除了一脸宅性,真没什么可挑的。“你怎么才来!”邱婉玲永远不满足,她是一辈子的公主,以后还要当王后。余韶蜻客观分析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十九分三十六秒内赶过来,原因有拖鞋,红灯,和一个程序里的Bug。王祌一先上车坐定,等情侣争论完。“如果再有下次,你发誓不动我的微博号!”女人得寸进尺。恋爱内的特权从来都是一面倒的。 “你们说完了吗?开车。”王祌一困了。酒精是睡眠的神。 “我送王祌一回家,你跟我回家。”余韶蜻跟邱婉玲这样说,试图争取。 “你丫做梦!回家看波多野结衣撸管行吗!老子不谈解决生理需要的恋爱!”邱婉玲摸出前置柜里的香烟,拆开玻璃纸,抽出一根。“要吗?祌一。”王祌一摇头。 “你跟王祌一上床了——”余韶蜻还在纠结。 “你特么是要逼我翻你跟Joanna Ma的艳照吗!那娘们儿出了名的爱留影像资料——” “你翻不到,我全删了,包括她的电脑和移动硬盘。所以她才恨我——” “你丫够狠!” …… 王祌一在吵架声中睡着了,好梦。 第29章 男人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山顶,第一缕阳光还在害羞。“婉玲说不要叫醒你,我们就来看日出了。”余韶蜻看日出也是一副面瘫脸,他没什么浪漫细胞。 “邱婉玲呢?”王祌一接过了余韶蜻递过来的矿泉水。 “喏。”余韶蜻指了指搭在车旁边的帐篷。 “不是看日出吗?”王祌一身上都是过夜的酒味。酒味过了夜就称不上好闻了,自己嫌弃自己,他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跟余韶蜻问清了位置。 “我可以送你回家。”余韶蜻缩在引擎盖上,阳光把他染成了金色的,连睫毛都是金色的。 “就不耽误你跟她了。”王祌一摸了摸身上,没烟,旋回副驾,拿起了邱婉玲只抽了一根的烟盒。 “不耽误。”余韶蜻笑了笑,给王祌一点烟。“以前我很讨厌女人抽烟,现在又觉得可以忍受,该说是爱情的力量吗?” “能理解成犯贱吗?”王祌一不迷信爱情。 余韶蜻笑出了声。“人活着就得犯贱,这种常态化的行为说出来没吸引力。” 常态化的行为,犯贱,王祌一再也不会低估余韶蜻了,技术宅男的人生观通透到出离境界。男人的车来了。“下次一起喝酒。”王祌一的邀约很泛泛,不影响诚意。太阳完全出来了,世界都是金色的。而金色的梦只得一刻。 “王老师!”施燃拦住了下班的王祌一。 “滚。”男人的宿醉还在,已经两天了。 “我必须跟你说!”施燃涨红了脸,瓶底厚的眼睛把他的眼睛缩得很小,小到放大情绪。“我喜欢你!” “嗯。”这个答案太没新意了,他还以为古板的学生可以撑久一点儿。 “您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施燃期望王祌一的回应。 “没有。”王祌一头疼。 “您——” “你想听什么?你想听的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我也喜欢你。’、‘要交往吗?’、‘我想跟你上床。’。满意了?满意了就让开,我没心情继续遛傻逼。” “您真狠——” “确定?如果我上了你再甩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比现在善良?”王祌一冷笑,推开了施燃。这孩子不止傻逼,所有逼性名词套用在他身上都适合。犯贱。 “呐,祌一,这个星期我们去乡下玩吧?梨园应该结果了。”申屠言诀吃着葡萄翻新到的V杂志,计划旅行。“诶?J-Kain这牌子是JK的吧?V杂志报道了!宋维 in J-Kain!B家派对的最佳着装!哇靠!我要跟JK订他下一季的衣服——” “你确定有机会穿?”王祌一挑眉。JK超出了他的预期。 女孩儿想了想,说:“放假的时候就可以穿,平时都只能穿校服——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儿,去乡下玩啦!真的!超漂亮的!爸爸每年都带我去——” “大小姐,这周末您和少爷得出席申屠家的晚宴。”吴叔从旁提醒,止了女孩儿的小胡闹。 “晚宴?原先家里的晚宴我都不是必须参加的!再说他们也不喜欢看到我,觉得晦气——” “请柬已经送来了,这是您的。”吴叔从一叠信件里翻出了致申屠言诀的请柬。 紫色的信封,薰衣草香气,封泥是申屠家的家徽,拆开信封,是同色系的卡片,打开,烙金的字笔笔刺眼。申屠言诀用卡片蒙住了脸,香味是唯一的安慰。“祌一,你知道吗?”她有同伴。 王祌一按灭了烟。“不比你更早知道。” “那你会去吗?” “去。” “为什么?” “那天是爸爸的生日。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作为当家人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意义非凡。”王祌一不会拂申屠家的面子,与他切身利益也有直接关系。 “尽是漂亮话。那你妈妈会去吗?我听说你后妈很爱吃醋的。”申屠言诀跟申屠洪氏不熟,她也没见过王敏傲。但那场闹得全城皆知的离婚她是晓得的,她的爸爸有时候会跟她说起王祌一,他说那孩子是他最喜欢的孙子,而她,是他最爱的孩子。女孩儿不相信,但是装得很高兴。一直高兴。 “不知道。那是他们的事情。”王祌一没想掺到血亲的纠葛里,因为很容易就会变成撒狗血的豪门恩仇录。 “如果我不去你会很难做吧?你是我的监护人——” “别跟我谈条件。” “哦。”女孩儿小委屈。“那我可以穿JK设计的礼服出席吗?我想穿他做的衣服。” “你可以问他,不过他不一定会同意,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他们半个月没见面了,即便都住在一栋房子里。 “他一定会同意的!”女孩儿飞扬起眉眼往一楼跑,自来卷儿一跳一跳的。活泼。 JK花了两个通宵帮申屠言诀赶制礼服。“我还没给小女孩儿做过衣服,也不知道晚宴是什么性质的?你帮我参谋一下。”JK拉过门边的王祌一。“没关系的,one关在笼子里。” Ann在缝纫机前撇嘴:“别指望我把one抱走,今晚我还得跟老板一块儿熬通宵呢!宋维把我们家的衣服穿红了,一下子就来了好几个大单,忙这儿都忙不过来了老板还坚持让你们家亲戚插队!他三天没睡了,还得赶到工作室去给宋维做造型,后天飞意大利,我也跟着连轴转——” “抱歉,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过了这段儿我就给你放假,带薪假期。”JK的笑容满是歉意,漂亮。 “别放假了,就是放了假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咱们就趁这段儿好好拼拼,万一真红了,您也给我聘一助理!”Ann手上就没歇,说话速度跟车线频率同步。 “好,说定了。”JK喝了王祌一刚泡好的茶。“你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王祌一瞧了眼木质模特身上的礼服,让Ann把笼子放到离他直线距离最远的墙角。“你应该叫申屠言诀来看——” “我信任你的眼光。而且,我也很久没见你了。”JK扬起嘴角,亲了亲男人的唇。 “老板,你们能出去亲热吗?我这个饥渴的大龄剩女又不是摆设!”Ann强烈抗议,差点儿窜了针。 “抱歉,下次一定考虑你的感受。”JK递给王祌一一张请柬。“下个月我想在工作室办一次展示会,已经在筹备了,希望你能出席。”男人没接请柬。“怎么?没空吗?不来也没关系,就是想让你知道。这场展示会是因为你才有的,我也参照了你的意见缩减开支,但出来的效果肯定不会差。所以收下吧,当是个纪念,毕竟是我第一次的展示会。” 王祌一默过一刻,收下了请柬。“我会来的。”最近对请柬过敏。 “是吗?那样最好了!我连衣服都帮你准备好了!你要是不来我还得想办法弄个模特来穿这一身——” “嘿!我不是模特。”王祌一笃眉。他认得这身衣服,是JK以他为灵感设计的。 “您比模特还帅!”Ann绝对同意王祌一诠释这身衣服。 “JK——” “礼物。这是礼物!你要是不穿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送给你。”JK把衣服叠好装进了纸袋。“大的袋子是你的,小的是言诀的。替我谢谢她——” “谢谢?”王祌一不情愿的拎过了袋子。 “谢谢她信任我。”JK吻别了男人。“意大利回来后见。” “之后见。” 女孩儿看到礼服高兴疯了,穿着它写作业吃晚饭看电视,不愿意睡觉。“如果我躺到床上,裙子会皱的。”申屠言诀小心翼翼的坐在沙发里,抚平了裙子上来不及定型的皱褶。 “你可以在这儿站一晚。”王祌一对建议不负责。“这是假条。中午回来,写完作业吴叔会带你到沙龙弄头发,等我下班了再一起去晚宴。” “我不想弄头发。”小女孩儿被学校整怕了。 “只是让你的自来卷儿更卷,栗色更亮而已。你不会改变什么——” “你呢?你不弄头发吗?” “只有丑人才需要准备。你很丑。” “艹,你真的很不留情面嘢!一枪子儿扫死一片——” “艹了个艹的!下次你再说脏话,我就撕烂你的嘴!” “都是跟你学的!”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做了个鬼脸,逃上楼。 男人按着太阳穴,体会家长苦中作乐的趣味。“喂,你喜欢宴会吗?”慕若谷悬在空中,摇头又点头。王祌一放弃了:“你这只毫无智商的鬼。”慕若谷很生气,凑近了男人,却丝毫都没有办法。他们接触不到,连话语都不通,偶尔,申屠言诀会做传声筒,也只有在女孩儿心情好的时候。 张铮跟男人商量起选修的事。这学期开了一门美文赏析课,按教务处的意见,由张铮和王祌一私下商量授课时间和教学任务。“以前不都是中文系的讲师担当吗?”王祌一只愿意担“老师”的名头。 “有人反映我们俩干拿副教的钱不干实事,学校为了堵别人的嘴才开了这门课。”张铮笑着,不在意,这学校谁没有有点儿门道,横不能因为几封匿名投诉信就义愤填膺的。“我的意思吧,就是上,咱还得上好,看您什么意见。” “随您安排。”王祌一原没想认真。同事认真了,自然要平衡。 “那成,我们俩这两天就赶赶教案,来个融会贯通的。” “行,教案星期一给您。”王祌一关了电脑的机,祝张铮周末愉快。 俩人刚寒暄分开了,施燃就把男人堵校门口了。“王老师,我就占您几分钟时间。”小孩儿一股舍身炸碉堡的气质,执着成二了。 第30章 “说。”王祌一可以施舍几分钟给施燃,孩子比他预想的有毅力。 “我喜欢你,我觉得你也可以喜欢我的。我查过资料也上了同志网站,如果你没有怪癖,没道理不喜欢我——” “怪癖?” “恋老,恋童,或者是∫M爱好者。我既不老也不小,没有虐待也没有被虐待的嗜好——” “为什么没道理不喜欢你?” “同志好像很注意外表,你也说过我长得不错——” “你认为同性恋是这样的?”王祌一都不忍心看施燃了。拿甲等奖学金的小孩儿企图营造一种通用的同性恋模式。“施燃,喜欢男人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你考虑过周围环境,自身前途还有你的父母和朋友吗——” “你考虑过吗?”施燃被“喜欢”冲昏了头脑。 “我只考虑过一个人。”那个人死了,王祌一再也没有顾忌了。“现实而言,是我选择除父母外的一切,而你,却缺乏选择的权力。社会底层首先要考虑的不是自我满足,而是改善温饱——” “你瞧不起我?”施燃很困惑。令他困惑的事太多,源于“喜欢”。王祌一成了他的弱点,那么不经意。 “我没有瞧不起你,只是希望你更理智一些。爱情带来的好处有限,尤其是单方面的爱情——” “你不会爱我?”施燃取下眼镜,泪水把镜片打湿了,看不清。看不清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的。“你不会爱我,对吗?” “目前来说,是的。”王祌一看了眼手表。“已经好几个几分钟了。再见。” 男人让司机不要熄火,快迟到了,申屠言诀打扮完毕站在起居室门口:“吴叔把衣服放在你卧室的床上了——” “嗯。”王祌一三步并两步的爬楼,还要忙着脱衣服。女孩儿就跟在他后面,捡男人扔下的衣服,走到四楼,王祌一就把衣服穿好了。D牌修身西装,高端又妖娆的装逼利器,申屠言诀看傻了。王祌一的马尾乱了,干脆摘掉发绳拨了个更乱—— “少爷,这是老爷的贺礼。”老管家打开丝绒盒子,请男人过目。满绿荧光的翡翠扳指。王祌一把盒子揣进口袋,吴叔又打点起男人的细节,衣领、袖扣、鞋带无一不关照。“要为您和大小姐准备夜宵吗?” “好的,麻烦吴叔了。”王祌一让言诀把手里的衣服交给吴叔。“走了。” 女孩儿讷讷的,跟在男人后边,上了车才闷道:“祌一,你真好看。” “我对女人没兴趣,对乱仑更没兴趣。”王祌一含一根烟。烟草味纠缠淡香水的气味,撩拨人心。 “你很煞风景嘢!我只是想单纯赞扬你!”申屠言诀偏头看向窗外。天渐渐的暗下来,他们要去参加一场施诸彼此冷漠的夜宴,行刑者和受刑者是共同的。“要是你不是我的侄子,我会喜欢你的,像喜欢一个男人那样喜欢。”女孩儿下车前对男人这样说。 “我不会为这句话高兴。”王祌一的傲慢缀了钻石,价值连城。 “我就知道。”申屠言诀松下肩膀。“幸好不喜欢你。” 宴会刚开始,王祌一很难被人忽略,尤其他身边还站着申屠言诀。吊诡的组合成全了这晚的八卦,男人须得再敬业一些。