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妻上瘾+番外——妃宝

作者:妃宝  录入:06-15

 文案:

 ——阿瑾,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吾操心不已。 六年前,君莫瑾被自己的情人和朋友双双背叛,遭受灭族之恨,他自己也容颜尽毁,被封在人皮鼓中。 六年后,他是化身修罗的鬼杀,势要这些人血债血偿。 但重新遇到的这个主人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倾城绝色,却偏偏喜欢缠着他这么一个丑八怪。 还有,他们两人究竟是前世的债还是今生的缘? 内容标签:生子 报仇雪恨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鬼杀(君莫瑾) 第一章 云层浮现,将原本明亮皎洁的月光遮去大半,浓郁的夜色仿若要将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之中。 白玉筑成的祭坛上,四根金色大柱赫然立于东西南北四方,每根金柱上两条金龙互相缠绕,八颗金色龙头齐齐朝向祭坛中间,整个祭坛简单且大气。 而此刻的祭台中央,篝火正旺,带着红色面具的黑袍人手舞足蹈,他们边跳嘴里边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数十名粗壮大汉提着硕大的铁桶走了过来,铁桶里装满一块块烧得通红的火炭,只见他们把这些火炭倒在地上,慢慢地铺出一条三丈多长的火炭路,霎时火星四溅,白烟滚滚。 “花之子君莫瑾,你当真不后悔吗?”老者语带悲痛地望着眼前这名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眉清目秀,墨发黑瞳,雪白素衣,单薄的身影挺得笔直,他是背负情荼花出生的花之子,再过五年等他行了弱冠之礼,他将住进天月宫,守护木月族的平安,享受所有族人的膜拜,可是他现在却为一名外面的男子要脱离木月族,难道他忘记木月人在世人眼中所代表的是什么吗?他们是世人所称的月妖,他们是不容于世的存在。 君莫瑾平静地看了一眼地上火炭,淡淡答道:“不后悔,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即便日后换来背叛遗弃,我君莫瑾也绝不后悔。”话音落下,他赤脚踩上那滚烫通红的火炭上,原本圆润莹白的脚瞬间被烧红,一股钻心蚀骨的疼痛从脚底传来,但他仿佛没感觉到般,另一只脚也毅然踩上去。 刹那间,偌大祭祀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只听一道清润干净的歌声响起。 红风车,插满家,春风来,吹便转,阿爹唤娃快回家; 情荼花,种满山,秋风来,吹遍开,娃娃摘来赠阿爹。 君莫瑾微微笑着,轻轻唱着,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任由指尖掐进肉里溢出血珠,滴滴落在火炭上,发出嗞嗞嗞的声音。 “红风车,插满家,春风来,吹便转,阿爹唤娃快回家……”颤抖的嗓音,正如他颤抖的身子一样。 一步一步走来,疼痛使他身体越来越麻木,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是那个人还等着他,他怎可就此倒下? “情,情荼花……” “情荼花,种满山,秋风来,吹遍开,娃娃摘来赠阿爹。”天籁之音传来,遮挡月光的云层散去,清冷月光再次倾泻下来,照在来人身上,就似月间仙子临凡。 不!他比仙子还美,心却比毒蝎还毒,他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两颗人头,正是守卫木月入口的柳南柳北,随着他的到来,原本的死寂场面陡然恐慌起来,有不敢置信的质问谩骂,有抽出武器的奋力抵抗。 数百年来,木月族一直与世隔绝,但凡外人没有本族人的带领,根本无法找到木月族的居处,然而现在有成千上万的金戈铁骑来了,不仅找到他们,还包围住他们,要屠杀他们。 “君哥哥,花容这厢有礼了。慕容哥哥说想来看看你,你也晓得花容一向对慕容哥哥没辙,所以花容便带他……哦,不是,是带他们进来了,嘻嘻,你大概还不知道慕容哥哥正是北疆大将军的孙子吧,所以花容想趁着今晚举行仪式,大伙都聚在这里,来个一劳永逸。”花容无辜地眨了眨那双漂亮大眼,手中人头轻轻一扔,恰好落在君莫瑾的脚边,发丝被火炭一烧,散发出难闻的焦味。 君莫瑾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神涣散的看着脚边人头,黑瞳黯淡,没有一点焦距,以至于花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三百年前,木月出了一个魔鬼百里魅,是花之子裳无月以血启动禁术将其杀死,而裳无月这个木月的传奇人物在那场战斗中死亡,现在又出一个花容,虽不似百里魅那般厉害,但狠毒手段却不相上下。老者手中权杖重重往地上一杵,喝道:“花容,你个背弃残杀族人的畜生,你不得好死!还有安家兄弟,你们助纣为虐勾结外人灭木月,你们爹爹阿爹泉下……” 花容柳眉一横:“闭嘴!你个老不死的,我只要和慕容哥哥在一起,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况且国师会出面为我和慕容哥哥主持婚礼,哈哈哈,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因为是木月人被追杀,我将受到世人的尊敬。”说话间,他已接过安大递上的九骨鞭,一鞭挥出,卷住老者的颈脖,用力一甩。 “啊……”老者撞上石柱跌落在地,口中鲜血喷出,他深知今日必死无疑,心中不由感叹苍天呀苍天,难道真要灭木月,这让他怎能瞑目,悲愤的目光扫过祭坛,最后停留在那抹白影上,用尽全力嘶声道:“莫瑾快跑,一定要活下去!” 花容身形一晃,下刻他人已站在老者身前,手上的九骨鞭快速落下,绝美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我叫你闭嘴!闭嘴!闭嘴!!这么多年,你们眼里只有君莫瑾,你们坚信他能守护你们,可惜五年外面生活让他动情了,他不要你们了,今天我就在他眼皮下把你们全部杀死,让你们明白你们所谓的神是多么可笑的存在。”鞭子带有倒钩,一鞭鞭下去连皮带着肉,不过眨眼间,老者已经血肉模糊,他恐惧不甘的瞪大眼,嘴里发出呜呜声,最终被活活抽死。 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不断地有鲜血溅到君莫瑾的面上,模糊麻木的意识终于渐渐回笼,他看看石柱边死去的老者,看看倒下的族人,看看满脸得意阴狠的花容,看看花容身边的几人,又看向前方寻找一遍,也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忽然笑了,弯腰拾起脚边的人头抱在怀里,继续迈开步伐走完剩余的火炭路。 慕容苏,你不敢前来,是不敢面对我吗?呵,什么一生一世,什么海誓山盟,全都是骗人的,我拒绝带你回木月,你就选择花容,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开始笑的还很小声,接着很一声比一声大,他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天真,笑慕容苏的背叛,笑花容的歹毒,慢慢地,他越笑越疯狂,笑得忘了脚下的痛,只有恨,无边无尽的恨。 待走完最后一步,他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却没冲向花容,反而飞身离开祭坛,直奔向重月殿。 重月殿内,他快速奔跑,两只脚被烧得血肉模糊,他没了知觉,血从他的脚上流出,染红他所过的地方,他没看到,直到抬手在墙上某处按了后,他才轻舒了口气。今晚的仪式,小七几人一直不同意,他却鬼迷心窍的将他们全部迷晕放在暗室,让柳伯在旁照看,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让他们因此逃过一劫。 “呵呵,君莫瑾就算你通过暗道送走那几人,就天真的以为他们性命无忧了吗?国师说过你们是祸世的妖,必须全部死,而你这个木月的罪人,将见证你一直守护的族人如何死去,他们都是因你而死。”说话的正是提鞭追来的花容和安家兄弟。 “祸世的妖?真是可笑,难道你就不是木月人了吗?”君莫瑾不屑的讥笑,劈掌攻了上去,他是罪人,所以他不会逃更没资格逃,他会陪着剩余族人一起死。 坚持走完火炭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的他自然不是花容他们对手,几个回下来,他便狼狈趴在地上,无休止的疼痛包围着他,他却不能让自己昏过去,因为他知道花容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果不其然,花容收起鞭子,从靴子旁边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递给安二。 安二犹豫片刻,接过匕首,双眸赤红的走到君莫瑾身边,声音微微颤抖:“君莫……你去死吧……去死吧……”言罢,在君莫瑾脚踝处、手腕处用力一划,挑断他的手筋脚筋,随即匕首移到他的背上,安二就像疯了般的紧闭着眼,朝着他的背一刀又一刀划下,破烂的衣衫下鲜红直流,再无一处完好皮肤,再也不见艳丽旖旎的情荼花。 花容柔若无骨的靠在安大身上,眼神讥讽愤恨:“君莫瑾,我们阿爹都是被预言会生出花之子的人,但你阿爹却用卑鄙手段让你比我早三日来到这世间,幸好上天有眼,知道你阿爹的卑鄙所以让他死于血崩,而你更是从小到大抢走本属于我的一切,可是这次你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君莫瑾固执地仰起头盯着花容,每刀落下都让他痛不欲生快要昏迷过去,而他却用力咬烂自己舌尖,让血腥充满口腔,让疼痛刺激他,他要清醒的承受着这一切,他要记住这些痛,记住这些人,死后变厉鬼绝不放过。 花容皱了下眉:“还有这张脸,苏说厌烦极了这张脸,一并毁了吧……” ****** 等到地上之人已面目全非,奄奄一息,花容这才满意的笑了:“走吧,该让他看看其他人了。”得到命令,安大拽起君莫瑾的头发,就像拖尸体一样拖着他出了重月殿。 祭坛上,东南西北四方已经架起了鼓架,数名年轻俊秀的木月族人被士兵压倒在地,轮流的发泄着欲望,欲望发泄过后,那一具具白嫩的身体便被活活剥下皮,缝制在一起,做成了人皮大鼓。 看到这个情景,君莫瑾悲恸绝望,心底恨意翻滚不止偏偏无可奈何,他一双黑瞳如毒蛇阴毒森冷地盯着花容:“花容!慕容苏!我君莫瑾此生错信你们,死后我定会做鬼让你们血债血偿。” 花容微微摇头:“死到临头还大吼大叫,灵瑶去喂他吃几块火炭下去,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灵瑶是慕容苏的贴身侍女,一直对君莫瑾怀恨在心,这会看到他落得这个下场,心里自然欣喜不已,但要她动手做这种事,她心里多少有些胆怯:“花公子,我做可以……但你保证答应我之事,一定要做到。” 花容手指勾起灵瑶的下颚,轻轻摩挲笑道:“那是自然,乖,快去吧。” 灵瑶夹起块火炭,慢慢走到君莫瑾面前蹲下,看着那张血淋淋的脸,横下心深吸口气,用力掐住他下颚,把火红的木炭硬塞了进去。 “啊!”火炭入喉,带来的感觉绝对是言语无法形容。 灵瑶被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跳了起来,连忙躲在冷星身后,嘴唇直哆嗦道:“冷星,我,我……” 一直抱剑静立的冷星拍拍她手背以示安慰,然后看了过来,目光在看到地上的君莫瑾时,面无表情的脸上一丝不忍转瞬即逝,随即看向花容:“花公子,别误了国师的交代。”花容冷冷哼了一声,他和慕容苏即将大婚,但慕容苏身边的人因他是木月人,暗地里一直对他很鄙夷,纷纷以公子称呼,丝毫没有改口的意向,让他心中怎不恼。 而这边君莫瑾终于挨不住昏迷过去,待他吊着一口气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密闭空间,或者说这不是密闭空间,因为他被封在了一架人皮大鼓中,他透过鼓面看着外面,是花容拿着用人骨做的鼓槌,开始有节奏地敲打起鼓来。 花容每敲一下,他都觉得震耳欲聋,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捂住双耳,却后知后觉的想起他手筋已被挑断,现在根本抬不起来,于是只能任由黏稠的液体从耳内缓缓流出。 兴许敲累,花容扔下鼓槌带着众人离开了,过了一会儿后山起火,那里种着漫山遍野的情荼花,每到秋天花开之时,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清香,那一簇簇花团点缀在青山蓝天之间,美的不可方物。 君莫瑾用头呆呆的撞鼓,看不出任何表情,因为他的脸没了;他心里除了恨再无其他,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再也感觉不到痛,因为他全身肌肤被腐蚀了。 半个时辰后,只见漫天红光中,一名裹得严实的黑袍人带着四名身高体大的男子来到,君莫瑾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他们。 黑袍人叫四人站在东南西北四方的鼓架前,然后四名男子竟同时自杀,黑袍人却站在原地念着奇怪的咒语,划破自己的手臂让鲜血溅在祭坛上,天空突然昏暗下来,整个祭坛开始剧烈摇晃,整个过程就像是在举行一场仪式,看得出来黑袍人十分开心,一阵大笑后,便飞身离去。 周围恢复安静,君莫瑾继续用头撞鼓,这个阵法似乎是禁锢灵魂的禁术,须以血开启,将自身性命与这千万灵魂绑在一起,只要施术人不死,这些灵魂将永生永世被施术人禁锢,不得转世不得轮回,反之这些冤魂若被解封施术人亦会死。 ****** 时光缓缓流逝,在第二年时花容与一名头戴白纱斗笠的人来到,不知二人讲了什么,花容满脸不悦地离开,那人则摘下斗笠面朝后山,负手而立,衣袂飘然,发丝飞舞,隔着鼓面只依稀可见他身形笔直如竹如松。 那人离开后,君莫瑾开始用指甲刮鼓面,一天刮一点,一天刮一点,刮一点,吃一点。他就这样重复再重复的过着每一天,直到六年过去,破鼓而出,这六年来,浓烈不灭的恨意灼烧他的身体,吞噬他的灵魂,支撑着他活了下来。 现在活过来的他浑身腐臭不堪,冷热不知,脏净不明,他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或者说他只是一个死去多年却尚未入土的死人而已。 挪动腐烂的躯体,黑色血液流满一地,他不再是君莫瑾,他是鬼,他的名字叫鬼杀。 第二章 是夜,月朗星疏,惨白的月光透过树枝缝隙洒下来,在地面投下道道斑驳阴影,寒风掠过,吹得树叶瑟瑟作响,更显得夜分外寂寥。 夜色中,隐约可见一人杵着木杖步履艰难的行走着,他衣衫褴褛,面容可怖,背上却背着一个与他极不相符的琴囊,一双黑瞳阴森诡异,加上周身散发出的腐烂气息,就好似刚从棺材里破土而出的死人。 此人正是从鼓里爬出来的鬼杀,他用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埋掉族人尸骨,用去三个月时间走到听雪谷,曾经如人间仙境的听雪谷,如今荒凉一片,只有两座矮小的坟包孤立在空地上,以及两块木头立的碑,依稀能看清上面刻着听无涯和凉风两个名字。 听无涯有三名徒弟一名师弟,大徒弟慕容苏,三徒弟凉风,师弟墨白,而他是听无涯的二徒弟,此生他亏欠的人太多,听无涯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任他如何都没想到六年后回来,听雪谷竟变成这番景象,站在听无涯坟前,他双膝一弯,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蹒跚着回到昔日所住小木屋,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离开。 六年了,他的手脚并没完全恢复,依然使不上什么力气,整个人全靠着根木杖支撑,山林间杂草丛生,荆棘遍地,所以他走得十分缓慢,十分艰难。 只是走着,走着,他感觉下腹一股热流涌上,身体开始莫名的燥热,下身跟着起了变化,他虽然从未尝试过男女或男男之欢,但身为男子就算没尝试过,也明白这是身体产生情欲的反应。 他停下脚步,扶着木杖微微喘息,心念电转间已明白,一定是刚才吃的红果子有问题,知道问题就得解决问题。 站在原地,迟疑片刻,终究是朝着传来水声的地方走了过去,打算用冷水压下这股燥热。 走过一片杂草丛,脚下泥土竟渐渐变软,走在上面就好像是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四周的秀美景色也让人不禁眼前一亮,分明是寒冬时节,这里却是绿草茵茵,遍地盛开着不知名的山花,飘散出奇异香气。 在往前面是一道小溪,溪水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一抹慵懒的嫣红身影拿着绣花绷子,从花丛中迤逦而来,随即在岸边驻足,放下绣花绷子,不紧不慢解开衣衫,如数褪去,一举一动间端得是优雅风流之态。 如缎长发披散一背,不长不短正好垂在圆翘的屁股上,勾勒出纤细腰身,再下面是修长白皙的双腿。 玉足漫不经心的拨了下溪水,那人突然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便迈开修长的双腿,走进水中。 月光下,这一切美得迷离虚幻。 鬼杀却没瞧得痴痴出神,他屏住气息从暗处走过去。 目光从地上的绣花绷子扫过时,他心中大惊,只见上面是一朵用金线尚未绣完的花图,花瓣叠叠,栩栩如生,乍看之下与花中之王牡丹有着几分相似,实则相差甚多,因为它没有花蕊,而他却对这种花再熟悉不过,因为曾经他的背上盛开过一朵。 只是经历过那晚,莫说背上还有情荼花什么的,就是全身上下都再无半寸完好肌肤。 压下满腔恨意,他不禁纳闷这人是谁?为何会绣情荼花,是巧合还是本意? 疑问闪过,移开目光,望向水中那人。 浓密长睫落在白皙肌肤上,覆下一片阴影,长眉斜飞入鬓,瑶鼻挺秀,薄唇殷红,五官轮廓堪称完美,配合着缕缕黑发在水中静静荡漾开来,整个人像朵墨色睡莲,美丽妖邪。 明明是男子,却生得比女人还妖娆。 蓦地,水中之人睁开眼。 一双幽深似海的黑眸盛满怒火,原来在他右眼角下还有颗红似血的泪痣,衬着雪肤,更为他平添出几分妖娆。 泪痣嫣红,传说是前世爱人的心头血所滴。 看清这张容颜,鬼杀只感觉到心脏猛然一缩,像是被什么的东西紧紧勒住,让他几近窒息。但立马他目光一沉,他已经是没有心的人,凭什么有感觉,他没资格,他苟活于世,为的就是手刃仇人。 四目相对。 绯雪衣双唇紧抿,杀气腾腾,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胆敢窥视他的家伙,偏偏每次功力消耗到极致,他身体就会变得虚弱无力,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更严重的时候会直接昏迷过去。换句话来说,他现在闭息调养,根本没有任何反手能力,所以他真担心这似人非人的家伙会对他做出什么龌龊举动。 鬼杀默默看着他,眼神不变,依旧冰冷阴森,仿若没感受到那人散发出的杀气一样,因为他心知若那人真有能力杀他,早就出手了,而迟迟不出手的原因,当然是没能力杀死他。 那人什么情况,他自是不在意,他现在只想解决掉体内的燥热,然后走人。 解下琴囊,放下木杖,颤巍巍地下了水。下水后,他才发现这溪水竟然是温热的,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下水洗过澡,于是这一下水,原本清澈的溪水霎时变得污浊不堪。 绯雪衣见他竟然也下了水,唰地站起身,一时间气血倒流,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险些气得晕死过去。 “本宫要宰了你!”温润清雅的声音蕴着怒火,令人一听之下,不由得汗毛倒竖,忍不住想打冷颤。 话音落下,人已挥掌扑了过来。 鬼杀身体虽没完全恢复,不过要躲过这种毫没杀气的招式,并非太难。 一个转身,避开攻击,顺势从身后搂住绯雪衣脖子,挨着那光滑如玉的肌肤,下身的燥热急剧升高。 方才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加上空气中弥漫着花香,没能闻到鬼杀身上的气息,现在两人如此靠近,绯雪衣只感胸口一闷,干呕欲吐,连忙掩嘴憋气。 他这一憋气,鬼杀钻了空隙,压着他趴在岸边,下身同时隔着衣物抵在他屁股上。 那硬邦邦的某物抵在身后,怎能没感觉。 这该死的丑八怪,竟然想对自己做这种事,不可饶恕! 不,丑八怪都比他好看,他简直不是人,他是鬼。 怒极攻心,绯雪衣放开手,深吸口气,紧接着卯足劲一口咬上那肮脏乌黑的手臂。 鲜血入口,香气入鼻,身体某处立即起了反应,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绯雪衣除了愤怒就是愤怒,以现在的他倘若强压欲望,定会走火入魔,一切都怨这该死的丑八怪,若不是他突然出现,自己岂会陷入这种境地。 越想越怒,下面也越肿胀的难受。 绯雪衣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拽过身后之人,这次换他欺身而上,就算此刻他没了功力,但相比起满身带伤的鬼杀,他依旧占据优势。 身后一阵剧痛传来,鬼杀万万没料到形势会突变如此,破烂的身体承受着身后猛烈撞击,鲜血由大腿根处缓缓流出,却没能染红溪水。 恍惚间,六年前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第三章 荒唐相遇,素不相识,却共行巫山云雨之事。 这对于绯雪衣来讲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何时遇过这种‘羞辱’,虽然事实是他在上,但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在退出那刻,心底竟莫名惆怅不舍,里面是那么的销魂软热,而每次深深探入时,都让他有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归属感?…… 在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一个丑陋恶心的人产生遐想留恋时,绯雪衣嘴角狂抽搐,双手恼怒的不停拍打水面,他清心寡欲多年,何时这般饥不择食了? 况且,他已经找到那人,这世上唯有那人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 “啊……” 这该死的丑八怪,他要将他碎尸万段喂野狗。 绯雪衣浑身颤抖着走上岸,捡起地上衣衫朝身上一披,将湿漉漉的长发全部捋至颈后,又返回岸边把昏迷过去的鬼杀拖了上来。 月光下,绯雪衣双手环胸,目光嫌恶的打量起地上之人。 头发凌乱,脸上伤疤纵横交错,已经瞧不出半分原本模样。 不过他记得这人有一双漆黑的眼瞳,看着他的眼神空洞且阴森,就像……就像死人的眼神。 呵,死去之人,怎么会有体温。 “管你是人是鬼,本宫今日都要扒你的皮!”绯雪衣双眸一眯,用绣花针慢慢挑开鬼杀身上的衣衫。 待衣衫褪尽,绯雪衣却是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绣花针掉落到地。 看着眼前这具赤裸的身体,绯雪衣呆愣许久才回过神,暗叹若是寻常人来承受这些伤害,怕是两条命都不够死,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者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活了下来? 手筋脚筋被挑断不说,全身上下更是布满数不清的疤痕,有刀划的,有火灼烧的,有药物侵蚀的,根本就没有一处肌肤完好,而这些疤痕在经溪水浸泡过后,肿胀泛白,令人不能直视。 纵然面目全非,人非人,鬼非鬼,却依然还要苟活着。 这人,有趣。 忽然间,他不想杀他了。 ****** 天空明净湛蓝,朵朵白云漂浮涌动,仿佛触手可掬。 耳旁溪水淙淙,鼻间花香淡淡,身下泥土柔软,鬼杀其实早已醒来,他只是瞧着天上白云痴痴地出了会神。 他和慕容苏相识那天也是像这样的蓝天白云,他带着花容和安家兄弟误闯听雪谷,就在迷路之际,竟看到一名白衣少年在前方空地上挥舞着长剑,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那年,他十二岁,慕容苏十五岁。 此后三年,他们一同练剑,一同切磋,一同闯荡江湖。 三年后,他们却联合起来灭了他的族。 短短三年,让他体会何为最开心,何为最痛苦,何为最绝望,何为悔不当初,而仇恨更象附骨之蛆一般啃噬了他的心,折磨着他的灵魂。 慕容苏,花容…… 十指用力扣住草地,一声声粗嘎嘶哑的悲吼,不受控制地破喉而出。 绯雪衣长眉轻挑,手中针尖从容的穿过红色布面:“啧啧啧,非怪昨夜听不到你声音,原来是被人毁了嗓子。” 阴恻恻的声音飘了过来,鬼杀僵硬地转过头,昨夜不堪回首的记忆瞬间排山倒海袭来,同时靠在花树下的绯雪衣亦望了过来。 微风吹动着他红艳的衣衫,白皙纤长的指间挽着一根金线,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就这样轻轻地瞥他一眼。 看似在笑,眼里却是一片冰冷,周身杀气毫不遮掩。 想来,他到现在没走也没杀自己,定是认为昨夜之事玷污了他,要等自己醒来慢慢报复。 也对,像自己这样的身体,的确算是玷污了他。 鬼杀艰难的坐起身,欲寻找他的琴囊,结果发现琴囊和木杖皆已不在,下心顿时明白已被红衣人拿走。 现在的他,没了红玉七弦琴在手,倒真彻头彻尾成了废物。眼前红衣人的真正能耐究竟如何,他尚不知晓,但要杀死现在的他,简直轻而易举,难道刚从鼓里出来不久,又要死于这人手下? 不,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 思及此,他忽然颔首跪了下来,用腹语说道:“昨夜我并非故意冒犯公子,恳请公子大人有大量绕过我这一回,我愿意做牛做马侍奉左右。”冰冷的声音,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他这举动,惹得绯雪衣诧异的看了他几眼,随即妖娆一笑:“倒是会审时度势。可惜本宫身边从不留废人,你有何能耐?” “我虽不能斩杀千军万马,但有绝对的忠心,绝对不会背叛公子。” 绯雪衣反唇相讥:“忠心?本宫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忠心,所谓的忠心也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所以你这个忠心不值钱,最重要是看到你丑陋的面目,想着你对本宫做的那些龌蹉事,想着本宫竟然与你发生……本宫就恨不得立即杀了你,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一番含血喷人的话,说得振振有词,脸不红气不喘,饶是鬼杀也不由愣了愣,一时忘记反驳,为了活他连尊严都可以舍弃,自然不会去耿耿于怀昨夜之事,只不过被这样直白讲出来,他多少有点无法坦然面对。 就在他惊愕之余,木杖已挑起他的下颚,一道命令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 他握紧拳头,慢慢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避地望向绯雪衣。 再次看到这张脸,绯雪衣还是面带嫌恶地顿了下,道:“名字。” “鬼杀。” 绯雪衣轻呵,在他面前扔下一个雪白的羊脂小玉瓶:“的确,你就是鬼,因为你的心已经死了,心死自然就是鬼。一个无心之人谈忠心,呵……服下它,在以后日子让本宫好好见识你的忠心。” 捡起瓶子,从中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没有片刻的犹豫,直接服下,药丸刚服下,腹内便剧痛如绞,刺骨寒气开始在全身游走,然而这点疼痛比起曾经,真是不值一提。 “每月十五你会拿到解药,若是没有解药,寒气将慢慢侵蚀你的血液,骨骼,经脉,最后将你整个人冻住,直到死亡。”言下之意,你若背叛这便是你的下场。 鬼杀匍匐在地:“是,主子。” 绯雪衣垂眸瞧着手中的绣花绷子,指尖轻抚上面的花图:“昨晚之事……” “属下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绯雪衣一顿,然后转身肆意大笑:“鬼杀是吧,都说这世道命贱如狗,那也要看是在谁手中,到了本宫这里,就算是条狗,那也是高人一等的狗。起来收拾好东西,随本宫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明明是粗俗的字眼,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偏偏不令人厌恶。 鬼杀咬紧牙关,扶着木杖起身走到花树下,背好琴囊,慢慢跟了上去。 山林间,只见一红一黑,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着。 直到傍晚两人还在山间转悠,已经到极限的鬼杀扶着木杖颤着腿,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这地方您已经走过三次了,恕属下冒昧问一句,您知道下山的路吗?” 绯雪衣靠着树干,用袖子擦擦额头的细汗,淡淡道:“本宫这不正在熟悉么?” 鬼杀震惊地望着他,倘若,倘若可以他真想一木杖敲死他。 绯雪衣却垂眸看着被树枝刮破的衣衫,语气很无辜很无奈:“也罢,就在此地留宿一夜,明日再赶路。” ****** 第二日,鬼杀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绯雪衣这次没摆什么架子,只默默的跟在后面。鬼杀走得缓慢,绯雪衣正好边走边绣花,因为嗓子受损的缘故,鬼杀几乎不讲话,除去昨天求生以及傍晚时用腹语说了几句,平时都是沉默不语的,而绯雪衣也不想面对那张脸,所以主仆俩相处的极为融洽。 两人一路走走歇歇,等他们走出山林来到官道上,已是晌午时分。 第四章 官道旁,鬼杀垂眸静立,任由绯雪衣在他脸上折腾。 不多时,绯雪衣收回手,道:“鬼杀,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本宫,而本宫又有年行一善的毛病。” “是,主子。”就算不照镜子,他也能想象得出自己的面容有多丑陋多吓人,只是若这容貌能让仇人在见到后,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倒是值了。 “只是再怎么遮掩,都遮不去你满身令人厌恶的腐烂死亡气息。” 绯雪衣似笑非笑地勾起唇。 鬼杀眼底掠过一丝阴寒,没有接话。 “走吧,接下来这段日子本宫可就指望你的忠心活命了。”绯雪衣身边从不留废人,这次之所以会留下并控制住鬼杀,除去本身对他有几分兴趣,便是因为他背上的红玉七弦琴,据他所知红玉七弦琴乃听雪谷所有,一年前听雪谷无端被毁,听无涯死去,这人却在一年后背着七弦琴出现,传说只要练成七音杀,一人就可阻挡千军万马,尽管数百年来也没能出一个这样的人,但是凭他能够拥有红玉七弦琴这点,就足够证明他不会是个废人。当然,他绝对不会承认‘因为鬼杀是他第一个男人所以舍不得下杀手’,这种可怕、荒诞的说法。 冬日气候干燥,官道上风沙又大,这一路走来,绯雪衣是铁青了脸,哪还有心思去摆弄他的绣花,这鬼地方他是不想再来第二次。 两个时辰后,官道上终于出现一对推着牛车的夫妇,男的皮肤黝黑,看上去老实厚道,女的头上裹着蓝色布巾,扶着大肚子坐在牛车上,满脸幸福的笑意。 绯雪衣心思一转,扯扯面上轻纱,一手扶着腰身,一手学女子放在腹上,踩着莲步款款走上前。 就在与牛车擦身而过之际,他忽然‘哎哟’一声跌倒在地,随即伏地轻轻抽泣起来。鬼杀见状,虽猜不透他要搞什么,但还是杵着木杖靠了过去。 赶牛车的男人一惊,连忙停下牛车:“姑娘,你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绯雪衣反而扶着腹部坐起身,似不经意的拭去眼角泪珠,轻声细语的安抚起男子来:“大哥,大嫂子,我没事,是我自个没用,走个路都能摔着,只希望腹中孩儿没摔着就好……”话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然后转开话题:“天就快要下雨了,我相公被山贼打伤,我们还得进城找大夫医治,就不与大哥大嫂子多说了,大哥你也快赶路吧,莫要让大嫂子淋着雨才是。” 腹中孩儿?相公?鬼杀听得眼皮一跳,目光下意识瞥向绯雪衣的腹部,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听到他这样说,善良的夫妇那肯离去,那名女人立即朝旁边挪了挪位置:“妹子,你千万别瞎想,孩子一定会没事的,我瞧着你们不像本地人,定是遇了什么事,如果不介意就先到我们家暂住一晚,让我们村里大夫先帮你相公看看。” 男人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附和道:“是啊,这里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大半日路程,你们这样走,怕是要走到明天去。”老实热情的男人边说着还边推了鬼杀一把:“咱们大老爷们皮粗肉厚,受伤忍忍就好,还不快把你娘子扶起来,怀了身孕可比不得平时,你这个当爹的可要多上心。” 鬼杀一直旧伤未愈,前晚被绯雪衣折腾良久,昨日又服下寒玉丸,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不过是他用意志强撑着而已,现在被男人猛地一推,顿时眼前一黑直接扑向绯雪衣。 绯雪衣面纱下的嘴角一抽,赶在他栽倒地前,眼疾手快的一把搂住他,才免去他摔倒,只是他也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刚才出手完全是出于本能,这会儿人倒是搂住了,偏偏重心一个不稳,结果两人齐齐倒在了地。 鬼杀的头埋在绯雪衣颈间,人似昏了过去。而绯雪衣被他温热的呼吸搅得有些心绪不宁,明明有温热的呼吸,温热的体温,却独独没有心跳。 呵呵,果然是无心之人。 男人见状忙跳下牛车,手忙脚乱的扶起鬼杀,但下刻又被鬼杀身上气味惊得手一松。 ****** 帝都盛京,祭天阁。 紫檀木案几上带有催情作用的檀香燃得正旺,紫烟袅袅,浓郁的香气空气中久久萦绕不散,给这一室旖旎风光更增添了一份银靡味道。 宽大精致的床榻上,纱幔重重,浅浅呻吟声由纱幔内缓缓传出。 “大人,无月求见。”一名粉衣女子跪在珠帘外,俏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禀报。 “让他进来。”低沉魅惑的声音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缓缓传来,说不出的诱人。 片刻后,无月走进来,听着纱帐内的娇喘他悄然握紧拳头,恭敬跪下,淡淡说道:“师傅,送去苍雪的千名死侍在经过西若里沙漠时,尽数全灭。而黄罗在出事前,飞鸽传书回来说动手之人是名红衣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具赤裸的女子身体突然飞了过来,只听‘啪’地一声,身体落地一口鲜血喷出,当场气绝身亡,紧接着一名俊美宛如天神的男子赤裸着从层层纱幔中走出,一头长及足踝的黑发披散垂下,从后面看去诡异又妖冶。 他没有看地上女子一眼,反倒一脚踹起跪在地上的无月:“无月,我的好徒儿,当初离开前我特意嘱咐你要随行,你却擅自做主留守祭天阁,一次又一次违背我之命令,你是否认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 这一千名死侍皆是精挑细选出的江湖人士,在将人杀死后,再以特殊蛊术炼制,而炼制过程中,炼制人会因此耗费极大功力,元气大伤。所以为这一千名死侍他是花费诸多心血,本是作为半年后苍雪新帝登基的贺礼,现在竟被人全数杀光,他怎能不生气。 “唔!” 无月压下心底的恐惧和苦涩,抹去嘴角血渍,忍痛爬起来继续原地而跪。 “无月从没这个想法,这条命是师傅所赐,就算师傅立即要我死,我也绝不眨下眼。” 白离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含住。” 无月抬起头,看着眼前粗大的某物,慢慢伸出手扶着它,张开嘴乖乖的含住了。 白离魅轻哼一声,用力捏住他的下巴,一个挺腰将整根塞了进去,随即毫不怜惜地揪住他的头发,猛力抽插起来:“含紧一点。” “嗯……”无月双手撑着地,艰难的吞吐着,嘴巴被撑得酸疼不说,再想道刚才纱帐内的情形,心底顿时百般滋味翻涌,眼角不禁溢出泪珠。 白离魅俯视着这张绝美熟悉的脸蛋,看着自己的分身在那嫣红的嘴里进进出出,情欲渐渐高涨起来。 “无月,无月,我的无月……” 这一刻,白离魅的眼神温柔缱绻,看得无月心口一痛,索性闭上眼,只要师傅喜欢他无怨无悔。 将情欲全部释放在无月嘴里后,白离魅喘着粗气拔出分身,道:“通知慕容苏,让他解决红衣人之事,并且继续监视百花宫的一举一动。” “是,师傅。”无月咽下嘴里东西,面色平静地起身退出了房间。 ****** 鬼杀这一昏迷,再醒过来已是七日后。 这次醒来,他不仅感觉身上的伤好出很多,甚至连内力也恢复了六七成,他自然不会傻得认为是睡一觉的缘故,但同样,他不敢相信那人会好心的为他疗伤。 绯雪衣手持绣花绷子斜靠在床边,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呵,服下本宫那么多粒珍贵的药丸子,终于舍得醒了。本宫刚才还寻思着,你今日若再不醒来,本宫就将你的嘴缝起来,让你说大话,失信于人。”他手指纤长如玉,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光滑整齐,细小的绣花针在他指间上下翻飞,就如穿花掠影,穿出朵朵绚烂的花。 鬼杀没有一丝迟疑的起身跪道:“多谢主子的救命之恩。” “起来吧,既然醒来就收拾下,准备上路。” 对于那日之事,绯雪衣不说他亦不问,只是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绯雪衣如此相救,或者绯雪衣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怔了片刻,默默起身收拾好东西。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困住他,包括眼前这个身份莫测的人,包括体内会夺命的寒玉丸。 他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报仇。 ****** 客栈出来后,两人便一路快马加鞭,打算在傍晚前赶到下个城镇。 然而从进入林间开始,鬼杀苍白木讷的面容就变得凝重起来,他明显感到周围的杀气越来越重,离他们越来越近。 无需多想,这些人的目标是绯雪衣。 “有埋伏。” 话音旋落,他突然飞身抱住绯雪衣从马背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只见白色红色的衣袂在空中翻飞。 下刻,他已抱着绯雪衣稳稳落在离地面数十丈的树杆上。 就在他们离开马背的一刹那,马匹被绊马绳绊住,淬不及防的直直栽下去,两声嘶鸣响起,地上竖着的无数尖刀刺进了马的身体,足见设计这处之人的心肠有多歹毒。 “请主子在此稍等片刻。” 看着地上突然窜出的数十道黑色身影,鬼杀目光一沉,提剑飞身而下,这剑是出城时绯雪衣带他去兵器铺买的,虽比不得什么名器,但防身杀敌却是绰绰有余。 一时间,兵刃相撞之声,兵刃刺入肉体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鬼杀挥动长剑,出剑毫不留情,快、狠、毒,招招直取要害,而黑衣人的任务是杀死绯雪衣,于是一部分缠住鬼杀,一部分欲飞身上树,奈何每次都被鬼杀半途拦住斩杀。 就在局势僵持不下时,四周再度涌出赶来支援的黑衣人,同时还有数支箭羽如雨点般破空射来。 看到被团团包围的鬼杀,坐在树杆上的绯雪衣,眉宇间染上一丝担忧。 “鬼杀。” 鬼杀目光森冷如刃,再运内力灌剑,剑气森森,一道白色剑光划出,激起漫天的枯枝残叶,逼得众人连退数步,另只手迅速解下背上琴囊。 与此同时,在这漫天箭羽中,一道强劲霸气的剑气横扫而入。 两道剑气同时扫过,夺命箭羽纷纷落地,黑衣人倒地一半,鬼杀顺势收剑抱琴退后数丈。 “此人性命古月楼势在必得,阁下既然出手相助,何不现身一见。”伴随着这道声音传来,便见一道夺命剑气破空袭向鬼杀。 这一剑,端的是迅疾狠戾,鬼杀却不躲不闪,一双黑瞳死死盯住来人,就在剑尖离胸口仅有三寸处,他脚下微微一让,侧身避开了攻击,然后抬手捏住剑身。 他附在来人耳边笑了。 “朱萧,好久不见,听说听雪谷又下雪了。” 阴冷的声音让人遍体生寒,腐烂的气息让人闻之欲吐,但熟悉的语调…… 朱萧惊恐的瞪大眼,怒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第五章 “我是谁?呵,我是要向慕容苏讨债之人。” 鬼杀勾唇阴测测一笑,倏地握紧剑身,猩红的鲜血立即不断地从他手掌上滴落,他却仿若不知,握剑的手用力一甩,将朱萧整个人直接甩向不远处的大树,只听轰一声,大树被朱萧的身子生生撞断。 鬼魅的白色身影再度而上,一掌拍出,朱萧又被拍飞数丈。 朱萧口吐鲜血,捂着胸口摇晃站起来,颤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古月楼虽是北疆第一杀手组织,但从没人将古月楼和武将世家慕容氏联系在一起,偏偏眼前少年不仅知道自己,知道听雪谷,还知道少主。 听说听雪谷又下雪了。 听雪谷又下雪了。 听雪谷下雪了。 凤女,听雪谷下雪了,我带你去看雪落好不? 这话似乎在很多年前,他对凤女说过。 而当时在场的有少主,有凤女,有冷星,有灵瑶,还有那个是已经死去六年的人。 死去六年的人…… 朱萧心底大骇,恐惧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凝视着鬼杀,痛苦的喃喃自语:“不……不可能,不会是他,死去的人不可能活过来。” “是啊,我的确死了,所以我化作鬼回来找你们。”鬼杀手持长剑,一步步地走向朱萧,忽然他似想到什么,又笑道:“凤女还不打算滚出来吗?你们两人素来秤不离砣,砣不离称,这会怎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相好受死。” 他刚说完话,一阵尖锐的怪音响起,霎时林间烟雾弥漫,朱萧人已不见。 余下的黑衣人见此,纷纷提剑攻向鬼杀。 “秋水有情,送君一程,却叹黄泉路漫漫茫茫。”冷傲低沉声音从上方传来,旋即一道黑色身影傲然飘下。 人还没落地,秋水剑已插入土中,拦在众人面前,深褐色的剑穗随风轻轻飘动。来人落于剑柄之上,裹着黑色斗篷,难见面容,唯有额前隐隐露出一缕黑发。 “退则生,进则亡。” 其中一名黑衣人,惊愕道:“秋水剑!是铸剑世家商家人,快撤!” 烟雾散去,林间只剩一地残缺尸体,那还见鬼杀和黑袍人的影子。 绯雪衣瞥了一眼地面,周身毫不掩饰的散发着森冷杀气,目光阴沉的盯向前方:“鬼杀,你若敢逃走,本宫定砍下你人头做骷髅水晶杯,日日盛酒喝。” 许久许久后,绯雪衣又眨眨眼,轻咦一声:“刚才似乎子洛出现过?” ****** 这边,凤女带着朱萧一路施展轻功狂奔。 “凤女……是他回来报仇了……你放我下来,你快逃……再晚就来不及了……”朱萧眼神呆呆,脑中一片空白,他在靠近少年的那一霎,他闻到腐烂气息,那是属于死人才有的味道,他看到那只手,布满了令人作呕的伤疤,是那人真的从地狱回来了。 “你不要再说话,没有谁来报仇。”见朱萧惊吓如此,她心中是又急又怒,一定是那白衣少年对朱萧施了什么妖术,让朱萧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事。 “不,你听我说……当年我们杀光他的族人……他现在回来报仇了……”当年一幕幕就恍惚在眼前,当时那人趴在地上,看着他们的眼神怨毒阴狠如蛇蝎,其实在那刻他心里就已恐惧。 凤女咬唇蹙眉,还想再安慰几句,头顶却突然传来粗嘎诡异的笑声。 这笑声就像是有人在耳旁在用铁锯锯木头,又像是被人掐住脖子频死之际做最后挣扎,听得人头皮发麻,直起鸡皮疙瘩。 凤女大惊,急退数丈,改转方向。 谁料那笑声就如同紧追不舍的毒蛇,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无论他们走到那里,那笑声都会在耳旁响起。 不知过去多久,凤女累得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气,并喝道:“有本事就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 “想了你们六年,念了你们六年,今日终于得以见面,我实在是太开心了,难道凤女就没一点点欢喜吗?真让我好生失望。” 哀怨低诉的声音很冷很冷,冷得就好似从地狱传来一样,凤女惊得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树顶上赫然站立着一名满身是血的清瘦少年,他身背琴囊,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惨白的面容木讷清秀,漆黑的双瞳黑的诡异,黑的阴森。 凤女一咬牙,提剑就冲了上:“满口胡言乱语,我要杀你了这个妖人。” “你相好要死了。”他轻笑,身形掠起,一脚朝凤女胸口踹去。 谁料鬼杀这凌空一脚,只是虚招,脚到中途,忽地缩回,手中石块弹出,击中凤女的胸口,紧接着又是凌空一剑斩下,朱萧的身体顿被劈成两半。 “啊!” 凄惨的尖叫声响起,凤女摇摇晃晃的爬到尸身前,颤抖伸出手却不敢再抱起昔日爱人的身体,她满脸泪水的大声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鬼杀嘴角浮现一丝嘲笑,凌空一转,翩然落地。 “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便叫残忍,那六年前你们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天理不容……哦,我说错了,你们所做的本就是天理不容,所以连老天都看不去要你们一一来偿还。” 凤女瞪大眼看着迎面而来的人,不,这个凶残冷血如魔鬼的人,怎么会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你不是他,你不可能是他,他当时明明断气了……”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胡乱地摇头,这双手因亲自抬那人入鼓而染满了鲜血,一手的血啊,她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留那么多血,那血是热的,好热好烫,那滚烫的温度让她怎么都忘不掉洗不去,就如梦魇般夜夜折磨着她。 “哎,何苦再自欺自人呢?”他的声音那么地温柔,可做得事却是那么的残忍。 剑起剑落,寒芒一闪而逝,凤女双手手筋被挑断。 事至此,快要被恐惧彻底淹没的凤女,忽然疯狂大笑,她只求一死。 但不等她咬舌自尽,鬼杀已经将剑插入她的嘴里,朝旁边一划,然后将长剑刺透她手掌,钉在地上。 他低笑一声,温柔的谴责道:“我让你死了吗?” “呜呜……唔……”鲜血从嘴里狂涌出,她痛得语不成句。 “现在相信是我回来了吗?” 一瞬间,凤女被抽干体内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她绝望茫然的点头。 “回去告诉慕容苏和花容,这不过是开始。”言罢,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他抬头望了一眼来时地方,黑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 夜色如墨,漆黑一片,正如鬼杀的此刻内心一样,黑暗,无止尽的黑暗。 他没有回去找绯雪衣,而是自己选择一个人独行,只是随着越走越远,他的心越发不得安宁。 若是没有解药,寒气将慢慢侵蚀你的血液,骨骼,经脉,最后将你整个人冻住,直到死亡。 本宫最厌恶满嘴谎言之人,鬼杀你是吗? ****** 粗大的树枝之上,绯雪衣倚着树干,一条腿悬在空中,晃晃荡荡,一条腿屈膝放在树枝上。 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手里拿着绣花绷子,一针一针穿过布面,他看似轻松惬意,实际满眸阴冷暴戾,布面上绣的是一团团疙瘩,嘴里哼的是鬼杀丑八怪,找个娘子满脸麻子,鬼杀丑八怪,生个儿子叫丑九怪,鬼杀丑八怪,今儿缺胳膊明瘸腿。 悄然来到,站在树枝另一端的鬼杀黑着脸:“主子,属下回来了。” 绯雪衣冷冷一笑,头也不抬的嘲讽道:“这位壮士劳烦你滚下树去,你高大威猛的身形挡住本宫的光亮了。” 鬼杀知他在生气,想了想问道:“主子,不累吗?” “不。” “主子,不饿吗?” “不。” 鬼杀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又看看绯雪衣,终究面无表情的飞身上前,一把扛起人消失在夜色中。 第六章 火堆旁,鬼杀把捕来的野兔剥皮清理干净,架在火堆上翻烤,不多时野兔便烤的直冒油珠,油珠滴入火堆中发出‘嗞嗞’响声,香味四溢。 他一边翻烤着,一边看着旁边优雅打理长发的绯雪衣,似不经意问道:“主子,我听说古月楼和慕容家有密切关系,不知主子与古月楼有什么仇恨?” 绯雪衣长眉不屑地挑起:“有关系又如何,一个小小杀手楼本宫岂会放在眼里,若不是眼下要对付那个老妖怪,本宫早将慕容苏给宰了。”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鬼杀已经习惯他的自负自我陶醉,所以前面他很淡定,但后面猛然间听到那个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全身血液霎时沸腾叫嚣起来,眼底恨意翻涌,惨白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阴森森盯着绯雪衣:“杀慕容苏这种人只会脏主子的手,属下非常乐意效劳。” 绯雪衣一怔,继而想起他在见到朱萧后的反常,不由冷笑道:“呵,看来你比本宫还想慕容苏死,莫非你今日这幅模样正是拜他所赐?” “主子多虑了,属下只是想替你分忧。”鬼杀撕下一边兔腿递给他,因为太过激动嘴里又忍不住发出了那种笑声。 绯雪衣嫌弃地看了眼他的手,自然没有接过他递来的兔腿,而是自己用匕首割下一小块,小口小口的吃着:“你这声音瘆得人慌,等回去后让朔丞看看嗓子能恢复不。” 见他露出拒绝嫌弃的表情,鬼杀也不介意,正欲埋头啃时,忽听两声细微的声音响过,两枚绣花针已插在他手中的兔腿上,接着便是清冷的声音飘来:“明知本宫内力尚未恢复却依然扔下本宫而走,你的忠心不过尔尔,此乃罪一;本宫相信如果你体内没有寒玉丸,你早就一剑杀了本宫,对主子暗藏杀机,此乃罪二;满嘴谎话,对主子做不到诚实,此乃罪三,所以这兔肉你也别吃了,好生反思下,本宫能让你快速恢复有能力手刃仇人,自然就能让你活得比从前更凄惨更痛苦。” “是。”鬼杀放下兔腿,神色间没有丝毫的不满不愿,他现在心情痛快无比,那还会在意绯雪衣的说辞,况且绯雪衣所说亦是事实,他压根就没真心拿他当过主子。 他行尸走肉的活着就是为报仇雪恨,这点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若不是被体内寒玉丸牵制住,他早便去盛京寻慕容苏等人,又岂会坐在这里,不过现在既然知道绯雪衣也想杀死慕容苏,那以后就算绯雪衣赶他离开,他都不会离开。换而言之,这何尝不是上天在助他复仇,他怎能不痛快。 他生平两大喜好一抚琴二饮酒,若是此刻有酒,他定要痛饮个三大坛。 绯雪衣见他低垂着头,双肩一直颤抖,嘴里不断发出那种声音,不禁怒上心头:“你有病?”这人平时不说话跟在身边像个鬼,一说话偏偏满嘴谎言,不见一句真话,不正常起来又像个疯子,他现在真怀疑他当初到底是中了什么魔才会留他一命,后来还用掉许多珍贵药丸。 鬼杀闻言霍然起身,冷冷扫他一眼:“我相信任谁在人皮鼓中渡过六年,都不会正常到那去。” “疯子。”谁没事会去鼓中渡过六年!还是人皮鼓! “正是。” 鬼杀没有再理会绯雪衣,俯身拿起琴囊,走到空地上,席地而坐,取出琴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 第一次见到这张琴时,他就被惊艳得移不开双眼,以红玉雕琢制成的琴身,玉色温润剔透,以千年冰蚕丝所制的七根琴弦,隐隐泛着清冷的玉光,而琴尾系着两条两指宽的雪白绸带,上面绣着七朵精致的红莲。 深深吸了口气,手指轻轻拂上微凉的琴弦,思绪随之飘远。 ——莫瑾,这是红玉七弦琴,为师现在把它传给你,你要善用此物,切不可用此滥杀无辜犯下罪业。 ——吾徒莫瑾,为师曾为你卜算过,你命里有两大劫,一是命劫,一是情劫,都是死劫,你虽为花之子有情荼花相护,但究竟是生是死,还得看造化。 ——你既不听为师之言,偏要一意孤行,那从今往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鬼杀缓缓阖上眼:师傅,徒儿错了。 绯雪衣双眸一眯,红玉为座,冰蚕为弦,奏弦开杀,八方生莲,撼杀千里。 就是不知他练到了何等境界。 少年抚琴而坐,长发简单的高高扎束,周身少了白日的冰冷死气,多了份宁静,绯雪衣很庆幸为他遮去了丑陋的面容,否则此刻真不愿直视。 然而他双手搭在琴弦之上,却久久没有落音,就在绯雪衣以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弹奏之时,只听一声清鸣划破夜空,接着如流水般的琴音潺潺而出。 “月下,琴声,美酒,就让商某人来舞剑助兴。” 一道低沉豪气的声音传来,只见白日里那名黑袍人忽然自天而降,他左手持酒壶,右手持秋水剑,挥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后,指向鬼杀:“如何?” “指教了。”话落,十指飞舞,琴音骤变。 若说方才琴音是霏霏细雨,轻打芭蕉,迤逦缠绵,那此刻陡然升高的琴音,变得急而繁,徐而快,令人耳接不暇,就宛若千军万马,奔腾而至,震撼人心。 黑袍人足尖轻点,凌空而起,和着琴声,长剑在空中潇洒挥舞,剑光纷飞,激起落叶漫天。 琴声悦耳,剑舞悦目,两者配合的天衣无缝,让人不禁要拍手叫好。 怎奈看到这幕的绯雪衣竟是冷哼一声,随手拾起根树枝,走入场中。 黑袍人是腾空,旋身,身随剑动,剑随身转,挥洒纵横,剑势如虹,劈天贯日,剑掌乾坤。 而绯雪衣就站在地上将手中树枝挥出,每一招不拘泥,不约束,完全端的是即兴发挥,一切随意。 片刻之后,琴声渐渐回归柔和平静。 黑袍人亦缓缓收势,插剑入地,凌空一个转身,身子便轻倚剑上,剑身顿时被压成了弧形。 他执起酒壶,仰头猛灌了一大口,大笑出声:“对月饮酒,人生几何。真是痛快,小兄弟,可敢与商某人喝这结拜之酒吗?” 压弦收尾,万籁俱静,鬼杀轻舒一口气,收琴入囊。 “有何不敢。”说着就要上前接过黑袍人的酒壶, 然杵在两人中间的绯雪衣微微抬手,手中树枝便横在鬼杀的身前,做了个拦阻的动作,并冷冷道:“我不同意!你知道他是谁吗?了解他是什么人吗?这么随便就和人结拜,不觉太过草率儿戏吗?回过头发现彼此竟是仇人,不觉得荒诞可笑吗?” 一连串掷地有声的质问,也不知是对谁所说,但见鬼杀与黑袍人均是一怔。 转瞬,黑袍人站起身,浓眉如墨,五官硬朗,无视绯雪衣的存在,一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直直盯住鬼杀,自报家门:“淮阴商氏,商子洛。” 淮阴商氏,铸造世家,却在十年前被下旨逐出北疆,此后一直隐世荒漠。 传说每代商家家主,不仅拥有高超的铸造技术,更是用剑高手,一把秋水剑,玄铁所造,削铁如泥,任何兵器都在它之前,唯有惮服,除去慕容家同样玄铁打造的‘赤霄’。 鬼杀不由怔住片刻,而后抱拳诚恳谢道:“今日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至于这结拜之酒……多谢阁下美意,只是我命乃主子所救,此生自然绝不会做任何违背主子之事。”一番话说得诚恳而不卑微,更是将彼此间关系交代的清清楚楚。 听他如此说,商子洛剑眉一扬,打量着绯雪衣:“绯雪衣?” 绯雪衣眨了眨眼正想应道,孰料商子洛忽又摇头:“你这丑模样,怎可与我家雪衣相比,而且眼角没有泪痣,少了那股子风尘味,比不得,比不得。” 风尘味? 绯雪衣瞪大眼,面皮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角的肌肉不住颤抖,被商子洛这样一堵,他自然不会再承认。 鬼杀抬眉也打量着眼前之人,原来他叫绯雪衣。 商子洛收回目光,又看向鬼杀道:“也罢,商某人不强人所迫,这酒就留着改日再喝,商某人还需赶往万仞峰赴友人的三年之约,就先行一步了。雪衣,这次后到者,罚背酒十坛上万仞峰。”冷傲的笑声传来,那雄伟身形已跃起,如风掠去。 生死好友,就算化作灰,都能认出彼此,何况区区易容术。 等绯雪衣反应过来,商子洛人已经远在数十丈外,融入在夜色中。 好你个商子洛,刚才故意那样说,想来是在报复他开始的捣乱。 绯雪衣转身,手指缠上一缕发丝,勾唇邪笑:“傻子才和你比,本宫就要慢悠悠的去。” 鬼杀好似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般,兀自抱着琴走到树前坐下,闭目凝神,打算休息一下。 许久后,绯雪衣负手而立,抿唇看着地上的鬼杀。 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 ****** 盛京,将军府。 第七章 一辆通体全黑的马车在府门口停下,年轻的黑衣侍卫恭敬掀起车帘。 须臾,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从车内缓缓走出,他眉目如画,贵气袭人,凤眸含着浅浅笑意,那笑意就似有魔力般,让人无法移开视线,且不可自拔。 即便他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站那里微微笑着,就已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 而他正是当朝大将军,慕容苏。 “冷星,去告诉夫人让她收拾好东西,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临安。” “是。” 黑衣侍卫颔首,忽似想起什么,他斟酌问道:“少主,花公子那里需要去说下吗?属下担心花公子若知你离开却不带上他,怕是要难过好一阵。”这次少主被派去临安处理瘟疫灾情,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担心花容又借机与少主大吵大闹。当年本该花容嫁进将军府,结果一道圣旨下来,皇帝将沐家遗孤沐清歌许配给少主,这道圣旨下来连国师出面都没商量余地,病秧子皇帝是铁了心要收回慕容家兵权,故以此相逼,他就等着少主抗旨治罪,彼时少主尚没有能力与其抗衡,为不交出兵权就得接下这道旨。于是圣旨接下了,但花容岂肯罢休,明面上理解包容少主,可在少主大婚之日又大醉寻死寻活,少主自知亏欠失信他,当场抛下还在拜堂的沐清歌,到花梦楼陪了花容整整三日三夜,从这以后他身子无端变得弱不禁风,现在听说有孕在身,私下里更是嚣张狠毒至极。看着少主与花容终究走到这步,他心底不由划过一声叹息,作为属下的他们没资格多主子的嘴,因为少主从来需要的只是他们之忠心,所以即便不喜欢花容这个人以及所作所为,他们依然选择了沉默。 慕容苏停下脚步,沉吟道:“也罢,先去花梦楼。” 花梦楼是帝都最豪华,最奢侈的风花雪月之所。 楼内雕梁画栋,一楼大厅正中央有一个圆形舞台,围绕舞台整齐地摆放着紫檀木桌椅,桌面铺着金黄绸缎,垫有软垫的椅上也套着配套的椅套,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色泽暗红如血,衬合着四周的一切,当真是富丽堂皇,奢华无比。 纵然一夜过去,此刻的空气中依旧透着一股银靡气息,让人不难想起夜间宾客满堂,莺歌绕绕,该是何等纸醉金迷的场景。 二楼设有雅间,用金线穿成的珍珠帘子挡住隔开,无论身处其中任何一间雅座,均能看清大厅圆形台上的表演。 三楼则是卧处,慕容苏直接上了楼。 “将军……”门口侍女看到慕容苏,就要下跪。 慕容苏抬手阻止了她,现在这个时辰花容怕是在午休,他不想惊扰到他。 然而门一推开,他就察觉气氛不对,随即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 “慕容哥哥,好残忍,好残忍……”怀里的人身子瑟瑟发抖,声音哽咽,显然吓得不轻。 慕容苏皱了皱眉,轻抚花容的背,目光淡淡扫向一旁恭敬跪在地上的安家兄弟和脸色煞白的灵瑶。 “灵瑶,发生了何事?” 灵瑶哑声道:“回少主,朱萧和凤女死了,凤女……凤女在临死前说是他,是他回来了……” 慕容苏身形一震,能将白离魅炼制的死侍全数杀尽,他就料定此人功力必定不凡,所以让朱萧与凤女带着三百暗影前去,却没想到还是死了。 “朱萧身体被一分二,而凤女被抬回来时已经没救,她被人断筋脉在前,后又一剑把……一剑嘴划开,那伤口直达耳根,根本无法医治,凤女是活活流血不止而亡,少主你要为他们报仇啊!他们死的太惨了!”灵瑶想到那两人的惨死模样,声音愈发颤抖的厉害,内心充满着害怕,好似他们的下场将来亦会是她的下场般。 脑中同时浮现凤女临死前死死盯着她,因极度恐惧双眼而暴突的模样。 她一直含糊不清地说:回来了,是他,回来了。 可,偏偏一张嘴鲜血就止不住的涌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花容见此,直接吩咐安二喂凤女服下穿心毒,并且在她原本伤口上再补几刀。 这一切她都看默默在眼里,没有出言阻止,只因她不想死啊。 那个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能让凤女如此害怕痛苦,她起初不明,当看到凤女用血在地上写的那个字后,她终于明白这个‘他’是指那个人。 刹那间,就算知道那人是真的已经死掉,还是不由害怕起来,而过往那些血腥的记忆渐渐苏醒,怎会不感到恐惧。 木月人都天生带有月牙胎记,或在脸上,或在手臂,或在腰间,或在腿上,完全因人而异,这便是识别木月人的方法之一。 木月族人皆是不净之人,他们身体肮脏污浊,男子竟能逆天生子。 木月族人皆是不幸之人,他们所到之处,必有灾难降临。 木月族人皆是邪恶之人,他们会使用各种蛊术,祸害亲人朋友包括自己。 所以但凡是木月族之人,世人皆不容,只要他们出现就会被弑之,屠之。 数百年来,木月族一直隐于北疆国内,北疆每年都有灾难发生,赫连皇室为保国运,势要将其铲除,奈何又找不到进入木月族的方法。那人是木月人,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少主并不相信这些,他喜欢那人,喜欢的愿意舍弃一切陪那人逍遥尘世,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后来,少主入朝堂,花容暗中找上他们,他们几个想少主或许能借此立功稳固兵权,便同意了花容的提议:赶尽杀绝。 少主在知道他们要去围剿木月族时,只把冷星叫进书房,等冷星再出来时,手中拿着能调动大军十万将士的兵符,也就说少主是默许他们的举动。 况且在那个时候,那人的背叛伤透少主的心,他们自然不会再留情。 于是,便有了那一场惨无人道的赶尽杀绝。 一直默默跟在慕容苏身后的冷星怀疑地望了过来,灵瑶觉得那目光落在身上如针扎,自从她跟在花容身边后,冷星对她就越来越冷淡,甚至看她的眼神带着厌恶,这大大违背了她的初衷。 慕容苏小心翼翼地扶着花容到床榻上躺好,温柔的安抚到入睡后,放下床幔,走到窗边而立,凝眉低声问道:“是他回来了,这句话是怎么回事?”灵瑶与冷星都是陪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他对他们十分了解,如果仅仅是死亡,根本不至于惊吓成如此。 “属下也不敢肯定,因为凤女在死前只写了一个字。”灵瑶垂着头,声音还在颤抖却比先前冷静很多。 “什么字?” “君。”一个君之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苏先是怔住,紧接着面上浮现一抹嘲笑,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他人,厉声道:“一个君字就能代表死去六年的人回来?灵瑶,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言论,你的职责是服侍好公子。”君莫瑾,六年前没能看着你死,六年后你若真敢回来,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等着你,这次我要亲自送你死。 冷星手下意识按紧腰间的长剑,这么多年来少主从没这样口气凌厉说过话,没想到一提起那人,少主情绪就如此失控。 “属下知错。” “起来吧。” 灵瑶恭敬起身:“少主,听说这次出手救红衣人的是商家家主,不如就让属下带人……” 慕容苏打断她:“不用,这事我会亲自去解决。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会带夫人离开一段时间,你务必照顾好公子,有什么事就去祭天阁找国师,倘若公子问起我,你只需告知他无须担心,等我回来就是他住进将军府的日子。”此次去临安,不仅打消皇帝的疑心,解决私事,还能顺道一会商家人与这名突然冒出的红衣人,真是一举多得。 说完,他身影已化风而去。 听到要带夫人离开,灵瑶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冷星,难道少主打算?” “做好自己本分,不该问的别问。还有小……他已经死了,以后不要再胡言乱语让少主不开心。”冷星淡淡看床榻一眼。 待灵瑶和冷星走后,花容从床上爬了起来,将床上东西全部抛到地上,他娇艳的面容已经变得扭曲。 “君莫瑾,你死了都不人让安宁吗!为什么,为什么!我绝不相信你还有本事从地下爬出来,哼就算你从地下爬出来,我也要把你再杀回地下去……” “花容,你何必急着动气。当初可是我们所有人看到他断气,才抬进鼓里的,就如将军所说一个君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安大慢慢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细声安慰。 花容靠在他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但是你也瞧见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如果他知道我骗他,或者根本没有孩子,我不敢想象会怎样。”明明是木月人,偏偏两人在一起多年,他肚子就是没反应,而慕容苏在他与沐清歌之间也始终不表明态度,他又急又恼之下便生出假怀孕的计策,逼慕容苏做出选择。 安二靠过来,手指轻抚他的脸颊:“不会,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一切有我们和国师,你且安心。”只要蛊虫不取出来,慕容苏就不会离开,而你快乐就是我们两兄弟的最大心愿。 花容娇嗔一笑,手撑在床沿边高高翘起屁股,眼媚如丝:“那……现在人家想……” “你个妖精,想要又从不愿让我们喂你,每次就知道折磨我们两兄弟。”虽是抱怨的话,不过语气里却没有半分不甘,安大褪去他的亵裤,扶着他的欲望,温柔含进嘴里。 安二则伸手到他后面轻揉按压,感受着手指被内壁紧紧吸吮的感觉。 “好紧!好花容,什么时候你才愿意让我们两兄弟进去一次哎。” “唔……好安二……动一动……”花容扭动腰身轻叫着,他的身子只有慕容苏能进,其他人绝对不可能,就算是安家兄弟都不行。 安大看到花容这银荡模样,那还忍受得住,当即脱掉裤子移到安二身后,强插了进去。 一室春色,三人银乱,呻吟不止。 ****** 接连几日都是暴雨天气,绯雪衣与鬼杀只得暂时停下赶路。 鬼杀住的房间原本离绯雪衣隔的很远,但当半夜醒来时,他发现绯雪衣竟然四叉八仰的躺在他身边,当即吓一大跳。 屋外雷声滚滚,夜雨潇潇,他起身将绯雪衣抱回他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醒来,绯雪衣坐在窗边,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呆数时辰后,扔给鬼杀一个十分精致漂亮的碧色小玉瓶,瓶身上面刻着一个‘绯’字。 打开瓶盖,一股如莲似雪的清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很熟悉,正是绯雪衣身上独有的气味。 “鬼杀,你何德何能值得我如此待你。”绯雪衣苦笑,目光毫不避讳留恋的盯着那个瓶子,可是,为什么就是情不自禁想要这样待他,难道真因为彼此有过一夜风流?不,那一夜只是个耻辱,罢了罢了,既然一开始就是利用,那就不要再胡思乱想,将那一夜彻彻底底忘记,他的人他的心从来就只属于那人,若老去记恨着那一夜,岂不是对不起那人了。 鬼杀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目光,握瓶的手不由紧了又松,随即不做多想,倒出里面仅剩的一粒药丸服下,反正他的命就在绯雪衣手中,绯雪衣若有心杀他,自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服下后,他才晓得自己服的是千年雪莲制成的药丸,千年雪莲是何物,那是世间罕有万金都求不到的东西,而绯雪衣竟然就这样扔给他。 当时,他还不明白绯雪衣为什么要这样。 直到半夜醒来时,他才豁然明白过来,这人是受不了他身上的气息,才让他服下千年雪莲丸。 因为当天夜里,绯雪衣又躺在了他身边,这次是双手双脚像八爪鱼一样,从背后死死缠住他。 第三天亦是如此,这次他直接一脚将人踹下床。 绯雪衣被摔在地上,又痛又冷,火气顿时上来,不过他平时脾气也好不到那去,对着鬼杀劈头盖脸是一顿臭骂,什么难听不雅的字眼都蹦了出来,甚至还有很多词是鬼杀从没听过的,也理解不了的。 鬼杀面无表情的听着。 等绯雪衣骂得自己闭嘴不愿骂了,他才朝里面挪了些许位置,语气淡淡:“主子,其实怕打雷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绯雪衣目瞪口呆。 是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差点被雷劈死,从那以后,他就十分讨厌这种雷雨天气。 但,被这样直直讲出来,他脸皮怎么挂得住。 一个人在原地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不上床,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屋子被劈得透亮,紧接着雷声滚滚。 绯雪衣脸色一白,整个人毫无形象的扑上床,死死抱住鬼杀直发抖。 鬼杀垂眸冷冷凝视着腰间的那只玉手,几次抬手欲拿开,最后终究是叹息一声,阖眼睡了。 绯雪衣见他不推开自己,于是更加得寸进尺,埋头在他颈间蹭了蹭,他素来不喜与人太过亲近,甚至是排斥抵触,但贴近鬼杀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他心底就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让他无从拒绝亦不想拒绝。 他明明知道这样不对,但就是情不自禁,就如同为鬼杀疗伤恢复身体一样,他皆是出于情不自禁,莫非他这是犯了‘初夜情节’? 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 该死,鬼杀会不会有喜欢的人?那夜他是什么感觉呢? 他以前是什么模样?红玉七弦琴为什么在他手上,他和听无涯是什么关系?