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互攻/正剧 关键字:安夜 荆棘鸟 墨洒袈裟 一位老人的回忆。 一个男孩的故事。 一段玫瑰色的悲哀往事。 1. 如今,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三个孩子的爷爷、一个孩子的祖父。我已经年逾古稀。我在冰岛的雷克亚未克养老,试图平安度过我的风烛残年。 昨天是我八十岁的生日。我那事业有成且孝顺至极的大儿子问我:我敬爱的父亲,您想要什么礼物?我看着落地窗外的湛蓝海面,看着腾空跃起的白色飞鸟,看着驶在海面中央的零星帆船,回答说:儿子,父亲我,想回一趟北京。 是的。我想回北京,中国。 我要回北京。 在我被埋入黄土、随风火化之前,我要回一趟北京。 我要回去看看,那个在泥尘坟冢里睡了五十多年的,我曾经深深爱过的,男孩。 年轻人无法想象老年有着怎样的桑榆暮景。每个年迈的老人,都会有在自己心底珍藏的插曲,也会有无法对人坦白的罪孽。 我已经是一个西山日迫的人。而我想要讲述我自己的故事。 我已经心无挂碍。我已经不再畏惧。 那不是海蓝色的喜悦回忆,而是玫瑰色的悲哀事实。 这将是一个短小精悍的故事。这只是关于一个男孩的故事。 男孩短暂而倔强的一生,葬送在我的手里。 ****** 这是一个被红色脉动溶化的灌溉污黑的婆娑世界,随处可见大而柔软的白色花朵。 8月22日。 “出来见一面吧。” 我熟练地敲击键盘,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这几个字。手指在空中停了许久,许久,我才决绝般的按下一个“Enter”。 我在世俗社会中的身份标签是“总编”。我通常在上海工作,而这里是我在北京临时租住的公寓。 这个公寓有很大的落地窗和很大的床,即使是冬天,我的房间也至少有12个小时能够照进阳光。光明的进入,尽管微微刺眼,我仍然极度渴望。 事实上,我承认我的思想和生活都很肤浅、很无聊,甚至我的工作在某些人看来也毫无意义。虽然我才活了28年,但是我经常会有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错觉。我希望一切事物美好可爱,我畏惧丑陋、渴求稳定。疯狂令我害怕,让我经常性逃跑。 这个约莫十五平米的卧室,残留情欲过后的银靡。 我踱步到窗前,冷漠地注视着楼下。 刚刚走出公寓大门的少年摇晃着怆痛的身体,有些艰难地走向隐在停车场深处的深蓝色摩托车。少年白色的棉T恤看着很舒服,干净清新的体味闻起来也很舒心,这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体力还不错,竟能承受住我一星期未得到发泄的欲望。 脑海里翻涌着少年迷乱在情欲中的浪荡模样,耳边回荡着他一声高过一声的银乱呻吟,我小啜一口杯中的绿色酒水,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像是嘲讽,更像自嘲。 一个月前,灰色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十年来规模最大的读者见面会在那样糟糕的天气中如火如荼地进行。而我,在闷热到令人窒息的恶劣天气中,看见了一身黑色装束的他。 自从那天见过那个男孩之后,不论跟多少男人女人做多少次,除了愈来愈浓郁的空虚感,我再无其他感受。 那个男孩,不像几分钟前躺在我身下辗转呻吟的少年,不像我上过的任何成年男子。我甚至为此有过片刻的怀疑:这个污浊肮脏的世界上竟真有这种人存在? 那个男孩,黑色的头发只及耳梢,额前的头发却长得几乎盖住小半边脸。他黑色的眼睛并不大,不狭长,不是双眼皮,却像两朵颜色浓烈的黑色花朵,迷人、妖娆、致命。 虽然那天是与男孩的第一次见面,我却固执地认为他一定具有跟我一样的“偏执”,因为黑色的棉T恤、黑色的宽松仔裤、黑色的帆布鞋,那是他经久不变的融入记忆深入骨血的装束。 为了谋生与追求,我对于俗世中的总编职位兢兢业业。工作不算太忙,但是出差很频繁,且时日太冗长。签约在我手下的只有为数不多的知名作家,但我经常会感到疲惫。呵,那些作家所谓的“知名”不仅仅是说作品有多畅销,更在于出书周期是出名的漫长。因此,我平时可以很悠闲,可是忙的时候却能够要了我的命。 这个世界很脏,这个世界的作家良莠不齐,没有多少清洁工,更多的是污水沟。 而那个男孩,是众多污水沟中最污黑的一个。他的身上笼罩着浓重的黑色,他的作品拥有黑色音乐的杀人旋律,他的眼睛黑得发亮。那种黑,近乎可以刷白这个黑暗的世界。 也是因此,那个男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同时我也相信,我也引起了那个孩子的注意。我甚至有种感觉,我与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见过。 或许是有前世的缠绵,才能换来今世的相互吸引。 “:)” 过了十多秒,对方有了回应。QQ消息提示的刺耳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屋中显得格外仓促、分外惊心。 我凝视着落地窗外的黑色夜幕,出神三秒,而后快速走回电脑前敲击字符,为了交谈能够继续。 “睡了吗?”我问。 “我是夜猫子。”对方很快敲回,“现在才凌晨一点。” “新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正在进行中。” “我想你一定是个喜欢简易的人。” “我猜你是个博爱的人。” “怎么说?” “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却是你的睡眠时间。你不回去陪伴娇妻,倒有空陪我聊天。” “我是一个同性恋。”我笑了笑,打过这几个字。 对方迟迟没有回应。 谈话进行得还算顺畅,男孩这次的停顿显得有点反常,不是他的性格。我微微锁住眉头,勾起唇瓣笑笑。 我耐心地等待了三分钟左右,终于难耐地敲下这两句话:“我想见你。出来见一面吧。” “我也是个同性恋。”男孩没再继续沉默,回应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我知道。” 他亮着的QQ头像很突兀地暗了。 我盯着灰色头像看了很久,然后抽出一根烟,用火柴点燃,再次踱步到窗前吸了起来。 8月27日。 “出来见一面吧。”看见对方的QQ头像亮了,我淡淡一笑,拉开电脑前的桌子坐下,敲过这句话。 “:)”与第一次交谈不同的是,这次的开场很是痛快。 “我想你一定是个爱笑的人。”我敲过这句话。心情很好。 “我们见过一次面,对不对?”他没有理睬我的搭讪,打过来这句话。 我万分愕然,快速敲过这句话:“你记得我?” “站在人群中,你就是冬日的阳光,耀眼却不灼目。既然你我都是一条道的人,你应该清楚我们对同性的敏锐性。” 我禁不住勾起嘴角:“不愧是写小说的,交谈像写文。” “我写的小说你看过吗?”他问。 我答道:“看过,很多遍,在与你见面之前。不过上次见过面以后,我再没看你的小说。” “:)”男孩回应一个笑脸,又打出一行字:“看来我本人比我的小说要让人失望得多。” 我独自轻笑出声,回应道:“不。我是想说,你不像是能写出那种小说的人。” 交谈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的头像又成了灰色。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这仍让我猝不及防。 9月1日。 “:)”对方的头像忽然亮了,随即悬浮框中跳出这句话。 “这可是我们近十天交谈以来你第一次主动噢。”我有些开心,快速回应。 “出来见一面吧。”男孩一反常态,爽快询问。 “:)什么时候?”我并不意外。 “9月4日,晚上7点。” “在哪见?” “后海酒吧街尽头的星巴克。我认为喝咖啡适合交谈。” “好的!” “我怎么找到你?” “你放心。我会找到你。” “好。到时见。” “好的!晚安,好梦!” “安。” 这似乎是我与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结束交谈,没有突然的停止。 2. 九月初,有点泛黄的小草顽强地抬头,倾泻而下的月光消散了夏末的灼热,微微凉爽的秋风送来了柔情。 后海是北京城内700年以前元大都时期的古老水域,人们来这里能够听到秋日里欢快的虫鸣,能够看见老北京四合院建筑群的缩影,能够咀嚼那消逝在平淡岁月中的皇家遗韵。 后海酒吧街是北京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到了晚上,这里会有伤感的歌曲,有桀骜的独行者,也有落寞的情人。 那个男孩,偏执的装束依旧未变:过分宽大的款式简单的黑色毛线衫,宽松的黑色休闲裤,略微显大的深色帆布鞋。 而我,穿着象征个人身份地位的高档西服,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寻觅,而后因为视线定位到那个男孩而缓缓吁出一口气。 夜色已经降临,平静湖面上船影绰绰,船头二胡、琵琶的乐声不绝于耳。 一道白色的人影以飞蛾扑火的气势跃入湖内。被丝丝杨柳包围下的美丽人工湖,很突兀地沉溺了一个男子的身体,无情地吞噬了他的生命。 各色酒吧都已陆续开张,另类悠扬的歌声和80后独有的文化气息都在张扬地弥漫,泛着水汽的空气并未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凝滞。 湖面骤然荡漾起剧烈的涟漪,然后慢慢归于平静。黑衣男孩静静地望着湖面,身躯几乎可以融入夜色。 我走到他的身后,轻声呼唤:“安夜。” 男孩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有立即回头。 我将目光放在他眼神的聚焦之处,思索他此时的想法。 男孩转过头,神情冷漠且疏离。他用黑色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我走近他,展开笑容,再一次轻声呼唤:“安夜。”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笑容很淡,但是很美。从他身上散发出泥土的清香,那是一种特别的气质:刚刚脱离于男孩的幼稚,但还没有成年男人的世故。 星巴克位于繁复街道的尽头,甚小的空间内人很多,却没有麦当劳的嘈杂。人们来这里并非是为了充饥,更多的是寻求偶遇的交谈。 安夜选了一个湖景较好的窗边座。我在吧台点了中杯Cappuccino和大杯CafeMocha。我想他会喜欢摩卡, “安夜,你可记得我的名字?”我将CafeMocha推到他的面前,坐下来问道。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抬起形状优美的下巴,厚度适宜的性感嘴唇淡淡地弯出迷人的弧度。 我看着他光滑的面颊,说:“你笑什么?觉得我的名字很土是不是?它曾经一文不值,可是现在我已经让它成为了无价的符号。在我的圈子里,它已经是一个符号。” 他用左手捧起白色的咖啡杯,无名指上有一道细长的刀疤。他看着我的眼睛,说:“自信的人,不需要刻意强调自己的价值,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看法。” 有那样一种男孩,可以安静得像金色的沉入墨色山峦的浸染忧伤的落日。 我看着他的脸,说:“我在乎你的看法。我不想在这句话中加上一个修饰词‘只’,因为那是欺骗。可是我真的在乎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到你此刻安静专注地看着我的时刻。” 他淡淡微笑,面容冷漠且慵懒。 我试图与他交谈:“安夜,我叫曹健生,你呢?” “你这问题问得很奇怪。”他始终面带微笑,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就好比他在用QQ交谈时总喜欢打出一个“:)”。 我说:“我问的是你的真名,不是笔名。” 他用带着刀疤的无名指在白色咖啡杯上轻轻勾勒,黑色的瞳仁盯着我的嘴唇,说:“等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有那样一种时刻,能让人在凝视另一个人时,感觉仿佛在凝视滚落悬崖的无形的残破魂魄。 我轻轻叹口气,说:“好。” 我又问道:“你现在上大几?” 安夜的黑色眼睛微微张大,露出淡淡诧异的神色,答道:“我已经24了。” 我微微一愣,说:“我以为你才20左右。” 他淡淡微笑:“参加了作协活动,你没看过我的资料吗?” 我尴尬一笑。怎么可能没看过?我把他的个人资料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却不记得有提到他的生辰。 星巴克的人流量很大,形形色色的人们来来去去,很少有人为另一个人停留。 我端起咖啡,说:“你的笑容很美,尽管它或许只是一种习惯,它依然让你更有吸引力。” 