“祝您生日快乐。”王祌一把礼物交给了站在申屠修明旁边的秘书。疏离又周到的父子关系,喂不饱活在是非里的人们。 “哥哥生日快乐。”申屠言诀学着男人的样子把自己的准备的礼物交给秘书。 申屠修明公式化的寒暄,三个人假得和谐。俞煊插入气氛才破了缺失感情的问候。“哥!我一直在等你!我们去泳池玩!妈妈准许我今晚喝一杯香槟——”申屠言诀翻一白眼儿,俞煊就老实了。“小,小姨好。” “好。”申屠言诀的自来卷儿造过型,更蓬了,像童话里的女巫。“你喝你的香槟,祌一得跟我在一起。” “一起嘛,我跟你们一块儿玩——” 申屠俞煊的话被父亲打断了,申屠修明让他们随意:“我得招呼客人。俞煊,待会儿跟你妈妈一块儿回去。” “我不回去,我跟哥和小姨一块儿。”俞煊打定主意死赖王祌一。 王祌一冷笑,没把俞煊放在眼里。洪姨跟在申屠修明身边打点丈夫不太擅长的家庭话题,二人堪称模范,要是换做王敏傲,大约早就不耐烦的离席了吧?男人要了杯鸡尾酒上了二楼的休息室。申屠言诀抱了一大堆甜点跟着,她吓跑了俞煊,男人只满意她这一点。“为什么不能跟俞煊亲近呢?他除了烦人一点儿,总体是个好孩子。”女孩儿把一整颗马卡龙都带到嘴里,话就变成了草莓味的。 “你为什么不跟他亲近?”王祌一眯起眼睛,坏意都是英俊的。 “是他不想跟我亲近,他总觉得我会施法害他!有一次他物理没及格,硬说是我在阁楼做法害他发挥失常!我为什么要害他!他跟我又不是一个班的,而且,就凭他那个智商,我随便考个分数都比他高!”女孩儿舔掉手指上的奶油。香草味的奶油,上面还有香草籽。“后来他被哥哥揍了一顿,就是你爸爸,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解恨——” “你说他是好孩子。”王祌一讪笑,拿了言诀盘子里的杏仁饼。 “好孩子也会撒谎办坏事——” “你在为你自己开脱吗?” 女孩儿咬着唇想了想,咧嘴傻笑:“有点儿吧。”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我不肯定你是好孩子——” “我是好孩子!慕若谷也说我是好孩子!”申屠言诀攥紧拳头,拼命申辩。王祌一只是撑着下巴看女孩儿。申屠言诀被盯得发毛:“你,你想听听看吗?抓住我的手,我再在你手背上写条符就可以了——” “不,不想。”王祌一轻笑,不想听慕若谷讲现在的事。他的鬼不属于现在。“他在哪儿?是什么表情?”男人只需要知道点滴。 “慕若谷坐在你沙发扶手上,其实就跟飘在空中没什么区别。他是笑的——其实我早想说了,慕若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弯,甜得不得了!我嫉妒他!”申屠言诀嫉妒一只鬼。傻了吧唧的嫉妒。 “我碰到了一个很像慕若谷的人。”王祌一想起施燃。那个自尊又自卑的男孩儿,嗜钱如命,连求爱都缺乏排场,非常像慕若谷。 “他笑起来眼睛也是弯的?” “不知道,他戴眼镜。”王祌一内拆里的香烟夹,打开。这种时候,连抽烟都得讲究气派。银制烟夹,全手工雕刻的花纹,王敏傲送他的,上面还有他名字的英文缩写,什么样的母亲才会送这么堕落又迷人的小玩意儿给自己的儿子?男人一直没想通。 “慕若谷不高兴了,他说那个男孩儿跟你告白了,他看着他跟你告白,不想说点儿什么吗?你的鬼不高兴了。”申屠言诀也不高兴了,鬼的难过传染了她。“你们——”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当他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让我去死,他不承认爱我,现在又为什么不高兴了呢?我本来就是同性恋,那个男孩儿喜欢我。”慕若谷歇斯底里的,让他去死。寝室里只有他们俩,语言变成了锋利的刀,没有人幸免,血肉模糊的灵魂拖一具会呼吸的身体。那时候,他们都会呼吸,也很受伤。邱婉玲以为慕若谷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人才幸福,没人幸福。慕若谷打扮成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游弋在王祌一的周围,他说他们是同学,还要成为好朋友,他们可以一起写小说,一起出名。慕若谷的计划很多,大部分都跟钱有关,他的经济状况很糟,他把自己的身高归结于营养不足,然后又不停的安慰自己还在成长期,他一直念叨自己跳了两级参加高考读了不错的大学,他算计王祌一。他们争吵,而争吵的内容跟小说毫无关系,慕若谷说自己永远不会接受一个同性恋当他的朋友,永远!王祌一只能安静的看着他,问他是不是确定。他说了确定,第二天又反悔。一直这样,反悔,再反悔 ,进入了怪圈,好像永远没有尽头。那时起,王祌一才理解了“永远”。 “祌一。”女孩儿哭了。“慕若谷哭了。” 男人揭去了申屠言诀的眼泪,对眼泪茫然。“我问你是不是因为爱我才这么痛恨同性恋,你说你不爱我。你说了,我就相信。”他看着身为鬼的慕若谷,蒙起心,任由慕若谷欺骗。王祌一的愚蠢,直到慕若谷死了才停止。 “对不起。”慕若谷停不了眼泪,还有道歉。 王祌一的笑,荒芜。“擦掉眼泪,等眼睛褪红了再出来。”男人走出了休息室,他得回到贪婪有趣的人类世界,他的鬼只会混淆别人的认知,以前是邱婉玲和其他人,现在是申屠言诀。小女孩儿不应该太快的枯萎,不能因为他枯萎。 “还以为你去哪儿了!”邱婉玲一袭白色束腰长裙,款款而来。“问俞煊他也不知道。” “去休息室抽了根烟。”王祌一心不在焉。 “只是抽了根烟?”邱婉玲挑眉。 “余韶蜻呢?”王忠不打算跟女人纠缠烟的问题。此类生物的第六感异常发达。 “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就没出席。我也是被爸爸压着来的,跟长辈请安太累了,这儿又那么多长辈。”邱婉玲环视一圈儿,同龄有限。“一起走?” “不了,我待会儿跟言诀一起回家——” “言诀?是那个言诀吗?可以让她给我算命看我能在几岁结婚吗——” “她不是神婆。”王祌一冷了脸色,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申屠言诀。“我走了,你自便。” 第31章 申屠言诀爬上车,从晚宴包里掏出一支油性笔在车窗玻璃上写满了鬼画符。“好了!我们认真聊聊!只有我跟你。除非把符咒擦掉,否则慕若谷无法看到或者听到我们——” “换而言之,我和你成了他的鬼?”王祌一讪笑,请司机开车。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意见。