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御玺(5)——林千寻

作者:林千寻  录入:06-12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五)

 骆柒听杨臣修如此这般抽丝剥茧层层推理下来,已经完全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在死鸭子嘴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时候承不承认,不过是个态度问题了。 他审时度势,态度立即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既然已经被你看穿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杨臣修一脸好笑地看着他:“我又没说要杀了你,你这么急着受死做什么?” 骆柒听出一线希望,忙问道:“这么说,你愿意救我咯?” “我说过了,救你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不过,你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怎么还有问题?!”骆柒郁闷了,这家伙七个问题八个问题的,有完没完? 只听杨臣修道:“我实在想不通,你就这么讨厌你自己么?” “我讨厌我自己?”骆柒一怔,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否则你好好的骆柒不当,一会伪装成骆融,一会又易容成戚珞,反复折腾自己的身份,难道不是因为讨厌自己的真正身份?” 骆柒听得满头黑线,心想这杨臣修是不是心理学方面的书籍钻研得有点走火入魔了。 随后他又想到,这人既然已经调查出了自己的身份,却还想不明白自己伪装成骆融的原因,看来一时还没往家族企业的利害关系上去揣测。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偷偷松了口气。 杨臣修见他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放松的表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想不想让我救你了。” “……”骆柒看了杨臣修一眼,咬了咬牙,干脆承认了下来:“是,我是挺……不喜欢我自己的。” 杨臣修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一脸严肃地对他道:“这是病,得治。” 这一瞬间,骆柒很有一种吞了苍蝇的憋屈感。他暗暗磨了半天的牙,才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救,不,救,我?” “哦对。”杨臣修似乎完全忘了这个茬,回头招了招手,对着那两个连长得啥模样也不清楚的曾经的下属吩咐道:“快给他松绑。”领主口吻熟稔得丝毫不需要过渡期。 然后骆柒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个凶神恶煞的鬼魂乖乖上来给他松绑,还一个劲给他赔礼道歉。 骆柒跳下祭台,凑到杨臣修身旁问道:“这些个恶鬼,你是怎么跟他们勾搭上的?” 杨臣修老实回答:“是他们主动来勾搭我的。” “……”骆柒嘴角抽搐了一下,得了便宜还卖乖神马的,最让人痛恨了。 杨臣修却看了他一眼:“我说,你在面部抽搐之前,能不能把你那张陌生的脸撕下来先?” 骆柒心想反正身份已经暴露了,面具戴着只不过白白难受自己,于是便十分干脆地将面膜撕了下来。 太久没有接触过空气,他此刻的脸部肌肤柔嫩得像是初生的婴儿,杨臣修不由多瞧了他两眼:“仔细看的话,其实你和你哥还是有挺多不同的。” 骆柒好奇:“比如?” “比如说,你比他嫩。”杨臣修说着,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颇有些挑逗意味。 “……”骆柒怔了一下,随即面色冷淡地拍掉了杨臣修的手。 居然敢公然调戏老子,他咬牙恨恨地想,若不是周身这些恶鬼全跟他是一伙的,老子早就一拳揍出去了。 但想归想,眼下自己身陷敌营,他还不至于神经粗到丝毫不顾后果的地步。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杨臣修,我看得出来你在这里挺有话语权的,既然你能保我不死,不如救人救到底,放我出去吧。” 骆柒这话倒是提醒杨臣修,他想到自己被抓来这段时间,没跟符宁止联系过,不知符宁止寻找是否在担心地寻找他的下落。