安夜垂下眼睑,轻抿一口白瓷杯中的暗色液体。他抬起眼看向我,浓密的睫毛在咖啡馆的深棕色光影中交错跳跃。他的黑色瞳仁在五光十色的夜晚微微发亮。 我一时间有些发愣,说:“我喜欢你专注的眼神,被你的双眼注视,就像心脏被你的双手抚摸。” 他的手指在白瓷咖啡杯上细细打转,指关节的颜色深得像伤疤,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窄而短。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手指,声音有些黯哑:“在第一次与你见面之前,‘安夜’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字,可是见过面之后,它变成了一个‘人’。” “我们做吧。地点由你决定。”他缓缓开口,声音轻柔,面带笑容。 我清淡一笑,不急于回应他的邀请,而是闲聊般问道:“你有没有看过拳击比赛?” 他点点头:“经常看。” 我说:“你的交谈给人一种感觉:那不是整场比赛,而是致命一击。” 你观赏整场比赛,我使出致命一击,这样很好。他自言自语,笑容冷淡。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他的话语,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的眼中露出狡黠的光芒,说:“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跟我走。” “为什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不怕被我卖了吗?”我一边走一边偏过头问他。 他轻轻笑:“我喜欢未知的刺激。而且你卖不了我。” 我带他进入一个悬在空中的房间。这是后海四合院建筑群中唯一一座架在空中的建筑。打开房间中的窗户,可以俯瞰整个后海,喧嚣、稳重、传统、现代、彩色、黑白,尽收眼底。 我跟在他的身后进入房间。客房的装饰很有特色,有咖啡色的墙壁和很大的落地窗。当明月照射进屋内,染上月光的咖啡色墙壁很像凝固发暗的血块。 我从背后抱住他,力道很重,像要把他的身体嵌入自己宽厚的胸膛。他向后缩进我的怀里,没有拒绝。 得到他的默许,我放开内心的顾虑。我亲吻他的耳朵。我用嘴唇含住他的耳垂,看见他的耳根下方有一颗黑痣。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我伸出舌头舔舐他的脖子,他的喉结,他的锁骨。我想要将我的头颅埋葬在他的颈间。 黑色的安夜,让在尘世磨损中变得懦弱的我重新找回勇敢。 我听见他渐渐变得急促的喘息声,体内产生空虚的灼烧感,令我无法自持。我将手伸进他的毛衣里摸他,指尖触抚到他单薄的胸膛和平坦的腹部。我卷起他宽大的毛衣,房间内开始弥漫情欲的味道。 “不用冲个澡吗?”他的呼吸声很安静,尽管此刻也已急促,却依旧是绵延的轻缓。 我把他裸露上身的身体翻过来,面对面,我捧起他的脸,说:“我来赴约之前冲过了。你呢?” 他比我矮半个头。他仰起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嘴角有淡淡的微笑:“我一天最少冲三次澡。” 我亲吻他的嘴唇,问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身体留下别人的味道。”他一边回吻我,一边回答。 我轻声发笑:“你的洁癖可不轻。” 他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细细舔了几下,说:“不是。我只是习惯在做之后冲澡。” 我捧住他的头,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看着他的脸问道:“你是说,你来与我赴约之前刚跟另一个人做过?” “这不重要。”安夜抚摸我的脊背,嘴角的笑容变大,“重要的是我们即将开始战争。” 莫名的怒火明明已经浮上心头,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硬生生熄灭,我看着他轻轻地说:“我不会对你粗暴,我会对你很温柔。” “我喜欢被灼烧的感觉,你不用刻意温柔。”他静静地望着我,只是笑。 然后,我和他开始做爱。 我们帮对方脱裤子,因为激动难耐,皮带和拉链划伤了我们的皮肤,可是我们越来越饥渴。我们互相抚摸,感受对方身体上的每寸皮肤,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 他的躯体很美。金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设进来,我看见他身上短短的体毛轻轻颤抖,镀上一层金辉。 我们浓浓地亲吻对方,舌头伸进对方的口腔里胡乱搅动,有一两次还不小心抵到了对方的深喉,我们的动作急切且生涩,像两个从未有过经验的孩子。 我认真地亲吻他光滑的身体,他胸口的红点、敏感的锁骨、大腿内侧的脆弱部分。他说他喜欢用侧着的姿势做。他侧卧着。我抬起他的一条腿架在肩上,把自己的荫净慢慢推入他的体内。 我告诉自己要慢慢来,要对他温柔,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我在他的体内缓缓抽送了两三下之后就再也把持不住。我把他的腿抬得很高,进入得很猛烈,全部抽出、再全部冲入。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其他想法,我只知道,我要他,我要进入他,我要狠狠地占有他。 他很配合,也很懂得享受。但是他的面容,一直淡漠且慵懒。 我做完以后,就用手帮他做。我把他抱起来,靠在我的胸膛。我的两只手都没有闲着,很用心很专注地一遍遍帮他弄。我看见他在我的胸膛猛地颤栗,听见他的我的耳边悄然堕落。 两个人都释放完,大汗淋漓的身体因为汗水、白液而变得粘腻。我们没有急着去清洗,而是相互依偎着轻声交谈。 “我杀过一个人。”他调整好呼吸以后,轻轻地说。 我笑笑,故意邪邪地说:“那我应该把你的话录下来。等以后你若惹我生气,我可以去揭发你。” 他的嘴角又露出淡淡的笑容:“我还未说完。我是说,我在梦中杀过一个人。” “噢?梦中?谁?” “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最爱的人。” “你最爱的人是谁?” “除了已经死去的,在活着的人中我还没找到,所以我现在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你个小自私鬼!”我佯装发怒,用力揉弄他头顶柔软的头发。我的心头无端产生异样的苦涩,我觉得想要走进这个男孩的心无比艰难。我问他:“你对每个和你上床的人都说过这些话吗?” 他点点头:“是的。” “看来我并不是特殊的一位。” “是的。” 我轻声叹口气,问道:“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等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面容祥和。 这一个夜晚,我似乎听见窗外有绚烂的烟火在绽放,心情从未有过这般宁静。 3.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个深夜都会守在电脑前,可是安夜的QQ头像始终没有亮。我来北京的出差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出版社有了一批新的任务等着我去处理,可是我突然不想回上海。在那个繁华且冷漠的城市中,没有一个黑色的男孩。 9月25日。 我:“我想从QQ窗口蹦到你的心灵。” 我:“今天大家都很快乐,但他们的快乐不是我的。” 我:“你今晚如果上线了,记得给我留言。” 9月29日。 我:“我公寓阳台的曼陀罗开花了。白色的。像你的冷淡笑容。” 我:“你今天还是没有上线吗?还是没有。” 10月1日。 我:“今天是值得举国欢庆的日子。我想见你。” 我:“我12月份要去日本。” 10月7日。 我:“今天是十一长假的末日。我要见你。” 我:“我12月份要去日本,然后直接回上海。” 11月4日。 我:“我想要你。安夜。” 我:“我12月10号要去日本出差。本来要先回一趟上海,可是我不想回去。” 我:“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你的容颜在我的脑海里愈加深刻。我昨晚喝醉了酒,右手手腕上被烟头烫出一个圆圆的褐色伤疤,我一直盯着它看,已然忘记了疼痛,我以为那是你不经意间皱起的眉结。” 是的,已经两个月了,那个24岁的男孩,就像从这个污黑世界蒸发了一样再无音讯。可是他那么灰色,怎么离得开这个世界的污黑灌溉? 因为寂寞和空虚,我找人上床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不管和多少男人女人上床,我的心头仍旧只是愈发空虚。空虚,溢满心头,抽离我回归日常平凡琐碎的勇气。 我知道,我,安夜,以及上了床的每个人,都有不容忽视的、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 …… …… 11月11日,是随我一起出差的主编陶森的生辰。我们决定一起去三里屯为他庆祝。 北京三里屯酒吧街位于使馆区,顾客以老外、白领和大款居多。不同于后海酒吧街的文化韵味,三里屯一到夜晚便是灯红酒绿,随处可见穿着诱人的拉客男人与站街女人,有一些聪明的男女会躲在附近暗处,伺机而行。最能取悦男人的,一是裸体,二是酒,纸醉金迷的三里屯是北京夜生活的天堂。人们来这里,或为交际,或为放松,晚上九点之后为热闹之时。 陶森来自深圳,是个众所周知的同性恋,但是我的圈子中没有人知道曹健生真正的性取向。 而这也正是我想要的。 我只是一个被俗世拖累的世俗男人。 这个糜烂奢华的三里屯,没有几家正大光明的同志酒吧,比较出名的一家叫做“Dead-End”。为了给陶森庆祝生日,我自然带他前往“Dead-End”。 在中国北京,“Dead-End”酒吧是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同志胜地。对于没有出路的、不会有希望的、注定没有结果的同性恋情来说,它的执着存在给人以勇气,令人心温暖。 若要找一个词来形容“Dead-End”酒吧,我想,“低调的华丽”,再合适不过。“Dead-End”隐在闪烁的霓虹尽头,毫不张扬地吸引着蛰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同道中人,他们沿着不同的道路行走,装作互不相识,在夜渐深的时候聚集在“Dead-End”。然后撕去白天令人压抑的面具。 我们两个人进入酒吧,在大厅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 陶森是由我提拔上位的主编,比我大了整整十岁,他在人前总会称呼我“曹总编”,在人后则叫我“老大”。 进入酒吧之后,陶森很是兴奋。他对我说:“老大,你看到没有,咱们俩进来的时候,厅堂中很多男人都向咱们的方向扫射打量的目光。我想他们看的主要是你吧,谁让你长得这么英俊挺拔呢?唉,老大你不是个同志真是太可惜了!” 舞池那边人开始多了起来。舞池的地盘不大,人贴着人的话可能也就容得下100人左右。我身边的陶森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他对我说:“老大,我先去跳贴身舞了!你也找点乐子玩玩吧!” 我一般只喝啤酒,更多的时候会独自一个人喝。比如现在,我就自己躲在酒吧的角落里一口一口喝酒。 北京很少下雨,干燥的空气参杂着灰尘,令人不由得锁住眉头。 我低调地观察周围的人群。这里是一个几乎纯阳的世界:穿着时尚发型张扬的街头男孩,打扮成熟散发男人味的成熟男人,穿着文雅但很有型的精致型男孩,穿着清凉大秀肌肉的猛男型,胭脂抹粉香气逼人的CC型……圈子里的各种类型一应俱全。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Dead-End”,这个虚幻且梦幻的世界依然令我慵懒地眯起眼睛。 重逢是生命赠予的意外惊喜,虽然有时候只会令人慌乱无措,并无任何喜悦之感。 舞池内的男人都很有型,也都很张狂,拥抱、亲吻、互相抚摸,在那里只是常态。当然,在舞池内将放纵做到最后一步的人也有,但并不多,毕竟如果想要做爱的话完全可以去酒吧的二楼。 那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孩,有着安静的呼吸声。一束深蓝色的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他的黑色瞳仁在舞池内微微发亮。 安夜的身前是一个面善的年轻老外。他们面对面,紧紧贴住对方的身体。安夜的两条腿牢牢地夹在老外的腰上。