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用多久,绯雪衣埋着鬼杀的颈窝亦合上眼入了睡,也不知梦到什么,嘴角竟露出浅浅的笑。 ****** 翌日,天空放晴,碧蓝洁净的天空就似被水洗过,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风。 绯雪衣与鬼杀骑马来到万仞峰下。 绯雪衣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思索片刻问道:“鬼杀,你能上去吗?” “回主子,若有绳索借助,能上。”他现在内力并未完全恢复,想要一口气攀登至山顶,实在存有难度。 闻言,绯雪衣轻叹口气,默默的把绣花绷子递给他。 鬼杀有些迷惑地接过,只见绯雪衣从怀里摸出根红玉簪子,拢起长发随意一绾,再将玉簪子插入,然后挽袖子扎裤腿。 “你先回客栈等本宫吧。”说实话,他内力也没全部恢复,想要登上去必须费点力气,他现在真后悔不已,当初是谁定的这个狗屁三年之约,这不是瞎折腾人么。 “是。” 绯雪衣长眉微微挑起,上下打量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警告道:“还有五天便是月圆之夜,你若敢趁机逃走,本宫回来后,定让你尸骨无存。” “主子请放心,属下一定哪都不去,乖乖等你回来。” 说这话时,他的确是这样想,然而接下来遇到的人,却让他不得不离开绯雪衣。 第八章 直到绯雪衣身影消失不见,鬼杀才转身离开万仞峰,一路走走停停,等回到客栈天色已暗。 这几晚因为绯雪衣的缘故,都没能休息得很好,于是随便吃点东西后,简单收拾一番便上床躺下,结果一落枕头就睡着。 梦里面,和煦的秋风中,满山遍野的情荼花开得正盛,纯白如雪的花朵,散发出淡淡清香。 红风车,插满家,春风来,吹便转,阿爹唤娃快回家; 情荼花,种满山,秋风来,吹遍开,娃娃摘来赠阿爹。 一道稚嫩的声音轻轻唱着这首歌谣,那声音犹如天籁,久久在耳边萦绕。 只见漫山情荼花间,一个白衣小人儿挥舞着手里小花锄,正在专心的栽种情荼花,在他身旁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学他做着同样的动作,只不过小家伙是用爪子在刨。 不远处黑衣少年提着食盒缓步走来,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袍上绣满各种奇怪形状的图案,脚上也穿着双破烂的草鞋,俊美的面容上却堆着最纯净的笑容。 画面一转,大火冲天,声声惨叫响彻头顶这片苍穹。 族人被轮奸,族人被杀死,以及站在高高祭祀台上大笑的花容,他肆意地疯狂大笑,眼中毫无怜惜只有冷漠。 浓稠的血色霎时铺天盖地而来,而他自己就倒在血泊之中,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用尽最后力气无声念出咒语,让滋生在血液里的情荼花,以不寻常速度在血肉模糊的背上盛开,又转瞬凋零谢落,护住了心脉,人却陷入了黑暗。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不能呼吸,不能逃离。 耳边一会是稚嫩的歌谣,一会是族人的惨叫,两者就这样重复,重复,再重复,不依不饶的折磨他,一点点吞噬他的心。 渐渐地,他发现他的心没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要毁天灭地的恨。 他吃着同族存活,他想着仇人度日,他恨啊! 鬼杀猛地睁开眼,赤足走下床,动作僵硬的解开琴囊取出琴,坐到窗边。 窗外,厚厚乌云遮住了柔和的晨光。 天,要变了。 琴声乍起,一股阴风骤然刮起,刮起树枝上与地上的枯叶,在空中飞舞。 客栈内,马厩的马匹突然惊慌嘶鸣,奋力挣脱缰绳,四处窜逃。 然而诡谲的琴声如同魔音,一声一声接踵而出。 迷惑人心智的琴音,让还在沉睡的人,心头慢慢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只觉得心跳加快,全身燥热难耐,随着琴音升高,便清晰感觉到这琴音在一寸一寸焚烧他们的肌肤,他们偏生无法动弹。 整个客栈因这琴声,陷入死寂的黑暗之中,而弹琴之人丝毫不见有停下的趋势。 他十指如飞,指不离弦,弹奏不断,十根手指头,鲜血淋淋,冰蚕弦饮艳,魔力更增,似有摧毁万物之威力。 他一双黑瞳异常妖异,里面尽是仇恨与怨毒。 他满头墨发恣意飞扬,面容狰狞可怖,一条条伤痕如蛛网纵横交错在他脸上,他神似妖魔,却比妖魔还丑。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似在笑,笑可笑之人,似在叹,叹可叹之命。 他在一片混沌中绝望挣扎,眼前绯红一片,动动嘴唇,想要呼救大叫,可是嗓子早已被毁。 意识模模糊糊间,忽觉得一股暖意流遍他的全身,渐渐地,一直萦绕在眼前不散的血红开始褪去,那股暖意将他一步步带离了困苦无助的境地。 ****** 祭天阁。 白离魅猛的惊醒过来,扶着砰砰直跳的胸口,久久无法平息。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有做梦了,他已经不记得,为何今日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难道暗中有什么变数发生,是他不知道的? 无月睁开惺忪的眼,支起身子道:“师傅?” 望着这张倾城绝色的脸蛋,百里魅脑中轰然一响,失神得一片空白,然后,他紧紧抱住无月,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粗暴,彼此嘴里很快便充斥着浓浓血腥味。 就在无月以为自己会在这个吻里窒息而亡时,白离魅松开他,叹道:“天还没亮透,你再睡会儿。” 淡淡扔下一句,他起身披上袍子,进了暗室。 明亮的暗室内,不像外面布置的那般奢华,反而清雅简洁。 白离魅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出一幅画卷和一个檀香小木盒,在桌前坐了下来。 画卷,缓缓展开,画上之人笑得眉眼弯弯,展开双臂站在一片花海中,任由白色花瓣萦绕他而转。 打开小木盒,里面放着一张金边白色锦帕,右下角用红丝绣着一个字,在锦帕上面放着的是一个木镯。 从暗室出来后,白离魅来到院中,划破手指,滴血入池水中。 眨眼间,原本平静的池水慢慢发生变化,水面开始微微荡漾,接着剧烈翻滚。 待翻滚过后,池水就如一面镜子般清澈明亮,里面映出一座冰天雪地山峰之上,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在不停的打斗着,雪花剑气包围住他们,令人无法看清面容。 “看来这就是红衣人与商子洛。”白离魅的面色已经有些惨白,额头冷汗涔涔,用这种禁术本就以消耗生命为代价,对身体伤害极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而亡。 以血引路,再度凝神感应。 就在这时,平静的池水突然又剧烈翻滚起来。 颤抖的画面里,一名丑陋得似人非人的白衣人抚琴而坐,他周身笼罩着浓浓的阴暗之气,就如同地狱之下的阴暗,让人看不到光明只觉得彻骨的胆寒,而那琴音仿若有感应般,瞬间穿过这一池水向他袭来。 “噗……”鲜血喷出,池水恢复平静。 白离魅踉跄退后几步,险些摔倒,幸好无月从后面扶住了他。 “师傅,你没事吧?”无月焦急的问道,师傅在他心中一直是神样的存在,却没想到神也有吐血的一天。 白离魅一言不发地推开他回了屋。 无月站在原地,呆呆看着池水,其实刚才他也看见了。 ******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望着陌生的床幔,那些似梦非梦的情景在脑中快速闪过,鬼杀双眸倏地一眯翻起身,走到圆桌旁,直到确认七弦琴完好无损,他才轻舒口气。 旋即,他偏过头朝窗边望去,冬日阳光静静洒在窗边那人身上,耀眼无比,但那道身形却让他觉得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同一时间,那人转过身。 四目相对,鬼杀身形大震,如遭雷击。 世间真有温柔如风的男子吗? 有。 世间真有人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有。 “莫瑾,是你吗?”那人目光带着一丝恍惚,似难以置信的惊喜,却立即又化作无限悲哀。 第九章 鬼杀不着痕迹后退小步,遂面容平静地收起琴准备离开:“阁下认错人了,我叫鬼杀并非什么莫瑾。” 墨白自然不信,他逼近他,一步一质问道:“当年师兄将七弦琴传给你时,我可是唯一在场之人,难道你要否认这非红玉七弦琴,而你所弹的非七音杀?这天下除了君莫瑾,不会再有第二个会弹奏七音杀之人。莫瑾,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连我都不能告知吗?”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他,却没想到再见面物是人非。当他冲进入屋内,看到竟是一个面容丑陋的陌生之人在弹琴时,那一刻他心底震惊,言语根本无法形容出,但他很清楚,很明白这人便是他一直心念寻找之人,于是前刻的震惊顿时被浓浓悲哀自责淹没。 “我不懂阁下所说的话,这琴乃友人赠送,当年友人离开时留下琴和一本琴谱,我闲暇时候学了一二,若是因此给阁下造成什么误会,我深表歉意。”言罢,鬼杀背起琴囊越过墨白,径直朝窗边走去。 看着那抹决绝的身影,墨白忽然轻笑:“原来如此,是我太过执着了,小莫瑾可不是这个脾气,声音也不似壮士这般冰冷。如若壮士再遇到你的那位友人,能否帮我带一句话给他。” “请讲。” “谷中生变,切莫担心,一切有我。” 一瞬间,鬼杀差点留下与他相认,终归理智占着上风,他淡淡点下头,就在掠窗而出之际,耳旁又不急不缓飘来墨白的叹息。 “师兄,我已经找到莫瑾了,你请放心安息吧。”越急着逃走,只能越是证明你是他,莫瑾你还是如此单纯啊。 离开墨白视线,他落在一颗大树上,停下身形,抬手放在胸口处,那里早已没心跳,他人鬼不是,若是没仇恨支撑,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理由苟活于世。 作为世人口中的月妖,万万不可再连累墨白师叔,这条复仇路,他一人走下去便好。 关于听雪谷、师父师弟之事,等杀死慕容苏他们后,他同样会追查到底。 只是他想一人独行,奈何某人不放手。 “鬼杀。” 莫瑾浑身一颤,只见一道青色身影闪过,眼前赫然多出一顶白色斗笠,接着一张俊逸的脸映入眼帘,与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地温和散淡自在,就似无拘无束的风,天地间任他遨游,从不会为谁停留。 墨白温柔解释道:“烟城这边风沙大,戴上这个能遮挡下沙尘。”他一直都这样体贴,从不多问多说,只默默做着一切。 鬼杀盯着斗笠,绯雪衣特意为他做的人皮面具留在客栈,现在他的样子有多吓人,他再清楚不过,而现在墨白追来,他再试图着去遮掩去掩饰,已经没多大必要,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着。 静默片刻,他接过斗笠戴上:“多谢。” 看到那只满是伤痕的手,墨白心下一痛,勉强笑了笑:“不客气。冒昧问下,接下来你将去何处?” 鬼杀一时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只隔着面纱望向他不言不语,静等他后语。 墨白目光落向远处,幽幽道:“如果没地方可去或者不急着赶路,可愿与我随行去见一个人,不会耽搁很久。”话不点明,纸不捅破,既然你说你是鬼杀,那你便是鬼杀。 “好,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回客栈一趟。” 横竖绯雪衣要三日后回来,在这期间他是自由的,而且墨白不是那种无缘无故乱提要求之人,想来此人和自己必定有很大关系。 墨白轻嗯一声,紧跟随在他身后。 回到客栈,客栈内众人还在就清晨之事议论纷纷,什么闹鬼,什么有木月人住进客栈…… 鬼杀眉头轻皱,找掌柜要来纸笔,给绯雪衣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主子,有事暂时离开。 倘若说最开始时,他还在怀疑寒玉丸究竟有没有绯雪衣说那般厉害,但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后,他是彻底信服了,虽然墨白说不会耽搁很久,但保不准会突生出什么变故,以防万一还是留个纸条好,省得绯雪衣回来没看到他,以为他又逃了。 等鬼杀弄完一切出来时,墨白也正从斜对面酒肆打了一壶梨花酿施施然走出来,眉宇间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壶梨花酿,醉饮天地间,青衣如兮,笑如兮。 这便是他的小师叔,墨白。 而他之所以喜好饮酒,正是拜这位师叔所赐。 墨白笑吟吟的道:“恕罪恕罪,那酒家娘子生得甚是美丽,一时多了几句,耽误了些时候。” “无碍,我刚出来。” 墨白点头。 两人一路相对无言朝城门口走去,那里有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马车行驶约莫四个时辰后,终于顶着月色,在一个偏僻的院落外停下。 和车夫交代了几句,墨白就带着鬼杀进了院子。 进入院中,院中却是漆黑一片,死寂一片。 是的,死寂,因为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墨白脸色陡然一变,闪身进屋,将院中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依然没看到半个人影。 “究竟是谁住在这里?”在这世间,鲜少有人和事然能让他这个师叔情绪大变的。 墨白望着月色,重重叹口气道:“凉风。” 鬼杀惊愕地睁大眼,脑中太多疑惑需要解开,好似知道他的疑惑,墨白接着说道:“那日我赶回谷中,师兄已经死去,而凉风还活着,但脑袋受了重创,整个人变得痴痴傻傻,每次看到红色时,他就会发疯的大叫我不知道,我不要去盛京,我不去……后来,我埋掉师兄带着凉风离开听雪谷,将他安置在这院中,就是怕当初下手之人知道他还活着,再度找上他,只是没想到事情刚有点眉目,就发生这种事。” 盛京,红色。 不知为何,这一霎那间,鬼杀脑中闪过绯雪衣的身影,一袭妖冶红衣,阴晴不定的性格,会是他吗? “其实经过这段日子调养,凉风情绪已经平复很多,所以我打算这几日便动身去盛京,却没想到会遇到你……哎,现在凉风不见了,我还有什么颜面见师兄。” 鬼杀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淡淡道:“先找到凉风,然后一起去盛京。”师门的仇难道就不是仇了吗?他凭什么可以暂时放一边,他是心死不是失忆,师傅对他的恩情历历在目,他为什么不能两者一起做,更何况一者目标确定,一者需要追查,这之间并不影响什么。 墨白看着鬼杀,眼神有些讶然,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说了两个字:“……鬼杀?” “走吧,先从附近的城镇寻找。” ****** 慕容苏离开的当日,花容就派安二跟在后面,若是这次慕容苏还要迟疑不决,那就由安二出手解决,他已经等了六年,不能再这样拖下去。 安二带着五名属下途经乌镇时,不想竟碰到昔日逃掉的族人,让他是‘激动’不已。 集市上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小摊位上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而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围聚着一群人,只听一阵铜锣声敲过,是一阵喝彩欢呼声。 原来是一名蓝衣粗布少年正在翻筋斗,他这一翻,围观人数着已经过了二十个,着实厉害。 呼唤声,拍手声,时不时还有铜板落地声,好不热闹,但就是有人要破坏存心这热闹景象。 “木月人卖艺,你们竟然看得如此起劲,真是可笑可笑。临安之所以发瘟疫,就是因为来了几个木月人,没想到这里也来了木月人,呵呵,不知这次又会天降何种灾难。”这道声音不大不小,却偏偏在这热闹声之下,异常清晰。 霎时,欢呼声停止,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落向说话之人,以及他身后的五名彪形大汉。 敲打铜锣的柳伯面色大变,他真恨不得冲上去将安二撕咬成碎块,然而为活命他必须忍,他不能让最后的木月族人灭绝。 柳伯强笑着道:“这位爷,小老儿不过是带着孙子跑江湖混口饭的可怜人,不懂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爷不喜欢看,小老儿这就带孙子离开,马上离开。” 翻筋斗的少年停下来,愤恨地瞪了安二一眼,便转身收拾东西。 一直乖乖坐在地上玩树枝的凉风,看到突然出现的安二,顿时指着安二咯咯咯的笑起来:“……爷爷……他是狗……好狗儿……爷爷……” 安二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狞笑道:“熟人还真多。一群木月妖人,今日我就替天行道送你们下地狱。”话音落下,他反手拔剑,锵的一声,长剑出鞘,如毒蛇般刺向柳伯的胸膛。 蓝衣少年见状,手中装钱的铁盘子毫不犹豫抛下安二,安二身形一偏,躲开铁盘。 少年立即拉着柳伯和凉风冲出人群,而四周围观的人慌不择路,开始四处窜跑,或许是被安二等人所散发的杀气给吓住,或许是被木月人三个字给惊住。 第十章 “杀人了!救命啊!”少年边跑边呼叫,虽然他深知根本就不会有人出面相救他们。 安二纵身一跃,满脸凶光的挡在他们面前,只是目光在落在少年身上时,那样子又像极市井恶棍。 “君小七,六年不见,难道连哥哥都不知道叫了吗?” 君小七狠狠咬牙道:“猪狗不如的畜生,送你点钱买棺材。”他手一扬,几枚铜钱破空射去。 安二长剑挥舞,铜钱落地,冷冷道:“全部给我杀了。” 壮汉领命,挥拳直扑上来。柳伯又惊又怒,气喘吁吁的推走君小七和凉风,挺身拦住壮汉的去路,纵然非死不可,他也想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小七凉风,快跑!” 眼看那一拳就要击上柳伯胸口之际,突然间,一白一青两条人影闪入,首当其冲的壮汉身子当即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其余四人来不及惊呼便都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再无力爬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只见白衣人又抄起路边货架上的竹竿,凄惨的哀嚎中,竹竿已从一名壮汉肚子直穿过去。 他就这样挑起那鲜血淋漓的身体,直直抛向安二。 安二面色煞时苍白,万分惊险的躲过这一幕,白衣人是谁他不知道,但墨白他是认识的,握紧手里的剑,颤声道:“墨白先生,真是好巧。” 墨白瞥他眼轻轻一哼,没有理他,而是转身走向凉风他们。 见墨白不搭理自己,安二又看向鬼杀,只觉得背脊无端直冒冷汗,莫名惧意让他下意识的想逃,他的确也逃跑了。 鬼杀欺身而上,飞起一脚,将他踢飞数丈远。 “安二,今日吾将以月祭祀的名义,替你洗净一身罪恶污秽。”他衣衫飘飘,头戴斗笠,把玩着手中红布包裹的鼓槌,平静的声音如霜如冰,听得人不寒而栗。 六年前,他是花之子。 六年后,他是月祭祀,他的责任本是守护他的族人平安幸福,但现在却是要手刃仇人,杀死黑袍人解放被困的万千族人之魂,何其讽刺,何其悲哀。 安二看着这身形宛如鬼魅的白衣人,心里惶恐不安愈发浓烈,手腕一抖,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从袖子里悄无声息的落入手中。 旋即,他倏地跃起,袭向鬼杀,暴吼道:“你到底是谁?休要装神弄鬼。” “木月族规,对祭祀出言不逊者,杀无赦。” 鬼杀身形微侧,故意让匕首划开面纱,再拍出一掌,拍在安二的肩胛骨上。这一掌带着他的满腔仇恨悲愤而出,用尽了他全部力气,避无可避的安二如何承受得住? “啊!” 那张脸上的一条一条伤痕…… 不容他从惊愕中反应过来,骨头的碎裂声清晰响起,手中匕首落地。 安二疼得两眼一翻,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浑身直抽搐。 鬼杀蹲下,顺势拾起匕首在安二的脸上轻轻一划:“哎呀呀,见到我的脸如此惊讶,看来凤女回去后并没有告诉你们我回来了。哎,当年你一刀一刀划在我身上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我该怎么回报你这份‘大恩’,让你变得和我一样如何?”这一刀并不重,紧紧破皮而已,偏偏他手中匕首不移动位置,就在那条伤口上来回划,让疼痛一点一点的加重直到露出森森白骨。 “现在信了吗?” 安二痛不成声,终于绝望的叫出来人名字:“君……君莫瑾……”他信了,他信了,其实凤女说的时候他就有些信了,只是心里仍然抱着那么一丝侥幸,毕竟当初君莫瑾确确实实断了气。 鬼杀掐住他的下颚,让他直视自己的面容:“安二,我好看吗?” 安二打了个寒颤,他现在只求一死,因为眼前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猜不到他会怎么来报复,他不是君莫瑾,他做不到活活来承受折磨,他只求速死。 鬼杀面容忽然变得阴森可怖,黑眸里满是阴狠怨毒,反手朝着安二的脸上就是两鼓槌,敲碎他满嘴牙齿。 “唔……求……求求……”整张脸顿时肿得老高,碎掉的牙齿混着鲜血缓缓流出。 “现在求我,当初族人们跪下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做的,你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就不是了吗?还有我允许你自杀了吗!你们一个一个见到我就想寻死,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难道你忘记当年,我们几个在一起相处的快乐记忆吗?”鬼杀眸露惋惜之意,但手中匕首却毫不留情划过他的手腕,划过他的脚筋。 安二无力的摇着头,这人已经不正常了,他就是个疯子。 鬼杀笑了笑:“拜你所赐,我的手现在握剑都握不太稳,所以我无法一剑给你们个痛快,我只能这样慢慢地让他们流血,慢慢地死去。”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不喜欢用剑的原因,握剑不久,手腕就发酸无力,还不如赤手空拳来得强。 “从小到大,我自认待你们不薄,你们因为花容恨我恼我,大可对我一人下手。但为何要如此残忍,那些都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家人族人朋友,你们怎么就狠得下心带外人来灭自己的族?怎么狠得下心啊!你们的心呢,你们的心还在吗?哈哈哈……” 安二此刻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把他埋进去,因为这毛骨悚然的笑声就像是附骨的毒蛆,一直在耳边萦绕,以至于他已经听不清鬼杀在说什么,他只感觉到冰冷匕首划开他的衣服,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六年来,念着你们度日的我怎能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留你一心,待你们三人相聚再一起死。”话落,匕首插入他的胸腔,却没伤及心脏。 然后,鬼杀咬破手指,将一滴鲜血安二额间,嘴里默默念动咒语,很快地,那滴鲜血隐入安二体内。 安二呆呆望着上空,漫无边际的绝望袭来,六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重复,而君莫瑾当时所承受的一切,这次换他来感同身受,没日没夜直到死亡。 “呵,我可怜的族人,我之血,我之魂充满着仇恨,又怎么替你洗去罪恶污秽呢。” 墨白走过来,轻轻握住鬼杀的手:“如果你是为复仇而活,那这条路有我陪着你。”虽然鬼杀还没告诉他怎么回事,但看着这一切,他已经能猜出事情原委,他一直就不大喜欢花容一伙,却没想到他们竟丧尽天良到这个地步。 曾经的君莫瑾温文秀雅,不沾俗气,一双黑眸永远清明如水,可又并非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可触摸,他心怀宽阔平易近人,不计较人的恶,永远只想着人的好,念着人的善。 但这一群人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曾经翩然美好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变得如此狠毒暴戾。 他除了心疼便是自责,若是当年…… 如春风般的暖流不断涌入体内,让鬼杀浮躁的情绪渐渐有了一丝缓和,他深深吸口气,放下面纱挣脱开他的手,有礼且疏远:“我没事了,多谢。” 早愣在旁边的君小七,这会终于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鬼杀,柳伯却早已老泪纵横的跪在地上。 凉风见柳伯跪在地上,他也笑嘻嘻的跪在旁边,看得墨白摇头叹气。 鬼杀拖起处于半死状态的安二:“先离开这里再说。” 分开数年,彼此间有太多话需要说,然而经过现在一闹,这个小镇已经无法容得下他们。 镇外,小破庙。 墨白坐在火堆旁照看凉风,柳伯与君小七则随鬼杀去了屋外。 原来那日柳伯带着君小七几人逃出来后,又返回族里,躲在暗处看着花容他们,等花容等人离开,他才显身四下寻找君莫瑾,找了一圈下来也没找到人,他只得带着君小七他们离开,结果一路东躲西藏逃来,就只剩下他与君小七,而在来到小镇的第二天,又遇到饿晕在街边的凉风,于是将人救下一起而行。 鬼杀负手而立,望着漆黑的夜空,怔了半响道:“柳伯,看到你们活着我很安心,但君莫瑾已死我不过是借着他身体复活的鬼杀。” “公子?”柳伯愕然。 鬼杀微微摇头:“我已不是你的公子,我的命是他人所救,以后我将跟在那人的身边,无法再来照顾你们,所以明日你就带小七离开,等所有事都落定后,我自会去寻你们,你也莫要担心,一切我心里都有计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柳伯难过的皱起眉,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人变成这样,他心里比谁都难过,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谁都没料想到的,但明显公子将一切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并打算一人去解决。 “公子,老奴还不了解你么,你何苦这样辛苦,你现在赶我们走,无非是怕花容再对我们下毒手,但老奴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说看到我们活着安心,你可知老奴看到你活着心里有多开心,老奴现在只想守着你,就算要死老奴也要为你挡一刀。” 君小七听后,浓眉一竖冷笑道:“当年你私自送我们走,现在又想赶我们走,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都说了你不是我的君哥哥,又凭什么来管我,我要去盛京亲手杀死花容他们,为阿爹为大家报仇,而这些都与你这个疯子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需要你的照顾。” 第十一章 疯子两个字如一记重锤,重重捶在鬼杀的心间,使他挺拔笔直的身形晃了一下。 柳伯忙喝斥道:“小七,进去。”君小七哼了一声,转身回进入庙内。 “公子,小七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不要生气。” 鬼杀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者,两鬓早已斑白,六年的时光俨然让他老了十几岁,不由轻叹了口气:“嗯,柳伯你也进去休息吧,我来守夜。”言罢,足尖轻点,人飞身上树,坐在了树枝上,从怀里摸出那个碧色小玉瓶,细细摩挲瓶身的那个字,思绪渐渐飘远。 绯雪衣,绯雪衣,你真实身份会是谁,为什么和慕容苏有仇,听雪谷之变与你有关吗?慕容苏娶了沐清歌,那花容身在何处,为何没有嫁进慕容府?还有花容口中多次提起的国师…… 北疆数百年来有四方势力并存,一阁一宫一族一府。 一阁,祭天阁,里面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国师大人,他是北疆子民信奉的神,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是北疆子民崇敬膜拜的对象,即便是皇帝见到他都需礼让三分。 一宫,百花宫,北疆开国皇帝亲信所建立起的组织,直接效忠听命于皇室,在北疆国内除去祭天阁,就属百花宫势力最大,而百花宫有个强敌宿仇天山一脉,两者间相斗已有数百年。 一族,木月族,此族又称为月妖,隐于北疆国内,族内只有男子,族人信奉情荼花忌蛇,传闻他们的花之子乃花神转世,弱冠之后有灵力会使用妖术,是北疆皇室数百年来的一根刺,想拔又不知从何下手。 一府,慕容府,武将世家,手握兵权,在北疆地位近乎不可撼动,慕容府私下有自己的杀手楼,以及亲自编组的一支暗影,作战勇猛,所向披靡。 木月族在花容、慕容苏、以及所谓的国师联合之下被灭,四方势力就剩下三方鼎立。 慕容苏为巩固手中权利出兵灭木月族,他能理解。但木月族和祭天阁没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水火不容,况且历任国师皆自诩悲悯世人,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皆一样平等,为什么会突然找上木月族,给予花容承诺的同时,交代花容的事又是什么呢。 明晚才是月圆之夜,然而现在他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寒意在体内升起,一天时间他能赶得回去吗?柳伯和小七该作何安排?他要同墨白师叔和凉风一起去盛京,绯雪衣会同意吗? 一连串的疑问盘绕脑中,不得其解。 一连串的问题摆在面前,如何处理。 敛下思绪,鬼杀神色间隐现疲倦之色,他收起小瓶子,靠着树干阖上眼,这几日连续赶路找人,真的有些累了。 没过多久,墨白从庙里走出来,站在树下静静望着树上之人。 或许因为六年来鼓中的生活,鬼杀一睡着就习惯性蜷缩起身体,他这一蜷缩忘记是在树枝上,整个人当即朝地面栽了下去。 墨白见状,连忙飞身接住他,却没想到怀里人这么轻,身体这么冰。 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给惊醒,鬼杀靠在墨白怀里睁开了眼,双眸澄澈如水,他迷惘地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神思游离,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半响,他轻轻开了口:“小师叔。” 只是损坏的嗓子,那还能说出什么话语,一开口就是粗嘎嘶哑难听的啊啊啊之语。 墨白心下一紧,眼眶发酸,抬手在他身上轻轻一拂,顿时怀里的人又闭眼睡了过去。 墨白抱起他返回了树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眼里渐渐泛着淡淡的苦涩:“莫瑾,也只有你睡过去的时候,我才能如此接近你,你可知晓无论你变得什么模样,在你小师叔眼里心里都一样,不会改变半分。” 这一夜格外的宁静,过得也格外的快。 快天亮的时候,感觉到怀里人有醒来的迹象,墨白迅速将人轻轻放下,闪身进了庙里。 然而,等他进入庙里,发现屋子里只剩柳伯和安二,君小七和凉风不见了踪影,俊眉微蹙,整夜他都守在外面,这两人是怎么走掉的。 “柳伯,君小七与凉风呢?” 柳伯一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墨白又问了一次,他才啊了一声:“小七,凉风他们不是在睡觉吗?”看了一圈没有看到两人,柳伯恍然明白了什么,叹气道:“小七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太不让人省心了。” 鬼杀一进来就听到他最后一句,不由冷声道:“什么意思?” 柳伯支支吾吾道:“昨晚说到慕容苏到临安查看瘟疫之事,怕是……小七怕是去临安了。” “鬼杀,你先别急,我们寻去便是。”墨白安慰道。 鬼杀紧抿着唇没有说话,慕容苏去临安的事,他何尝不知道,绯雪衣离开前就说过等他回来,就去临安一会慕容苏,但现在君小七独自去慕容苏报仇,他能不管吗? 柳伯提醒道:“公子,小七去了临安,那凉风呢?依小七性格绝对不会带上凉风的。” 鬼杀点头示意知道,看向墨白:“你去寻找凉风,我去寻找君小七,找到人后在盛京会合。” “那安二呢?” “我自有法子,莫担心。” ****** 林间,君小七恼怒的瞪着身旁之人:“凉风,你回去好不?我是去报仇,我没时间陪你玩。”昨晚他偷偷从后门出来后,结果这人也跟来了。 凉风歪着头,拉着君小七的手不放:“小七,喜欢和小七玩。” 君小七翻个白眼:“算了算了,真是摊上你了。” 第十二章 一番商量下来,墨白动身去寻找凉风,鬼杀回到镇上买了辆马车。 从这里出发到临安,最快需要大半日时间,不过现在的临安因为瘟疫已经封城,所以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赶到临安城,他再想办法混进城。 这一去,就注定和绯雪衣错开。 如果寒玉丸发作,那他便赶在身亡之前杀死慕容苏。 路上,他一边赶马车一边交代柳伯若是他死去,就带着君小七去苍龙大陆,寻找当年离族出走的宋家后人,让他们回来北疆,并找到万年寒玉请商家人锻造一口兵器,然后找出黑袍人,用这口兵器将其杀死以解除禁魂术。 至于他,倘若可以的话,就把他的尸体焚烧成灰,带回木月族洒遍整个后山,来年情荼花便会再次盛开。 柳伯听得泣不成声,不停地擦着眼泪,那肯应他。 ****** 冬日的暖日开始西沉,落日余晖和煦的照耀着大地,本是一派温暖之景,奈何随着离临安城越近,空气中渐渐充斥着一股腐烂恶心的臭味,生生破坏掉这气氛。 一路行来,都没有看到君小七的影子,鬼杀只得先找了处偏僻的地方停下马车,夜里气温寒冷,他让柳伯进马车内等他回来。柳伯却抱着柄铁剑摇了摇头,他怕一个忍不住拔掉安二胸口的匕首,坏了公子的大事。 月如玉盘,悬于中天。 如水月光下,鬼杀负手傲然立于城楼顶上,一袭胜雪白衣在寒风里恣意翻飞,宛如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不染尘埃却冰冷至极,隔着面纱,他眸色冷厉地望着下方,霎时整座临安的情形一览无余。 临安城是北疆的丝绸之城,贵族富商云集,自是繁华热闹无比。 可是现在的临安城就是一座大大的‘坟墓’,哭喊声不断,店铺紧闭,不见灯火,街道上随处可见因为瘟疫死去的腐烂残破尸身,被清冷的月光一照更显诡异,而两边城门口聚集着许多百姓,他们无力地拍打城门,嘴里哭着叫着放我出去我没病,只可惜临安城的父母官抛弃他们,朝廷派来的慕容将军不管他们,死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与这漆黑萧索的临安城对比,城外某处的火光就显得格外清楚,格外温暖。 同时,鬼杀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慕容苏根本没有住进城里,身形一掠立即朝着火光处奔去,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刺骨寒意早已从骨髓里一点一点渗了出来,在体内凝成朵朵冰花。 他现在不过是在勉力强撑而已,所以必须尽快找到小七,杀死慕容苏,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到达驻扎营地,避开巡逻士兵小心的在营地里来回穿梭,慢慢他发现城里没被感染瘟疫的富商都被接了出来,难怪慕容苏会不顾城里百姓死活封城,原来如此,而另一边有百名士兵正奋力挖着一个土大炕,只是不知将作何用。 心狠如斯,冷酷如斯,绝情如斯。 鬼杀心底自嘲:慕容苏,我以前瞎了眼,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半个时辰后,依然没看到君小七身影,或者听到任何有关的刺杀消息,至此他终于放下心来,没有消息就代表暂时平安,于是他开始专注寻找慕容苏。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忽然走来几人。 鬼杀未作多想,身形一闪,隐没进了黑暗之中。 “咳咳……将军……臣妾与你夫妻五载……咳也没能为你生下一个孩儿……臣妾愧对慕容家……咳咳咳……”声音温婉虚弱,是一名女子。 “清歌,御医明日就到,你的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不要再胡思乱想,孩子以后我们会有。”这是慕容苏的声音。 鬼杀身体倏地僵住,过往记忆随着这道声音轰然袭来,让他头痛欲裂,握紧的拳头,鲜血顿时顺着指间缝隙留下。 而在体内肆意横生的寒气趁机蔓延开来,霎那间,他仿佛站在冰天雪地里,一层细细的薄冰由双足滋生疯长,势要把他整个人冻住,全身每根骨头冻得咯咯直作响,就像要断了一样。但刻在灵魂深处的仇恨却像火一样在胸口迅速燃起,随即扩散至四肢百骸,似乎那仇恨之火再浓一点,他就会爆炸开来,炸得他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一冷一热在体内剧烈相撞,五脏六腑就好似被人用刀一刀一刀的凌迟撕裂,痛得他不能呼吸,痛得他站立不稳。 “唔。”一直强撑的身体俨然达到极致,喉间倏然涌上一口腥甜,缓缓溢出嘴角,滴落在白衣上,晕染出艳丽至极的血色花朵。 “慕容苏,偿命来!” 阴狠冰冷的暴喝声未了,只见白色身影宛如鬼魅出现,挥掌直劈向了慕容苏。 他双掌连环拍出,每一掌都用尽全力,他恨啊,恨不得将眼前这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再饮他血食他肉啃他骨。 慕容苏没料到突如其来这变故,心下大惊之余拉住沐清歌朝后掠去,这一掠就是四五丈远,避开第一掌了攻击,但第二掌,第三掌紧随其来,再加上有沐清歌这个负累,虽然还没有左支右拙,却也颇感吃力,生生受下两掌。 “有刺客!有刺客!”本来安静的军营瞬间大乱,将士纷纷围上来,将鬼杀团团包围住,冷星也抱着削铁如泥的‘赤霄’赶来,抛向了慕容苏。 赤霄出鞘,一股凌厉剑气直逼鬼杀。 鬼杀黑眸沉了下去,惊险避开,剑气擦身而过,劈开了头顶斗笠,他顺势向后一翻,飞出数丈,立于一帐篷顶上。 慕容苏亦后退几步,将已经晕过去的沐清歌交给下人,这才看向来人,这人究竟是谁,出手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现在胸口传来一阵阵抽痛,怕不是淤青而是淤血了。 “如果阁下说出是谁派你前来的,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 月色下,一头青丝凌乱飞舞,遮住了他的脸,只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慕容苏。 这双眼,黑得不像人类的眼睛,它充满了怨恨,充满了杀气,就像一个黑洞,只需一眼便会陷进去。 他忽然诡异一笑,伸出舌头舔了下嘴角的鲜血:“今日非是你放过不放过我的问题,而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明白吗?” 话还没说完,他已取出七弦琴,左手托住琴,右手抚上琴弦。 如魔的琴音再出,含着他的满腔悲愤与不甘,落在在场之人的耳里,神智迷惑,身上血管跟着琴音跳动,似要爆炸一般,不由自主的倒地打滚发出凄惨哀叫,此情此景,竟与城中景象出奇的相似。 看到红玉七弦琴显世,慕容苏震惊不已,当即凝神强提内力抵抗,冲上去:“你究竟是谁?” 鬼杀冷冷大笑,托着琴一直朝后退,任由鲜血不断从口里流出,把雪白的衣衫染满血花。 弦饮血,琴声却没能变得愈急愈快,只因他的手指已经结上薄薄一层冰。 尽管如此,慕容苏还是重重摔落在地,随即赤霄入土,单膝跪地,五脏六腑有如火烧,痛得他近乎要昏过去。 “慕容苏!你该死!”他盯住地上的慕容苏,胸口气血翻滚,一声琴鸣,一句恨语,七音杀破空而出。 第一杀,慕容苏的发髻被一分二,狼狈不堪。 “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第二杀,慕容苏脸上划过两道血痕,耳边发丝被削落些许。 “为了权力,你良心泯灭。”第三杀,慕容苏被琴音震飞再落地。 “杀光我族人,你心可安。”第四杀,慕容苏感觉胸口被千金重锤狠狠一锤,口喷鲜血,命悬一线。 同时,无数道红光从弦上发出,众人开始呼吸困难动弹不得,只觉得眼前嫣红一片,几乎不能视物,四周树木咔嚓咔嚓地纷纷断裂倒下,而耳旁雷鸣般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红光击在赤霄上,发出阵阵刺耳之音,七音杀因这刺耳之音,攻势竟渐渐弱了下去,音律开始混乱。 琴音一乱,众人的神智慢慢恢复,浑身燥热难耐感顿减不少。 “血债血偿……你不死,我怎能上路……怎能上路……啊……”鬼杀知道七音杀被破,不禁心生悲哀,僵硬的手指却不离琴弦,继续弹奏,任由七弦琴饮尽自己的鲜血。 七音开杀,八方生莲,撼杀千里,地裂风啸,红莲业火,焚尽万物。 他到底还是太弱,七音杀没有练炉火纯青的地步,再加上内力没有全部恢复,否则,否则怎会是这般结局。 冷星急忙运功飞身上前拔起赤霄,劈向鬼杀,而此时的慕容苏已经因痛昏死过去。 “妖人,死来!” 第十三章 满腔恨意悲怆不得发泄,鬼杀垂下眼眸,面容慢慢变得极度狰狞,极度扭曲。 就算死,也要拖上慕容苏一起死,这是他脑中唯一信念。 剑气逼近,他赫然跃起,手上的七弦琴一翻,旋转琴身,挡在了身前,剑气尽数落在红玉琴座上,传闻削铁如泥的赤霄竟然伤不了七弦琴分毫,反而将人带剑一起震退。 冷星神色凝重,落地勉强站稳身形,道:“在下认输,但阁下今日想要杀死慕容将军也绝不可能。” 闻言,鬼杀倏地睁开双眸,一双黑瞳散发出灼灼阴毒光芒,冷冷嘲讽:“冷星,凤女死了没有?” 迎上那如同毒蛇一样阴毒的眼睛,冷星不由打了个冷颤,而在看清那张狰狞可怖的容颜后,不禁恍惚起来,他喃喃张口想要询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去询问。 趁着这个空隙,鬼杀已飞身掠下,直取慕容苏命脉。 这一掌下去,慕容苏必死无疑。 冷星回过神,纵然心底诸多疑问,手中赤霄还是毫不犹豫的刺向了鬼杀。 这一剑下去,鬼杀如果不避开,亦必死无疑。 同样地,鬼杀深知这一掌下去,五脏六腑移位和奇经八脉俱损的他注定一死,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去避开冷星的这一剑。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纵然他心有不甘却别无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冷风袭来。 旋即,一根闪着诡异寒光的绣花针和一根红丝线破空而来,绣花针‘叮’一声击在剑身上,逼得冷星收剑后退,红丝则缠住鬼杀的腰。 红丝轻拉,鬼杀已落入来人的怀抱,接着是道冷厉的声音飘来。 “告诉慕容苏,他的狗命本宫暂且留下,来日定要他偿还双倍。” 等冷星抬头望去,只看到一抹绯红从空中掠过,下刻四周回归平静,如果不是瑟瑟发抖的众人,以及断裂倒下的树木,他真会怀疑刚才是一场噩梦。 梦里面,那人似乎回来复仇了,少主第一次重伤至危及性命。 凤女曾说那人回来了,可他一直不信。 因为六年前,众人看着那人断气,后因花容一句话,又将那人封进鼓中,试问都已这样,还怎么活得下来!不过传说木月族有一种禁术,修炼过程极其的残忍血腥,但练成后能够令人不老不死。 思及此,脑中闪过鬼杀的那张脸,冷星轻叹口气,抱起慕容苏进了营帐。 ****** 鬼杀双眼空洞地望着满如银盘的月,他眉眼鼻唇上结了一层层薄薄冰花,身上更是冷若寒冰没了温度,他呼吸若有若无,而意识停留在没击出的那一掌上,原来他真的至死都没能杀死慕容苏。 “鬼杀,本宫真想一拳锤你入土,让你从此长眠无忧。”绯雪衣原本一肚子的怒火,奈何瞧着他这个模样,咬牙切齿半天只挤出了这么一句。 那日他从万仞峰回来,鬼杀却不见了踪影,那一刻他真是又怒又气,暗道此人这般无心无情不知好歹,自己屡次救他,对他甚是关怀,就算是条狗也知道感恩图报,对主子点头摇尾的,他竟一而再的想要离开,是个都人都会心寒会发怒,所以自己应该在他体内寒玉丸发作前找到他,然后亲眼看着他是怎么痛苦的死去。 虽然与鬼杀相处时间不算长,但看得出来鬼杀对慕容苏这个人十分在意,这种在意是夹着强烈的恨在里面,左右一时半会他也查不到鬼杀去了那,便抱着碰运气的态度来临安。 一路披星赶月,快马加鞭,终于在今日的傍晚时分赶到临安,并守在营地外。 果然入夜不久,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起初他在纳闷,既然没足够能力轻易杀死慕容苏,为什么还要抛下自己眼巴巴跑来找虐,等到身体完全恢复,或者请求自己从中助他一把,不是更好吗?但随着看到白衣染红,他只剩恼怒,原来这人压根就没想过活着离开,他不过是求个鱼死网破,这之间要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才犯得着如此,他不关心,反正一个不懂爱惜自己的人死不足惜。 所以看到冷星持剑刺下那瞬间,理智告诉他这个满嘴谎言的无心之人终于要死了,他该高兴,但行动上却不由自主的出手救下他。 或许是他一直努力的活着打动了他,或许是他多少个夜晚睁眼到天亮感染了他,或许是他不屑自己还要主子前主子后的叫着,让他想要彻底征服他,或许是‘初夜情节’又在作祟…… 总之,他就是不想他死。 况且不得不承认,今晚的鬼杀让他彻底怔住了,不是因为他真能弹奏七音杀,而是他的那句‘杀光我族人,你心可安’。 慕容苏唯一出兵灭的族是六年前的木月族,难道鬼杀是木月族人? 他记得鬼杀曾说自己在鼓中渡过了六年,时间也正好吻合得上,再听鬼杀的言辞,很显然在这之前他就和慕容苏认识,并且关系匪浅。这些年慕容苏的一举一动皆在他掌握之内,那么,与鬼杀认识便是更早的事了,据他所知,慕容苏曾是听无涯的大弟子,而听无涯共有三名弟子,一名叫君莫瑾,一名叫凉风,鬼杀如果正好是其中之一,那他能有红玉七弦琴就不足为奇。 只是,他会是君莫瑾还是凉风?若单纯灭族的话,他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 无数疑问闪过间,绯雪衣已抱着鬼杀来到条小溪前,将他放如水中,随即单掌贴于他背上,一股柔和的内力源源送入他体内,被冻结的经脉登时不断的被缓缓冲开。 没过多久,本就冰冷的溪水变得刺骨起来,而绯雪衣也感觉鬼杀体内经脉通畅,血液循流,便收回了手,抱起人走上岸,接下来只需服下一粒解药,人就会没事。 服药丸时遇到了难题,无论绯雪衣用什么法子,鬼杀就是不吞。 绯雪衣不是神仙,自然没有先见之明,他不知道这次出来会遇到鬼杀,更不知道两个人会有这般纠缠,所以这解药丸子只有一粒,现在被鬼杀这样吐了又吐,他不禁脸一黑,捡起药丸子兀自瞪了许久,然后慢慢地放进嘴里,再取下自个脸上的红色面纱,将鬼杀的脸盖了个严实,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一角,人随之覆了上去。 鬼杀的唇柔软冰冷,一开始绯雪衣只是轻轻贴在上面,心里竟出奇的只是有些尴尬,并没有半分厌恶。 绯雪衣挑眉,没有厌恶当然最好了,于是用舌尖慢慢撬开他的牙关,动作青涩笨拙,可倾尽了他所有耐心。 将药丸送入他口中,顺便轻微碰了他的舌尖,示意他吞下去。怎奈鬼杀下意识的又想吐出药丸,绯雪衣连忙吸吮住他的舌,不让他得逞。 经过一番争斗,药丸终于吞下,但绯雪衣忽然不愿离去,吐息相接,淡淡的雪莲清香萦绕在鼻间,他贪恋这种温存,更享受鬼杀偶尔的弱弱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绯雪衣缓缓起身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揭掉鬼杀脸上的面纱,神色不明地盯了一眼的那张脸,最终认命的拾干树枝去。 第十四章 熟练的挽起袖子,撩起衣摆束在腰间,绯雪衣在林间转来转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嘴里哼着小调,终于抱着捡来的枯枝施施然回来了。 …… 四目相对,鬼杀眼中满是诧异,在他的意识里,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杀死慕容苏,可偏偏就在最后关头他感觉呼吸一滞,全身血液停止流动,那刻他真的已彻底绝望,却没想到绯雪衣会突然出现救了他。 “主子?” 一声主子让绯雪衣一个激灵,想起刚才的那个吻,心里瞬间慌乱异常,耳尖可疑的染红,但面上仍故作镇定,‘啪’的将枯枝怒扔他面前,吼道:“主什么主!你有拿本宫当过主子吗?这天下间,你见过有主子追着奴才跑的吗?还有你说过的话都是放屁的吗?那劳烦你以后最好不要放屁,因为实在臭人臭己。” 数个不雅字眼毫不顾忌的蹦出,鬼杀面皮狠狠抽了一下,暗自感慨,这人好歹是高高在上宛如天神的宫主,怎会这般口无遮拦。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宫,但自称本宫,再加上那么多珍奇药材,想来也差不到那去,然做为一宫之主这样说话方式,这种架势,真的没问题吗? “一切听从主子安排,主子怎么说属下便怎么做。”说完试着活动下手脚,见身体已无大碍,就起身默默的将枯枝堆好点燃。 看他又摆出这副假得不能再假‘我很忠心’的模样,绯雪衣顿时头上开始冒黑烟,瞪着他:“你是猪吗?”难道不知道说几句话认错,或者解释下为什么离开? 鬼杀忍住:“当然不是。” 绯雪衣叉着腰,接着理直气壮的训斥道:“你既然不是,为什么要私自跑来找慕容苏,你都不先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行事吗?人家慕容苏再不济,也有赤霄在手,冷星在旁,你有什么?你狗屁都没!一首七音杀弹得人家七音杀的创始人都想刨土出来找你拼命,而且玉石俱焚这种傻子才会干得事,你竟然去做,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 看着标准泼夫架势的某人,鬼杀半垂眼帘:“属下情非得已。” 绯雪衣冷冷一笑,面露讥讽:“情非得已,情非得已的赶着送命,若是本宫今晚没来,你死的可甘心?” 鬼杀抿了抿唇,诚实答道:“不甘心,所以多谢主子的再次救命之恩。” “呵,不客气,若再有下次本宫定扒了你的皮用来绣花。”绯雪衣舒心了,放下袖子,优雅地掸了掸宽大袖口。 鬼杀倒抽口气,浑身止不住一颤,许久后轻嗯一声。 对于他的反应,绯雪衣深谙的黑眸划过一丝异样,随即掩嘴打了个哈欠:“鬼杀,你是木月族人。”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鬼杀抬起头,眼神戒备的望着他,尽管此时他风尘仆仆,却依然难掩倾城绝色,但就是这副绝色皮囊下,藏着一颗阴晴不定的心,也许前一刻还在对你笑,但下一刻就要你之性命。 “你是君莫瑾还是凉风?” “属下叫鬼杀。” 绯雪衣扬眉,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便倚着树杆阖上眼:“一个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认的人,真是可悲。罢了,本宫对这些都没兴趣,你爱做谁就做谁,反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主子是谁便好。” 鬼杀用木枝闷闷的戳着火堆,心底犹豫好久,还是问了出来:“我离开时留有纸条,主子为何还会赶来临安?” “自然是放不下你,不然本宫吃饱撑着么。”绯雪衣睫毛轻颤,很是不屑,纸条?他什么纸条都没看到。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那口气甚至是不屑的,却撩拨着鬼杀心底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他明显感觉心跳动了一下。 心跳了下。 鬼杀不敢置信的将手放在胸口,然而那里一如既往的平静,原来只是错觉,他苦涩笑笑。 “早点休息吧,明日随本宫再去一会慕容苏。” “主子,我有点私事需要先处理下。” 绯雪衣睁开眼,一双黑眸税利无比地射过来:“刚解毒又想逃?” 鬼杀轻叹:“主子若不介意,可与我一起前往,然后再去找慕容苏。” ****** 漫山的桃花树间,一名白衣少年负剑立于树下,他手握红纸伞,身着简单白衣,如墨的发丝用一根白色锦带高高束起,嫣红的花瓣围绕在他周围,随风旖旎旋转,伞檐微微抬高,露出一张淡雅秀美的容颜,温和得就好似这盛开的桃花。 他伸手接住一瓣,绯红的嘴唇微微张启,将花瓣缓缓地送入口中,然后浅浅地笑了,轻声道:“师兄,在我的家乡有一种花,它不如桃花这般嫣红似血,它更像梨花白似雪,家乡老人说只要能种出一株红色,花神就会保佑他姻缘美满。” 他足尖轻点,身影轻盈的落在一株桃树上,下方枝头登时轻颤,瓣瓣桃花纷落而下。 他神色认真且坚定:“师兄,等我回来。” 雪香小筑。 他为了他人,将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刺进他体内,只因那人是有权有势的南疆北静王。 他淡淡说道:“慕容苏,权势富贵人人都想拥有,我也不例外。” “莫瑾,不要走,不要走……” “君莫瑾,从此我慕容苏与你恩断义绝。” 慕容苏一直陷在这两个梦里不得醒来,如画的眉目紧紧皱在一起,嘴里一直重复的说着这几句话。 君莫瑾,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感情。 你可知,那一剑险些要了我的命,如果没有花容我早就死去。 为什么六年过去,你还要回来!你凭什么! 沐清歌坐在榻边,手中丝绢温柔地为慕容苏擦着额头汗水:“将军……你如果出什么事,臣妾就成了慕容家的罪人。” 冷星脸色凝重地端着药碗进来:“夫人,天就快亮了,你身子本就不好,去休息会吧。” 沐清歌摇头,自责道:“我就是个负累,若不是为护我,那刺客怎伤得了将军。” 面对善良的沐清歌,冷星看着昏迷的慕容苏叹气,他不懂少主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沐清歌取悦花容,在他心里沐清歌比花容好太多,花容此人狠毒就不说了,总觉他身上有股阴寒气息,就好似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人。 忽然,慕容苏睁开眼,眼里充斥暴戾之气,他抬手就要朝自己脸上抓去。 “将军不可啊!”沐清歌大叫,想要拉住慕容苏的手,奈何力气悬殊太大,人没拉着反而被甩到地上。 冷星一惊,连忙上前压住慕容苏的手,手指在他身上一点:“少主,得罪了。”慕容苏停止挣扎,再度昏了过去,冷星额头冷汗涔涔,他清晰看到一条虫子出现在少主脸上,它顺着血脉在肌肤下疯狂游走,似乎想要穿透肌肤而出,这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鬼杀对少主下了蛊虫? “冷星,将军为什么会这样?”沐清歌从地上爬起,她没有看到那幕,但慕容苏刚才的样子还是吓到她。 冷星蹙眉:“夫人莫担心,将军怕是做了噩梦。” “是吗?那君莫瑾是谁?将军刚才一直在叫这个名字。”沐清歌坐回榻边,握住慕容苏的手,轻声问道。 冷星:“……回夫人,冷星不知。” ****** 第二天,等绯雪衣醒来,鬼杀带着他回到马车处。 柳伯看到鬼杀回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担心死老奴了。” “柳伯,我没事。” “公子,小七人呢?” “我没看到他,估计是去了别的地方。”鬼杀刚钻进马车,划破手指将血滴入安二额间,就听到柳伯的惊诧声及询问声。 “姑娘你是?” 鬼杀顿感头痛,绯雪衣不知道抽什么疯,又装扮成女子模样,手里持个绣花绷子,也难怪别人要把他当做女子,而关于柳伯和小七的身份,他不打算给绯雪衣解释,绯雪衣要怎么想就怎么想。 绯雪衣绣花绷子半掩面,眨眼轻笑:“奴家是你家公子的救命恩人,但你家公子无以回报就以身相许,现在奴家肚子里有了你家公子的孩子,你说奴家是谁?” 此话如惊雷劈下,柳伯大跳起来,随即摇摇晃晃的钻进马车。 “公子,那位姑娘所说是真的吗?可是身为月祭祀的婚事必须经过花神同意,那位姑娘漂亮得就像个仙子似地,花神一定会满意,不如我们现在回族里……”说到这里,柳伯悲伤的住了口。 族,他们的族早在六年前就变成一片废墟。 鬼杀收回手,正想开口解释却见绯雪衣进来,仿若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问道:“咦,这人怎么了?相公,他是你的新玩具吗?” 鬼杀眼皮一跳,知这人是故意,只得无奈道:“不是玩具是仇人。” 绯雪衣若有所悟的哦一声,下刻又似好奇宝宝的凑过去,赶在鲜血完全隐入肌肤前,如玉的手指沾上了一点:“相公你在他额头滴血作甚?为什么他好像很恐惧一样,他看到了什么,难道是嫌相公你的模样吓人?哼,他自个长得丑,嘴又闭不上,还敢嫌……” 话尚未说完,绯雪衣突然头疼欲裂,脑中闪过无数模糊画面,高高祭祀台,白衣少年走火炭,好听的歌谣,漫天大火,凄惨哀叫声,地上鲜血蜿蜒,人皮鼓,真当他想要看清这一切时,画面嘎然消失。 第十五章 鬼杀一把握住将绯雪衣的手,将指尖的血擦净,他的血、他的咒语只对木月族人有用,绯雪衣这个反应是怎么了?莫非绯雪衣也是木月人,如果真是这样,倒解释的通他为何会绣情荼花,以及在知道自己是木月人后,竟没有半点害怕或嫌恶之意。 不过,他是吗? 手指恢复干净同时,绯雪衣亦回过神,猛地甩开鬼杀,哼唧道:“可恶!竟然敢嫌弃我相公生得丑,虽然他的确很吓人。” 鬼杀双唇紧抿,下刻,就见绯雪衣手指间的绣花针寒光一闪,一针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下。 不过眨眼间,安二已经满嘴是血,嘴唇被丝线缝得严严实实,他依旧恐惧地瞪大眼,眼泪不断的顺着眼角流下。 绯雪衣淡然的摸出丝绢擦了擦手,随手一丢,丢在安二脸上,然后无辜又乖巧地望向鬼杀,柔声道:“相公,我手艺可有进步?” “嗯,走吧。”鬼杀微一蹙眉,领着某人走出了马车。 一旁的柳伯早被这幕惊呆住,脸色惨白,这娇滴滴柔弱弱的夫人好恐怖,如果说公子的恐怖残忍是基于仇恨,那这夫人就完全是在玩,她根本就是个魔鬼,公子怎会认识这样的人。 哎,罢了,罢了,姻缘天注定,为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他要好好劝劝夫人。 心底踟蹰片刻,柳伯追上去道:“夫人,你现在身子金贵,下次这种事让老奴去做就好,切莫再脏你的手。” 绯雪衣扬了扬眉,手指绕上一缕青丝:“柳伯不怕吗?” 话音刚落下,素来老实善良的柳伯脸色一变,冷声道:“当然害怕,不过对付这种畜生,就算再狠的事老奴都敢做。” “哦?不如柳伯给我讲讲这个畜生都做过什么事,以后咱们一一还回去。” 柳伯看鬼杀一眼,道:“那些惨无人道的事夫人还是不晓得好,反正有公子在,那些人全都别想躲掉。” 绯雪衣似笑非笑的勾唇,并没追问:“你打算让马车内的丑八怪跟着我们一路?”这话是看着鬼杀说的。 “我必须带他去盛京。”他的仇人在那里,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他报仇。 绯雪衣半眯起眼,声音陡然阴冷:“我若不答应?” “你的意见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为了报仇,任何阻碍他的人或事,他都会毫不留情的舍弃或不计代价的铲除,想要他放弃报仇,除非他死。 “好无情的人呐。”绯雪衣伤心的捂着胸口,一副小媳妇模样:“柳伯,你家公子怎是这样的人。” 柳伯有些为难的解释:“这……公子是别无选择,夫人多体谅体谅。”他总觉自家公子与夫人之间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怪在那里。 “是吗?”绯雪衣神色间已染上怒气和嘲讽,抬袖一拂,柳伯便倒地昏了过去。 对于绯雪衣阴晴不定的性子,鬼杀习以为常,单膝跪地,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主子,其他任何事属下都可以听从于你,惟独这件事不行,请主子同意。”语气虽谦恭,但态度坚定不退让半分。 绯雪衣冷冷审视着他:“鬼杀,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我的命是主子所救,主子若想取走,随时都可以。” “呵。”绯雪衣自嘲一笑,我倒是想,可他妈就是下不去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绯雪衣拿着绣花的绷子,一针一线的慢慢绣着,鬼杀则单膝跪地看地面,两人不言不语,气氛却没有因此变得压抑或诡异。 突然,天空响起一声长鸣,鬼杀抬头望去,只见一只五彩缤纷的大鸟在上空盘旋高鸣。 绯雪衣手臂微抬,那只大鸟立即乖巧飞落在他手臂上。 看完密信,绯雪衣微微皱了下眉,朔丞来信说朝中接连几名大臣死于家中,死前均有人看到他们体内爬出拇指大小的红色虫子,朔丞让他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一条恶心红虫子的线索,他上那去调查,真当他是神了不成。偏偏他还真是个‘神’,想着那些描述,一些零碎的记忆又从脑中闪过,木月,血控术……他真怀疑奈何桥上,孟婆汤他没喝净,所以这世才老会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鬼杀,听说木月有一种血控术,你可清楚?” 鬼杀恭敬答道:“血控术与普通的操控术不同,它是一门极其阴邪的术法,主分两种,一种是血煞也简称煞,另一种是傀儡蛊虫。煞相当于魔的存在,它要先用千名童男童女的血打造出一座血池,再投入百种毒物和七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需十年时间来炼制,炼制出来的便是煞,煞都无情无欲,没有任何的弱点,一个煞能抵十万雄狮,但煞千万不能动情,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一旦动情,它就只算是一个利害点的杀人工具罢了。而傀儡蛊虫就简单许多,它先取得那人的血用来喂养蛊虫,蛊虫若炼制成功,就放入那人体内,蛊虫会以吸收他的血液慢慢长大,而长大后便开始侵入他的脑中,将脑髓一点一点的全数吸尽,最后操蛊者彻底将其控制。” 绯雪衣眸中划过一丝异样,继续问道:“那有什么办法看出是否中了傀儡蛊虫,或者取出蛊虫?” 鬼杀仔细想了想:“因人而异,如果中蛊者情绪波动较大和喜爱行云雨之事,蛊虫长大速度就会变快,偶尔会看到它在肌肤下游走,不过听说天山尊者有一支玉箫,那支玉箫吹奏出的箫音能催动体内傀儡蛊虫显现,不过但凡遇到这种情况,箫声若不停,中蛊者会痛苦不堪,直到七窍流血痛死。至于如何取出,属下就不清楚了。” 绯雪衣听完沉吟不语,鬼杀却反问道:“主子,血控术是禁术,就算木月族人都鲜少有人知晓,不知主子从何得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该去找慕容苏了。”绯雪衣嘴角微扬,眼角飞扬,但眼神极其冰冷,老妖怪,这又是你辛苦炼制出的破烂玩意吧,靠,总有天老子要踩你在脚下,让你学狗叫。 是的,学狗叫! 从小到大,脑中就有两道怨念的声音缠着他不放,一道是找回那人,一道是找到老妖怪,在杀死他前,一定要把他狠狠踩在脚下让他学狗叫。 鬼杀站起身:“那……” 绯雪衣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打断:“等回来本宫自有安排,而汝族之仇,吾一并担下。”言罢,摸出一个绣着百花图瓣的香囊挂在马车上,百花囊,百花宫,代表这辆马车内是百花宫之人,不管江湖人还是其他人看到,都会避而远之。 鬼杀盯着那个香囊愣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随即他又淡淡开口:“多谢主子好意,可复仇这条路,我一人即可。” “哈哈哈!”绯雪衣大笑:“吾绯雪衣送出的东西,说出的话,是断不会收回去的。而且,汝之决定亦不在吾考虑的范围之内。” 原话奉还,堵得鬼杀无话可说,其实他本就没真要拒绝,他势单力孤,就算有七弦琴在手,若是没有强大力量支持,杀死慕容苏与花容后,那个黑袍人该怎么解决,绯雪衣如果是百花宫宫主,若有他支持这条路的确顺坦很多,最主要绯雪衣还认识商家人。 “谢主子。”他默默抱起柳伯放进马车里,再出来就看到绯雪衣在捣鼓自己的脸。 绯雪衣戴好人皮面具后,又转身细心为他戴上一张:“相公,上次给你的呢?” “忘在了客栈。” “你说给我留了纸条?” “嗯,主子没看到?” “估计被风吹跑了。” 纸条,他特意折好压在茶壶下,估计这人回屋没看到自己,气怒之下根本没仔细查看。 “这张怎么显得更木讷,你笑笑呢。” ****** “我呔,好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 “相公,我走不动了。”某人娇嗔。 鬼杀险些一头栽倒,握成拳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默默蹲在某人身前。 某人趴在他背里笑得花枝乱颤,悠然道:“不枉本宫如此待你。” “……” “小七是谁?” “属下的弟弟。” “捡来的弟弟?”不然为何一个公子,一个小七。 “不是。” “很重要?” “嗯。” ****** 被瘟疫困扰数月的临安城,今日为灭瘟疫准备烈火焚城,而谨防瘟疫再度扩散,城中仅剩的三万百姓将无一能幸免。 营地的大土坑旁,慕容苏负手而立,苍白的脸色不见丝毫血色,眉头紧锁,薄唇紧抿,在他身后跪着黑压压一群士兵,临安城的父母官以及城中富商。 “将军时辰已到,是否开始点火?” 慕容苏轻咳几声:“可找到夫人与御医们?” “回将军,派出去的将士还没回来。”今日清晨宫里的三名御医刚道,就被沐清歌拖进城医治那些中了瘟疫的百姓,说是要为将军积德。三名御医起先不肯,沐清歌就说不肯者当场斩首,说到底人家是将军夫人,一个小小的御医那敢不从,于是一行人匆匆进了城。 “将军别担心,夫人心底善良,上天一定会保佑夫人平安。” “是啊,将军你身体不好,不如回营帐休息,这里有我们就好。” 慕容苏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这时,一名富商小声道:“再等的话,就要错过国师说的时辰了。”今日今时焚城乃国师占卜的结果,说是在这个时辰点火,将会引来连冥川之水都浇不灭的红莲之火,无论是什么疫毒,在红莲之火面前唯有被焚烧殆尽的下场。 “大胆,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有目共睹,你这样说不是陷将军于不义么。” “就是,国师是北疆的守护神,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就不是了吗?” “但瘟疫扩散的话,死的人更多。” 慕容苏略一抬手,阻止了争吵:“都别吵了,我慕容苏此生只有一妻沐清歌,若是天意让我和清歌夫妻缘分就此结束,那下辈子再续夫妻缘。传令下去,准备放火。” 他的声音低低的,饱含痛苦,令听者不禁动容,偏生就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这人喜欢拍马匹的习惯,就如狗改不了吃屎一样,真令人厌恶。” 第十六章 刚才说话的几人顿时变了脸,其他人则循声望去,除慕容苏依旧望着城内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前方数丈外,昨夜倒地的树枝上,不知何时一名女子坐在了上面,而女子身边旁边一名少年静静默然而立。 女子乌黑如缎的长发披肩垂下,手持绣花绷子,穿了身鲜红的衣衫,容颜姣好。她见众人看着自己,便笑了起来,笑得很甜,还带着几分纯真的孩子气。 少年身背琴囊,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木讷得有些僵硬,虽然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但那一双漆黑眼瞳幽深阴冷的可怕,盯得人心里发毛,忍不住打寒颤。 那种感觉就好似天下万物在他眼里都如死物一样,因为他本身就像个死物,他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阴暗气息和煞气,就算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华贵的白衣穿在他身上,都不能遮掩去半分。 然而很快地,众人又发现他们错了,原来这个少年也是有情绪的,尽管那情绪很细微。 “相公,为什么这些人这样看着我们,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女子的话落入少年耳中,就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沉寂亘古的死水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少年偏头望着她,眼中的冰冷霎时融化些许,僵硬的嘴角似乎有了淡淡笑意,他微微地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宠溺。 众人当即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一对小夫妻。 只是,临安城闹瘟疫数月,凡是需要经过临安城和要来走亲访友的,都会下意识选择避开绕路或者舍弃亲友,所以当一对小夫妻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时,那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白衣人,琴,红衣,绣花针。 “将军,这两人好像就是昨晚的刺客。”说话的是冷星,他握紧手里赤霄,暗暗朝暗处今日才赶到的暗影打了个手势。 慕容苏听闻一顿,也转过了身。 都说妖冶张扬的红色引人注目,但慕容苏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白衣少年身上,然后无法移开。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本以为经过昨晚之事,已经能够平静面对慕容苏的鬼杀只感呼吸困难,缩在袖中的双手倏然握紧,仿佛全身的血都在这一刻冲上了大脑,连眼睛里、耳朵里都像要渗出血来。 胸口某个地方被刀再次剜开,里面是一片黑暗,一个无底的黑洞正在慢慢扩大,慢慢的要将他吞噬。 他紧抿着唇,殷红明艳的唇色,竟比世间的任何胭脂还要艳丽,就如刚饮过鲜血一般。 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绯雪衣冷笑:鬼杀,慕容苏于你真的只是仇人这么简单吗? 绯雪衣挑了挑眉,将慕容苏从上到下看了个遍,得出一个结果,无论外貌或者其他,自己都比此人优秀。 但一想到两人曾经有可能是十分亲密的关系,绯雪衣就觉得一股莫名怒火聚集在胸口,烧得他难受。恼怒牵起鬼杀的手,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提醒道:“相公,你打算两两相望到何时?我们就要被包围了。” 