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后内牛地发现,自己的衣服碎成了一片片的,随身带着的所有东西都遗失了,包括手机。 他看向骆柒:“你有手机么,借我用用。” 骆柒木着一张脸道:“我手机放包里了,被他们抓来之前我还来不及捞我的包。” 好吧,这下联系渠道都断了。杨臣修和骆柒面面相觑了半晌,然后转头道:“那个……” “臣在这里。”他的两位下属见自家主子明显看错了方向,于是非常善解人意地出声提醒。 骆柒狐疑地看了杨臣修一眼:“你该不会……还看不见他们吧?” 杨臣修撇了撇嘴:“我又不像你,这么好命居然开启了鬼眼。” 开启鬼眼有什么可羡慕的?骆柒气闷,如果不是因为他开了鬼眼,也就不会招惹上游魂,更不会被掳到这里当祭品了。 然而更令他郁闷的是“你都还看不见他们,居然就跟他们勾搭上了?你也太牛叉了吧?” 杨臣修无力地解释:“都说了,是他们主动来勾搭我的。” 他懒得再跟骆柒解释,对那两个下属道:“我这一趟出来得够久了,麻烦你们把我和我朋友送回去吧。” “这个……”其中一人为难道,“现在恐怕不行。” “为什么?” “天快亮了。”那人道,“白天我们是无法随意出去走动的,所以……” “那把我们送出这个地方就成,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 “领主,”那人小心翼翼地提醒:“此处距离当初掳走……不,请走您的地方,相隔了几十公里的距离,您确定要走着回去?” “几十公里?”杨臣修咋舌,要在戈壁滩上徒步行走几十公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他与骆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豫,最后杨臣修叹了口气:“那就……那就暂时再等一天吧,等到了晚上你们再把我们送回去。” 此时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了戈壁滩上,穿过岩洞的缝隙透射下来,众游魂们顿时作鸟兽散,只剩下杨臣修和骆柒呆呆站在原地。 杨臣修侧耳聆听了半晌,再听不见一丝动静,不确定地问道:“他们……全都走了?” “是啊,一个不剩。” “唔,害怕阳光,这种属性跟吸血鬼很像嘛。”杨臣修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骆柒无语地看他一眼,反正都是鬼,属性当然差不多了。 当透入的阳光逐渐多起来之后,整个岩洞也逐渐明亮了起来,此时他们才发现,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岩壁上有许多被风沙凿穿了的大小不一的窍孔,将阳光分割得斑斑驳驳。 骆柒绕着岩壁转了一圈,这里敲打一下,那里推搡一下,两只手一直没停过。 杨臣修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出口。” “你能找到出口?”杨臣修很怀疑他的能力。 骆柒不满地道:“既然那些鬼都散了,我们总不至于真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到天黑吧?” 杨臣修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于是两人划分了区域分工合作,开始认真寻找有可能设置了机关的痕迹。 但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他们却毫无所获。 “喂,我饿了。”杨臣修沮丧地靠着岩壁坐下来,“你身上有没有带吃的?” 骆柒的肚子其实早就咕咕叫了,一听这话心里更郁闷了:“我都说了,我的包落在帐篷里没带出来,我身上怎么可能带吃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杨臣修懊恼地道:“那帮鬼跑得还真快,要走也得先给我们留点粮食啊。” 骆柒也十分焦躁,捂着肚子道:“你说,我们该不会就真得在这里饿上一整天吧?” 两人正说着,忽听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杨臣修立即竖起了耳朵:“什么声音?好像是脚步声?” 而骆柒已经看见一个全身披着黑色斗篷的恶鬼穿过岩壁走了进来,于是道:“没错,有只鬼去而复返了。” 那只鬼似乎十分害怕被阳光照射到,一直用斗篷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就连行走的时候也不敢露出半只脚。 他小碎步挪到两人面前,从斗篷内递出一个盘子,低声道:“这是给领主大人和贵客准备的食物,请享用。” 杨臣修刚想开口说什么,那只鬼便已急匆匆遁走了。 两人低头看那食盘,只见上头放着两只看上去不太干净的罐子,外加两碗略有些浑浊的水。 