那个外国男人重重地揉捏安夜的臀部,蓝绿色的眼中露出情欲的痴迷神色。他一次次挺入安夜的身体,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安夜微微抿住嘴唇,嘴角有很淡的笑容。 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站起身走到了舞池边缘。 陶森从拥挤的人堆中探出头,一边不停歇地舞动腰肢一边对我打招呼:“曹总编,进来玩玩!” 舞池内很多男人都向我投来端量的目光。“Dead-End”酒吧里的每个男人,心里都在思考着其他的男人。 我没有进入舞池,舞池内也没有男人走出来。 我看着安夜的方向,面无表情。 过了很多秒,安夜终于转头看向了我,面容冷漠且慵懒。 我沉默着走出酒吧,步伐有些凌乱。很快,陶森也跟了出来。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双手按上方向盘。 陶森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疑惑中带上几分胆怯:“老大,你若不喜欢同志酒吧的氛围,咱们去别处玩玩吧?” 我发动车子,沉着声音说:“我没有不喜欢酒吧内的氛围,只是有点累了。咱们去兜兜风吧。” 陶森点点头,说:“老大,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舞池旁的表情很吓人?有个从香港来的小伙子还问我‘那个俊朗阳光的帅哥是不是上头派来暗访同志酒吧的?’。” 我冷哼一声。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明察暗访。不被允许的东西,在北京统统被河蟹了。没被河蟹的,只要不太张扬,只要有利可图,都被默许了。 陶森蜷缩起身体靠在座位上,说:“老大,你是不是因为看见安夜跟一个外国佬那个那个,才会心情不好?你是不是觉得那种性交方式很恶心?” 我凝视着前窗外的车水马龙,内心烦躁起来。我问道:“你也认识安夜?” 陶森哼笑道:“那小子我怎么会不认得?这几个月里我来‘Dead-End’总会看见他,他早已把酒吧当成了他的根据地,每天换着不同的男人干,有时候一个晚上能够换三个男人。其实我也很想跟他干,可是他好像看不上我。他嫌我年纪大。” “……”我没有说话。我无话可说。 陶森又说:“再说安夜在几个月前的读者见面会上可出尽了风头。我听说过能谋杀人的黑色音乐,也听说过杀人的华丽画作,但是能令人自杀的同志小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三个月前的作协活动,有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因为他而举刀剖腹自杀。老大你当时去得晚,可能没有亲眼见到那两个男孩沾满鲜血的身体和苍白无力的四肢吧?” 我说:“谋杀人的,不是安夜本身或他的小说,是自杀之人的脆弱。” 陶森不理会我的表态,继续说:“另外我还听说,两个多月前在后海,有一个中年男人为他跳湖。当时有人拍下照片传到了微博上,虽然照片中的年轻男人穿得很黑,但是安夜那张脸不会叫人认错。”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痉挛起来。 陶森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自顾自地评判道:“那小子的笔名还真有意思,竟然叫‘安夜’。呵,我看他叫‘梦魇’才差不多。” 我转过头看向陶森,看见他脸上惊惧的表情,以及他瞳仁中面容阴沉的我。 我将车开到陶森的公寓门口,说:“今晚先到这里吧。祝你生日快乐。” 陶森走出车外,从车窗口探出头说:“老大客气了!你回去后也早点休息吧,不要让自己太劳累!” 4. 我回到公寓以后就打开了电脑。这几个月来我的QQ软件已经设置为开机启动。 安夜的QQ头像亮了。 我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窗口与他聊天,而是抽出一根烟,用火柴点燃,踱步到窗前吸了起来。 阳台的白色曼陀罗已经凋谢了。曼陀罗的花朵洁白且柔美,留给人虚无的美丽幻想。 我手中的烟已经吸完。安夜的头像没有变成灰色,却也没有说话。我轻轻叹口气,走到电脑前坐了下来,敲过一行字:“在做什么?” 他很快敲回:“刚洗完澡。现在准备写小说。” 我的字体是黑色宋体。安夜的字体是红色楷体。 我问:“为什么要开着QQ头像?” 他说:“我想你会有话对我说。” “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我之前的留言你都没有回?” “我很忙。一直没上线。” “你在忙什么?忙着随随便便和各种不同的男人上床吗?” “如果不是需要,我的确不会和同一个人上两次床。”红色的字符一行一行跳出来,在寂静的夜里令人发慌。尽管隔着显示器,我恍惚仍能听见他清淡的笑意。 我无法自控地焦躁起来,语气有些刻薄:“你这么不洁身自好,跟夜店那些出来卖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明显:他们收钱,我不收钱。”安夜敲字的节奏很有序,“人们会尊重免费与他们做爱的男子,却会瞧不起做爱收费的,并给他们冠以一个卑贱的难堪的称号——‘鸭同志’。” “所以,你试图挑衅这个社会的观念歧路?!” 我黑色的字符在悬浮窗中孤零零地驻足了许久,对方才敲过一行字,红色的字符足以灼烧我的眼球:“你呢?你只顾着说我,你就不随便跟各种男人上床吗?” 我说:“我只上自己看得上眼的男人。” 他说:“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也是。” “那你看上的人可真多。”我讽刺道。 他的话语始终很平和:“我喜欢经历,喜欢体验,喜欢身体力行,在实践中认知这个社会的残缺以及人性的深刻。” 我说:“这并不是你随随便便和无数男人上床的借口!” 他说:“你也只是这无数男人中的一个而已。何必动气?” 我的心绪在喉咙凝滞,手指也痉挛得敲不出字符。 良久,我才颤抖着手指敲击键盘:“安夜,你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没有回应。 我又敲过这行字:“你可知道,我会吃醋?我嫉妒那些在你体内进进出出的男人。” 我盯着红黑交错的聊天记录,仿佛看见了他专注的眼神,以及淡漠的笑容。 一串新的红色字符跳了出来:“明晚,我们见面吧。” 我问:“在哪里见?” “去你的公寓。” 我微微一愣,随即快速应道:“好,那明晚见。” …… …… 安夜仰面躺在我的身下,赤裸的身体因为放松而变得柔软。我撑在他的上方,俯下身亲吻他浓黑的眉毛。安夜轻轻闭上眼,嘴角有淡淡的笑容。 我拨开他长长的刘海,亲吻他的眼皮,吮吸他眼角的皮肤,用舌头勾弄他长而黑的睫毛。 吻了好一会儿,我撑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他。他的眼窝有点深,颧骨有点高,在整体优美柔和的面部却不显得突兀。 安夜慢慢睁开眼,黑色的瞳仁流露出迷惑的神色。 我轻轻抚摸他的五官,手指在他的唇角流连。我问他:“安夜,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怎样呢?” 他将视线放在我的脸上,呼吸声缓慢且安静。 我将指尖伸进他的嘴里,抚摸他细而白的牙齿,问道:“如果我说,我想做你的固定伴侣,你会怎样呢?” 他静静地看着我,嘴角的笑容很淡。 我将手撑在他头两边,倾身含住他的唇瓣,问道:“安夜,如果我爱上了你,你会怎样呢?” 他伸出手搂住我的脖子,嘴角向上大大地扬起,面容却依旧冷淡且慵懒:“在我的生命里,只需要既火热又冰冷的性,不需要幻相般的爱。” 安夜是一个对身边这个世界毫无信任感的人。我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想我应该摒弃那些看似情不自禁实则虚妄不实的话语,我要用行动与温暖来征服身下的这个男孩。 我埋下头与他接吻。不同于第一次的急切与生涩,这一次的配合很有默契。我们的四片唇瓣紧紧相贴,细细摩擦,即使嘴唇的皮肤又胀又热也没有停下。我们的舌头伸进对方的口腔内,扫荡里面的氧气和热度。我用舌尖舔舐他的上颚、刺探他的舌根,甚至勾弄他的喉咙。我一遍遍将舌头伸进伸出,做出和性交相似的动作。当我们的嘴唇分开的时候,体内的细胞已经在灼烧。 这个浑身弥漫浓郁黑色的男孩,与我的每次心跳和呼吸都自然匹配。 我不想从前面进入他。他是一个独立且倔强的男孩,我不想掰开他的双腿折到胸前,像进入女人的身体一样进入他。我觉得这样对他来说有点侮辱,虽然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我把安夜的身体翻过来。我在自己的荫净上抹了很多润滑油,试图送入他的身体。 他却强硬地侧转身体看向我,被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的我产生一种灵魂被看穿的幻觉。他对我说:“戴上套子吧。” 我的荫净在他的穴口处颤抖了几下,我说:“为什么?我们上次做时就没有戴。” 他说:“我这些日子有些纵欲。每个跟我做的男人都要戴。” 我说:“我不戴。这样会让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 他嘴角的淡漠笑意轻轻融化。他用黑色的眼睛看了看我,顺从地转过身趴在床上。 我用手托住自己的荫净慢慢地挤入他的身体。我掰开他的臀瓣,让自己的进入更为顺利。 安夜是个很安静的人,做爱的时候不会大声地叫,甚至连轻轻的呻吟也没有。他只是微微抿住双唇,急速地喘息,呼吸声安静且连绵,像抽不完的粘腻的蜘蛛丝。 不同于第一次的节制,我们这一次做得很多。 我趴在他的身上进入他,看见他下身入口处的肌肉一张一缩,像花朵的绽放与枯萎。 我把他抱坐在我的腿上,他将双手撑在我的双肩,一次次上下沉浮,绵延的水声夹杂着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空气中激荡起银靡的漩涡。 我跪趴在床上,让安夜从背后进入我。我侧过脸对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将身后那个部位交给另一个男人。安夜熟练地将他的荫净送入我的体内,俯视着我淡淡微笑,冷漠而慵懒的面容略微泛出柔和。 当我再一次从侧身进入安夜时,他一边抚摸我的小腿,一边喘着气问我:“这已经是我们今晚的第几次了?” “我没数过。”我笑着说。身体已经有些疲惫。今夜的纵欲似乎有些过火了。可是我的猛烈动作没有一丝懈怠。 “第五次。我数过。”他说。他的黑色瞳仁蒙上一层迷幻的雾气,微微张启的嘴唇吐出碎碎的呻吟。 我定定地盯着他的脸,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与魂魄都在云端飘荡。 我加速抽送了几下,醉醺醺的欲望在他的体内肆意喷薄。同时,他的白色液体喷洒在我的腹部,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染上了窗外明月金色的光辉。 我们双双倒在我公寓的白色大床内。没有了情欲的支撑,身体已经亏空。 安夜转过头看向我,说:“你之前的QQ留言我每条都看过。前一阵子写作不太顺利,我天天都在外面行走,晚上就去酒吧泡着。” 我偏过头对上他清远的目光,视线穿过他的侧脸看见阳台上凋谢的曼陀罗长出了绿色的果实,硕大且多刺。 我们相互对视,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溢满新生命的蓬勃气息。 我侧过身体,伸出手指刮过他的鼻子,问道:“什么时候准备告诉我你的真名?” 他也侧转身体,双腿微微弯曲,看着我的嘴唇说:“还没到合适的时候。” 我笑:“你是一个难缠的主。” 他也笑:“除了你的名字和职业,你也没向我说过你的其他事。” 我问:“你想听我的什么?” 他说:“听你的故事。写小说需要很多素材,听别人讲他们的故事是很好的写作方法。” 我扁扁嘴说:“看来你是想利用我帮你写小说。” 他勾起嘴角,脸颊上有淡淡的酒窝:“我从来不勉强人。只有时机到了心意相通,才能完美地合作。” 我看着他的笑容,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出口的声音很轻柔:“我的故事很简单,说起来也很快就能说完。我的老家在西部盆地边缘的山地上一个与世隔绝的、在中国地图上没有标记的保守村庄。我是当年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在上海毕业后我就留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总编的位子。” 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有些发怔。 