感受到熟悉温暖的气息,鬼杀眼底的杀戮渐渐退去,反手握紧绯雪衣的手,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而慕容苏盯着那张陌生又平淡无奇的脸,明明是陌生的脸,陌生的人,他的心为什么会如此的痛。 谁料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当慕容苏看见那紧紧牵在一起的双手时,猛地踉跄退后两步,剧烈咳嗽起来,接着一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 一时间,四周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鬼杀想笑,仰头大笑,慕容苏你的报应开始了吗? 绯雪衣看着绣花绷子上的绣花针少了一根,笑得分外妖娆。 须臾,待这片死寂过后,慕容苏被人抬进了帐内,富商们看着鬼杀与绯雪衣就像见到鬼一样,叫的叫,跑的跑,好似多看一眼,他们也会如慕容苏一样。 “妖人,你又对将军施了什么妖术?”冷星暴喝一声,赤霄出鞘,飞身而起,数道剑气横扫出去。 鬼杀眉头微皱,不及细想,手上微一用力搂住绯雪衣的腰,足尖着力,飞快地后退。 如墨长发丝丝缕缕的从他们身后飞扬至身前,白色与红色衣摆交织一起,这一幕合该美如画卷。 就这样一退,两人已站在数十丈外,险险地避开那致命剑气,尽管如此,绯雪衣的衣摆还是被削掉一截。 剑气所过之处,木折草催,脚下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地面裂出数条弯曲不齐的裂缝,尘烟弥漫,久久不散。 等尘烟散去,鬼杀与绯雪衣已被数十名慕容家暗影、弓箭手及长枪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在中间。 局势突变,两人插翅难飞。 但被困在中间的两人仿若不知,一个在埋头打理乱掉的发丝和衣衫,一个抬头望着临安城方向。 现在的临安城,浓烟遮云蔽日,火舌冲天而起,映得头顶那片天空通红,声声绝望凄厉的痛苦哀嚎不断从城中传出。 原来就算慕容苏不下令,城中也自有人会准时放火。 放火的人是谁,自然是慕容苏的部下。 慕容苏,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说着一套,背着一套。 冷星提剑过来,此时赤霄的剑身泛红,隐隐透出的杀气叫人不禁一颤,功力越是高强,赤霄的剑身越是艳红,威力自然越强。 他冷声质问:“妖人,装神弄鬼追着我家将军不放,是何居心!” 绯雪衣本就因衣摆被削,心情暴躁,这时再听到冷星的话,瞬间炸了毛:“妖人,妖人,妖你妈啊!你那只眼睛看出我们是妖人了,靠!你长颗脑袋是用来撞墙的吗?我呸,还为什么追着你家将军不放,你以为你家将军是潘安再世,人人都喜欢往上贴!就算贴,那也是为杀他!不想被人惦记不放的话,那劳烦记得从今往后出门,给你家将军头上套个麻袋出门,这样鬼知道麻袋里是个什么东西,自然就没人追着不放了。” “放肆,你若再口无遮拦,休怪……”冷星脸色难看,少主怎可让人如此诋毁。 鬼杀有些头痛地拉了拉绯雪衣的手,想叫他别再说。奈何绯雪衣却不依不饶起来:“靠,允许你张口闭口的胡乱叫妖人,就不允许别人说话了是不!还有,这不叫口无遮拦,这叫真性情流露。” 冷星竭力压下满腔怒火,神色复杂地看向鬼杀:“劳烦阁下交出蛊虫的解药,在下就放二位离去,否则……” 第十七章 绯雪衣挑着一边眉毛,左右看看,不屑的接过话:“否则怎样,杀死我们?” 冷星抬手,弓箭手们顿时拉弦满月,齐齐指向他们,只需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鬼杀抬头扫了一眼四周,冷漠的眼神就似寒冰一般,寒意摄人。 最后,他目光停留在冷星身上,道:“你晚上睡觉时,可有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你?” 冷星怔住,许久许久,幽幽叹道:“小……小主子,放手吧。”事到如今,纵然他再如何不愿相信,也得接受君莫瑾回来的事实。 鬼杀嘲讽的勾勾唇:“冷星你最不该说这样的话,六年前,我就说过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所以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此生你们一定会死在我手里,而我活着的信念就是杀死你们。”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这番话却像是一种极怨毒的诅咒,一字一字刻入人心,直入灵魂最深处。 冷星苦笑,迟疑的说道:“小主子,是你负少主在前,当年雪香小筑……”冷星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娇喝声打断。 “闭嘴!君莫瑾已经死了多年!冷星,你还不把行刺将军的刺客拿下,在犹豫什么!”说话之人是策马赶来的灵瑶,紧随她身后的是五十名白袍人,他们神情肃穆,额间皆戴着镶嵌绿宝石的额饰。 “君莫瑾。”绯雪衣兀自喃喃重复了一遍,正欲开口,却听几声凄厉的鸣叫声在上空响起。 他脸色倏变,身影一晃,竟带着鬼杀从包围圈子里消失了,旋即手在腰间轻按,一柄柔软细韧的软剑赫然在手,他递给鬼杀:“你快回马车,柳伯有危险,我去城里。” 鬼杀如同毒蛇般的目光刚锁住灵瑶,就被带出了包围圈,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柳伯有危险,那还顾得上灵瑶等人,当即接过剑飞掠回马车。 他已经失去太多,绝不容许仅剩下的两名亲人再离他而去。 ****** 林间,一名黑袍人正在不疾不徐的靠近马车,他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将整个人身子都裹住了,而头上风帽遮去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来到马车前,他顿足停下,抬起手来向前挥动了一下,挂在马车上的百花香囊立即落入他手中。 “香囊还是一样的漂亮呢。”语落,抛向空中,长剑挽花刺向香囊,百种花瓣霎时散开,香气漫漫,他在花瓣中穿梭,最后挥剑攻向马车。 同时间,一柄软剑无声无息地刺向他,他收住剑势,身形微侧,一直遮掩他面貌的风帽被剑尖挑开。 他眨了眨眼,一个翻身,凌空而立,翩然不动,俯视着鬼杀,身上黑色衣袂无风自扬。 鬼杀站在车辕上,左手负于身后暗自凝聚内力,右手持剑斜指地面,抬头望去,漆黑的眸子锐利逼人,蕴满杀气。 只是在看清来人后,他心猛然的一痛,瞳孔骤然收缩,脸上一阵阵疼痛传来,仿佛在被人剥皮一样。 这是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容颜,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眸黑白分明,鼻翼挺直,薄唇玫红。 虽然用‘美’形容一个男子不大适合,但放在他身上,在适合不过。 面对这样的一张脸,鬼杀握剑之手轻颤,因为此人不仅和绯雪衣一样的美,竟然还长得一模一样,就是唯独右眼角下少了一颗红色泪痣。 但鬼杀更清楚,眼前的黑衣少年和绯雪衣相差太多,不是少年不够强大,相反他觉得这少年十分强大,只是这种强大太简单,少了绯雪衣偶尔抽风出的那份睥睨天下的凌然之势,少了那种让人忍不住想屈膝臣服的狂傲与嚣张。 就在鬼杀打量黑袍少年的同时,黑袍少年亦在打量他,这人自己不认识,但是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很熟悉。 “烟城客栈的弹琴之人可是你?”平静无波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压着一丝说不出的兴奋之意。 “是。”鬼杀虽略感讶然,倒也直认不讳,只是没想到此人会知晓这件事。 “那你作为对手,不差。”话毕,一道剑光袭来,直取鬼杀的面门。 可是,鬼杀早有准备,先以内力震开马车,确保柳伯安危,再腰身一折,避开黑袍人的攻击,随即手中柔韧而锋利的软剑疾出,沿着少年长剑的剑身盘旋而上,微一用力,长剑竟被生生搅碎成断。 这一套动作,虽不说如行云流水般潇洒,却也快速难言,令人惊叹。 鬼杀微怔,没想到绯雪衣给他的这柄剑如此厉害,只不过依现在的他来说,就算绝世好剑在手,也不过尔尔。 一击不中,长剑被毁,黑袍少年不以为意,左手一扬,一柄闪着寒芒的短剑匕首在手。 鬼杀向后急退,如燕子般掠起,运气于剑。 孰料,少年如影随形,紧追而上,直取要害,不给他丝毫喘息机会。 鬼杀举剑而挡,不过片刻,身上已有几处衣衫被划破,鲜血渐渐渗出来,而少年只是受了些许轻伤。 刀剑交击迸出耀眼的光芒,铛铛声不绝于耳。 哐当…… 手腕再无力气持剑,软剑顿被击落地,剑身插入土的瞬间,剑身一抖,剑作轻吟,似在怪主人的抛弃。 鬼杀暗惊,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那是绯雪衣给他的剑。念及此,他飞身就要去拾起,露出毫无防备的后背。 少年见此,反手一掌拍出,竟将鬼杀一掌拍飞了出去。 鬼杀故意露出破绽,待他掌风过来瞬间,顺势掠向远方,没想到还是被掌风所伤。 好狠绝,好强劲的力道,好厉害的少年! 落地刚稳住身形,鬼杀便解下琴囊,指压琴弦,魔音顿出,少年却不见了踪影,空中只留下一句话:“我的对手,后会有期!” 鬼杀再也忍不住席地而坐,哇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十八章 半个时辰后,鬼杀站起身回到马车前,掀起车帘,不由皱了下眉头,这绯雪衣下手可真重,到现在人都还不醒来。 “本宫都将邪碎剑给了你,你还能受伤,到底该说对手太强还是你太弱?”这种散漫轻蔑的语调,除了绯雪衣还能有谁。 邪碎剑与秋水剑皆出自商家第一代铸造师之手,据说邪碎剑是当时打造秋水剑所剩的玄铁打造,其威力或许不如秋水剑,但胜在柔韧轻盈如灵蛇,能轻易断碎寻常兵器,也算神兵利器之一。 鬼杀转过身,看着慢悠悠走过来的绯雪衣,双唇微抿:“主子,发生何事?此女是谁?”原来绯雪衣肩上扛着一根竹竿,竹竿另头穿过一名黄衫女子的腰带,将人吊在半空中。 “此女乃慕容苏的妻子沐清歌,本宫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能让慕容苏借瘟疫杀人的计谋得逞。对了,你要杀她报仇吗?”他问得很随意,很漫不经心,却诚心的将这个人生死就交由鬼杀决定。 鬼杀怔了下:“不用。”他的仇人是慕容苏他们,与这名叫沐清歌的女子无任何关系,所以沐清歌于他而言,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绯雪衣哦了一声,将人随手一扔:“你伤势如何?” 鬼杀脸皮轻扯,走过去默默抱起沐清歌,一并放入马车内后,答道:“回主子不严重,只是些外伤。” 绯雪衣看着这幕冷冷道:“抱人抱得这么顺手,看来的确无碍。” 鬼杀不知这人又在发什么病,想想回了句:“这都是被主子锻炼出来的。”言下之意,我抱你的次数太多,自然已顺手。 绯雪衣讶然:“你这是在从侧面抱怨本宫吗?”抬步走到邪碎剑旁,轻轻拔起,手指轻弹剑身,剑作龙吟。 “属下绝无此意。” 良久后,他轻咳两声,唤道:“阿瑾,过来。” 阿瑾,阿瑾,比那烂鬼杀好听太多,绯雪衣满意地笑了。 阿瑾? 鬼杀身形僵住,绯雪衣能从冷星他们言谈中知晓他是谁,不足为奇,只是这称呼…… “主子,我名鬼杀。”继续做着垂死挣扎。 绯雪衣直接无视他的话,将剑递给他:“给,邪碎剑以后归你所有。” 鬼杀愣了一下,虽不知绯雪衣是何意思,却如实说道:“主子,我已不适合用剑。” 绯雪衣手指轻抬起他的下颚,眼眸幽深如海:“呵,手吗?本宫给你,你就拿着,等回去本宫自会让你恢复如初。” 两人突然靠得如此近,鬼杀有些不自在地半垂眼帘:“属下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好。”绯雪衣挑眉:“本宫承认如果寒玉丸不发作,你又内力全部恢复的话,这天下间大约很难寻到你之对手,但这不代表没有。况且回到盛京后,本宫有许多事情交代你去办,而你天天背着个琴出门,不等于自爆身份么。” “可……” “没什么可是,把今日来人所用的招式一一讲来。” 鬼杀睫毛轻颤,知晓绯雪衣说一不二的性格,再争论下去也是无果,索性认真的回忆起先前那场打斗。 绯雪衣紧紧凝视着这张脸,慢慢地,他眯起眼,明明双唇紧闭着,但那冰冷的声音却没停断过。 忽然,他想撬开他的嘴,听听他真实的声音。 鬼杀只感觉眼前一黑,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他眼睛上,他下意识想退后,一只手又搂住了他的腰,嘴唇上也似乎有什么温凉的东西贴上来。 柔软地,细嫩地…… 是绯雪衣的嘴唇。 霎那间,鬼杀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思考能力都在这瞬间被抽走。 最初只是嘴唇相贴,然后一点一点的厮磨,舌尖仔细描绘唇瓣的形状。 鬼杀呆呆站着,只感到人皮面具下的双颊滚热,而人快不能呼吸。 “张开嘴,呼吸。” 低哑的声音响起,他乖乖张开了嘴,刚呼吸到新鲜空气,却又在下刻被封上。 绯雪衣只是极轻的吸吮,很温柔,不激烈,并没加深这个吻的打算。 漫长地吻终于停下,两人都微微喘息着,姿势依旧暧昧,只要绯雪衣稍稍低下头,便又会贴在一起。 理智回笼,鬼杀沉默不语的退后一步,单膝跪地,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静静望着地面。 绯雪衣难得有些尴尬的背过身,手指悄然放在唇上,那里还有亲昵缠绵后尚未褪去的温热。 “阿瑾,我有点迷惘了。”他迷惘的是鬼杀于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倘若说上次的吻是出于救人,那这次呢,他明明是情不自禁,他明明是喜欢的。 久久得不到回应,绯雪衣面露讥笑,果然是无心之人,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本宫近期内不想见到你。” “是,主子。” ****** 营地,帐内。 灵瑶看着榻上昏迷的慕容苏,质问道:“冷星,我不管那人究竟是谁,少主已经被他伤成这样,你竟然还想着放他一马,你对得起少主吗?” 冷星抱剑而立:“这事你别管,回去后我自会去刑堂领罚。倒是你不在盛京照顾花公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灵瑶:“花容疑心太重,在你们离开第二天,就派安二追来了。不过安二一直没有消息,这次他知道国师派无月来临安,就让我跟随一道过来看看。对了,夫人怎么样了?” 冷星冷笑:“呵,夫人怎么样了,你们不就盼着这天吗?现在恭喜你们终于如愿以偿。” “冷星,不要这样说。”灵瑶咬了咬唇。 冷星偏过头不看她:“国师派无月来做什么?” “说是焚城过后,需要超渡众亡灵。” 冷星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就是与少主不相干。我去安排下,准备动身回盛京,踏雪节快到了。” ****** 那日过后,绯雪衣就离开了,等鬼杀赶着马车来到盛京,已经是十日过后,与他们同一天到达还有慕容苏一行人。 盛京是一座有着数百历史的古城,绵延数十里的城墙环绕着整座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打扫得十分干净,纵横交错,却宽阔的可以同时容几辆辆马车并行,街道上店铺林立,行人客商往来穿梭不断,一派繁华景象。 鬼杀并没急着到绯雪衣所说的地方,而是驾着马车穿梭在街道上,熟悉盛京环境。 车内,安二依然老样子躺在一旁,柳伯则在陪沐清歌讲话,沐清歌自从醒来,神智就有些痴傻,亏得柳伯耐性好每日陪着她讲话,不然这一路来,鬼杀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原本热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一道阴恻尖锐的嗓音响起。 “大胆东西,在千岁爷面前还敢如此放肆!来人啊,给咱家拿下。” 千岁爷何许人? 在北疆,若说国师是百姓信奉的神,木月人是带来灾难不净的妖,那这位千岁爷就是人人避之不及的魔,百姓对他闭口不谈,或许应该说是不敢谈。 他本是一介宦官,因几次舍身相救皇帝,后又深得皇帝宠信,特被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 宦官,太监阉人也。 都说太监的心里最是变态扭曲,而这位金大宝千岁更是将变态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有自己的御赐府邸,府邸里收养着各种类型的美男美女,但金大宝因为自身缘故,不能真正拥有这些美人,平日里便用各种残忍的法子去折腾他们,以满足他内心的空虚与变态,所以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从他府中抬出的尸首,死状均惨不忍睹,这还仅仅是私下,听说朝中反对他之人也从无好下场,甚至连家眷都无法避之。 第十九章 一瞬间,整个街道安静下来,刺骨寒风呼呼吹着,行人全都跪在了路边,深怕等下会祸及自己,有的人甚至已经在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六年鼓中生活让鬼杀对于这位千岁爷的事迹一无所知,不过抱着低调行事、不惹事的心态,他还是把马车靠边而停,跳下车跪在地上。 柳伯掀起帘子一角,轻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没事,先别出声。” 柳伯哦一声,放下了帘子。 鬼杀稍稍抬眼望去,却见是两方人马分庭对立,中间还有一个男子跪在地上猛磕头,哭着哀求着饶命。 “贱民无意冲撞千岁爷,求千岁爷饶命,饶命……” 至于两方人马,一方是正赶回盛京的慕容苏,一方自然是金千岁。 最前方,身着蓝衣的太监,手执拂尘,一双小眼阴沉的扫过众人,似乎在看还有没有没下跪之人。 在蓝衣太监身后是六名引路的秀美宫女,以及八名男子抬着一张可供四五人平躺其上的紫檀椅榻,椅榻两侧各站着四名面目不善的青衣太监,手里捧着或吃或用的东西,后面是十八名身材高大的带刀黑衣侍卫,他们分两列左右静静伫立,面目肃然,气势迫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侍卫能与比较的。 这阵势,堪比任何一个皇亲国戚。 而传说中的金千岁便以一种慵懒姿态斜倚在椅榻之上,绛红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蟠龙,腰间一根玉带勾勒出紧窄腰身,乌黑长发垂散在大红宦官帽里,清秀的脸上因敷过粉,显得格外的白,犹如死人的白,偏偏眼角处又用红色胭脂轻描晕染,将整个人衬得莫名妖冶。 他十指如女子般纤细秀美,涂着红色蔻丹,一手支着头,一手从前方案几上的果盘里轻拈起一颗瓜子,送至染了大红胭脂的唇边,优雅地嗑起瓜子来。 时间慢慢过去,四周始终一片寂静无声,唯有男子的求饶声磕头声不断。 良久,他吐掉瓜壳,半垂着眼漫声道:“其他人先起吧……” 很意外,这道声音并不尖细反而很轻柔,只是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听得人莫名渗得慌,毛骨悚然。 “谢千岁爷。”众人起了身,微微低着头。 金千岁扫了一眼地上男子,淡淡问道:“你可知罪?” 男子被他这样一看,只觉得背脊传来彻骨寒意,吓得语不成句:“贱民……知……知罪,贱民不该冲撞千岁爷座驾!” “看来还是不知错在何处,你冲撞的是慕容将军而非吾,原地乱棍杖死吧。”一如所传人命在他眼里就如草芥。 跪在地上冷星开口:“请千岁手下留情,他只是寻常百姓罢了,并无意冲撞我家将军,恳请千岁饶了他。” 冷星话音刚落,另一道低沉的嗓音也传来:“人都有冒失之时,千岁爷何须因这小事动怒凭添杀孽。” 原本还死寂恐慌的场面,因这道声音变得缓和起来,众人如临大赦般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眼中满是崇敬的看着来人,金千岁眸底却泛起一丝冷嘲,但转瞬即逝。 人群中,一名紫衣男子缓缓走来,在他身后是两名提着香盒的小侍童。 这架势,与金千岁可谓是天差地别。 男子穿着紫衣长袍,及足的黑发披散垂下,外罩着一件淡紫色纱衣,轻纱随着行走微扬,带出了不染俗气、不沾尘埃的飘逸气质,额间一颗半隐入肌肤的紫色玉珠,让他看起来高贵威严如神祗,遥不可及。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来,俊美的面容带着一丝轻浅笑意,那是悲悯众生的笑容,那是温暖人心的笑容,而那双眸子清润温和,似能包容世间万物。 此人正是无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街边乞儿,他都一视同仁对待的北疆国师白离魅。 从这个人的出现开始,鬼杀就没移开过视线,因为这道身影让他很是熟悉。 白离魅手轻轻一挥,那拖着要杖刑男子的两名太监顿时如着魔了一样松开手,恭敬的低下头。 白离魅对男子一笑:“好了,没事了,你快回家去吧。”这笑容如春风般让人感到温暖,男子只觉思绪飞散,迷迷糊糊的回家了。 白离魅又转过身,朝着金千岁微微躬身行礼:“魅见过千岁爷,听说千岁爷前段日子身子不好,恰好我前阵子不在盛京没能亲自前去看望,今日见千岁爷已无恙,我也安下心来。” 金千岁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噙着笑意:“能让国师如此惦记,吾实在深感荣幸。只不过吾乃俗人,府中更是众所周知的银秽之地,国师还是不来的好,以免吾看到国师这等美貌,一时把持不住……那样,吾不就成了北疆罪人么……哈哈……” 这话一出四周只听一片抽气声,有的人更是不怕死的恨恨瞪了金千岁一眼,鬼杀也不由多瞄了他两眼。 白离魅好似没听懂他说得什么一样,面上依旧微微笑着:“千岁说笑了,要说荣幸倒是我在高攀了。” 孰料金千岁竟然赞同的点点头:“的确是你高攀。” 此刻,众人是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利刃,把这不要脸的阉人乱刀砍死。 白离魅但笑不语,赫然语塞。 “只可惜,吾有意与君结交,君却不稀罕,实在令人伤心。”他边说着边缓缓起身走下榻,立即有两名太监过来躬下身子,以背为凳,供他踩踏落地。待他站稳后,又有太监躬身递上一张镶着金边的丝绢,他翘着尾指拿起极度优雅的轻拭两下嘴角,末了接过雪白狐裘披上,系好领口的金丝绸带,他偏过头,目光灼灼的望着白离魅:“慕容将军今日回城,吾特意前来迎接,难道国师大人也是特意前来的吗?” 白离魅轻叹,眉宇间染上悲伤:“是的。此次临安瘟疫一事,我听说有刺客因不满慕容将军的决定,而对其进行多次行刺,其实这其中全部责任都归咎于我,如果不是我提出焚城,将军也不至于被刺客所伤,到现在还重伤不醒。” “呵,国师的任何决定都是在为百姓考虑,吾相信无人会责怪你。不过,吾记得小时候曾有幸见过国师一面,国师便是这般模样,如今十几年过去,国师依旧如昔,仔细一想,能拥有这种长生养颜术真是好啊,改日吾定要到祭天阁向国师讨教一二,亦做一个长生不老的老美人,希望届时国师一定不吝赐教。”金千岁轻笑,只是那笑声充满了嘲讽之意。 白离魅眉头不着痕迹的微微拢起,而后挑眸望着远方,语意不明:“快变天了。” “乌云压顶,的确要变天了。”金千岁拢了拢身上白裘,看着慕容苏的马车道:“既然国师大人来了,慕容将军的伤势自是不需再担心,告辞。” 说罢,他带着几名太监径直走向对面的醉月酒楼。 在进门瞬间,他忽然顿足,朝鬼杀遥遥望了一眼,随即淡淡的收回目光。白离魅顺着他目光望去时,只看一辆离去的马车,再无其他。 冷星上前躬身:“国师大人” 白离魅笑着收回视线,问了几句慕容苏的情况,一行人便回了慕容府。 第二十章 醉月酒楼,二楼雅间。 蓝衣男子挑起竹帘,看着下面已经恢复正常的街道叹道:“有国师在背后支持慕容家,这兵权想要收回,愈发难啊。” 金千岁靠在椅背上,翘着兰花指,用茶盖轻轻拨动着浮起的茶叶,看着那几片始终漂浮着的茶叶,神色间略带嫌弃。 “这是作为百花宫宫主的你和病秧子该操心的事,与我无关。” 男子在他对面坐下调侃道:“啧啧,千岁爷,好歹我们生死好友一场,你怎可如此绝情!” 金千岁涂着胭脂的嘴唇勾起,浅浅抿了口茶:“这茶变味了,换过吧。” 男子笑吟吟道:“茶变味了,友情却永不会变味。有种朋友一旦结交就是一辈子的事,正如你我。” 金千岁微微扬眉,打量着对面男子,唇红齿白,姿容俊秀,折扇轻摇,虽是一身粗布蓝衫,举手投足间亦是一副文弱模样,却丝毫不减那与生俱来的清贵傲骨之气,正是百花宫宫主云朔丞。 庆帝自十二岁登基以来,常年卧病在床,朝中大小事物均由国师与几位大臣联手打理,庆帝俨然成为一个傀儡皇帝。而身为百花宫少宫主的云朔丞从小喜医厌武,文弱如书生,如何助庆帝夺回大权,于是作为好友的他不得不出面相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要对付之人竟是同一个,如此倒算是一举两得。 经过几年努力,祭天阁在北疆的地位虽说如旧,但好在白离魅不再干涉朝政,整日潜心在祭天阁内替北疆子民祈福。 至于如何祈福,祈得什么福,就惟有白离魅自个晓得了。 金千岁:“皇上的病情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除了朱玉丹就别无他法?” 云朔丞面露担忧,语气不由沉下去:“当初的下药之人就没想过留皇上一命,这些年若不是我一直在旁照顾,珍贵汤药不断养着,怕是早就撒手尘寰。只是那些毒素早流入血液,侵入骨髓,游走在全身,想要彻底清除就必须服下穿肠剧毒,以毒攻毒,但以皇上现在的身子,别说服什么剧毒,就是普通毒药只需一点,都能要了他的命,如果没有朱玉丹吊住性命,我真想不出其他法了。” 朱玉丹并非是什么灵丹妙药,更不能治百病解百毒,它只是一种能护住心脉维持生命的药。 金千岁闻言沉吟片刻,缓缓道:“眼看就是踏雪节了,祭天大典皇上必须露下面,否则国师党绝不会罢休的。至于朱玉丹……近期内我会再探祭天阁。” 当皇权与神权并存时,百姓依赖的却是那个能给予他们精神信仰的‘神’。 这对于皇帝来,何不是一种变相讽刺。 “千万不要冒险,祭天阁毕竟不是普通地方。”祭天阁内有一粒朱玉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白离魅却说朱玉丹早已丢失,并让他们进入祭天阁随意搜查,结果自然是没能找到。 金千岁扣上茶盖,轻嗯一声。 “对了,听说你要找之人已经有了眉目?” 金千岁阖上眼又嗯一声,手指轻敲椅背,明显不愿多谈。 云朔丞唰地一下合上折扇:“咿,你以前不是天天念叨此生一定要找到此人么,现在好不容易有眉目,你又这个态度是作甚?” “你先回宫吧,我累了。” 云朔丞起身,手轻压在他肩上:“辛苦了。” “好友莫觉愧疚,各取所需而已。” “是也。”云朔丞淡淡一笑,收扇离去。 ****** 冬日的天本就黑得早,等鬼杀赶着马车来到绯雪衣所说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 鬼杀刚停下马车,一名掌柜模样的男子就迎了出来。 “阁下可姓君?”掌柜语气和善,面上带笑,不等鬼杀开口反而率先开口问道。 鬼杀微愣:“正是。”看来绯雪衣已经交代过了。 掌柜笑吟吟道:“晚上风大,几位快请进来,热菜热水都已经备好。” “嗯,多谢。” 柳伯带着沐清歌上来,小声道:“公子,绯公子会不会生老奴的气?”自从知道绯雪衣其实是男子后,柳伯心里就感到各种不自在,甚至有些不敢面对绯雪衣,他真怕绯雪衣手中的绣花针落在他身上。 鬼杀安慰道:“柳伯,他不是那样的人。” 掌柜带着他们上了二楼,柳伯和被裹在麻袋中的安二一间房,沐清歌一间房,而鬼杀…… 鬼杀看着桌上熟悉的绣花绷子,试探性问道:“掌柜,请问还有多余房间吗?” 掌柜歉意的解释道:“没了,三年一度的踏雪节快到了,现在的盛京城内来了很多外地人,家家客栈都住满人,根本没有多余房间。” “原来如此,那劳烦掌柜了。”鬼杀小心地放下琴囊。 “阁下不必客气。”掌柜临出门前,又突然转身说了一句:“还有绯公子让我转告阁下,他会很晚回来,让你不用等他。” ****** 用过晚饭,鬼杀去柳伯房间看过安二后,便回屋睡下了。 无月的天空漆黑一片,寒风萧萧吹打着客栈内的枯树,发出哧哧的响声,宛如无数幽灵在嘶喊。 直到深夜也不见绯雪衣回来,鬼杀睁开漆黑的眼瞳,起身穿上黑色袍子,戴上斗笠,打开窗户望着慕容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身形一闪,人如风般掠了出去。 几个起落,他人已站在慕容府内的最高处。 看着下面来来回回巡逻的侍卫,他冷冷勾起唇:慕容苏,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你以为回到盛京就能平安无事了吗?你欠君莫瑾的不是解释,而是血债。 “将军刚刚醒来,快去让厨房将药端上来。” 这是灵瑶的声音。 鬼杀目光阴冷的锁住那道身影,腰间的邪碎剑,已然在手。 “灵瑶。”他冷喝一声,邪碎剑破空划出,森然剑气直袭灵瑶。 灵瑶下意识地转过身,旋即看着那道宛如修罗的黑色身影,根本来不及防备,当即左肩中了一剑。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四周巡逻侍卫围了上来,然而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因为灵瑶已经被黑袍人带走。 第二十一章 灵瑶只觉一阵天晕地旋,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发现已经被夹带着来到城外树林,她咬了咬牙,顾不得左肩疼痛,藏在袖中的匕首滑落,顺势握住刺向鬼杀。 鬼杀早有防备,一脚踹开她,再反手一剑挥出,生生将她手腕削断。 “啊……”一声惨叫响起,灵瑶被踹落到地,任由手腕处、肩膀处鲜血汩汩流淌出来,艰难爬起来,接着疯了般向前的跑。 鬼杀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她面前,鲜血沿着邪碎剑剑尖滴滴落下。 “灵瑶,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疼,然阴测测带着恨意的声音飘入耳里,是几乎要冻结人的灵魂。 灵瑶转身继续跑,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彷如鬼魅的黑色身影一样站在她前面,怨毒的看着他。 是的,就算隔着斗笠的黑纱,她还是清晰感觉到那道目光有多怨毒,有多阴狠,就似要将她连肉带骨生吞下。 终于,她跑不动了,重重摔倒在地上,勉强站起来又踉跄跌倒,只得伏在地上不住喘息。 她头发凌乱,身上漂亮的衣衫染满鲜血,咬牙切齿的冲鬼杀嘶吼道:“君莫瑾,就算是你回来,那又能怎样!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何必在这装神弄鬼!” 鬼杀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浅笑,摘掉斗笠:“几年不见,灵瑶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记得当初你喂我吃火炭时,那害怕的模样是怎么来着……” 灵瑶愤愤吼道:“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有多喂几块,让你彻底不能说话。” 鬼杀阴森的笑了笑,抬手轻捏咽喉处:“呵呵,那红红火炭入喉的瞬间,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我听到了嗤嗤嗤的声音,好痛啊,痛得我都昏过去了,灵瑶可想一试?” 看到他这个动作,灵瑶困难咽咽口水,眼神充满惊恐,好似真有火炭入她的喉,灼烧的她神智涣散。 无视她的反应,鬼杀继续道:“我如今时常在想,幸好当时昏死过去,不然以你家花容公子性子,谁又晓得他会怎么来折腾我,估计剥皮碎骨,死无全尸吧。哎,你家花容公子现藏在何处,六年不见,想念的紧,我得去与他好生聚聚。” 猛然听到花容的名字,灵瑶好似想起什么,大笑起来:“君莫瑾,六年前,你为我家少主脱离木月族,结果换来花容等人背叛,木月被灭,哈哈……现在花容怀了我家少主的孩子,而你这个疯子六年前就把少主输给他,六年后回来你还是一样输!花容能杀死你第一次,就能杀死你第二次!”都说人在被逼到绝境那刻,会变得无所顾忌,灵瑶觉得自己就是,她忽然不怕了,反正横竖就是一死。 怀孕了? 鬼杀歪着脑袋愣愣看着她,手,不由放在自己的腹部上。 蓦地,他全身颤抖起来,却是在笑,那笑声断断续续地,听得人恨不得拿头撞墙,恨不得双耳失聪。 待笑够了,鬼杀在她面前蹲下,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扬起头看着自己,一字字怨毒道:“是吗?可惜机会只有一次,你们曾经没能整死我,这次就该换我来一个一个整死你们。看着我,好好听下我的声音。”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头皮被扯得发痛,灵瑶不得不抬起头望向他。 缓缓撕下脸上的面具,狰狞可怖的脸如恶鬼,顿时映入灵瑶的眼帘。 他努力的张合嘴,一声声粗嘎破碎的啊啊声传出。 他漆黑的眼瞳渐渐开始染红,最后竟溢出了一滴,在他脸划出一条妖艳的痕迹。 那是血的颜色。 因为,他早没了泪水。 “啊!啊啊!!” 灵瑶痛苦地嘶叫,大滴大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从不知道人的绝望恐惧真可以掩盖过一切疼痛,她觉得她要疯了,不,她宁愿她疯了,疯了就没有想法,没有感受。 许久之后,灵瑶目光空洞,喃喃道:“你不是人,你是鬼,原来是这样……” 鬼杀重新戴上人皮面具:“灵瑶,你该庆幸你不是木月人,否则你所承受的不仅仅这些。下地狱去吧,很快他们都会来和你相聚的。” ****** “阿瑾。” 鬼杀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望去,身上杀气霎时消散无踪。 树枝之上,正坐着一个人,他身子微微后仰倚着树干,姿态优雅慵懒。 夜风下,缕缕黑发飞舞,红衣妖冶,如妖孽一般的绝色容颜,手中依旧拿着他的绣花绷子,只是这次圆形绷子上换了一块白色缎子。 轻轻一跃,他翩然落地,缓步走到鬼杀面前,手指轻抚上他的咽喉,柔声问道:“这里还痛吗?”虽然从鬼杀身上伤痕就能想象得出当日那些人对他做了多残忍的事,但亲耳听到鬼杀说出来,他还是震撼不已,只是后来又听到灵瑶那番话,心里立刻烦躁得难受,原来鬼杀曾喜欢慕容苏到如此地步,那现在呢?除了恨还有一丝喜欢吗? 鬼杀微蹙眉:“回主子,不痛。”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一段日子不见,绯雪衣好像憔悴了,面容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那,这里还能活过来吗?”绯雪衣的手朝下滑去,最后手掌贴在鬼杀胸口处,望着他的目光幽深复杂。 第二十二章 他问:这里还能活过来吗? 鬼杀心下一颤,后退小半步躲开他的手,岔开话题:“主子来了多久?” “和你一起出的城,快解决吧,完了本宫带你去个地方。”绯雪衣也不在意,淡淡收回手,明知这个人无心且无情,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回来这么久,就算再累再忙,始终会忍不住去回想两人相处的点滴,有时候他都怀疑木月人或许真是妖人,不然他怎会如此地反常,让自己陷入两难痛苦之中。 “她死了。” “哦。”绯雪衣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落下,恰好遮住那颗如血泪痣:“阿瑾,我好累。”因为前段时间的离开,积压下一大堆事务等着他来处理,为尽快处理完这些事务,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眼下好不容易处理完,赶回客栈结果发现人不在房内,不用多想他直奔慕容府,却在途中看到鬼杀夹着一人出了城,于是紧追而来。 一句‘我好累’带着撒娇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对眼前人的依赖。 鬼杀低头看看自己染血的衣衫,看看绯雪衣满是疲倦之意的脸上,犹豫了一下,终究上前将人抱起,足尖一点,离开了树林。 等冷星带着人从刑堂赶来时,灵瑶早已经死了。 她是被人用一根树枝穿喉而过架在两根树枝间,垂头散发,少了一只手,一张脸意外的没有扭曲,只是微微笑着,正因如此才愈发说不出的诡异。 冷星没有带灵瑶的尸体回去,而是选择就地埋掉,少主现在受不得什么任何刺激,这事他要暂且压下。 挖坑,埋掉,整个过程都是他一人完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静静站在土包前,冷冷说道:“灵瑶,你和花容之间是什么关系,他答应你什么,我都没兴趣知道,当年雪香小筑是你陪在少主身边,以及攻打木月族是你第一个提出,我希望这只是巧合,并非你与花容联合的诡计,否则我要你死后也无处安身。” ****** “主子,现在是去哪?”鬼杀问道。 “禁地弘灵山。”绯雪衣闭眼缓缓道:“三百年前,当时的北疆皇帝为生死挚友在弘灵山修建了座别宫,但别宫建立不久,挚友死讯传来,他因为悲恸下令封了弘灵山,任何人不得再进入,并亲自在弘灵山外布置了阵法。但别宫里面有一处洗药温泉,普通温泉能缓解疲劳,而这处花费大量珍奇药材的温泉,更是有极好疗伤效果,估摸着泡上三四个月,再配合药物治疗,你的身体就能恢复了。” 淮阴商氏之所以被逐出北疆,就是因为十年前商家家主带儿子商子洛误闯入了弘灵山。 鬼杀见怀里人昏昏欲睡,低声道:“主子,既然知道地方,属下一人去就好,我先送你回客栈歇息。” 绯雪衣轻叹:“别,你一人进不去,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会想困告了。” 鬼杀思索片刻:“我能为主子分担什么?”绯雪衣对他的好,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经历那样的背叛后,他还能相信什么? 况且如今的他,正如绯雪衣以前所说,他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相待。 绯雪衣现在对他好,一大半原因是对他充满好奇,待他身上再没秘密,绯雪衣依旧是主子,他还是属下,就这样简单。 “等过几日我们要住进千岁府,到时候你做金千岁的贴身侍卫,替本宫保护他。” “是。”鬼杀诧异的愣了下,却没打算多问。 “你都不问问我为何作此安排吗?” “属下无权置喙。” “阿瑾,那叫花子是谁?” 鬼杀迷惑:“叫花子?” 绯雪衣毫不客气送他个白眼:“就是刚那丑女人提到的抢走慕容苏之人。” 鬼杀抱着绯雪衣的手不觉收紧了下,脸色阴沉:“曾经我的仆人,我的朋友,现在我的仇人,还有,他叫花容。” 绯雪衣了然的点头:“你真能怀孕?” 鬼杀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绯雪衣追问:“你能吗?” “木月人体质特殊。”鬼杀答得含糊,他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世人一直觉得他们能逆天生子是妖怪,可无人知晓他们只是一个被诅咒的族群而已。 绯雪衣无辜的眨眨眼,问得极其认真:“那假如你怀了,你会怎么办?” 谁料鬼杀不假思索地道:“不可能!” 绯雪衣冷哼:“为什么不可能?那叫花子不都怀了吗?为什么到你这就不可能!难道你是在质疑本宫的能力不如慕容苏吗!” 鬼杀一个踉跄差点从空中摔下,几乎暴走的吼道:“那夜只是个误会。”他误食催情果,绯雪衣误饮他的血,一切都是个误会。 绯雪衣嫌弃地扫他一眼:“大半夜的小点声。” 鬼杀嘴角微扯,这怪谁? “不过知道原来对于那夜,阿瑾也忘不掉,我好欢喜。”绯雪衣勾唇浅笑,精神明显比开始好多了,这还是自那夜后两人第一次谈起。 鬼杀沉默不语,死人是怀不上的,除非奇迹发生。 绯雪衣轻咳一声,攥紧手中绣花绷子,极小声说道:“阿瑾,其实你是本宫的第一个人。那你呢?”这个问题让他耿耿于怀,一直想找机会问,偏又合适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时机,一定要问清楚,只要鬼杀敢他妈说不是,他立马去慕容府阉了慕容苏,再回头阉了鬼杀。 看绯雪衣这一幅害羞的小媳妇模样,鬼杀太阳穴突突直跳,再想起绯雪衣那破口大骂的架势,顿觉头痛无比,这人压根不懂礼义廉耻为何物,什么话都能从他嘴里蹦出来,但他不是他,自然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主子,你如此高贵,如此……如此美丽,这种有失身份的话少说才好。” 绯雪衣不乐意地挑起眉:“高贵美丽关我屁事。我只晓得我是个男人,我吃五谷杂粮,滋生七情六欲本是常态,阿瑾你到底在别扭什么,你只需回答便好,不是吗?” 鬼杀紧抿着唇,冷冷注视着前方,就是不答。 得不到回答,绯雪衣一张脸难看到极点,一掌推开鬼杀,飞身掠去。 鬼杀默默跟在后面,到了弘灵山,绯雪衣看也不看他的冷冷扔下一句话。 “跟在本宫身后。” “是。” ****** 片刻后,绯雪衣带领鬼杀来到别宫,别宫内无一人,只有迎风飞扬的轻纱,和殿内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光芒。 别宫修建得并不大,但布置奢华绮丽,雕梁画柱,精美白玉铺成地板,琉璃灯盏嵌在四壁,金石玉器摆放满屋,无一不彰显着当时皇帝对那位挚友的看重,只可惜因没人打扫缘故,大部分物品上面都蒙上一层灰尘,惟独几颗夜明珠明亮如初。 绯雪衣似乎对别宫内布局极为熟悉,带着鬼杀穿梭数条回廊,来到一间小竹屋前。 推开竹门,一股浓厚药香扑面而来,入眼的是一座冒着热气的碧绿池水,白雾袅袅,朦胧飘渺,池水晶莹碧绿,煞是美丽。 绯雪衣一声不吭的解开衣袍,褪下衣衫,皎白如玉的完美躯体顿暴露在空气中。 他就这样光裸个身子在鬼杀眼前晃来晃去,姿态坦然,容颜如雪。 鬼杀呼吸一窒,偏过头,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浮躁,这人敢再无羞耻一点吗? 跨过地上衣衫,绯雪衣从容地走下水池,游到了另一边,舒适的靠在池边,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一会儿,听到鬼杀也下水的声音,绯雪衣嘴角不禁微翘。 只褪去外衫的鬼杀尽量远离绯雪衣趴在水池边,这药池果然不错,彻底放松身体,一股暖流自丹田缓缓升起,在全身经脉中缓慢游走,最后那股暖流游走完全身经脉之后,又回归丹田,那一瞬间,他只有一种全身通畅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没享受多久,他就被某人悄然无息的从身后搂住,摘掉了脸上面具,接着束发的缎带被轻扯下,蒙住了他的双眼。 鬼杀身形倏地僵住,脑中轰然一声响,空白一片。 绯雪衣将他身体转了过来,手指沿着他脸上的道道伤疤游走。 他的肌肤一点都不光滑,甚至粗糙咯手,绯雪衣内心却没有丝毫厌恶,唯有莫名的怜惜心疼。 从那次亲吻他,绯雪衣就知道,自己不厌恶与他接触,甚至觉得能与他肌肤相触,是多让人欢喜的事。 鬼杀身体轻轻颤动,只觉得绯雪衣手指所到之处,像是被火了着般滚热难受。 “主子?”他目不能视,看不到绯雪衣究竟想做什么。 绯雪衣柔声哄道:“别怕,阿瑾。”拉着鬼杀走到池中央,让温热的泉水慢慢将两人淹没,两人墨色的发丝在水中漂浮交织,犹如墨莲。 就在水淹没至两人下巴时,绯雪衣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偏偏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任由两人朝水底沉去。 他就这样在水下亲吻着他,唇舌没有温柔的缠绵,彼此没有交换呼吸,只是这样轻轻抱着,贴着。 渐渐地,鬼杀感到呼吸困难,显然那人也好不到哪去,搂住他腰间的那只手,愈来愈紧。 鬼杀狂怒,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垂在两侧的手,终于怒不可及地搂上绯雪衣的腰身,脚下一蹬,强带着某人浮出水面,大声喝骂:“绯雪衣,你个混蛋!你要发疯不要拖上我,我还不能死!” 第二十三章 绯雪衣闻言哈哈大笑,搂住他的腰不放反而收紧,低头就含住他的唇,辗转吮吸,啃噬轻咬,鲜血的味道霎时充斥彼此口中,却激化出内心深处的欲望。 温泉有催情效果,素来清心寡欲的绯雪衣,觉得理智在快速消失,现在就只有一个念想,他要再次进入他的身体,这个人是他此生的劫,但凡沾染他,自己就无法冷静。 带着鬼杀游到池边,将他身上衣物尽数褪去。 赤裸相呈,再度逼近,两人的分身因为拥抱,紧紧贴在了一起。 被情欲搅得一团乱的脑子赫然清醒,瞬间意识到什么的鬼杀唇边泛起苦涩笑容。 “主子,何必再让我的破烂身子玷污你。”一贯冰冷的声音夹杂了无奈,他就不明白,看着他这样一副身体怎生得出情欲,绯雪衣你为何要这样纠缠不放? 绯雪衣胸口一痛:“阿瑾,一副皮囊而已,从今往后,吾不许你再这样讲自己。” ****** 许久之后。 “慢点……慢……”每次几乎完全退出,再用力撞入最深处,这种太过激烈的占有,终于令鬼杀感到吃不消,开始哀求讨饶,但身体却本能的热切回应,不断迎合着身后某人。 “阿瑾,你的身体比你诚实。”绯雪衣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握住他的那里套弄,大幅度的抽插,深深撞入紧窒柔软的内壁。 耳旁是进出间的银靡水声,为这室春光更添旖旎,而空气中除去药香,又有另一股清淡醉人的香味弥漫开来。 这香味,鬼杀熟悉,绯雪衣熟悉。 只是理智、矜持、坚持,彻底被吞噬淹没,沉迷在情欲中的两人,根本无暇来顾及这点。 鬼杀双手抓着湿滑的池子边沿,泛白的指尖几乎抠进石壁里,蒙眼缎带什么时候滑落,他不知晓,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要被绯雪衣弄死了。 用尽最后力气收缩那处,希望绯雪衣能快快结束这无尽的索取。 “阿瑾好坏。”绯雪衣惩罚性的轻咬鬼杀颈侧肌肤,身下的侵占更加激烈。 ****** 在彼此同时迎来酣畅淋漓的那一刻,神智没了,只有蚀骨的销魂,或许承受不住这强烈快感,鬼杀眼前一花,晕了过去。 绯雪衣稳稳将他接入怀中,旋即抱着他靠在池边微微喘息,平复紊乱的气息。 呼吸平缓后,他低下头,温柔地含住鬼杀的双唇。 这一吻不带任何情欲,只是温情厮磨,只是无限缱绻的眷恋。 这一吻结束,起身将人抱回房间,取过干布巾为彼此擦净身上的水,又拿起一早备好消除疤痕的碧玉霜,仔细为他涂抹每一道伤疤。 绯雪衣坐在床边,手上动作温柔缓慢,漆黑头发垂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全身却毫不遮掩散发出骇人的杀气。 嘭…… 手中药瓶被捏碎,碎裂的瓷片深深刺入了他的手心,殷红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他好似没感觉一般,拉过被子为鬼杀盖好,转身出了屋。 他神情阴沉,乌发披散,衣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好看的嘴唇冷冷抿成一条直线。 走出小竹屋,瞧见前方站定的人影,他神情一变,悠然轻笑:“怎么还没休息?” 商子洛不自在地瞥他眼:“大半夜你们这样闹腾,让我怎么睡。” 绯雪衣道:“你也知我独自一人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让我上了心的人,难免一时把持不住,真情流露。” 北疆一直男风盛行,所以知晓绯雪衣喜欢男子不奇怪,只是…… 商子洛眉头一皱,道:“那你曾经提起的那人,打算怎么办?” 整了整散乱的衣襟,想到方才两人的耳鬓厮磨,欢爱缠绵,绯雪衣心中某处不觉柔软下来,微微一笑,坦然道:“子洛,直到今时今日,我与那人不过匆匆一面,我不晓得他姓甚名谁,何来怎么办一说?从小到大,脑中那道声音一直叫我找到背上开有那花之人,然后对他好,护着他一辈子,却没说我非要爱他,以前是我一厢情愿认为我该忠于他,但渐渐我发现我错了,我心所向,我心所想,皆由我自己做主,与阿瑾这个变数无关,因为他的出现与我要找到那人根本是两码事。”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也是到今时今日,我方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认识多久,不一定要多了解,不一定要经历多少,或许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件事,只要那么一瞬间,就喜欢上了,或许他不是世间最美的,最好的,可是我却愿意和他终身为伴,谁都无法替代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这便是缘份。那慕容苏瞎了狗眼,猪油蒙了心,脑袋被门夹,对阿瑾做出这种事,他智商也就那么一大回事,幸好他已非我的情敌,否则我真想送他一句话,天生属猪,欠捅。” 商子洛展颜朗声笑道:“雪衣呀雪衣,被你这样人的喜欢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绯雪衣轻哼:“既入我心,自然是放在了心尖上。子洛认为这幸还是不幸?”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存于心,为这一点悸动,那怕魂飞魄散,他也要守他一生,宠他一世。 商子洛掩嘴轻咳:“罢了,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喜欢就好。你先去忙吧,我也该休息了。” 绯雪衣点点头,宛如鬼魅的红影,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弘灵山。 看着眼前这个新坟包,绯雪衣残忍地笑了,手中邪碎剑一划,一道鸿沟出现,坟包里的人呈现在眼前。 手指一弹,六枚绣花针破空射出,刺入灵瑶的体内,再微一用力,尸身被拉了起来。 只见他身形一晃,手中丝线随他而行。 不过眨眼间,灵瑶睁开双眼,但因睁得太大,整个眼白都露了出来,双嘴裂成大大的弧度,整张脸诡异的吓人,她手腕被鬼杀削断一只,另一只手便遮住咽喉处的血洞,而这一切都是用丝线固定。 看着眼前杰作,绯雪衣颇为满意的挑眉:“原来本宫美得让你如此惊艳。” ——慕容苏,这份大礼希望你能喜欢。 ****** 鬼杀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竹屋内,身上盖着柔软厚实的锦被。 昏迷前的记忆纷纷回笼,身后那处的疼痛提醒着昨夜发生的一切,鬼杀面红耳燥的闭上眼不去想。 屋外冬日高照,寒风微送,缕缕清香随寒风飘进屋内。 这香味…… 鬼杀惊愕的瞪大眼,顾不得身体不适,起身披了件外衣快步走了出去。 沿着空气中飘来的香味,他脚下加快步伐,到最后竟然拢着衣襟跑起来。 待寻到飘散出香味的地方,他震惊地退后一步,手上一松,衣衫落在了地上,寒风吹起他乌黑长发,他的神情自活过来第一次出现迷惘。 满山遍野的花朵,白如雪,因入冬关系,有的开,有的谢,花瓣叠叠,寒风摇曳,香气飘飘。 这是,情荼花。 而在这片花海中,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衣袖高挽,裤腿紧扎,正挥舞手中的花锄。 在他梦里面有白衣小人儿,雪白的小狐狸,俊美的黑衣少年,然现实中只有一个说会陪他一起走下去的红衣男子。 为什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一幕,突然间,鬼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还是说他现在仍在梦中。 听到身后响声,绯雪衣转过身,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直直看向鬼杀。 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潋滟妖娆,眼角那颗殷红泪痣衬着如雪肌肤,格外的醒目,亦格外的刺眼。 悠然天地间,四目对上。 他眉眼弯弯地叫道:“阿瑾。” 一声阿瑾,令鬼杀霎时清醒,微微眯起眼,抬手放在胸口处,那里很痛。 绯雪衣就如妖艳含毒的情荼花,中了,便是万劫不复。 而他必须保持清醒冷静,万万不能中了此毒,他不是为自己活,他是为万千冤魂而活。 六年鼓中生活,每每要陷入昏迷快坚持不下去时,他就重复想着一句……血海深仇未报,他不能死! 仇未报,他不能死。 恨未消,他不能爱。 因为他要不起,亦给不起。 绯雪衣放下衣袖,扛着花锄朝着鬼杀走去,衣摆所过之处,花瓣轻落随风飞舞,再缓缓落地。 他见鬼杀怔怔出神的样子,不由附唇在他耳边轻笑道:“阿瑾,本宫有这么好看吗?” 鬼杀垂眸退后,恭敬道:“主子。” 已经习惯这样冰冷的他,绯雪衣只暗扯扯嘴角,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让他那颗心暖和、从新跳动的。 拾起地上的衣衫为他披上,绯雪衣走在前面:“走,去厨房。” ****** 小小的厨房内,鬼杀身形笔直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情绪莫辨地看着在灶膛前忙绿的身影,他愈发觉得他或许真在梦里尚未醒来。 因为,这一切太超出他能接收的范围。 直到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上来后,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主子,你生病了吗?还是我没醒来?”很显然这话问得很傻。 “我没病,你也没做梦。”绯雪衣眨眨眼,眼巴巴的望着他:“快尝尝,我已经很久没下过厨,不知道味道如何,如果不好吃我从新做过去。” 鬼杀看着面条上的翠绿葱花,本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但转念一想,又觉多余,为什么要这样,他昨晚不是说过了么。 ——因为我喜欢阿瑾啊。 那语气简单且直白,却直入人心。 鬼杀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拿起筷子,挑起几个面条,轻轻吹了会才送进口里,自从嗓子受损以来,他吃不得太辣,吃不得太热,吃不得太咸,吃的东西也不多,一般就是填个肚子而已。 “好吃吗?” “嗯。”嘴上应着,心底却在想该怎么开口让绯雪衣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慢慢吃,不要烫着。” “……”他已经吃的很慢了。 终于他再无法忍受某人灼热的目光,手中筷子一顿:“主子不吃吗?” “反正你吃不完,你吃剩下的就归我吃。” 他说的如此亲密,如此理所当然,反而弄得鬼杀一时语塞,耳尖泛红,绯雪衣典型的属猫,吃东西小口不说又吃的极少,但把自己吃剩下的给他,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起身取了一个空碗,回到桌面,从自己碗里夹了一半面条过去。 “一起吃。” “阿瑾是在关心我吗?”绯雪衣目光温柔含笑,以前的鬼杀从来不会表现出自己的意见,永远一副他说什么就什么的姿态,现在能这样,已经是很好的开头。 鬼杀没有作答,反问道:“主子似乎对此地很熟悉?” 绯雪衣:“嗯,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鬼杀诧异地看他一眼:“但这里不是禁地吗?” 第二四章 绯雪衣微微一怔:“这里的确是禁地,而我自小便居住在此,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正如脑中为何会有那两道怨念不放的声音一样,他自己都不清楚。 鬼杀握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接着又听见绯雪衣的声音:“当时我不过四岁,只大约记得锦州,玉雪园,后来我也曾去锦州寻过家人,可根本没有玉雪园这个地方,我便放弃了,或许我本就是这大山蕴育出的妖精,家人、锦州、玉雪园不过是我的臆想罢了。” 听到这番话,鬼杀心里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无父无母,但他已经忘记怎么去安慰人,于是皱眉思索了下,开口慢慢道:“其实过去并不重要,人都应活在当下,主子莫多想。” 闻言,绯雪衣静静的凝视着他,片刻后,他欣喜问道:“阿瑾,可是在心疼我?” 鬼杀抿了一下嘴唇,似在迟疑,但迎上那双目中的柔和情意,终于禁不住心中一软,极轻的点了下头。 绯雪衣先是错愕,随即眯眼笑了笑,心头泛起温温暖意,这种感觉真好。 鬼杀摞下筷子,问道:“你今日种的花叫什么?” 绯雪衣看着他碗里剩下的面条,蹙了下眉:“不知道,小时候在后面山坡玩耍时,无意发现几株,就开始自己栽种。阿瑾,是不是不合胃口?”其实,还因为他要找之人背上恰好就有这种花。 “不是,我已经吃饱了。所以那满山遍野的花都是你亲自所种?”鬼杀摇头,难怪绯雪衣会绣情荼花,原来如此。 “嗯,有空的时候就种,不知不觉就已种满整个后山坡。”绯雪衣也放下筷子,起身正准备收拾碗筷,却被鬼杀面无表情拦下。 “这种事应该让属下来做。” 绯雪衣轻咦一声,没有他与相争,只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阿瑾也喜欢那花?” 鬼杀压下心中的悲伤情绪,平静地说道:“喜欢。它叫情荼花,在木月族内随处可见,一到秋天情荼花开之际,整个族内就被点缀的如仙境,很美很美。” 虽然鬼杀神色间平静如常,但绯雪衣想到他身上发生的一切,顿时心疼道:“情荼花,真是很美的名字。等阿瑾报完仇,我杀死老妖怪,阿瑾就带我回木月吧,我想去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地方。” 鬼杀已经习惯无视绯雪衣的某些废话,淡淡问道:“老妖怪是谁?”他听绯雪衣提起多次,想来此人很不好对付,否则以绯雪衣的性子,不会一直拖着不解决。 绯雪衣声音陡然沉下:“国师白离魅。” “正好,属下也非杀他不可。”鬼杀冷冷一笑,昨日明明是他第一次见到白离魅,竟然会觉得很熟悉,后来躺在床上时,终于想起为何感到熟悉,因为白离魅正是那个用禁魂术禁锢他万千族人灵魂的黑袍人,木月被灭已经过去六年,但他的族人却没有一人能转世轮回,这一切都因为白离魅没死。 绯雪衣从身后搂住他,趴在他的肩头,神情就像一只吃饱睡足的大猫,满足的笑吟吟道:“连敌人都是同一个,若我们还不在一起,简直要人神共愤了。什么天生一对金玉良缘,说得就是我们,阿瑾,一想到以后的日日夜夜将有你的陪伴,我就好欢喜怎么办。” 鬼杀先是一愣,接着无语抿唇,这人脸皮何在!最为重要的是他从头至尾就没答应过他什么。 ****** 二人简单收拾好后,绯雪衣带着鬼杀回了盛京城内。 进城后,绯雪衣就与鬼杀分开了。 正在焦急的在屋内来回踱步的柳伯见到鬼杀进屋,急忙迎上去,松了口气道:“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鬼杀脸上掠过一丝歉意:“让柳伯担心了。” 柳伯惨白着脸道:“公子你这样说是在折煞老奴啊,昨夜绯公子前来说你有事回不来,让我不要担心,知道你们在一起,我自是不会再担心,但是绯公子还送来灵瑶的尸体……” 鬼杀身形一闪,人已出屋。 等看到灵瑶尸身后,他心里为绯雪衣的举动感到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柳伯为何会惨白着个脸,怕是一晚上都没睡着吧。 “公子,这……这要怎么处置?”柳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鬼杀皱了皱眉,照例在安二额间滴血:“柳伯莫怕,晚点绯公子回来自有安排。我现在要去醉月酒楼与墨白先生会合,你照看好沐清歌,这间屋你就别进来了。” 柳伯轻松口气,恭敬应下:“是,公子放心去吧。” ****** 皇宫,太明殿。 大司徒道:“陛下,现今的后宫除了宁妃再无一位妃子,臣等希望陛下能够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纳妃一事,切不可以再拖下去。” 年岁最高,满脸橘子皮的大司空跟着道:“陛下,踏雪节快到了,到时候京城所有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都会参加,陛下若不中意老臣们所选,届时陛下可自行择选。” 上方龙椅之上,庆帝虚弱的支着头,微微闭着眼,明黄龙袍裹着他病态的身躯,原本英俊的面貌苍白不堪,眼中毫无神采,看上去就好似频临死亡边缘之人。 大司马慕容远瞥了一眼高座上的人:“陛下,这关系到子嗣问题,岂能儿戏,老臣等人精心挑细选出来的六名女子,论人品样貌岂是寻常人家小姐能与相比,而且其中两名更是国师大人亲自点名送上。” 庆帝轻叹:“三位爱卿一心为北疆……为朕着想……咳……只是纳妃一事……咳咳等朕身体好些再商议……” 慕容远声音提高:“恕老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将此事一拖再拖,可是因为百花宫那人?” 大司徒附和道:“老臣也恳请解散百花宫,百花宫到云朔丞这一代已没存在的必要……” “咳咳咳……”庆帝闻听此言,一口气没倒上来,剧烈的咳嗽起来,半天才缓过来,虚弱道:“这与云爱卿无关。” 旁边的刘公公连忙上前给他抚胸顺气,担忧说道:“陛下息怒,云宫主说了你身子千万不能再动怒。” 庆帝摇头推开他,悄然握紧手中的锦帕,身为皇帝的他,竟然连自己喜欢之人都无法护全,他这个皇帝做得又是窝囊两字能道得清。 “既然无关,那老臣所提,陛下以为如何?”大司徒不依不饶追着不放。 庆帝坚决道:“朕不同意。” “陛下为一名男子作出如此决定,未免太令朝中忠心的老臣们寒心,不服。” “放肆!” 随着殿外一声放肆传来,在场几人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只见一道华美的绛红身影在几名蓝衣太监簇拥下,优雅踱步而入。 “自恃年高,倚老卖老,妄想以此左右陛下决定,陛下若应了你们,才真正的令他人寒心不服。” 庆帝闭上眼,不知是喜是悲的叹了口气,刘公公是轻舒口气,先前的担忧霎时不见,而下方的辅国三公身子颤了颤,默默开始在心底咒骂起来人。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咳咳……来人……给千岁爷赐座。”很快两名太监抬出一张紫檀木椅恭敬放在金千岁身后,那是金千岁的专用座椅,待金千岁坐下,又有宫女奉上茶水。 金千岁接过茶盏,翘着尾指轻轻拨弄茶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莹白如玉,看得三公浑身一抖,纷纷暗骂道:死阉人!死妖孽! 金千岁端着茶盏不开口,龙椅之上的庆帝闭眼养神,一时间整个大殿寂静的异常。 三公对看一眼,慕容远率先开了口:“千岁爷……” 金千岁轻押了口茶,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大司马,慕容苏将军重伤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你这个做叔叔如此清闲,可有前去看过?” 慕容远脸色一僵,盯着金千岁头上的大红宦官帽,闭嘴不吱声了。 大司徒见状,开了口:“千岁……” “听说六名选秀女子中,有三名是大司徒执意送上……呵,吾扯远了,临安灾后重建需要大量资金,吾听说大司徒最近天降横财,不如……”金千岁眼尾轻扫大司徒一眼,涂着胭脂红的眼角微微上挑,妖媚而凌厉。 被他这样一看,大司徒只觉得背心冒冷汗,干笑道:“千岁爷说笑了,陛下身子不好需要休息,老臣们就不打……” 金千岁倏地将手中茶盖重重盖上,那清脆的声音,在这气氛肃杀的殿内格外响亮。 三公脸皮一抖,默默低下头了,心里恨恨想道:死阉人迟早有一天送你断头台。 金千岁手一抬,立即有宫女上前接过茶盏,递上锦帕。 金千岁拿起锦帕,轻拭嘴角,缓缓道:“临安重建,边关需要平乱,踏雪节,这些事三公都不关心,反倒关心起后宫事务,或者吾该给陛下建议三公既无意再涉朝政,不如下旨让三公专心帮陛下扩建后宫。三公觉得怎样呢?” 大司马橘皮脸一皱:“国师大人说陛下龙体太虚,应找些女子……”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哦?”金千岁挑了挑眉,拖着长长的尾音,目光一一扫过三人,口气很随意,就好似一群朋友在聊天:“呵呵,找些女子让陛下夜夜芙蓉帐里度春宵,这不是怂恿陛下银逸吗?国师大人可真是煞费苦心,就是不知这传说中的采阴补阳术有用否,不如……” 说到这里,三公全部将目光落向他,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单手托腮,浓睫半垂,手指隔着锦帕无声的敲打椅背,沉吟不语。 大司马咽口气,问道:“不如怎样?” 金千岁睁开眼,微微笑着:“不如吾先找些美人分别送到三公府上,三公先亲身试上一试,若是有用,咱们再让陛下仿效,想来三公如此担忧陛下,不会拒绝才是。” 话音落下,三公同时深吸口气,这下好了,陛下没威胁成功,还得忍受这阉人的变态言语。 突然,刘公公那尖细的嗓子响起:“千岁爷不好了,皇上又晕过去了。” 登时,太明殿内乱作一团。 ****** 半个时辰后,金千岁从内殿走出,看着僵硬站在大殿门口的三人,微微一顿,旋即,无视,抬脚离开。 大司徒连忙追上去:“千岁爷,陛下怎么样了?” 金千岁顿足,指腹来回摩挲光滑的指甲边缘,黑眸微眯,眸中闪过丝丝冷意:“陛下又吐血了。今日吾就把话说开,你们三位贵为三公,陪着先皇一路走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吾不介意你们私下怎么折腾,但今日之事若再上演,就休怪吾私下将你们赶尽杀绝,北疆皇帝姓赫连不姓白,任何妄想夺北疆至尊之位的人,百花宫都会诛无赦。” 字字冷冽,句句威胁,就如一把无形的利刃刺向三人。 “你……你一介宦官……仗着得宠……”年岁已高的大司空愤怒瞪着金千岁,却半天说不全一句话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介宦官威胁,最后怒极攻心晕过去了。 慕容远扶住大司空,朝旁边太监吼道:“快找御医来,大司空晕倒了。” 大司徒叹息:“千岁爷何必这样说,大司空上了年纪……” “他上年纪,关吾屁事。” 话音落下,金千岁离开了,大司徒和大司马同时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妖孽,不得好死!” 第二五章 醉月酒楼。 鬼杀如约来到二楼雅间,在看到那道青色身影半依在一名陌生艳丽女子身上后,不由一愣,小师叔虽然喜欢饮酒,喜欢去风月之所,但像今日这种略微失态的模样甚是少见。 不等他开口,墨白倒先开了口:“鬼杀,这边。”紧接着不知他低头在身旁女子耳旁说了什么,只见女子顿时笑颜盈盈的起身离去,在经过鬼杀身旁,还朝着鬼杀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鬼杀颔首,缓步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平静而坚决的取过他手中酒壶放在旁边:“小师叔,别喝了。” 墨白本来有些醉意的眼神蓦地一亮,激动握住他的手:“莫瑾,你终于肯认我了。” 鬼杀从他手中抽出手,默然半响,道:“事到如今,再去遮掩已无必要,只不过木月被灭是我一人的仇,我希望小师叔不要插手。”如果不事先讲好,以小师叔的性格必定会帮他到底,这其中除去慕容苏等人,还有一个北疆人人敬仰的白离魅,他绝对不能让小师叔牵扯其中。 墨白不假思索的反对道:“不行!当年我已经退步将你让于慕容苏,结果换来他伤你至此,灭你全族,这次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退步。”半醉半醒之间,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墨白只觉轻松无比,仰头哈哈大笑,只是眼中带着泪光,显然心里是既轻松又酸涩,他酸涩的是这份情注定有缘无份。 鬼杀凝视着墨白,他目光坦然澄澈,丝毫没有受墨白的话语影响,只因至始至终他都将墨白当师叔对待,他尊敬他,感激他,甚至可以心疼他,却独独不会喜欢他。 鬼杀一直认为像墨白这样温和散淡的人,就应该像风一样,天地间任他去留,他不该被世俗之事绊住,他应该畅快随心而活。 眼看气氛快要僵持之际,鬼杀忽然起身出去了,没过片刻,他又回到雅间,手里端着醒酒茶,面无表情的把醒酒茶放在墨白面前,冰冷的声音命令道:“喝。” 表白被无视,就算淡然如墨白,也不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温声道:“莫瑾,方才之话莫放心头,我胡言乱语罢了。” “我明白。”鬼杀点头:“小师叔这一路来,可有凉风他们的消息?” 墨白勉强坐直身子,喝下醒酒茶,揉揉有些发痛的头:“有人说曾在花梦楼附近看到一个蓝衣少年带着一个痴傻男子在那徘徊,我估计就是君小七和凉风,正打算今晚去花梦楼看看。” “花梦楼是什么地方?” 墨白掩嘴轻咳:“咳……烟花之地。” 鬼杀眉心嫌弃地微微皱下:“晚上我随你一起去,倘若有什么变数也能有个照应。” 墨白散漫一笑:“还不相信你小师叔的能力吗?再说我只是去寻乐子,又非惹事。对了,你住在那间客栈?” 鬼杀怔了怔,如实道:“我带着柳伯等人随我家主子住在一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主子待我甚好,小师叔不用担心。” 墨白闻言,沉默的看着他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张口却又没说。 因为所有的言语,俱在不言之中。 后来的几个时辰里,都是墨白在述说鬼杀离开后,听雪谷和听无涯的事,鬼杀则望着窗外静静聆听,他面容是少有的宁静,随着墨白的讲述,他似乎回到那如人间仙境的听雪谷,看到师父白袍猎猎负手站在菜园里,吹胡子瞪眼的训斥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野兔;凉风一边抱怨师傅偏心,一边打扫着院子;而他依旧每日站在山顶吹一个时辰的晨风,静心去感受世间万物,师父说这样有助于七音杀练成。 ****** 瞥见窗外天色已经微暮,鬼杀站起了身,墨白跟着起身:“我送你回去。” “好。”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帝都的夜晚从来都与冷清无缘,它繁华喧嚣依旧,加上踏雪节缘故,街道两旁、店铺门口都开始悬挂着各种花灯,将帝都点缀更加绚烂。 两人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之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 墨白看着一盏碧绿色的六角花灯,笑道:“莫瑾,这踏雪节上的花灯可不必元宵花灯,它不能乱送,更不乱接。” “为何?”鬼杀迷惑,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踏雪节,他只晓得当日有祭天大典,世家子弟斗诗,富贵小姐争艳,最后胜出的女子会钦点入宫的听封,至于男子似乎会被三公提携进入朝堂,除开这些还会有一场由祭天阁举办的拍卖会,据说拍卖所得银两将全部用于赈济贫苦百姓。 “送花灯就表示想和此人共度此生,而接下花灯就表示愿意与对方相守一生一世,这个时候国师就会出面送上祝福,并且此生双方不得离弃彼此,否则将受到天神的惩罚。” 鬼杀淡淡说道:“你们北疆这位国师可真了不得,法力通天,爱民如子,但凡关系到百姓,他皆事事亲为,想必有他护佑,北疆国势定能强盛不衰。”