骆柒打开其中一只罐子的罐盖,顿时吓得撒手将盖子丢了出去。 只见那罐子里放的是不知从什么生物身上切割下来的肢体,被剁成了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 骆柒是下墓老手了,在墓穴中看到腐烂的尸骸什么的,早已经麻木了,但是如果把这些骨肉硬生生剁下来作为食物递到他面前,他还是忍不住真真作呕。 骆柒尚且是这样的反应,更何况是一身矜贵的杨臣修。两人各自背过脸去干呕了片刻,再也不敢看这盘子里的“食物”了。 但是他们折腾了这一晚上,真是又饿又渴,食物是绝对咽不下去的,至于这水么……骆柒拿起其中一碗水,发现这水虽然看起来不够干净,但好歹闻起来没有什么异味,他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意外地发现水入喉间隐约有一丝甘甜,透着山泉般的清新。 他又大着胆子喝了一小口,确定这水没什么大问题后,便示意杨臣修也尝一口。杨臣修见他都主动试吃了,于是也忍不住端起另一碗喝了一口,意外地发现很好喝。 于是两人咕咚咕咚把一碗水都喝了,自我安慰着这一碗水权当是他们的瘦身早餐了。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六) 也许是这水中含有特殊的糖分,杨臣修和骆柒小心翼翼地喝完水之后,非但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反应,还奇迹般地舒缓了腹中的饥饿感。 于是两人十分默契地继续开始寻找出路,但是又找了半个多小时,依然毫无进展。 杨臣修开始抱怨了:“我说,你好歹是盗门出来的,居然找不到出路,你这简直是辱没师门啊!” 骆柒反击道:“盗门怎么了?盗门的人也是人好不好,既然是人,就只能解决物理上能解释得通的东西,如果这里原本就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密室,就算是我师傅他老人家亲自来,也未必能解开!” “物理能解释得通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机关啦暗道啦什么的,”骆柒道,“但是刚才你注意到没有,那个给我们送饭的鬼,完全就是穿墙而过的。” 杨臣修无奈地看着他:“要我提醒你多少次,我没有鬼眼,看不见他们。” “好吧,”骆柒摆了摆手,“总之我的意思就是,恐怕这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我们要想出去,还得靠那些鬼把我们送出去。” 杨臣修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你想啊,如果这里真有出口,而且真的能那么轻易被我们找到,那些鬼会这么放心地把我们两个留在这里一整天?” 杨臣修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两人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都有些泄气,干脆也不再继续找出口了,百无聊赖地坐在岩石上发着呆。 半晌之后,杨臣修又主动开了口:“喂,骆柒。” “干啥?” “聊聊天吧,无聊透了。” 骆柒翻了翻白眼,心想他跟这公子哥能有啥共同语言。 却听杨臣修主动打开了话题:“骆柒,跟我讲讲你在盗门里的生活吧。” “盗门的生活?”骆柒怔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向杨臣修,“你对这感兴趣?” “我要不感兴趣,还能亲自参与?”杨臣修托着腮帮子看着他,“说说呗,反正无聊也是无聊。” 骆柒于是拣了几件盗门中有意思的经历说给他听,杨臣修一直听得很入神,还不是问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骆柒能解答的都给解答了,有的连他自己都解答不了,只能推脱说还得回去问问同行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骆柒渐渐对杨臣修刮目相看了,问道:“看不出来,你懂得也不少啊,你是从哪儿接触到这些专业知识的?” “自学的呗。” “自学的?”骆柒有些不信,杨臣修堂堂一位杨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好好的商场生意不去学,跑去学这些盗墓的东西算是怎么回事? “也算是一种猎奇心理吧。”杨臣修笑了笑,“不过与普通人的猎奇心理比起来,我似乎比较严重了。” 不是比较严重,是非常严重!骆柒在心里默默地下了定义。 