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申屠言诀偏头看向男人:“为什么要激怒慕若谷?” “你觉得我在激怒他?” “你根本就不会跟我讲慕若谷以外的事!你连慕若谷都很少提!怎么会跟我讲一个长得像慕若谷的人!祌一,你——” “他长得很像慕若谷,不是慕若谷,他的性格比慕若谷好太多了。我激怒了一只鬼,有问题吗?我不会内疚。”王祌一点了根烟,看一玻璃窗的花纹。对他来说,那不是符咒,只是一种怪异的花纹,美感屈从于哥特。“我听到他说‘对不起’了,鬼的眼泪加强了我的感应,但是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我不知道,但是他是真的很伤心,我感觉得到——” “申屠言诀,别同情眼泪。你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可感受不会骗人!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他——” “我?折磨他?他在我身边是我的错?他死了还要在我身边是我的错?申屠言诀,你这么判断我?”王祌一冲女孩儿吐了个烟圈儿,英俊就痞气了。“他告诉你了什么?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跟他认识不过两年,我的过去可不止两年。现在?他死了以后的现在吗?他是偷窥者。偷窥都是无耻的。为什么他不跟你讲他的过去?当然,我不会告诉你所谓的过去。我跟他,只有两年,人生有很多个两年,他只是没办法再来一次。” “祌一——”这次,小女孩儿的眼泪属于自己。申屠言诀抱住了王祌一,感受不会骗人,男人很伤。她以为鬼都是弱者,她错了。“祌一,我想帮你,也想帮慕若谷——” “你不是神婆,就不要做神婆。你已经帮了我,而我也帮了你。”王祌一吻了女孩儿的头发。造型品的香味,跟她不搭。申屠言诀应该再麻木一点儿,生活才不会艰难。 “你知道他在你身边的,你一直都知道的。你假装很惊讶,你对我妥协,为什么?你想要看到他,听到他,你明明那么渴望,却不为此欣喜——” “我有我的理由,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王祌一利用了申屠言诀,利用了施燃。更早以前,他利用了文字,还有权力。长期以来,他只是在利用自己。慕若谷利用了他,利用了所有人,得到的却只有死亡,现在,他的鬼想要利用小女孩儿的认知,美化死亡。王祌一几乎绝望,只能绝望的活着:“足够了。” “不够。”申屠言诀埋在男人的怀里。“是我让你看见他的,我有责任。” “白痴。”王祌一轻笑。烟烧到了尽头,车一直围着景铜街绕圈儿,后车座的窗户上都是花纹,男人和女孩儿都不妥协。支配感情的原罪,不妥协。 “嘿,给我签个名好吗?”JK买了王祌一的新书。“没想到证人成了最终的凶手——” “你约我吃饭只是为了签名?”男人以为他们可以更放松一些。 “你说想知道结局就买你的书,我买了,结局出乎意料。证人是爱凶手的对吗?他爱他,这是部同志小说——” “这一部悬疑小说。”王祌一切开牛排,五分熟。深红色的血丝夹在粉红色的肉里,悬疑。 “你骗不了我——” “我没打算骗你。”王祌一拿过了书,请侍应送来签字笔。“除了签名还想让我写什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致可敬的Jarvis Kain,您忠诚的挚友王祌一——” “挚友?”王祌一沉吟。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JK笑道,喝光了红酒。 “真正的好朋友不会上床,我们是可以上床的朋友。”王祌一还是按JK说的写了。“或者我们不上床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JK扬起嘴角。蓝色的眼睛,湛蓝。 “让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王祌一喜欢JK,跟爱情无关。他们可以分享更多,肉体限制了可能更为深刻的以后。 “嗯,今晚我准备跟你好好做爱的。”JK小苦恼。“可你的建议实在太具建设性了——” “过了今晚,没有以后。”王祌一碰了JK的杯。 “目前为止,你是我最满意的床伴。”JK总结陈词,满意过往,相较而言,他更期待未来。“真正的朋友”,是个物理性延伸的词,他中意岁月累积过后的本质,沉淀而清澈,始终如一。 “但愿有幸成为你最满意的朋友。”王祌一吻了JK的手,不避忌眼光。 “嘿!你胆子太大了!”JK有些害羞。迟到的害羞,不影响害羞的品质。 “我并没有失礼。”男人微笑,结账。 他们疯狂的做爱,最后一晚。王祌一没有看站在床尾的慕若谷。VIP席里的鬼,只能吞噬自己的观感。或者鬼也会勃起?慕若谷不是同性恋。鬼说的。 “你的手机一直再响。”JK推醒了王祌一。 男人看了来电显示,邱婉玲。“你他妈疯了吗!现在才早上七点!” “有点儿,谁叫不等我。”女人一样没精神。“昨天余韶蜻来接我了,我跟他一起过的夜——嗯,你能想象一个宅男在床上是什么样子的吗?结果他跟我求婚了!我们只是做了个爱他就要跟我结婚?那是不是也应该是我跟你先结婚?抱歉,我有些语无伦次,因为我没想过跟你之外的人结婚!我都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挂上电话,继续跟他做爱。”王祌一没想在周末早起。 “我还没疯到那地步!”邱婉玲几乎咆哮。 王祌一耳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挂断电话,关机。JK搂住了男人:“你朋友要结婚了?她的声音很大。” “不知道。”王祌一亲了亲JK的唇。“那是她的事。” 等到王祌一睡醒,已经下午四点了,开机。是邱婉玲发来的短信——钱已经打到你的幸运卡上了,之后的版税另结。因为你挂了我的电话,我决定跟余韶蜻结婚。一切都是你的错!——男人发自内心的艹了邱婉玲的大爷以及大爷以上。 第32章 “你能相信邱婉玲结婚了吗!”萧前翘了班跑到图书馆,对着王祌一大发感慨。 “即便你不相信,也请你小声一点儿。”王祌一皱眉,指挥萧前把推车里的还书递给他。免费劳力,有总比没有好。 “哦。”萧前把半个身体都埋在推车里,好半天才找到王祌一要的书。“我没办法相信她结婚了,她爱你啊!怎么可能和余韶蜻结婚——” “你丫听不懂人话是吧,信不信老子大嘴巴抽你。”王祌一的笑容和太阳穴上的青筋不配。 “哦。”萧前顷刻幽怨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你真的相信吗?” “你够了。”