他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墨白笑了笑:“莫瑾,有时事情做得太过完美反而显得很假,就如祭天阁始终给我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鬼杀:“也许吧。” 快要到客栈时,鬼杀眼皮莫名一跳,接着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柳伯,你不必再劝了,你家公子竟然抛下我和孩子离开,我不要活了。”柳伯老脸使劲的扯了扯,实在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半个时辰前,绯公子带着另一位公子回来,一看自家公子人不在,立即冷着个脸,负手站在窗边一动不动,身上气息骇人,这会儿又不知道做什么,突然哭闹着跳楼。哎,自家公子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子,真是可怜……还是这位蓝衫模样俊秀的公子好,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但至少人家手中拿的是折扇,而非针线。 一想到针线,柳伯狠狠地打了寒颤,赶紧垂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边,鬼杀与墨白同时停住,抬眸望去,却只看到一抹红色身影在从窗口跳下,红衣翻飞,正在快速坠下。 “莫……”墨白话尚未说出口,身边之人早不见了踪影。 下刻,再抬眼望去时,鬼杀已抱着红衣人缓缓落地,周围之人看到这一幕,霎时拍手起哄。 绚丽的灯火下,面无表情的平凡白衣少年抱着绝色的红衣美人翩然落地,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袂和发丝不知不觉纠缠在一起,竟然美过周遭一切。 鬼杀抿紧唇看着怀中之人,眸中是怒是气,到最后全部化为漠然,他松开绯雪衣,打算进入客栈,偏偏手被某人死死握着不放。 两人相识时间不短,但这还是鬼杀第一次对绯雪衣动怒。 绯雪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玩笑开得过大了,然而想到鬼杀出去一整天都和别的男子呆在一起,他心里又止不住的生气,想要发怒。 “阿瑾,那人朝我们走过来了,他是谁?”绯雪衣极其无辜的问道,好似不知道鬼杀在生气般。 绯雪衣的声音在耳旁轻轻响起,鬼杀终究深吸口气,道:“我小师叔,墨白。” 墨白?听无涯的师弟。 绯雪衣挑眉,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看向来人。 一袭青衣,身姿颀长,脸容俊逸,他的笑容就如三月里的春风,轻柔和煦,潇洒风流。 如此之人,若是友,倒是不错。 只可惜他看鬼杀的眼神,温柔地不似寻常长辈该有的眼神,明显对鬼杀存了别样心思,所以为友不可能。 墨白嘴角含笑的走过来,温声问道:“莫瑾,这位是?” “我主子。”鬼杀讷讷吐出三个字。 “阿瑾?”绯雪衣不乐意了。鬼杀反手用力捏了下他的手,示意警告他不可乱来。 墨白咦了一声,鬼杀说他主子是男子,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雌雄莫辩的冷傲美人。 他了然的点头,眼角余光在瞥到两人紧紧相握的手时,心口如针扎了下,随后他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道:“多谢公子救莫瑾,这份恩请我不知该如何报答,请公子受我一礼。”他的神情温和从容依旧,只是眼中带着微微落寞。 “小师叔。”鬼杀错愕。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墨白突来这一举动,搞得绯雪衣也愣了下,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去,着实难受。 “阁下客气了。阿瑾很好,有幸救下他,本宫很开心。”言罢,他偏了偏脑袋:“阿瑾,你小师叔可是来参加踏雪节的?” “不是,是有关师门之事。” 听他这样说,绯雪衣心里顿明白是什么事,道:“不如让你小师叔随我们一同住进千岁府,这样也方便你们联络,省得每次都这样跑来跑去的。”最为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鬼杀被拐跑了。 墨白想也不想的拒绝,不是他对金千岁此人有什么看法,而是不想天天看到鬼杀与绯雪衣手牵手的样子。 绯雪衣那肯依他,一直劝说。鬼杀眯着眼总觉得绯雪衣打了什么小私心在里面,不过能住一起的确方便许多,便开了口。 他一开口,墨白闭口淡淡应一声好,就转身去了花梦楼。 见人已走,绯雪衣酸溜溜的说道:“本宫说破嘴皮也抵不上阿瑾一句。” 鬼杀:“……” “阿瑾很喜欢这位小师叔?” 鬼杀看他眼:“不是喜欢是尊敬。” 绯雪衣瞬间舒心了,笑道:“走吧,朔丞在屋内等我们。” “主子打算如何处置灵瑶?” 绯雪衣神色凝重:“晚点我们送回慕容府,顺便正式拜访下慕容苏将军。不过阿瑾……” “嗯?” 须臾,绯雪衣低声道:“一月后国师会为慕容苏主持婚礼,似乎是迎娶叫花子。” 鬼杀嘴角溢出冷笑:“正好,届时送一份大礼给他们。”他想通了,一鼓作气杀死他们,简直是太便宜他们,他要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绝望恐惧度日,求活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难过不愤怒?” 鬼杀皱眉反问:“我为何要难过?” 绯雪衣紧紧拉住他的手,笑得妖娆:“没什么,走吧。” ****** 屋内,绯雪衣一眼不眨的望着鬼杀,目光久久不移开:“怎么样?朔丞。” 云朔丞叹了口气:“其他伤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嗓子……” “没法子痊愈?”绯雪衣妖冶的黑眸深深沉了下来。 “没法。”云朔丞话音刚落,绯雪衣就如风般掠出了屋。 云朔丞一愣,看向鬼杀:“他怎么了?” 鬼杀抿了抿唇,追了出去。 “这……”云朔丞震惊的看着屋内情形,地上男子骨瘦如柴,双眼睁大,胸口插着匕首,嘴被针线缝着,而在墙角处女子头颅被不知道什么武器割断垂下,只剩一丝皮肉连着。 云朔丞将目光落在那一抹红上,在他指间赫然拿着无数根绣花针:“雪衣,这是怎么回事?”地上活着的男子他不认识,但已经死去的女子他却认识,此女正是慕容苏曾经的贴身侍女灵瑶。 鬼杀默默走过去,一根一根拿掉他手中的绣花针扔在地上,然后垂眸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绯雪衣看着地上之人,痛苦道:“阿瑾,你这一跪让我更加难受。” “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至少我还活着,所以请你也不要在意了。 绯雪衣不敢置信地眨眨眼:“阿瑾?” “属下在。” 云朔丞和绯雪衣认识数年,这是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绯雪衣,反应不免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雪衣,没法痊愈不代表就是哑巴,他若真想开口说话也是可以的,只是会很痛苦,嗯……当初被毁时有多痛,现在就差不到那去。” 绯雪衣斜他一眼,冷哼:“云庸医,你回宫去吧,我现在不想和你讲话。”呸!还北疆第一鬼医,明明就是无能庸医一个,他当初信誓旦旦给鬼杀保证让他恢复如初,结果他给了鬼杀希望,现在希望却落空,鬼杀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第二六章 云朔丞一肚子疑惑等着解开,自是不愿离去,无视黑了脸的绯雪衣,兀自和鬼杀套起近乎。谁料鬼杀看也不看他一眼,面容木讷,漆黑的眼瞳无波无澜,整个人就似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活死人。 而绯雪衣见他靠近鬼杀,上前一步挡在鬼杀面前,就像老母鸡护自己的小鸡崽子一样。 终究云朔丞被绯雪衣骂咧咧的赶回了宫中,一路上他都在寻思一个问题,那唤作鬼杀的白衣少年心脉俱损,五脏俱毁,明明已经死过一次,为什么又突然有了自助修复能力?还有那不太明显的脉象…… 可疑!很可疑! 云朔丞靠着马车内壁,折扇轻敲打手心,看来等过段时间必须再去确认一下,若是真的,那就有意思了。 “阿瑾……” “主子……” 一人回身,一人抬头,竟是同时开口,亦同时看向对方。 鬼杀移开目光,看着地上的安二,道:“主子,我们该去慕容府了。” 绯雪衣手指绕上一缕发丝,道:“相公这次可不能再看慕容苏看得傻了眼,我会吃醋的。” 鬼杀点头,而目光落在那绕着发丝的玉手上时,不禁微眯了下眼。 绯雪衣双手轻拍,立即有一名黑衣人从窗外飞进:“金贵,将这尸体带到慕容府等我们。” “是。”黑衣人领命,扛起灵瑶的尸身直奔慕容府而去。 鬼杀默默垂下眼帘,一阵道不明的苦涩涌上心头,绯雪衣的复杂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一直以来,都是他把人和事想的太简单而已,正如当初的慕容苏和花容。 不等这阵苦涩蔓延开来,绯雪衣那好听的声音便徐徐响起:“金贵与富贵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是百花宫宫主云朔丞的贴身暗卫,我素来不喜欢身边有婢女侍卫,这金贵是留在身边方便传递消息用的。” 鬼杀黑眸微微惊讶,没想到绯雪衣会解释,下意识脱口道:“一直都在?”他更没想到刚才那文弱男子竟是百花宫宫主。 “不,今日才管朔丞要的。”绯雪衣戴上红色轻纱,遮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走吧。” 红尘浊世,邀君行,只要君好好活着就足矣。 ****** 深蓝色的苍穹之上,明月高悬,倾洒一地清辉。 慕容府内最高的阁楼之上,绯雪衣与鬼杀并肩牵手而立,在他们距离他们半丈处是灵瑶的尸身,金贵则隐于黑暗之中。 寒风瑟瑟,吹得衣袍鼓鼓作响,长发肆意横飞。 绯雪衣清了清嗓子,抬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慕容猪大将军快出来!你家婢女回来找你了!” 鬼杀偏头静静看着绯雪衣,眼里是不可见的宠溺和柔和。 绯雪衣眨眼轻笑:“来了。” 不过眨眼间,数百名侍卫便将阁楼团团围住,然后众人恭敬让开一条道,一群人从中走了出来。 是的,是一群人。 慕容苏被人扶着走在最前面,国师走在身侧,最后面是慕容远。 绯雪衣靠在鬼杀肩上咯咯笑道:“哎呀呀,相公,今儿真热闹。没想到咱们北疆的国师大人也在,咿,那是什么……在扮演黑白双煞吗?讨厌,为什么学人家蒙面……相公你很冷?” 察觉到鬼杀的反常,绯雪衣忙抬头看看月亮,离满月还有段日子,但为什么鬼杀浑身颤抖,冷得刺骨,阴鸷的黑眸朝下方快速扫了一眼,就算再看到慕容苏,他相信鬼杀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难道来人里有叫花子? 鬼杀猛地闭上眼,浓浓恨意在心里翻涌,熟悉的痛感从心头开始蔓延,迅速窜至四肢百骸,那一刀刀,一鞭鞭,一声声,重复地折磨着他。 他睫毛轻颤,痛苦不已,攥紧了绯雪衣的手,那力道就似要捏碎绯雪衣的手,他所有的仇人现在就全部站在他下面,他却无能为力。 而绯雪衣任由他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心,只默默将内力输入他体内,缓解他的痛楚。 绯雪衣担忧的问道:“阿瑾,叫花子可是在下面?” 鬼杀极轻极轻的点了下头,若不是绯雪衣一直看着他,都不能发现他点了头,那身穿绿衫脸上蒙着白纱扶着慕容苏之人,就算化作灰,他都认识。 绯雪衣已没心情去关心谁是花容,他双手捧起鬼杀的脸,隔着面纱怜惜的贴了上去,呢喃道:“吾妻,吾惜惜。” 两人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相拥亲吻起来。 不知羞耻! 终于有看不下去的侍卫,喝道:“大胆何人,竟敢擅闯……” “闭上你的臭嘴,听你说话就觉得臭气熏人,晚上蒜头吃多了吧!”绯雪衣一把拉过鬼杀挡在身后,随即轻蔑地瞪向慕容苏:“看什么看,再看我相公,我就挖你双眼。这人我们是奉千岁爷之命送回来,你可接好了,慕容大将军。” 言罢,他袖袍一挥,地上灵瑶的尸体便直直飞向白离魅而非慕容苏。 一时间,被千岁爷三个字怔住的侍卫都呆呆盯着那具诡异的尸体朝他们方向飞来。 眼看那具尸体就要撞上白离魅之时,只见他身边蒙面的黑袍少年,反手一挥,尸体又原路折还,飞向绯雪衣之处。 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的鬼杀黑瞳骤然紧缩,亦是反手一掌挥出,另只手再次牵住了绯雪衣。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只看到灵瑶的尸体僵持在半空中,而连着一丝皮肉的脑袋垂吊下来,正好微微笑望着慕容苏等人。 这一边,冷星皱眉说道:“少主,灵瑶尸体我亲自埋在城外树林里,这恐怕有诈。” 慕容苏收回目光,拢紧身上斗篷,轻咳:“灵瑶的事为何不向我禀报?” 花容边为慕容苏抚背顺气,边眉眼嫌恶的看着半空尸体,怒道:“冷星,你故意欺瞒慕容哥哥,你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冷星冷冷看他一眼,不语。 慕容苏叹了口气:“安大,带你家主子回花梦楼。” 花容柳眉一皱:“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慕容苏叹道:“听话,你现在身子不比以前,你先回去,处理完这事,我就去找你。” 花容不情不愿应下,临走时朝阁楼上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他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就算人已走出慕容府,他还是感觉那阴森如毒蛇般的眼神就跟着身后。 一直怜悯的看着这一切的白离魅,轻轻叹息,劝慰解说道:“将军,灵瑶能被千岁爷看上,本是她命里之福,只可惜没能将千岁爷高兴落了这般下场,逝者已逝,还请将军节哀。” 这话一出,更是无形中证实金千岁的变态残忍,周围众人望着绯雪衣他们的眼中顿时充满怒火和杀机。 第二七章 这话一出,更是无形中证实金千岁的变态残忍,周围众人望着绯雪衣他们的眼中顿时充满怒火和杀机。 这话一出,某人怒挽衣袖,双手叉腰,开口大骂:“我呸!你一个跳大神,我本来都打算无视你了,你还要自己蹦出来找骂!你那只眼睛看到这人是千岁爷弄死的?你除了煽风点火,妖言惑众,你还会什么?有本事就不要被人杀了后,又暗搓搓的躲起来用妖术修复,我呸!你是个男人不,死了就死了,好意思这样死死活活的吗?你的脸皮到底是有多厚,人家城墙虽厚,至少还知道拐个弯害个羞,你呢?别以为人人都是傻子,由着你来忽悠,总有一天我让你原形毕露,无所遁形,趴着给我学狗叫!” 这一刻,绯雪衣很好的诠释了泼夫骂街,厚颜无耻,口无遮拦,话不经大脑,小心眼,爱记仇等等词汇…… 这番话如平地惊雷,惊呆了所有人,霎时空气诡异的凝结住。 这女人太嚣张了,嚣张的令人发指。 这女人太可恶了,竟然敢出口辱骂他们最尊敬的国师大人,应该拖来乱刀砍死。 而被骂当事人始终面容淡淡的望着阁楼上两人,悄然凝聚内力的双手,随着骂声停止也慢慢放手。 鬼杀心底忍不住感慨,美人就是美人,连骂人的声音都是如此悦耳动听,不过…… “主子,你曾杀死过白离魅?” 绯雪衣大概觉得骂得不过瘾,正叉着腰喘着粗气,吹得脸上红纱起起伏伏,咬牙哼道:“三年前和子洛一起联手刺杀过,可惜不到一个月他又活蹦乱跳的出现众人眼前,我却泡药池大半年,吃一肚子的各种药丸子。”那一战白离魅当场断气,他和商子洛去了大半条命,若不是有药池和朔丞,他们怕是已到阎王那里报道。现在三年前过去,这老妖怪怕是更厉害了,幸好已经找到杀死他的办法,否则就是不去半条命,而是要长眠黄土之下。 “找死!”黑袍少年怒喝,手上内力又加三分。 鬼杀因和绯雪衣讲话分了心,只感一股浑厚的内力袭来,尸体顿时朝着他们飞来。 鬼杀暗惊,再次凝聚七成的内力,一掌送出。 砰…… 半空中的尸体因承受不起这两股内力,应声爆炸,血肉飞溅,化作漫天血雨,下面众人被生生溅了一身的血腥。 黑袍少年当即飞身掠起,掌劈向鬼杀。 鬼杀同时足尖一点,搂住绯雪衣的腰跃上房顶,旋即又似风窜出,双掌迎上黑袍少年攻击。 经过方才的‘斗尸’,他便十分清楚黑袍少年实力不凡,所以出手毫不保留,掌掌逼向对方命门,掌掌击向对方死穴。 阁楼高台之上,一白一黑,掌掌相击,掌风所过之处,横梁轰然崩塌,木屑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固然是在这生死一线间,鬼杀始终尽量远离绯雪衣所在位置,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那怕他明知绯雪衣根本就不会受伤。 “慕容将军,我和相公奉千岁之命前来,你就是如此接待吗?而国师大人你一向自诩悲天悯人,就算今日我们有什么冒犯之处,你不是该用你那颗宽大之心来包容吗?将军大人要以武力压人,我无话可说,自能叹技不如人。然而敢问国师大人,这会儿你的慈悲心上哪溜达去了?欺负一弱一女,你们也不怕羞。”绯雪衣迎风而立,居高临下,一袭红衣,妖冶似血,一句句质问,一字字讽刺,清晰准确的落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众人十分默契地向绯雪衣投去鄙夷的一眼。 一弱?他们眼拙,实在看不出白衣少年弱在何处。 一女?女子如此,还是别出门到处丢人现眼的好。 清冷月色下,俊美如神祗的紫衣男子歉意抿唇,神色很是自责:“姑娘莫要生气,是我教徒无方。月,住手。” 话音旋落,黑袍少年身形一闪,人已回到白离魅身边。 鬼杀一掌劈空,难免一愣。 这一愣神功夫,任谁都没料到,慕容苏已拔出赤霄,剑气破空扫去。 “阿瑾!”绯雪衣大叫。 鬼杀眨了眨眼,回头看向绯雪衣,同时剑气逼直眼前。 已经避无可避! 鬼杀只能本能略一偏身,避开致命部位,剑气擦肩划过,划开一道大大伤口,顿时鲜血流出,染红白衣。 一招不行,慕容苏旋身回刺,再起杀招。 鬼杀手在腰间一按,邪碎剑在空中平平地挽个剑花,迎上了去,这一剑朴实无华,不带丝毫杀气,偏偏轻而易举破了慕容苏的杀招,让慕容苏本就苍白的脸愈发苍白。 慕容苏满眸震惊,愤怒的嘶叫道:“你为什么会听雪剑法!君莫瑾在那,让他出来!” 他的话让鬼杀猛然大笑,阴森森的说道:“君莫瑾早在六年前就死了,你让他怎么出来见你,还是说让他晚上化作鬼来杀你这个背叛他之人?”他眼睛里充满怨毒的恨意,恨不得现在就将慕容苏连皮带骨地撕开,幸好仅存的理智提醒着他要冷静,不可贸然动手,他们还不是白离魅等人的对手。 “胡说!是他背叛在前!”慕容苏喉间一口鲜血涌上,气息内乱,只觉快要头晕目眩,手上赤霄艳红,又一道剑气袭向鬼杀。 鬼杀正欲提剑横档,却闻绯雪衣声音响起:“相公,我们回家吧。” 音落,凌厉一掌挥出,将慕容苏的剑气挡开,接着搂住鬼杀的腰,脚底抹油,开溜! 第二十八章 慕容苏被掌风震退数丈,最后落在阁楼上,静静望着绯雪衣他们消失的方向,他面容清美如画,却也苍白无血。 冷星上前禀报道:“少主,国师大人和大司马已经离开。” 慕容苏点头:“灵瑶的死是怎么一回事?” 冷星道:“是被刚才的白衣少年所杀。” 慕容苏反手一抛,赤霄准确插入冷星背上的剑鞘之中:“哼,他竟然会听雪剑法,金大宝身边何时多了这样的人,派人去调查他们是何来历。” 冷星默然半响,终究试探地开口问道:“少主难道对他们二人没印象吗?” 六年来,少主会断断续续忘记一些小事,他起先并没在意,直到临安城外那晚,发现少主体内竟有蛊虫,他开始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最初他认为是君莫瑾下的蛊,后来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这几年来,发现有很多可疑的地方都被他疏忽了。如今回想整个事情都透着古怪,少主的反常是从雪香小筑开始,而君莫瑾既然选择北静王,为什么没随北静王回南疆,反而呆在木月族内,这其中存在着疑问,现在灵瑶已死,就剩下花容几人,他们必定是什么都不会说,看来只有找机会找君莫瑾问个究竟,这样或许才能解开少主体内的蛊虫之谜。 “你的意思在这之前,我见过他二人?”慕容苏沉吟,那白衣少年的确给他莫名熟悉感,但他真的不记得这之前见过此二人。 “回少主,他们就是临安城外的那对小夫妻。”虽然红衣女子容貌看不大清,不过言行举止与那日之人如出一辙,必定不会错。 慕容苏听言,想了想,实在想不起什么,又问道:“他为何要杀灵瑶?”金大宝没这么无聊,会派人杀他身边一名侍女,唯一可能就是这白衣少年要杀灵瑶。 冷星握紧拳头:“报仇。” 慕容苏紧紧盯着他:“报什么仇?” 冷星抬起头,一字字说道:“木月之仇,六年前少主同意我等带兵灭木月的仇。” 慕容苏双眼一凛,随即似想到什么,冷厉道:“你说他是君莫瑾?可,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冷星沉声说道:“少主,朱萧凤女是他所杀,他有红玉七弦琴,他会听雪剑法,最重要是他已经亲口对属下承认自己就是君莫瑾。”少主说听无涯将红玉七弦琴传给了君莫瑾,听无涯早已死去,会七音杀的人就只剩下君莫瑾,所以就凭这点就足矣证明他就是君莫瑾。 “是吗?”慕容苏自言自语的问了句,脑中不由浮现出他与红衣女子无视礼数相拥接吻的情形,他一心护着红衣女子的样子,他看着自己时的满眸恨意,那恨意让他胸口痛得厉害,就好似当年被刺一剑的地方,再度裂开,鲜血淋漓。 君莫瑾,真是你吗! 慕容苏踉跄退后几步,一直压在喉间的腥甜,冲口喷出红了衣襟,他却若无其事的随手抹去唇边血迹,道:“你们说北静王抛弃他,他不肯回来要选择陪木月人一起死,你们说你们看着花容用木月最高葬法送他死去,现在你却给我说白衣少年就是他,他回来了!你从小跟随在我身边,难道现在连你,我都不能相信了吗?” 冷星跪下低头:“属下对少主忠心不二。” 慕容苏看着他,倏地凄然大笑起来,如画的面容不禁有些扭曲:“你说是便是了吧,只是回来又怎样,又能怎样。君莫瑾,你所谓的生同裘死同穴,就是六年前选择北静王,六年后成家立室,我慕容苏就这样入不了你的眼,任你玩弄吗!哈哈哈……” 冷星听得心里百般滋味,当初残杀君莫瑾他没反对,任由着他们去折磨,事后也跟着他们一起欺骗少主君莫瑾的死法,一切只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少主伤心难过,可是如今六年过去,那一剑给少主带来的殇,似乎没有淡化半分。 “君莫瑾,这次我要亲手杀了你!”渐渐地,慕容苏眼中凄楚和不甘被暴戾愤怒替代,体内的蛊虫快速游走,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吃掉,令他感受生不如死的疼痛。 “少主……”冷星正欲上前,却见慕容苏身影已化风直奔花梦楼而去。 花梦楼,三楼卧室内。 砸摔完屋内所有东西的花容正气喘吁吁躺在床上,问道:“安二还没消息吗?” 安大边弯腰拾起地上东西,边回道:“还没消息,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花容皱了皱眉,蜷缩起来身子,声音变得软弱无助:“安大,你会离开我吗?” 安大放下东西,走过来跪在床边,伸手亲昵抚摸他的发丝,哄道:“容儿,我们的心意你需要怀疑吗?” 花容坐起身,慢慢抚了抚绿色的衣袖,垂着眉:“可是他回来了,现在灵瑶已经死去,下个也许就是我们,你不怕吗?” 安大一把紧紧抱住他,心疼道:“只要容儿你好,我什么都不怕。我们有君小七这个筹码,君莫瑾再厉害也不会不顾君小七生死。再过一个月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你要开开心心什么都不要乱想,知道吗?一切有我,有国师。” “我也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就开心。”说完,两人直接激烈的吻了在一起。 砰…… 房门突然被人踹开,两人惊得连忙分开,透过屏风隐隐能看清来人正是慕容苏。 安大低着头恭敬站在一旁,花容靠在床边,一脸愁容。 “出去。”慕容苏冷冷命令道。 安大看花容一眼,默默转身出了屋,但没急着离开,而是静静站在门边。 不到一会儿,屋内就传出一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叫得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销魂。 安大伸手摸了摸裤裆,那里早已经昂首挺立,他面无表情的下楼打算找名女子解决掉,却在转角处看到二楼一间雅间坐着的墨白,不由皱起眉,墨白忽然出现在这里,难道那侥幸跑掉的傻子凉风是在装傻? 不行,得去守着君小七。 “安爷……” 娇媚婉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大微微一笑,搂住女子的腰回了屋。 有种人渣起来就没底线,安家兄弟就是其中之一。 被绑住手脚扔在角落处,无法动弹的君小七冷冷看着床上交合在一起的男女,心底不停重复骂着畜生两个字。 他带着凉风来到帝都的第二天,就在街上看到安大的身影,于是一路跟踪来到花梦楼,偷袭失败被捉住。 捉住瞬间,看到凉风傻子人已经跑了,他反而轻舒口气,他自个是死是活无所谓,横竖君莫瑾已经回来,这些畜生迟早都会下地狱陪他。 ****** 弘灵山,药池。 从回来到现在,鬼杀已经被绯雪衣强制按在药池里泡了一个时辰,他现在很想闭眼睡觉,偏偏某人死死搂住他,不让他起身,他这刚一动身,靠在他肩上的某人立即不满地打了个哈欠,半闭着个眼喃喃道:“阿瑾不要动,再泡一会儿便好。” 鬼杀黑着脸,他忍! 半响之后,感觉到颈脖间那温热匀称的呼吸,鬼杀压下杀人的冲动,默默抱起某人回到屋内,经过这一动,伤口又裂开流出鲜血,他竟仿若不知般,倒床就睡,只因这点伤对于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下半夜时,屋外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倾盆大雨顿时自天而泻。 床上两人同时惊醒,鬼杀顾不得肩上伤口,下意识的一把将绯雪衣搂紧怀里,他记得绯雪衣十分怕打雷。 孰料,绯雪衣突然翻起身,猛地把他死死按在床上,一把扯掉他的亵裤,下体顶在他的口。 鬼杀怒喝:“绯雪衣,你发什么疯!”现在这个姿势,他就好似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无法反抗。绯雪衣没有说话,只痛苦叫了一声,没有经过任何前戏,直接进入他的身体。 “唔……”鬼杀忍住下体撕裂的痛,双手攥紧身下床单,黑暗中,他神色淡漠的瞪着绯雪衣,心里渐渐涌起几许悲哀。 而绯雪衣的每一次进入都伴着一声嘶叫,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抽插,撞得鬼杀只想逃,偏偏又无处可逃,只得生生承受住这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撞击。 屋外一道闪电劈下,屋内被照得雪亮,转瞬又变暗。 这一瞬间,鬼杀惊得忘了身后疼痛,满脑子都是绯雪衣绝美的面容苍白如纸,满是痛苦之色,而那双幽深的黑眸竟变成罕见的紫眸,纯净晶莹,却空洞无神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不来抱抱我,好痛好痛……”他痛苦的质问。 “为什么……”他一声声重复着,无情的撞击着。 鬼杀闭上眼,修长双腿缠上他精瘦的腰,双手搂住他的颈脖,用力往下一带,绯雪衣整个身体便贴了下来,如墨的长发顺势凌乱散落开来,包裹住两人身体。 鬼杀紧紧抱住他,放任意识,让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痛吧,越痛越好! 无心之人动了情,就该受这样的惩罚。 ****** 当愈演愈烈的浪潮铺天盖地袭来,两人同时长长低叹了一声,紧紧抱在一起的身子微微颤抖。 片刻,绯雪衣无神的双眼终于恢复清明,感觉到自己的欲望正插在那熟悉的温暖之地,墓地瞪大了眼,嘶哑道:“阿瑾……” 鬼杀偏过头望着里侧,淡淡说道:“下来吧,伤口在流血。”岂止是伤口在流血,那处也流了不少血。 绯雪衣咬着唇缓缓退出,慌乱起身下床点燃烛火,等看到鬼杀双股之间红白相间的浊液时,绯雪衣身体狠狠一颤,无法言语的自责萦绕心头,从枕下摸出丝绢为他擦拭干净,又解开他的衣衫,找来纱布和金疮药将裂开的伤口包扎好。 “阿瑾,对不起。”这时再去说什么故意不故意已经没必要,伤害就是伤害了。 一声对不起让鬼杀怔了怔,抬眼看向绯雪衣,只见对方正茫然懊恼的看着自己,眼眸如墨,那里还见半点紫色,若不是身体的痛楚犹在,他都不禁怀疑方才是一场梦。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许久,他终究先开口,慢慢地说了句:“主子不用这样,我,心甘情愿。”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极轻极轻,语气也不如平时那般冰冷。 绯雪衣的眼神亮了下,复长睫垂下遮去眼中的爱意,柔声道:“那里也要上点药。”鬼杀脸唰地红到耳根,默默把头埋入枕间,不言不语。 虽然彼此早就赤裸相呈过,但看那里还是第一次,整个过程绯雪衣脸都红红的,手下动作更是倾尽所有温柔和爱怜,待上好药,他连忙爬上床伸手搂过鬼杀。 鬼杀有些不自在的躲了下,某人立即蹙眉委屈道:“阿瑾不让我碰你,果然是在生气吗?” 鬼杀嘴角微扯,乖乖躺着不再动,任由两人面对面。 某人露出一个大咧咧的笑道:“阿瑾,以前的你一定很善良。” 善良? 不,他不善良,只是把人想得太过善良简单而已。 鬼杀浑身酸痛懒得动,被这样一闹睡意全无,脑中不禁想起慕容府中与自己交手的黑袍少年。 “主子可见过一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绯雪衣长眉微挑,很是怀疑:“和本宫一模一样?”那神情就好似,谁这么大胆敢和长得他一样。 “这里,这里,这里,这里,都是一模一样,除了这里他没有。”随着他的话语,手已抚上绯雪衣的眉,眼,鼻,唇,最后停落在那颗泪痣上。 绯雪衣拧起眉,眸中杀意闪过:“敢和本宫一样,此人是谁?本宫要去杀了他。” 鬼杀扫他一眼:“还记得临安城外,柳伯被袭击一事吗?” 提起这事,绯雪衣毫不掩饰的鄙夷道:“当然记得,你拿着邪碎剑都能受伤,本宫怎会忘记。咦,难道你是说那来行刺之人和本宫长得一样?” 鬼杀暗吸口气,无视他的废话:“今晚在慕容府与我交手的黑袍少年便是那日之人,只是经过两次交手,我怀疑……他或许根本不是人。”身为月祭祀,对这方面十分敏感,特别是通过木月禁术炼制出的东西。 绯雪衣在他颈脖上轻咬一口,摆出深沉的表情:“不是人会是什么?” “我怀疑他是‘煞’,不过也不敢完全肯定。”鬼杀淡淡地勾起唇,笑意却丝毫未入眼底,反倒寒冷似冰,封印木月全族人的灵魂,提炼血煞,如此本事,这白离魅倒真让他越来越好奇…… “究竟是不是,我们试试不就晓得了么。”绯雪衣亦是一笑,笑得媚眼如丝。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鬼杀醒来,屋内已经没有绯雪衣的身影。 对于弘灵山,他并不熟悉,除了居住的小竹院和后山破,其他地方都没有去过,根本不知道这山上还住有他人,所以当看到在别宫门口练剑的商子洛后,他是彻底呆愣住。 商子洛收剑笑问道:“贤弟,可是不认识商某人了?” 鬼杀回过神,颔首道:“怎会不认识阁下,当日阁下的相助之恩我一直记得。”说完这话,他自己倒是先愣了一愣,商子洛身上有一股令人心折的豪气,人家不计身份以贤弟相称,他却以阁下相回,虽是出于礼貌,但是似乎有点刻意疏远之意。 商子洛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走过来,拍拍他没受伤的肩膀:“无须如此客气,你是商某人的结拜义弟,以后唤我一声大哥就好。”他没提绯雪衣是对鬼杀的尊重,更是对他们这份结拜之情的看重,无论鬼杀与绯雪衣是什么关系,都是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兄弟情分。 商子洛如此这般,鬼杀岂会不懂,抱拳报上家门:“木月,鬼杀。” 商子洛剑眉扬高,上下打量他一眼:“木月族之人?” 鬼杀从容的嗯了一声,对于自己是木月人,他从不避讳,若他人因此便不与他交友,那这种友人不要也罢。 商子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哈,雪衣怕是这下乐坏了吧。” 鬼杀微微皱眉,这话听起来很有深意,不等他开口,又传来商子洛的叹息声:“可惜啊,待踏雪节一过,商某人就该离开回大漠,不然非得与贤弟好生切磋一番。” 鬼杀接口道:“大哥若是没事,何不多待些时日,贤弟也能再为大哥抚上几曲。” 商子洛爽朗笑道:“何须别日,今晚等雪衣回来后,咱们三人不醉不休,正好千岁府里美酒佳酿甚多。” 鬼杀疑惑:“为何是千岁府?” “雪衣没告诉我们要今天住进千岁府?”这回轮到商子洛诧异了,绯雪衣清晨离开时让他带鬼杀回城,再去客栈接人,然后一起去千岁府,敢情这绯雪衣什么都还没给鬼杀说。 鬼杀望着盛京方向,幽幽道:“提过,只是没想到是今天。” “呵呵,雪衣从小到大一个人生活,便养成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手安排,从来不会事先去与别人商量下的坏毛病,贤弟千万莫往心里去。” “我不会。”鬼杀点头,绯雪衣的坏毛病又岂是这一个。 ****** 两人边说边下了山,等到来到客栈,柳伯正在收拾包袱,而墨白依旧拿着个酒壶斜依在窗边,自斟自饮,颇得其乐。 鬼杀为彼此做了介绍,柳伯在得知商子洛是商家人后,不由激动的脱口问道:“公子,你上次说要请商家人锻造一口兵器,难道已经有了万年寒玉的下落?” 鬼杀一愣,愧疚道:“暂时没有。柳伯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找到寒玉,就算找不到,我也会想其他办法。”解除禁魂术,解救族人,是他的责任,若是没能找到寒玉,那便以魂飞湮灭来开启禁术,又有何妨。 “是老奴心急了。”柳伯轻唉一声,想到家人已经死去多年,却还不能投胎转世,他心里就难过无比。 “贤弟找万年寒玉作甚?”商子洛在旁问道。 鬼杀考虑到以后还需请求商子洛帮忙锻造武器,就将整个事情省去自己的那部分,简单地说了一遍。商子洛听闻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开口低沉的声音明显染上怒意:“世上竟有如此残忍的禁术,这白离魅越来越道貌岸然了。贤弟不必再费劲去四处寻找,因为此次踏雪节祭天阁拍卖的正是此物,而且雪衣同你想法一致,正想用此物锻造一口兵器杀死白离魅。”这也是为何绯雪衣要他来盛京的原因,待踏雪节结束,他就会带着寒玉回大漠进行打造。 这玉,他们势在必得。 “祭天阁真有此物?”一刹那,鬼杀那木讷僵硬的脸竟突然生动起来,一双漆黑眼瞳亮若星辰,不复往日的阴森死沉。 一直注视着他的墨白有一瞬间晃神,转瞬,低头摇摇手中酒壶,温声道:“这种事早就传遍开来,大约只有你这个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还不晓得。” 鬼杀偏过脑袋看向窗边,无比认真的说道,“小师叔,可是昨晚花梦楼的女子没能让你尽兴?倘若没能尽兴,今夜换一家即可,小师叔大可放心,师侄一定会代师傅将你照顾好。”这是自活过的数月以来,心情第一次得到放松,性子难免忍不住恢复了往日几分。 墨白摇摇晃晃踱步过来,手指在鬼杀额头用力一弹,虽语带责备,可是满眼尽是宠溺:“没大没小的小莫瑾,有你这样和师叔讲话的吗?”商子洛瞧着这一幕,暗暗笑道看来雪衣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这墨白的确对鬼杀有意思。 柳伯见此,连忙插嘴解释道:“墨白先生,我家公子最是注重礼仪之道,他最尊敬的就是你和听无涯老先生,还望先生莫怪。” 墨白微微摇头,神色很是不赞同:“柳伯啊,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维护……” 鬼杀背上琴囊,带上绯雪衣的绣花绷子,打断二人:“时候已不早,柳伯,麻烦你去把沐清歌叫上,我们该去千岁府了。” ****** 一行人,两辆马车,穿过盛京的大街小巷,最后在一座占地颇广的院落前停下,高墙飞檐,朱门紧闭,却非正门。 马夫将马车停好,商子洛下车,走上台阶轻轻扣了扣兽首门环。 三声过后,朱红大门慢慢打开,两名身穿碧色衣衫的清秀童仆走出来,问道:“请问你是?” 商子洛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递过去,童仆接过一看,连忙恭敬的躬身将他们迎了进去。 在童仆的引领下,一行人穿越数条回廊,绕过亭台楼阁,走过一段曲折的花径石路,沿路随处可见红绸飞舞,彩灯高挂。鬼杀等人亦从童仆口中得知府中上下从天未亮就开始忙碌,今天金千岁将代替皇上在府上设宴,接待前来参加踏雪节的南疆北静王等人,而帝都三品以上官员届时都会出席。 听到北静王的名字,鬼杀有刹那的忡怔,但转瞬即逝。 渐渐地,小道旁两旁不再见红绸和彩灯,取而代之是越来越多的翠竹,茵茵翠竹,枝叶扶疏,纵然是在这寒冬里,依旧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象。 又行了片刻,拐过一个弯,一座雅致幽静的院落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院落门口站着六名身着黑色劲装的侍卫,身形挺拔威武,神情肃穆,与那日在街上所见一样。 童仆将他们安置好后就回了前院,期间虽言语甚少,但态度始终友善谦恭。商子洛与鬼杀说了几句,也离开了院落。 柳伯一脸好奇:“公子你说这绯公子和金千岁会是什么关系啊?” “柳伯,不该我们关心之事,无问无听。”鬼杀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绣架,绣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针线盒,以及一幅尚未完成的百花图。 手指轻抚过花瓣,似乎已经看到一名红衣男子,端坐在绣架之前,芊芊玉手执着绣花针,指绕五彩丝线,在绸面上来回穿梭,他模样温和且沉静,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 看来在这之前,绯雪衣便一直居住在这间屋内,不知为什么在想到这点后,他心情不禁有些愉悦。 沐清歌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开心的嚷嚷道:“公子,美,花花美……” 鬼杀身形一僵,神色不明地凝视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这么久以来,他刻意回避与沐清歌碰面,其中最主要原因自然是慕容苏的关系,对于沐清歌,他一直告诉自己以普通人心态去对待便好,奈何每每想起他是慕容苏的结发妻子,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迁怒,他可以不杀她却不想面对她,终究他只是个凡人,没那么伟大的心胸包容一切。 柳伯看鬼杀一眼,上前拉住沐清歌:“沐姑娘,公子有事要谈,你随我回屋吧。”沐清歌神色霎时黯然下来,悻悻松开手,跟着柳伯出了屋。 “你若不喜,又何必留在身边。”墨白半倚在椅子上,他仰起头,手中酒壶举起,带着淡淡梨花香的酒水便缓缓流入口中,颈脖蜜色的肌肤上暧昧红痕清晰可见。 尝过情事的鬼杀怎会不知那是什么,绯雪衣背上还有被他抓的条条血痕,思及此,人皮面具下的脸止不住微热,匆匆收回视线,在绣架前坐下,顺手拈起一根绣花针,屏神静心,落针,慢慢说道:“我若赶她离去,这样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倒也是。”墨白摇着已经空掉的酒壶,眉宇一蹙:“凉风与小七在花梦楼出现已经得到证实,我打算今晚再去花梦楼。” “我随你一起去。”绯雪衣每日忙得见不到人,他不可能一直等着绯雪衣的安排,他还有师门之仇摆在那里。 “不必,没酒了,我出府打酒去。”说着墨白已经提着酒壶朝门口走去,青色的宽大衣摆随着他的行走飘荡在身侧,宛如御风而行,潇洒飘逸。 走到门口之际,他忽然转过身定定看向鬼杀,目光深幽,颤动的嘴唇一开一合,欲言又止,最后出口只剩一声轻叹:“莫瑾,不要将什么事都归咎于身,你很好。” 鬼杀蓦地抬起头,门口已空无一人,恰巧小小绣花针穿透绸面,也扎着他的指尖,他抿了抿唇,扔下绣花针站起身,果然这种事不是谁都会做。 第三十章 傍晚时,几名侍女送来熏过香的精美服饰,并告知他们金千岁邀请他们一同参加晚宴。 墨白出去打酒人一直没回来,商子洛人亦不见踪影,只得鬼杀一人出席。 鬼杀沉吟良久,才从送来衣物里选出一套最简洁的白袍换上,和柳伯打过招呼,避开院门口侍卫,飞离院落,负手站在府中最高处。 千岁府门口,两座高大的石狮静静耸立,威武雄壮,石狮两旁已井然有序地停着好几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帘子被掀起,走下一名名锦衣华服,玉冠锦带的男子,他们或年轻,或中年,不过基本都是单身出席,并未携带任何家眷。 看了一会依然没看到北静王的身影,鬼杀飞身掠下,打算前往宴会大厅。 说来他和这位北静王的关系颇为尴尬,他们是在倌楼认识,他当时跟踪小师叔到倌楼,误以为北静王倌中是小倌,为怕师叔发现,便硬拉着他作陪,顺便调戏了一番,事后才知晓人家是南疆的北静王,他一介平民,惹上不该惹的人,只有带着花容几人拔腿就跑,而北静王就在后面追。这一跑一追就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北静王收到家书赶回了南疆,他也终于回了听雪谷,事后二人再无见面。 想着以前的事,他面容平静,脚下步伐缓慢。 庭院深深,回廊曲折,他就在其中来回穿梭,终于他发现迷路了。 眼前是一方池塘,池里什么都没栽种,池水宁静清澈,此时无风,望去宛如一面平镜,倒映着深蓝色的天幕。 鬼杀索性站在池边不再走动,等着有童仆或侍女经过再行询问。 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不管它是孽缘还是良缘,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它就是这样让你避无可避。 “君莫瑾,真是你吗?” 听到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鬼杀眼底闪过一抹阴狠,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如画男子,哂笑一声:“原来是慕容大将军。”经过这几次后,他已经能控制住情绪面对慕容苏。 没有听到否认,慕容苏激动上前,失控的扶住他肩膀:“莫瑾,真是你?” 鬼杀冷眼扫过,抬手一根一根手指掰掉他的手:“将军,请自重。我究竟是谁对于你已不重要,你只需明白你们欠我滔天血债,所以我从地狱爬回来向你们讨债。”赤霄不比一般武器,被赤霄所伤,恢复起来异常缓慢,慕容苏的力气很大,伤口处有点痛。 昨晚打斗时没能将人看清,现在看清覆自己手上的手,慕容苏脑中轰然一响,有片刻失神得一片空白,复杂的目光紧紧盯着鬼杀的张脸,喃喃道:“你为何变成这样?还有你的手怎么会……”君莫瑾的手指匀称,因为弹琴的缘故,指尖略略带有一层薄茧,却并不难看,但现在这双手布满丑陋的疤痕。 鬼杀挑眉阴森森一笑:“很丑吗?” 慕容苏皱紧眉不语,那意思到是很明显的同意。 鬼杀想起绯雪衣一遍遍轻抚、一遍遍轻吻这满身疤痕,不由笑意更盛,阴毒道:“拜慕容大将军所赐,留下这些令我此生永难忘的伤痕,为了感谢你们,我会倾尽所有来‘报答’。” 疏远,冷漠,阴狠,这不是君莫瑾。 君莫瑾六年前就死了。 慕容苏扶着胸口,自言自语道:“彼此彼此,永生难忘。” “如此甚好。还有,将军最好将花容藏好掖好,否则我见一次伤他一次,直到千疮百孔,如我这般。” 鬼杀不愿再和他说话,大步越过他身边就要离开,却被他拉住胳膊。 忽然间,鬼杀有种砍掉这只胳膊的冲动,白日沐清歌拉过,现在慕容苏拉过,果然是夫妻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 他开了口,声音嘶哑黯然,整个人显得孤寂落寞,但拉住他的胳膊始终有力。 六年了,你欠我一个解释,君莫瑾如果真的是你,那就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感情! 鬼杀抽了抽胳膊,抽不出,顿时沉下脸,明显开始不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人竟然好意思和他提背叛,这世上任何都有资格来质问他,惟独他慕容苏没有资格。 慕容苏怒视着他:“你不是认识南疆北静王吗?” “认识又如何。”鬼杀怒道。 “你既然选择他,为什么又要对我说那些话。”慕容苏额上青筋暴露,愤怒至极,为什么一个人的心可以变得这么快,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鬼杀黑瞳里恨意翻涌,冷声道:“慕容苏,放手!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不想让你这么便宜死去,你应该承受更多的痛苦,而地狱才是你和花容的唯一去处。” 慕容苏被他眼中的恨意灼伤,怔怔的松了手,愤怒地吼道:“不错,我是派兵灭了你的族,在你刺我那一剑后,我就下定决心要摧毁你想守护的一切。” “呵,人命在你眼里的确算不得什么,特别是木月人。”说完,鬼杀顿了下,想起慕容苏方才所言,似乎想到什么,复而大笑:“你说因为我背叛你,所以你出兵灭我族?” 慕容苏眯起眼道:“难道你还想否认?” “很好,很好……”想到自己一心离族,承受火炭烧足锥心之痛,却换来一句‘是他背叛在前’,他忍不住从内心笑了出来。 这笑声不复从前,也和他说话的声音不同,听得慕容苏连连倒退数步,终于意识到鬼杀其实一直闭着唇,他不过是用得腹语。 待笑够,他目光讥诮如针般刺向慕容苏:“慕容苏,你的信任真是脆弱。” 慕容苏讷讷的看着他,思绪紊乱:“你可知我多伤心难过,你可知我命在边缘时,还等着你回头给我一个解释。” 鬼杀大概已猜到这其中定是花容在搞鬼,但这些…… 他勾唇冷笑,邪碎剑不知何时已在手中,剑尖抵上慕容苏的眉心:“但这些都不是你能灭我全族的理由,我的族人与你无冤无仇,善良的他们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甚至大部分都没走出过去,而你们呢?奸杀,剥皮,剔骨!月妖,真乃可笑!比起你们这些内心丑陋的人来说,他们就算是妖是也好妖!” 只要手上用力,邪碎剑就能穿透慕容苏的脑袋,可是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我君莫瑾此生最不屑的就是背叛。”扔下这句话,他收剑离去,慕容苏你若还有脑子,就该回去仔细调查这其中错在何处,我很期待你得知真相那刻的模样。 见他离去,慕容苏下意识追上去,拉住他:“君莫瑾,我等着你的报复。”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只知道不能让鬼杀就这样离去。 忽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粒葡萄,不偏不倚正好击在慕容苏的手背上。 慕容苏松开手,鬼杀抬头瞥了一眼远处,微一抿唇,抬脚离去。 ****** 宴会大厅内,轻纱飞舞,灯火旖旎,地上铺着华贵厚毯,琳琅满目的精致糕点,美酒美食,摆满张张案几,粉衣侍女和碧衫童仆来回穿梭,迎领着贵客入席。 丝竹之声幽幽响起,数名女子踩着莲步缓缓入内,个个皆是姿容出众,身姿曼妙性感的女子,她们全都衣衫半露,外披薄如蝉翼的各色纱衣,巧笑倩兮,雪白的肌肤在灯火映照下更显晶莹剔透。 她们婀娜多姿的身形来到大厅,在客人们身边坐在,一时间软语嬉笑四处萦绕,场面好不热闹。 这场面,简直和勾栏妓院有得一比。 这金千岁果然如传说所言,奢银至极。 大部分官员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心里只想快快结束这场宴会回家。 三公则铁青着一张脸,吹胡子瞪眼的看着这些女子,心里骂道:阉人,丢吾皇的脸! 慕容苏大概还没回过神,从进入大厅开始,双眼就一直锁着在他对面角落处的鬼杀,就连女子依偎在他身上,他都没反应。 鬼杀半垂着眼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处,似乎在想什么,也不知是为何,竟然没有女子上前,整个大厅就属他那块地方最为清净。 “千岁爷,北静王到!”随着门外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众人纷纷抬眸望去。 只见来人一身雪白轻纱便袍,长长的袍子拖地而行,一头如缎黑发柔顺的披散下来,脸上一如既往敷过粉,大红胭脂晕染眼角,只是今日他的唇与脸一样苍白,没有涂抹任何胭脂。 白,黑,点缀些许的红,整个人诡异如死人,妖冶如曼陀罗。 在他身后是一身蓝衣华服,眉目含笑的百花宫宫主云朔丞,以及身着奇异服饰,生得唇红齿白,精致清秀的北静王夜紫苍。 第三十一章 他一撩拖地的长袍,优雅地落坐在厚实的宽大软座上,一腿盘着,一腿曲起,修长的手臂优雅搁在曲起的膝上,姿态慵懒闲适。 而,云朔丞与北静王分别坐于他下方两侧。 他拿起桌上镶着金边的丝绢,掩嘴轻咳了几声,漫声道:“北静王远道而来,吾能代替吾皇接待设宴,甚是荣幸,如有招待不周,失礼之处还望北静王莫要见怪才是。” 北静王闻言端起面前酒盏,朝他微举:“千岁太客气,本王不请自来,给庆帝和千岁添麻烦了。听说千岁昨日感染风寒,不知好点没? “劳北静王挂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千岁身尊体贵,可要好生保重修养。” 金千岁抿嘴淡笑,冷冽的目光漫不经心一一扫过下面众人,只是在看向鬼杀的那瞬间,他的眸中多出一丝柔和。 放下丝绢,他那淡得几不可见的眉一蹙,问道:“国师为何还没到?” 大司空扯扯老脸,不冷不热的接了口:“这种地方,国师大人自然不会来。” “哦?”金千岁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大司空果真老当益壮,有国师大人庇佑,这话说得倒是比上次流利许多。然而北静王难得来北疆一次,怎可失了礼数,来人啊。” 音落,一名蓝衣太监躬身在门外,毕恭毕敬道:“千岁有何吩咐。” “去祭天阁将国师大人请来,就说吾想与他对饮几杯,他若拒绝前来,你等便以死相挟吧。”他口气很是随意,很是大方,丝毫不觉此举有多小人。 下方众人听得是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这阉人竟然这样唆使自己府中下人威胁国师大人,真该死。 北静王在旁合掌笑道:“正好本王也想一见这传说中的北疆国师。” 金千岁苍白的嘴角微微上挑,一只手支着脑袋,宽大的白纱衣袖滑下,露出白皙的手臂,他身上衣袍是时下最流行的衣襟开口很大那种,他这一倚,顿时露出精美锁骨和雪色肌肤。 他却不在意,手指绕上胸前一缕发丝,慢悠悠道:“国师乃天人之姿,非等闲之辈能够视之。平日里国师忙于祈福,鲜少走出祭天阁,这次借北静王的到来,吾才有幸请国师大人来府中一坐。” 北静王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路走来,本王听说这位国师有通天本领,能诛妖,能为死去的人净化灵魂,不知真假?” “然也。”金千岁挥了挥手,不再多谈。 丝竹管乐再次响起,身着轻纱的舞姬盈盈而入,霎时大厅内歌舞升平一片。 过了许久,北静王一直想无视某道目光,怎奈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不移不离,搞得他不得不尴尬开口询问:“千岁,那位是?今日朝堂上似乎没有见到此人。” 金千岁顺着北静王的目光看去,便见慕容苏正愤怒的看着他,想了想解释道:“他正是大将军慕容苏,前段日子在临安城外遇刺,最近都在府中修养没有上朝,北静王自然没能见到。” “原来如此。他如此看着本王,可是本王有何不妥当之处?”他虽然生性风流,但对慕容苏这类男子实在没什么兴趣,他还是比较喜欢娇小柔软的。 金千岁又咳了几声,缓声道:“吾前几日刚杀死他的贴身婢女,这会儿他心里正气着呢,北静王无须介怀,他是在看吾,恼吾。”说完这话,他下意识望向鬼杀方向,恰好鬼杀也正好抬头看着他。 遥遥一望,鬼杀朝他略一颔首,起身离开了。 鬼杀刚离开,慕容苏就端着酒盏一步步走过来,身上杀气浓重:“北静王,六年不见,请。” 北静王嘴角扯了扯,只觉这人莫名其妙,举杯浅饮一口,皮笑肉不笑的道:“本王与将军并不相识,何来六年不见一说。” ****** 苍穹如墨,无星无月无风,唯有无边乌云汇聚,仿若下刻,天就要压下来一般。但这丝毫不影响繁华热闹的帝都,大街依旧人来人往,挂着色彩鲜艳的各式彩灯。 鬼杀慢慢踱步于这些彩灯中,从千岁府出来时,他询问到花梦楼的位置,现在正慢慢朝花梦楼走去。 脑中回想近日的种种,不由轻叹了口气。 六年不见,这北静王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只可惜物是人非,否则再逗上一番倒是不错。 至于慕容苏所谓的背叛,他没兴趣知道,不过拆穿花容的面目倒是必须。 绯雪衣昨夜的反常,以及那双紫眸,让他很在意,说起紫眸,他梦里那只雪白小狐狸倒是一双纯净璀璨的紫色眼珠。 沐清歌的何去何从是个问题,或许等慕容苏大婚之日送回去,倒是能给慕容苏一点小惊喜,只是这个惊必定大于喜而已。 ****** 接连几个倒是过去,鬼杀终于意识到,他似乎再次迷路了。 只是这一回,他依然很淡定地转身打算原路返回,然而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暗巷子里,他蓦地停下脚步。 那身影…… 鬼杀瞬间双眼血红,杀气凛然的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暗巷里,安大正双手环胸,指挥着两名男子捶打着地上之人,昨日墨白来后,他心里始终七上八下,今日一早就派人全城寻找凉风,终于在乞丐窝里找到凉风,想想真是天意助他。 手中两块石子飞出,两名男子登时脑浆爆裂,倒地气绝。 安大震惊的转过身,愤怒的抬头望去。 巷口,一名面容木讷的白衣少年正缓步走来,他手中还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一块石子,昭示方才出手者正是他。 安大怒喝道:“是你出……” 话尚未说完,只听‘嗖’的一声…… “唔……”安大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叫,额头冒出大滴大滴冷汗,捂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发抖,他的膝盖骨俨然已被击碎。 鬼杀扶起凉风,细声安慰了几句。凉风虽傻,但傻子直觉最是敏感,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还是晓得的,比如眼前这个人,他就记得他给他买过鸡腿吃,所以他是好人。 安顿好凉风,鬼杀走回到安大面前微微弯下腰,看着他,幽幽道:“安大,我找得你们可真苦,安二已经等你们这么久,你这个做哥哥真狠心,都不管他死活吗?” 身体的剧烈痛疼因这番话消散殆尽,心底深处的恐惧与寒意迅速蔓延开,他再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也不愿追究眼前少年究竟是不是那人。 他现在只想逃,远离这条暗巷。 他跌跌撞撞的爬起身,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朝外面走去。 他边走边回头看鬼杀,见鬼杀没有追来,只是站在原地含笑的看着他,然后双唇抿着,却有熟悉的歌声在这暗巷幽幽响起。 红风车,插满家,春风来,吹便转,阿爹唤娃快回家; 情荼花,种满山,秋风来,吹遍开,娃娃摘来赠阿爹。 冰冷诡异的声音传入耳里,如魔咒,让过往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是那样的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不要来找我……求求你……求求……”安大嘴里不停疯叫着,脚下步伐加快,脸上是冷汗连连,打湿额前发丝贴在脸上,格外的狼狈。 就在他即将要达到巷口之际,鬼杀足尖轻点,身形如闪电已站在他面前,接着一脚狠狠踢出。 “哇……”安大整个身子飞了出去,撞上暗巷深处的墙壁上,再跌落在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却依旧在地上爬行蠕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爬去何处。 凉风坐在旁边看着他,歪头咧嘴笑道:“又是一个狗儿……” 渐渐地,一阵阵寒风吹起,天空飘下了细密的雨丝,点点滴滴落在身上,带着侵入骨的寒意。 鬼杀在他面前蹲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又猛地撞上坚硬的石板地面:“你可是木月人?” 咚…… “见到月祭祀该跪下行礼,而你做了什么?” 咚,咚…… 一声接一声,额头已经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头骨,鲜血刚刚流出,又被雨水冲刷掉。 “君小七若出什么意外,我要你们在这个世上彻底消失,连轮回畜生道的资格都没。” 阴冷的声音在头顶飘荡,安大早已听不见,他两眼瞪得大大,什么都感觉不到,疼痛没有,恐惧没有。 他觉其实他死了。 突然,一道剑气从空中袭来。 这熟悉的杀气,是赤霄。 鬼杀眸底怒意翻涌,手在腰间一按,旋身反手一剑,挡开了这道剑气。 然,来人并无再战之意,他收剑从屋顶飞下,站在鬼杀面前,微微一躬身:“小主子。” 第三十二章 鬼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说来意,若是替他求饶,大可不必。” 冷星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冷星前来不为谁求情,只有两事请教,恳请小主子能为冷星解惑。”从鬼杀出千岁府,他就跟在后面,几次看着鬼杀单薄的身影,他都不禁在想若是当年没有雪香小筑的背叛,没有少主的出兵灭族,他们几人现在将是怎么情形,只可惜错已铸成,一切都回不到过去。 “凭什么?”鬼杀剑尖直指,讥讽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为你解惑,你应该明白,当年之事你也难逃其咎。” 冷星神色坚定:“对于当年之事,我从没想过逃避一天,小主子曾说一个人是生是死,全凭自己能耐,所以他日我若死在小主子剑下,我无话可说,绝不会有半点憎恨不甘之心,但小主子如果要杀少主,我也绝不手下留情。” “你把我的话倒记得清楚。”鬼杀冷冷一笑,手一抖,软剑回到腰间,他负手而立,仰望天空,任由雨丝滴落至脸上:“我早就不再是你的小主子,你的忠心仅限于慕容苏,所以纵然我们刀剑相向,也不过就那么大回事。想问什么问吧,仅此一次。” 冷星这才直起身子,问道:“雪香小筑内,选择北静王刺伤少主的人是你吗?” “不是。” 冷星身形剧震,尽管已想到或许有种可能,但亲耳得到证实,他还是惊愕不已,如果少主知晓自己一直所谓的背叛,不过是有心人设计,少主又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第二个问题。” 冷星压下心中苦涩,斟酌着说道:“有没有能吞噬人记忆的蛊虫,而且……只有情绪激动下,才看到的它……大约有小手指大小……发作时,人会性情大变……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中了?”鬼杀挑眉似笑非笑,在不久前绯雪衣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不过以冷星的性子绝不会没有缘由跑来问他这种问题,看来大有可能是慕容苏中了此蛊。 冷星摇头:“你可知这是什么?”木月人擅使各种蛊术,这便是他会选择来问鬼杀的原因。 “傀儡蛊虫,它是用中蛊者鲜血养大的蛊虫,简单的说这条蛊虫会将中蛊者的脑髓一点点全数吸尽,最后被下蛊者彻底操控,下蛊者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没了自我意识。”鬼杀神色多了几分凝重,背后炼制傀儡蛊虫的人又会是白离魅吗?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或许应该让绯雪衣查查他的来历。 冷星皱起的眉已成了一个小山堆,他的声音有些空洞:“有什么办法取出蛊虫?”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少行云雨之事和情绪不要波动太大,蛊虫生长速度就会减缓许多,对了,或许……”鬼杀拖着声音,微顿。 冷星眼神一亮,急道:“小主子可是想到什么?” “找到下蛊之人,或许他有法子取出蛊虫,” 下蛊之人。 冷星反复琢磨这几个字,脑中不由闪过花容的脸,握紧的拳头一拳砸在墙壁上,霎时鲜血淋漓,花容如今怀有身孕,少主不能受刺激,他既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出这一切都是花容所为,他该怎么办。 鬼杀瞥他一眼:“炼制这种蛊虫需要大量中蛊者的鲜血,所以普遍来说,下蛊者与中蛊者关系都较为亲密,可以从身边最亲近之人查起,花容对这方面也有了解,你可以问问他。”话点到为止,如何做选择,就全看冷星的忠心能做到那步,是大义灭亲的去调查花容,还是闭口吞声。 “多谢,冷星告辞。”言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鬼杀抿唇,再看向地上一脸死寂呆滞的安大,嘴角上扬,拽起安大的头发,叫上凉风出了暗巷。 当年,安大就是这样拖着他出了重月殿。 呵呵,六年过去,人心变了,情势变了,他亦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一切都回不到当初。 刚走出暗巷,立即有一辆华丽马车停在他面前,走下一名太监,手中拂尘一甩,搭在手臂上,恭敬的朝鬼杀行礼:“公子,下雨了,千岁让咱家接你回府。” ****** 回到千岁府时,前面大厅宴席还在进行,太监赶着马车走后门进了府中。 柳伯在看到安大后,情绪激动不已,边怒骂边用脚死命的踹,凉风在旁边啃鸡腿,嘴里大叫着爷爷加油。 不到一会儿,又来童仆送来干净衣物和两碗红糖姜茶,跟随着童仆一路来的还有消失大半日不见的商子洛。 商子洛身上黑袍已全部湿透,脸上却满是愉悦,他在凉风对面坐下,朗声道:“贤弟,陪商某人喝一杯去。” 鬼杀端起姜茶浅浅抿了一小口,道:“大哥出去一趟如此高兴,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姜茶入口,辣得他皱起眉,连忙从桌上的蜜罐子里摸出一颗蜜饯放进嘴里,喉咙的痛楚这才轻缓下来。 这蜜饯,酸酸的,真好吃。 商子洛笑道:“其实非是什么好事,只是一桩心愿今日得以卸下,心里大感愉悦。” “如此当真值得庆贺,请稍等愚弟片刻。” 鬼杀又拿起一颗蜜饯送进嘴里,抱着衣衫去了内室。 鬼杀前脚刚走,凉风也拿起一颗蜜饯放嘴里,然而下刻他立马吐出来,嘟嘴嚷嚷道:“好酸,一点不好吃。” 须臾,鬼杀背着琴囊走出来,对柳伯交代过几句,便与商子洛出了屋,在出屋前还不忘从蜜罐子顺带上几颗酸蜜饯。 商子洛带他来到院中最偏僻的一间屋子,屋内窗户大开,洁白一片,四周挂满白色纱幔,从顶部一直垂到地面正迎风轻扬,而地面是由大块雪白的玉石所铺成,洁白晶莹,不见一丝瑕垢。 临窗处摆放了一张软榻,软榻前的矮几上放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正散发出柔和光芒,照亮这一室,旁边还似不经意地放着几本书籍。 商子洛脱下锦靴,赤足踩在上面。 见此,鬼杀也弯腰脱下靴子,走了上去。 这是…… 冬温夏凉的温玉。 看着这满地的温玉,鬼杀嘴角狠狠扯了扯,这得耗多少财力才能弄出这样一间屋子,真是太奢侈,太可耻。 商子洛伸手在窗口一拍,在外等候良久的侍女立即鱼贯而入,收掉书籍,摆上酒水菜肴,末了,朝着商子洛与鬼杀微微福身离去。 两人席地而坐,商子洛直接拿起一壶酒递给鬼杀,笑道:“兄弟间没那么多客气,今日我们就以壶代杯,看看是谁先倒下。” 鬼杀接过,挑衅地扬眉:“大哥输定了。”论起喝酒,除了小师叔,他还真没怕过谁。 说话间,手腕转动,酒壶倾斜,清澈的酒水顺着一线,准确无误地倒入口中。 酒水刚入口,商子洛和鬼杀便感觉一阵风袭来,然后鬼杀发现手中的酒壶不见了。 看着来人,商子洛洒然一笑:“雪衣,你怎如此狼狈?” 绯雪衣瞪了他一眼,紧挨着鬼杀坐下,他身上衣衫不整,胸口大片肌肤露在外面,一头墨发还在不断的滴着水,估计方才正在沐过浴,然后不知什么原因赶来,而没来得急穿戴整齐。 商子洛哈哈一笑,提酒壶靠在窗边望着远处,不理会绯雪衣要吃人的目光。 “主子。”鬼杀皱了皱眉,绯雪衣在生气,只是为什么生气? 绯雪衣将酒壶重重地一放,质问道:“为什么要喝酒?你嗓子已经那样,还能喝酒吗?你是不是不怕痛!” “……”鬼杀一愣,难道是为这个在生气? 好似知他在想什么般,绯雪衣继续吼道:“难道我不该生气,还是你认为这根本无所谓,横竖治不好,就破罐子破摔随意折腾?” “我从没这个想法。”说完,无奈起身:“我回屋去拿擦头的布巾。” 绯雪衣一把拉住他,咳嗽了几声,道:“我自己去,你不许喝酒,乖乖等我回来。”说完,人又似一阵风不见了。 “贤弟,是我冒失了,忘记你的嗓子不能饮酒。”商子洛歉意道。 鬼杀淡淡一笑,拿起酒壶饮下一大口,冲商子洛举了举:“根本就不碍事,是主子太过小心。” 商子洛挑高一边眉,幸灾乐祸的提醒道:“雪衣很爱记仇的,若他回来知道你喝了酒,怕是又会叉腰骂人。”想到绯雪衣叉腰骂人的彪悍模样,商子洛不由放声大笑:“男子如他那般,估摸着百年才会出一个。” 听言,鬼杀冰冷的眸子染上柔和之意,轻声道:“他是好人。” 商子洛赞同的喃喃道:“的确,能与他做朋友是幸运。当然除了我,从认识那天就一直在压榨我,所以欠什么都好啊,就是千万别欠下救命恩情,瞧瞧我就是例子,小时候他救我一命,我就必须护他一辈子,哎,失算啊……” “是啊,一辈子护着他……”鬼杀慢慢取出琴,轻叹道:“我平生两大愿望,一抚琴给知音听,二饮酒与朋友醉,今日全部实现。大哥,可准备好了?” ****** 于是待绯雪衣回来时,地上已是空酒壶一堆,商子洛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秋水剑,在屋中央摇摇晃晃,鬼杀虽然没有醉,但那模样也好不到那去,似乎还哼哼唧唧的唱着什么。 绯雪衣怒气冲冲的大步过去,抓起某人,就在某人屁股上狠狠拍了几巴掌。 鬼杀尚未醉得一塌糊涂,至少他知道来人是绯雪衣,挣扎开绯雪衣,双手捧起绯雪衣的脸,认真的看了再看,才道:“绯雪衣,你真美。” 绯雪衣的一腔怒气霎时散光,认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鬼杀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哼,果然是酒后吐真言吗? “你有一双美丽的紫色眼睛。”鬼杀继续接着道。 绯雪衣脸又黑下来,这人醉糊涂了! “绯雪衣,我抱抱你,你就不痛了。” 绯雪衣呆住,傻傻看着抱住自己的某人。 “我唱首歌给你听,你就不会再怕打雷,那是我们家乡的歌谣,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唱……” 绯雪衣哼了一声,显然还有些生气:“唱得不好,本宫可不听。” 一时间,整个屋内只有陌生的歌谣在飘荡。 绯雪衣温柔的抱起他,将人轻轻放在软榻上,再为其盖上厚毯,而他就坐在旁边守了一夜。 这一夜,鬼杀睡得很不踏实,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白衣小人儿已经长成身形单薄修长的少年,他身边依旧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白毛小狐狸。 少年抱着狐狸上了山,他们在山中走了一日一夜,终于在一处小溪旁停下。 那里坐着一个黑衣人,他周身都裹覆在一件黑色斗篷之下,不辨头脸。 少年在黑衣人旁边坐下,小狐狸似乎很不喜欢黑衣人,紫色眼珠斜看黑衣人一眼,便埋头蹭蹭少年的胸,得意的啾了一声。 鬼杀忽然想看看这名白衣少年究竟是谁,为何会入他梦里。 仅仅是意念这么一想,他人就已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可是,少年和黑衣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唯有那只小狐狸清晰无比,而且他们似乎看不到他,无论他怎么叫,做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 鬼杀垂了下头,默默转身离开,就在那瞬间,又一声啾啾传入耳中。 他回头看去,只见那只狐狸正定定的看着他,一双紫眸充满鄙夷,好似在说:你好傻。 ****** 鬼杀睁开眼,满屋的白纱被风起,他揉揉发痛的脑袋坐起来,望向窗外,天空彤云密布,寒风肆虐,要下雪了。 然而在这阴霾的天空下,那满院的红就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鬼杀顾不得穿鞋,赤足就跑了出去。 打开屋门,映入眼帘的是插满整个院子的红色风车,寒风吹动,所有风车转动起来,发出好听的‘唰唰’声。 同时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就如同这满院红色风车,转个不停,不停浮现。 ——我唱首歌给你听。 ——唱得不好,本宫可不听。 绯雪衣…… 他一步步走到院中,拿起一支风车,对着风车轻轻吹了口气,风车登时转动起来,他抿唇轻轻地笑了。 寒风吹动满院红风车,他站在红色海洋中抿唇微笑。 是动了谁的心,迷了谁的眼。 “阿瑾,喜欢吗?”话音旋落,一块红纱落下,将他的头脸盖了个严实。 鬼杀惊愕的抬起头,隔着薄薄的红纱看向绯雪衣。 绯雪衣就站在他的身前,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但脸上却挂着让人目眩的笑容。 “主子,你……”他讷讷的开口,想要问他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无法出口。 绯雪衣温柔浅笑,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天地为证,风车为媒,吾绯雪衣今日娶君莫瑾为妻,从此不论祸福贵贱,都不离不弃,爱他,珍惜他,直至死亡,如有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言罢,指尖挑起红纱一角,一点,一点,缓慢至极的朝上揭去。 一字字清晰的落入耳中,震得他心神恍然,以至于手中风车掉落到地,他都不知晓。 红纱全部被掀起的刹那,绯雪衣温柔含住他的嘴唇,满足叹道:“吾妻阿瑾,为夫终于为你掀了盖头,如今我们已礼全,这辈子你都只能属于我了。” 第三十三章 如此浪漫感人一幕,却以鬼杀手指一点,绯雪衣昏过去结束,躲在屋内看热闹的商子洛和柳伯同时深吸口气。 “贤弟,你这是做什么?”商子洛走出来,经过他的观察,鬼杀不会对绯雪衣没有感情,但为什么要这样。 鬼杀抱起绯雪衣,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轻声道:“大哥,他本来就风寒在身,昨夜又一夜未宿,身子会受不住。”