他将身体蜷缩起来,钻进我的怀里。我轻轻地搂住他,仿佛抱住了今生再难寻觅的珍宝。 他静默了很久之后缓缓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健生,我的心好冷。” 我的心脏突然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挤捏,剧烈地抽痛起来。我将他的身躯紧紧地挤进我的胸膛,用低沉的声音安慰道:“不怕。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5. 陶森对我说:老大,在咱们去日本出差之前,应该再多笼络几个有潜力的作家,比如安夜。 安夜是个很有个性的作家。他发表了很多小说,长篇、短篇都有,可是都只在网络上传播。安夜俨然成为了同志文学的符号,却没有隶属于任何一个实体出版社。其实这也能理解。网络小说的传播有其自由性及真实性,而实体出版涉及更多的则是改稿与包装。像安夜那样偏执的作家,决不允许自己的文字为了迎合市场而被删改。 但是,出版社行业的每个高层都明白,如果能够与安夜合作意味着什么。 我是一个童心未泯的世俗男人——每次我来北京出差,空闲时分最常去的地方是北京动物园。 我喜欢看小孩子的纯真笑脸,喜欢听动物们千奇百怪的自然叫声,喜欢在自由的步行中咀嚼大千世界的众多无奈。 偶然的一次,我去了一趟与北京动物园相距不远的南锣鼓巷。傍晚的传统居民区在黄昏下显得古老且庄重。 有人说三里屯酒吧街是彩色的,后海酒吧街是暗红色的,而南锣鼓巷酒吧街是翠绿色的。这里的每一条胡同都有丰厚的文化积淀,每一个宅院里都诉说着老故事。而我,是一个喜欢绿色的世俗男人。 我在棋盘式的胡同院落中漫无目的地穿梭,不经意间抬眼,看见了身穿黑色毛衣的男孩孤独却不寂寞的背影。 我从背后走近他,轻声的呼唤中夹杂着难言的喜悦:“安夜。” 他缓缓转过身,面容淡漠,神情慵懒,嘴角泛起安静的笑容。 我们肩并肩一起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 我问他:“新的小说进展如何?” 他的声音在黄昏中变得轻柔:“还在进行中。写得不算顺利。” 我问:“你经常来这里散步吗?” “是的。”他说。他的左手手指轻轻划过古老胡同墙壁上的裂痕,无名指上的深色刀痕仿佛岁月烙上的伤痕。 我凝视着他的侧脸,问道:“有没有想过试着去爱一个人?” 他的细长手指在空中停顿,随即不着痕迹地继续在灰色墙壁上滑动。他转过头看向我,安静的笑容如同没入夜幕的落日。他轻声说:“我是一个伤心难过的男孩,我还不能去爱。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短期理想是去冰岛的雷克雅未克定居,长期理想是在那里死去。” 我在他轻柔安静的话语声中淡淡微笑:“雷克雅未克是个美好的城市,你的理想不算离谱。” 他的黑色眼睛看着我的嘴唇,瞳仁微微发亮。 这一晚,安夜邀请我去他的住所。那是一个完全被粉刷成白色的干净卧室,阳台上种满了形态奇特的仙人球,其中有一颗仙人球开出了白色莲花状的花朵。安夜指着那朵白莲花,说:“这是我去年十月去墨脱时带回来的。” 我在安夜的公寓里环视四周。 安夜问我:“你看着这个白色的房间,有怎样的感觉?” 我说:“我仿佛看见了洁白柔软的雪花。” 他说:“我用黑色的眼睛,来注视这个白色的世界,却没想入眼的尽是朦胧的灰色。” 我在原地顿了顿,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心底泛起一抹疼痛。 我走到阳台,俯视公寓的楼下。我说:“为什么只租住在这小小的次卧里?你有一些钱,如果贷款,你就可以在北京五环外买一套七八十平米的房子。” 安夜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说:“我已经说过了,我只会去冰岛定居。” 我转过身看向他,看见他淡漠中透出倔强的面容。 我说:“为什么不想留在北京?去了冰岛,你的家人和朋友怎么办?” 安夜淡淡地勾起嘴角,静静的笑容中透出几许张狂,只不过张狂很快被隐匿。他走到电脑前,打开了装满文字的文件夹。 我猛然产生一个意识:安夜到底有怎样的过去,我不得而知。 但是我知道的是,这个男孩的现在与未来,都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与我的命运轨迹相契合。 我走近安夜,从身后搂住他单薄的肩膀,嘴唇伏在他的耳边,轻轻印上他耳根下面的黑痣。 我对他说:让我做你固定的伴侣。我要试着了解你。 我对他说:我已经向上海的出版社提交了人事调动申请。我要留在有你的城市。 我对他说:当你感觉心冷的时候,我会陪在你的身边。 安夜抬起头看向我,我看见那双黑色瞳仁泛出旖旎的光影。 安夜在修改几篇刚刚完稿的短篇小说。有一个名为《荆棘鸟》的文档并未被碰触。 我站在安夜的身后阅读他正在改稿的文档,说道:“你的小说写出很多种人,对社会、价值、宿命、流浪等命题进行思考,也揭露出纷繁的人性。但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一边熟练地操作键盘,一边问道:“是什么?” “爱。”我说:“我从字里行间无法读出爱,这让我觉得写出这些文字的人也没有爱。” 他轻轻一笑:“爱会让人痛苦。” 我有点严肃地反驳他:“让人痛苦的不是‘爱’本身,而是由爱衍生的贪欲、恐惧、暴力、依恋、沉溺和占有。如果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欲望从而真正地去爱,那么爱会让人快乐。” 安夜停止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看向我,平和的话语中是不容更改的固执:“我不需要快乐。快乐让我迷失自我。唯有痛苦,才会激发我创作的灵感。我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灵感。” 我将双手撑在电脑桌上,把安夜的身体夹在我的两臂之间,微微皱起眉头说道:“脱去你‘创作’的华丽外袍,其实你的实质是在游戏人生。” 安夜向后仰起脸,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游戏人生有何不可?非要像你一样有份体面稳定的工作才算是美好的人生吗?” “可是你想玩到什么时候?写这种小说只会让你行走在疯狂边缘。”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黑暗,每个人都想用酒和毒品来麻醉自己。只不过太多人知道现实不容许这样的堕落。我也一样珍爱身体:很少喝酒,不吸烟,不吸毒。” “可是你仍旧是在堕落。你在自己灰色思想的麻痹中堕落。” 安夜盯着我的眼睛,轻笑出声:“你不要试图改变我。你和我只是需要做爱而已。” 我的心头倏然升腾起怒火。我用力捧住他形状优美的头颅,倾身快速堵住那张说出刺耳话语的嘴。我用手掌死死箍住他的后颈,蛮横地卷起他的舌头,用牙齿不分轻重地啃噬他的唇瓣。 安夜微微弹了弹贴到桌面的身体,并未多做挣扎。 等到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四唇之间被一条透明中泛出红丝的水线粘连。我禁不住自问:那是怎样的一份藕断丝连? 我懊恼自己的失控,轻轻捧起他的脸,出口的话语带上几分颤抖:“对不起,安夜,我不想弄伤你。可是你是否知道,我为你难受?我知道我懂你,也只有我真正懂你,所以我能看到你华丽包装内在的软弱、苦涩、疼痛、颓靡和绝望。我如此懂你,你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静静地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其实我们都知道,倔强和固执推拒,仅仅是在遮掩那些无处遁形的、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 ……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经常会去安夜的公寓过夜,安夜也没有拒绝。眼看着去日本出差的时日愈发临近,我的心头无端焦躁起来。 我把他按在阳台上,与他一起俯瞰公寓外面的万家灯火。我一次次进入他的身体,一遍遍抚弄他的荫净,与他一起达到情欲的巅峰。 我伏在安夜的背上,有些气喘地说:我12月10号出发去日本。 我问他:“你要不要我结束出差任务以后直接回北京?” 安夜静静地回望着我,表情慵懒。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天以来,安夜的淡淡笑容越来越少了。然后我想到,这个表象冷漠的黑色男孩,开始在爱情的漩涡中轻轻挣扎了。或许只差一点点推力,他就将彻底沉溺。 这个让我心动、令我疯狂、逼迫我失去理性的男孩,我要让他沉溺在我与他的爱情漩涡里!因为,我早已沉溺。 6. 12月初的后海酒吧街,北方冬季的刺骨寒意并未能驱赶欣然前来漫步的男女老少。被夜幕染成暗红色的古老建筑在华灯初上的渲染下,仿若童话故事中的精美城堡。 我坐在“孔乙己”酒店内靠窗的位置,俯瞰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热热闹闹的街道、拥拥挤挤的酒吧,嘴角因为心情激动而情不自禁地上扬。 我在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节点处驻足停留,内心没有狂喜,也没有哀伤,只有宁静的喜悦。 我在等一个黑色男孩的到来。 然而我的对面,正坐着一个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少年。这个少年有忧郁的眼睛,以及活泼的笑容,那么矛盾,却又那么谐调。他是我在北京新挖掘的小作家之一——何沁。他深深爱着自己的同胞姐姐。他会写华丽的文字和煽情的校园故事。他的近期目标是大学毕业后去爱尔兰生活五年,然后回到成都安家。 我们谈论起各自的爱情观。 我说:当你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想与他做爱,说明你找到了可以让你完整的另一半,而这无关男女。 何沁说:虽然你已经是我的上司,但是我不同意你的观点。第一,相比于肉欲而言,更为值得追求的应当是心灵的沟通。第二,柏拉图说“每个人都是男女合体的完整的人,到了这世界我们都分裂为二。所以人们总觉得若有所失,企图找回自己的‘另一半’”,而这也是我的观点。 我看着眼前20岁出头的拥有忧郁眼睛的故作老成的少年,清淡一笑。他看着我的眼神专注如同安夜。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崇尚柏拉图式的爱情,但是那些人中,绝对不会有我。 我在等一个黑色男孩的到来。他与我迥异却与我完美互补。他让我觉得完整。 夜色浓郁如同泼墨。后海的行人多得像集市,却不令人觉得喧嚣烦躁。每个人都只是千万生灵中的一个,放肆燃烧各自未知的生命,热烈生活、安静思想。有一些成双成对的情侣手牵手笑闹着在湖边闲逛。有一些神情落寞的单身男女试图融入令人疲惫的城市夜景。 酒吧门口有揽客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说着欢迎的话语,对着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这些陌生人或许只是人生中第一次路过这条街,或许已经反反复复走过无数遍。 酒吧里会有风格各异的歌手,出于爱好,也为谋生,或为各自生命中的逃遁,在夜里歌唱。有些是高亢嘶吼,有些则是喃喃低语。 纵使人海茫茫,那个身穿黑色毛衣的男孩仍然仿若沧海的渔灯,稍一寻觅便入了我的眼帘。 安夜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自然垂落,沿着湖畔静静地往前迈步,嘴角的笑容恬淡且静谧。 后海的巨大人工湖,是一泓遗世独立的清池,一如在它附近静静行走的、与俗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黑色男孩。 安夜似乎在出神,黑色瞳仁中闪动愉快的光亮。他专注的视线浏览过每一个值得注目的事物。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恬淡,染上难以言表的快乐。 我知道,他一定拥有和我一样的激动心情。他的心或许早已为我而振颤,却始终不愿对自己承认。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撕裂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具! 我与我面前的少年都穿着白色的外衣,在古色古香的“孔乙己”酒店内显得突兀且耀眼。毫不意外地,我看见不经意间抬头的安夜骤然止住安静有序的步伐,那双黑色的瞳仁凝视着我的方向。 