王祌一扔萧前一脸《建筑学》。“邱婉玲已经结婚了,还是说你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喜欢她的——” “老子活够了才喜欢她!”萧前表示自己无力负担邱婉玲这种精致又折腾的活物。“对了,你晚上干嘛?我们喝酒去吧,平复一下内心的激动——” “晚上我得去参加JK的展示会。”王祌一把推车推回柜台,跟张铮打了个招呼,和萧前去馆外的花坛抽烟。“另外,我不激动。” “啊?发小儿结婚怎么能不激动呢!也是,要邱婉玲结婚你就解脱了——晚上带我一块儿展示会呗,我没地儿去,而且我也想见见JK!那混血美人儿可真够味儿!可惜是个男的——” “如果你能从这一分钟起到我下班都不说话,我就考虑带你去。”王祌一轻笑,把剩一半的烟折进萧前手里。 整整一下午,萧前差点儿被自个儿憋死了。“我擦!有话不能说跟有屁不能放一样痛苦。”王祌一下班了,他解放了,一路上嘴没停。王祌一没搭腔,先回家换了JK送他的衣服,萧前左瞧右瞧的,一顿好夸:“——你说我穿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正式?好歹是个展示会,咱也得展示展示自己啊!你高一穿的礼服还留着没?给我匀一件呗。”王祌一高一的时候一七八,萧前一六八;等萧前长到一七八,王祌一就一八八了。十公分的差距,倒不影响孽缘。吴叔给萧前找了套王祌一以前的礼服,丫的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才把自个儿塞进去。“我艹,你衣服太瘦了!老子坐都坐不下去!” “你就站着吧。”王祌一撑着下巴看痛苦吸气收腹的萧前。上学的时候萧前还是很瘦的,社会折磨了他。现在的萧前市侩、冷漠、温情得庸俗,偶尔,男人会对如此的温情不知所措。萧前是真心的,所以他才不知所措。萧前是真的关心邱婉玲。女人结婚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展示会占了两层楼,一楼的工艺品店把场地借给了JK。“我还以为你会迟到。”JK穿过了寒暄的人群,拥抱了王祌一。“谢谢你穿了我的衣服。你是最出色的的模特。” “你知道我不是模特。”王祌一给了JK一个礼盒。“恭喜你。” “是什么?”JK微笑,并不急于拆开礼物。“千万不要太贵重,你得明白,我欠你的太多。” “一只表,没多贵。”王祌一把身后的萧前推到JK跟前。“抱歉,我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萧前的不好意思完全不存在,把展示会的布置又一顿猛夸,逮两个熟人一通交际。“今儿太临时了,礼物我改天送过来——” “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JK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维,转身对王祌一道:“麻烦你帮我招呼萧先生了,我还有其他客人。” “好。”王祌一拎着萧前上了二楼,找了个安静的位置。Ann帮他们拿了两杯香槟。 “哇靠!宋维!老子待会儿得去跟她打个招呼,要是有幸跟她睡一回死也值了——” 王祌一皱眉。“我记得上次是你帮JK牵的线。” “是我牵的线,但不是我直接牵的。其实我压根儿就不认识宋维,她是我爸一朋友的熟人。”萧前眼睛乱瞟,猎“食”的劣性不改。“要别人找我我肯定就推了,你一万年不求人的到我这儿了,我还能不办!再说了,也不是真的办不了,就费点儿事儿而已。咱俩两肋插刀的,没说——” “我不会插刀,也没求你。”王祌一头疼。 “得!你没求我!你要求我总行了吧!跟我说个软话儿又不会死!”萧前飞对面名模一吻,锁定目标。“祌一,老子就栽你这儿了,邱婉玲死的真不冤——” “她又没死——” “她现在是活过来了,你见过刚去法国的她吗?那时候她整个人瘦得跟人干儿一样,我去看她,她第一句话就问你,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不准我问你慕若谷的死因。我记着她的话,到现在也没问你,邱婉玲说慕若谷就戳你心窝了?其实她每句话都是想好了才说的,舍不得伤你。我为什么不相信她结婚了,因为我一直记着在法国时的她,知道她怎么过来的吗?不上学就喝酒,喝了酒就发疯痛哭摔东西,第三年还进了医院,医生说她患了躁郁症,后面两年没干别的,光治病了。那时候我三天两头的飞巴黎。你呢,写小说当图书管理员,问都不问一句。邱婉玲他爸妈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因为你抑郁的,妞儿自己咬牙挺过来了。”萧前喝光了香槟。玫瑰香槟,不如玫瑰梦幻。“祌一,如果她是心甘情愿结婚的,我百分之百支持。就怕她是因为你——” “余韶蜻很好。”王祌一只能这么说。他不知道邱婉玲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就算他知道,他也没办法回应。现在,他知道了,只好听之任之。 “但愿,哪天我约他们两口子和你一块儿吃饭,我们四个人,你别想爽约。”萧前只建立自己的理论。 “随便。”王祌一把香槟杯放在缝纫台上,脱力。萧前终于奔著名模去了,本能。屋子里都是人,人和衣服,还有伪装,王祌一逃不开。耳朵里都是蜂鸣声,慕若谷的声音夹在蜂鸣声里,清晰。“祌一,你难过吗?邱婉玲因为你生病了。”王祌一垂下头,认不清难过。 “祌一,这是宋维。”JK拍了拍男人的肩。“祌一?” 王祌一回过神,对宋维微笑。“很高兴认识你。” “我才是,久闻大名却不见其人,要不是JK我想我们还得错过一段时间。”宋维回笑,是娴雅的女人。 王祌一要非常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宋维和JK的话,蜂鸣声一直在,还有慕若谷的笑声。他的鬼很调皮,恶意明显。 社交维持过一刻,宋维需要打点的人太多,只得告辞。“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她这样说。 王祌一一顿,应好。JK的笑容颇为调侃。 “ 第33章 “想走了?”JK塞给王祌一一张酒店门卡。“我在海逸开了间房,你去那儿等我。”男人蹙眉,看手里的门卡。“放心,不是跟你上床,想和你喝酒,想跟你分享成功——成功的开始?”JK不确定,离成功还远,但至少开始是好的。 王祌一没招呼腻在女人堆里的萧前,径直走了。蜂鸣声渐渐的安静,慕若谷也安静了。