这满院风车,不用多说,定是这疯子折腾一宿给弄出来的。 商子洛默了一默,随即恍然大悟的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将绯雪衣送回屋,鬼杀简单梳洗一番,用过早饭,就去看了安家兄弟。 曾经的三人组,现在就差花容一个,花容的藏身对于他说已经不重要,左右再过不久就是慕容苏与花容的大喜日子。 他实在期待那日的到来。 例行做完所有事,他回到院中,将满院的风车一个个拆开,一张张叠起,到最后高高一摞,让柳伯找来锦布将所有纸全部包好。 中午时,云朔丞来了,看过沐清歌和凉风,留下几瓶药和让他转告绯雪衣,皇上清晨又病了,就匆匆回了宫。 鬼杀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的绯雪衣,手指慢慢描绘他的眉眼:“绯雪衣,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 整个下午,他就依在床边静静守着绯雪衣,手中摩挲绯雪衣当初扔给他的碧玉小瓷瓶,这是他给他的第一样东西,现在里面被绯雪衣装进了十粒药丸,是每月解他身上寒玉丸的药丸。 回想当初,他扔给他这小药瓶时,看着他的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嫌弃,但是从何时起,他们之间变了。 呵呵,绯雪衣就像一团火,就算是寒冰遇到火也会被火融化,况且他本非寒冰。 ****** 傍晚时,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墨白仍没有回来。 鬼杀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他这个小师叔虽然嗜酒,喜去风月之地,但从不会行什么让人担心之事。 犹豫了一会儿,鬼杀起身走出内室,看见桌旁的三人淡淡的蹙了下眉,沐清歌和凉风正双手托腮,模样认真的听柳伯给他们讲故事,这些故事无非是关于木月一族的,他知道柳伯一直很想回木月。 “柳伯。” “公子,你要出去?”柳伯看着他装扮,担忧道:“但外面在下雪。” “无碍,如果绯公子醒来,便将云宫主的话转达于他。”鬼杀戴上斗笠,系好带子,绯雪衣任何身份或做什么,他都不关心,在他心里绯雪衣就是绯雪衣,是他的主子,仅仅如此简单。 “公子是去找墨白先生吗?” 鬼杀嗯了一声。 “大哥哥,我也要出去,带我一起出去好不好,我会很乖。”凉风跑过来拽着鬼杀的手臂直摇晃,呆在这个院子里好无聊,他想去热闹的地方玩。 鬼杀淡淡一笑,没有推开他,反而柔声哄道:“师弟听话,我是去给你买鸡腿,你如果跟我一起去,等我们走到卖鸡腿的地方,都被别人买光了,你可就没鸡腿吃了。” 一听没鸡腿吃,凉风苦着个脸,忽然又坐在地上,抱着手臂瑟瑟道:“没鸡腿吃!你是坏人,不要抢我鸡腿,呜呜不要杀师傅……呜呜呜……我要鸡腿……我不去盛京……呜……我要等小师叔……” 鬼杀眼一凛,眼中杀气翻滚,蹲下语气尽量缓慢温和的问道:“凉风不怕不怕,我是君师兄,告诉君师兄,是谁抢你了的鸡腿?” “君师兄?”凉风停止哭泣,眨了眨眼,似乎在回想这人是谁。 “是啊,那个会带你上山捉野鸡,捉萤火虫,给你买鸡腿,陪你罚跪,背你看病的君师兄,你记得吗?” 凉风咯咯一笑:“记得了,君师兄带我去妓院玩,回来师傅让我们跪了半日,小师叔跪了一日。” 柳伯听得叹气,鬼杀嗯了声,趁机问道:“那凉风仔细想想,告诉师兄是谁要杀你?师兄去杀了他给你报仇。” 凉风眼神又变得茫然,眼泪不受控制的滴落:“他头发好长……好长……额间有颗紫珠……好可怕红色……红色的眼睛……呜呜……好多白袍人……好狗儿……大师兄呜呜呜……血……师傅流好多血……头好痛……我不是木月人……不要杀我……” 长发,紫珠。 白离魅,又是你吗! 作为国师的你为什么想方设法杀木月人? 鬼杀面目森冷,周身上下萦绕着阴冷气息,师傅是木月人一事,就只有他们几个知道,慕容苏你的罪又多了一条,就算慕容苏没下手,也至少有参与。 “公子,你……”柳伯欲言又止。 “你照顾好他们两人,我出去了。”言罢,又轻轻揉了揉凉风的头:“不怕,从今往后都有师兄在。” 因为下雪的缘故,往日繁华的大街变得寂静冷清不少。 鬼杀先找到花梦楼,那里大门紧闭,不见一人进去,他从后门偷偷潜入,抓住一人问情况,在得知昨夜一切太平,楼中没有发生任何事后,他只得再离开。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飞雪中,鬼杀静静伫立花梦楼的楼顶,看着下面来往匆匆的行人。 他白衣胜雪,仿佛与这缥缈清灵的白雪融成一体。 小师叔,你在哪里? 忽地,他目光锁住了某处地方…… ****** 同一时间,慕容府内,醉了一夜的慕容苏悠悠转醒。 “慕容哥哥,你终于醒了。”花容连忙扶起他,并朝他背后垫了一个靠垫。 慕容苏看着花容,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北静王说:本王的确认识君莫瑾。 北静王又说:将军怕是认错了人,本王从没去过什么雪香小筑,这是本王第一次来盛京。 北静王还说:君莫瑾不是喜欢他大师兄吗?嗯……他身边有个叫花什么的仆人,本王印象倒是蛮深的,似乎也很喜欢那大师兄,每次君莫瑾提起,他都在旁一脸怨恨,那眼神恨不得食君莫瑾肉一般,真可惜了那副皮相。 见他怔怔发愣,花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慕容哥哥?” 慕容苏抓住他的手,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花容道:“昨晚你在千岁府和北静王动了手,是无月护送你回来的,顺便去花梦楼接了我。” 慕容苏闭上眼,隐隐记得好像是过了几招,后来国师带着无月来到,再后面他一人喝闷酒,北静王过来陪他说了几句。 “花容,你对南疆北静王有何看法?” 花容想了想道:“若不是因为君……的关系,我都不认识此人,所以不好评价,不过六年前他既然敢来雪香小筑带走人,看来也是有几分胆色。” 慕容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先回花梦楼,唤冷星进来,我有事问他。” 花容低着头,咬唇含泪道:“安大不见了,安二也不见了,我不敢回去了,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慕容哥哥。” 慕容苏这才发现他脖子上一道伤痕,厉声道:“什么叫不见?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昨夜我和无月刚出花满楼就遇到墨白先生,他二话不说,拔剑就冲了上来。慕容哥哥你别担心,我没事,孩子也没事。”说完,他手放在腹部,就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笑得一脸开心幸福。 墨白来帝都,慕容苏早收到消息,自是没什么好惊讶,只是看着花容这个样子,他心头一紧,偏过头不想再看,嘴里苦涩:“那也不能住府里,晚点我让人送你去祭天阁,在成亲之前,你就住在暂哪里吧,至于安家兄弟,我会派人去找。” 花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以前什么都依着他的慕容苏,为什么短短几日就变了个人样。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下去吧,我很累。” 纵有有再多怀疑和不甘,花容还是温顺的起身走了出去,在门口遇到端着安胎药的冷星,他冷冷一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现在君莫瑾回来,你别以为你能逃过,当年之事,你也有参与,你最好与我合作再杀他一次,否则凤女朱萧的下场改日就会落在你身上。” 冷星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只将药碗默默递给他。 花容接过碗正要喝时,蓦地怪笑道:“你不会在这药里下了毒吧?”这药本来是安大每天帮他煎,现在安大不在,他不得不怀疑冷星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毕竟慕容苏身边的人不喜欢他,这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若不是现在真有孕在身,这些人只怕看他的目光更是不屑。 “花公子真会说笑,就算是为小少主,冷星也知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冷星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进了屋。 “少主。” “昨晚去了那?”冷星本该在马车旁等候,为何会不在,为何会是无月送他回府。 冷星恭敬答道:“属下有事暂时离开了片刻,请少主降罪。” 慕容苏嘲讽的笑了笑:“什么事?” “一点私事。” 慕容苏一脸阴沉的下床,拔出他背上的赤霄,抵上他的颈脖,喝道:“私事?真的是私事吗?” “是。”剑尖入肉,一缕殷红的鲜血登时流出。 “我问你,你们究竟对君莫瑾做了什么?” “属下不知道少主在说什么。” 慕容苏低低笑道:“他说我的信任脆弱,你们的谎言又何尝坚固了,是我自己一直在蒙蔽心罢了。”木月被灭的第二年,他让花容带他回木月,看到那样的境况后,他就该起疑了,可是他没有。 冷星惊愕:“少主!”看来少主已经和鬼杀单独碰过面。 “冷星,我自己身体怎么了,我自己清楚,趁着我还能记事,将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说给我听,若再有一句隐瞒,便即刻离开慕容府,从此我不想再见到你。”他拖着剑,一步一步回到床边坐下,布满血丝的凤眸染上化不开的悲伤。 冷星手指紧扣地板,终究将埋藏在心底六年的秘密娓娓说了出来。 ****** 最后,他补充了一句:“还有,小主子对雪香小筑之事根本毫不知情。” “噗……”慕容苏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他说:我君莫瑾此生最不屑的就是背叛。 呵呵…… 冷星连忙起身,扶他躺下:“少主,属下罪该万死,还望少主保重身体。” 慕容苏呆呆的望着帐顶:“你说你们将他封在了人皮鼓中!” “是。” 慕容苏痴痴的笑了起来,泪水却不断从眼角流出:“你们不该死,该死的人是我。原来我曾经离他那么近,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原来只要我一个转身,我就能将他从鼓中救出……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讽刺而悲凉,回荡在屋内久久都没有散去。 曾经爱他如命,却亦毁他如斯。 信任或背叛,原来只在一念之间。 听着那一幕幕,那一件件,他撕心裂肺的痛,痛得不能呼吸,何况要生生承受这一切的你。 莫瑾,你当时一定很痛,很痛。 一定很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口。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悲伤无力处。 许久之后,他轻叹一声:“我慕容苏这双眼要来何用,不如就此毁了。” 冷星大吃一惊,顾不得主仆之道,死死按住他的手,求道:“少主不可啊!老将军老夫人看到你这样,你让他们怎么安息。” “呵呵,是我冲动了。”慕容苏慢慢垂下手,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冷星心里同样难受悔恨无比,可该问还得问:“少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该怎样继续怎样,六年前的事,你也无需再去调查,已经不重要了。等会你去锦绣阁催催,大婚在即,让他们赶紧将我和花容的婚服敢绣出来。” “少主,还是坚持娶花公子进府?” 慕容苏唇角上扬:“娶。” 冷星怎么都料到慕容苏在得知事实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站在原地足足愣了片刻,再看向慕容苏那苍白如画的面目,他忽然觉得有些猜不透这个少主了。 第三十四章 墨白受伤了,被一剑斜划过整个背脊,伤势颇重。 鬼杀在他原先留宿的客栈找到他时,上次见过一面的女子正在为他包扎。 墨白看着踹门而入的鬼杀,轻叹了一声:“让你担心了。” 鬼杀走过去,面无表情地问道:“是谁?”能伤他这样,出手之人定不简单。 墨白哂笑:“你且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讲。” 鬼杀犹豫了下,回到桌边坐下:“我已经找到凉风,他现在人在千岁府内。” “那真是太好……啊……”估计女子手下力度稍微重了点,墨白痛得倒吸口气停下,脸色又白了几分,那名女子登时吓得收回手,说什么都不愿再帮他包扎,要去给他请大夫。 墨白安慰地拍拍她手,示意她继续不要怕,随即又看向鬼杀,目光略微复杂:“花梦楼正是花容的藏身之地,我昨晚看着他从花梦楼出来,但我暗中搜花梦楼没有找到君小七。” 鬼杀点头:“所以你是被花容所伤?”其实他去花梦楼时,也顺便在里面逛了一圈,根本没有发现小七的踪影,或许小七只是躲在了别处。 墨白皱眉沉吟,似在斟酌用词。 “师叔有话直说无妨。” “伤我的非花容,而是一名黑袍少年……”他微微一顿,复又说道:“一名与绯公子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年。” 鬼杀愣了片刻,心里已经知道黑袍少年是谁,此人的确很棘手,他记得白离魅唤他为‘月’。 “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事以后我再向你解释。凉风说师傅是祭天阁的国师白离魅所杀,小师叔你可知师傅和他有什么私人恩怨?”现在只要证实他们没有私人恩怨,就能更加确定,这白离魅就是要杀木月人,单纯的杀。 墨白紧握的拳头一拳狠狠捶在床上,气愤道:“难怪我一直觉得这位国师太过道貌岸然,没想到尽是他杀害师兄,可恨啊!” “还有伤你之人,正是他的徒弟。”鬼杀不急不慢的补上一句。 墨白脸上表情僵住,沉声道:“徒弟已这般厉害,这白离魅怕是更难应付。我从五岁进谷,便跟在师兄身边,一次也没见他出过谷,怎会和白离魅扯上恩怨,而且你师傅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么,他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与人结怨,所以这其中肯定有其他原因。” 鬼杀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果然如此。 “罢了,这些事我会去处理,师叔你好生养伤,养好伤,再学以前大江南北随你行,凉风我会照顾,你亦莫担心。”到现在为止,他摸不清白离魅真正目的,真正实力,他不能让小师叔参合其中。 “莫瑾……”墨白皱起眉。 “我已经出来太久,我家主子会着急的。小师叔保重。”鬼杀起身对着他深深一揖后,决然离去,没有给他一丝开口拒绝的机会。 女子问道:“先生,你会离开盛京吗?” 墨白拿出藏在身后的酒壶,饮下一大口,笑着渡入女子嘴中:“紫烟认为呢?” ****** 一路急掠,回到院落,还是落了一身的雪花。 此时院中灯火通明,有些热闹,柳伯正一手拽着凉风,一手拽着沐清歌,一张老脸满是尴尬神色,又是哄又是劝,而凉风与沐清歌始终双眼兴奋的望着某一处。 “柳伯,怎么了?”鬼杀挑了挑眉。 看到救星出现,柳伯大大的出口气,几乎要感激涕零:“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鬼杀眼皮一跳,小声问道:“绯公子在发脾气?”其实面对绯雪衣疯起来的时候,他倒是不怕,就是挺无奈的,绯雪衣偶尔抽抽疯,他总不可能跟着一起疯,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有一个坚守正常哎。 柳伯迟疑着道:“倒不是发脾气,是在折腾安家兄弟,说要为你出出气。” 既然是出气,柳伯等人犯得着这样吗? 鬼杀心底愈发地疑惑,索性不再问,直接走向关押安家兄弟的房间。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从屋内传出阵阵奇怪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血腥味。 推开门,待看清屋内的景象,他嘴角狠狠抽搐,只想眼前一黑昏过去。 而屋内人因为他的到来,顿时安静下来,气氛猛然停滞。 果然,太监就是变态。 果然,太监就是心理扭曲。 那安大不知怎么的被绯雪衣给搞醒了,身上衣服被扒个精光不说,浑身是血,身下欲望已经被割掉,正插在安大自己的嘴里,那玩意鲜血淋漓又丑陋无比,不堪入目。身后则插着一根孩童手臂粗的玉势,这些还不是全部,最重要的还有五名太监在他身上亵玩,他嘴里发不出声音,只有狂摇脑袋,一点一点咬烂自己的欲望。 按理说,阉割时的剧烈疼痛应该令他当场便昏过去,却不知何故,他竟没有半点昏去的迹象,只眼神涣散没了焦点。 真正的太监不能人事,心里普遍又扭曲的迹象,平日里没事就琢磨着让人生不如死的残酷法子,如今折腾这安大,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与这一幕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懒洋洋半躺在窗边软榻上,优雅嗑着瓜子的某人,一袭红衣,衬着散落一榻的青丝,就像是盛开在地狱深处的曼珠沙华,妖娆且阴暗血腥。 砰…… 鬼杀心里直犯恶心,毫不犹豫地将门拉上,正欲转身回房,某人的魔音便幽幽传来了。 “阿瑾。” 君莫瑾认命地推开门,施施然的走过去,半垂着眼帘道:“主子,我回来了。” 绯雪衣懒洋洋从榻上起身,就着身旁伺候的太监手里的香茗,浅饮了一口:“将人敲晕带下去吧,呃……还有他嘴里的拔出来,扔到城外林子里喂野狗。”睡了整日,绯雪衣精神俨然恢复,眼下的乌青也不见了。 “是。”一群人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现场,恭敬的退了下去。 等屋内只剩下绯雪衣与君莫瑾,绯雪衣搂过鬼杀,在他颈间蹭了蹭,柔声道:“去那了?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闻着这满屋血腥味,再混合两人身上的似雪如莲的清香,君莫瑾还没来得及回话,就一把推开绯雪衣,吐了出来。 绯雪衣大惊失色,轻拍着他的背,直问道:“阿瑾,你好点没?” 好半响,鬼杀抬起头,或许因吐得太厉害,漆黑的眼里氤氲水雾一片,他朝绯雪衣挥了挥手:“我没事,就是想喝点水……” 音尚未落下,绯雪衣身形一晃,人已不在屋内,再回来臂弯上挂着一件大红裘衣,另只手里端着一杯热乎乎的茶,他轻轻吹了几口后,才递至鬼杀嘴边。 “先漱漱口。” 几小口热茶下去,鬼杀感觉舒服很多,便自己接过茶杯捧在手心,暖和的触感传来,暖了手亦暖了心。 绯雪衣长眉紧蹙,为他披上斗篷,两根金色绸带在如玉的指间灵活绕了个圈,打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再牵起他的一只手,一起朝屋外走去。 “还有那不舒服吗?” 鬼杀淡淡答道:“已经没事了,谢主子关心。” “现在又无外人在,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绯雪衣不满地捏了他一下,试探道:“阿瑾,你是不是有了?” 鬼杀下意识反问:“什么有了?” 绯雪衣顿足,身形微侧,抬手轻轻放在他腹部上,直直看向他的眼睛:“这里是不是有了我们的儿子,不然你为什么会吐。” 迎上那灼热期待的目光,鬼杀心神一颤,转瞬偏过头看向别处,苦涩道:“主子,我在六年前就是已经死了,死人是怀不上的。” 绯雪衣脸色霎时一沉,斥道:“胡说八道!死人不会有体温,不会有情感,不需要吃饭,不会有思想,而你呢。” 鬼杀黯然的道:“可是我的心不会跳。”六年前,他催动背上情荼花活了下来,只是情荼花也就此从他背上消失。 绯雪衣眨了眨眼,得意之色爬上眉眼:“可它为我跳过,不是吗?” 鬼杀睁大眼瞪着他,下刻又移开目光,问道:“主子,你进宫了吗?” “进了。” “庆帝好点没?”绯雪衣的身份他不说,他亦不问,但彼此心如明镜,因为绯雪衣从没打算隐瞒。 “不能再等下去了。阿瑾,三日后的踏雪节,我会想法拖住老妖怪,而你便趁机去一趟祭天阁找朱玉丹……但你现在的身子能行吗?”他语气充满忧虑和犹豫。 鬼杀冷声纠正:“我没有。” 绯雪衣似想到什么,摸摸眉毛,自言自语道:“不行,改天得让朔丞看看,说不定真有了,如果真有我不就做爹爹了……嗯,要先想好名字……” 鬼杀无语,当即出言打断某人的臆想:“主子,你知道白离魅是什么来历吗?” 百试百灵,一提到白离魅的名字,某人就能瞬间恢复正常:“不知道。” 鬼杀纳闷:“那你和他如何结下的怨?还是因为庆帝和云宫主的原因要杀他?” 绯雪衣长眉微扬:“没有原因,没有恩怨,只因不杀他,我心难安。” 鬼杀看他一脸无知坦荡,太阳突突直跳:“可你都不好奇他的来历吗?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绯雪衣冷哼:“他是何来历,关我屁事,能杀死他便好。” 鬼杀默了。 ****** 祭天阁。 刚刚沐浴净身完的白离魅,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绣有金色奇怪图腾的黑色袍子,及地的墨发披散一背,没有用任何发饰,黑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抹血红的光芒,在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人多了丝邪气和魅惑,少了白日的庄重和威严。 一个时辰前,慕容苏派人将花容送至祭天阁,而他现在就站在花容的床榻前,手缓缓抬起,睡梦中的花容渐渐离开床,漂浮在半空中。 他手腕一翻,原本正面朝上的花容,立即转了个身,同时他再手一挥,褪去了花容的中衣。 那白皙的背上,一朵艳丽旖旎的情荼花正开得盛。 木月,花之子。 白离魅痴痴地看着那朵花,脸上表情似痛苦,似迷惑,似愤恨,几度欲伸手去摸,又几度缩了回来。 终究他唇角微弯,带着诡异的笑容离去了。 第三十五章 踏雪节的前三日,心系百姓的国师大人沐浴净身,闭关祈福。 而慕容苏每日让冷星在府中熬好安胎药,再亲自送往祭天阁守着花容喝下,若是不忙,他会陪花容赏雪聊天,但凡花容所有请求,他决不眨眼的应下。 这种梦寐以求的温柔,让花容暂时忘记了君莫瑾回来和安家兄弟不见所带来的恐惧,只要慕容苏爱着他,不离开他,他就没有输,他就不怕。 踏雪节,举国同庆,所有朝官沐休三日。 君小七下落一直不明,百花宫已经在暗中寻找,花容一事也不再用着急,鬼杀难得的放松心情,守在绯雪衣身边,与商子洛以雪煮茶,浮生半日闲。 屋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 屋内,几个暖炉将屋内烘得温暖如春,绯雪衣端坐绣架之前,红衣曳地,嘴角上翘,神情认真且宁静,小小绣花针在他的手里穿梭自如,只见光洁的白色绸面上,一只憨头憨脑的老虎,渐渐隐现。 鬼杀端坐在小炉旁,先将雪白的瓷杯仔细烫过一遍,又取些许茶叶置入杯中,便静待水好。其实他并不懂煮茶,甚至平日里也只喝温茶水,整个过程只晓得大约是这样做,横竖都是自家人,自然没有被笑话一说。 此刻的小炉上煮着一壶水,没过多久丝丝白雾从壶嘴逸出,而小炉旁边放着一只小木桶,小木桶里装着的是所剩下半桶尚未化掉的雪。 鬼杀提下茶壶,离火放置在旁,又将绯雪衣的药罐放在上面温热。 过了片刻,他提起茶壶,微微倾斜,被煮过的雪水便徐徐地注入了小瓷杯中,片片碧绿的茶叶在瓷杯中翻卷,飘荡,最后缓缓沉落。 杯中的水随之变作清透的浅碧色,空气里飘散出清淡的茶香和药香,岁月在这刻安静到极致。 鬼杀微微一笑:“大哥,请。” 商子洛捧起茶杯,有模有样的呷上一小口。 “如何?” “原来还是有淡淡的苦涩味。” 鬼杀沉寂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苦涩是茶的本性,无论以何冲泡,都无法将其本性遮掩。” 正如人之本性一样,无论如何去遮掩,终究会暴露出来。 “的确如此。”商子洛是不拘小节之人,让他小口饮茶,实在是种折磨,干脆一杯饮尽,自顾自的倒起来,配着旁边的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倒觉得也不错。 鬼杀捧着茶杯,慢慢地咽下几小口后,放下茶杯,将药罐里的药小心倒出半碗,这才起身来到窗边,递到绯雪衣唇边:“歇歇吧,你已经绣了大半日。”绯雪衣简直就有点着魔,一直坚信他腹中有了孩子,单单大半日时间厨房就已经送来十多种滋补汤,他实在喝得反胃,便和商子洛提议煮茶,而绯雪衣则说要亲自为他们儿子绣衣服,这不,从用过饭就坐在绣架前不曾移半步。 看着眼前这碗黑乎乎的药,绯雪衣睫毛轻颤,道:“阿瑾,能不喝了吗?我已经没事了。”只是感染风寒而已,现在他已经没事,他不想再喝药。 “不行,再喝这一次。”态度坚决不让,昨晚半夜这人还咳嗽了两声,他可听得清楚,最重要他记得绯雪衣说过他与常人不同,他若累到极致或者功力消耗到极致,身体就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更严重会昏迷一段时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 这话他记在了心里,便决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 不情不愿地喝下药,绯雪衣整个眉头都打结了。 就在这时,屋外有侍女禀报云宫主来了。 鬼杀摸出一颗蜜饯放入他嘴里:“主子,我先带云宫主去看沐清歌和凉风。”绯雪衣这会儿一心扑在那件老虎衣上,便叮嘱过几句,就让他去了。 出屋后,入眼是满院的白,不禁想起前几日的红,他微微地笑了下。 ****** 凉风房内。 云朔丞一脸喜悦的收回手:“果然是有了。哈哈,我现在就去告诉雪衣他做爹爹了,让他高兴下。”那日他就在怀疑,没想到竟是真的,太令人开心了。 一瞬间,鬼杀如遭雷击,本就苍白木讷的脸更显苍白,他发现他已找不到声音,只死死抓住要去离去的云朔丞。 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果然有了,是怀了吗? 云朔丞顿住转身,不解地看向死死抓住自己的鬼杀,见他黑瞳里一片茫然,不由轻叹了口:“鬼杀,你不要担心,雪衣会接受的。” 鬼杀当然知道绯雪衣能接受,只是…… “不,还不能告诉他。”他喃喃道。 云朔丞大惊,哑声道:“什么叫不能?难道你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鬼杀抬手放在腹部上,慢慢说道:“要,肯定要!”他怎会不想要,只是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得到幸福吗? “那为什么不告诉雪衣?” 鬼杀垂下眼帘,幽幽说道:“云宫主,我这副身体能生出完好无恙的孩子吗?”花谢心衰,无心之人就是死人,死人能生出正常孩子吗? 云朔丞知他想到了什么,轻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当然能。你曾经心脉俱损,五脏俱毁都能活下来,所以这小家伙一定会平安无事。” 鬼杀微微摇头:“不一样的,当初是我催动背上的情荼花才活下来,可现在……我已经没了花护体,如果孩子……我拿什么保护……” 云朔丞轻咦一声,手中折扇抵住下颚:“你说你是催动情荼花活下来的?”关于木月,他曾翻查过很多书籍,知道这个族群只有男子,而且男子能逆天生子,知道这个族群信花忌蛇,知道他们有背负情荼花出生的花之子,没想到真让他遇到了这传说中的花之子,话说这情荼花是个什么模样? 鬼杀淡淡的嗯了一声。 云朔丞凑近几分:“那你便是传说中的花之子?”他当初还纳闷他是怎么活下来,原来如此。 鬼杀又嗯一声。 云朔丞笑了:“那让情荼花再生不就没事了吗?” 鬼杀皱眉:“祖辈们留下的书籍里,没有记载情荼花还能再生一说。” “那肯定是你那里的书籍不够多,待我回去再查查,你也别胡乱想,一切有我这个神医在,你只需记住你好好的孩子就好好的,你好好的雪衣才能好好的。” 鬼杀面无表情的道:“他说你是庸医。” 云朔丞轻哼了声,鄙夷道:“他个假太监就知道挑三拣四,难道看不见你身上的疤痕淡了许多吗?” 鬼杀眼角余光瞥了眼自己的手,诚心谢道:“多谢,我不过是借他话开个玩笑,云宫主莫气。” 云朔丞蓦地打了个冷颤,有人面无表情的开玩笑吗,再说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啊。 鬼杀大概也反应过来不好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六年鼓中生活,让他对人情世故和人与人之间沟通略微有点难度,所以有时候他想调节气氛,却又用错表情。 鬼杀睁开眼,又转回正题上:“但这事,还是待踏雪节结束再告诉他。” “为什么?”云朔丞微微眯起眼,该说的都说了,他究竟还在顾虑什么。 鬼杀抿了抿唇:“踏雪节当日我需去一趟祭天阁,他若知晓必定不会让我再去,然庆帝的病还能再拖吗?” “这……”云朔丞错愕的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记挂着这事,他忽然有些明白雪衣为何会说我家阿瑾太让人心疼了。 鬼杀接着道:“我身体已经恢复,不必担心,而且我还要顺道查点东西,你告诉他,也只是让他白担心,因为私下我还是会找机会偷偷潜入祭天阁。” 云朔丞叹道:“这样吧,以防万一,我让金贵富贵陪一起,如果被发现,就直接落在百花宫的名上,反正迟早都要撕破脸。” “好。” ****** 绯雪衣叉着腰,踩着凳,怒气冲冲的冲着云朔丞吼道:“云庸医,什么叫把不出来,什么叫不大明显,什么叫不能确定,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麻烦回宫让御医来。” 云朔丞无视他的怒气,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潇洒打开,轻轻摇晃起来,悠哉悠哉道:“好友啊,这种事万万急不得,估摸着是不大明显,待过几日我再来瞧瞧,就能确定了。” 绯雪衣冷冷一哼,指着门口:“快走,不然休怪我一脚踹你回去。” 鬼杀扶额,在绯雪衣耳旁嘀咕几句。绯雪衣立即飞快地眨了眨眼,长臂一伸,搂住鬼杀笑吟吟道:“我要不穿衣服,要紧紧抱在一起。” 商子洛和云朔丞对视一眼,纷纷扯了下嘴角:光天白日的,这两个人太没节制,不知羞耻了! 绯雪衣和鬼杀干什么去了。 睡觉去了。 鬼杀说:绯雪衣,我有点累,陪我上床躺会吧,但是不许做那事。 绯雪衣说:我要不穿衣服,要紧紧抱在一起。 ****** 三日后,北疆终于迎来了三年一度的踏雪节,整个帝都彩灯高挂,鼓乐齐鸣,人流如织。 祭坛上,祭天大典在国师大人的主持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一抹白影和两道黑影也在同时间悄悄进入了祭天阁。 第三十六章 因为祭天原因,祭天阁内留守的人员并不多,绯雪衣昨夜已给鬼杀仔细讲了祭天阁的格局,以及富贵金贵也随云朔丞来过祭天阁,所以他们进来的很顺利。 鬼杀做了个手势,金贵富贵顿时跃上房顶,找好位置,以便监视整个祭天阁,防范白离魅的突然返回或者其他变故。 寒风肆意,吹起沿路的重重纱帐,他已经来到最深处的寝殿,这是白离魅的寝殿,见识过弘灵山别宫的奢华绮丽,再看这寝殿,只觉得也不过尔尔。 绯雪衣说他曾几度来祭天阁,除去白离魅睡觉的地方他没来,其他地方都被翻查过无数次,都没能找到朱玉丹,倘若朱玉丹还在祭天阁内,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藏在了白离魅的寝殿。 他说:既然朱玉丹如此珍贵,或许白离魅自个早已服用,也不是不可能。 绯雪衣却当即摇头:朱玉丹珍贵是在于它能护住人的心脉维持生命,让人不死,但这代表服下之人将变不死不老的活死人,若没有织命神针辅助,人根本无法醒来,所以白离魅除非傻掉,否则根本不会服用。 …… 以最快地速度在殿内查看了一番,别说朱玉丹,就算是普通丹药都没看到一粒。 鬼杀站在屋中央,看着寒风吹起周围的纱帐,静静思考还有什么地方他被疏忽了。 忽然,他眼睛一亮,在殿内一角,竖着一块高约四尺,宽约半尺左右的石壁,原本这并没什么特别,特别得是在那光洁无瑕的石壁上竟有个凹进入的槽。 鬼杀快速走过去,沿路并顺手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桃木梳。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将桃木梳放入凹槽,手上随之略微用力一按,机关被触动。 只听‘轰隆’一声,右侧的墙壁缓缓打开了。 见此,鬼杀手在腰间轻轻一按,邪碎剑顿时握在手中。 刚进来,暗门就自动关上,鬼杀也没在意,既然外面设有机关,那里面也应该有,纵然没有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届时再说。 鬼杀扫了一眼,发现这只是一间明亮的暗室,布置得十分简洁,书架,书桌,以及一张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和几个木盒子的长桌。 收剑在长桌前站定,随意取过一个小瓶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下。 好浓的腥臭味! 再取过一个,同样是。 他又拿起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竟装着一条拇指大小的红色蛊虫,因为突然见到光,正烦躁的蠕动着红色肉身,实在恶心。 ——白离魅,看来你与木月的渊源不是一般的深。 将木盒子逐个打开,每个木盒里都毫不意外的装着一条蛊虫。 他平静地将木盒一一排放好,旋即,闭上眼,手指放在额间,嘴里喃喃念动咒语。 咒语停止,他睁开眼,漆黑的眼瞳仿若一池幽深的清水,明净澄然,就似能洗涤世间的一切邪恶与污秽。 一朵小小的白色火焰自指尖燃起,指尖一弹,那小小火焰便落在红色蛊虫身上。 这是月祭祀用来净化木月人和木月巫术的花月之焰,它不如红莲业火那般厉害妖艳,它对外族人和外族术法也没有任何作用,但对木月人来说却是至高无上的术法。 须臾,红色蛊虫消散不见,只余下一个个木盒子。 鬼杀轻叹了口气,移步到书桌前,依然没发现朱玉丹和任何有用的线索,便又移到书架前。 这次,他一眼就瞥到书架某格里的檀香小木盒,在小木盒旁边放着一个紫色的小玉瓶和一幅画卷。 鬼杀冷冷一笑,先取下小玉瓶,打开瓶盖,一股清香登时溢了出来,里面正装着一粒透明的红色药丸。 是朱玉丹! 鬼杀心中大喜,赶紧倒入自己带来的小瓶中,并将一粒假的朱玉丹放了进去,揣好药瓶子,打算看看能有什么发现不,然而在转身那刻,他突然伸手取来小木盒,缓缓地打开。 呵,这次里面又装着什么好东西。 有些意外,里面竟放着一张金边白色锦帕和一个桃木镯子。 手指一挑,拿起镯子的瞬间,似有什么东西从脑中闪过,快得令他捉不住,却让他觉得熟悉无比。 他晃了晃脑袋,甩掉刚才那瞬间的感觉,目光一转,落在锦帕边角处用红丝绣出的月字上,他立即想起那个唤作月的少年,白离魅将此物如此珍惜存放,看来不管是此物还是月对他意义都很特别。 合上木盒放回原处,目光又在那副画卷上停留了片刻,终究取下打开。 随着画卷展开,他的眉慢慢皱紧,旋即,一股浓浓的悲伤在他心中无止境地蔓延开来…… 画很美,撇除下方一些血渍和几个爪子印记的话。 画上的少年站在一片情荼花中,面容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似绯雪衣,似月,但画上人和月一样,眼角都没那滴泪痣。 这人会不会是绯雪衣或者月的亲人? 心底堆积的疑问越来越多,鬼杀抿了抿唇,将画果断一卷紧握手中,这画他要了。 收好画卷,他开始四处摸索机关,从进来这间暗室就给他不舒服的感觉,那怕它再明亮,再简洁清雅,都让他从心底排斥。 四处摸索了一会,果真找到了机关,石门再度打开,却非开始的那扇。 原来,这个暗室进出不是同一个地方,看来设计这处的人倒是费了一番心思。 由暗室出来是一座小院,白茫茫的院中有假山,有美人。 看见美人,鬼杀嘴角一弯,将画卷插在腰间,懒洋洋的倚在旁边石柱子上。 “花容,好久不见。”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容身形一僵,这声音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但一股寒意却自背脊升起,冷得他汗毛倒竖。 他握住手中长鞭,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望向来人。 来人是一名陌生的白衣少年,面容平庸木讷,但那一双黑瞳亮得诡异,此刻正阴森森的看着他。 而待他看见少年指尖跳跃的白色火焰后,他惊骇的瞪大眼,只感喉咙一紧,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需自我介绍,他已经明白来人是谁,六年前被他杀死的花之子,六年后不知怎么活过来的月祭祀,君莫瑾。 “怎么?不认识我了?”鬼杀微微扬眉,一弹指,那火焰便消失不见。 惊骇过后就是愤怒和不甘,花容咬牙切齿看着他:“是你君莫瑾。”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左右看了看,心中开始权衡是趁机发起攻击,还是大声呼叫。 鬼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眉眼间杀气骤现:“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直呼祭祀名讳,该掌嘴五十下。” “那也要看你有没这个能耐。”花容暴怒,身形急掠而起,手中长鞭如闪电,赫然甩出。 花容的九骨鞭,以蛇骨制成,骨节上带有细密倒钩,挥动时骨节相撞,噼啪作响,如被此鞭打中,立即入肉二寸,痛苦不堪,当初他就是用这条鞭子活活抽死君小七的爷爷。 一鞭,横空而来,却落空扫在石柱上,柱子顿时裂开一道沟壑,然白衣少年却不见踪影。 除了寒风吹动祭天阁四角宫铃的声音,四周寂静一片。 铃铃铃…… 一声接一声,不停不止,就好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啧啧,听说你已经有孕在身,这样蛮用武力确定没问题吗?”阴测测的声音像炸雷般在耳边响起,花容身形一颤,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脸色煞白,他再度转身挥鞭。 这次鬼杀足尖一点,向后退去,手中邪碎剑挥出,缠上九骨鞭的前面一截。 一时间,两人对持而立,邪碎剑紧缠住九骨鞭,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长鞭这头,花容暗自凝聚内力,想扯回九骨鞭,可丝毫无用。 长鞭那头,鬼杀白色衣袂,墨色发丝,被寒风微微吹起,荡漾出无边的寒冷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忽然,鬼杀的嘴角划出诡异弧度,厉声一喝:“碎。” 音落,被邪碎剑缠住的那一截九骨鞭登时碎成几段,鬼杀再反手一剑轻荡,一节蛇骨便袭向了花容。 亲眼看着自己的武器被绞断,花容震惊的忘记了躲闪,蛇骨上的倒刺擦脸而过,嫣红鲜血立即缓缓的流出。 疼痛让他惊醒,抬手抹去血迹,嘶声吼道:“君莫瑾,我要杀……” 然而杀字刚出口,鬼杀已欺身逼近,站在他面前,手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脸上狠狠狂扇起来。 “花容贱奴,你有何资格直呼我的名字!从前我是主人,你是仆人,而从今天开始,我便是你的神,你一个人的神,不过你大可放心,木月的神不要木月族人,但我不会不要你,我会让你魂牵梦萦,直至死亡。” 阴冷残忍的声音,伴着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也不知花容听到没。 每一巴掌的力道都很大,瞬间,花容的脸就肿了一圈,嘴里喷出血来,束发玉簪落地,黑发散乱,有几缕还染上了鲜血。 啪…… 啪啪…… 每一巴掌都扇得花容头昏眼花,唯一感觉就是痛,他就这样呆呆站在任由鬼杀的举动,到后面他已经站不稳,鬼杀便提着的他衣襟继续扇,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 ******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 鬼杀冷酷无情的数着,在第五十个巴掌落下后,他提着花容的衣襟,将人像垃圾一样随手一扔。 砰…… 花容落进了院中的小池里,溅起无数水花。 花容连喝几口冷水下去,人也清醒过来,他从水底浮了上来,趴在池边,不断的鲜血在从嘴边溢出,他双手深深的嵌入肉里,怨毒至极的看着鬼杀。 鬼杀慢慢走上前,弯下腰,笑问道:“如此就气?就恨?就怨?” 花容牙关紧咬,突然扬起手,朝鬼杀的脸挥了去。 鬼杀脸一侧,躲过他的手,反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从池水中提起来。 然而下刻,鬼杀嫌恶地把他扔在雪地上,看着手上的那一撮发丝,似惋惜道:“花容,我若没记错你今年不过二十,怎么就开始掉头发了?”刚才他没用多大力,至少那个力道是扯不掉这一撮发丝的。 “啊!”花容失声尖叫,抬手摸向自己的头,吼道:“君莫瑾你个魔鬼,你对我做了什么!有种你就杀了我!” 鬼杀吹掉手里的发丝,邪气一笑说:“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还没对你做。至于杀你,我的确想杀你,可若这样轻松死去,不是便宜了你么,况且你的姘夫还等着你,我怎能让你独走。” “姘夫?”花容突然大笑了起来:“君莫瑾,为了慕容苏我什么都不怕,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六年前你得不到,现在你也休想得到,再过不久我就嫁给他了,而你呢,哈哈,瞧瞧你现在丑不拉几的模样,你拿什么和我比!” 他们这一动静,自然惊动了阁内侍卫,四周响起一阵脚步声,鬼杀挑了挑眉,纵身跃起,翩然落在屋顶上,望着花容那肿得不像样的脸,冷冷道:“花容,你真让人恶心。” 他的话刚落,另一道冷喝响起:“祭天阁内,擅闯者死!” 须臾,数十名白袍人从各个方位将鬼杀包围住,而金贵富贵兄弟也在同一时间赶来,将鬼杀护在身后。金贵拔剑道:“公子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为首白袍人说道:“你们谁都别想走,给我全部拿下。” 寒风肆意依旧,但祭天阁四角的宫铃却突然莫名的没了声音。 鬼杀倏地眯起眼:“不好,快撤。” ****** 同时间的拍卖会上,白离魅脸色微变,正欲起身,然旁边的金千岁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国师大人啊,吾昨晚做了一个梦,醒来后来总觉心神不宁的……” 第三十七章 闻言,白离魅刚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不着痕迹的坐了回去,似随意地整整衣摆,露出一贯的淡然微笑:“不知千岁梦到什么?我虽懂得不多,但愿为千岁一试解梦。”就在他整理衣摆的瞬间,一条筷子粗的黑色小蛇从他袖中迅速滑出,然后,会场外围的黑袍少年不见了,在他手腕上赫然缠着一条小黑蛇。 “难得国师如此有心……”金千岁单手支头,嗓音拖着长长地,修长的手指轻撩官帽上的红色璎珞,妖魅的双眼看着高台上正在拍卖的物品,似在沉思,实则是闭唇不再语。 而白离魅见无月离开,便不再着急,淡淡瞥一眼祭天阁方向,暗忖此刻有人闯进祭天阁,必是金大宝事先安排好,但金大宝和云朔丞身边稍微有点能力的就那几人,不管他派出之人是谁,都不是无月和骷髅兵的对手,就算是那名来路不明、实力不明的白衣少年也一样,他祭天阁可不是人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 片刻之后,白离魅问道:“千岁怎么不再继续说?” “左右都是个梦,说与不说都一样,吾又何必再说,国师还是安心陪吾一起等结束吧。”方才的黑色小蛇他不是没瞧见,然而他们这次除了找朱玉丹,就是要证实黑袍少年的真实身份,所以现在黑袍少年离开,白离魅留下,这个结果正是他们想要的。 这番话外人听起来很正常,但传入白离魅耳里就是另番意思,心底不由有些诧异,这金大宝手中有什么筹码,竟敢如此自信。 略一沉吟,他故作好奇道:“前段日子,我在将军府看到一对小夫妻,听说是千岁手下之人,不知今日为何没瞧见?” “关你屁事。”金千岁斜睨他一眼,那用红色胭脂的画得斜飞上挑的眼尾,看上去格外的妖娆。 白离魅脸色微僵,双唇紧抿,这金大宝和那晚的女子一样,着实令人讨厌。 一旁的三公怒了,纷纷开口谴责金大宝的粗俗。金大宝却仿若未闻,倾身端起身前矮几上的茶盏悠悠然喝了一口:“这万年寒玉国师大人从何弄来?” 关你屁事! 白离魅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话都到嗓子眼了,又被他给压了下去,淡淡说道:“这是弟子打扫阁内水池时,无意间发现的。这万年寒玉虽珍奇无比,但留在阁内却没多大用处,不如拍卖掉换点银两为百姓做点实事。” 金千岁微微一笑:“好心必有好报,吾期待国师成仙那日。” “千岁说笑了,我和千岁一样都是世俗凡人,何来成仙一说。”白离魅不怒不恼的笑着回道。 “大概吧。”金千岁轻叹,漫不经心的目光又落回台上,马上就到叫价时间,台下早已期待一片。 然,无人知晓,他的两只手心早已满溢了汗水。 吾妻,你一定要无事啊。 ****** 祭天阁,在鬼杀那声‘快撤’落下,围着他们的白袍人已经攻了上来。 跑,已经来不及。 如今,杀,是唯一出路。 金贵富贵神色同时一肃,手中信号弹正欲发射,却被鬼杀阻止:“别发,来的越多送死的越多,你们等会寻到机会就走,别管我,我自有办法离开。” 富贵急道:“公子你先走,这些人功力深厚,个个都坚硬不摧,不好对付。” 坚硬不摧? 不。 这些白袍人不是坚硬不摧,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具具骷髅,就算砍断也会自动靠拢,不休不止。除非让他们粉碎成末无法恢复,再或者将他们额间佩戴的绿宝石额饰毁掉,他们就会露出原形,变成一具具见光化灰的骷髅。 当日他在临安城外,就感觉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靠近,只是尚未来得及确认,就被绯雪衣带走了。 眼下情况危急,已经容不得他来解释这一切,手在腰间一按,缠在腰间的邪碎剑已握在手中,剑作龙吟,显然也感受到这从地狱而来的死亡气息。 “上,毁掉他们额间的那颗宝石。”他一声冷喝,身形一晃,已率先冲了上去,金贵富贵紧随其后。 天,要变了。 大片大片的彤云聚集,寒风凛冽,空气里弥漫的杀气亦愈来愈重。 刀光剑影间,那一刀刀落在白袍人身上,竟是毫发无损,只有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骨碎声响起,随即又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皮下骨头愈合如初,反观金贵富贵身上已多处地方挂彩。 “毁掉宝石!”鬼杀身形一旋,一剑挑落一名白袍人额间的宝石,再次命令,他现在的身子不能久战,拖得越久危险越大,必须速战速决,再过不久那人就该赶回来了。 宝石掉落,那白袍人手上动作突兀的停下,面容变得痛苦狰狞,他胡乱的扭动着身体,身上衣衫随着他的扭动开始碎裂,然后带着腐烂的肉块缓缓掉落,最终只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却又在一瞬之间,化作无数粉末消失不见。 看到这一幕,金贵富贵激动不已,立即照着鬼杀的指示做。 一直趴在雪地上的花容,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他从没想过祭天阁内会有这种东西存在,他知道白离魅不是好人,也猜到白离魅和木月有渊源,却没想到白离魅竟然会木月的禁术。 当初白离魅站在他面前,第一句话是:你是木月花之子?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明明在笑偏笑得冰冷无情,浑身散发的气势更是危险至极。 那刻,那气势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忘了回答。 他根本不是什么花之子,背上的花不过是儿时不甘,让安家兄弟给他刺上去的。 孰料白离魅忽然笑了,掐着他的下颚说:从此以后,你只需乖乖听话,我便会助你一切愿望成真,我的花之子。 说完,他在他的额头印下冰冷一吻,定下了生死契约。 此生,都不得背叛他。 可,如果他知道是自己假的花之子…… 不行!君莫瑾必须死的彻底! 花容忍着痛慢慢坐起身,捡起一把跌落在地的长剑,双眼死死锁住那抹白色身影,静等待着最佳时机。 有了应对方法,解决起这些白袍人就容易很多。 不到一会儿,数十名白袍人就逐个消散在天地间。 脚步错动,白衣飞扬,挑下最后一人额间的宝石,手中邪碎剑却没收势,反而一剑砍下那人的头颅,他一脚踩了上去,踩的粉碎。 “光看戏不入戏,岂不是一种遗憾。”他长身玉立,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剑尖直指阁顶上的黑袍少年,下颌微扬,殷红明艳的唇向来人弯了弯,似挑衅,似不屑。 在这一瞬间,发丝拂过他苍白的面容,拂过他微弯的唇角,他妖艳的惊人。 “呵呵,我的对手,希望这次不要让我失望。”音落,没有任何意外,无月夹带着一阵狂风猛地袭来。 狂风吹在脸上,冰冷刺骨,但还远远没有这道夺命杀气更让人心里发寒发瘆。 鬼杀反手一挡,接下这招,却被震退几步,一口腥甜冲喉而上,他又强咽下去,经过刚才的一番打斗,现在腹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必须得尽快了。 单手快速结印,口念咒语。 他仅仅是一个半吊子的月祭祀,所祭出的花月之焰,就算到达极致也不过巴掌大,对这种怪物没有任何作用。 但此次,只在证实,不为铲除。 无月不懂他在做什么,手中长剑只再度强势挥出:“不够,再来!” 鬼杀冷冷勾唇,一抹诡异的笑容绽放在唇边:“那你切莫让我失望。” “公子,小心……”金贵富贵提剑护了上去。 花容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还有一丝兴奋,就是现在! 场面,登时混乱开来。 然而,金贵富贵还没接近少年的身体,就被少年一掌震开。 然后,被震开的富贵撞上花容,花容手上的剑一偏,鬼杀轻松躲开,旋即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出。 然后,被踢飞的花容,不偏不倚飞向了无月。 然后,无月看见一个面目全非的人飞向自己,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掌送了出去。 砰…… 花容整个人就如断线的纸鸢,撞上假山,发出一声闷响,最后跌落在雪地上。 霎时,红色的血从他身下缓缓流出,染红他身下的那一片雪地。 “啊……” 好痛,肚子好痛。 痛得快要死了。 花容狼狈不堪的倒在雪地上,垂在两侧的双手无力挠着积雪,肿大的脸那还瞧得出昔日半分模样。 救救他,谁来救救他。 好恨啊! 他辛苦盼了六年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今日之辱,今日之仇,君莫瑾,我要你十倍、百倍来偿还! ******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没人在意这个变故,鬼杀与无月的打斗仍在继续。 突然,花月之焰落在无月手背上那刻,他就像受到巨大惊吓一般,身形本能的凌空急退,远离鬼杀。 煞,无情无欲,没有任何的弱点,他们不知道任何疼痛,就算生生砍掉他胳膊腿挖出他的心,他都不会眨下眼,却独独对花月之焰天生有一点恐惧。 而且,眼前这个煞,似乎动情了。 经过这几次接触,鬼杀在他眼里看愤怒,兴奋。 煞一动情,就有了弱点,对付起来就容易太多。 得到证实,鬼杀心情却没轻松半点,反而凝重无比,他微微喘息,抹去嘴角的血迹,打算使出最后一招离开了。 否则继续面对这张脸,他会发疯,他会控制不住拼尽一切的去撕掉这张脸。 因为,实在太碍眼了! 无月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浑身杀气猛增,平静无波动的声音说道:“你必须死。”刚才的白色花火让他有些莫名地恐惧,所以这个人不能再存活于世。 长剑卷起漫天雪花,无数道凌厉剑气,就夹杂在雪花之中,直朝鬼杀袭去。 鬼杀冷冷一笑,邪碎剑从手心划过,剑身染血,原本的白色瞬间变红。 白色身影倏地冲天而起,凌空一旋,手中剑一挥而出。 “听雪葬天。” 只听震天一声巨响,长剑挥下,就好似一道闪电划过,而闪电之间,红色剑光万千朝无月袭去。 剑气与剑气相撞,一股强大气浪肆虐的向四周扩散,院中石柱轰然倒塌,地面划出一条条深深沟壑。 白离魅的寝殿这边,顿时碎石断瓦满地,一片狼藉。 而挥剑的两人皆被剑气震退,鬼杀趁机带着金贵富贵离去了。 待漫天尘土与雪花落定,整个院中就只剩下无月持剑静立在花容旁边,唇角还挂着一丝鲜血。 下一刻,但听‘铮铮铮’几声过后,手中长剑已然断成碎块,落在脚边一地。 他却只微微皱了下眉头,就再没多余的表情。 ****** 鬼杀带着金贵富贵停在了一条暗巷里,刚站稳身形,他便再也忍不住扶着墙,一口鲜血喷出。 金贵忙从怀里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粒递给鬼杀:“公子,这是宫主为你准备的,快快服下。” 服下药丸后,腹部的疼痛当即舒缓许多,他这才轻轻的出了口气,将朱玉丹递给金贵,道:“这是朱玉丹,你们现在回宫交给云宫主,我有事先行一步,告辞。” 言罢,足尖一点,人已消失在暗巷里。 第三十八章 眼前是一盏盏绚烂的各式彩灯,耳旁是男男女女的欢笑嬉语,他们谈论着祭天大典如何隆重,谈论着拍卖会上的万年寒玉落入一名黑衣男子手中,讨论着北静王做了什么风流雅事,谈论着男子谁夺了魁,女子谁夺了艳…… 鬼杀却好似听不到,看不到,始终垂着眼眸,一手握着画卷,一手放在腹部上,就这样漫无目的重复穿梭在帝都一条条街道上。 累了,歇歇。 歇够了,继续走。 六年来,他习惯寂寞,习惯一个人。 而现在这繁华热闹的一切,让他觉得无比陌生,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就像那六年时光,一个人安静的缩在鼓中。 于是他从白天走到夜晚,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他也忘记要做什么,要去那里。 从鼓中出来大半年时间,他心里只想着复仇,只想解救族人,其他什么事他都不关心。 但,这这条复仇路上,绯雪衣这个变数出现,继而带来腹中这个孩子。 他,已不再是一个人。 他亦不再单单为复仇活着,他要保护绯雪衣,要保护他们的孩子,要保护柳伯等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绯雪衣在他心中有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他已经想不起,当初溪边荒唐相识,他为活下来,有了主仆誓言,后来的日子里他们是主仆,更是最亲密的人。 谁能想到就是绯雪衣那样一个人,会对他一再一再的包容;会因为他嗓子不能恢复而发狂而悲伤;会亲自下厨为他煮一碗阳春面;会因为他酒醉后的歌谣,拖着生病身体折腾出满院风车…… 绯雪衣从没追问他为何要怎样,永远只默默陪在旁边,给他支持。 面对这样的人,他怎能不动心。 至此,他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本是好事,偏偏白日里和无月的对战,使出听雪葬天那一瞬间,师傅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嘴唇启合,似乎想对他说话,他却一剑斩下。 剑落,师傅的样子消散。 他的心,乱了。 他想起师傅说的,莫瑾,你命里有两大死劫,究竟能否活下来,还需看造化。 情劫,他赔了自己大半条命,赔了族人,才半人半鬼的活下来。 那命劫呢? 他该如何渡过? ******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他依旧在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又绕回到最早离开的那条暗巷。 他站在口上,微微一愣,抬脚走了进去。 暗巷里,几名小乞丐正围在一起平分今日讨来的食物,他们满脸污渍,衣衫褴褛,但声音愉悦,显然今日收获不错。 鬼杀寻了一处地方蹲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小块地方。 一片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缓缓落下,将白日里融化的地方补上了,天地间很快又是一片白茫茫景象,那些肮脏的,污秽的,全部被掩盖起来,整个世间就只剩下纯净了。 雪落在鬼杀的头上,肩上,但他并不觉着寒冷,反而心里开阔,思绪变得分外清明起来。他曾安慰绯雪衣人应活在当下,其实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他,所以现在他不过是在庸人自扰罢了。 忽然,一双破烂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随后是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哥哥,我请你吃馒头。” 鬼杀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花顿时落下,他抬起头看看眼前这个小男孩,又看看他漆黑小手上的那个雪白馒头,微微一笑接过。 “谢……谢谢。”鬼杀慢慢地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细细品尝那一丝微微的甜味。 小男孩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不客气。”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宁珞。” 鬼杀闻言抿唇淡笑,真心说道:“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被称赞,宁珞高兴不已,干脆蹲在他跟前,双手托着腮:“哥哥,你为什么吃这么慢?你不喜欢吃馒头吗?” 鬼杀一愣,垂眸盯着手中的馒头,低声道:“因为喜欢,所以才慢慢吃。” 宁珞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说道:“那以后我也要这样。” “阿宁,该走了……”那边有人在唤他了。 “哥哥,我走了再见。”宁珞站起身,跑向了自己的同伴。 “再见。” 小乞丐们离开了,暗巷就只剩下鬼杀一人,四周随之恢复一片寂静,只闻落雪的簌簌声。 吃下半个馒头,鬼杀将另一半小心的放进怀中,正准备回府,面前却赫然一双白色缎面锦靴,一截白色衣摆,上面绣着金色云纹,同时头上的雪花也被一把油纸伞阻隔了。 鬼杀抹去脸上的雪花,面无表情的扶着墙站起来,因为蹲得太久,腿麻头昏,他只能缓慢地朝巷口走去。 错身的刹那,寒风卷起两人的发丝,错综交缠。 然而,彼此没有任何言语,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就如错过的平行线,永远不会交集。 ——莫瑾,你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了你的人,包括我自己。 慕容苏苦涩的勾起唇,握着伞柄,沉重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站在不远处的冷星恭敬上前,递上一个药瓶:“小主子,这瓶药对治疗内伤很有效果。” 鬼杀瞥了眼他另只手提着的食盒,微微摇了摇头,瘦削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渐行渐远。 看着离去的人,冷星叹了口气:“少主。” 慕容苏淡淡开口:“去祭天阁吧,今日的安胎药花容还没服下呢。” ****** 雪,越落越大,越落越密集,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少,很多店家已经开始收灯打烊,而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的鬼杀,这会突然有了看彩灯的心思。 他记得小师叔说过送花灯给谁,就表示想和谁共度此生,如果那人也接下花灯,就表示答应他了的请求。 想到这番话,鬼杀不由耳尖染红,因为他想买一盏送给绯雪衣,但如若绯雪衣嫌丑拒绝怎么办? 鬼杀扯扯嘴角,如果绯雪衣敢拒绝,那等孩子出来就不认他这个爹! 一路挑选过去,鬼杀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正是城里最大的醉月酒楼。 此刻酒楼门前,不知是老板忘了收,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仅仅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红色花灯。 在这满眼都是洁白的情况下,这一抹艳丽的红就格外引人注目。 鬼杀一眼就被吸引住了,他凑近看了看,发现花灯六面皆绣着憨厚的小老虎图案,只是每一面的小老虎都是不同造型,十分可爱,而且这绣工似乎有些熟悉。 鬼杀真是越看越喜欢,再想起前几日绯雪衣坐在绣架前绣的老虎小肚兜,心中更是决定这盏花灯非买不可了。 “掌柜的,请问这盏灯多少银两?” 在屋内谈笑的掌柜连忙迎了出来,歉意道:“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盏花灯是不卖的。”这一晚上,已经无数的人询问这盏花灯的价格,他倒是想卖,可是人家花灯主人不卖,说是什么送自己新婚妻子的礼物,在帝都这种为博佳人一笑的事不是没有,不过掌柜有点想不明白,那么如天仙的一个人儿,怎么还需要费心思去讨好别人,他不是该等着别人来讨好他的吗?看来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一定也是这世间最美的人。 可都如此晚了,也不见花灯主人出现,不晓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鬼杀皱了皱眉:“为何不卖?” 大约是感觉冷,掌柜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肩膀道:“实不相瞒,是花灯主人不卖,这是花灯主人送他妻子的礼物,他说他的妻子看见后,一定会好喜欢。” “原来如此,我想他妻子一定会喜欢的。打扰掌柜的了,告辞。”得不到花灯,虽然很失望,不过知道花灯背后也有这样的情意,他也不愿买了,俗话说破坏别人的幸福,可是要下地狱的。 “没事,公子慢走。” 鬼杀叹了口气,刚转过身,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声巨响。 只见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升到半空中,绚烂绽放,然后又化作灰烬与雪花飘落一地。原本寂静的街道,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走出门,望向皇宫方向,那里正在点放烟火。 而在这漫天烟火下,在这热闹人海中,那人却打着伞,笑得眉眼弯弯的望着自己。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终于,他在他面前站定,抬眸看着他,黑瞳明净含着笑意:“绯雪衣。”这人就取了宦官帽,脱了绛红蟒袍,蒙着面纱出现在自己面前,看来自己让他担心了。 第一次,他的眼里染上了笑意,那木讷的脸因为这一丝笑意,竟变得生动起来。 看着这样的鬼杀,绯雪衣心中反而酸涩不已,一把将人搂住,这便是褪去冷漠和无情原本的你吧,纯净得就如这冬日雪花,令人不忍碰触。 “怎么了?” 绯雪衣趴在他肩头,有些生气道:“没什么,下次不许再这样无缘无故消失不见,我会担心的。” “好。”一个好字落下,鬼杀突然搂住绯雪衣的腰,足尖一点,掠上对面的屋顶。 两人刚刚站稳,他又揭去绯雪衣脸上的面纱,抬袖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厚厚的白粉,眼角的胭脂,最后露出那张熟悉的绝美的面孔。 第三十九章 人的眼神是无法骗人的,身体里装着什么灵魂,就算换过一副皮囊,灵魂却不会因这副皮囊改变半分。 在刚到帝都那日,两人遥遥一望,他就已知晓金千岁和绯雪衣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就如同绯雪衣带着人皮面具,商子洛依然能一眼认出他般。 这种感觉和外貌无关,和刻意做出的漠然无关,只因为是那个人,所以便有了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微妙,言语根本无法形容,但只要看到那个人或想到那个人,这种感觉就会自然而然的冒出来。 绯雪衣于他,正是如此。 感觉到某人身上莫名其妙散发出阴冷的杀气,鬼杀退后一小步:“你生气了?”生气自己揭开他的真面目,没有继续陪他装下去? “闭嘴,本宫现在不想和你讲话。”绯雪衣抓起他的手,看着这只手肿得像个馒头不说,还有一道贯穿掌心的伤痕,心中又怒又心疼,这些外伤暂时不提,他受了严重内伤,竟然还不回来,这个人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点,不知道自己会担心会心疼的吗? 金贵告诉他,公子有事先走了。 他知道鬼杀一向做事心里有数,会说先走定是有其他事需要处理,所以没派人去找他,然而傍晚从宫中回府,府中仆人却说公子还没有回府。 一听这话,他心里顿不安起来,顾不得洗去脸上的东西,就开始满城找人。 其实他已经跟在他身后有一段时间,看着他神情专注的看花灯,看着他停在自己做的那盏花灯前,心底忍不住窃窃欢喜,但是,现在他真的很生气。 鬼杀心里明白过来他生气的原因,心中不禁一暖,轻声道:“小伤而已,很快就会恢复。” 绯雪衣嫌弃地挑高眉,一粒治疗内伤的药丸已喂入鬼杀嘴里,并哼了一声:“恢复又是一道疤,你已经丑的体无完肤,再丑我可不要了。” 鬼杀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那换我要你。” “没羞耻。”绯雪衣狠狠瞪了他一眼,忽然微低下头,将嘴唇贴在那条伤痕上,然后伸出柔软的舌头轻轻舔吻伤口。 鬼杀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人皮面具下的脸红了个透,这究竟是谁没羞耻。 ****** 许久许久后,绯雪衣面色怪异的抬起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锦帕为他包扎好伤口。 “阿瑾……” 鬼杀抬手拂去他身上的雪花,应道:“怎么了?”绯雪衣整个伞几乎都撑在他这边,以至于他自己身上发丝上都落了许多雪花。 绯雪衣咬了咬唇,下身有意的靠了靠他:“我难受,回去后让我好好抱抱。”鬼杀错愕的瞪大眼,这人真能不分场合不分情况的发情。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做另一件事。”话音旋落,他已戴上面纱,带着鬼杀直接飞到醉月酒楼门前。 站在门口的掌柜只觉眼前一花,就看到一白一红两条身影撑着一柄油纸伞飞身而来,翩然落在那盏花灯前,这白衣少年他认识,就是刚才来询问花灯的公子,至于红衣人虽然蒙着面纱,但那一双眼睛,那绝代风华的身姿,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绝不会认错,红衣人就是三日前送来花灯之人…… “阿瑾,你知道踏雪节上送花灯代表什么意义吗?” “大概知道。”所以他才想送他一盏。 红衣人一开口,掌柜却纳闷了,他的妻子呢? “那你送我一盏吧。”口气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好。” 听到红衣人这句话,掌柜直皱眉,这旁若无人的对话怎么听着真别扭,而且他不是要带妻子前来吗?现在问另一名男子,是在演哪一出? “就这盏吧,我喜欢这盏。” “主子,这花灯是花灯主人送给他妻子的礼物,并不外卖。” 得知这两人原来是主仆,掌柜心中愈发的不解同时,不忘腹诽:公子,花灯主人就站在你面前。 “可我很喜欢。”绯雪衣不依不饶起来。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我保证一定找一盏比这个还好看的送给你。”说着就拉绯雪衣离开,绯雪衣连忙回头瞪了掌柜一眼。 掌柜被他瞪得一个激灵,心里霎时明白了几分,敢情这位公子就是他所谓的那位‘妻子’。 掌柜纵然再如何惊讶,也知道不该问的事切莫多嘴,敛好心绪,堆起笑脸迎上来:“公子请稍等。” 鬼杀顿住:“掌柜的有什么事?” 掌柜:“花灯主人方才派仆人前来说了,这花灯不卖只赠有缘人。” 鬼杀疑惑的眨了眨眼:“这是为何?是不是他与他妻子……” 掌柜笑道:“公子莫多想,听仆人说是他家夫人今日生了个大胖老虎崽,自然没法再出门,而他家少爷因为自己家孩子在这个隆重日子出生高兴不已,便决定将这花灯赠有缘人,希望有缘人也能如他与他妻子一样恩爱到白头,早得贵子。” 老虎崽,是北疆民间对小孩子的叫法,更是做为爹娘的期望,他们期望自己的孩子能长得像小老虎一样虎头虎脑,活泼可爱,勇猛健壮。 鬼杀听言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腹部上,慢慢道:“原来是这样。那请问掌柜如何才是有缘人?” 掌柜哈哈一笑,取下花灯道:“公子两次前来,足以证明公子对这盏花灯是出于真心喜爱,而面对自己如此喜爱之物,公子在得知花灯背后的意义后,又果断放下,没有萌生强卖强抢的念想,这也足以证明公子的人品,所以这花灯赠送给公子再合适不过。” 绯雪衣搂着鬼杀,笑得眉眼弯弯:“真是太好了,正好我也刚做爹爹,借着这份福气,来年我们也生个小老虎崽。” 鬼杀看看绯雪衣,也微笑道:“多谢掌柜,再劳烦掌柜代替我谢过花灯主人,改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道谢。” 绯雪衣掏出一锭金子,扔给掌柜接过花灯:“给,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位慢走。”掌柜握着手中金子,却没有什么高兴,反而惋惜的叹了口气,因为那名如天仙的人似乎有些不正常,刚刚竟说与那名白衣公子有了孩子。 “阿瑾,现在你送了我花灯,以后我就是你的人,而这一生我们将共同渡过,知道吗?” 鬼杀嘴角微翘,极轻的嗯了一声。 伞下,两道身影相携而行,白色的雪在他们身后悠悠然然飘落,愈发衬得两道身影清冷华贵。 ****** 祭天阁内。 白离魅正坐在床边轻声慢语地安慰刚刚醒过来的花容,无月则垂着头站在他身后。 花容激动地抓住白离魅的手,说道:“国师,他是六年前漏掉的木月妖人,他杀了安家兄弟,现在他要来报仇,他说要为木月人报仇,啊……他还杀了我的孩子,还要杀我……” 白离魅反手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语气温和如旧:“月妖不该存活于世,我会替天行道将他送进地狱,所以你不要担心,不要惊慌,安心养好身体,在这个世上没人能杀死你的孩子。” 