我将手臂跨过桌面,手掌轻轻包住少年的手。我们的视线在桌面中央交汇,眼中流露出欣赏的光芒。我们轻柔地触摸对方的手腕,诉说各自内心的爱情和理想。 是的。我是一个有点腹黑的世俗男人。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安夜的静谧笑容缓缓消散,被冷淡与慵懒所取代。他黑色眼睛中的愉快光影一片一片裂开,恍如碎星。 霎那间,世界忽然一片宁静,就连空气都在沉睡。可是我的心脏,却被自己愚蠢的试探心理狠狠压迫,疼痛得几欲窒息。 我看见安夜的嘴角再度勾起淡淡的笑容,带上几许自嘲意味。他缓缓转过身,而后快速离开,黑色的背影踌躇却又坚定。 我不顾形象地冲出了酒店。我是一个会后悔的世俗男人。 安夜穿梭过拥挤的人流,走进一条昏暗的偏僻胡同。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看见他趔趄的逃亡的步伐。他那单薄的身躯在后海的暗红灯光下被拉成修长的灰色人影,像粉刷在地面的褪了色的黑漆。 胡同的墙壁上有数条如同伤疤一样的灰色裂痕,交织成密密实实的大网,罩上失意之人皱缩泛疼的心脏。 在幽暗的胡同深处,安夜停下脚步。他抬起手腕,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勾勒墙壁裂痕的轮廓。历时数百上千年的建筑,逃不脱岁月的烙痕。 我快步走近安夜,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纤细的身躯,力道似要将其揉碎。两人的呼吸声粗重而又暴烈,如同交战。 每个人想要的,都是他本身的填充,以及那个感觉上像是自己的心与魂一样的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排解那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 安夜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试图挣脱我的钳制,却被我强硬地死死按在墙壁上。 我将嘴唇贴上他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因为呼啸的寒风而显得清冷:“你知道的,我是故意的,对不对?” 安夜轻轻咬住嘴唇,倔强地偏过头,他柔软的长刘海快速地扫荡过我的唇瓣,带来一丝疼痛。 我抿了抿嘴唇,埋下头亲吻他。我用唇瓣夹住他的耳垂,重重揉捏,听见他低低呼痛的喘息声。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把头埋进他的颈项,用力吮吸那散发泥土气息的干净皮肤,并用牙齿啃咬他漂亮的锁骨。无人知晓,我有多么想将自己就此埋葬。 我不着痕迹地将手下移,熟练地解开他的皮带和拉链。我冰冷的手指伸进去轻轻握住身前之人的荫净,感受到那火热的硬挺猛然弹了弹。我掌控住安夜试图躲避的身体,手指反反复复套弄了起来。 安夜急促地喘息,紊乱的气息中透出隐忍的哭腔。他将优美的头颅倔强地扬起,望着上空的黑色瞳仁笼罩一层都市深夜的薄雾。 数分钟无声的对战,安夜将欲火喷薄而出,被我悉数收进掌心。我再也无法忍耐欲望。我将他的裤子脱至胯部,借助白液的润滑,狠狠冲进了紧窒而温热的隧道。 冷冽的寒风从不起眼的胡同口洋洋洒洒地吹进来,钻进我们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吞噬两个人的火热。 我用双臂紧紧箍住安夜的腰部,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冲撞。我掀开他宽大的毛衣,啃咬他后背上的光滑皮肤。我把他的身体按在墙壁上,下身的猛烈冲撞渐渐变得温柔。我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告诉我,你此刻的心情。你是否嫉妒?是否滋生占有欲?有没有对我失望?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情绪。” 安夜微微抿住嘴唇。我听见他的低声呜咽,被他倔强地隐忍在喉咙口。 我颤抖的声音透出几分乞求:“我不想再等了,我要听你的答案。告诉我,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安夜微微阖上眼睛,在身体的上下沉浮中轻声呻吟。他的侧脸贴在灰色墙壁上,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诠释着那双黑色眼睛的深邃与空寂。 我停住下身的动作,用手轻轻抚摸他的五官,我柔声呼唤他:“安夜。” 他缓缓睁开眼睛,专注地看向我,轻声说道:“我是一个对感情有着偏执和贪婪的需求追究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我说出那三个字,那么死亡将是它的终点。” 我亲吻他的额头,认真地说:“是的,我也会用一辈子来践行那三个字,只有死亡是它的终点。” 他微微垂下眼睑,面容静谧且慵懒。 我捧起他的侧脸,凝视着他的眼睛,用心地说:“安夜,我爱你。” “我也是。”安夜抬起眼与我对视,顿了顿,说,“我也爱你。” 我相信,这个时候的我,是最富有的。 我们没有再在寒风中多加逗留,而是径直回到了我的公寓。我们进入浴室,打开了浴霸,让两人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流中升温、灼烧。 爱是微妙的,是静默的,是纤弱的,欲望、暴力与占有只会让爱无处容身,我深谙这一点。可是爱会让人失去理智,这一点我也无法否认。 我们互相亲吻,互相抚摸,变着方式让对方得到身体上的欢愉。 我让安夜扶着浴室内的横杆,抬起他的一条腿从前面进入他的身体,他的头颅猛地向后扬起,白皙皮肤被发烫的水流溅得泛红。 我把他的上身拉下自己,盯着他的黑色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是一个不诚实的男孩,你有一张会说谎的嘴,以及粉饰真相的骄傲身体。如果我再不主动些,还怎么让你我的爱情获得救赎?” “救赎……”他在嘴里轻声重复。他的眼睛望着我,黑色瞳仁在迷蒙的水汽中闪烁五彩斑斓的光辉。 他的身体柔软且放松,光滑单薄的后背令我的手指流连忘返,紧窒温暖的后薛更是让我不能自已。他每一次的颤栗着的高朝释放,都会用他的身体紧紧包裹住我的欲望。我的心与魂,都为他沦陷。 他疲惫地伏在我的肩头,用空幻的声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闯入我的世界?” 我用现实到腻人的声音答道:“是你先踏进我的心田的。” 安夜咯咯笑了起来。 那份愉悦,染上几分对未知命运的不信任。我的心脏微微泛疼。 我以身体相连的姿势抱着安夜进入卧室。他今晚的精力似乎消耗过多,黑色的眼睛无神地眯了起来。 安夜把头埋进我的胸膛,说:“我在梦里杀过一个人,那人的印象曾经很是模糊,可是现在逐渐清晰。” 我轻轻抚摸他柔软的黑发,说:“你说过那是你最爱的人。如果是这样,我心甘情愿做那个人。我说过了,你我爱情的终点是死亡。” 他抬起眼看向我,嘴角有静美的微笑:“我爱你,所以那个人不会是你。” 我故作不满,嗔道:“除了我还能有谁?记住,我是你最爱的人。” 他的黑色眼睛怔怔地看着我,神情专注。 我又说:“以后不准再随便跟其他人上床,男人女人都不可以,就算是为了写小说积累素材也不可以。” 我说的是“不准”,不是其他任何词语,蛮横且霸道。但是我看见安夜微微淡开柔软的笑容。 …… …… 我说:“我要让你的书畅销,让你获得很多金钱,让你能快乐地活下去。” 安夜说:“阅读是我的逃避,写作使我得到暂时挽救,精神世界是我的庇护所。金钱能够维持温饱就好,我并不渴望更多。而且有钱并不代表就能让我快乐。” 我勾起嘴角,眼中露出狎弄的光芒:“那么我让你快乐吗?” 安夜微微扬起下巴,脸颊上露出淡淡的酒窝:“快乐。从身体到心,都很快乐。” “你是一个妖精。” “我这个妖精只会迷惑让自己心动的人。” 我虔诚地吻上他的眉毛,如同立誓般说道:“我这辈子只要你。因为有你,我便有了全世界。” 爱,能够粘结我们,也将摧毁我们。弗洛伊德曾说,如果我们没有爱,我们将会病倒。 我想,没有安夜,我将什么都不是。这种追求、对完整的需求、对伴侣的寻求,像初恋,令人心潮澎湃。 也许,只要联结,那些无所遁形的,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就将消散殆尽。 我说:“我爱你。” 我又说:“我要你。” 这一星期以来,日夜的耳畔呢喃,日夜的身体纠缠,日夜的心脏安抚,安夜渐渐变得开朗。我的温柔和深情,征服了这个令我疯狂的黑色男孩。 7. 临行的日子悄无声息地到来。我站在安夜的公寓门口,与他拥抱、告别。 我问他:不准备去机场送我吗? 安夜静静地看着我,慵懒的笑容透出几分留恋,他说:当你离开的时候,我不会去送你;但是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接你。 我深情注视着身前这个懂得“守望”的男孩,内心忽然感到浓浓的疲惫。如果这个忙碌且浮夸的世界,没有离别,该有多好? 命运的列车以迅猛的势头有条不紊地前行。幼年、童年、少年,这些时段的我们尚可睁着好奇的眼睛用心思索千变万化的宇宙万物以及生命与自我的真实性。然而一旦成年,大多数人的出路没有两样:我们终将面对的,是这个庸俗的、无法被轻易改造的婆娑世界。人们进入其中,便失去了自由,看不清列车前方的路径,内心惶恐,但是无人可以试图跳车或者逃脱。如果不想用悲哀的死亡来结束生活的无望,那么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改变自己适应困顿的环境。 改变自己而非寻死,究竟是软弱还是坚强? 这次去日本出差,陶森和何沁与我同行。陶森兴奋地像个二十出头的刚刚涉足社会的少年,而何沁的面容忧郁得如同过了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 陶森说:老大,如果你能把安夜笼络上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跟咱们一起来日本了!咱们可以去DISNEY SEA游玩,可以去分县的别府泡温泉,可以去富士山脚下看雪! 何沁说:陶主编,你怎么看得上安夜?他的文字纯粹是在无病呻吟,他的作品根本没有资格参选在日本举办的新书推广活动。 在我与陶森的眼里,何沁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性格直率的少年,因此我们都没有与他争辩。 后来陶森问我:何沁是不是与安夜有什么过节?我回答说:应该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说?陶森贼贼地说:凭我的直觉,何沁应该是个弯的,而他白天谈论到安夜的语气分明是在怄气,或是嫉妒。我卷起书敲他的肩头,说:你给我正经点,不要把世上每个男人想得都跟你一样! 日本的雪如同中国江南的雨,连绵不断。新书推广活动并未被下雪天气影响,进行得很顺利。我一个活了28年的看透了世俗的成年男人,竟然开始捧着手机煲起了电话粥。 我躺在日本的榻榻米上,看着窗外在漆黑夜幕下仍旧白得发亮的雪景,轻声呼唤那个名字:“安夜。” 这半个多月以来,几乎每个晚上,我都会一遍遍重复这个令我心情激动的名字。而当我听到手机里传出他轻柔的声音时,我的心情又会忽然变得宁静。 这种微妙的瞬间的变化,如梦如幻。我知道,这就是与一个人相爱的馈赠,多么美妙。 我问:“北京有没有下雪?” 他说:“这两天没下,上周六下了。” 我说:“嗯。你可知道,上周六的雪,是我对你的思念。” 他愉快的笑声从手机里轻轻传出。我看见落地窗的雪花下得更勤快了。 我说:“我的房间遥遥相对着富士山,雪中的富士山真的很美,你想不想来看看?” 他说:“我去过日本一次,那还是小时候,不过可惜的是没能看到富士山。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去第二次。” 我说:“那你就过来吧,我可以等你。” 他没有说话。他安静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入我的耳膜,令我心潮澎湃。 我柔声呼唤他:“安夜?” 他问:“你的出差任务完成了吗?” 我说:“差不多了,我们计划后天回中国,陶森直接飞去上海,而我还在考虑。”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说:“你如果想来日本,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你如果不来,那我直接飞去北京。但是日本就要过元旦了,会很热闹,我想要你过来。” 他静默了数秒,然后说:“你让我想想。” 