男人推开了房间的窗子,风就肆意的冲了进来,微凉的风安慰了不可言的难过。王祌一没设想过别人的人生,可他们都把自己的人生置于他的眼前,死都不放过。“可以进来吗?”JK敲了敲半开的门。 王祌一回过头,轻笑:“不是你开的房吗?” “是我开的,但你要用这房间做别的用途,我也没有异议。”JK把袋子里的红酒拿了出来。“宋维的礼物,想跟你一起喝。”95年的Henri Jayer,永远只跟值得的人分享。 “宋维?”王祌一点了根烟,端看礼物本身。“严格来说,是她帮了你,可这幅做派倒像是你帮了她。” “我也这么跟她说,可她坚持是我帮了她。”JK耸肩,幸运的无奈。“我觉得她是想认识你。” “认识我?”王祌一就着烟喝红酒,浪费和享受从来都是相对的。 “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她说——”JK记起宋维说这话时的表情,狐狸样的表情充斥着古怪的魅力。“她说你跟他有些像,下颚轮廓,还有眉尾。她在认真的观察你,我可以理解为她对你有兴趣吗?但是这种表达方法实在少见。” “兴趣分很多种,不一定就是男女之间的,而且,女人不在我的兴趣之内。”王祌一喜欢宋维的礼物。讨厌被观察。“再者,她这样的做法不讨喜。” “她的确不讨喜。业界出了名的冷美人,从不接受潜规则——” “电影圈里出了名的都在规则内,不接受潜规则是因为有人已经给了她必要的规则,她遵守的是一个人的规则,而不是行业内的。” “你的意思是她有金主?” “显然。” “但没有人提过她有金主,现在是资讯年代,还有可能藏住秘密吗?”JK对王祌一的论调感兴趣。时尚圈是没有秘密的,丑陋和下贱都被贴上标签贩卖。 “秘密是少数人的权力。”王祌一是少数。 “那你的秘密是什么?”JK几乎想要吻王祌一了,可他们不接吻了,是朋友。迷人的朋友。 “很多。”王祌一按灭了香烟,微笑。“你呢?想要拥有秘密吗?” “我有这个权力吗?”JK扬起嘴角,安于平民。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人,你可以保有这个秘密。”王祌一不说自己的秘密,收藏秘密。那些无伤大雅的秘密,掩埋事实。 “我还没卑劣到如此程度。”JK碰了王祌一的杯。“却不介意做你的挡箭牌。” 王祌一的挡箭牌,非常漂亮,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从不问王祌一回答不了的问题,怀抱时刻温暖。“JK。”男人醉了,埋在JK的肩窝里。他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只是名字。 这晚,他们聊了很多,与人生理想和成长记忆无关,单纯是彼此。以朋友的姿态相处。王祌一的新书爬上排行榜第一名,JK送了他一对钻石袖扣。宋维在采访里提起了不若谷,自称是大神的粉丝,新书信手拈来,又兴起了新的风浪。邱婉玲致电男人,问他和宋维是什么关系,完全不认识怎么可能帮忙炒作,还是主动帮忙,现在好了,有电影公司想要谈慕若谷若干小说的版权:“——祌一,你被记在文艺史上。” “不是文学史吗?”王祌一讪笑。 “离文学还有一段儿,你还欠一个里程碑似的文学奖项。”邱婉玲客观评价她的签约作家。就私人而言,王祌一是独一无二的。“版权的事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出版社很想促成合作,甚至想以不若谷的名义开微博增加影响——” “我不开微博。”余韶蜻说非死不可和围脖最暴露隐私,王祌一记住了。“我不会授权你们开微博的。” “好吧,这个提议泡汤,那版权呢?由我帮你谈?你需要聘一个经纪人帮你打理业务了——” “我聘用你。” 邱婉玲默过一刻,口气轻浮:“你聘得起我吗?” “这不是我的问题,你得问你自己。但如果由你帮我谈,制作团队得由我过目并且同意才能运作。”王祌一在百度上键入“不若谷”,都是浮云。 “如果我决定帮你谈会考虑你的意见的。”邱婉玲失了主导权,却努力营造一种under control的气氛。 “谢谢。”王祌一关闭了搜索网页。“还有,祝你新婚快乐。”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好久,邱婉玲才啜泣道:“别以为说一句‘新婚快乐’我就会放过你了。” “我知道。”王祌一挂断了电话,抽了根烟,睡觉。 媒体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宋维有意参演由不若谷的小说改编的电影的消息,论坛炸锅了。申屠言诀找人弄了个牛逼的百度账号,成功的打入了不若谷骨灰粉丝干部群内部。“祌一,你确定跟宋维不熟?”女孩儿抱着笔电过了一上午,干部群的聊天界刷屏24小时刷不停,都是不若谷和宋维的小道消息,间或着才有一些新书看后感交流。 “只见过一次面。”王祌一和慕若谷相对而坐。人和鬼都安适。 “他们说宋维想撬了不若谷这对同志情侣,据说脑残粉儿要组织黑宋维吧——” “有意思吗?一个手里握着大半个电影圈儿资源的A级会担心一个贴吧?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想好后路了。”王祌一不认为宋维是粉儿,一个三十几岁的一线还会粉人就真的是脑残了。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搭上你炒作?不至于吧,喜欢她的人比喜欢不若谷的人多多了!”申屠言诀想不通。“你不好奇吗?” “之后就知道原因了。”王祌一不好奇。时间可以解答一切,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他和慕若谷都在耗时间,只是不知道鬼的时间观念如何。 “少爷,大小姐。”老管家敲响了起居室的门。 申屠言诀回过头,看到了老管家身后的男人。“吴叔,他是谁啊?” 吴叔引男人走近了王祌一和申屠言诀。“这是卓官。如果少爷同意,我想把卓官带在身边当见习管家。” “见习管家?”女孩儿合上了笔电,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卓官这个人。“吴叔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了么?我想跟吴叔在一起。” “大小姐折煞我这把老骨头了。”吴叔笑道。眼尾的纹是岁月打磨过的装饰,装饰生命。“要是能一直呆在您和少爷的身边当然好,可是我年纪大了,难免有个不周到的时候——” “等我长大了,我伺候您!您带我就行了!”申屠言诀扎到吴叔的怀里,孩子气的真心。“您别离开我,别离开祌一——” “大小姐。”