花容抽出手使命的挠了挠脸上那道伤口,恨声道:“国师不要骗我了,我好痛,好痛,流了好多好多血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我诅咒他不得好死啊!” 白离魅看着他脸上那道伤口微眯了下眼,转瞬又是一笑:“你若不信,你便将手放在肚子上,自己去感受。” “真的?”花容怀疑的看着他。 白离魅点头:“当然。” 花容试探着把手放在肚子上,过了一会儿,他开心的叫道:“国师,我的孩子真的还在,我感觉到了。”他明显忘记了正常婴儿,一个多月是不会动的。 白离魅伸手轻抚了抚他的头,柔声道:“神会保佑你的,我的花之子。” 花之子三个字就如同一盆冰寒之地的水,将花容一心欢喜浇了个透,浑身刺骨的冷起来,冷得他打颤:“国师对今日来人可有什么了解?” 白离魅收回手,起身道:“这事你无需操心,慕容将军来了,你们先聊。” 他的话刚说完,房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提着食盒的慕容苏。 白离魅与慕容苏简单打过招呼就带着无月离开了房间。 出房间后,他径直来到自己昔日的寝殿,看着眼前这片废墟,只见他眼中怒火陡升,连续两掌拍出,本来还矗立在废墟上的几根石柱子,轰然倒塌。 “明日开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从这废墟里给我将那幅画挖出来,再让慕容苏出动古月楼所有势力继续调查金大宝来历,我就不信活生生一个人真能凭空冒出。” 无月默默垂头:“是,师傅。”今日之事,他没告诉师傅他对那名少年有一丝恐惧,他没告诉师傅那名少年很厉害,因为他怕师傅对他失望。 屋内,刚喝完安胎药的花容靠在慕容苏怀里,低低哽咽述说着白日里的惊险,以及君莫瑾的残忍。 慕容苏眉目温柔的搂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发丝间轻轻梳理,渐渐地,指间缠上一根根脱落的发丝,慕容苏笑着瞥了一眼,手轻轻一挥,那一根根发丝便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地上。 ****** 千金府的小院落内。 商子洛在拍到万年寒玉后,就离开盛京返回了大漠,因走得匆忙,没能与鬼杀道别,就留了一封信给鬼杀。 鬼杀现在就盘腿坐在榻上,看信,看花灯,吃酸蜜饯,而那副从祭天阁带出的画卷正放在旁边。 房内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大浴桶,某人正趴在桶边缘,眼神灼灼的望着榻上之人……的腹部。 “阿瑾,子洛说大漠很美很美,等以后我们带着孩子去子洛家里做一回客吧。”他已经想好,等杀死白离魅解决掉祭天阁,就带着鬼杀离开帝都回木月,当初他之所以会出手帮助庆帝,一是因为朔丞,二是因为自己,所以等事情全部解决,他是要离开的,权力富贵对于他来说,一直都如云烟不值留恋。 鬼杀点点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庆帝治疗?” “慕容苏大婚在即,估计会等大婚过后。”绯雪衣走出浴桶,那雪白修长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随即长臂一展,取过悬挂在屏风的红色衣袍朝身上随意一裹,便仿若没骨头一般倚在鬼杀肩头。 “阿瑾,你开始就想着要买花灯送我的吗?” “嗯。”鬼杀将信折好放下,取过一旁的画卷展开:“今天在白离魅寝殿的密室内发现这幅画,你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被岔开话题,绯雪衣不满的皱下眉,不情不愿地望了过去。 随着画卷的展开,绯雪衣原本没骨头的身子瞬间坐直,那画中人就如千斤巨石压向他,沉重得几近窒息,令他无法呼吸,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呼之欲出,让他头痛欲裂,可又偏偏什么都记不起。 他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上画上的人,却害怕的缩回了手,嘴唇张张合合了好几回,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鬼杀也注意他的反常,正想开口询问,但他已经夺过画卷奔出了屋。 ****** 鬼杀是在那夜喝酒的屋内找到绯雪衣,他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默默的转身回了屋。 他的心已经会跳,所以他感觉到了痛,就如同有人拿刀在割一般,钝钝的痛,无止无尽。 第四十章 这一夜下了很大一场雪,铺天盖地的,整个帝都变成白皑皑一片。 一觉醒来,鬼杀觉得精神恢复很多,昨夜回到屋内,他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沾枕不到片刻就睡着,看来是白日太累的缘故。 “阿瑾,快睁开眼。” 沙哑的声音响起,鬼杀睁开眼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只见绯雪衣跪坐在他身侧,衣衫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长发凌乱,神情憔悴,那红肿的眼睛怕是…… 这样的绯雪衣,让他心疼。 见鬼杀看着自己,绯雪衣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手掌轻轻抚摸鬼杀的腹部,柔声道:“你最近没什么胃口,我让厨房熬了点白粥,你起来多少吃点,老吃酸蜜饯那些,小家伙已经抗议很久了。” 鬼杀没去听他说得什么,兀自支身坐起,捧起他的脸,很吃力的一字一字说道:“绯……绯雪……衣……你……”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对于他来说竟是困难无比,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想借此缓缓嗓子的痛楚。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用自己真实的声音说话,那粗嘎的嗓音就好似生锈的车轱辘被强硬推动一样,十分难听,十分刺耳。 “你……回……” 绯雪衣却如获珍宝紧紧抱住他,哽咽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再说了,我听着心疼。”自从决定和他在一起那刻,他心里就再没嫌弃唯有怜惜,或许在世人眼中他狰狞丑陋,可在他眼里并非这样,他敬佩他的坚强,喜欢他的恩怨分明,心疼他的遭遇,怜惜他偶尔的无助,以及贪恋他偶尔流露的温柔,这一切都让他深深迷恋,让他想要宠着他一辈子,就算他一辈子这个模样,一辈子不能开口说话,他都不介意。 鬼杀木讷的抬起手,有些僵硬的拍拍绯雪衣的背,其实他也想说‘不要难过我看着心疼’,可这样的话,他总归说不出口。 绯雪衣微微一笑放开他,取过一旁准备好的衣衫鞋袜,一样样为他穿好。 “阿瑾,画中人虽然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但我并不认识,只是看着……心里就止不住的难过,或许他是我的家人吧,只不过被扔在弘灵山时,我亦不过是四岁幼童,很多记忆早就不记得……既然这副画被白离魅藏在密室,看来对他也有一定特殊意义,而我从小到大脑中就有道声音告诉我找到白离魅杀死,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什么关联。” 绯雪衣有些不确定的解释道,只因很多事到目前为止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白离魅就如同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朔丞暗中调查多年,都没能找到任何与他有关的人或事,他完美的就像北疆百姓说的一样,一心只为百姓祈福,他怜悯所有人,在他眼里没有丑恶,呵……可有谁知道他私下的丑陋,每次从我府中抬出的尸首,都是我从祭天阁带出的人……我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白离魅会如此嚣张,是因为在皇权与神权并存时,百姓依赖的是他这个能给予他们精神信仰的‘神’,所以庆帝……若非你的出现,我竟不知道他曾这般费尽心思,借他人之手灭木月,做得天衣无缝……这或许是一个契机,拆穿他真面目的契机。” 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述说,鬼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可能,他慢慢理顺:“主子,你说你之所以会叫他老妖怪,是因为十几年来他的容貌都没改变半分。” “对。” “能想办法弄到他的血吗?” 绯雪衣微怔:“阿瑾要做什么?” 鬼杀冷冷一笑:“以血引路,路探查他的今生前世。” “可你不是说木月的术法对外族人没用吗?” “三百年前木月出了个魔鬼百里魅,是当时的花之子裳无月将其杀死,也是在三百年前开始木月人被世人不容。百里魅,白离魅,裳无月,画中人也叫做月,这一切或许根本不是巧合,若这个白离魅正是三百年前的百里魅,那就解释的通他为何要灭了木月后,还不让木月族人轮回转世,也解释的通为什么他在被你们杀死后还能活过来,因为木月有一种禁术练成后能够令人不老不死。”不过好在如今要杀死白离魅,已经不需要去硬碰硬,等商子洛将武器铸造好,带回木月破解掉白离魅的禁魂术,冤魂被解封,白离魅自然也就死了。 裳无月…… 绯雪衣手上动作一滞,脑中倏然闪过零星片语。 无月,笛声好听吗?这是我用你骨头制成的笛子…… 无月,你看着漫山的红便是我们的葬身之所,你喜欢吗…… 啾啾……啾啾啾…… 月神在上,引我裳无月的心头血,换雪胖一世为人…… 裳……裳无月,这世我双爪埋你入土,下世定双手宠你上天…… ****** 绯雪衣揉了揉额头,甩开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道:“阿瑾,要想取到白离魅的血,大约有些困难,不如我们夜探祭天阁,待他行房或沐浴时,看他身上有没有木月印记。” “倒也是一种法子。”语落,鬼杀迟疑的问道:“主子,那幅画呢?” 绯雪衣闻言,连忙从身后取过去画卷,讨好的蹭蹭鬼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莫名其妙的丢下你和孩子。” 昨晚他真的是控制不住,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等心境平复下来,天都已蒙蒙亮,他回到房间,看到床上安睡的鬼杀,听着肚皮里小家伙的不满抱怨声,那一瞬间,他心底溢满幸福,之前因那副画带来所有的悲伤,霎时不见。 鬼杀没有接过画卷,反而手放在腹部上,漆黑的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绯雪衣:“……这里真的有孩子。”他紧紧地盯着他,深怕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谁料绯雪衣挑着半边眉,带着他在桌旁坐下,一副我早就知道你还不信的神情:“我知道啊,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就在云朔丞说鬼杀没有怀上的那日,他失眠了。他坐在鬼杀身侧,双眼一直幽怨瞪着的鬼杀肚子,开始沉思,他自认长得比慕容苏好看,房事上也比慕容苏厉害,可为什么叫花子那种人都怀上了,他的妻就没动静呢?不知是不是他幽怨的眼神太过强烈,鬼杀的肚子里竟有了动静,一道软糯糯不满的小哼声从肚皮里传出来,好似在嫌弃他很烦一样。他当即吓得跳了起来,甚至萌生一剑破开鬼杀肚子看看里面是什么的冲动,然而他这个念想刚刚闪过,鬼杀就双手捂着肚子,神色痛苦不堪,他那还敢再去胡想为什么,连忙对着肚子又哄又骗,鬼杀神色这才渐渐好转,再度入睡。 这便是父子俩的第一次见面,小家伙胜。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这肚子里其实是装了个小混蛋,等出来后,他定要拿出做父亲的威严,耳提面命。 那天晚上? 绯雪衣这话把鬼杀给整迷糊了,难道云朔丞已经说了? 鬼杀默默端起白粥,默默舀起一小勺:“云宫主告诉你的?” “不是。”绯雪衣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头:“它很不乖,半夜的时候老在叫,太吵了。哼小混蛋,敢和我作对,等出来后,我定要狠狠抽它的小屁股。” 这话,很诡异。 鬼杀如见鬼般僵住,嘴里的粥险些喷了出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绯雪衣傻了。 然而绯雪衣还在闭着眼自言自语道:“你都不知道我昨日有多担心,看到金贵富贵出现,我一颗心才算放下来。我当时就已想好,若如你和孩子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让白离魅死在拍卖会上。”知道鬼杀有孕在身,还得同意让鬼杀去祭天阁,这对绯雪衣来说是多重的担忧和无奈,只有他自个心里清楚,但他要是不同意的话,以鬼杀的性格也会私底下自己去,所以倒不如同意他,让金贵富贵陪着一起,多少他还能安点心。 鬼杀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睡着的某人,心里却琢磨着,要不要让云朔丞为某人看看脑子。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了。 午饭过后不久,云朔丞就来了,大概因为找到了朱玉丹,他脸上神色极为轻松,对对着鬼杀先是一番深情感谢,然后又奉上瓶瓶罐罐一大堆,据说是他花尽毕生精力搜罗来的珍奇药材,炼制出的药丸。 鬼杀对药材这方便不懂,但他记得绯雪衣曾给他吃的那些药丸子,功效奇大,于是面不改色的全部收下。 好东西谁都不会嫌多,更何况云朔丞的东西,这是绯雪衣的原话。 云朔丞收回手:“雪衣没什么事,就是累了点,身子有点虚。” 鬼杀皱了皱眉,还是不死心道:“他昨晚被刺激,哭了一夜,今天说话就不大正常,要不你给他扎几针,兴许就又正常了。” 云朔丞不顾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叫你给他扎几针就能正常了,这针能随意扎的吗? “咳,你先给我说说他那里不大正常,我才能对症下药。” 鬼杀想想也是,便就将清晨之的事,一字不漏的讲了一遍。 云朔丞听完后,整个人明显不再淡定,一会在在屋内来回踱步,一会手搭在鬼杀的手腕上。 见他这样许久也不吱一声,鬼杀已经有些不耐,唰地站起来:“若是缺什么药材或许需要其他的,请云宫主直说无妨,我立马去寻来。” “呃……”云朔丞吸着口气说:“你容我再琢磨琢磨。” “好。”简洁有力,人又坐了回去。 片刻之后。 “鬼杀,你可以去看看雪衣吗?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想不到。”这人一直盯着他眼也不眨下,不难受不累吗? 鬼杀如实道:“可我现在只想看你。” 云朔丞头大的在他对面坐下,伸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道:“以我对雪衣的了解,他没有任何问题。” “他若没病,为何会说胡话?”鬼杀眉皱的更紧了。 云朔丞瞥他腹部一眼,道:“我想只有一个解释,你知晓你是死过一次的花之子,而雪衣的身体本就不同与常人,或许他真的能听到。” 经他这一说,鬼杀默默垂下了眼帘:“你的意思……我腹中果然不是正常孩子吗?它可能是鬼,可能是妖,可能是魔,却独独不会是人,是吗?” 这话怎么又给饶回到原点。 云朔丞无力的拍拍头:“这样吧,我们也别去纠结它是什么。我只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想要它吗?” 鬼杀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想要。”他也想自己能像正常人活着,能陪着绯雪衣。 “既然想要,又何必多想。”云朔丞重重出了口气。 鬼杀摇头:“你还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 “我晓得你是在担心雪衣,但是他真的没问题。对于雪衣来说,现在只要你们父子平安,就是他最想要的,懂吗?所以你不要再乱想,好好照顾自己,就等于照顾好了他。” “好,你走吧。”确定绯雪衣无事,鬼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 被如此直接的赶人,云朔丞愣了下,呆呆应道:“……哦。” 云朔丞走后,鬼杀一直守在绯雪衣身旁,待绯雪衣醒来,再三确定人没问题后,他才挪开位置,让绯雪衣起床。 ****** 转瞬几日过去,这期间白离魅为寻画卷,亲自登了一次千岁府的门槛,结果却被绯雪衣几句话给堵了回去;这期间鬼杀身上的寒玉丸发作过一次,因为这次早有准备,鬼杀竟然什么感觉都没就渡过满月之日。 而绯雪衣每日忙完朝中事务回到府,两人会坐在一起看雪聊天,或者回弘灵山泡药池,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窗前刺绣,一个雪地练剑,无论是谁抬眸,还是谁回身,总能看到那道让自己牵挂的身影。 ****** 今日天尚未亮,慕容府那边便隐隐的传来鼓乐之声。 在鼓乐传来的那刻,鬼杀就醒了。 他刚醒,绯雪衣也睁开了眼抱住他,两人又是一阵耳鬓厮磨,一直躺到天光大亮,两人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 今日是慕容苏和花容大婚的日子,金千岁需要前去观礼,以及奉上大礼一份。 第四十一章 这是自来到帝都,鬼杀第三次来慕容府。 第一次,他独自前来劫走了灵瑶。 第二次,绯雪衣为给他出气,带着他送灵瑶尸首回来。 而这一次,他跟在金千岁身边,正大光明的走进来。 此刻的慕容府内,大红灯笼高挂,红绸四处飘扬,宾客来回穿梭,好一幅欢乐喜庆之色。 看着满目的红,鬼杀嘴角漾起一丝冷笑,袖中的双手不由攥紧。 当他和金千岁漫步出现在大厅门口时,立即引得人人注目,很多国师派的官员眼中更是带上一丝不屑和愤怒,这些情绪针对的自然是金千岁。 今日的金千岁一袭雪白长袍,外披一件白色狐裘,白粉敷面,如缎长发用了一根鎏金红玉龙头长簪挽起些许,而用石黛粉仔细描了的眼角眉头,看上去有几分妖媚,但骨子里又透露出一股凶气,让人不禁想到‘美如蛇蝎’这个词。 在他身后是略微诡异的白衣少年,满面笑意的百花宫宫主云朔丞,以及戴着斗笠的红衣女子和几名面白如纸眼神阴沉的蓝衣太监。 俗语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北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千岁,所以纵然在场某些人心里不满,憎恨,厌恶,鄙夷,却还是纷纷微笑着上前打招呼。 金千岁站在门口,不笑也不语,只眼神淡淡的扫了一眼众人。 这一眼,众人就如被强塞了一块寒冰在胸口,丝丝寒意从胸口处开始蔓延,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 慕容远挤出一张笑脸,上前拱手道:“千岁能来参加我侄儿的大婚,实在是慕容家的荣幸。”说出这话,慕容远心里却已是百转千回,这场大婚由祭天阁送嫁,国师出面主持,庆帝也开口会亲自前来,这是多大的荣耀,但现在只有金大宝和云朔丞来了,不见庆帝踪影,难道临时发病?如果发病云朔丞就不会出现在这里,那这又是在搞什么? 金千岁摩挲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漫声道:“大司马啊,今日的喜事怕是成不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悠悠然飘入在场众人耳中,引起的自是轩然大波,原本热闹喜庆的气氛陡然凝固,众人再次将目光落在金千岁身上。 慕容远心里一个咯噔,眯起眼:“千岁这是何意?” “吾今日前来来,是不想慕容将军被奸人欺骗,担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金千岁轻轻淡淡的抛下一句,明显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这时,两名太监已自顾的从厅内搬来两张太师椅,放在金千岁和云朔丞身后。 金千岁刚坐下,又有人奉上茶水和瓜子。他们家的千岁爷没什么爱好,心情好时刺刺绣,磕磕瓜子,心情不好也喜欢嗑,只不过嗑得是国师党羽的皮,那薄片儿刀在身上一层,一层的磕,硬是…… 一名曾跟随慕容苏爹上过战场的武将看不下去,头一偏,近乎是无声的轻斥了一句:阉狗。 然而几乎是在他声落的那瞬间,金千岁捻瓜子的手微顿了一下,转瞬淡淡一笑,瓜子已送入嘴里。 同一时间动了的还有一直垂眸的鬼杀,只见他宛如鬼魅的身影一闪,已站在武将身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阴恻恻地说道:“不如先来证明你是男人不。” “大……胆……放开……”武将顿时面色通红,呼吸困难,无论他怎么奋力挣扎都无法摆脱眼前少年的桎梏。 “公子,莫脏了你的手,这种事咱家来办就好。”蓝衣太监走了上来,翘着兰花指的手一拉,那武将的下身立即暴露在众人眼前。 “真恶心。”鬼杀嫌恶地瞥了眼,手一松,反手邪碎剑朝着那人的胯下就是一划。 一剑下去,鲜血四溅,武将捂着身下在地上打滚,他的命根子已经被鬼杀一剑削掉落在旁边。 “公子,给。”蓝衣太监恭敬的递上一方锦帕。 鬼杀面无表情的接过,将剑身的血渍擦干净,默默走回到金千岁身边。 云朔丞手中折扇一直扇,啧啧啧道:“瞧瞧这手法,我怎觉得他比你还残忍几分。” “非也。若是那人骂的是你,吾妻眼皮都不会眨下,何来残忍一说,或者朔丞觉得该一剑毙命,给他一个痛快?”对于鬼杀的贸然出手,他言语间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满是宠溺和得意。 “得,别扯我进来,今天我只是来看戏。”云朔丞好笑地摇摇头,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心里不禁颇为纳闷,那人究竟骂了什么词,竟会惹得鬼杀如此。 这一出发生在眨眼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只看到那名武将在地上打滚,而他的命根子就落在一旁。 慕容家本就就武将世家,前来祝贺的大部分都是曾经跟着慕容苏爹上过战场的武将,耳力自然非常人可比,所以在刚才听到那两个字时候,心里就大叫不好,却依旧完了一步,其他文官都是官场上摸爬打滚多年的人,虽然没听到那名武将说了什么,但心里俨然猜到几分,定是这人在什么时候惹了金大宝这尊魔神,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尽管心里同情愤恨,倒也不敢开口多说什么,曾经同僚的遭遇历历在目,谁又不怕死呢,更何况金大宝身边突然多出的白衣少年,那身法和气息实在诡异得让人发毛骨悚然。 气氛就这样僵持住,慕容远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中的怒发已然到了极致,他双目通红:“千岁,是否该给个解释。”兵权尚在他慕容家,金大宝这无故伤人的行为根本就是在逼慕容家造反。 金千岁淡淡一笑没有开口,旁边的蓝衣太监已尖着嗓子厉声说道:“莫非大司马想要包庇这对千岁爷口出不敬之人?” 慕容远一愣。 金千岁轻叹口气:“大司马上了年纪,耳力不大好,不如凑近些,吾告诉你他方才讲了什么。” 慕容远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凑上去,也不知金千岁对他说了些什么,但见下刻他又惨白着脸的站直身子,挥手招来下人将那名不知何时痛晕过的武将抬了下去。 而此事,就此揭过。 没过多久,一名小太监小跑进来禀报道:“千岁,迎亲队伍已到门口。”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视线望向大门方向,心中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是又好奇又忐忑,只有头戴斗笠的红衣女子始终垂头看着自己的红绣鞋。 迎面走来一群人,走在最面的自然是新人慕容苏与花容,一条挽着同心结的红绸将他们连在一起,后面的是国师白离魅和一身都裹在黑袍里的无月,以及抬着嫁妆的众祭天阁弟子。 金千岁身子微微朝云朔丞那边倾了倾,似笑非笑:“国师倒是越来越有月老的架势,不如你回去后吹吹枕边风,让庆帝赐一块月老庙的匾额给祭天阁。” 云朔丞神色怪异的左右瞄了一眼,近乎哀求的叹道:“千岁啊,这种话咱们能不能不在外面说。”若让周围那些人听了去,指不准会发生什么。 “呵。”金千岁轻笑一声,整个身子又懒懒的倚回椅背上。 鬼杀从没看过慕容苏穿如此艳丽华贵的颜色,红衣如火,穿在他修长笔直的身躯上,衬得他眉目愈发的英挺,整个人往雪地里一站,就已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卷。 红绸另一端的花容标准待嫁‘新娘’装扮,一方大红盖头遮住脖子以上,但瞧着那纤细柔软的身姿,就已经令很多女子羡煞不已,若再是揭开红盖头,不知会迷了多少人的眼。 就是不晓得等会看到安家兄弟,会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鬼杀好笑的想着。 见某人在发怔,金千岁不满地用手指戳了戳旁边某人的腿,密音传道:“阿瑾,你已经看了他很久。” 鬼杀收回目光,道:“我更喜欢看你。”听到这话,金千岁只觉身心舒畅,又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 慕容苏从进府脸色沉静如初,好似并不意外自己的婚礼会演变成这样。 他目光慢慢扫过坐在门口的千金岁等人,最后落在鬼杀身上,淡淡的笑了笑:“千岁若有事,能否待本将行完礼后,再与千岁详谈。” “将军就算要拜堂,是否也该先将六年前的那一场礼补上。”金千岁手微抬,立即有太监捧着沐清歌的灵牌走上来:“国师以为呢?” 六年前慕容苏当场抛下尚未拜完堂的新娘离去,并非什么秘密,但那沐清歌早死在临安的那场瘟疫中,金大宝现在提出这要求,难道真要慕容苏与沐清歌的灵牌拜堂?他是在弄什么玄虚还是单纯地想要羞辱慕容苏? 众人不得而知,不过看金大宝这架势怕不仅仅是拜堂如此简单。 白离魅微微上前一步,顺着他的话道:“将军就算有心补上,也不可能真去与灵牌拜堂,千岁何必在这大喜之日,为难一对新人。” “有何不可!活着,就真比死去的人高贵了吗?既然如此,这牌位要来又有何用。”音落,他手中一粒瓜子弹出,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在牌位上,牌位当即从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牌位落地,厅内、厅外的官员顿时脸色大变,纷纷下跪屏住呼吸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唯独除了国师,三公与慕容苏几人。 花容也跟着跪下,说道:“请千岁息怒,不要责怪慕……将军。将军心里从没忘记过夫人,夫人的离去将军悲恸不已,今日成亲一事都是花容的主意与将军无关,请千岁要罚就罚花容。” 金千岁漫不经心地押了口茶,视线落在他身上:“是吗?” “……是。”花容只觉得那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如针扎,让他感到莫名的恐惧,连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颤意。 番外一:成婚 云朔丞打开折扇,半遮面容:“雪衣,我要成婚了。” 绯雪衣指间拿着一柄薄削雪亮的刀,正埋头慢条斯理的修着指甲,闻言后依旧纹丝不动。 云朔丞凑近些许,声音提高几分:“雪衣,我要成婚了。” 绯雪衣抬起晶莹如玉的手指,轻吹了口气,慢悠悠问道:“与吾成婚?” 云朔丞皱眉:“当然不是。” 绯雪衣低头继续:“那关吾何事。” 云朔丞笑着提醒道:“作为好友,你不该恭喜吗?” 绯雪衣恍然大悟的接口道:“恭喜。” 云朔丞噎住,深吸口气,合上扇子:“好友成婚,你不该送点礼物吗?” 这回绯雪衣愣了下,终于拿正眼看向云朔丞,柔声问道:“是吾疏忽了,朔丞想要什么礼物?” 云朔丞眉眼含笑:“寒玉床一张,冰蚕雪纱三匹,百年雪莲一株。” 绯雪衣放下修甲刀,起身下榻穿上锦靴,拂了拂衣袖:“好,你等着,吾现在就去告诉病秧子,让他为你准备。” 云朔丞:“……” 番外二 包子:“爹爹,快醒醒,不得了不得了!” 绯雪衣懒懒翻了个身:“出了何事?” 包子小眉毛一皱,很是叹息:“你在阿爹心中的地位可能不保了。” 绯雪衣双眸一眯:“怎么?” 包子双手环胸,认真道:“我今天早上看到阿爹屋内走出一个女子,貌美如仙,你根本没法比,虽然我喜欢爹爹,可是更主张阿爹追求自己喜欢的。” 绯雪衣默然半响,袖袍一挥,将人就这样挥了出去,哼道:“那你爹我在玩男扮女装。” 第四十二章 金千岁挑了挑长眉,笑得极为亲切温和:“花容是吧?难为你能如此通情达理,这年头真是不多见,慕容将军能娶你进府,是他的福气。” 花容心中暗喜,这是不是代表慕容苏不用与那死贱人拜堂了? 然而不等他这股喜意浮现出来,金千岁那轻轻淡淡的声音再度飘来:“那你便先在跪着吧,待吾处理完慕容将军这事再来责罚你。” 花容身形一颤,紧咬唇瓣,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是。” “花容,你身子能行吗?” 原本还有些伤心气愤的花容,一听到慕容苏满含担心的声音,霎时恢复温柔神色,微微的点了下头,只要慕容苏站在他这边,他就没有输,这点屈辱他无所谓。 “你且放心,我已经让你等待六年,今日无论如何都会娶你进府。”慕容苏似乎叹了口气,放下红绸走上前,将碎落在地的牌位捡起,其中有一块落在鬼杀的脚边,他伸出的手不可见的颤抖了下,而起身时正好对上鬼杀的双眼。 那双眼漆黑沉寂,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更没有往日的依赖和温柔。 这是张陌生的脸,陌生的眼,曾经淡雅秀美的少年已经在六年前死去。 他的莫瑾,是被他亲手逼死的。 这个真相,让他心如刀绞,他甚至曾希望君莫瑾真的死了,那样他就能趴在他的坟前好好痛快大哭一场,待哭过再将自己葬入其中,从此世间再没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们分开。 可,这是奢侈。 因为他已经不配与他同椁而眠。 慕容苏苦涩着移开目光,压下满心的痛楚,道:“清歌是个好妻子,我欠她甚多,六年前欠她一场婚礼,六年来更不是一名好丈夫,但若行了这礼,不仅是对清歌的不尊重,也是对花容的不公平,所以请千岁恕罪,这礼我无法行。”如若不生在慕容家,如若他不是慕容苏,是不是就不会负莫瑾在前,害清歌在后,他这一身罪业,怕是怎么都洗脱不干净了。 “呵?”金千岁偏头看向旁边的红衣女子:“沐姑娘,这便是你一心惦记的良人,如今亲眼看到,可死了心?可还想与他拜堂?” 话音落下,众人惊愕地望向红衣女子,这才发现女子亦是一身嫁衣,只是斗笠遮住半个身子,若不仔细瞧当真看不出来。 这名女子难道真是死去的沐清歌? 跪在地上的花容更是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隔着盖头眼神阴毒的望过去。 慕容苏怔了怔,将手中牌位递给下人,轻声问道:“清歌是你吗?”当初一场大火烧了三日三夜,焚尽城中一切,若是沐清歌真幸免活下来,也好,也好。 红衣女子没有答话,而是太监身后走出来跪在地上,朝着金千岁,云朔丞,鬼杀分别磕了一个头:“当日有心人欲置清歌死地,多亏千岁出手相救,清歌才逃过一劫。清歌多谢千岁救命之恩,多谢公子和云宫主照顾之情,如今清歌心死再无挂念,请容许清歌无法报答恩情,要就此离去。”寒风吹起她的衣摆,吹起轻纱,她脊背却挺得笔直,语气是那般的决绝,只因她心已如明镜。 金千岁满意地一笑:“去吧,女子就当如此,对于不懂珍惜自己的人,何必痴痴留恋。” 这轻柔如清泉的声音,的确是沐清歌。 那番话或许在场大部分人都不明白,但慕容远心里明白得很,他这个侄儿因为花容,这六年如何对待沐清歌的,他这个做叔叔的可一清二楚,他本想沐清歌既然已死,那不如遂了慕容苏的心愿,却没想到中间还这样一出,这个想置沐清歌死的人是谁,不用多想他已知道是谁。 刚才金大宝告诉他沐清歌没死,他还不信,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慕容远再看向慕容苏,眼底只剩怒火和失望:“苏儿,你太让二叔失望了。”言罢,衣袖一甩,人已离去。 慕容远一走,金千岁双眼微微的眯了一眯,饮口手中的茶:“怎么,一个个留着不走,是想看什么热闹?不如说出来,吾命人找一台戏班子慢慢给你们演出来。”众人心里一个咯噔,纷纷拱手告辞,而大司空和大司徒想走,却被强留了下来。 不消片刻,原本热闹喜庆的慕容府冷清下来。 一直躲在后面的沐清歌陪嫁丫鬟,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抱住沐清歌大哭起来。 沐清歌笑着安慰了几句,便起身朝大门口走去,走到慕容苏身边时,她停下来隔着一层轻纱,静静看着这个她曾深爱六年的男子,曾经她的夫君,她的天,眼泪不知不觉流出来,花了精致的妆容。 今日之前,她还抱着一丝幻想慕容苏也许喜欢过她,那怕一点点她也知足,可是她错了,慕容苏或许对她感到愧疚,却独独没有喜欢。 从他进府开始,他目光停留最多最久的地方是那人身上。 六年来,他心里从头到尾就只有那一人。 那人的名字,她在午夜梦醒时听到过很多次。 那人,在她痴傻那段时间,柳伯经常提起,在她慢慢正常后,柳伯反而不再提,说是怕她听着伤心,那人也不少受。 她的确很伤心,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人。 终归,一切都已过去。 从此,这些都再与她毫不相干。 “清歌,欠你的,我只能下世再还,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让侍卫送你离开。”慕容苏轻叹口气,抬手将她斗笠戴好,叫来侍卫吩咐了几句。 随着慕容苏那句话落下,花容心中怨恨赫然堆积成山,现在看到那双红绣鞋从自己身侧路过是,手心立即悄悄摊开,一条黑色的虫子爬了出去。 自己苦等六年的幸福,就这样被破坏,好恨啊。 君莫瑾,沐清歌,为什么你们明明都死了还要回来纠缠不休! 沐清歌,我要万虫穿透你身,嚼你肉噬你骨,千疮百孔而死。 然而,黑虫尚未触及到沐清歌,只听‘叮’一声响起,黑虫已被一剑钉死在雪地上。 花容蓦地瞪大眼,那剑身,是君莫瑾…… “花容,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鬼杀这一声冷喝,惊醒的何止是花容,还有一直处于沉思状态的白离魅。 这是白离魅第一次看清鬼杀,那一夜在慕容府相隔太远没能看清,这次他倒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虽然面前的白衣少年面容陌生,但身上的气息他太熟悉了,正是那烟城客栈内那名丑陋的弹琴之人,亦是让他吐血之人。 沐清歌看了地上一眼,转身朝着鬼杀微微福身,便随两名侍卫离开了。 而慕容苏自嘲地摸了摸自己耳后,那里也有一条这样的虫吧,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他只想在死前再为莫瑾做点事。 看着院中已无他人,金千岁阖上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嗤笑道:“叫花……花容,本千岁是不是看起来很好糊弄?” “花容不敢。”花容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答道,这千岁连白离魅都感到头痛,他实在不想与这样的人对上。 金千岁又看向白离魅,叹道:“国师,本千岁的一片苦心,怎么到小屁孩子眼里就成了本千岁欲阻拦他们好事般,就算心中有不满直接冲吾来便是,又何必在吾眼皮底下玩这种小把戏,。” 云朔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鬼杀也扯了扯嘴角,眸中泛起柔和的光芒。 白离魅笑着解释道:“千岁多虑,花容只是任性了点,方才不过是一时之气,并无他意。” “一时之气就心存杀意,对一弱女子出手,若真有了怨恨,岂不是要良心泯灭,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金千岁喃喃自语的感慨一番后,又问慕容苏:“将军,你真要娶这种‘任性’之人?” 慕容苏态度如旧:“千岁,我已负了清歌,不能再负花容。” “呵,好一个痴情儿郎啊。不过本千岁似乎记得六年前,你出兵灭了什么族来着?”金千岁皱了皱眉,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小太监连忙弯腰在他耳旁提醒道:“爷,是木月族。” 金千岁恍然大悟地睁开眼,淡淡道:“说起木月族,吾近日无意抓到一对兄弟,声称自己是木月人不说,还告诉吾将军即将迎娶之人也是木月人,若此花容真是木月人,慕容将军不就犯下欺君罔上的罪么……怎奈吾对木月人不大了解,无法判断他们所言真假,索性今日带来让诸位瞧瞧,若当真是木月人便就地碎尸吧,完后国师再超渡一下,倒也算功德一件。” 两公面色一僵,可恶,这金大宝当他们堂堂北疆的国师是什么了! 花容则面容惨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那对兄弟,一定是安大和安二,他忽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不行,不能这样认输。 强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冲动做傻事,现在他只能相信慕容苏,等待慕容苏。 “好,就如千岁所言。” 白离魅看似平静温和的盯着金千岁,但眼底那丝不经意泄漏的杀气,还是被金千岁捕捉到了。 “小豆子,让他们将人抬进来吧。”金千岁微微轻笑,怒吧,越怒越好,最好露出你的原形。 小太监领命,立即躬身小跑了下去, 片刻后,八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抬着两口棺材走了进来。 棺材落地,却是直立放在花容两边。 这幅情景很诡异,一个大红嫁衣之人跪在两具棺材中间,诡异得令人第一反应是冥婚。 但是目光若在看到棺材里的两个人,就只剩下恶心和恐惧。 棺材里铺满黑色绸布,而绸布分别躺着赤裸裸两个人,或者不该说是躺,因为他们是被十寸长钉生生钉在棺材板上的,泛白身体与黑色绸布形成强烈的视觉差,令人背脊发寒。 两人的面容恐怖否,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其他部位已经盖过脸,让人不愿再去看他们的脸。 其中一人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也不知道插了多少时日,匕首周围的血迹早已干涸,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诉着众人,他还没死他还活着。 至于另一人,下身惨不忍睹,他的嘴一直在张张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又没半点声音,而额头上的大窟窿格外明显,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脑浆。 这根本就不是人! “哇……” “哇……” 大司空和大司徒看着这一幕,哇地一口声蹲到旁边狂吐了出来。 花容左右瞄了一眼,只看到黑漆漆的棺木板,什么都看不到,但听到那不断呕吐声,就明白一定是被君莫瑾折磨的不成人样,他心中真是又怒又急,好想一把扯掉头上盖头。 慕容苏看了一眼后,只目光复杂地看向鬼杀。 鬼杀垂下眸子,看着金千岁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扳指碧绿莹透,配着他如玉的手指,煞是好看。 金千岁好似知道他看到故意缩了缩手指,随即风轻云淡地开了口:“国师,你瞧瞧他们两人是木月人吗?”老妖怪,答应的倒是爽快,你倒是要如何看他们是不是木月人,安家兄弟的木月印记都在背上,白离魅若要看就必须将他们翻个身,问题是白离魅你会吗。 “好。”好字落下,谁料白离魅突然一掌击放着安二的那口棺材。 砰…… 霎时,棺材炸开,血肉横飞,落满一地。 “月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而月妖之话,又岂可相信。”他平静的说道,又抬步走向安大的那口棺材。 面对这突来变故,金千岁双眼一眯,这根本就是在毁尸灭迹,是不想让花容看到吗?白离魅你是想护住花容吗? 金千岁能想到的,鬼杀自然也想到,既然猜出他的想法,自然不容他得逞,鬼杀身形一闪,已拦在了白离魅面前。 无月见状,正欲上前却被冷星一剑拦下。 “国师,这是何意?”金千岁倏地站起身,周身散发出邪肆的气息,血腥,杀气,冷冽。 白离魅转过身,淡淡一笑:“千岁,我们根本不必浪费时间来听妖人说,这花容是不是木月人,难道连同床共枕六年的慕容将军还不清楚吗!当年他既然出兵灭木月,断不会自己再娶个木月人,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难道千岁爷不懂?大司徒,大司空觉得呢?” 两公听到自己被提名,忙随便的挥了挥手,他们没有任何意见,他们现在只想快点解决完回府。 慕容苏怎会不知花容是不是木月人! 慕容苏怎么可能不知! 其实事到如今,花容是不是木月人,慕容苏要不要欺君罔上,与他何干! 与他何干! 他只要他们死。 今日他们非死不可。 鬼杀突然低头笑了起来,冰冷声音抑止不住的疯狂:“花容,你既然打算装弱,那你就这样去死吧。” 音落,转身一脚狠狠踢出。 花容因为跪得太久,下半身早已麻木,这一脚踢来,已来不及避开,当即就被踢飞出去。 鬼杀提起插在雪地上的邪碎剑,再度欺身而上。 白离魅见状,掌心凝聚浑厚的内力,朝着鬼杀的后背袭去。 这一掌击中,鬼杀就要粉身碎骨。 金千岁心中一紧,身形如箭窜了出去,赶在这一掌抵达前接住。 硬生生接下这一掌,金千岁就已知三年过去,老妖怪功力果然增进不少,他自知这掌接得侥幸,自然不会再急于进攻,于是负手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离魅。 白离魅也微微诧异,显然没想到金大宝居然能接下他一掌,心里愈发对金大宝的来历好奇起来。 一瞬间,两个人负手而立,全都站着不动,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比什么都还要紧张。 无月被冷星暂时拖着,祭天阁的弟子又被那几名黑衣男子拖着,太监保护着云朔丞,而慕容苏不知何时开始,陷入了一种茫然状态,一时间竟无人顾得上花容。 鬼杀提着剑快步走到花容面前,一把扯掉他头上的红盖头,连带抓起一把头发。 瘌痢头。 花容,你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呵,怎么过去这么久,你的脸这道伤疤还好吗。”手中的邪碎剑在花容脸上那道伤口轻轻点了点。 那伤口顿时裂开,竟然爬出一条细小的白色蠕虫。 鬼杀冷冷勾唇,拖着他飞到安大棺材旁,目光森冷:“花容,看看你的姘夫,他等你太久,现在你们可以一起下地狱了。” 花容趴在棺材旁,嘴里一直叫着慕容苏的名字,奈何慕容苏根本听不到,他眼神涣散,表情莫名的诡异。 “死吧!这次没人能救得了你。”鬼杀手腕一转,邪碎剑直直刺向花容。 不能死,他还不想死! 花容咬牙,忍痛挣扎着支起身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简单三个字,却让鬼杀手上的剑在离他胸口一寸处停了下来。 花容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张半边绝美半边丑陋的脸,嘶吼道:“杀啊,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 鬼杀死死瞪着花容,黑瞳渐渐染上鲜艳的血色,身上也散发出一股阴冷嗜血的气息。 他握剑的手在颤抖,反手一剑,直接削掉了就近的一名祭天阁弟子头颅,他真怕克制不住一剑下去,削得就是花容的脑袋。 “哈哈哈……杀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刺啊……我叫你刺啊……你也有今天啊……”花容大笑,满眸嘲讽地看他。 鬼杀强压满腔怒火,将剑刺进他胸口一寸,顿时鲜血伴着白色蠕虫流了出来:“说,换你死的轻松。” 花容也不再害怕,反而故意挺起胸:“跪下,跪下求我啊。” “既然你这样想死,我成全你便是。”话落,手上再度用力,他要刺透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两道人影同时靠近阻止了他的动作。 白离魅一掌过来,他身形疾退,堪堪避开…… 而绯雪衣…… 绯雪衣竟然护在花容的身前,邪碎剑依然刺入了花容的胸口,只可惜还是无法取走他的性命…… 这一转变,任谁都没想到,四周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云朔丞站起身,握紧手中折扇,不解地看着绯雪衣。 鬼杀黑瞳静静望着绯雪衣的脸,寒玉丸才发作过几天,但他现在却觉得有一股从没体会过的寒意在心头生起,然后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就仿若跌落到万年冰窟之中。 第四十三章 刺骨的寒风大作,卷起漫天雪花,天地间一片迷离。 在这片迷离之中,绯雪衣被鬼杀的目光灼得疼痛不堪,胸口就好似被利刃狠狠痛了几下。 这让绯雪衣想起两人初识时,他就是这样看着自己,眼神空洞阴森的毫无生气,宛如死人一般。 现在再配上他呆呆的面容,让绯雪衣更是心疼到骨子里。 但,他该如何来解释这混乱的一切? 他该如何告诉鬼杀,他并非要阻止他杀花容,而是想要解决这个困扰他二十多年的事情。 刚才花容在抬起头的瞬间,他虽震惊倒也没乱心绪,毕竟一直以来想要得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尽管现在那张脸有半边已经毁掉,尽管头上头发所剩不多,但他还是认出,花容就是当日在醉月酒楼匆匆一面之人。 当日去醉月楼路过某雅间门口时,他无意朝里面瞥了一眼,便见到一名男子背对他而坐,全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轻纱,那轻纱下的花图隐隐若现,格外地艳丽,那花很特别,在北疆除了弘灵山,他从没在别的地方看到过,所以当即就认出此人或许正是他要寻找之人,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男子竟回了下头,于是那张对于他来说没什么特别的脸,他记住了。 按理说,既然已经找到人,他应该进一步才是,可他没有。 后来心里想着找到了人,他竟也不急,这事便这样一直拖着,直到遇到鬼杀,这事他压根就没了心思再去理会。 ****** 然而,他如何都没想到花容正是他要找之人,当初匆匆一面,他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怎知晓他便是花容,今日会是这种局面。 然而,让他对花容好,保护他一辈子,简直是在天方夜谭。 更何况,花容还是害鬼杀的罪魁祸首之一,不将他碎尸万段,已经算是对他仁慈。 假如这人不是花容,假如这人没伤害过鬼杀,可是没有假如。 所以,花容今日必死无疑。 ****** “阿瑾。”他轻声唤道。 绯雪衣的声音很轻很柔,鬼杀的身子顿微微一颤,漆黑死寂的眼里有一丝涟漪泛起。 他歪了歪脑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似乎还在想绯雪衣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慢慢抬起手,指着绯雪衣身后不远处的花容,一字一字坚决的说道:“我……要……杀……他……你……你让……开……” 绯雪衣转身看了一眼靠在棺材旁的花容和静立在旁的白离魅,又回头看着鬼杀苦涩一笑:“让你难过,是我不对。”言罢,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凌空一掌送出,花容当即鲜血飞溅,被震飞出去数丈,重重撞上院中的梧桐树上。 当他这句话落下,已经冷静下来的鬼杀心底顿生出一种不好预感,绯雪衣从来就是个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果不其然,一掌落下,他又反手一掌拍向他自己的胸口。 这一掌下去,他脚下倒退一小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却感觉不到痛一样,柔声道:“不要生气,阿瑾。” 怔怔看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在鬼杀的印象中,这还是绯雪衣第一次吐血,荒唐的竟是被他自己所伤。 “阿瑾……” “我不生气了。”他看着他,眸中恢复如初。 他知道绯雪衣绝对不会伤害他,他只是不懂绯雪衣为什么会突然护着花容。 绯雪衣护着花容,他是生气,他是有一丝失望,但转瞬即逝,以他对绯雪衣的了解,绯雪衣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缘无故,他既然突然出面,定是有什么原因。 现在再见绯雪衣伤害自己,他那还敢生气,这人根本就是一疯子,在相识不久,他就明白了。 绯雪衣笑了:“等我片刻。” 鬼杀轻嗯一声,而绯雪衣脸色沉下来,缓步走向花容。 云朔丞倒抽一口冷气,快步来到鬼杀身边,低声问道:“他在发什么疯?” 鬼杀摇了摇头。 云朔丞轻轻敲打手中折扇,皱眉道:“雪衣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做惹你生气的事……能让他这样失态,看来这个花容有古怪……咿,难道花容是……也不对,如果花容真是那人,为什么之前他不出面,反而到现在才出手……” “那人是谁?” 云朔丞看他一眼:“我也不大确定,我只晓得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个人。” 鬼杀默然半响,道:“你是意思花容有可能就是这个人?但他怎么就知道花容就是他要找之人。” 云朔丞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们先看吧。” ——金大宝,这就是你的弱点吗? ——有趣!原来太监也会爱人。 静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白离魅似笑非笑挑起眉,眼中充满悲悯,嘴唇蠕动,默默念咒语,催动慕容苏体内的蛊虫苏醒。 一直处于晃神状态的慕容苏,双眼突然变成血红色,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他一步步僵硬的走向绯雪衣。 那意图很明显,是要杀绯雪衣。 鬼杀见此,并没有动,这点事绯雪衣自己就能解决,他只冷冷看着白离魅和月,以防白离魅和月暗中出手。 重伤半跪在地的冷星瞥见慕容苏反常,赤霄一收,强撑着走过去,旋即赶在绯雪衣出手前,毫不犹豫的一掌劈下将人打昏,道:“千岁爷,国师大人,大司空,大司徒,云宫主,今日本是我家将军大喜之日,但现在我家将军身体不适晕了过去,实在不便再招待各位,冷星在此向各位告罪,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府吧。” 两公一听这话立即打着哈哈走了,国师和千岁他们是一边都不想得罪,至于这两派要怎么斗,那是他们的事,与他们中立人员无关,尽管他们心里偏向国师,但不代表就会傻愣愣的去扛上金大宝,毕竟皇上有多宠信金大宝,他们可都看在眼里,正如金大宝所说,北疆目前为止依旧姓赫连不姓白,以后也不可能姓白。 而白离魅淡淡抿唇,拦住绯雪衣说道:“千岁,有什么事还是等将军醒来再说吧。” 冷星也说道:“请千岁息怒,今日之事待将军醒来,定会亲自到府中解释清楚。” 绯雪衣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静静地凝视着白离魅,良久良久,他低头整了整衣衫,微笑道:“解释?解释什么,本千岁和将军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解释的。六年前,你们能够不分青红皂白十万大军屠尽一个族,今日本千岁为何不能取人一命,这人本千岁是要定了,杀定了,你们若是有人心中不服,大可去皇上面前参吾一本,吾也不介意告诉世人,国师大人是如何包庇一名木月人的。”话到此处,他忽然怪异地笑了笑,附在白离魅耳旁:“老妖怪你如此紧张他,或者吾应该扣下他,以便将来好威胁你?” 白离魅讥笑相回:“我瞧着方才千岁护他那股子劲,也差不多那里去。” 绯雪衣不以为意:“你错了,护他只是因为要亲手杀他。”亲手了解这件事而已。 白离魅扫了眼不远处的鬼杀:“是吗?不过我很好奇,太监要如何爱人。” “待你死的那天,吾就告诉你太监是如何爱的人。”绯雪衣笑得邪肆。 白离魅但笑不语,领着无月与祭天阁弟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离去了。 冷星望向鬼杀,又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花容,然后一言不发地抱起昏过去的慕容苏回了屋,并撤走所有侍卫下人, 一瞬间,整个前院就只剩下绯雪衣几人。 他在花容面前蹲下,微笑道:“还能说话吗?” 花容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这个就是传说的金千岁,他和君莫瑾是一起的,只要和君莫瑾有关系的人,他都恨。 绯雪衣了然一笑:“不能说话也不要紧,因为我并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君莫瑾……啊……”胸口的剑又被刺进一寸。 “他的名字,你不配叫。”绯雪衣静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你,就如不知道为什么被家人抛弃一样,但现在找到你也算了却一件心事,原本我应当对你好的……可是这天下没有人能在伤害吾妻后不付出代价的,包括我……你与安家兄弟人性泯灭,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实在人神共愤……死,才是你的唯一出路……今日我亲自送你上路,亦算是对自己一个交代。” 吾妻。 一直以来,他也不过是想求慕容苏的一声吾妻,到头呢。 从前,现在,君莫瑾永远是被珍视的那一个,而自己呢。 花容在忍不住失控的尖声叫道:“又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得到这些,从小便抢走我的一切,长大还抢走我喜欢的人,他凭什么得一切好的……” 绯雪衣睫毛轻颤,慢慢握住剑柄:“人心决定一切。” 花容喘了口气,恨声道:“你……你既然说不知道为什么要找我,那你怎么知道要找的人是我,呵,堂堂千岁爷为一个木月人,竟不惜编造出这样的借口。” 绯雪衣:“我不知道,或许因为你背上的花吧。”话落,邪碎剑已贯穿花容的整个心脏。 花容却笑了,他抬起手朝绯雪衣招了招:“不想他……死……就过来……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绯雪衣怀疑地审视着他,犹豫片刻,终究靠了上去。 然而…… 花容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面目狰狞的字字说道:“我花容以魂飞魄散的代价,诅咒你……” 他声音很小,很微弱,但绯雪衣听得清清楚楚。 绯雪衣惊愕的看着他,他想抽回手,可是已经晚了,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花容倒在了地上,停止了呼吸。 诅咒,已生效。 会使用巫术的木月人皆是邪恶之人,他们会使用各种毒蛊或者诅咒,祸害亲人朋友包括自己。 ****** 绯雪衣冷冷站起身,手腕快速翻转。 花容的心没了,胸口只剩一个大窟窿,不停的朝外冒着鲜血和细小白色蠕虫。 见花容已经是死掉,云朔丞走过来,道:“你没事吧?” “没事。”绯雪衣淡淡答道,摸出金丝绣边的白色丝绢,仔细擦去剑身的血迹。 “这花容究竟是谁?你方才为何出面阻止。” 绯雪衣想了想,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云朔丞诧异地看了一眼死去的花容,愈发纳闷:“你怎么知道就是他?” 绯雪衣剑尖轻挑,划开花容身上的嫁衣,指着他背上:“凭这个。” 云朔丞轻咦一声,“诶,奇了怪,他怎么会有这个,这不是木月花之子才有的吗?” “这不在我的关心范围,我让人送你回宫,我和阿瑾有其他事要去处理。”绯雪衣提着剑朝鬼杀走去。 云朔丞却不着急,他蹲在花容旁边,边瞧边自言自语道:“不对,鬼杀才是花之子,为什么花容也会有……”他对木月族研究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真是奇怪。 刚抬脚走出一步的绯雪衣,倏地回过身:“什么花之子,关阿瑾什么事?” 云朔丞扫他一眼,毫不掩饰的鄙夷道:“啧啧,亏你爱他如命,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花之子吗?花之子在弱冠后就是月祭祀,而花之子就背负着这种花出生,好像叫情什么花来着,但花容为什么会有呢?” “情荼花。”绯雪衣慢慢地眨了眨眼,他还真不知道月祭祀和花之子的关系,更不知道花之子才会背负这种花,他知道他爱的是阿瑾,与其他无关,不过经朔丞这样一说,是不是代表他找错了人,其实他妻才是他要寻找之人?一想到或许有这个可能,绯雪衣心情就止不住的激动,将刚才花容的诅咒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云朔丞双手击掌:“对,好像就是叫情荼花。算了,还是去问鬼杀比较简单。” 两人刚走过来,绯雪衣就牵起鬼杀的手,心疼道:“手真冰,回去好好给你暖暖。” 在两人手牵住的那一霎那,鬼杀明显感到绯雪衣颤抖了一下:“是不是胸口痛?”那一掌也不知这疯子用了几分内力。 绯雪衣将邪碎剑递给他,顺势侧过身吻了下他的耳垂:“没事,是好高兴。” 鬼杀挑眉:“花容死了你高兴?” “不是,我们回去再说。”说完,足尖一点,他抱起鬼杀直掠千岁府。 “喂……等等我……”云朔丞看着飞走的两人,耷下肩膀。 “云宫主,千岁让咱家送你回宫。” ****** 他们刚刚离开,院中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随后一道紫色身影在风中闪过,下刻风停,花容的尸身已不见。 第四十四章 屋外雪花簌簌,几株含苞待放的梅树在雪中傲然耸立,冷冽的寒风吹过,树枝摇摇摆摆的抖落积雪,露出一朵朵小花苞,甚是艳红,就好似少女娇羞时脸颊泛起上的红,让这萧瑟的冬日多出一份亮色。 屋内,鬼杀被绯雪衣强制泡在浴桶内,旁边香精,澡豆,胰子放了一排,这些都是绯雪衣平时用得,但现在全被绯雪衣用在他身上,他有些不大习惯。 洗澡,还是简单就好。 自从确定自己正是他要找之人后,他就没停下过,一直念叨着他们就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完美无瑕等等。 偶尔还会提出几个问题,无非是关于花之子,月祭祀什么的。 好在鬼杀已经习惯绯雪衣的自恋,所以这会儿干脆闭眼想事,顺便听他念叨。 他很喜欢听绯雪衣讲话,正常时声音温温润润,床上时声音魅惑低哑,生气时声音冷冽霸道,撒娇时声音轻轻软软。 无论是哪一个时候的他,鬼杀不用看,都能想象出那张脸上会是什么表情,眼中会是什么神色。 这或许就是入了心的原因吧。 ****** 待念叨够了,绯雪衣开始问正事:“阿瑾,叫花子在死前对你说了什么话?” 鬼杀心里也正在想着这事,一听他问起,不由轻皱了下眉:“君小七,他的意思是君小七在他手上。” “盛京城内已经被百花宫的人找遍,都没君小七的消息,他能将君小七藏到何处,况且以白离魅见木月人就疯杀的举动来看,也不像会是藏在祭天阁内,会不会是花容为活下来故意这样说?”绯雪衣拉起他走出浴桶,熟练取过屏风上的绸巾,温柔地擦去他身上水珠。 “应该不会,他既然能说出君小七,就证明他的确和君小七见过面。”鬼杀一顿,抛出疑惑:“我想不通白离魅杀尽所有木月人却独独维护花容,他为何要如此?” 绯雪衣嗤笑道:“指不准和我一样被花容背上那玩意欺骗。” “会吗?他那样的人不至于犯这种错吧。退后一步,就算会,他留下花容的动机又是什么。”鬼杀蹙眉,只觉得疑问一大堆。 绯雪衣手指沾上一点碧玉霜,沿着鬼杀身上的疤痕涂抹起来,道:“阿瑾,有时候越在意的东西,就越怕去接触,越怕去证实。你不是说过三百年前的百里魅是被花之子杀死么,或许他就是想杀尽所有木月人,只留下花之子慢慢的报复,你也瞧见那花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怕就是被百里魅给折腾的。” 鬼杀轻摇头,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被他给疏忽了,心里十分的不安烦躁。 然而花容和安家兄弟已死,商子洛带着寒玉回大漠铸造,慕容苏死是早晚的事,绯雪衣也在身边相陪,就只剩下君小七的事没有解决。 可他非常清楚,这种不安烦躁和君小七没有关系。 见到某人又在发呆走神,绯雪衣没好气地抬手在某人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要多想,君小七我会继续派人找,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好身体,等子洛回来,我们就回木月破了那鬼禁术。” 这一巴掌并不重,但声音格外清脆,动作带有几分色情的味道。 鬼杀蓦地回过神,脸上顿时染上一抹红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了,去床上乖乖等我回来,我去让厨房给你送点吃得来。”边说着,已拿起雪白柔软的单衣为他披上。 鬼杀垂着眼,小声道:“外面天尚未黑透,我不想睡也不要。”两人一躺床上抱着,绯雪衣就要做那事,就算不做也要放里面,他不要。 绯雪衣手臂一伸抱住他,不着痕迹地快速抹去嘴角的血迹后,蹭蹭他的颈脖邪笑道:“阿瑾,我只是叫坐在床上等我,你想到哪儿去了。你现在身子不必以前,那种事我们需要节制,若以后你很想要,为夫很乐意以嘴效劳。” 如果是平常听着他这样的嬉皮笑脸,鬼杀定是沉默以对。 但现在,鬼杀推开他,看着他略微苍白的唇,冷声道:“绯雪衣,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绯雪衣抱着他时,他感觉到他气息紊乱,身体也微微的颤抖,明显是重伤在身,却被他强压而已。 绯雪衣眉梢轻挑,继续笑道:“阿瑾让我抱抱便不再痛。” 色胚!鬼杀瞪他一眼,兀自走向床边。 绯雪衣轻笑,也跟着转身出了屋。 刚出屋关好门,他就再忍不住冲到一边,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雪地上,如同一朵凄美妖冶的血花。 现在的他,只要一靠近鬼杀,心口就会犯痛。 若两人再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这种疼痛就会一点、一点的加重,直到他再也承受不起。 他的身体已经被诅咒,只要一接触心爱之人,就得承受噬心之痛。 长此下去,到最后就连想起心爱之人,都会肝肠寸断,疼痛无比。 如果不想死于这种痛苦下,他就必须断情,爱上别人。 呵呵…… 这就是花容的诅咒。 阿瑾已经体会过一次背叛,此生他绝不会让他再受第二次这样的伤。 绯雪衣捂着胸口,眸子渐渐暗下去,不就是噬心之痛吗? 能奈他何。 这点痛,比起看着心爱之人却不能碰,根本就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正从小院外进来的柳伯,看到他这样吓了跳:“千……千岁,你没事吧?”打从知道绯雪衣和金千岁是一人后,他对绯雪衣的害怕反而消失了,一个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能不计身份,不计样貌真心待他家公子,这样的人又怎会可怕。 绯雪衣轻轻抿一下嘴唇,失去血色地双唇立即变得殷红明艳:“柳伯,我没事,你端着的是什么?” 柳伯道:“我给公子熬了点大骨汤,现在正要送进去。千岁,需要老奴去请个大夫回府吗?” 绯雪衣摆了摆手:“不用,只是受了点内伤而已,不要告诉你家公子,他现在身子不适合操心太多。” 柳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真的不要紧吗?” 绯雪衣笑着点头:“去吧,陪你家公子一会,告诉他我去处理点事,让他别担心。” 看着离去的人,柳伯不禁叹口气,暗忖绯雪衣对他家公子的心真是无能人及,但就是凶起来也有点吓人,以后等小公子出生后,他定要花尽全部心思去带,一定再带出一个昔日的公子,千万不能像绯雪衣的脾气。 离开府邸后,绯雪衣去了一趟慕容府。 来到慕容府时,慕容苏已经清醒过来,对于绯雪衣的质问,一问三不知。 这几年,两人本来就互看不顺眼,现在中间还夹着个鬼杀,索性直接撕破脸。 “慕容苏,你和白离魅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吾不管,但以后你敢再伤他一发,吾必灭你三魂。”霸气而凛然扔下这句话,绯雪衣匆匆离去,直奔祭天阁。 这一趟来,他本是打算带走花容的尸身,结果花容尸身莫名其妙不见了,而慕容苏又不知去处,那就唯有一个可能,白离魅暗中搞了鬼。 此时的祭天阁内。 白离魅一脸阴沉的看着床上之人,或者说应该是看着花容的背。 花容的背上有一个黑色大窟窿,此刻正散发出奇异腥臭味,偶尔还能看到爬出一条蠕虫,蠕虫因为还没长大,离开寄主不到片刻就死去了,而其他地方白皙如旧,还能清晰看到盛放的情荼花,是那样的妖艳。 白离魅收回目光,道:“无月。” “在,师傅。” “将他背上的皮剥下来。”敢欺骗他,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真正的花之子死后,背上的花也会随之消失,然后他会投胎转世,下一个花之子诞生,这期间也许是几年,也许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 但是花容背上的花图没有消失,代表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他被封印两百多年,好不容易逃出来,发誓要杀尽所有木月人,让他们不得轮回永受禁锢之苦,然而在看到花容那一刻,看到那熟悉的情荼花,想到他前世是裳无月,便怎么都下不去手。 结果呢? 他的一时心软,换来得是竟然是欺骗。 哼,不惜以魂飞魄散诅咒他人,自己不得好死,别人也休想好过是吧。 倒算是个阴毒无比之人。 可惜,你万万不该欺骗我。 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那真是大错特错。 我偏要召回你一魂,让你生不如死的苟合着,这就是你欺骗我付出的代价。 ****** “师傅。”无月面无表情地捧着刚剥下的人皮走过来。 白离魅手指轻抚上面的花瓣,就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一样,他笑得十分温柔,眸中更是柔情一片:“真是美丽啊,拿下去做成一把扇子,以后我要随身携带每日好好爱惜一番。” 无月身形一震,声音略微僵硬:“是。” 等屋内只剩下白离魅一人,他在桌边转悠许久,随即拿起一个茶杯,朝里面放了一粒药丸,缓步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的人已经没了人形,下半身完好无损,而整个背鲜血淋淋,上面还布满一些白色东西蠕动,恶心至极。 白离魅将把茶杯放进那个大窟窿中,咬破手指滴了两滴鲜血上去,然后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抵在额间,嘴唇微启。 渐渐地,一团黑色气息萦绕在他周身,他面色愈来愈惨白,长及足踝的黑发忽然张扬开来,发丝缠住花容的四肢,花容的身体慢慢站立起来与白离魅面对面,胸口贴着胸口。 豆大汗珠不断渗出,浸湿他的黑发,就连身形也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花容的胸口开始慢慢愈合,已经死去的人,竟慢慢地睁开眼了。 他神智模糊,眼里只有情欲,再无其他。 他吻上白离魅的唇,却被白离魅毫不留情的一掌推开,跌倒在床上,身体无意识疯狂磨蹭床单。 好难受,好想要。 这是他唯一感觉。 白离魅扶着床边坐下,他双眼发红,嘴唇乌青,一边休息一边静静欣赏这一幕。 “以后的你将再也离不开男人,不……没有男人,你便只能躺在畜生身下承欢……下贱的东西……” 有的禁术是伤人几分,便自损几分。 而这种续命招魂术,更是禁术中的禁术,伤不了人半分,反而自身损害极大。 这一刻的他,可谓是虚弱到了极致。 ****** 大殿内光线柔和暧昧,重重纱幔迎风飞舞,纱幔中几道人影赤裸的在地上交缠在一起,银靡浓重的的喘息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在最后一层纱幔后放着张软榻,一名男子半斜半躺在上面,一名少年正趴跪在他的腿间,卖力的取悦他。 就在这时,一道满含嘲讽的声音从殿外不紧不慢的飘来。 “哎呀,吾眼睛要瞎了。” 第四十五章 话音方落下,只见原本趴跪白离魅腿间的少年手臂一伸,落在地上的衣衫立即裹在身上,旋即,一张椅子凌空飞来,不偏不倚的正好落在绯雪衣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而少年淡然的拉过薄毯搭在白离魅下半身,身形倏然一闪,俨如鬼魅般消失在殿内。 白离魅当然认得这个声音,只是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快就赶来,不免一怔,道:“魅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千岁爷亲临,真是祭天阁的荣幸啊,千岁请坐。” 绯雪衣扫一眼面前的椅子,哂笑道:“吾还是比较喜欢与国师大人相对而坐,面对而谈。” 言罢,他已越过椅子径直从容的走进大殿。 一路上,他手指随意地绕上阻隔他视线的纱幔,登时一层层纱幔缓缓落地,没了阻隔,殿中的一切越发清晰起来。 殿中央,花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舐着一名男子的阳物,他就像狗舔骨头一样认真专注,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呜呜声,他的身后那处已十分松弛,一名男子正将自己的欲望正插里面使劲的搅合,在他旁边还有两名男子已经死过去,整具尸身干枯如朽木,显然被精血吸尽而亡。 在看那花容本就稀疏的头发,现在更是仅剩下几缕微微晃荡,小腹微微凸起,也不知是被人喂成那样还是…… 不对。 似乎是怀孕的缘故。 死人怀死胎,死了又活过来,肚子里那玩意会变成什么呢? 绯雪衣轻嗤一声,真是令人恶心欲吐的一幕。 现在的花容,在他眼里就如同一堆腐烂太久的臭肉,不愿多看一眼。 