我侧转身体,凝视着窗外的富士山,用近乎催眠的声音说:“安夜,我想你。你想我吗?我想你,我想要你,我想和你在富士山顶做爱,我想和你一起触碰宇宙和苍穹。” 他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用空幻的声音柔声说:“健生,我也想你。我爱你。” 我在周围静谧的环境中张扬地微笑。我的心头溢满了甜蜜的幸福。我从来都不知道,被一个男孩爱上,会让我对这个世俗世界如此感恩。 我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来日本吧,1月1日前,我会在富士山脚下等你。” 他轻声应道:“好。” 我挂了手机,闭上眼,内心既澎湃又宁静,我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整颗心,都是满满的。 这一夜,是我来日本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没有失眠,也没有半夜醒来再无睡意。 第二天睁眼已是中午时分,我洗漱完就去找陶森他们。陶森说想在离开前去天神山滑雪村享受一次雪地滑雪的乐趣。 走到陶森的房屋前,远远就听到他兴奋难抑的话语。 陶森说:“你写的小说我看了很多,我比较喜欢你的长篇,短篇的读起来太痛苦了!” “……”屋里没有传出第二个人的声音。 陶森继续说“你本人看上去其实还是比较乐观积极的,怎么写出的文字就那么悲伤呢?” “……”屋内还是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我觉得有点疑惑。陶森说话的对象应该不是何沁,那又会是谁呢?莫非是他新挖掘到的作家? 我将手扣上房屋的门把手,听见陶森又说:“唉,可能是我不了解你吧。对了,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滑雪吧!这么巧合能遇上,不同去滑雪就太可惜了!” 心头快速划过那个黑色男孩的身影。随着房门的打开,我的视线内随即跃入安夜单薄纤细的身形。他穿着宽厚的黑色羽绒服,里面套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毛衣。他的笑容安静且慵懒。他的眼神专注且深邃。 一瞬间,仿佛天旋地转,现实如同梦境般虚幻而华丽。 我的眼中闪过千丝万缕的欣喜、惊诧,以及浅浅的不满、怒意。我喜欢意外的惊喜,但是不太喜欢失控的局面。 “老大,你终于起床了!我跟何沁正等着你去吃日本菜呢!”陶森的声音适时响起,将突兀的静默归为日常的嘈杂。他冲着我挤挤眼,继续说:“这个是安夜,我刚刚在富士山脚下散步时认出了他,就把他喊过来了。” 或许是职场上的锻炼,我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心绪,我稳步走到安夜身旁,对在场之人露出职业性的笑容:“这不是巧合,是我让安夜过来的,我跟他约好商谈作品签约一事。” 陶森露出讶异的表情,张着嘴说:“老大,你真行!居然真的收服安夜了!看来咱们这小半年的出差收获颇丰啊!” 而坐在不远处一直保持沉默的何沁,则微微转过头,忧郁的眼睛轻轻晃动碎碎的光辉。 我看见安夜的黑色瞳仁闪动愕然的灰色光芒,以及随之而来的冷淡。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早已摸透安夜表面上的冷淡其实是对内心敏感丰富情绪的完美伪装。 我将手搭上安夜的肩膀,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搂住他,看着陶森说:“本来跟他约好过两天见面的。既然他提前来了,那我下午就不跟你们去滑雪了。对了,你跟何沁明天到达中国以后记得给我通知,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们了。” 是的。我只是一个,软弱的、对时代妥协了的,世俗男人。 8. 我搂着安夜走出陶森的房屋,两人很快又分开,一前一后走在几乎没至小腿的雪路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耳边是雪花簌簌落地的淡淡哀伤,是脚步踏入深雪的零星声响,是静谧得近乎没有知觉的呼吸声。 我拐进富士山的阴面,看见远处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快乐身影,如同奔驰在草原上的棕色骏马。在与安夜互相说爱之后、又因工作分隔两地的这半个月以来,我常常会想起记忆中的不再有归去路径的故乡,那里有固守的传统生活方式,有令游子禁不住流泪的自然风光,也有让人倍感疲惫的地域限制和人世规则。 我纵容自己遐想片刻,而后转身面对低着头的安夜。 这个一身黑色的男孩,有经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扬扬而出青草的清香。他的存在,拥有图腾的力量,缓解我归不去故乡的怅然。 我凝视着身前神色黯然的男孩,很想问他:你是否也会像我一样,偶尔在清醒时、在睡梦中,将自己囚禁在回忆的寂寞牢笼里?我忽然意识到:我对这个男孩仍旧一无所知。这个认知,让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栗起来。 我张开双臂将安夜拥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与他相拥。即使是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我仍能听见自己失速的心跳声,以至于感受不到安夜的心跳。 我用颤抖得几乎失真的声音呼唤他:“安夜。” 我深深地吸入他身体的味道,低喃道:“我想你。我爱你。你此刻的出现,是上天对我最大方的馈赠。” 他无力垂落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搂住我的腰。 我放轻臂膀的力道,与他拉开一定距离,看见他在寒风中涨红的脸颊。我温柔地捧起他的脸,手指感受到他皮肤的冰冷。我们四目相对,浓重的呼吸沁入对方的毛孔。我伸出舌头舔他沁凉的唇瓣,感受他口腔内温热清新的气息。 他看我的嘴唇,轻声说:“原来你也在乎世俗的眼光。” 我微微皱眉,突然加深缠绵的亲吻。我用手扣住他的后颈,让自己的舌头得以扫荡他口腔内每寸皮肤。 在亲吻的间隙,我抚摸他柔软的黑发,说:“不要在这种时候谈这个。” 远处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安夜转过头望着嘈杂纷乱的人流,轻声发笑。 我强硬地掰过他的头,惩罚性地再次狠狠吻上那张别扭的嘴。 这个时候的我,或许是太年轻,或许是早已衰老,我竟然会相信,时间可以掩饰一切,也可以治愈一切。 此时的我们都已饥肠辘辘,不过我们并未直接去餐馆就餐,而是买了些食材回我的房屋。 餐桌上的食物已经吃得差不多。我将手伸到餐桌对面,亲昵地抚摸安夜的手腕,看着他的脸深情地说:“我真的很想带你去富士山顶,在沉默的火山口相爱。可是现在正是富士山的封山期,要到山顶的冰雪基本消融时才会开山,所以这个愿望只能暂时先搁置了。” 安夜抬起脸看向我,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不要把我当孩子,也不要把我当女人。你我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因为爱情,我们才会联结。” 他轻柔的声音听在我的耳里,显得空幻如梦。 我怔了怔,脸上的愉悦表情瞬间凝固。我有些僵硬地开口:“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望进我的眼睛,轻声说:“我是一个爱上了你的男孩,但是我不需要哄骗。如果你爱我,就给我你的真实。如果你不爱我,也要记得告诉我。” 听着他的安静话语,我的心脏禁不住皱缩起来。我站起身,走到安夜的身旁蹲下,仰着头看向他,认真地说:“我爱你,而且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我对自己许下的诺言。我从来不随便许诺,但凡是说出口的,我都会用生命来践行它。” 是的。凡是我说出口的,都是真相。而那些被遮掩的、被隐藏的、被粉饰的,都被我埋在了心底。 我是一个竭力留守爱情的世俗男人。 窗外的寒风夹杂着雨雪刮进了屋。而我们谁都没有去把窗关上。因为我们两人的心都是孤独飘零的,唯有相互契合,才可互存温暖。 安夜躺在我的身下,白皙的身体在晶莹雪光的映照下显得静谧且唯美。他用黑色的瞳仁凝视着我,嘴角扬起惑人的笑容。他将双腿张开到最大,炙热而温情的目光邀请我进入到他的最深处。我含笑望着他,把他的双腿折叠到胸前,倾身进入他的身体。 安夜的勇敢与洒脱,帮助我摒弃那些虚妄的顾虑。 我低下头与他亲吻,四片唇瓣热烈地摩擦,带出连绵的火种。我的下身有节奏地抽送起来,与他的律动完美配合。窗口的寒风来来去去,我们周身的细胞却在燃烧。 安夜将双腿紧紧夹住我的腰。他静静地望着我,放肆地笑,张狂地呻吟。 后来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其实人与人的相遇乃至相爱,都有契机都有机缘,都有冥冥之中的注定。究竟是怎样的姻缘,才能让我们在相遇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自控地堕入爱情的深渊。爱情的深渊,也许通往幽绿家园和湛蓝海面,也许通往仅仅糊上一层薄纸的地狱沟壑。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两人几乎足不出户。我们在这张盈满情欲的榻榻米上,用爱欲书写世俗与生死。 我们的身体紧紧联结,超越心与魂的界线。我伏在安夜的后背,两具身体轻轻缓缓地波动着。我对着他漂亮的后脑勺神秘地问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他回头看向我,笑容静美且温柔:“你在做什么?” 我的眼里闪烁狡黠的光芒,故作高深地说:“我在开垦土地。”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泛出醉心的柔情。 我低下头亲吻他面颊上浅浅的酒窝,继续说:“我开垦过很多种土地,比如林地,草地,耕地。” “那我的这片土地又叫做什么?”他沙哑地问。 我拨开他额前长长的刘海,深情地望进那双黑色眼眸,柔声说道:“你的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有泥土的气息,有青草的香气,有花儿的芬芳,还有黑鸟的悲伤。只有用心开垦,才能拥有刻骨铭心的收获。” 他在我身下轻声发笑,那是由心而生的愉悦。恍惚中,我仿佛听见了白色花朵在冬季绽放的动听声音。 我在下身绵延不绝的抽送中微微失神。我用既真诚又苍白的语言一遍遍诉说内心的激动:“安夜,我爱你。我爱你,安夜。” 他侧着脸贴在枕头上,黑色的眼睛斜视着我。他性感的嘴唇张了张,吐出轻幻的话语:“可是你从来没有向你圈子中的人介绍过我。” 我瞬间拉回飘忽的神智,看着他的脸强装镇定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这样。” 他转头得以与我对视。他的眼神专注且偏执。“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就会把我介绍给你的同事乃至家人吗?” 我在那样深邃的眼神中觉得局促不安。“如果你肯与我分享你的过去,我就会把你介绍给我圈子中的人。” 他勾起嘴角笑着说:“你先向你的亲朋好友告知我的存在,我再告诉你我的一切。” “不。你先告诉我你的一切。” “不,……” 我快速倾身堵上他的嘴唇,封住这无味的对白。 我以为,这只是两人情话般的争吵,却没想最终成了诅咒般的死结。 爱情,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这是我在这段短暂却刻骨的感情中学到的最重要的知识。 9. 元旦过后,日本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雪。圣洁柔软的雪花,洋洋洒洒飘落在被枯草覆盖的地皮,变成了肮脏世俗的灰色。 “我要带你去旅游。我们每个月出去旅游一次。走的路长了,你会把脚下的路看得更清楚。” 这些年以来,安夜一直在流浪,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可是现在,我对他说,我带你去旅游。旅游,不是流浪。旅游,意味着流浪已经结束,生活即将开始。 我们在绿色草原和彩色花丛中穿梭。 我说:“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我说:“我们去高山上做爱,去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让上天亲眼看着我们相爱。” 