吴叔叹了口气,温情的拍了拍女孩儿的背。“我老了,可自尊却更倔了,要哪天我真因为一把年纪疏失了,死都不会瞑目的。卓官这孩子我也认识十来年了,换个人我不一定下得了决心。想着把这个家交到可心的人手里才行——” “吴叔。”申屠言诀抬起头,一眼眶的小泪花儿。化心。 “回你的房间。”王祌一见不得狗血成灾。女孩儿努力的吸了吸鼻子,抱起笔电上楼。“吴叔,我以为您会跟我商量了再做决定。”男人从没想过吴叔以外的人。 “要我跟您说了,你肯定不会同意。”吴叔缓了语气。“少爷,您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所有的,我都愿意给您最好的。卓官会成为比我更好的管家。” 王祌一一滞,苦笑。最好的?更好。他的生活在别人眼里都是好的,所以坏才会从身体深处溃烂。“吴叔,我想跟卓官单独谈谈。”吴叔应“好”,退出了起居室。“你多大了?”王祌一拨乱了长发,一些尖刻掩饰不住。 “二十四。”卓官回道,无丝毫卑微。 “学历。” “詹姆士麦迪逊大学酒店旅游管理学士学位,在IHG实习过一年。” “为什么会想要接替吴叔?” “自从母亲去世后,都是姑父在照顾我。大学专业是他选的,生活费是他出的,IHG的实习机会也是他帮我弄到的。”卓官说话的语气很平,跟吴叔有些像。“您口中的吴叔就是我的姑父。” “你并不心甘情愿,是吗?” “没有什么不心甘情愿的。他以前就跟我说过培养我是为了让我接替他的位置。他没有孩子,小的一辈里也只有我还算机敏。”卓官的笑意很浅,稍纵即逝。“坦白说我也没有什么目标,当个管家也好。” “吴叔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顺利的话,一年以后。他想把我培养得尽量和您的心意。” “我的心意?”王祌一讪笑。大多数心意都擅自做主。 “他是这样说的。” “你呢?你也这么认为?” “我怎么认为重要吗?” “的确不重要。”王祌一也不重要,因为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34章 卓官很聪明,吴叔教他的事只得一遍就会了,他清楚王祌一喜欢喝的茶该用几度的水泡,申屠言诀中意哪件裙子,怎么做古董电梯的日常维护,还有荷包蛋的熟度。另则,聪明的人深藏不露才可心,少爷和大小姐都挑不出错处。“你真的愿意做这份工作吗?祌一很闷的,不会跟你讲话,他也很龟毛,衬衫的一条折线没有烫对就会叫吴叔拿走重洗重烫,而且他还是同志!你知道同志的意思吗?就是男人喜欢男人!你不担心吗?万一他把你当做目标怎么办?祌一从来不会失手的!你见过住在一楼的JK没?Jarvis Kain!他也没逃过祌一的魔掌!”申屠言诀喋喋不休,早餐成了其次。“你肯定不知道同性恋有多恐怖!他们之间的性行为是很痛的!我查过好多资料,虽然当0的同志总说他们可以通过摩擦前列腺得到快感,但实际上没有基本医学知识的人是很难找准地方的,更别说摩擦了!所谓的快感大多取决于心理因素,类似于征服和被征服吧。你能想象自己的肛门被男性生殖器捅入吗?真的好疼的!你辞职吧,这样祌一就不会祸害你了,你要是一直呆在这儿,肯定会被他迷倒的,跟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你可以从这儿辞职交个女朋友再跟她结婚生孩子,我会送你大红包的!我很有钱,你晓得的吧?可以辞职吗?不然我不会帮你的,要是你被祌一QJ了我也不会帮忙!” 吴叔站在一旁,心脏病都快发作了。王祌一撑着下巴看戏,笑意讽刺。卓官没表情,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碟:“如果少爷的要求在合理范围内,我都会尽量满足。” 申屠言诀尖叫着背起书包朝楼下跑:“我讨厌你!我不要吴叔离开!你这个混蛋!” 吴叔擦一把汗,总算安下了心:“都是我不好,过后我会找小姐谈的——” “没必要,让她恨卓官吧,挺有意思的。”王祌一点了根烟,接过吴叔递来的包。MW的邮差包,不是吴叔甄选的风格,老管家一半会挑B牌的全皮革包,再不济也得是DVN的。吴叔向来是气质和牌子优先,实用与否不在考量。“这么说以后都是卓官管我的衣食住行?”男人的生活突然间被改了品性,更有人气儿了,很难说好坏。 “他是年轻人,更懂您的心思。仔细想想,我以前为你斟酌的搭配多为华而不实。”吴叔提携卓官,露骨露肉。 王祌一没顺着老管家说,让卓官给自行车上油。“天气凉了,我步行上班,你平时注意着吴叔,他有风湿。还有,言诀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会对你出手,但他说对了一点儿,做0的多数为心里高朝。”单从性方面看,王祌一很为理解JK的脆弱,就如同欣赏他的坚强。 “王老师,这本书有缺页。”施燃不懂处理缺页的书。缺失的感情呢?更深奥。 王祌一叫施燃跟张铮报损。“——为什么不戴眼镜了?”他不是瞎子,小孩儿改变得太多。这是世界开始崩坏的第一步,外表,内心,被客观或主观的诱惑侵蚀。缓慢而迅速。 “他们都说我不戴眼镜好看很多,衣服是应用化学系的学姐给我买的,看着还行——” “白痴。”王祌一只能如此评价施燃。“你是在勾引谁?蠢不可及。” “王老师——” “别跟我讲话,别恶心我。”王祌一背过了身。施燃和慕若谷并不像,施燃的眼睛不是弯的,更容易随波逐流,也更善良。他们并不像。 宣德斋叶兰芷包房,王祌一最后到。萧前说到做到,连个“请”都懒得摆。“玲儿结婚了!我们今天就来个不醉不归!余韶蜻是吧?今儿第一次见面,幸会!以后经常见!” 余韶蜻木讷的握过了萧前的手:“幸会。” “我说你们都扯证了,什么时候办席啊?劝你们别在国内办了,去巴厘岛或者马尔代夫,价钱便宜还一条龙服务!上次我有个哥们儿就在马尔代夫办的,那叫一个梦幻!他跟老婆离婚的时候都还在说那次婚宴——” “离了?”邱婉玲挑眉。“你特么是在诅咒我吗?” “感情好自然不会离!那哥们儿被他老婆骗了,女的说有孩子了,接呗,接完了才说还没怀上,蜜月回来拖了三个月就离了。跟你和余韶蜻又不一样,你们虽然也算先上车后补票,但至少不是一拖二的撒——” “老子拖你丫的毛线!”邱婉玲扇呼了萧前一脑袋。“我跟余韶蜻虽然结婚了,可他家没同意,现在僵着呢,你们也别把结婚的事儿往外捅,万一哪天离婚了,老子还可以假装单身至今——” “我不会跟你离婚。”余韶蜻闷一杯酒,爷们儿得宅性。 王祌一到这刻才有点儿反应,看向邱婉玲。女人烦躁的拨弄着大波浪卷发,还是对男人微笑:“他们查到我以前酗酒的事儿,在法国,我生了场病,反正乱七八糟的,我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就那回事儿吧,不成就算了。”