对于白离魅这个人,他从来就没小觑过,更别说一个本没了心、魂飞魄散的人,竟被白离魅不知用什么法子救活,这使得他想铲除白离魅的想法更加坚定,这样的人太危险,不能让他再继续活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想到花容尸首可能被白离魅带走,他就想过会有千万种变数出现,但怎么都没想到花容还会真真实实的活在眼前,所以现在的感觉真是可笑可笑,亦可怜可怜。 然而诅咒不比其他,一旦生效便无法解除,但是再强的诅咒和再厉害的邪术,都可以借更强大的邪念力量来减轻或转嫁。 所以此次,他就是想找回花容的尸身,去与他今生最不想见到,也是最难见到的魔鬼做交易。 但现在花容被白离魅给弄活,是不是代表他身上的诅咒自动破除? 他不得而知。 唯有将花容带走,他方能安心。 ****** 短短的一段距离,他心里已万千思绪闪过,但面上始终淡然平静,仿若没看到花容几人,仿若没看到那突然消失的身影。 随着最后一层淡紫色纱幔落下,四目相对,笑脸相迎,却是各怀心思。 这一边,白离魅因为不久前才使用过禁术,身体仍未恢复,就算有心杀人,也没百分百的把握能杀死来人,而无月加上祭天阁内所有弟子或许能将扣下人,但也势必将祭天阁和自己推至风浪口,最重要他还不知道此人真正来历,以及有多少能为。 他若贸然强杀了来人,就表示和北疆皇室正式对上。 但在慕容苏没彻底被控制前,他不能和庆帝对上,所以不管从那方面考虑,这个险他不能冒。 反观绯雪衣敢独身前往祭天阁,自有他的依仗,可是一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妖怪究竟想要得是什么,究竟有多厉害,他不得而知,但从白离魅疯狂炼制死侍的举动来看,明显是现在的势力尚不能与整个北疆抗衡,所以自然不敢随意出手杀他,这就是他的依仗。 不知底细,所以相互牵制,谁也不愿意冒险先踏出第一步,没人知道这一步踏出是生还是死。 绯雪衣手隔空一抓,本在殿外的那张椅子又飞回到他身边,他衣摆一撩,优雅落座,淡淡的率先开了口:“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国师,主要是有两个请求,还望国师能答应。” 白离魅玩味的目光在他身上看了一圈,轻笑:“一,千岁被花容诅咒,想要带走花容。” 绯雪衣目光微移,落在他腰间那个月形印记上,微微勾唇:“国师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吾中了诅咒,实在佩服佩服!” 白离魅手指不在意的抚上自己腰间印记,似有些感叹道:“二嘛,千岁既已得到答案,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绯雪衣不轻不淡的笑了一声:“国师当真能知人所不知,吾这还没说明来意,国师倒是说了个遍,只可惜第二点国师说错了。”早在几日前,他与鬼杀夜探祭天阁就已证实白离魅是木月人,所以现在再看到他腰间印记,当然不觉得有何值得惊讶。 白离魅坐起身子,来了兴趣:“那,千岁第二请求是?” 绯雪衣从怀里摸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白离魅,语气十分诚恳的说道:“国师神通广大,吾儿再过数月即将出生,吾闲暇时便亲自去庙里求来平安符一个,想劳烦国师开下光,作下法。” 白离魅接过平安符,盯着掌心的黄色平安符,忽然拍腿大笑起来:“哈哈哈!千岁果非凡人,魅很乐意效劳。” 绯雪衣也笑道:“木月人都可以做国师,太监为何就不能有儿子。” 白离魅很是赞同:“对极了!对极了!不过千岁提出第一个要求,无非是想解除身上诅咒,难道千岁就不好奇他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绯雪衣挑眉:“有什么可好奇的,国师之能力,谁敢不服。”这人都活过来了,还有什么可好奇的,再说他问,白离魅就会说吗?既然不会说,又何必浪费口舌说多余的话。 “和明白人说话就是不累。千岁要带走花容不是不行,只是……” 绯雪衣心底冷笑,面上却平静道:“国师但说无妨。” 白离魅沉吟了下,慢慢道:“一还回画卷,二取你三滴心头血,三说出你身边那名白衣少年的身份,三个选择千岁任选其一,这人就随便千岁带走,任由千岁处置。” 绯雪衣闻言,轻叹了口气:“国师这是在为难吾诶。” 白离魅笑了笑:“千岁,有舍才有得这个道理,你我皆懂。” 绯雪衣长睫轻颤:“若吾强行带走?” “你行吗?” “呵……” 白离魅不急也不催,他笑着观看下方的几人,静等着绯雪衣做出决定。 绯雪衣显然没他轻松,手指一直敲打着椅背。 画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归还。 心头血,他记得鬼杀说过可以以血引路,探查今生前世,尽管他不是木月人,这血也许对木月巫术没用,但白离魅这种变态,拿了他心头血必定不会做什么好事,所以他依然不想给。 至于白衣少年的身份,除非他疯掉才会与白离魅说。 三个选择,他是一个都不想选。 ****** 许久许久,绯雪衣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叹道:“罢罢罢,看来是白跑一趟了,吾告辞了。” 白离魅接口道:“千岁不多坐会儿?若是这不好看,我可以让舞姬来表演一曲。” 绯雪衣眼角余光似不经意的瞥一眼,发现地上又躺下了一名男子,无语的扯了扯嘴角:“国师留着自个慢慢欣赏吧,吾素来清心寡欲,对这些玩意没兴趣。” 白离魅却道:“千岁难道不知诅咒一旦生效就无法解除吗?那怕他现在活过来,这个诅咒依然存在,因为我的能力只召得回他一魂,所以就算我做人情,将人交给你,你也无法解除诅咒,何况我为何要平白无故做人情于你。” 绯雪衣一愣,如实的说道:“国师所言甚是,既然吾命该如此,无法亦无妨。”就因为知道,就因为担心,才会想带走花容,但现在已不可能。 白离魅蓦地道:“哎……这样吧,做人万万不能太过绝情,我退后一步,千岁你只需擦去脸上的那些玩意,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这花容我便让你带走。”反正花容体内的那个刚成形,无论走到那里,他都能找回。 绯雪衣身形一顿,似想到什么缓缓说道:“国师确定要看吾真容?不会反悔?” “绝不反悔。” 绯雪衣嘴角慢慢上扬,有些古怪地笑了。 ****** 片刻之后,绯雪衣带走花容出了城,而祭天阁内白离魅傻傻的坐在榻上,半响都回不过神,一直隐秘在黑暗中的无月,眼中更是一片迷茫。 等绯雪衣再回到千岁府时,天色已快将近黎明,他抬头望着天空,微微眯起眼,面上似解脱,似悲哀,心里却没半分后悔。 从此,他就只属于黑夜。 第四十六章 绯雪衣醒来过时已是午后,屋内一片安静,鬼杀早不在身边,只闻一阵幽幽的琴声从院中传来。 琴声幽幽如溪水缓缓淌过,不急不缓,不停不止,却将人内心最深处的忧伤勾起,不禁悲从心来。 绯雪衣眉几不可见的蹙了下,起身随便披了件衣衫走出去。 打开房门,明亮的日光顿时照进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绯雪衣下意识的退回到阴暗处,尽量不让日光照在身上。 “阿瑾。”他站在屋内轻唤。 听到熟悉的声音,鬼杀马上指压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望向屋内的绯雪衣微微勾了勾唇:“主子。” 这样的表情,于他来说已经是在笑了。 而绯雪衣见他神情如旧,这才放心下来,刚才听到琴声,还以为鬼杀心情不好。 鬼杀收好琴回屋,坐在桌边定定看着正在洗漱的绯雪衣,不大自然地问道:“你好点了吗?我见你气色不大好,起床时就没叫你。” 绯雪衣轻嗯一声,洗漱完毕,站在窗边手掌轻拍一下,没过多久几名童仆便送来热腾腾的饭菜摆得满满一桌。 “阿瑾,这是芙蓉肉,多吃点。” “嗯。” …… “阿瑾,这小排汤里混了多种药材,用小火慢炖出来的,暖胃滋补,你多喝点。” “好,你也喝点。” …… “阿瑾,这清蒸鱼吃了对小家伙好。” “……嗯。” …… “阿瑾,这肉沫蛋羹……” …… 一顿饭下来,绯雪衣自己没吃上几口,全部照顾鬼杀去了,鬼杀本就吃得少吃得慢,结果一桌子饭菜就仿若没动般。 绯雪衣不禁失笑道:“我们一家三口真好养活,以后为夫就算不做这千岁,随便做点别的,也能养好你和小家伙。” 鬼杀垂着眼,双手放在小腹上,眼中是从没有过的温柔:“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养活你们。” “因为我是夫。”绯雪衣说得理所当然。 “可你以前唤我相公。” “但你从没唤过我娘子啊。” 鬼杀抿唇想了想,不甘地回了一句:“你会绣花,那是女人做的活。” 这人今天和他较上劲了?绯雪衣长眉一挑:“俗人,谁规定男人就不能绣花。” 鬼杀皱紧眉,木然道:“可男人不会撸袖子骂街,不会哭闹撒娇。” 绯雪衣不屑哼了声:“如果一哭二闹三撒娇只是女人的权利,那做男人的岂不亏死。” 鬼杀噎住:“那我能做什么?就一直做你侍卫?” 绯雪衣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温柔笑道:“傻,你是我的妻,自然负责给我生一堆小阿瑾啊。我们会一起看着他们长大,听着他们唤爹爹,教他们识字练武,如何做人,看着他们找到自己的幸福,成家立业,然后我们就成了白发苍苍的爷爷,而你,还是我的阿瑾。” 鬼杀小声问道:“那……我们会葬一起吗?” “当然。”绯雪衣拉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满足蹭蹭他的脸颊:“能这样抱着阿瑾,真好。” 鬼杀轻哼:“我又没不让你抱。” 绯雪衣轻啄了下他的嘴唇:“知道吾的阿瑾最好最善良。” 鬼杀:“……” 两人抱在一起,一番耳鬓厮磨,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就在绯雪衣打算再进一步时,屋外突然传来柳伯和凉风的声音。 绯雪衣叹口气,慢慢松开鬼杀,轻咬下他的嘴唇:“晚上回弘灵山,那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鬼杀从他身起来,微微的点了点头。 绯雪衣起身时,轻咳了几声,听得鬼杀心头一跳,不等他开口,绯雪衣已安慰他道:“莫担心,因为那一掌受了点内伤,过几天便好。” 鬼杀半信半疑的哦一声。 窗户半关半开着,确保日光无法照在身上,绯雪衣才走到绣架前坐下,熟练的穿针引线,上好空白绢布,嘴角微翘,神情专注,开始埋头做他最喜欢的事。 “师兄,师兄,柳伯给我做了一把剑,你快看。”人还没进屋,声音倒先进来了。 一跑进来,又像模像样的舞了几招,笑嘻嘻的看着鬼杀,眼中满是期待:“师兄,我厉害吗?那些哥哥姐姐们都说是我天下第一,以后我就能保护师兄,杀光那些坏狗儿。” 鬼杀看着他手上用木头削成的剑,抬手摸摸他的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凉风,最厉害。” 柳伯在旁解释道:“公子,我带凉风去前院玩了一会。”绯雪衣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们一直住在府中最不起眼的小院内,小院幽雅清静,但凉风毕竟小孩心理喜欢凑热闹,所以他没事就带着凉风在府中到处转悠。 绯雪衣淡淡说道:“这府中确实无聊得紧,柳伯,以后凉风若想出门玩,你就告诉蓝总管,他自会派人保护你们。” 柳伯道:“是,千岁。” 凉风见绯雪衣开口,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有些害怕有些紧张的问道:“千……千岁……他们说你会吃人,你会吃凉风吗?” 柳伯惊得倒抽一口气,就要上前拉住凉风,鬼杀却对他摇了摇头。 绯雪衣头也不抬的问道:“凉风很怕我吗?”闪着寒芒的细小绣花针慢慢穿过绣布,手指熟练捻起绣花针,他的手很漂亮,骨节毫不突出,手指修长圆润,只是肌肤太过白皙,一眼便看见肌肤下面的淡青色血管,而柔软的红色丝线在他手指间缠绕,艳得有些晃眼。 凉风手中木剑戳戳自己的鞋尖:“有一点,又有一点不怕。” “哦,这是为什么?” 凉风脸蛋立即皱起来,很努力的组合词汇:“你会给凉风好多鸡腿,漂亮新衣服……你会抱抱师兄……但是你脸上涂白白,好吓人……你会让人割这里……好疼……不能尿尿……凉风好怕……”说完,他双手直接捂住裤裆,好似绯雪衣也会割他那里一般。 绯雪衣瞥了鬼杀眼,噗嗤一笑道:“那种事你师兄最喜欢做,我可不喜欢,记住我是好人。”睁着眼说瞎话,毫不脸红。 “真的吗?”凉风眨眨清澈的双眼。 “当然。你师兄没事就喜欢扒掉别人的裤子,然后一剑划下去,那速度可快可狠了,昨日他还扒了一人裤子。” 凉风瞪大眼看着鬼杀,指责道:“师兄你难道不知道扒人家裤子羞羞脸吗?” 鬼杀脸一黑,无语地看着绯雪衣。 “师兄坏蛋,我要叫小侄儿快点出来,我不许你带坏我的小侄儿。”凉风扔掉木剑,端着凳子坐在鬼杀面前,对着鬼杀的腹部自言自语念叨起来:“小侄儿乖乖,我是小叔,那天你说你饿了,我就分了一只大鸡腿给你,对不对?现在你要还我恩情,我要你快点出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的美人爹给了我好多银子,以后我们天天都能吃鸡腿……” 鬼杀:“……” 柳伯:“……” 绯雪衣懒洋洋的揭穿道:“它说你在骗人,你根本不会分鸡腿给它吃。” 凉风怔住:“咿,千岁怎么知道?” “它自己讲得。” “为什么我没听到?” “因为我是它爹。” “可我还是他小叔呢。” 呃。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绯雪衣决定缄口不再言,而鬼杀也提着凉风的衣襟去院中练剑。 鬼杀并没练剑,而是站在院中指导凉风一招一式的练。 透过那半开着的窗户,他看见那坐在窗边的人,单薄瘦削的身子裹在纯色雪狐裘中,精致好看的脸没什么血色,但面容是那么安宁,那么温柔。 而他何其有幸,遇到了这样的他,得到了这样的他。 绯雪衣一抬起头就撞上鬼杀的目光,苍白的嘴唇翘了翘,眼角微弯。 现在的他再也不能站在阳光下,他只能躲在阴暗处活着,但他一点也后悔。 阳光固然温暖,固然诱人,但如果不能爱鬼杀,不能抱着鬼杀,温暖有什么用呢。 昨夜他带着花容找到那个人,将自己卖给黑暗,以及两个承诺,换取了诅咒的转嫁,转嫁回花容身上。 花容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从此他不能再站在日光下,若是被日光照着,他的手臂上将绽放开一朵红莲,直到第七朵红莲艳丽绽放,也就预示着他将要魂飞湮灭。 他很不解,便问道:为何是七朵? 那人用听不出性别的声音森森说道:本该十朵,奈何你为人时被打散一魂两魄,现在只剩下两魂五魄,所以你自然就只有七次机会。 什么叫为人时?什么叫只剩两魂五魄? 他听得糊里糊涂想要再问,那人却带着花容消失不见。 如今,他身上不再有诅咒,他也情愿永远笃守在黑暗里,陪着鬼杀,就这样不离不弃直到死。 这样,很好。 ****** 然而这份宁静时光没持续多久,小院外就有太监前来禀报国师大人来了,说要见千岁。 绯雪衣冷冷勾唇,终于回过神了吗? 很快滴,他从屋内走出来,全身上下裹得十分严实,头上戴着雪帽,手中还拿着一柄油纸伞。 看他这副装扮,鬼杀眉心紧蹙也没多问什么,只待绯雪衣前脚走,后脚就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入夜后,天空飘起了小雪。 绯雪衣回到小院,鬼杀正负手静静站在院中,他脑中全是白离魅的只言片语,什么诅咒,什么花容活过来,什么裳无月。 他很清楚,绯雪衣有事瞒着他。 “阿瑾,怎么站院中发呆?”绯雪衣走过去,解下身上的裘衣披在他身上。 鬼杀黑瞳直直望着他,单刀直入:“花容是不是对你下了诅咒?” 绯雪衣先是一愣,随即轻笑:“阿瑾是在担心我吗?”心里赫然明白过来,估计这人是听到了他与白离魅的对话。 鬼杀声音陡然一冷,神色严肃:“绯雪衣!”这人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有心情戏谑,他难道不知道诅咒是最可怕的吗,若是怨念太深,连他都没办法解除。 “好好好,你不要气不要急,花容的确对我下了诅咒……” 他的话还没说完,鬼杀脸色就已惨白如纸,拉着他冲进屋,将他强按在床上,花容那般狠毒的人,他实在想不出他会下了什么诅咒。 绯雪衣好笑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鬼杀冷喝:“闭嘴。” “……”绯雪衣有些反应不过来,这还是鬼杀第一次如此凶他。 鬼杀没空顾及他的反应,他抽出邪碎剑,顺着掌心一划,顿时一道血痕出现在掌心之上,鲜红的血液缓缓流出,他滴血入绯雪衣眉心,食指中指抵在上面,嘴中默默念动咒语。 然后半响过去,他竟什么都没感应到,唯有一团黑暗之气。 是的,一团黑暗之气。 如地狱的黑,如死亡的黑。 他甚至有种感觉,绯雪衣就被困在那团黑暗之中,他想要救他出来,可是无论他怎么做,那团黑暗就是不散去,始终密密笼罩着绯雪衣周身。 绯雪衣看着他越来越惨白的脸,心疼道:“阿瑾,我真的没事了,花容对我下得诅咒是不能出现在阳光下,所以只要我白天不出门就没事。” 鬼杀踉跄退后两步,痛苦地摇头,漆黑的双眼渐渐血红一片:“你骗我,根本就没有这种诅咒,是我能力不够,是我救不了你,我看到你被禁锢在黑暗之中,可我却救不了你……啊!” 可我却救不了你…… 雪胖,我救了族人,可我却救不了你…… 雪胖,你为什么想做人? 雪胖,好好活下去…… 百里魅,一起下地狱吧! 小狐狸你真重,我救了你,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爷爷说做人……狐狸要感恩图报,我不要你报恩,我只要你永远陪着我,好吗? 脑中全是是陌生的声音,一会稚嫩,一会清润,一会绝望,一会愤怒,一声叠着一声,混乱而扭曲…… 鬼杀抱着头,手指猛地插进发间,面容因疼痛变得扭曲狰狞,但那双眼里却溢满化不去的浓浓悲伤。 他的头好痛,好痛,就好似要爆炸开来。 …… 绯雪衣见状连忙将他搂入怀中,手掌轻抚他的背,嘴唇贴上他的唇,轻声哄道:“吾妻不怕不怕,吾抱抱。” 不知过去多久,鬼杀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人也昏睡过去,软软的靠在绯雪衣怀里。绯雪衣无声叹口气,抱起他放到床上,看着他掌心上的新伤痕,心疼得难以自制。 收拾好一切后,绯雪衣也上了床,一手抱着鬼杀,一手放在他小腹上,睁眼到天亮。 第四十七章 祭天阁内。 白离魅盘腿坐在水池中,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泛着阴森森的光芒,他口中喃喃念咒:“黑月之镜,现!” 然,片刻过去,水面没有丝毫变化,平静清澈如初,唯见一副白骷髅端坐在水中。 “现!”再次念动咒语,这次速度更快,手指加重力量。 他一直强行施术想要再探查绯雪衣身边那名白衣少年的行踪,奈何始终有一道无形结界阻隔他的探索。 数月前,这名神秘白衣少年突然出现,让他莫名感应到,下刻却让他吐血。 现在,这人身上似乎有了一股更强大更邪恶的力量在保护着他。 这股力量十分邪乎,连他都不禁要为之胆寒。 白离魅双眼一眯:此人,绝对不会是普通人,更万万不可留。 任何试图阻止他复仇,阻止他毁灭北疆的人,都必须死! ****** 翌日。 鬼杀醒来看到身边之人布满血丝的双眼,眉心下意识一蹙:“绯……” 绯雪衣却手指压在他唇上,阻止他的开口:“阿瑾,现在还有那不舒服吗?” 鬼杀侧过身与他面对面:“你现在睡觉,我陪着你。” “睡不着。”绯雪衣轻叹口气。 “为什么?”冰冷的声音隐隐带着不满。 绯雪衣抱着他,声音低低:“我好怕,怕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你和小家伙……想了很久,觉得有些事还是和你说说比较好。”整整一夜他看着他的脸,心中莫名地感到不安,他将所有事情都仔细想过一遍,然而很多事越想心中的不安愈强,疑惑越多。 比如,画中人是裳无月,白离魅已经亲口承认,那在三百年前白离魅和裳无月是什么关系? 比如,他为什么和裳无月长得一模一样?除去眼角那滴泪痣。 比如,他为什么看到画卷会悲伤,会泪流,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比如,他究竟为什么要杀白离魅?这道声音是谁留给他的,是他的前世吗? 比如,他在听到裳无月名字时,脑中闪过的那些话。 比如,花之子转世亦是花之子,换而言之,鬼杀便是裳无月转世? 如果鬼杀就是裳无月转世,那他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硬要把他们三人牵扯在一起,一个隐藏三百年的秘密就要揭开。 ****** 绯雪衣将心中疑惑娓娓说出,鬼杀则静静听着,等绯雪衣说完停下许久,他都没开口,似乎在深思。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鬼杀终于慢慢眨了眨眼,平静说道:“你说的这些问题,我也暂时想不明白,不过花之子转世确实花之子,但这世我是君莫瑾,我只拥有君莫瑾的记忆……”微顿一下,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不必想这么多,因为杀死白离魅,所有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况且我们现在首要解决的问题是你的身体。” 绯雪衣勾唇邪笑:“的确是该解决了。”语落,扶住他的腰,微一用力,便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 床幔落下,两具交叠的身影渐渐合而为一,阵阵呻吟时不时的透过床幔传出。 ****** 两人这一腻歪,谁都不愿起来,直到院中响起云朔丞的声音,两人方起身下了床。 云朔丞看着某人一脸餍足的神情,无语拍头道:“现在才两个月多,你们能不能稍稍、稍稍节制一点。” 鬼杀恍如什么都没听到,继续面无表情地喝着粥。 绯雪衣懒懒斜他一眼,直接将话拉回正题:“准备什么时候给庆帝治疗?” 闻言,云朔丞瞬间收起玩笑神色:“我每日都在试着加重药量,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五日后正好。这次,又要劳烦雪衣你了。”说罢,朝着绯雪衣便是深深一揖。 绯雪衣手一抬,拦住他就要弯下的身体:“朔丞,只是各取所需,你又何需如此。” 云朔丞苦涩一笑:“你每次都说各取所需,但实际是怎样情况,你我皆心里明白,我和他这辈子怕是都还不完你之恩情。” “尽我之能帮助朋友,我心甘情愿,与恩情无关。庆帝是打小身体不好,很多事他是有心无力,否则以他那性子,岂会任由我折腾,欠下我人情。”绯雪衣忽然又怪笑道:“对了,你一直在研究木月,如今可有眉目?” 云朔丞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事,有些赧然的看鬼杀了一眼,道:“没有,或许这是命里注定……等他身体好了,我会劝他纳妃扩充后宫。” “你甘心?” 云朔丞淡笑:“我为何学医弃武做个废物宫主,就是为有朝一日能治好他,如今能将他身体治好,我已欢喜不已,所以没什么甘心不甘心。” “哈,男人就该心怀宽阔,不就是纳几个妃子么,只要他心在你身上,也就是眨眼闭眼的事儿。” “呵,等到选秀那天,我也帮你物色几个,左右千岁府也得有个女主子。” 绯雪衣轻咳一声,转头看向鬼杀:“阿瑾,这事能有法子吗?” 话听到这里,鬼杀多少猜出云朔丞的心思,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云朔丞,然后:“一般人见到木月人就仿若见到蛇蝎般,避之不及,云宫主反而一心专研,倒真是个奇葩。” “……”云朔丞默了。 绯雪衣却温柔一笑,以眼神示意:阿瑾,这话不好笑,这词也不是这样用! 鬼杀挑了挑眉,很是淡定:是吗,那下次换一个。 绯雪衣鼓励的点点头,他一直都希望鬼杀能多与人接触,多点情绪变化。 柳伯说以前的鬼杀是明朗的,是温润的,每每听到柳伯说鬼杀以前做的那些荒唐事时,他有种强烈错觉,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在经历过那样的变故,鬼杀早已回不去原来的那个他,但他希望鬼杀能活得真实点,会开心的笑,会大声的说话,会放肆的哭喊,不要什么事都压抑着,不要心中只有仇恨和他。 鬼杀搅了搅碗里的粥:“云宫主,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还得等回木月后看看可有这样的记载。” 云朔丞略显尴尬的嗯一声,又坐着随便聊一会便回了宫。 ****** 几日的宁静,不过是在等待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来临而已。 转瞬五日过去,终于到了云朔丞说好的那日,绯雪衣一如平时,天尚未亮就起床上早朝。 而这一天,病情愈发严重的庆帝也如同每一天一样,只是今日的他已经无力开口,在听完众臣们轮流汇报后,手指在边关战事的奏折上无力点了下,就由着两名贴身太监扶着回了太明殿,剩余的事就交由三公和金千岁处理。 平时三四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早朝,今日竟生生被国师党一派官员拖到午后,慕容苏首当其冲。 等绯雪衣回到太明殿时,见鬼杀竟然私自进了宫,身上还背着琴囊,此刻正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云朔丞用银针扎庆帝。 这装扮代表着什么,绯雪衣岂会不懂。 绯雪衣上前拉住他的手,微怒道:“你怎么跑来了?” 谁料鬼杀看也不看他,冷冷回答:“主子在那,我在那。” 绯雪衣轻捏下他的手,显然不满意他的称呼:“等会乖乖跟在我身边,那都不许去。” “我的职责是保护主子。”鬼杀面无表情地说道,言下之意想让他袖手旁观,不可能!任何想要伤害绯雪衣之人,他都绝不手软。 绯雪衣竖起眉:“阿瑾……” “主子,庆帝和宫主已经等候许久。” “你哎……”绯雪衣轻叹口气带着他走到床边,看着已经因药力发作脸色呈暗黑色的庆帝,道:“朔丞,太明殿周围我已设好结界,但结界只能支撑半日,我们要只有半日时间。” 云朔丞点头:“再等一刻钟,等体内毒素全部激发,再服下朱玉丹,就可以开始。”他转过身,又对着一旁的双胞胎兄弟道:“金贵,富贵,吩咐下去让百花宫的所有弟子隐于暗处,任何人一旦靠近太明殿,杀无赦。” “是,宫主。” “凤和,调动所有禁卫军守在太明殿外,再让五名影卫监视祭天阁,一旦发现白离魅有任何可疑举动立即回报。” “是,宫主。” 鬼杀淡淡插了句:“不要忘记还有一个古月楼。” 古月楼,北疆第一杀手组织,楼主不是别人正是慕容苏,而慕容苏既然偏向于国师,就断不会放过今日这个好时机, 绯雪衣揉揉额头:“今日在朝堂上,慕容苏等人就一直寻出各种事,拖着不让下朝,看来私下已有动作。” 兵权,神权,皇权,三权白离魅已拥有两项,现在只需杀掉庆帝,这北疆就是他的了。 云朔丞皱眉:“做得这样明显,难道真要在此时反?” 绯雪衣冷笑:“此时反不反,我不清楚。但阿瑾说祭天阁内有骷髅军队,这骷髅人白日里好解决,如若拖着晚上就十分难对付,我想白离魅的用意便在这里,他是想趁着晚上发动刺杀,能杀死庆帝当然好,杀不死我们势力也必然因此大减,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他都不该放过今日的机会。” 云朔丞面色凝重,无言的重重叹口气。 今日,或者说是今夜,已经注定无法平静渡过。 第四十八章 天色渐渐暗下,刺骨寒风恣意的刮起,轻柔地、飘渺地、纯净地雪花悠然的漫天飞舞,然后缓缓地飘落地面,白皑皑一片,纯净了世间万物,却依然涤荡不了某些人的灵魂。 此刻的祭天阁内,白离魅正在温柔的抚摸手中圆扇,那是昨日刚刚制作完成的扇子,十分的漂亮,扇面出奇白皙,而扇面上的那朵花,在他手指温柔的抚摸下徐徐盛开,就像一名初尝到爱情美好的女子,那般娇羞,那般艳美,只是隐约间,似乎能闻到一丝血腥之气从扇面上飘出。 “师傅。”无月端着一碗腥稠暗红色的东西走进来,看见他手中拿着的圆扇,眸中泛起一丝异样情绪,但转瞬即逝。 白离魅接过碗,眼也不眨地一口饮尽,然后一把拽过无月吻了上去。 “唔……” 双唇紧紧贴在一起,浓浓的腥臭味顿时在嘴里蔓延开来,然而这对于白离魅说却是带着说不出的兴奋与诱惑,搂住无月吻得越发痴迷,越发粗暴。 “师……师傅……”无月跪坐在他身上,热情的回应,他已经爱他的疯狂,他爱他,从他睁开眼的那刻,他就爱上这个创造出他的男人。 那日,他站在那满是白骨蛆虫的血池中,反手一扬,一道银光从指尖划出,却没能伤这人分毫。 反被男人抓住他压在血池边,强行进入他的身体。 他不是人,他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是呆呆看着在他身上不停抽动的男人。 他在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他的模样,那一张鲜血淋漓的脸,或者说那不是脸。 但男人没有害怕,没有嫌弃,他眼中只有喜悦和兴奋。 后来,男人又拿出一张人皮贴在他的脸上。 那张人皮不同于别的,它无法取下,贴在脸上就仿若生根一样,从此他就有了容貌。 男人凝视着他,有什么的东西落在他脸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便用手指沾了沾放进嘴里,还是尝不出任何味道。 男人随后又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无月,我已经等你几百年了,从此再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他有了名字,无月。 他有了师傅,白离魅。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眼泪。 后来,他知道了师傅也不是人,他只是一具骷髅。 后来,他开始学着做人。 后来,花容的出现,师傅就像变了个人似地,经常半夜出去看花容,回来后,师傅有时候神色格外温柔,有时候会大发雷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碰花容,甚至有时候衣衫擦过,师傅都会厌恶的皱下眉,这让他内心不禁欢喜了下。 师傅说他最厌恶不知检点的人,可又偏偏舍不得杀花容,还三番四次的帮助他。 他不懂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厌恶一个人不是应该毫不犹豫杀掉他吗? 师傅却说:你不是人,你不懂。 是啊,他不懂。 他只晓得现在看到师傅对那圆扇爱不释手,他很嫉妒。 ****** “无月,你走神了。”白离魅拉下他的裤子,长枪直入。 “……嗯。”现在他能感觉到痛,知道是什么痛,也知道为什么会痛,所以他是人了吗? ****** 半个时辰后。 白离魅拢了拢微乱的衣衫,道:“走吧,今日就以你的月之舞开路。” ****** 太明殿内,灯火通明,却异常寂静。 龙榻之上,服下朱玉丹的庆帝正全身赤裸坐在上面,他身体的各个穴位上均扎着细长银针,胸口处更是插着两根铁钉般粗细的金针。 他双眼紧闭,神色痛苦,嘴角不断的溢出黑色血液,就连身上渗出的汗水都隐隐带着黑色。 绯雪衣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手贴着他背后,一直在将内力绵绵不断的输入他体内,来保持他体内元气充足,顺便压制住他体内几种毒素的交替流窜,先前毒素全部被激发出来,现在又必须全部压制住,等云朔丞以银针将其一一逼出。 绯雪衣脸色苍白如雪,神色凝重,而云朔丞从开始面上就没换过表情,他手指间始终带有数根银针,一扎一取间,速度之快,令人只感觉眼前银光一闪,再闪,没玩没了的…… 这手法和绯雪衣用绣花针有得一比,鬼杀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默默看着,默默想着。 而几名太监无声伺候在旁边,其中有两名就是绯雪衣的贴身太监,整个大殿陷入一片寂静中,只偶尔有银针落地的轻微之声响起。 入夜不久,有宫女送来一碗白粥和几碟精致小菜,小菜偏清淡,都是鬼杀平时喜欢吃的。 鬼杀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绯雪衣,乖乖走过去喝下粥吃了点菜,然后又老僧入定般坐在椅子上。 呼啸的风雪被结界阻隔在外,但一阵阵血腥之气和来自地下的腐烂亡气息还是飘了进来。 鬼杀眼皮微动,朝着殿外淡淡瞥一眼,而殿中的其他人什么都没感觉到,继续埋头做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又过去半个时辰,大殿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接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骨折声,合拢声,惊恐声,兵器交戈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破坏结界! 绯雪衣倏地睁开眼,因这突然的走神,嘴角一丝殷红缓缓流出。 “雪衣!”云朔丞手一抖。 “无碍,继续。”绯雪衣朝他微微摇头,又道:“阿瑾,过来我身边。” 鬼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会保护好自己。”扔下这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殿内。 此时的太明殿外,早已就是一片混乱。 漫天雪花,漫天花瓣,雪的干净气息不在,只有混着血腥味的花香。 绯雪衣所布置的结界虽还没到岌岌可危,但上面已经有数道裂痕,而且裂痕还在扩大,若继续这样下午,破掉是早晚的事。 结界外,是禁卫军百花宫弟子和一群……一群白森森骷髅在战斗,以及无数的黑衣人。 在群黑衣人中,其中一人手持赤霄,那如竹如松的身姿,其身份已不需言语,正是慕容苏。 而一身黑纱的无月也穿梭其中,他身形轻盈灵巧,手中似有带有银丝,所过之处,银丝缠绕,煞是美丽,就似在雪地起舞的暗夜精灵。 然下一刻,只见他十指轻轻一拉,顿时碎尸乱飞。 动作轻柔美丽,结果却残忍血腥,他伸出舌头轻舔银丝上的血迹,那绝世容颜在这一刻竟如妖如魅。 在更远的屋顶上,还有一人在风雪中长身而立。 他周身裹在一件黑色头篷之下,看不清脸,但鬼杀认得那是白离魅。 六年前,他就是这副装扮出现在木月,封印了所有族人的灵魂。 一瞬间,鬼杀眼里仇恨翻涌,足尖一点,踏步跃起,他要为绯雪衣他们争取时间,不能让他们破掉结界。 手中邪碎剑同时朝着无月所在位置,横空一剑斩下,飞雪漫天,地上一道沟壑出现。 无月凌空一翻避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多黑衣人就没如此侥幸当即被一斩为二。 慕容苏微怔,望着突然出现的人,眼中露出茫然,更有挣扎。 怎奈这挣扎不过眨眼间,就被另一道意识控制。 他手中赤霄一挥:“摆魂雨阵,攻!” 话音落下,三十六人已将鬼杀团团包围住。 阵中,鬼杀与慕容苏对峙而立。 魂雨阵是进攻与防守兼具的阵法,由三十六人组成,此阵法最厉害之处是不管三十六人中谁出招,都是聚集三十六人之力,威力瞬间暴增三十六倍,试问这世间谁能抵挡住。 金贵富贵暗叫不好,魂雨阵,他虽然没见识过,但书上有记载,一旦被困于阵中,几乎无人能够生还。 金贵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众人听令,保护公子。”一句令下,百花宫众弟子欲闯进阵中,奈何无论从那面攻击都无用,他们根本进不了阵。 再看阵里面,从始至终,鬼杀都漠然的持剑站在那里,岿然不动,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这些人,发丝飞扬,妖娆的拂过他脸颊。 凛冽寒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威风凛凛,周身一股阴冷黑暗的杀气骤然升起。 “挡我者,死!” 音落,剑过,血飞溅,分不清谁是谁的。 听雪一式,听雪生花。 听雪二式,听雪破风。 听雪三式,听雪饮艳。 ****** 鬼杀渐渐杀得红眼,眼前不停闪过六年前那残忍的一幕幕,仇恨的血液在沸腾,邪恶的灵魂在叫嚣,他只想杀,杀,杀! 天地之间,任何阻拦他的复仇之人,杀无赦!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威力,昔日同门,今日刀剑相向,既可悲又可笑。 两人同时使出最后一式,繁华三千,听雪葬天。 砰…… 一声轰隆巨响后,强大剑气瞬间向四面扩散而去,所过之处,地裂人倒,残雪卷飞。 魂雨阵,破。 铛……赤霄对上邪碎剑。 鬼杀阴森森一笑:“慕容苏,你该死了。” 如此近的距离,看着这张脸,听着冰冷的声音,慕容苏神智顿时恢复几分,他面色扭曲,痛苦道:“……走……莫瑾……快走……” “哼。” 下一瞬,另只手腕一动,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已经刺进了慕容苏的腹中。 这样狠绝的一招,慕容苏立即感觉到那剧烈的疼痛,‘哇’地喷出一口血。 而站在不远处的白离魅看着这一幕,停止了催动咒语,今日这名白衣少年必死无疑。 他身形一动,人已来到鬼杀身后,一掌拍出。 咒语停止,慕容苏彻底清醒过来,然后一清醒就看到这样一幕,已顾不得腹中插着的匕首,一把抱紧鬼杀,身形一转,试图挡下这一掌。 谁料鬼杀在看到那黑影不见的瞬间,就早有准备,在慕容苏抱紧他时,顺势一转,手中邪碎剑直直刺出。 邪碎剑穿透掌心,这一动作完美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只恨,穿透得不是白离魅的心。 白离魅大怒捏住剑身,将鬼杀生生拖了出来,而慕容苏已经倒在雪地上。 鬼杀连忙松开邪碎剑,身形急退数丈。 他这一退,无月已趁势追上,银丝飞舞,缠上他的腰间,十指微动。 眼看鬼杀也要变碎尸,慕容苏见状咬牙站起,用尽全身力气提起赤霄。 银丝上带有剧毒,毒素已经开始蔓延。 该死!忘记还有这个小妖怪! 鬼杀眉一皱,双手结印,不等他祭出花月之焰攻向无月,一道红光横扫而过,斩断了银丝,他当即凌空一翻,落在高台之上,双手护在小腹上,那里方才痛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身影也落在他身前,一剑劈开冲上来的骷髅兵。 “小师叔。”鬼杀震惊的看着突然在眼前之人。 他长剑一挑,飞身而上:“莫瑾,这人交给我。” 无月冷笑,很是轻蔑:“不自量力,可悲。” 鬼杀抹去嘴角的血迹,反手在背上一按,解下琴囊,他心里很清楚凭他的能力,根本杀不死白离魅,况且他现在明显感觉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起来,但白离魅想要杀死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现在他就是要拖住,拖到天亮,或者拖到绯雪衣等人出来。 “呵,红玉七弦琴,好极了,今日就让我亲身见识下这七音杀究竟有多厉害。”白离魅凌空站立,俯视着鬼杀。 鬼杀抱琴而立,嘴角一勾:“老妖怪,那你可见识好了。” 言罢,五个指头滴出鲜血落在琴弦上,旋即,指尖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琴弦上快速拨弄。 琴声破空,宛若千军万马,来势汹汹,奔腾而至,激得地上残雪飞舞起来,迷了人的眼,慑了人的心。 琴音刚刚响起,众人便觉得胸口无端怦怦乱跳,心头也随之慢慢涌上一股异样感觉,他们仿若在一瞬间看到春的灿烂,夏的繁华,秋的清幽,冬的纯洁,他们神情如痴如醉,面含笑容,身上没了杀气,没了愤怒,没了血腥,最后展开双臂情不自禁的投入红色海洋。 内力低得开始陷入幻境之中不得自拔,内力高深点的人,立即打坐运功抵抗,不让琴声影响心神,奈何琴声如魔音,无孔不入,他们只恨不得双耳失聪,否则没死死于幻境中,已死于琴声下。 雪花随着琴声的变高变急,也激烈转动起来,渐渐地在这漫天雪花中,无数片带着地狱之红的花瓣卷席而至。 花瓣轻轻飘落在那些迷了心神的人身上,顿时红色的光晕在他们身上一点点扩散开来。 然后,人也好,骷髅也罢,皆被焚尽,消散天地之间。 霎那间,满目都是妖异的红光,就好似那如血的地狱红莲,它们肆意地生长,肆意地绽放,无尽无头,无休无止,势要焚尽一切。 浓浓血腥味,满眼妖冶的红,一时间,大地安静下来,只有魔音萦绕耳旁。 殿外如炼狱,结界内的太明殿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没人知道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琴声吹动风雪堆砌起一层雪墙,鬼杀在墙后席地而坐,指拨琴弦,以音开杀。 他垂着头,周身笼罩黑暗之中,鲜血从嘴角溢出,滴滴答答地落在琴身上,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脑中只有一个信念,他还不能倒下。 在绯雪衣出来前,他绝对不能倒下。 无月本来丝毫不会受琴声影响,偏生他动了心,现在虽不说多难受,但也算体会到了何为灼心之痛。 半空中,白离魅在感受到七音杀的恐怖后,立即化被动为主动,身形急掠而下,落在无月身边,手按在地上,同样筑起一道结界,紧接着他拾起地上一把长剑,身形如风朝着鬼杀直窜了去。 眼不能视,听力却愈发灵敏,在杀气将至的千钧一发,鬼杀蓦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扫向白离魅,双掌拍地而起。 琴随身动,在空中快速翻转,挡住道道剑气。 被这双眼看得白离魅心下一颤,手中攻势愈发猛烈:“你的七音杀如此厉害,我若不回敬你一份大礼,岂不是显得我太过小气。” 第四十九章 白离魅的话音刚落下,就见他宽大的黑色袖袍一挥,无数条筷子粗细的黑色小蛇飞出,朝着鬼杀破空而去。 霎时,鬼杀只觉得无数道阴毒眼睛正盯着自己,还伴有‘嗤嗤’之声,他下意识地疾掠后退,想要远离这让他莫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这一退,身形尚未稳住,白离魅已蓦然在他背后出现,挥剑砍向他的背脊之上。 转身以琴为剑发出攻击,怎奈攻势刚出就被一剑荡开,接着剑光一横,白离魅的剑在他右臂上划下一道血痕,一些黑色药粉顿时落在伤口上,以不可思议地速度浸入了他的身体。 鬼杀不退反攻,反手凌厉一掌拍出,白离魅没想到他会如此的不要命,当即被震退后好几步。 而一直强压满身伤的鬼杀也好不到哪去,身形微颤,口出鲜血,显然他也察觉到刚才那细微的变化,只是前有白离魅,后有阴冷恶心的气息在靠近,现实情况容不得他这会去多想。 前后夹攻,二选一。 他凌空一个翻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团阴冷恶心的气息杀去。 他坚信这世间再阴冷,再恶心的东西,也不会比白离魅还难对付。 白离魅见他转身攻向黑蛇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笑意,双手凌空,开始控制小黑蛇的攻击。 忽然间,鬼杀感觉腹中疼痛加剧,同时脑中一道声音响起…… ——阿瑾,小家伙醒了,快回来。 是绯雪衣。 这个时候听到绯雪衣的声音,鬼杀长睫一颤,没有半分的意外,两人间毫无保留的付出,无所顾忌的相爱,让他们彼此心灵相通,他也一直知道腹中有异动,却不懂绯雪衣这句‘小家伙醒了’是什么意思。 但是回去,怎么能够回去。 他一走,小师叔怎么办? 他一走,百花宫弟子,禁军怎么办? 他一走,结界必被破,绯雪衣就有危险了。 他不能回去。 ****** ——主子,我没事。 简洁有力的一句话,只是想里面的人能够安心。 绯雪衣是他的再生主子,是他今生的爱人,更是他腹中孩子的爹爹,他要保护他,如此而已。 曾经,他说我虽不能斩杀千军万马,但有绝对的忠心,绝对不会背叛公子。 现在,他依旧不能斩杀千军万马,但有绝对的能力,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绯雪衣,请相信我。 ——阿瑾,小家伙是没有意识的,它只会凭本能行事,它会伤害到你的。 绯雪衣焦急虚弱的声音还在传来,鬼杀却意念一定,斩断了与绯雪衣的心灵相通。 他竖抱七弦琴,指拉琴弦,无形音剑破空飞出。 音剑无情斩断黑蛇,没了攻击规律的蛇身,四处乱飞,其中一截落在鬼杀身上。 刹那间,鬼杀反应过来面前是什么东西时,他身形蓦地怔住,手上攻击停下来,飞落在地上,微微喘息着。 蛇,最恶心的东西。 “白离魅,你竟然出卖身体与蛇打交道。”木月人是一个信奉情荼花忌蛇的种族,在木月的黑暗禁地里,住着一条千年赤蚺,有些心术不正的木月人为了可以练习禁术,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就会私自去禁地找千年赤蚺,奉上只自己的身体,让自己重生。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白离魅根本就不是人,也不是百里魅的原本面目。 白离魅不可置信地猛睁大眼睛,煞气骤然迸出:“知道的倒是不少,可惜知道的越多离死也就越近。”双掌一聚,一团黑色火焰自掌心升起,旋即,手一挥,火焰爆炸开来,漫天黑雨直射向鬼杀。 这次,无处可逃,必死不可。 “公子。” “莫瑾!”慕容苏大叫,身负重伤还没缓过气的他站起来又倒下,只能看着鬼杀深陷危机之中。 “莫瑾,小心。”墨白与无月再次对上,这次因心里惦记着鬼杀,下手更是狠、绝、快,但无月岂是普通对手,他几次看到鬼杀身处险境,却无法脱身上前帮助。 一时间,一声声惊恐声同时传来。 鬼杀偏了偏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一直在凭着意志力支撑,现在听到这声音,心里也大感不好。 可是他内力几乎用尽,现在不过勉力提着一口力气,鲜血不断冒出染红白衣,他该如何来挡住这致命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红色身影从太明殿中掠出,挡在了鬼杀的前面。 电光火石之间,鬼杀一掌挥开绯雪衣,同时腹部散发出一点淡紫色的光芒,渐渐地,光芒愈来愈强烈,愈来愈大,将他慢慢托起到半空中。 最后,一圈紫光结界护住了鬼杀,漫天黑雨落至结界上,化为乌有。 狂风骤起,雪花漫天翻滚,来自地狱的黑暗气息瞬时弥漫开来。 顷刻之间,打斗喊杀停止,周遭的一切硬生生静止下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那突来之变。 紫光内,肆意翻涌的白色衣袍与根根青丝飞扬开来,一双眼血红的眸中,是愤怒与阴鸷不断交替。 他双手结印,念动咒语,祭出得竟是红色的花月之焰,这威力纵然鬼杀再练十年也无法赶上。 这熟悉的动作,熟悉的一幕,是月祭祀。 白离魅身形剧震,无比错愕地看着半空的白衣少年,猛地拔地而起,身心俱裂的怒喝:“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我要杀了你!” 半空中的人面无表情启唇,粗嘎阴冷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天地之间,杀吾者,死!” 绯雪衣黑眸愠怒,同时飞身而起,这小混球,鬼杀已经伤成这样,那经得起它这般折腾,它会要了它阿爹的命。 白离魅以一打二,毫不落下风。 已经没有意识的‘鬼杀’以一打二,招招狠毒,也毫不落下风。 惟独绯雪衣因给庆帝连输内力将近十个时辰,现在身体已处于极限边缘,他一面要控制住鬼杀不能伤到他,一面要击退白离魅,所以此刻三人对上手,他明显弱了很多,接连受下几掌。 三人之间的强大气流,刮得三人衣衫恣意飞扬,但混乱的局面并没持续多久,白离魅与‘鬼杀’已同时使出终极招数。 一声声天崩地裂的轰隆声响起,如雷震耳,周围建筑不断垮塌,砖瓦碎石纷砸而下,雪花烟尘弥漫,鲜血飞溅,好一副地狱修罗图。 与此同时,三人也被彼此的内力震飞了出去,摔落在地。 鬼杀身上结界消失,他面色痛苦的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殊不知命运是在开谁的玩笑,他落的地方正好在无月附近。 无月见状,嘴角划过残忍的笑,长剑一刺,朝着鬼杀方向丢去。 眼看剑就要刺中鬼杀的胸口,忽然一道黑影扑了上来。 下刻,长剑穿身而过,鲜血一滴一滴落下,落在鬼杀脸上。 这气息…… 鬼杀面上浮现一丝迷惘,一丝悲哀。 慕容苏,何必呢,何必呢。 ****** 尘烟落定,一切回归平静,白离魅无月不见了,鬼杀不见了,绯雪衣昏迷了。 ****** 雪香小筑。 满身是血的慕容苏抱着鬼杀轻轻放在床上,他摇摇晃晃的打来清水,为鬼杀清洗伤口,换了套干净衣衫。 坚持做完一切后,他又跪坐在床边的地上,摘去鬼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仍然还丑陋可怖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张脸,他却温柔地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出。 曾经的君莫瑾是那么美好,他却毁他如斯。 “……莫瑾,对不起。” 鬼杀浑身疼痛如焚,半响才冷声道:“你……让我走……”今日慕容苏两次舍命救他,但他依旧不会感激他的。 慕容苏摇头,剧烈咳了几声后,拉起他的手,说道:“莫瑾……六年前的事,我……我没资格再说什么,更没资格求得你的原谅。”事已发生,错已铸成,再去解释什么说什么误会,已经没有必要,就算当初是花容和白离魅联手制造出的误会,可他终究还是信了,做了,所以得到今天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权利去怨任何一个人,是他的心不够坚定而已。 鬼杀很想挣扎开他的手,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几次抽出手又被握住,他只得绝望的放弃了。 慕容苏将脸在他手背上,断断续续说道:“这里……叫雪香小筑……是我和你家……我终于带你回来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按照听雪谷……小院所建造的……这世是我负了你……”他一边说,鲜红一边不断从他口里溢出,转瞬流满两人的手。 “呵……我欠你那么多条人命……可是我已经无法还你了……我也无法……陪你走下去了……莫瑾……照顾好……自己……” “君师弟,师傅的仇……师兄到九泉之下……” “你……咳你闭嘴,我不要听你的声音。”这人莫名其妙,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慕容苏苦涩的勾了勾唇:“继续恨……恨我吧……”言罢,他慢慢地闭上了眼。 恍惚之际,他觉得自己变得好轻,原来他漂浮在半空中,原来他已经死了。 他漂浮在半空中,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嘶吼的人,那是一个陌生丑陋的人,却是他一生唯一爱过的人,是他伤得最深的人,也是让他心痛的人。 莫瑾,你为何愤怒,为何悲伤,是因为没能亲手杀死我吗? 呵呵…… ——慕容师兄好,我叫君莫瑾,以后多多指教。 ——师兄,我保证再也不去那些地方玩,你不要告诉师傅好吗? ——师兄,练剑一点都不好玩,我们去闯荡江湖好不? ——姑娘,你别看我师兄长得好,其实心眼黑着呢,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欺负我和师弟,这种人嫁不得。 ——师兄,等我回来。 ——好,三月后,我在此地等你,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对了,快到他和莫瑾的三月之约,他该去约定之地了。 意念一闪,他回到当初约定之地,山依旧,水依旧,树依旧,可是却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莫瑾忘记了时间?算了,还是他去找他吧。 眼前景物再变,这次来到的地方十分热闹,似乎是一个祭坛,这是那里?他明明从没来过,可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点熟悉呢。 祭坛上,带着红色面具的黑袍人正在手舞足蹈,还有大汉提着铁桶走来,他们倒出铁桶里的火红木炭,铺出了一条火炭路。 “花之子君莫瑾,你当真不后悔吗?”忽然,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 莫瑾! 慕容苏高兴的跑了过去,一个白衣少年登时映入他的眼帘,墨发黑瞳,淡雅秀美的如同雪莲花,正是君莫瑾。 “莫瑾,莫瑾,我来了!” 然而无论他怎么叫喊,君莫瑾都听不到,他开始着急了,跑过去站在君莫瑾的面前,想要拉住他的手,可是,君莫瑾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 慕容苏惊骇的看着自己身体,然后转过身,他看到君莫瑾走上了那条通红的火炭路,他看到他莹白的双脚被烧红,他看到他脸色越来越惨白,身体在摇晃,他听到他在唱歌,一首很好听的歌谣。 “不要,莫瑾……”他扑了上去,心痛的大叫大吼。 “莫瑾停下来,不要走了。”他一次次扑上去,一次次在君莫瑾耳边大叫,都无济于事。 就这这时,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身影来了。 是花容,但为什么冷星灵瑶他们也在…… 他这次又跑到冷星身边,然而结果仍是一样,他们全部都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一种从没有过的绝望渐渐笼罩住他,他呆呆的陪在君莫瑾身边,心里一直在想着这是那里,他要怎么带君莫瑾离开这里。 他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因为这一切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改变或停止。 当血腥味扑鼻而来,当漫天烟火升起,当君莫瑾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他跪在奄奄一息的君莫瑾身边,双手轻抚他的脸颊,莫瑾,你一定好痛吧。 他好恨啊,恨不得将花容这些人扒皮拆骨,再将他们的骨头碾得粉碎。 他好恨啊,为什么只能看着君莫瑾受苦,为什么无法阻止这一切,为什么不能替他承受一点。 “花容!慕容苏!我君莫瑾此生错信你们,死后我定会做鬼让你们血债血偿。” 这句诅咒犹如一个开关,将他的记忆瞬间打开,所有的一切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全部恢复。 他记起了,这是六年前的木月。 他记起了,他已经死了。 这时灵瑶已夹起火炭走了过来,他尽管已经看清事实,可还是扑了上去咬住灵瑶的手。 可,命运就命运,不会因他改变半分。 火炭入喉,君莫瑾活活痛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他跌坐在地,麻木且绝望地看着这群丧尽天良的人。 ——慢慢地,他疯狂大笑起来,慕容苏,死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太便宜,你为什么就死了,你凭什么这样轻而易举的死了。 他就这样愣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身边渐渐安静下来,他又看到来了几个黑袍人。 这次,他直接无视他们,飘进了祭坛上一架人皮鼓中。 那里,有他一生最重要的人。 “莫瑾,对不起师兄来迟了,从此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他蜷缩在鼓中,将君莫瑾轻轻抱进怀里,嘴里哼起方才君莫瑾唱得歌谣。 也不知过去多久,花容带着一名白衣人来了。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这白衣人,他认识,正是他自己。 原来,他们曾经相隔如此近的距离。 原来,真的只要一个转身,他就能看见他。 ——莫瑾啊,莫瑾,我愿下十八层地狱,赎我这一身罪业。 ——这样,来世相遇时,我还有资格去爱你吗? 慕容苏终于再度闭了上眼,眼前只剩下一片桃花林,而那人撑着油纸伞,站在树端轻笑。 他说:师兄,等我回来。 ****** 鬼杀摸到慕容苏的脸,手指放在他的鼻翼下,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 一瞬间,那的满腔悲恨无处发泄,唯有不停地吼叫:“慕容苏,你个混蛋,你快给我醒来!不许死啊!你欠我那么条血债,你还我啊!慕容苏,你混蛋,我不要欠你人情,你以为救了我,我就会原谅你吗!绝对不可能!你给睁开眼啊……我还没亲手杀你,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啊……” “慕容苏,你个王八蛋,我要把你尸体挂到花梦楼的门口去……啊……”他无力的拍打床沿,殷红的液体自他从眼中流出。 “你凭什么就死了……” 凭什么啊…… 第五十章 命运的齿轮,从来不会因谁停下,亦不会因谁改变。 一夜过后,朝中局势大变,醒来却无法下床的庆帝下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是赏封金千岁,第二道是收回慕容家兵权,第三道是将国师党派的轻则满门抄斩,重则株连九族,其行事果决,手段残忍狠辣且不留余地。 而此时的祭天阁被百花宫和御林军重重包围,外围却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指责声和谩骂声络绎不绝,当然指责得是庆帝,谩骂得是在场众人,更多是直接拿着武器反抗,他们不允许这些人侵犯他们神圣的国师,他们要保护他们敬仰的国师。 从最开始庆帝就猜到这种结果,所以一直不敢动祭天阁,但经历过昨晚,现在白离魅不见踪影,正是铲除祭天阁的最佳时间,他要告诉北疆子民谁才是他们的皇帝,是谁在保护他们。 朋友为他、为北疆,舍命如此,他岂能再继续让祭天阁存在,那怕以暴制暴,他也在所不惜。 这次,势要将祭天阁的势力一次拔除。 “回宫主,没有找到公子。” “回宫主,没有找到公子。” 云朔丞看着眼前的废墟,沉声道:“继续找,给我挖地三尺的找。”找不到鬼杀,雪衣醒来一定会发疯。 他认识绯雪衣十年来,见过最虚弱的雪衣,是和商子洛联手杀白离魅那次,绯雪衣足足昏迷半个月才醒来,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更严重。 哎,若非彼此早已熟悉,若非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 他一直知道绯雪衣体质与常人不同,他若累到极致或者功力消耗到极致,身体就会变得虚弱无力,甚至昏迷不醒,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所以每次绯雪衣出门,他都要为他瓶瓶罐罐收拾一包袱,没想到上次出去捡个鬼杀回来,那一堆药全都用在鬼杀身上,更把心丢在鬼杀身上。 但,这次雪衣的情况…… 云朔丞抬头天空,寒风刮在脸上生疼不已,而那妖红彤云给人窒息沉闷的感觉,就像一双大手死死掐住咽喉,透不过气来。 “又要下雪了,真是难受啊。”云朔丞叹了口气。 帝都,开始落雪。 这场雪整整下了两日两夜也不见停下的迹象,将整个帝都都妆点在白皑皑的世界中。 鬼杀是被腹中陡然升起的一股火热焚烧痛醒的,这股火热根本没有预兆,好似它本就存在一般。 这火烧火燎的痛,让他忽略了那满身的伤痛,现在只恨不得刨开肚皮取出这团火,终于,他再忍不住捂着肚子滚了下床。 房门被推开,随即一道声音飘来。 “小……君公子。”是冷星。 鬼杀痛苦地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就像挂着铅块似地,沉重地睁不开,等到好不容易睁开双眼,他反而瞬间平静下来,那怕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太明殿外的一战,他中了无月银丝上的毒后,他眼睛就开始看不清东西。 他中白离魅一剑后,有奇怪药粉浸入身体,也不知道又是什么狠毒玩意。 然后,那漫天黑色火焰雨,绯雪衣冲出来护在他身前,而他挥开了他。 然后,他没了意识,等到再有意识时,慕容苏为他挡下致命一剑,带着他回到雪香小筑。 呵…… 然后,然后容苏死了,他昏迷了。 冷星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过来单手扶起鬼杀,他的右臂在前段时间就已经被慕容苏斩断,武功也被废除,六年前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人,只剩下他活了下来。 鬼杀慢慢站起身,扶着腹部在桌边坐下问道:“这是那里?” “雪香小筑。”冷星将一碗白粥递到鬼杀面前:“你已经昏迷两日,这是熬得白粥,你吃一点。” 鬼杀手放在桌上,一点一点摸到粥碗默默端过来,他的确需要补充力气,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顾肚中的小家伙。 冷星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满是惊愕:“你的……” “瞎了而已。”鬼杀面色如常,木然的说着。 冷星一时无言以对,想了想,慢慢地开口:“……少主……少主因担心体内虫蛊被控制,一早就交代我,若是他死,就将他的尸体烧……他无脸见慕容列祖列宗,所以不可以带他回慕容府,我便在院中立了个衣冠冢,而骨灰要葬在那片桃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他而去,最后连他的少主也离去,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极大玩笑,赔上所有的性命,唯独留他苟活活在痛苦中。 鬼杀闻言沉默,许久后淡淡嗯了一声。 “……不收手吗?” “白离魅还没死。” “我的命随时都可以奉上。”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鬼杀一顿:“留着吧,他既然没有杀你,你就替他活下去吧。”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这个道理他懂,冷星懂,慕容苏也懂。 冷星苦涩的笑了笑,没再言语,若是可能,他多想追随少主一起去死。 也不知是不是小家伙饿了,一碗粥下肚,鬼杀竟觉得腹中不再有灼烧感,整个人恢复几分力气。 吃完饭,冷星给鬼杀做了一根木杖,带着他来到院中。 鬼杀看不见衣冠冢是什么模样,他只是静静站在衣冠冢前面,手按在墓碑上,缓缓说道:“慕容苏,人的一生就如这雪花,终究要九九归一,归入尘土,而我和你之间的一切仇恨,今日……” 碑碎,恨……散了吧。 手掌下略一用力,墓碑登时碎裂一地,他飞身离开。 他活着在世上,不应该只活在仇恨的世界里,除了复仇,还有更重要的人值得他去珍惜,去保护。 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为绯雪衣和小家伙。 ****** 从雪香小筑出来,鬼杀直奔千岁府,在府门口再次遇到那个叫做宁珞的小乞丐,这次宁珞似乎是在特意等他,看到他时明显激动不已,因为那个哥哥托付给他的事,他终于完成。 宁珞只是替君小七传了几句话给鬼杀,原来君小七在花容离开不久,就自己逃出来藏在乞丐窝,现在君小七已经离开帝都,说是要到处游历一下,让鬼杀不要担心。 鬼杀心中的那块大石就此落下,君小七性子太过冲动,是该去好好的磨练,当初他在君小七这个年纪时,早就离开族到处游历了。 鬼杀的突然回来,让阴霾两日的千岁府顿时热闹起来,柳伯看到鬼杀的样子后,老泪是抹了一把又一把,一口气险些哭背过去。 庆帝将绯雪衣一事压下,所以千岁府的众人并不知道绯雪衣现在的情况,众人只知道他们的主子受了点伤,还在宫中修养。现在看到鬼杀回来,蓝总管欲派人进宫禀告庆帝,谁料却被鬼杀阻止,因为他想要去亲自进宫接他回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雍容华贵的驷乘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鬼杀刚从马车中走下来,一旁太监立即撑着伞到他头顶,挡住飘落的雪花。 而早在宫门口等候的云朔丞见到他下车,忙迎上来扶着他嘴里直念叨:“没事就好,回来就好,若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云朔丞就死一百次,也赔不出一个你给雪衣啊,你没事真好,真好,等看过雪衣,我便给你看看眼睛。”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太了解这二人,不见彼此安好,是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做的。 那充满哽咽关心的声音,听得鬼杀心头一热,淡淡点头:“他呢?” 云朔丞身形几不可见的微颤了下,道:“在内殿,我带你去看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只要没死,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所以他不在乎眼睛瞎了。 一路上,鬼杀顺便询问了金贵富贵那晚的情况,当听到他自己身上的变化时,他的手不禁放在腹部,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十分清楚那一刻他已经没了意识,所以那一刻与其说是他,倒不如说是用他身体的小家伙。 思及此,他垂眸暗忖,腹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为什么绯雪衣能感受它,为什么他就不能? 不过不管是什么,都是他和绯雪衣的孩子,一个还没出生就知道保护自己和阿爹的孩子,他怎会不喜爱,就算真得是来自地狱的魔鬼,那他这个做阿爹就拼尽所有也会净化掉他身上的魔性。 在听到三人对战时,自己与白离魅同时都伤了绯雪衣后,他又皱起眉,想到刚才云朔丞的那句做好心理准备,他已经大概能想象出绯雪衣伤得有多重。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等他坐到床边摸到那人时,他才体会到何为惊骇,何为失措。 他紧紧抓住云朔丞手臂,木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慌,他颤声问道:“这……这是谁?我的主子呢。” “他就是雪衣啊。”云朔丞低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痛声道:“以前他身体耗损太大会昏迷,但这次我检查他身上的伤,发现伤的确很重,却不至于……也许是白离魅做了什么手脚。现在我们带他回弘灵山,那里有药池,先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再说。” 听他说完这番,鬼杀已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绯雪衣的身体情况他一直都知道,而且他怎会不知道这躺着的人就是绯雪衣,那熟悉的气息,那唯有靠近他才跳动的心,都在告诉他,这就是绯雪衣。 但突然面对这想都没想过的惊天改变,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他多希望这是在梦里,可这毕竟不是梦。 鬼杀再度摸索到绯雪衣的手紧紧握住,重重地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强迫自己必须冷静。 他不说话,整个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等着他开口。 孰料半响后,他蓦地睁开眼,抱起昏迷中的绯雪衣一言不发地出了屋,足尖一点掠上屋顶,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内。 第五十一章 鬼杀抱着绯雪衣离开皇宫没多久,便被墨白给半路给拦下。 墨白见鬼杀那双眸赤红,神情恍惚的样子,心疼不已,劝说许久,鬼杀都只是默默垂着头,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就好似抱住怀里人,就抱住了他的全世界一样。 这幕刺痛得是墨白的眼,墨白的心:“君莫瑾,你可以不相信外人,难道连小师叔都不相信了吗?” 这次,他缓缓的摇了摇头:“小师叔,我没有不相信任何人,我只是心里好难过,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三人交手,他相信绯雪衣若不顾及他,岂会受下这么重的伤。 墨白气道:“莫瑾,你这个一旦发生什么事,就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的毛病,必须得改。当时候情况危机,谁都不想变成这样,况且再厉害的人也会倒下,更别说在这之前他还给庆帝输内力数十个时辰,你又何必自责,你想要照顾他,就得先将自己身上的伤养好,否则怎么去照顾他。倘若你想他一直都这样下去,你就尽可带他走,届时真正害死他的人,就是你君莫瑾。” 鬼杀愣了下:“不,我怎么舍得他去死,我……我只是想带他回弘灵山。” ****** 此时的某小镇暗巷里,一辆通体全黑的马车停在那里久久不动,偶尔有大胆好奇的人进入暗巷中。 在掀起厚重的黑色车帘那瞬间,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人已被拖进了马车内。 马车微微晃荡片刻,然后又回归平静,暗巷如初,没人注意到那一条条消逝的生命。 ****** 自那日鬼杀带着绯雪衣回到弘灵山,不知不觉已经大半个月过去,柳伯和凉风也被接到山上,照顾他和绯雪衣,而墨白则带着云朔丞返还弘灵山与帝都之间。 大雪覆盖的弘灵山,茫茫白皑,异常寒冷,但鬼杀每日还是坚持去后山坡,将覆盖在情荼花上的积雪清除。 现在的他小腹微微凸起,再穿着厚重的衣衫,行动上已经略微的笨拙。 在这期间,白离魅就像突然消失了般,没有任何消息,绯雪衣没有醒来,而他的眼睛依然看不见。 云朔丞看过他的眼睛和伤口,回去闭门翻查书籍几日,终于诊断出他是中了木月魔物千年赤蚺的毒,必须吃下赤蚺的胆才解毒。 他听后,淡淡地抿了下唇,白离魅既已把身体奉献给赤蚺得到重生,能得到赤蚺毒,自然不足为奇,但要杀死这条千年赤蚺取来胆,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东西能杀死吗?或者说它会死吗? 所以,他放弃了,并让云朔丞将此事保密,不得告诉任何人。 现在,他只想陪在绯雪衣身边,守着他醒来。 柳伯不止一次告诉他,绯雪衣是个雪白漂亮的孩子,十分逗人喜爱,小公子出来后也一定会好漂亮。 这话听着实在诡异,可这就是事实。 他记得绯雪衣曾说过他四岁时被丢弃在弘灵山,现在他又变回四岁模样,人亦依旧在弘灵山,这是不是命运的再度捉弄呢?他不清楚。 绯雪衣变成四岁孩童的这个认知,让他在无数个夜里睁眼到天亮,那些夜里,他就静静看着身边软呼呼的绯雪衣,虽然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他说:吾妻,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身边陪着你。 他还说:吾妻,让你担心了,我很快就会醒来。 可是这一等,他已经忘记时间过去多久了,他只晓得绯雪衣一直没有醒来。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忘记枕边之人是谁。 他只隐约记得,他在等一个人。 …… 同时柳伯心底生出一股不安,他发现他家公子变了,这个变不是指性格,而是指样子和其他。 经过长久的静心修养治疗,他家公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是在某一天,他发现他家公子那一头如缎墨发,竟然有几根爬上了银白的光晕,随后一天一点,渐渐地,凄凉的银白色蔓延至根根发丝,那一头墨发赫然成了一头银发。 