我说:“你总是很安静,安静到足以让人忘记你的存在。但是每当我转身看见你,我都会遭受重重的一击。你是那般安静,怎可令人轻易忘记?” 我说:“你就像那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而我只是一个用泥土做出来的小泥人,浑身散发出泥土的气息,怎么可能不沾有泥土的颗粒?可是我爱你,我懂你,我要你,我深知这一点。” 安夜依旧喜欢黑色的装束,但是他的笑声渐渐变得清脆、轻盈、灵动且充满活力。当我们围着烛火吃饭、携手走遍山水、对视道情说爱,我们的眼睛总能闪闪发亮,一脸的神采飞扬。这就是生命交融相聚的生机、喜悦和馈赠。 只是我们都忽视了——事实上只是我一个人忽视了:这让彼此沉溺的欢愉,是迟早要被收回去的罪孽,因为凡尘中的人们原本就不该得到脱离世俗的生活。 ****** 安夜说:“我们去荆棘丛中做爱。” “不。我们会受伤。”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裹紧羽绒服,让肉体在不被刺穿的临界点达到欲望的巅峰。” “不。你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害怕。” “有一种鸟,一生都在寻找适合它的荆棘。” “最终那棵最适合它的荆棘成了它最华丽的坟冢。”我说,“但是你不是它。你不要想那些虚幻的华丽。” “我们的旅途就以这作为终点吧。我想回去了。” “安夜。”眼看他转身准备离去,我飞快地抓住他的手臂,嘴角扬起无奈的笑容:“我同意去荆棘丛中还不行吗?你这别扭的小自私鬼。” 其实我们的内心深处都知道,偏执的抗争,仅仅是在遮掩那些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只是如今,孤独成为了一座用骷髅堆积的高山,还有什么能够将其腐蚀?当我们的寂寞不可否认,当我们的痛苦不容忽视,当我们的秘密无处藏身,终有一天,我们还是必须暴露自己的弱点。虽然有时,我们会感到如此孤独,以致我们自以为已经克服的弱点,又卷土重来,难以战胜。 ****** 7月底,我从日本飞往上海,而安夜回到北京。我对安夜解释说,上海总部的出版社有一些事需要我处理。然而,真正的原因却是,我儿子的生日即将到来。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但是要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我不得而知,安夜是如何知晓我远在上海的家庭的。 8月16日。 “Hi。”门外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你找谁?”妻子的声音在门外柔柔地响起。 “曹总编在吗?” “噢,他在。他正在陪我们儿子吃饭呢。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他出来。” 我揉了揉儿子的头发以示安慰,然后走了出去。我以为,是出版社的小同事。 “Hi。”轻柔的语气,柔情的笑容。这张令我疯狂爱慕的脸,此刻看在眼里竟有些可怕。 我的脸上没有预期的惊讶、羞愧、内疚、心痛、爱怜……只有一种表情:愠怒。 我喜欢意外的惊喜,但是真的不喜欢失控的局面。“你怎么来了?”这是故人重逢的常用语,现在却夹杂着强烈责备的味道。 安夜有些错愕,随即咧着嘴温柔地笑:“想你了啊。我们好久好久没见了,你一直没出现,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吗?而且我答应过你下个月就会回北京,你为什么还要来上海?”质问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就像自己刻意遮掩的伤疤被人意外揭露一样,恼羞成怒。 安夜完全没料到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张着嘴失语很久,然后毅然转身离开。 我飞快地拉住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对了,是谁告诉你我家的地址的?” 他重重地甩开我的手,朝着前方奔了出去。 我怔了怔,清楚自己刚才的语气确实有些重,也明白安夜心里一定又开始猜疑了,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他看穿了我作为一个俗世男子所具有的矛盾百出的虚伪欺瞒的情感路线,这令我无地自容,也令我慌乱无措。我知道自己很爱他,我不想失去他,虽然,我是个软弱的世俗男人。 我收拾好心情,进屋对妻子说了声,便拿起西服出了门。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孩,我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抹浓郁的黑色,紧紧地跟上他的步伐,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他冲进了一辆正要关门的地铁,伴随着地铁的疾驰而过,他一点一点地消失于我的视线中。 忽然,一个肥硕的人影飞扑向行进中的地铁,刹那间,绯红的鲜血涌了出来,喷洒在深棕色的玻璃上。站台上的人们纷纷惊恐地向后退去,眼里尽是浓浓的不可思议。 我的视线从安夜的方向转向倒在血泊中的人,本想瞥一眼就离开,只是,我已经挪不开脚步。 那个扑向地铁而死的人,正是陶森。 ****** 8月23日,我坐飞机赶回北京。 8月25日。 “我要见你。出来见一面。”我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不再是初时忐忑商量的语气,而是近乎命令般。 灰色头像没有跳动,如同丢失了生命似的,难以跳动。 8月26日。 “出来。我要见你。”我等了许久,还是等不来回音。 8月27日。 “听着,明天下午后海酒吧街尽头的星巴克,我等你。” 8月28日。 “我等了你一个下午。明天下午,我会继续等你。” 8月29日。 “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我要见你!现在!” 久久,依旧没有回音。 9月1日。 “出来见一面吧。” 蓝色电脑屏幕有消息提醒,我快速打开看。“你终于主动说话了。”我敲过这句话。 “9月4日晚上七点,后海酒吧街尽头的星巴克。我会找到你。”灰色头像没有跳动,悬浮框中清清冷冷地弹出这句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夜习惯隐身交谈。 “好的!你给我等着!”尽管是咬牙切齿才能表达的话语,却是被我极尽轻柔地按动键盘发送出去的。 10. 9月4日。 夜幕已经降临。我们的视线在星巴克内刚一交汇,我就站起身朝那座悬在空中的、粉刷咖啡色墙壁的屋子走去。这里是我和他第一次做爱的地方。安夜跟在我的身后,他的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淡漠疏离的笑容。这令我心悸且心慌。 我揪住他的黑色毛衣,手指因为用力而产生被灼烧的痛觉。我把他扯到镜子前,用手指着镜子冲他低吼:“看看你的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绝情样子!您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我想要的并不多,我只是要一个异性结合的家庭作为俗世生活的掩饰。除此之外,我的全部都是你的!我百分之一百的爱情都是你的!你还不满足吗?” 他任我摇晃,单薄的身躯如同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我松开手,喘着气说:“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要看见?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话的安于现状?不听不闻不问,不好吗?我千方百计让自己给你留下足够的幻想空间,你却一定要看到真实。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现实保留一点假象?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说到最后,还是变成了失控的咆哮。 他淡淡地看着我的方向,清晰地说:“你撕破我的层层面具窥探到我的真实,却不愿让我了解到真实的你,这对我不公平。” 我的声音变得孱弱:“如果你不到我家门口,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深爱你的同性男人。可是现在,你看见了我的一切,你我的一切又该怎么办?” 他抿住嘴唇,目光沁凉。 我问:“是陶森告诉你我家地址的,对不对?” 他颤了颤眸光,没有应答。 “你知道吗?他死了,他为你而死,为你死了!”说着,我再度愤怒起来,逐渐失去理智:“你还真是冷血呢!安夜,你到底要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图什么?呵,图名?图利?与我上床的这一年来,‘安夜’小说的销量可荣登畅销榜第二名呢,‘安夜’的名字也已经在同志小说圈里无人不知。这些荣誉与金钱就算用来买你一年的贴身伺候也足够了吧?!” 安夜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缓缓展开花朵绽放般的迷人笑容,轻轻柔柔的说:“原来,在你眼里,你与我上床真的只是在做爱而已。” 听闻他话语中的苦涩和无助,看着他笑容里的哀伤和惆怅,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仓促上前紧紧搂住怀中人,出口的话语破碎而慌乱:“对不起,安夜,是我胡言乱语,是我气急败坏……对不起,我刚刚说的都不是心里话,你不要当真……安夜,对不起,原谅我的胡言乱语,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书写灰暗的文字,还以为能够让污浊的人心泛白发亮,终究只是祭奠无缘的忧伤。” 我放开怀中轻轻颤抖的人,颤着嘴唇说出乞求般的话语:“你要我怎么样?和我的妻子离婚?抛弃我那只有四岁的可爱儿子?然后和你这个男人一起过二人世界?” 安夜的眼神有些涣散:“人生的路有很多条,不一定非要沿着旁人的路走才正确。” “有句话,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父母含辛茹苦养活了我,对我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甚至我家乡的所有村民都对我抱有希冀,我必须要挺起腰骨,负起责任,生儿育女。”一字一句,从我的喉咙深处发出。 安夜轻声发笑,笑意在他的眼睛里流动,很是清澈,却深不见底。 “你可知道,你可以游戏人间,可以逍遥随性,因为你在这世上已经失去其他牵挂。而我,我不能!我有光宗耀祖的使命,有传宗接代的任务,我不是你,我没有你的豁达浪荡。”我又说。 安夜漆黑的眸子弥漫绝望的光影。 我喟然而叹,继续说:“我承认我的思想和生活都很肤浅,很无聊,甚至我的工作在你看来也毫无意义。我希望一切事物美好可爱,我畏惧丑陋。疯狂令我害怕。我只是一个束缚于大地的平常男人。” “既然你的恋情注定会被重力拖累,那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找上我。”安夜自嘲般的勾勾嘴角。 “我喜欢上你了,爱上你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在世俗风雨中,我变得懦弱而疲惫。 “不要再对我说爱。” “我爱你,安夜。” “不要再说了。” “我爱你,真心实意,真诚,纯粹,深情,没有一分虚假。” 安夜忽然冷冷一笑:“你爱我,却又顾虑我同为男人。你想要得到自己的奋不顾身,却又无法抛开世俗伦理。所以你找上了我。你通过我向自己证明,你也可以做到奋不顾身,以此来平衡你因世俗牵绊而造成的压力和郁结。你可清楚,你的软弱、羞耻和狼狈?”这是他第一次,直戳我的痛处。 啪!——“闭嘴!”我无法自控地低吼。 安夜慢慢地转过偏向一边的脸,仍旧在笑:“你此刻的动怒,不是因为害怕我看见你的家庭而伤心地想离开你,而是因为自己用心打造的完美面具被撕破而气急败坏。” 啪!!!——“不要说了!不准说了!”刚一吼完,我就像被抽了力气般跪了下来,颤抖着双手抚摸安夜被打肿的脸,哽咽道:“安夜,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说着说着,我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狰狞:“我爱你。