邱婉玲说得含糊,一桌子的人都静了,到现在,她都在保护王祌一。 萧前灌掉半瓶酒,又拉着余韶蜻猛喝:“哥们儿,今儿我认你当哥们儿,就冲你不跟玲儿离婚这劲儿,老子这辈子冲前头给你俩挡枪!真的!小爷我对天发誓!只要你对玲儿好,没说的!绝对一辈子铁哥们儿,老子对你铁定跟对祌一一样——” “别特么在这儿煽情招我哭。”邱婉玲抱着萧前就哭上了。 王祌一被吵得头疼,让侍应送进一壶茶。“喝吗?”他问着,给余韶蜻倒了一杯。 “也好。”余韶蜻抿着甘苦的茶。“醒酒。” 萧前喝邱婉玲花一小时就把自己灌醉了,王祌一和余韶蜻才开始清醒。“调查我看过了,轻微的酒精中毒症,酒瘾,躁郁症,虽然没有写明发病原因。我想——”余韶蜻把得歪七倒八的邱婉玲揽到自己的怀里。“原因是你吧。”他和她的原因坐在一起。以前,他不太明白邱婉玲对王祌一的爱,看到报告的那一瞬,忽然有点儿泄气,家里人让他跟邱婉玲离婚,年轻人太过一时兴起迟早会后悔的。余韶蜻不后悔。 “我是最近才晓得邱婉玲在法国生病的事。她不知道我知道,就假装我不知道吧,这样她会好过点儿。”王祌一看着涩黄的茶水。涩。 余韶蜻架着邱婉玲走了,王祌一请侍应把萧前抬到他的车里。这顿饭连喜悦的影子都没摸到。 第一堂美文赏析选修课,原想着上座率不会高就要了教学A楼的小教室,结果一教室都坐满了,还有学生自带板凳坐过道里。王祌一觉得呼吸发紧,让窗边的同学把窗户全打了开。“只是门选修课,你们不必太努力,我也不会点名,只要在结课前交篇四千字的论文给我就行了。”男人不是严格的老师,连品味都不强求。 “王老师,你真的好帅!”一个女生举手,喊道。“我选这课是因为你!”一阵哄笑,类似的言论越来越多。还有人说她是因为知道这个大学有个英俊得不得了的男人才拼命考上这所大学的。 王祌一扫视了教室一圈儿,三分之二都是女生,干脆合上了教案。“那我们今天就来探讨一下男女关系吧,还有决定恋爱的因素。我说的是恋爱,不是爱情。你们都是大几的学生?”教室炸锅了,一群大二的,几个大一凑热闹的,大三混学分的,几个大四饱眼福的,零零种种。男生大多是因为女朋友选了这课才跟着选,要不就是觉得这课容易过。“大学很无聊吧?所以才催生了各种名目的社团和老乡会。很多社团都是徒有虚名,你入团了开了个会交了团费,然后呢,没了。你以为社团倒了的时候它们又会在新学期招收新的团员。除了学生会,社团这种组织是大学里最为神出鬼没的事物。须得提醒一点,如果没有相当的政治远见就不要参加学生会了,当愤世嫉俗的屁民会比做无权无势的底层跑腿儿容易很多。再说老乡,一个地方来的也不见得有多亲切,就算你们原来是一个高中的又怎样,情谊这种事从来不会屈从于量变而转化成为质变,可为什么要有老乡会呢?首先,‘老乡’一词大多针对非本地人群,什么是非本地人群呢?说白了就是无亲无故。从‘无亲无故’我们可以延伸出很多意思和可能性,很多文学素材也都爱抓这词儿,今天我只讲最恶俗的一种,就像是老乡会,老乡会就是一群孤单的外地人抱着抱团取暖的想法纠集在一起想要认识一下最后才发现原来只是一群各自孤单的外地人。孤单是不能融合的,不要想着非要摈弃掉这种自我隔离感,如果你执意这样做,你就着了你那些高年级老乡的道。说说吧,有多少人是在老乡会上认识的恋爱对象。”气氛推至高朝,学生们放开了,你来我往的,王祌一只是站着看都找不到冷场的空隙,站够一节课,完事儿。“行了,下堂课接着讨论,我们顺便再学习一下《理想国》,很多同学都认为这篇着作太过枯燥了,我们不妨从边角入手,《理想国》的作者是谁?柏拉图。你们不一定认识柏拉图,但肯定都听过柏拉图式的爱情吧?我们可以探讨一下理想爱情再介入《理想国》,再不然还可以说一下《柏拉图式性爱》,饭岛爱的唯一名着。饭岛爱是日本色情产业的一个符号化的人物,没听过吗?百度一下。就你们所接收的资讯而言,她绝对过时,但不妨碍她的话题性。就这样吧,下课。”王祌一花了两天备的教案一页都没用上,学生们倒是兴致勃勃的。 教室差不多空了,王祌一才慢腾腾的收拾起讲台上的纸张资料。施燃和一个女生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没注意的,还是注意到了。男人对施燃略略一笑,算是招呼。小孩儿揪着眉毛看了他一刻,牵起女孩儿走了。“白痴。”王祌一讪笑,认定白痴。 天真的凉了,男人的手冰凉,回到家,凉透了。卓官泡了热茶:“要准备宵夜吗?” “不用了。”王祌一抱着茶杯,一刻凝滞。“吴叔呢?” “他睡了,要我叫他起来吗?” “不用了。” “杭晓乐这月要退租,是否要征询新的租客?”卓官胜任了管家的角色,甚至没有挣扎。 王祌一默过一响:“你现在住哪儿?” “杂物房,我收拾过了——” “杭晓乐搬走了,你就住进去吧。不用招新的租客了。”男人咽了烫舌的茶,香气悬在喉头。 半夜,男人被手机震醒了。申屠修明在电话那头,无措。他没见过父亲的慌张,跟着慌张了。父亲说洪姨自杀了,现在在抢救,他不知道该跟谁商量,俞煊又不懂事。王祌一应着,翻身起床:“我现在过来,您不用急。贤慈医院的院长亲自出马了,应该不会有事。”男人没惊动吴叔,直接找了卓官:“帮我准备车。” 卓官客串司机,把王祌一送到了贤慈医院:“我会去学校帮您请假,要告诉大小姐吗?”有些事要问,不是过问,他没资格,还分得清现实。 “暂时不用。如果她问起,就说我一晚没回来。”王祌一下了车,疲倦突然而至。 手术室的灯亮着,申屠修明的私人助理等在门口。“怕引起骚乱,医院把总裁安排在了VIP休息室,少爷要现在过去吗?我带您——” “洪姨怎么样了?”王祌一想抽烟。禁烟标志刺眼。 “医生说幸亏发现得及时,所以——” “为什么要自杀?” 助理一顿,苦笑:“我想还是由总裁亲自告诉您比较好。” “俞煊呢?” “总裁把他留在家里了,由保镖二十四小时看管。”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目前只有总裁,俞煊少爷,您,两个保镖和我。等确认夫人稳定后,我会通知团队消除潜在影响。总裁的意思是不要再扩大,可以的话,连申屠家族内部都不用知晓。” “辛苦你了。”王祌一没让助理带路,而是自己去了VIP休息室。“爸爸。”申屠修明一派颓然的坐在沙发里,苍老成了瞬息的事。 申屠修明没看王祌一,眼睛通红。“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做。” 没想到?王祌一几乎想笑了。他不能笑,只能工整的坐在申屠修明的身旁,只能这样。他是他的儿子。王先生的鬼 上——潘郎
作者:潘郎 录入:0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