伴随着银发的滋生,他家公子开始忘记事物,很多时候前一刻和他说的话,下一刻他就再不记得,又会转身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终于,他不再记得云朔丞,不记得墨白,不记得凉风,他的记忆在快速倒退…… 尽管如此,却偏偏记得每日去后山坡照看情荼花,记得每日抱着绯雪衣抱药池。 这吓坏柳伯,疼坏墨白,急坏云朔丞,把脉,扎针,样样都试过,还是不见半点起效,他依旧在忘记事,忘记人。 有一次,柳伯看着那从头到脚都是雪白,唯独眼睛上蒙着一条三指宽黑色锦带的人,问道:“公子,你还记得你怀中的人是谁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柳伯叹道:“那你为何要抱着他?” 他的唇紧抿成线,慢慢说道:“可是如果不抱着他,我的心就不会跳,我的心就会好空。”一贯空洞冰冷的声音,也只有在提起怀中人时,才染上一丝柔和。 这话一出,柳伯转身离开,泪水爬满他的那张老脸。 云朔丞鼻头酸涩,手中的药碗当即摔落在地,深褐色的药汁流满一地。 墨白在雪地里饮酒狂舞,最后化作一声悲凄的嘶吼,他如大鹏展翅般掠起,伴随他二十多年的剑,孤零零插在雪地里。 而,墨白走了。 天地之间,随风而走,随风而游。 ******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暖暖春风扰乱一池碧水,撩起一股股思念。 这日,柳伯做好饭,照例去后山坡叫鬼杀。 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人负手而立站在山头上,旁边立着一把花锄,春风撕扯他的衣袍,一头没扎没束的银发随意披散而下,一缕缕银发在风中肆意飞扬,更显得那条覆在发丝上的黑色锦带尤为突出。 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仰望已经暗下的苍穹。 但柳伯知道,他没有。 “公子,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好。”他慢慢转过身,那是一张如玉的脸,双唇轻抿泛着淡淡的嫣红,鼻若悬胆,如果揭开覆在眼帘上的锦带,是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和冰冷的黑瞳。 柳伯每每看到被云朔丞恢复容貌的鬼杀,心里既喜且悲,喜得自然是鬼杀能恢复如初,悲得是鬼杀眼睛看不见,嗓子也无法恢复。 “公子,我们真要带凉风一起走吗?”绯雪衣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三日他们将动身回木月,公子说白离魅是木月人,这事便是木月族内的事,不必牵扯无辜之人进来,他们还是回木月等白离魅的出现。 “他既然是我的师弟,还是跟在我身边,由我照顾比较好。”他的记忆虽然没了,但是柳伯记得这一切,柳伯是带大他的老仆,也是他信任之人。 最初,发现丢失记忆,他也曾痛苦过,无助过,可每当此时,腹中小家伙就会极度的不乖,它会想方设法表示它的存在,让他再没心思去胡思乱想。 而且,隐约中有道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他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回来,他就能记起所有事。 所以久而久之,他亦觉得无所谓,反正他知道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就好。 柳伯又道:“公子,你现在身子愈发地不便,明日就由老奴来吧。” “不必。”鬼杀抬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淡淡回了句。 ****** 用过饭后,鬼杀径直的回屋,抱起绯雪衣去了浴池。 白雾蒙蒙,轻烟袅袅,鬼杀全身赤裸的靠在水池边,长长银发在碧水中凌乱飘散,就犹如一朵不染淤泥的白莲,纯洁无暇,而安静趴在他身上的绯雪衣,面容精致漂亮,白皙的脸颊上那滴泪痣格外醒目。 他现在腹部凸起,绯雪衣这样趴在身上,没过多久,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坐直身子,打算将怀里的绯雪衣从新摆个位置。 只是摆弄半天,也没能摆出个舒服的位置,他索性抱起人坐在池岸边。 他伸手摸到旁边的衣物,随即从衣物上取过一根纤细的红绳,拉起绯雪衣的一只手,小小手掌,肉呼呼的,他的手正好包裹住这只小手。 “绯雪衣,三日后我们就要离开盛京,你若再不醒来,就没机会与你的朋友道别了。”两手相握,细长的红绳在两人手腕上来来回回的缠绕,最后打了个结,两人之间便有了结。 话音落下,一如既往的无人应答。 “这叫夫夫结,在木月的新婚夫夫,月祭祀会亲手为他们系上,代表他们这一生将紧紧缠绕在一起。”他微微的皱起眉:“……关键是现在我只知道你是绯雪衣,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片刻后,他衣袍一裹,将人裹进怀里:“罢了,今日有点累,我们早点休息吧。” 这一夜,依然平静地过去,没有发生什么事。 然而,翌日的大清早他就被一道软糯糯哭声给吵醒,伴着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第五十二章 猛然间听到这道稚嫩的声音,鬼杀心里莫名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惊喜和激动,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因为在这弘灵山除了绯雪衣就别无其他小孩,所以这道声音自然是绯雪衣。 有声音就代表绯雪衣已经醒来,而绯雪衣醒来,他的心,瞬间安下。 “雪衣,你已经哭了快半个时辰,你停会好不……”这是云朔丞的声音,今天天尚未亮,他的房门就被一脚大力踹开,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小人儿,他愣愣地看着来人,然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来弘灵山的路上。 绯雪衣小手在桌上蓦地一拍,怒瞪着他,边打嗝边说:“闭……呃闭嘴……你赔我的阿瑾……我要以前的阿瑾……呃……我不过昏迷一段时间,阿瑾就变成这样……若我睡上半年十月的,你还不把阿瑾给我照顾的遇风就倒……呃……”他怎么都没想到,一觉醒来还没来得急接受那些记忆,就发现自己变小不说,连阿瑾都翻天覆地的大变样,那脸蛋他还没仔细的看,光是那一头银丝就已刺痛他的眼,心疼得简直要他的老……小命。 云朔丞折扇猛敲头,明明现在看起来比以前圆润好不,这人什么眼力,真是的!而且他为什么都不惊讶鬼杀恢复了容貌?不惊讶自己变成孩子?他那一双紫眸又是怎么回事…… “千……绯公……”柳伯站在一旁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支吾的提醒道:“小千岁,你已经昏迷将近四个月。”与半年其实相差不多,后半句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绯雪衣面上一滞:“真的?” 云朔丞和柳伯同时点头,不禁暗忖:你都不看外面积雪没了,桃花开了,垂柳拂岸了的么。 绯雪衣小眉头皱了皱:“柳伯,劳烦你去做早饭,云庸医你先到处逛逛,晚点我有话和你说。” 话毕,他跳下凳子,小身影就要越过两人进卧室,云朔丞却一把抱起他出了屋。 ****** 再回来时,绯雪衣脸蛋黑如锅底,云朔丞则双眼乌青站在院中,显然云朔丞已将鬼杀情况一清二楚的告诉了绯雪衣,所以才落得这个下场。 他轻手轻脚来到床边爬了上去,盘腿坐好,静静看着鬼杀,慢慢地,纯净的紫眸里氤氲起一层水雾。 现在的他拥有着前世记忆,他也记起一切。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白离魅,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背上有花的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模样,知道自己为什么四岁出现在弘灵山,还知道自己有一个又笨又傻的名字,雪胖。 可是,他却如此喜欢这个名字。 而他,阿瑾,白离魅,北疆,木月,一切起因百里魅的嫉恨而起,三百年后命运让他们再度相遇,要解决掉这桩三百年前的旧事。 百里魅拍在他天灵盖的那一掌,打散他的一魂两魄,把他的记忆拍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零星片段,也让他有了这特殊体质。 幸好,幸好,心中仅存的那点执念,致使他没有错过他前世的主子,这世的爱人。 ——裳无月,你是人,我是一只普通雪狐。你说人只能和人在一起,因为你这句话我开始努力修行,你老问我为什么要做人,那是因为做了人,就能与你并肩而立,与你相爱缠绵。 ——然,你四岁时救回我,十多年过去,我还是只狐狸,你却要嫁人了,我心灰意冷,决定还是做只普通狐狸陪着你身边便好,可你终究对我动了情,否则怎会在临死之际,还要引心头血换我成人;否则怎会因为救不了我,那般痛苦;否则怎会在你出嫁赫连宸的那日,遍山寻我,树枝划破你的大红衣袍,你却毫不在乎,但却在看到被百里魅挂在树上的我,杀气四溢,慌了神。 ——最后,裳无月终究没能嫁去北疆,因为百里魅反了。 前世的裳无月承受背负太多,所以这些记忆,他并不打算告诉鬼杀,鬼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他心疼都来不及,怎能让他再继续去承受这些痛苦。 绯雪衣轻叹口气,双手捧住鬼杀的脸,一个浅浅的吻轻轻印上鬼杀额头:“吾妻,原来我已经爱你这么久。” 鬼杀突然在这时睁开眼,一滴温热的东西恰好从上方落下,落入他的眼中。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别担心。”别担心,我只是瞎了,失去记忆,但我心的回来了。 “我没事。”我没事,只是变成小孩而已,但我依然可以照顾你,保护你。 ****** 气氛沉默下来,却没有半分尴尬,绯雪衣近乎痴迷的看着眼前之人,那无神的双眼,陌生的面容。 他的阿瑾,长得真好看。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对,鬼杀被那道灼热目光一直注视,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直到他腹中传来一阵咕咕噜噜的轻响,他当即提着绯雪衣的后领口,将人提到一边放着:“我饿了,先起床吧。” 绯雪衣小身板敏捷一跃,足尖在屏风上轻轻一点,小手臂一览,取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身形一旋,又落回床上,开始为鬼杀穿衣梳头。 “阿瑾,这几个月辛苦了你,为夫真是太不称职。” 鬼杀微愣,一个四岁孩童自称为夫,着实让人一时有点无法接受,那怕他知道眼前人实际已经二十多岁。 “你醒来就好。”而他更是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让你担心了。你现在不记得以前的事,是因为毒素已经侵入你的脑部,待解除身上的毒,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赤蚺毒是毒中之毒,入肌后三日,十日开始白头,一月开始忘事,最后七窍流血而亡。鬼杀是因为有小家伙压制着体内的毒,所以鬼杀症状才出现的如此晚,若是小家伙出生…… 还有白离魅,那一战他伤着这样,白离魅显然也好不到哪去,现在一定正躲在什么地方养伤,若是伤好…… 这两件事重重压在他心头,他已经没心思再去管其他,他们必须尽快赶回木月,杀掉千年赤蚺取来胆解毒。 “阿瑾,我们今日就启程回木月,一路上你若是难受就说,知道吗?” 鬼杀疑惑:“为何这样急?” “这里毕竟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些回去重建木月。” 绯雪衣手小,那满头银丝刚让他挽好发髻,玉簪还没来得及插进,就已散落开来。 鬼杀本耐着性子任由他折腾,但见他数次都不成功,只得从枕下摸出一根银色绸带递给他。 “以后会回来吗?” 绯雪衣会意的接过,小手从他耳际两边捞起两缕发丝束住:“你想回来,我们就回来。” 鬼杀点头,复又说道:“能让你朋友帮忙照看后山坡的情荼花吗?” “当然。”这里是当年赫连宸为裳无月所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三百年,是该让庆帝还木月族一个清白了。 早饭的时候,绯雪衣又端着碗,一口一口的喂鬼杀吃,这幅画面,看在柳伯和云朔丞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别扭,怎奈当事二人浑然不觉。 庆帝在知道绯雪衣醒来后,亲自从盛京赶到弘灵山脚下。 绯雪衣将心中的决定和庆帝说过后,庆帝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点头,说千岁府会永远留在那里,随时等绯雪衣的回来,并且他们的后代将世袭继承。 绯雪衣听后没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家伙以后的路,由它自己决定,他这个做爹的无权干涉。 对于庆帝赏赐的一大堆物品,绯雪衣从中选出部分实用的,又写信一封让百花宫弟子人送至大漠商子洛手中。 鬼杀本就没什么东西,除了一把琴和一大包红艳艳的纸,柳伯说那是绯雪衣曾经折腾满院风车所用的纸,柳伯还说绯雪衣就是用这个虏获他的心。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的过往,这种感觉有些苦,有些涩,还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绯雪衣是这样的人,原来他们之间有如此清闲时刻。 …… 待所有事全部安排妥当,绯雪衣便带着鬼杀悄然离开,云朔丞同行,为避免被白离魅发现行踪,他们选择乔装打扮,而庆帝派出的五万大军走得另一条路。 宽大舒适的马车内,鬼杀躺着正在闭目休息,绯雪衣则拿着绣花绷子坐在他身边,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几本书籍。 从上车开始,云朔丞双眼就一直瞪在绯雪衣身上,从未移开过。 一个四岁孩童绣花,说是要给自己儿子绣衣服。 一个四岁孩童翻书,说是要给自己儿子取名字。 “雪衣,可想好你儿子的名字?”看着某人在绣花绷子上和书籍上来回折腾三四个时辰,仍旧一脸的苦相,云朔丞忍不住问道。 “哎,朔丞啊,我现在终于知道做爹有多苦,依我看就让小家伙随阿瑾姓,名字让阿瑾做决定便好,反正我是入赘的。”绯雪衣重重叹口气,上车前鬼杀说你儿子还没名字,这话的言外之意,该给你儿子想名字了,可他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一个喜欢的名字。 云朔丞掩嘴轻咳,心里腹诽:你岂止是做爹,你还做了娘该做的事。 “那你可以不要做。”鬼杀冷冷的插上一句。 绯雪衣手中东西一扔,扑了过去:“阿瑾,你醒了,是不是颠得难受?” 鬼杀熟练的提起他,放进怀里:“男孩绯卿泱,女孩绯卿歆,不过一般不会是女孩。” “阿瑾做主便好。”绯雪衣顺势在他怀里蹭了蹭,亲昵的咬了咬他的嘴唇,以前他就最喜欢这样抱着自己。 云朔丞脸皮素来比较薄,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而在他们回木月的同时,一辆黑色马车也正在朝着木月缓缓而去。 后面的几个月里,鬼杀越来越嗜睡,绯雪衣大多数时候都在埋头研究食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下游的,他几乎都做了个遍,就恨不得天上飞来一条龙,他去打下来做给鬼杀吃。 鬼杀经他这一样补,肚子就如滚雪球是看着大,到最后鬼杀吃怕了,只喝得下白粥。 但是俗话说得好,你最怕什么偏来什么,再有几日他们就能回到木月,偏偏这个时候,鬼杀肚中的小恶魔不愿再等,不满九个月就闹着要出来。 这可急坏绯雪衣,一边握住鬼杀的手,一边对肚皮里的小家伙又是威胁又是怒骂,可丝毫没有效果,鬼杀的疼痛还在持续,云朔丞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绯雪衣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他从没想过男人生子会如此恐怖,那殷红的鲜血就像止不住般,汩汩流出染红整个床榻。 鬼杀就虚弱的躺在血泊里,嘶声的喊叫,那叫声让他心碎自责,恨不得一掌拍飞那小混球,敢这样折磨他阿爹,其实他更想一掌拍飞自己,他不该让他的妻遭受这种罪。 小家伙出来那刻,鬼杀当即晕了过去,无论绯雪衣怎么叫,输多少内力给他,就是不醒。 已经被惊吓一整夜的绯雪衣,神智顿时被摧垮,哭了出来,他这一哭,小家伙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一对小父子哭得一声比一声大,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惊天动地,最后双双哭晕倒。 第二日,小家伙饿醒了,柳伯将挤好的羊奶喂他,小家伙死活不吃,就在柳伯和云朔丞一筹莫展之际,绯雪衣醒来。 醒过来的绯雪衣已经平静下来,在听过柳伯的述说后,他对着绯卿泱便是耳提面命一番,然后打着他小红伞悠悠然的进入林中,再回来时,翘腿侧身坐在一头母豹背上,看得柳伯和云朔丞眼皮直跳。 ****** 木月,曾经的人间仙境,现在的一片荒凉,从六年前那件事后,木月头顶的这片天空就不再斟蓝,而是乌云密布,厚重得令人沉重,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绯雪衣对木月的熟悉程度,惹得柳伯频频看他,心里直纳闷这人怎么会如此熟悉木月。 绯雪衣轻笑一声,随即垂眸,没有多做一句解释。 天月宫内,将鬼杀安置好,绯雪衣在屋外布置好结界,这才转身去了绯卿泱的屋。 现在他变回当初成人状态,功力自然大减,想要杀死千年赤蚺,根本就没有半分把握,然而就算他现在是正常的绯雪衣,大约也就最多二分把握能杀死那老魔物。 不过为了鬼杀就算拼上这条命,他都在所不惜,又岂会管它有几分把握。 来到摇床边,他伸出手在绯卿泱白嫩的小脸上,狠狠一捏:“泱儿,睁开眼。” 突然来的疼痛,让正在睡得酣香的绯卿泱倏地睁开眼,一双紫眸全是怒气的瞪着罪魁祸首。 绯雪衣挑了挑眉,一把抱起人:“看什么看,你爹我的确长得漂亮。” “……”绯卿泱咂巴了下嘴,神情很是不屑。 “乖泱儿,现在跟爹去杀条丑蛇,杀了它,你阿爹你就会醒来,回头爹再给你做最鲜美的蛇羹。” 绯卿泱软软的趴在他肩上,压根听不懂这个小爹爹在念叨什么,不过他听到阿爹两个字后,小手兴奋的在绯雪衣身上乱抓。 虽然现在是夏季,但绯卿泱毕竟才出生一月,绯雪衣给他穿戴仔细后,又找来绸带将人固定在自己胸前,背上小红伞,拿起和他一样高的邪碎剑出了天月宫。 禁地,这个曾经来过几次的地方,没想到再踏进这里竟然几百年后。 二人已来到禁地深处,四周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绯雪衣只得凭记忆来识路。 渐渐地,鼻间腥臭味腐烂味越发浓重起来,绯雪衣脸上神色也凝重到极致,他每走一步都格外的小心,格外的缓慢。 绯卿泱本能的感应到危险在逼近,两只小胳膊死死缠住绯雪衣脖子,眼中却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绯雪衣以为他在害怕,忙拍拍他的背,轻声安抚道:“吾儿不怕,爹爹在。” 他的话音刚落下,倏然,平地卷起一阵怪风,腥臭难闻。 旋即,只见一片漆黑之中,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东西漂浮在半空中,泛着幽幽绿光,居高临下的照着绯雪衣父子。 “原来是两个小孩,来得正好,我好久没吃过人,都快要忘记人肉是什么滋味,但是看到你们,我似乎已经闻到鲜嫩的肉香,桀桀桀……” 低哑刺耳的声音伴着阵阵恶臭传来,绯雪衣嫌弃地皱起眉头,软糯糯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道:“今日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那道声音又响起,口气充满轻蔑:“桀桀……就凭你个小娃儿?” 绯雪衣听言冷傲一笑,手上邪碎剑直指半空中:“丑八怪,没听过上阵父子兵吗?” 第五十三章 他这话一出,赤蚺就好似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血盆大口猛张,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笑声,巨大的尾巴不停拍打地面,地面登时晃荡不已。 但它没并笑多久,毕竟一条蛇独自笑,是笑不了多久的。 绯雪衣没有因为它的笑而放松警惕,面前这个怪物活了上千年,不是一般的阿猫阿狗,可以由着他摆布,这次稍有不慎,他和泱儿就会成为这个怪物腹中食物,他不得不谨慎。 他屏息静气,握紧手中的剑,静静地望着它,打算在它准备发动攻击前的那一瞬,抢先发出攻击。 果然没过多久,赤蚺很是突兀的停止大笑,大嘴朝着四面吐了口气,立即有四朵绿幽幽的火焰飘到半空中,四周赫然一亮。 火焰诡异的闪动着,还隐隐散发出一股的香气。 这香气,有迷幻作用。 绯雪衣袖袍一挥,一道紫色结界出现,将他和绯卿泱笼罩其中。 隔着结界,他终于再次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庞然大物,不对,它似乎比三百年前更加的庞大了。 粗壮如柱的漆黑蛇身盘踞一坨,蛇头扁平呈三角形,上面布满一个个疙疙瘩瘩,形态丑陋恶心至极,看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赤蚺那双如拳头大小的墨绿色眼睛也正阴冷的打量着绯雪衣。 只见紫色结界内,一名约莫三四岁的红衣孩童冷冷而立,他模样精致,眉目凌厉,额头上缠着一条红色额带,黑发用了根红色璎珞整齐的高高扎束,留下些许垂在脸颊两侧,一双罕见的紫色眼瞳幽深如海,丝毫不像一个三四岁孩童该有的眼神,整个人虽小,但气势逼人。 他单手持剑,因为手太小的缘故,剑柄是被绸带缠绕在手上的,而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与他穿着一模一样的婴儿,婴儿估计出生不久,头上带着一顶老虎帽,正软软的趴在他肩上。 刚出生的婴儿最是美味,赤蚺变得目光愈发贪婪,蛇头兴奋的上下摇晃:“小小年纪能有如此修为,的确不差,只可惜你……你父子二人……桀桀桀……好想吃你父子二人啊……那白嫩的身体……”不知名的绿色液体从獠牙的缝隙里缓缓流出来,滴落在地,地面立刻被腐蚀发出‘滋滋’声响,随后一股暗绿色的烟雾冒出。 这话听得绯雪衣直犯恶心,这场景看得绯雪衣直皱眉头,手指在剑身上一弹:“丑八怪,麻烦闭上嘴,你口太臭。” 赤蚺摇晃得正起劲的头霎时一顿,转瞬身子忽然晃动,摇头摆尾之间,地动树摇,威势惊人,一团诡异的黑气从它巨口中喷出。 明显,被某人激怒了。 绯雪衣早有防备,在它血盆大口再度张开之际,他已平地跃起,凌空一翻,剑尖直刺赤蚺的七寸之处。 打蛇打七寸,这一剑若是刺中,赤蚺必死无疑。 然而赤蚺并非普通巨蟒,它身形虽然庞大却不笨拙,粗大蛇身扭转,鲜红恶臭的蛇信子朝着绯雪衣直卷而去。 七寸已错开,绯雪衣足尖在它身一点,身形急闪,避开带着剧毒的蛇信,也幸亏他的身形小巧灵活,当即闪身站到赤蚺的头顶。 内力灌入剑身,刺入扁平的三角头。 锵…… 坚硬的鳞片,竟然让能绞断普通兵器的邪碎剑不入分毫。 绯雪衣心里震惊,却也不收势,掌上再度凝聚内力,重重压下,剑身依旧入不了赤蚺的身体,鳞片下也只有一丝暗黑色的液体流淌出来。 一千多年来,从来没有谁敢这样对它,更别说站在它的头顶。 赤蚺被激怒,仰头怒喝一声,蛇头疯狂摇动,同时巨大尾巴迅速一摆,横扫过来。 蛇身滑溜不已,绯雪衣站在上面本就费力,现在经这一阵猛烈晃动,握剑的手颤抖,身形已摇摇欲坠,当即就要被摇晃下去。 但好不容易让这厮流了一点血出来,就这样罢手,他又岂甘心。 牙关紧咬,手上正想再度使力,尾巴却已扫到。 这一扫,结界破掉,绯雪衣顿时朝地上坠落,饶是他从开始就以真气护体,奈何被这样猛力一扫,仍眼冒金星,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就在快要摔落地瞬间,绯雪衣手中邪碎剑点地,借力一旋,这才勉强落地稳住身形,却喉头一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出。 赤蚺被伤,怒不可遏,血盆大口不断喷出毒气,蛇尾更缠上旁边大树一卷,整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直接砸向了绯雪衣。 绯雪衣见状,喘息之间身形急退闪避,依然不小心吸入了一口毒气。 他退,赤蚺自然逼近猛攻,粗壮的身体快速移动,沿路卷起大树,石块,全部轰向绯雪衣。 绯雪衣一手托住绯卿泱,另只手中的软剑快速挥动,数道剑光迸出,斩碎袭来之物。他占着身体灵巧,一直带着赤蚺在树林里绕圈,欲借此消耗赤蚺的力气。 不消片刻,方圆几里内树倒石碎,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如此斗了几个时辰,绯雪衣大感疲惫,气息紊乱,动作速度力量都不如开始,手腕酸麻,若不是绸带缠住剑柄,怕是剑早就落了地。 他抬头望了下天空,泛青的脸蛋骤然大变,刺骨寒意自他脊背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天,快亮了。 但,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事到如今,只能最后一搏,最后一赌。 而赤蚺早就焦躁起来,心底由开始的轻视到现在的愤怒,它要将眼前人狠狠撕碎,吃进腹中。 只见它血盆大口猛开,露出狰狞的獠牙,再次喷出毒气。 绯雪衣托着绯卿泱的手,顺势在他小屁股上一掐,厉声道:“泱儿,就是现在。” 绯卿泱鼻子一皱,心里委屈到极点,尚未长牙的小嘴一直在绯雪衣脖子上啃啊啃啊,这个小爹爹好狠的心,就知道欺负他,他要阿爹,他要阿爹…… 生气归生气,不过小家伙还是爱小爹爹的,所以眼看毒气已经扑面而来,一团刺眼紫光却陡然爆散开来,将两父子护在中间。 绯雪衣眼角微弯,夸赞道:“吾儿真乖,接下来爹爹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绯雪衣如燕子般掠起,剑身一抖,剑花散出,赤蚺以为他又要攻自己的要害,忙身子一闪,尾巴卷起一块大石头砸向绯雪衣。 然,这只是虚晃一招,在赤蚺闪身同时,绯雪衣一直托着绯卿泱的手松开,数枚绣花针赫然在手,他没有躲开石头,任由石头砸在紫光上,弹落在地,他则围着蛇头快速转动。 几个时辰相斗下来,赤蚺反应也迟缓许多,只感觉眼前红衣翻飞,当即意识到不对劲,想用脑袋撞飞眼前红影,却发现脑袋无法动弹,大嘴无法再张开,因为整个蛇头上面一圈一圈满是白丝,而白丝的几头全被固定在几棵大树上。 白丝是万金难求的深海蛟丝,这是绯雪衣离开盛京时,向庆帝讨要而来,就为对付这老魔物所准备。 绯雪衣再次站立在它头顶,举剑直接刺向赤蚺的眼睛,一身坚硬鳞片无从下手,他就不相信这眼睛还能坚硬如铁。 无法动弹的蛇头,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将全部力量集于剑身,剑,终于一点,一点刺了进去,绿色液体登时喷出,腥臭难当。 暴怒剧痛之下,赤蚺蛇头猛摇,尾巴猛扫,大地晃动,一次一次的扫向绯雪衣,那紫光从最开始的微微晃动,然后渐渐出现一道道裂痕,每次裂痕出现不到片刻,又自动合拢。 尽管如此,一直以背在挡的绯雪衣还是被狠狠击中几次,鲜血狂喷,感觉骨已裂,筋已断。 怀里的绯卿泱哭声亦愈发地急骤,听到这哭声,就好似被招魂铃招在地狱的边缘,或许生,或许死,仅在一瞬之间。 而这时,天已露白肚。 终于,剑尖刺穿整个眼球,绯雪衣仰头高喝一声,双手一起握紧住剑,顺着赤蚺的眼球向下滑去。 再坚硬完美的东西,一旦有了裂口,它就有了弱点。 邪碎剑沿着蛇头,一路斩下,暗黑色的血液飞溅开来,所落之处,万物皆被腐蚀,落在那圈紫光上,却只剩一缕白烟。 眨眼之间,剑已经斩到赤蚺的七寸之处。 赤蚺愤怒,哀嚎,摇晃,此时全部都无济于事,它从不相信一个凡人能杀得它,可它今日却真真实实的被一个凡人杀死。 不…… 在闭上眼的瞬间,它看到魔鬼的眼睛。 赤蚺死了,分开的蛇头依旧被高高固定在半空中,就好似在迎接新升的朝阳。 绯雪衣身形向后一倒,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宛如焚烧,因为他现在就像被拆散了般,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一下。 绯卿泱睡着了,嘴里流出的哈喇子滑入他的颈脖,这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死。 他抬起手臂,露出白皙的小手臂,那里已经绽放开一朵妖艳的红莲,第二朵也正在慢慢浮现。 ……绯雪衣心里一阵苦涩,挣扎着爬起来,奈何爬起几次,跌倒几次,吐血几次。 好不容易坐起来,他连忙取过背上的小红伞撑开,挡住头顶阳光。 待休息片刻,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抹去嘴角血迹,慢慢站起来,提着邪碎剑走到赤蚺身边,剑尖一挑,取出蛇胆装好,又顺便剥下块蛇肉背上。 绯雪衣小小的身影刚离开这片禁地,另一道黑色身影便悄然无息地来到赤蚺面前,他面无表情地手一扬,几根银丝缠住赤蚺的尾部,手指微动,银丝竟入了蛇身半分。 他眉头微皱,手一拉收回银丝,化风而去。 第五十四章 这道黑色身影正是消失大半年不见的无月,他本是奉命来找千年赤蚺,孰料竟然看到这样骇人的一战。 那仅仅是个孩童,可又不像是一个孩童,他一招一式之间,威势赫赫,身上更携有一股黑暗之力,似能撼天动地,就算自己与他对上,怕亦只有一个结果,爆体而亡。 刚才的局势看似对他很有利,实则他本能的感应到还有另一种潜在危险存在,所以才没冒险出面。 只是这样一来,师傅交代的事便无法完成。 无月一路急掠,出了木月后,又辗转来到一处山洞。 山洞内,白离魅正在盘膝打坐,当日皇宫一战,命运与他开了个极大玩笑,原来他一直苦苦查询的白衣少年鬼杀竟然是真正的花之子,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他们还是再次对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若真是宿命,也已无所谓,横竖得不到的东西,就必亲手毁去,这是他一贯坚持的原则。世人只道他狠毒无心该死,可知他也曾有心过,只是他的心落在了那名白衣翩翩少年的身上,如若没有赫连宸,没有那该死的胖狐狸,无月又怎会嫁做他人,又怎会离弃他,所以他恨这些人,他要杀光这些人。 原本那战,三人交上手的瞬间,他心里就已有数,此战恐是不能全身而退,却不料在最后关头,金大宝阴错阳差的一掌劈下,竟将他护额紫珠劈落,他的肉身慢慢损坏,最后变回一具白森森的骷髅。 大半年年来,他以吞噬灵魂修补肉身,到现在身体也不过恢复三分之二,他这次回木月就是想求助赤蚺,让它助自己一臂之力。 “师傅。”无月恭敬地跪在白离魅面前。 白离魅睁开眼:“它怎么说?” 无月依旧低着头:“它死了。” “你说什么!”白离魅仍是白骨的手一抬,无月整个人立即漂浮到半空中,脸色渐渐变得阴郁。 “师……师傅,它真的……死……了。”无月痛苦说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离魅双目怒瞪,手一松。 无月落地后,护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将先前所见一一说出,并把木月现在的情形告知白离魅。 白离魅越听身上杀气愈发浓烈,他倏地站起身,一掌捶在身边那堆骷髅上,鬼杀中了赤蚺毒,去杀千年赤蚺取胆的人必是鬼杀之人,但是鬼杀身边何时有这样能耐的人?金大宝去那了,那孩童是谁,婴儿又是谁,还有鬼杀选择这个时候回木月,铁定是想要解除禁魂术,他怎能让他得逞,禁魂术一解,他就彻底的死去,甚至连轮回的机会都无…… ——裳无月,你就如此恨我,恨得连转世后都非要和我作对,要置我死地么! 无月上前靠在他身上,神色间全是依赖:“师傅,无月会永远陪着你。” 白离魅嘲讽的笑了,勾起他的下颌:“你又非人,怎么陪?” 无月恐慌地猛摇头:“不,不是这样!无月是人,无月有心,有身体,无月还能……” 白离魅好笑地凝视着他:“还能什么?” 无月褪去自己的裤子,勾起他的脖子,一腿缠住他的腰间,主动奉上自己的唇,自己的身体。 “无月……能取悦师傅……师傅在那,无月在那……唔……生死都陪着师傅。” 白离魅托住他的屁股,尖锐的白骨手指掐入他的臀瓣,缕缕殷红的鲜血流出,转瞬又融入骨头之中。 他狠狠地抽出、撞入,情绪莫辨的低声道:“无月,你可知为师现在是什么心情……” “无月不知。”无月搂住他的颈脖,温顺的埋在他肩头,身体主动迎合,收缩。 “哈哈哈……当年我脱光他的衣物,跪趴他身上,珍惜温柔的吻遍他全身,我看着他慢慢沦陷情欲中,我想他求我……求我给他,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开口,甚至不惜以头撞地……那红艳艳的鲜血啊,流满他一脸,痛得却是我的心,我带他去泡寒池……但我是人啊,我有情有欲……他醒来时,看到我与别人正在床榻上抵死缠绵,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他满眼的震惊和失望,呵,然后他抱起胖狐狸漠然的离开,还劝我给那人一个名分……哈哈,我知道他嫌我脏了,他既然嫌我脏,从此,我就脏给他看。”脑中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白离魅神色不禁染上一丝恨意,一丝迷惘。 “后来那一群老东西让他嫁给赫连宸,我就抓走狐狸,拿下全族,我看他怎么嫁,哼,他只能属于我,也只能嫁给我,凭什么嫁给赫连宸那种无用低贱之人,若不是他,赫连宸根本无法统一北疆,这种人岂能给他幸福,再说历来皇帝都要后宫三千,赫连宸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在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他,只有我对他的爱能至死不渝。” “哼,他要跑,我就砍下他的一只腿,做成骨笛,日日夜夜坐在他屋前吹给他听,我将整个心掏出送给他,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可是他看都不看一眼,他依然要逃跑,这太伤我的心,所以我便让他像狗一样活着,我开始疯狂杀人,我要摧毁他想守护的一切,但我终究低估那该死的胖狐狸……后来一战,他以命启动禁术杀死我,却不知我早就是不死之身,哈哈,我吻着他的唇,饮下他的血,把他的脸慢慢剥了下来,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他,我要他死后也只跟在我身边。若是他乖一点,听话一点,我与他又岂会是这般结局……” “……他终究太善良,若一开始便杀死我,就不会有那么多后事,我亦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命运让他们再度相遇,这次裳无月依旧只能死在他手下。 “为师现在心情大好……哈哈哈……我的乖无月啊,舒服吗……” 白离魅一直断断续续乱说着,无月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晓得一直有个人活在师傅心中,他从不奢望超过那个人,更不想代替那个人,他只想陪在师傅身边,如此简单。 ****** 白离魅裹严实后,带着无月又回到禁地,周围一切和无月离开时一模一样,他缓步走到千年赤蚺前,抬头看去,那泛黄獠牙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狰狞可怖,他可还记得清楚当初这獠牙咬在身上的感觉。 “呵,赤蚺你自诩千年魔物,却不想如今被一孩童杀死,真是既可悲且可怜,你若心中不甘,就助我看见你记忆的最后一幕,让我能为你报这剥皮之仇,爆眼之辱。”白离魅一面闭眼说,一面身形凌空站在赤蚺前,抬手放在那已经瞧不出原本模样的丑陋蛇头上,而那蛇头上还染满了绯雪衣的血。 咒语念得,眼前的场景开始倒退,他看到一个背对他的红色孩童挑出赤蚺的胆,冷冷说道:“畜生也分善恶,可是你……纵然再活千年仍旧只是畜生罢了。当日吾险些死于你口下,是裳无月救下我,今日吾为他前来杀你,也算是一种因果循环,所以你莫觉不甘,你既然杀不死吾,那就只能死吾剑下,这便是命运。” 猛然间听到裳无月的名字,白离魅身形一颤,还有这熟悉的口气…… 下刻,红衣孩童转过身,他将伞檐微微地抬高,目光正好望向白离魅所在的位置。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离魅看清了孩童的模样,以及他怀中安然酣睡的婴儿。 他和裳无月从小一起长大,这分明就是裳无月四岁时的模样,但眼角那滴痣,又提醒着他,这人并非裳无月,最主要他清楚记得还有一人与裳无月生得是一模一样,正好眼角那个位置也有一滴痣,此人便是金大宝。 就在这时,忽然有不属于赤蚺的记忆开始浮现。 白离魅心里虽诧异,但立即又明白过来,这蛇头上的血正是红衣孩童所留,透过他的血,自然能看到他的部分过往。 他屏息,嘴里继续默默念动咒语。 只不过随着知晓的实情越多,他的脸色就愈发惨白,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一股渗人的杀气由体内散出。 原来根本就没有金大宝鬼杀这两个人,什么金大宝,什么鬼杀,根本全部在骗人。 他明明一掌拍死了那该死的狐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这只该死的胖狐狸,前世被裳无月抱在怀里,受尽宠爱,而今生不仅得到裳无月的身体,还让裳无月心甘情愿的为他生下一子。 那赤裸耳鬓厮磨的一幕幕,那相拥温声细语的一幕幕,实在太可恶,太刺眼…… 有谁知道,那亦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曾经他不想为魔,只要裳无月愿意留在他身边,可结果呢。 几百年来,他曾扪心自问许多次,裳无月究竟有什么好? 裳无月除了一副拥有好皮囊,那都不好,看似温柔有情,实则冷酷无情,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一个姿态,因为无人能走进他的心。 可是喜欢了,爱了,一切不好都变成了好。 爱他的清冷,爱他的善良,爱他的倔强,爱他对自己的照顾,恰恰正是这些害了他们彼此。 裳无月明明喜欢自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赫连宸的出现?他已不记得,就算有些地方是自己略微偏激做得不好,可为什么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他,为什么要让他独自一人痛不欲生。 而,该死的狐狸,又凭什么得到这一切,它能为他死,为他独闯幽冥地,百里魅又何尝不能! 裳无月,百里魅就这样入了你的心吗?凭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究竟那里不如一只狐狸,为什么在和他决斗前,竟然还要消耗灵力去助狐狸成人。 ****** 他邪肆道:待你死的那天,吾就告诉你太监是如何爱的人。 呵呵,如此爱,如此爱…… “死狐狸,此生不杀你,我百里魅枉自为人。”白离魅狂怒咆哮,却因怒急攻心吐血晕倒。 白离魅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可怜,自己的得到,而从不去想裳无月为他的付出,以及他又是怎样伤害裳无月,是怎样将裳无月一步步逼走,他今日的下场,正好应验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况且,他身上背负着千千万万的血债,苍天不会饶过他,命运不会放过他,裳无月更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结局一早就已注定,不死不休。 ****** 天月宫,绯雪衣一身泛青的躺在床上,赤裸的小身体上扎着一根根细长银针。 “雪衣,前去大漠的弟子传回飞鸽传书,说已经路上,商子洛也跟着随行。”云朔丞坐在床边,翻看着鬼杀给他的书籍。 商子洛随行就代表武器已铸造完毕,绯雪衣不免轻舒口气:“如此甚好,拖得越久就让人越不安。” 云朔丞赞同道:“待白离魅一死,庆帝自会下旨将当年之事公布于世,还木月族一个清白,到那时我也该回京……你们真的不一同回去吗?” “月祭祀出现,曾经离开木月族的族人纷纷回来,阿瑾的职责正是守护族人平安。”言下之意,他们不会再离开木月,这里是他们的家。 云朔丞皱起眉,喃喃道:“雪衣,想到以后你我将不再见面,我心里就觉得悲伤无比啊。” 绯雪衣微微一笑:“朔丞,我们不离开木月,但你随时可以回来看我。” 他说得是回,代表什么云朔丞岂会不懂,然而:“木月不是禁止外人入族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不就进来了吗,那五万大军不也进来了吗,况且你是绯雪衣的朋友,泱儿的干爹,本就一家人,回自己家那里有那么多规矩。”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绯雪衣高兴的就要起身,却被云朔丞死死按住,低声斥道:“尚未拔针,不许乱动,还是你想待会更痛一点。”他什么时候都好讲话,唯独行医时,他是坚决不退让,就算是庆帝,也一视同仁。 绯雪衣委屈地瘪了瘪嘴,两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来人。 只见来人丰神俊逸,身着黑色长袍,黑袍上用七彩丝线绣着情荼花,头戴红玉额饰,银发柔顺垂在身上,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飞扬,隐隐透出一股威严之气,这是月祭祀装扮。 鬼杀在床边停下:“云宫主,情况如何?” “已无大碍,再服两剂药,余毒便可清除,你们先聊吧,我晚点过来拔针。”云朔丞起身道。 鬼杀微微颔首:“有劳。” 云朔丞轻叹:“莫要如此说,否则我更难心安。” 云朔丞刚走,绯雪衣就立即开口道:“阿瑾,回来的族人都安置妥当了吗?” 鬼杀轻嗯一声,缓步走到桌边倒了杯水,自己喝下一半,又回到床边扶起绯雪衣些许,递到他的唇边。 绯雪衣摇头:“我不喝,喝多水会想尿尿。”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能动,更别说去尿尿。 闻言,鬼杀下意识瞥了眼他双腿间的小丁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绯雪衣顿时小脸一红,斥道:“阿瑾,你不可以这样!” 鬼杀饶有兴致的反问:“不可以怎样?我似乎什么都没讲,什么都没做。” “你学坏了。”绯雪衣气呼呼的闭上眼。 鬼杀放回茶杯,转身在云朔丞方才的位置坐下,道:“赤蚺的尸身被人动过,我怀疑白离魅已经回到木月,而且……随时可能攻来。”方才他本是去处理掉这个麻烦,没想到会看到奇异现象,蛇头干枯一碰成灰,明显被人用过禁术探查过,而据他所知,只有白离魅有这个能耐。 绯雪衣蓦地睁开眼:“来得如此快,确定吗?” 鬼杀随手拣起一本书,淡淡应道:“嗯,你也莫担心,我既已康复,就不怕他攻来。” 绯雪衣两眼直直望着帐顶:“现在只能冀望子洛在白离魅动手前能赶到。”白离魅是什么人,鬼杀并不真正清楚,但他一清二楚,为达目的可以毁灭一切,令他如何不担忧。 鬼杀面露惊讶:“大哥来了?” “是的,飞鸽传书说已经在途中,不出意外这几天便会到。” “那真是太好了,这次定要留他些时日,让他尝尝木月人酿造的花酒。” 绯雪衣撅起嘴:“阿瑾好偏心。” 鬼杀当然知晓他说的什么,斜他一眼:“你现在是小孩,不能饮酒。” 绯雪衣阴阳怪气的哼了声,道:“那你抱我亲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我是小孩。” 鬼杀嘴角微扯,这人太会无理取闹:“我待泱儿亦是如此。” 提起儿子,绯雪衣倒不再任性,心疼的问道:“泱儿怎么样?” 鬼杀也神色一肃,沉声道:“醒来喝过奶又睡下了,身子依旧十分虚弱,他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婴儿了……关于泱儿,我本就不希望他活得太累,如此倒也好,人生在世,理应简单得活着。” 绯雪衣双唇紧抿,皱眉不语。 “主子,以后你若想要发疯自己发去,待发完疯再回来即可,断不许再拖上泱儿或是别人。”这人倒好,为了救他,不惜带着儿子对上赤蚺,他就没有考虑过,就算取来蛇胆,如若他们父子因此出意外,他会怎样?他还会活下去吗? “阿瑾。”绯雪衣拖着声音,真心委屈到极点,这冷冰冰的态度…… “嗯,主子有何训斥?”鬼杀挑眉。 绯雪衣毫不犹豫的回道:“没,不敢。”他那敢有啊,现在就算借他天大的胆,他也不敢,更何况他怎舍得。 “没有就好好休息吧,我就这里守着你。”鬼杀面无表情地看着书,心里开始思索云朔丞这种情况究竟行不行,有多少把握…… 绯雪衣根本就不想休息,磨磨蹭蹭想半天,终于找了个鬼杀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孰料鬼杀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偶尔应上一声,直到云朔丞抱着绯卿泱走进来,鬼杀立马态度大改变,扔下书籍,整个人好似突然活过来般,这让绯雪衣很受伤。 鬼杀抱着绯卿泱坐在凳子上,面色柔和美好,还不时的低头逗弄怀中神情恹恹的绯卿泱,而绯卿泱从头到尾都耷拉着眼皮,如果问他怎么了,他只有一个感觉累,累的什么都不想做,不过能躺在阿爹怀里,好舒服,好喜欢。 鬼杀的那耐心,那神情,落到正在被拔针的绯雪衣眼里,直接是心痒痒,他很想冲上去挥开鬼杀怀中的人,自己坐上去。 于是…… “啊!好痛!” 云朔丞听得手一颤,按理说不会痛的,这人毛病了不成? 绯雪衣继续哀嚎道:“哎哟,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这样痛。” “你很好,小身板上得了房,揭得了瓦。”云朔丞脸一黑,无痛呻吟,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绯雪衣瞪他一眼,继续哭道:“阿瑾,我胸口好闷,好难受,你快来看看……” 云朔丞叹了口气:雪衣啊,你的伎俩好笨拙。 但偏偏就有人吃这套,这不抱着绯卿泱就靠过来了么。 看着绯雪衣身上的那些细小针眼,鬼杀微微蹙眉,握住绯雪衣的小手:“云宫主,你慢一点,他一直就挺怕疼的。” 云朔丞僵硬的扯扯脸皮:“好。” 绯雪衣咬着嘴唇,看上去楚楚可怜,虚弱不已,却故作坚强:“阿瑾在,就不痛。” 鬼杀轻轻点头:“放心,我不会离开的。” “今晚让泱儿跟朔丞睡,他正好能提前熟悉。” “恩。” “要抱我洗澡。” “恩。” “要喂我吃饭。” “恩。” “要哄我睡觉。” “恩。” 这两人究竟是谁粘谁,谁宠谁呢。 云朔丞无语凝咽,手下力度加重,速度加快,暗道横竖你都在装腔作势,作为好友怎能不助你一臂。 襁褓里的绯卿泱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瞥绯雪衣眼,虽然只有一眼,但各种轻蔑,各种不屑均彰显无遗:无耻,儿子福利也敢抢,诅咒你一辈子都小人变不回去。 ****** 这种平淡而温馨日子刚过两天,命运的脚步就已逼近。 鬼杀背着琴囊,负手站在天月宫屋顶上,银发飞舞,望着漆黑天幕上的那一轮红月,轻叹道:“终究还是来了。” 天幕上的圆月,已经失去它原本的清冷皎洁,它散发出血腥的杀气,鲜红欲滴,就好似随时都能滴落一场红雨,毁灭大地般。 妖月现,魔鬼临,血光开路,白骨出土。 今夜,注定要腥风血雨。 绯雪衣轻落在他身旁,柔声道:“阿瑾,五万大军已经全部在在祭坛下集合,等候命令。” 鬼杀居高临下地望去,那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五万将士,可今晚过去,又有几人能侥幸活下来,他不知。 “主子,这么久以来,谢谢你。”他侧过身,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这名漂亮得过分的孩童。 “阿瑾,事到如今你还要与我这样见外吗?真要说谢谢,那也该是我来说。”绯雪衣皱眉。 鬼杀弯腰抱起他:“不,这并非见外,而是我想谢谢你如此爱我,谢谢你一直毫无条件支持我,陪着我,不计较我的一切,此生能与你相遇,我是何其幸运。” 绯雪衣听得心口一痛,双手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吻上他的唇,许久后他放开他,道:“阿瑾,会没事的,泱儿还等着我们回来,我们都会没事的。” 鬼杀微微笑着,将绯雪衣抱得更紧:“绯雪衣,我爱你。”他很自私,泱儿有柳伯在,他相信就算他死,柳伯也会抚养泱儿长大,所以绯雪衣对不起,请原来他的自私,就算是死,他也要绯雪衣陪在身边,他不要彼此再分开。 绯雪衣惊愕的瞪大眼,心中随之溢满从没有过的甜蜜,但现在情况危急,不容他去感动去体会,他吸吸鼻子,软糯糯的声音得意道:“吾妻,吾也爱你,比你爱得早,比你爱得多。” 鬼杀轻轻点头,无可厚非:“我们过去吧。” 红月下,杀气弥漫,黑色身影掠空而过,衣袂翻飞,银发如歌。 曾经的祭坛,清冷神圣,四根金色大柱各立于东西南北四方,但现在的祭坛满眼灰暗,阴寒之气袭身,四根金色大柱变得漆黑不辨原本模样,而四根大柱旁的鼓架一如当初,唯独其中一架破裂开来,在鼓架下躺着四具骷髅,正式封印之祭品。 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就无法破坏封印,所以这里依旧维持着原貌,六年前是什么模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模样。 绯雪衣看见那破裂开的鼓架,一想到鬼杀曾被关在里面六年,紫眸里阴鸷一片,他就恨不得将白离魅撕裂啃碎。 鬼杀勾了勾唇,似自嘲似感叹:“七年前这里是杀戮场,七年后这里是修罗场,呵……”言罢,他手一挥,祭坛四角的火盆呼一声被点燃,又食指中指并拢抵在眉心:“但是这次,我君莫瑾以灵魂向月神起誓,绝不再重蹈覆辙,今日若不杀白离魅,我君莫瑾甘愿永困幽冥地,请月神助我开启幽冥阵!” 幽冥地,那里遍地白骨,那里孤魂游荡,那里没有尽头,一旦进入就得承受生前所有苦难的反复折磨,无休无止,有些承受不了的孤魂就一点点将自己吃掉,在魂散那刻,他们化作一根白骨落在地上。 誓言落下,整个祭坛登时笼罩在红色光晕中,片刻后,他放下手,额间慢慢浮现一道殷红的印痕,就仿若被朱砂笔不小心划了一笔,红的诡异,艳的邪恶。 幽冥阵,已启。 破斧沉舟是背水一战,亦是宿命的终结。 白离魅,今日你我二人,你杀不死我,此阵便永不破,你将永远无法离开。 身边绯雪衣一直宠溺的看着鬼杀,其实他也已做好准备,今日不杀死白离魅,他亦绝不收手。 绯雪衣上前一步,傲然而立,紫眸凛凛的扫过下方:“吾北疆儿郎,可在!” 音落,以金贵为首的五万将士唰地恭敬跪地,手中长矛笔直指向苍穹:“千岁,千岁,千千岁!”五万铁血男儿,是庆帝最亲信的龙影卫,他们之间有能耐者,就能直接进入百花宫,金贵等人便是从这龙影卫从走出。 绯雪衣满意的收回目光,一字字道:“三百多年前,木月族第一代花之子裳无月陪同北疆开国皇帝云帝打下北疆,事后,云帝册封木月族的第一代花之子裳无月为后,并下旨木月族与北疆永世交好,迎娶途中,云帝一病不起,这事被有心人从中挑拨,木月由此开始被世人称为是邪魔外道,北疆接下来的历任皇帝更是以铲除木月为首要。七年前,妖人国师白离魅暗中煽动慕容氏发兵灭木月,七年过去吾皇仁德天下,明察秋毫,已查清此事缘由,决心要还木月族一个清白,而那阴险奸诈的白离魅却已逃回木月,势要再次灭木月,儿郎们可同意?” 整个祭坛一片寂静,唯有绯雪衣的声音清晰传到每个角落。 五万将士没有因为高台人是名孩童就不屑或者怀疑,他们齐声高喝:“誓死不同意!” “好!今日可战死,也绝不退缩所懦夫。” “我等誓死保护千岁,誓死保护木月,绝不做懦夫。” ****** “吾夫绯雪衣。”君莫瑾伸出手。 “吾妻君莫瑾。”绯雪衣伸出手。 然后,两手紧紧握住:“生一起,死相随。” 话音尚未落下,四周狂风倏然大起,祭坛上的火盆也被这强大黑暗力量给压制住,原本高高烧起的火苗顿时缩小至一点,随即地下开始震动,宛如将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 君莫瑾袖袍一挥,火苗再度蹿升起来:“来了。” 下方金贵足尖轻点,身形已掠至最前方,看到缓缓行来的白离魅和无月,手中长枪一划,冷喝:“备战!” 白离魅身披黑色斗篷,摇着一把圆扇,不急不缓地走来,在他身后是近千名鬼兵,他们身上穿着红色的盔甲,手持镰刀,没有脸的脸上只有一双闪着诡异光芒的红色眼球。 他们身体残缺,有的甚至漂浮在半空中,走路姿势怪异,还有一阵阵令人发麻的骨骼咯咯声传来。 目睹此情此景,众将士无不愕然,背脊发凉,但他们并没因此就退缩,反而手中长矛向前一压:“战!” 一声战,响彻天际,牛皮战鼓被敲响,士兵的士气瞬间被激励高涨。 地面晃动的越来越剧烈,而这种剧烈慢慢延伸至祭坛,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下在猛烈的撞击祭坛,连四周的四根大柱都已微微晃荡。 君莫瑾跪地,单手撑地,银发张扬飞舞开来,粗嘎的嗓音缓缓地说道:“以吾之灵,退一切邪恶之鬼,退!”只见一道金色光芒从君莫瑾手下泛起,将他那一双黑瞳映衬得莫名妖异,旋即,这道金色光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周荡漾开来。 霎时,围攻祭坛的那股黑暗力量被逼退数十丈,祭坛停止晃动。 白离魅看到这一幕,嘴角划出嗜血的笑容:“月祭祀,许久不见,你的修为竟进步如此多,只是不知这世的你,比起前世的你又如何。” 君莫瑾站起身,下颚微扬,挑衅的看着他:“你进阵一试不就清楚了么,抑或是你没把握能杀死我,所以不敢进阵?” 白离魅冷哼,身形一晃,已带着无月站在祭台上:“幽冥阵吗?呵,我很期待这一战的结果。”接着,他目光下移,落在绯雪衣身上,眼中怒意狂增,怒道:“臭狐狸,你可真让我惊喜连连啊。” 简单几个字由他口中说出来,却惊震数里,许多人只觉耳膜被震破裂,痛苦不堪。 然而,前方鬼兵已经和将士打起来,被他这一震,不少人瞬间成了鬼兵的刀下之魂。 地面也在这时突然裂开一道道缝隙,随着缝隙越来越大,一根根白色的指骨从地下冒了出来,然后是手臂,脑袋,身体,以至于整具骷髅。 这是,骷髅士兵。 绯雪衣面若寒霜,身形倏地跃起,踩在一具骷髅的头顶,脚下一个用力,直接将骷髅踩得粉碎:“这些恶心的玩意和你一样令人厌恶,还有你……”手中的邪碎剑随着话音指向无月:“裳无月的东西,你要不起也不该要,更是不配要!” 那张脸,那是裳无月的脸啊。 “百里魅,裳无月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几番救你这么个变态玩意。”手中邪碎剑怒然挥出,白森森的剑光直袭无月。 阿瑾一直告诉他,白离魅身边有名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以前失忆,不记得很多事,现在他恢复记忆,自然明白了为什么会一样。 他之怒,他之恨,就算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怒平恨! 无月十指飞舞,数道银光迸出,挡住了这道剑光,随即身影化作一团黑影,直扑向绯雪衣。 白离魅同时手中圆扇一扇,一股淡绿色烟雾散出:“这是赤蚺送给你的礼物,可收好了。” 君莫瑾手指在七弦琴一勾一放间,一道红色屏障赫然出现在绯雪衣前面,将那些淡绿色烟雾挡去。 “白离魅,你的对手是我。”他迎风而立,手托七弦琴,冷眼看着白离魅,那是一把人皮圆扇,圆扇上的图案, ……呵,花容的皮吗? “好极了。”白离魅阴测测一笑,以掌为刀,直劈而上,威力无比。 绯雪衣对上无月,他胜在身形小巧灵活,无月的银丝每次刚缠在他身上,他却如鱼儿一样滑溜出来,但奈何无月是煞,他之能力又岂是绯雪衣能与比较的,所以绯雪衣也没能占到多大便宜。 转眼之间,百招已过,结界破掉,空中开始飘着血花,两人身上均挂了彩。 无月心中大怒,毫不思索的银丝一甩,缠上地上一把长刀,横刀一砍。 霸气的刀气横扫而来,绯雪衣心中一寒,忙举剑抵挡。 无月见状,连消带打,再次举刀发出攻击,直取绯雪衣之命。 半空中,刀剑相碰,发出一声震天巨响,随着两人不断提升内力,一股强大的劲风扩散开来。 恰好此时,七音杀已破空划出,来自地狱的妖冶之火,乘风势,迅速飘散开来。 转瞬,只闻一阵阵鬼哭狼嚎响起,只见一具具骷髅被焚烧成灰烬,局势瞬间偏向君莫瑾这边。 下方士兵来不及欢呼,鬼兵已经攻了进来,然而白离魅却静立祭坛上,周身笼罩在黑暗的气息中,但凡有人靠近他三丈内,直接就被暗黑给吞噬。 他嘴里默念咒语,单手凌空,似乎在抓什么。 半空在的绯雪衣立即发现无月的反常,此刻的无月双眼无神,忽然空手抓住他的剑身,手腕一拧,柔软轻盈的剑身立即刺向他的胸口。 不好!绯雪衣手指一拉缠住剑柄的绸带,并一脚猛踢在无月身上。 虽说这一脚是他发出的攻击,他却反而被震退,口喷鲜血。 无月双手张开,横躺在半空中,兜帽顿时落下,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三千青丝柔柔的垂落而下,在夜风中轻轻飘扬,同时他胸口处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随即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从他体内缓缓冒出。 白离魅在取无月的心! 若无月的心被取出,那他就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煞,这天下间便再没有能杀死他的人,而他也将永远孤寂,不死不灭,甚至连畜生都不如的活着。 见状,君莫瑾手下指法一变,琴音也随之一转:“主子,要在白离魅取出心前杀死他。”琴音伴着他的指法,变得缓慢轻柔,整个战场霎时少了一份血腥,一份杀戮,世间万物奇迹般的都慢下一拍。 绯雪衣咽下喉头的腥甜,凌空一翻,小小手掌夹带无比威势对准无月的胸口拍下,欲将那颗心拍回去。 “休想得逞。”白离魅倏地睁开眼,没人看见他是如何移动的,待众人回过神,只看到白离魅一掌已推在无月背后,而绯雪衣一掌压在无月胸口。 绯雪衣竖眉喝道:“白离魅,裳无月被你活活折磨至残,现在明知他对你动了情,你还要这样来折磨他,你个畜生!” “哈哈哈……畜生是你,是你们逼我如此,怪不得我……我既已让他享受了做人的快乐,现在就该是他回报我的时候……”白离魅仰头大笑,俊美的面容不知何时开满了黑色的彼岸花。 绯雪衣深吸口气,另只手忽然抬起,数根绣花针甩出,刺在白离魅身上,若白离魅不收手,他们三人将同归于尽。 “雕虫小技。”白离魅轻蔑一笑,露出另只一直藏在袖袍中的手,竟然是一副白骨,他一把握住丝线,拽过绯雪衣。 孰料绯雪衣那一掌就像是钉在无月的身上,他一移,无月跟着移动。 而一直被控制的无月也在这时竟然睁开了眼,他呆呆望着天上的红月,从喉咙深处发出凄楚的苦笑声,他的心已经在碎裂,从前的种种却在他眼前不断浮现,然后变成一片虚白。 “师傅,无月一直都无怨无悔,可是无月更不想忘记你,所以对不起……” 话落,任谁都没想到的一幕出现,无月出掌拍飞白离魅,随即他面带浅笑,主动迎上绯雪衣,任由绯雪衣的那一掌击上他胸口,而他十指间的银丝再次挥动,快速缠上绯雪衣的身体。 ……师傅,我想做人,不想做没思想没感情的杀人机器,师傅无月不想忘记这么多年的记忆。 银光飞舞,灼灼重重,似要舞尽主人的最后风华。 见无月以死换取做人,绯雪衣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想起当初他也一心想做人,幸而他遇到的主人是裳无月,可无月却遇到了白离魅,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但是,敌人就是敌人,或许会同情,会感慨却不会手下留情。 眼下,无月不肯放过绯雪衣,绯雪衣又岂肯放过他,手掌在慢慢凝聚内力,打算做最后的拼搏。 心碎裂时的痛,无月体会到了,他没有忘记过往的点滴,他知足了,现在他只需十指一动,绯雪衣将碎尸,万断! “师傅,保重。”这是他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手指却俨然来不及动,因为另一道阴冷取命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以及一道浑厚力道他在体内蔓延开。 “花月之焰。” ‘砰’然巨响…… 无月爆体而亡,空中飘落下一滴滴血雨,这些血全是无月的。 君莫瑾在空中一旋,接住已经满身伤的绯雪衣,快速落回祭坛上。 “啊!!!”惊见这幕,白离魅仰天长啸,满腔的怨恨到了极致,怎么说无月也陪在他身边这多年,就算死,也该是他白离魅亲手杀死,而不是由他平身最恨的两人。 “阿瑾,我没事。” 绯雪衣从君莫瑾身上跳下来,小小身体,摇摇晃晃的挡在君莫瑾身前。 偌大的祭坛上,白离魅一双眼阴毒的看着对面两个人,身上散发的黑暗气息则愈加浓烈。 “既然你们如此恩爱,今日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一对鬼夫夫。”他一步一掌,激起一道道沟壑,先前被退散的骷髅,竟然密密麻麻的直接从祭坛上冒出。 “主子,退下!”君莫瑾直飞出去,以琴为剑,先发制人。 白离魅怒视着君莫瑾,不屑地抬起手臂:“攻!” 一瞬间,数不尽的骷髅兵举着闪着寒芒的镰刀朝着君莫瑾冲杀过去。 这阵势,这杀气,君莫瑾如何才能避开。 已经痛得麻木的绯雪衣猛地跃起,凝聚最后内力,在最后关头筑起一道结界,将君莫瑾护在了其中。 骷髅的攻势顿被阻止,他们开始奋力破坏结界,有的骷髅被结界弹开,顺势摔落在其他骷髅身上,顿时一阵骨骼相撞的断裂声传来,下刻又各自合拢。 而此时的君莫瑾席地端坐,修长的十指压上琴弦,急骤刺耳的琴声破空而出,妖冶的。 他在这不成调的琴声中,放声高歌,银丝凌乱飘扬,一双黑瞳渐渐变成血红色。 妖冶的红莲之火肆意蔓延开来,炼狱再现,空气里唯焚烧骨头的气味,令人作呕。 白离魅站在祭坛的另一头,手臂维持着抬起的姿势,口中不住的喃喃念动咒语。 正在与骷髅战斗的绯雪衣脑中忽然响起君莫瑾的声音,他先是一愣,随即微微一笑,用密音告诉他,他还坚持的住,然而实际情况是他意识早混乱,涌上的一口又一口鲜血被他硬生生吞咽下。 随着结界外的骷髅数量越来越少,君莫瑾也开始勉力支撑,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不能倒下,他一定要坚持住,只要这次重伤白离魅让他无法离开,待商子洛一到,白离魅就必死无疑。 反观白离魅脸色变得很难看,一丝丝鲜血从他嘴角不断的流出,心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否则今日怕是真的离不开这幽冥阵了。 阴冷的目光一扫,他身形一晃。 ****** 铮…… 曲未终,弦却断。 刀剑不断的冰蚕丝,断了。 君莫瑾一口鲜血喷出,身形不受控制的飞退在数丈之外,重重跌落在地。 琴音戛然而止,一切发生在电光火之间,无人能阻拦。 失去控制的骷髅,再度回到地下。 白离魅抹去嘴角的血渍,冷笑道:“哼,你之能力,远不如裳无月,纵然再炼二十年也不会是我对手。”这话不过是他虚张声势罢了,他现在内息紊乱,刚才贸然停止禁术,所有反噬全部回到他身上,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红月如死神挂在苍穹上,而白离魅就如它的奴仆一样恭敬站立下面,他那只骷髅手高高举在半空中,就像似在奉上祭品般。 那祭品…… 那祭品…… 君莫瑾挣扎着爬起来,半跪在地上,痛苦地看向白离魅,一股刺骨的寒意直透他的四肢百骸,一滴滴血泪从他眼中绝望划出。 白森森的骷髅手直穿过绯雪衣的胸腔,将绯雪衣那小小的身体高高举起。 红月妖,红衣艳,满目都只剩下如血的红色。 “绯雪衣!”这一刻,他就宛如受了伤的野兽,跪在地上绝望嘶吼,却不敢上前,他怕他一上前,白离魅就撕碎那副身体。 绯雪衣苍白如雪的脸蛋染满他自己的鲜血,在听到君莫瑾的声音,他睫毛轻颤,歪在一边的脑袋微微晃了晃。 “呵,很痛苦吗?很绝望吗?不敢反击吗?”白离魅邪邪一笑,一掌挥去。 君莫瑾当即再被挥去,撞在金柱上,口喷鲜血。 “他的心脏好小,若是我稍稍用力,哈哈哈……”白离魅手上轻轻一捏,绯雪衣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君莫瑾跌跌撞撞爬起来,他不知道究竟该乞求隐忍,还是继续战斗,他脑中一片茫然,只是下意识的念道:“不……不要……不要……”绯雪衣那么小,那么怕痛……他觉得此刻白离魅抓住的不是绯雪衣的心,而是他们两个的心,只要绯雪衣死,他也立刻会死去。 看到他的反应,白离魅很满意,很高兴:“哈哈,你说不要,我偏要,我要你看着他是怎么死的。” 绯雪衣慢慢地张开眼,嫣红的小嘴挂着嘲讽的笑:“是……咳是吗……” 白离魅挑眉:“死狐狸,你竟然还能说话,不急,我现在就送你去死。” 绯雪衣淡淡挑眉,一边启唇,鲜血一边从口中吐出:“呵,吾一早便说过,这天下没有人能在伤害吾妻后不付出代价的,包括百里魅你这个死变态!”言罢,他双手突然抓住白离魅的骷髅手臂。 “啊……” “啊……” 两道叫声同时响起,白离魅的手臂被绯雪衣生生掰断,他是痛苦惨叫。而绯雪衣整个人被白离魅一掌拍出,半空中他一声狂吼,闭眼一把拔出胸口的骷髅手,摔得粉碎,一股鲜血自他胸口喷天而起,落地再无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君莫瑾想也不想地就飞身上去,已经失去理智的白离魅岂会让他如意。 两人交手数招,君莫瑾因心系绯雪衣,反应不如开始,接连手下几章,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就在白离魅打算使出最后一招时,一道霸气无比的剑气凌空扫来,逼得他连退数十尺。 “是谁?”白离魅声音变得尖厉。 “淮阴商氏,商子洛。”冷傲低沉声音落下,一道灰色高大身影已然落在绯雪衣身边,正是商子洛。 从昨日起,他就感觉心绪不宁,所以一人先行而来。 却不想竟让他看到这样一幕,他在绯雪衣身上快速几点,又为他输入些许内力护住心脉,这才迎上白离魅。 他现在是既庆幸又愤怒,庆幸得是他赶来了,愤怒得是他最好的知己和义弟,竟被伤得如此。 白离魅仰头一笑:“哼,原来是你。”四年前,这人联合死狐狸围杀他,他记得很清楚。 商子洛反手解下背上的东西,抛给君莫瑾:“贤弟,碧玉刀已铸好,这里有我,你快去办你的事。”正因为交过手,他更清楚眼前这个怪物有多厉害,他接得了百招,但也捱不过千招。 君莫瑾心疼地看了一眼绯雪衣,也深知事不宜迟,连忙将七弦琴放在绯雪衣身边,手指压在琴身,念了一句咒语,这样就能抵挡住普通恶灵,随即他打开布囊,取出碧玉刀。 刀刚出鞘,森森寒气便猛然迸发出来。 白离魅看到这把刀后,神色一大变,就要上前夺过,却被商子洛挡住。 “想要过去,除非杀死我。” 白离魅自然不敢轻敌,嘴里咒语一念,身在外围交战的部分鬼兵,一个眨眼间出现在白离魅身后。 商子洛双掌一合,秋水剑就仿如有生命般在他身边游走,剑随意动,在鬼兵里肆意开杀,而他出掌对上白离魅。 兵器交戈声响起,战场再度展开。 红月在天空中慢慢的隐退消失,天快亮了,四周亦愈发的黑起来。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白离魅心中大怒,幽冥阵,起阵人不死或者不撤阵,他根本就走不出,而眼前的商子洛又如此难缠,难道他真要亡于此地? 商子洛以一敌众,再厉害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幸得是两两互相牵制住,给君莫瑾争取了时间。 准备好一切后,君莫瑾提着碧月刀,闪身到东面的鼓架前,手中碧月刀狠狠刺入那具骷髅的胸腔。 “以吾之血,净一切污秽之魔,净!”一股强大的灵力从体内迸发,银发在空气中飞扬,黑色衣袍猎猎作响,背上消失的情荼花竟若隐若现。 刀刺入骷髅的瞬间,丝丝缕缕的绿色寒气由刀身散出,然后骷髅烟消云散,大地一阵晃动,一道耀目的金光直冲九霄,漆黑的大柱瞬间恢复金色,而金柱上方的那片天空不再昏暗压抑,而是正常的蒙蒙亮。 “啊……”白离魅一声惨嚎,中下商子洛一掌。 君莫瑾又飞到南面鼓架前,重复刚才的动作。 第二道金光冒出,天空刚明亮了一点。 白离魅能力又减弱一部分,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再是商子洛的对手。 第三道…… 第四道,亦是曾经关君莫瑾的地方。 待第四道金柱复原,初升的金色阳光霎时照下,照亮整个祭坛,一派威严神圣,远处的高山,苍翠的树木,一切又美得像一幅画。 白离魅的身影被定格在半空中,往事幕幕在他脑海中回放,画面最后一幕是裳无月满身布满细小伤痕,捧着一个百花果站在他面前,轻声说:“百里,吃下它你就回来了。” 一瞬间,白离魅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复杂,目光悲哀的看着君莫瑾:“无月,请回头看看我吧,我回来了。” 阳光终究一点,一点穿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然后,消散天地之间,陪着他一起消散还有剩下的鬼兵…… 随即,铛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在地上,原来是一个木镯。 白离魅一死,活下来的将士们纷纷抛武器,大声欢呼。 君莫瑾则持刀跪在第四根金柱下,胸口不停的起伏,不停地喘着气,一双黑瞳却平静地看着那个木镯。 而商子洛直接躺在地上,他连夜不停歇的赶路,一来就遇到这样的事,他真的疲惫不已,现在这样躺在地上,被阳光照着原来是这样的舒服。 另一边,从刚才开始趴在地上就不能动弹的绯雪衣,也微微的勾起唇,然而他小小的身体下是一滩血迹,鲜血的范围还在慢慢扩大,一眼望去,就好似他浸泡其中般。 初升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他身上,漂亮的脸蛋几乎透明,一双紫瞳却纯净非常。 他神智恍惚的看着手臂上红莲绽放,或许宿命就是如此,同活三百多年,白离魅已死,他也该死了。 可是为何心里是如此的痛苦,不舍。 ——原来,吾还没看到吾儿长大,吾还没见到吾友幸福…… ——还有吾妻,吾妻,吾生生世世的牵挂啊。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这些情感对他而言是多么地可贵,他多想去珍惜一辈子,可他是一只普通雪狐,他没有逆天本领,无法改变命运。 能一世为人,他,该知足了。 ****** 就在第五朵红莲即将绽放之际,头顶的灼热阳光忽然被遮挡住,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微微颤颤地站在他的面前。 那人手持油纸伞,微微躬着身体,满脸血迹犹在,却对他慢慢露出一个最明媚最温柔的笑容。 他嘴唇启合,漫声道:“……呵,化作吾的模样成人……雪胖,你又调皮了。”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14 :曾经相爱——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