我要你。”再不给他吐露更多难听话语的机会,我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疯狂地撕扯他的衣物,重重地冲入他的身体。 “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你更像一个自私的魔鬼!”我愤恨地说。一次次顶入他身体最深处,肉体厮磨将痛楚与快感先后激发,大幅度的动作产生连绵的哭泣般的水声。 “一年,不过是一年而已,现在的我仍能很清晰地回忆起你我初时交往的青涩和甜蜜,你一步一步用心打开我的心结,一步一步帮助我走到阳光底下。然而此刻,除了猛烈的贯穿,以及撕碎心脏的疼痛,已经没有其他了。”他在痛苦中咬牙破碎地吐字。 我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我的眼眶逐渐湿润。我的喉咙口溢出若有若无的呜咽。 11. 安夜蜷缩起身子,说:“我的心冷。” 我没有动容,只是从他体内缓缓退出,平躺在床上没有说话。 安夜转过脸看向我,又说:“健生,我好冷,真的好冷。” 可是我仍然没有理会他,翻过身留给他冰冷的背影。 他挪了挪身子,侧卧着抱住我,右手搭在我的腰上,嘴里幽幽地说道:“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会做冗长的梦,在梦里,我寻寻觅觅,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最适合我的人。可是它不属于我。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只有让他的身上涂满我的鲜血,他才会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永永远远地属于我?” 我浑身像浸在冷水中,猛地坐起身冲他低吼:“你说什么?!说什么胡话?!” “我在梦里杀过一个人。一个我最爱的人。”他忽然笑了,笑得很柔。 我扶住额头,沈声道:“够了!你沉浸在自己的虚幻小说中太久了!我不要听你的胡言乱语。” 安夜平躺在床上,仰头看着我的脸,问:“你有没有看我最新的小说?” “没有!没有看!我说过我再也不会看你那些小说。因为我厌恶你小说里的黑色情绪。人要积极乐观,要向好的方面看,怎么能像你这样终日沉浸在痛苦的梦境中?” “可是,我看得出来你也很痛苦。就如同你能看见我华丽包装内在的软弱、苦涩、疼痛、颓靡和绝望。其实,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们都是一样的,心底深处都有破洞、残缺和黑暗。区别只在于我常常去直视它们,而你只想把它们远远推开。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你越是推拒,它越会阴魂不散,就像噩梦一样……” 我忽的揪住他的头发,拎起他的头,话语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我要你闭嘴,不准说了!我要走,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你太可怕,太可怕。” 安夜讥笑道:“可怕的不是我,是那个懦弱的你。” “砰!”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把他踹下了床,小腿还残留着他腹部柔软的触感。我的眼神凶狠而可怕,如同看着有深仇大恨的仇人般。 安夜抬起泼墨般浓密的漂亮睫毛,艰难地吐字:“还记得吗?你说过无数遍你爱我,做了无数遍你要我,现在不过区区几个小时,你已经打了我不知多少下。” 我看着他眸光中裂开来的绝望光芒,麻木愤怒的心脏终于泛起疼痛。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又一次冷冷地转过身侧卧在床上,低低道:“你如果不想我现在就离开,就给我乖乖闭嘴,安静睡觉!” 夜黑得如同被墨渲染,寂静的能清晰的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一夜,同床异梦,相视无语。 是的,我们都需要帮助来隐藏生命中黑暗的真相。 良久,久到我以为听不见彼此的心跳,安夜忽然低喃着开口:“我说我在梦里杀过一个人。其实那个被我杀的人,不是任何一个其他人,而是我自己。” 我心情烦躁地拉起被子盖住头,闷声道:“你能不能好好睡觉?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在小说的梦魇中沉睡太久的话你将看不见现实。” “你总说我沉睡在小说的梦魇中,其实我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和你第一次约会,清醒地和你做爱,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心慢慢沦陷在你。” 我焦躁地坐起身,胡乱地拉扯了几下头发,点起一根烟放进嘴里,慢慢吐出缭绕的烟圈,轻轻道:“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 安夜缓慢而沉重地呼吸,静默了几秒,然后说:“健生,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有些好奇,转过头看向他。他的名字确实是我一直以来都想寻找的答案。 “我的真名很土,比你的名字还要土。我叫‘荆棘鸟’。”他无奈地笑笑。 我觉得有些好笑,一扫满脸的阴霾,说:“这名字不土,只是有点奇怪。怎么会有父母给自己儿子取名为鸟的?” “我姓荆,我的母亲特别喜欢荆棘鸟,说这种鸟一定是爱神的化身,因为它们表达爱情的方式奇特而绝望。荆棘鸟会飞出巢穴寻找最适合自己的荆棘,然后用那棵荆棘刺穿自己的胸膛。所以她就给我取这名。” “你的母亲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说说她的故事吧,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我九岁那年死了。她拿枪杀了我的父亲,然后开煤气自杀。” 我微微惊愕:“对不起。你的母亲……” “没什么的。我早已习惯了。荆棘鸟的巢穴里没有荆棘,只能出巢寻找。寻寻觅觅,兜兜转转,颠沛流离,以为找到就能拥有,可是真正的拥有方式,是让它沾上自己的鲜血。” 我愣怔数秒,而后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了。” 半夜里,安夜起来过一次,一个人在浴室呆了好几分钟,然后静静地躺回床上。 天空微微泛白。黎明的曙光脆弱而充满希冀,容易让人泪流满面。 我看着安夜的侧脸,轻声说:“我想了一夜,然后做了决定。安夜,我们去澳洲,明天晚上的末班机。我们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我叫荆棘鸟。”他目无焦距地凝视着上方图纹繁复的天花板,恍惚地应道。片刻后,他转过头看进我的眼睛,说:“在天亮之前,我们再做一次吧。” 我温柔地抚摸他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揉捏那片小小的耳垂,笑着嗔道:“你这个欲求不满的妖精!”我翻身压上他纤弱的身体,如同重获珍宝般蜻蜓点水地亲吻他每寸肌肤:“我要和你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分离,除非富士山化为沧海,淹没你我。” 我已经做了决定,可以不要妻子和儿子,可以不要高薪的总编之职,可以不理会他人的唾骂与道德的牵绊,我只要身下的这个大男孩。我相信,只要我们用爱相连,就能撑住病了的世界。 我一边穿袜子一边说:“我要出去一下,把事情都处理好,比如辞职、离婚、买机票。安夜,你再好好睡一觉,等你睁眼时就能看见我。” “健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他用手撑住头,弯着嘴角笑。 我转身看着他,问:“什么事?” “我最新的小说,写的是我们的故事。” 我想了想,说:“这不意外。你早就说过会把现实写进小说。” “我一直在想,该给它一个怎样的结局。” 我禁不住皱起眉头,内心莫名感到恐惧,不太想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现在想好了没?” “想好了。” 他饱含柔情的笑容令我难以呼吸,也令我心疼。我呆愣数秒,然后快速俯身重重地吻了上去。“宝贝,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我爱你,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宝贝。我不会走的,真的不会走的,你要相信我,我这辈子要的只是你。让我陪在你的身边,我们的爱情可以继续。” 他主动回吻我。我的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加深缠绵的亲吻,不经意间手指碰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便随口问道:“你腰间的是什么?硬硬的。” 他的笑容静美且温柔,染上几分妖媚:“你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这妖精!”我在他下巴上用力吮吸一口,伸手去拿他腰间的硬物。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不带一丝血色。我把手中的东西举到眼前——那是一把枪。 正在我惊吓之际,安夜的声音甜甜的响起:“这把枪,就是我母亲用来杀我父亲的那把。她要杀我的父亲,因为我的父亲爱上了另一个人,他要抛弃我们母子,和另一个人成家。” 我的心头像堵着一块石头,很想快速扔掉手中的凶器,却怎么也甩不出手。 安夜细细地地抚上我的胸膛,眼中流动似水的柔情。他握住我痉挛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拿过枪。 他盯着我的眼睛,把乌黑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砰!”——伴随着枪声,一团暗红的血雾升起,一个黑洞瞬间出现在他优美的头颅上,鲜血喷溅了出来,殷红一片。我伸手摸着脸上粘糊糊的东西,胃不由自主剧烈痉挛。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晕染开他脸上灼目的嫣红。 他始终面带温柔而轻淡的微笑,死在美轮美奂的凄绝中。 我的眼球,被定格在这一绯红色的悲哀事实。 这是用红色的鲜血,浇灌的黑色的爱情。 这个固执的世俗社会,容不下偏执的真挚爱恋。 尾声 我从来都不是个信佛的人,可是如今的我无法找到第二种方式能让自己平静地坚持活下去。 我跪在佛前,忏悔。 我说:你是一个愚蠢的男孩。 我低声咒骂:愚蠢!你是我今生见过的最愚蠢的人! 我虚脱地低喃:你用你的死亡,来惩罚我的软弱。你真的很愚蠢……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 一个年轻的和尚悄悄地走到我身旁,轻轻地问道:“你爱的,究竟是你口中的男孩,还是你自己的伤疤?” 我的心口,恍然之间被放置在通风口,凛冽刺骨的寒风以排山倒海的气势扑涌上来。 我这才意识到,我是一个自私至极的世俗男人。 我扭头看向身旁之人。他的脸部线条很是柔和,宛如柔韧的雨丝。他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泛着氤氲的五彩斑斓。我很想问这个年轻的和尚:能够问出上述那个问题的你,又是有怎样疼痛的过往呢? ****** 我成了一个不再有爱情的男人。何沁来找过我一次,说想陪我去冰岛,看看安夜口中的雷克亚未克,我没有同意。我已经是一个失去爱情的男人。 我用忙碌的工作、充实的父爱以及内心持有的单一意志,来掩饰不经意间觉察到的自身存在。我把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孩子们。很快,我有了第二个儿子。两年后,我有了第一个女儿。 我常常会进入某种信仰般深沉而执着的境地,以此治愈内心若隐若现的怆痛。 我的心里已经很少再有那种深入骨髓的、侵蚀生命的孤独感。每每想起记忆中那个男孩倔强的面容,我都会禁不住弯起嘴角。 我孤独却富有的晚年,在雷克亚未克度过,直到没入坟冢。 正文完荆棘鸟的巢穴没有荆棘——墨洒袈裟
作者:墨洒袈裟 录入: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