一般人谁愿意老钻墓穴里去跟尸体打交道,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想冒几次险大赚一笔。当然,也不排除富贵之人喜欢盗墓的情况,比如西汉时期的广川王刘去,就是一个酷爱盗墓的变态,难不成这杨臣修骨子里其实跟刘去是同类人? 杨臣修见骆柒一直拿斜眼瞄他,就知道这小子一定又在暗地里腹诽自己了。他扶了扶额,道:“好吧,其实我原本对盗墓什么的也没多大兴趣,只不过两年前无意间看到了《论大曜文明存在的可能性》这篇论文,突然对其中提及的大曜文明很感兴趣,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召唤着我,如果不得到它,我就永远不能甘心,不能满足。” “得到它?”骆柒皱了皱眉,“得到什么?” “我也不知道。”杨臣修耸了耸肩,“就是有这样一个模糊而执着的念头在驱使着我,看起来就跟中邪没什么分别。” 杨臣修顿了顿,又道:“因为那样的执念太过强烈,我忍不住开始着手调查大曜文明的所有信息。但是很可惜,除了那篇论文之外,再没有什么资料能够佐证大曜文明的真实性了。我尝试着去寻找论文的作者,却得到了苏阅已经去世的消息。 “那时候我虽然有些失望,但没有立即放弃。我继续打听苏阅身边的人,得知他的孙子苏泽还在读大学四年级,读的虽然是历史专业,但似乎没有要在考古方面深造的意思,打算毕业了就随便找个学校当老师。所以当时我经过一番权衡,干脆放弃了这条线索。” 骆柒没有想到杨臣修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暗中调查过苏泽了,他有些恶趣味地想,如果苏泽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被杨臣修气得炸毛呢? 虽然如此开着小差,骆柒还是捕捉到了杨臣修言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你刚才说权衡,想必你之所以会放弃苏泽,一定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方案了。” “是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我辗转接触到了盗门的人,也就是你的大师兄温之临和五师兄穆顺。” 骆柒回忆了一下,道:“他们两个那时候已经脱离师门出去单干了。” 杨臣修点了点头:“他们两个虽然已经脱离了盗门,但在圈子里还是有一定名气的,尤其是那个温之临,据说是盗王众多弟子中造诣最深的一个,所以我就想办法与他们接上了线。 “当时我和温之临做了一笔交易,我拜托他们帮我找到那篇论文里提及的灵媒御玺,我将支付给他们一大笔报酬。而温之临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凭借高超的堪舆之术,果然找到了灵媒御玺的埋藏之地。” 骆柒回想起当初西周古墓的经历,接口道:“但是你没有想到,灵媒御玺虽然被盗出来了,那支盗墓队伍却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李思考一个人大难不死带着灵媒御玺逃了出来吧。” 杨臣修想到这一段,脸上毫不掩饰痛恨懊恼的表情,咬牙切齿地道:“温之临生命垂危之际,将灵媒御玺交托给李思考,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是李思考那混小子却通过倒卖商马弈攸的关系,以普通古物的价格,将这宝贝转手卖给了不识货的骆氏……我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居然如此轻易地成为骆氏的囊中之物,这让我如何甘心?!” 骆柒听到此处,突然脑中闪过一记电光记得当初骆融曾经说过,杨氏对骆氏的针对与排挤,是从两年前突然开始的他豁地站起身指着杨臣修道:“你……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你们杨氏在商业上处处针对骆氏吧?” 杨臣修淡淡瞟了骆柒一眼:“骆氏夺走了我的宝贝,我只不过是用商业手段稍微报复一下,已经够正人君子了吧?” “你……”骆柒怒极,“我爸又不知道其中原委,你如果这么想要,就大大方方说出来啊,用暗中收购股权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居然还说自己是正人君子?” 杨臣修失笑:“看来你真是天真啊,比起你哥和你爸,差了一大截呢。” “你什么意思?” “大家都是生意人,我自然是最了解生意人的想法了。如果我直截了当地跟骆氏讨要灵媒御玺,骆氏必定会猜测出这件宝物的潜在价值,商人都是趋利的,他们不在这上头狠狠宰我一刀才怪呢。而且骆氏肯卖也就罢了,就怕骆氏意识到了灵媒御玺的真正价值,反倒紧紧握着不放了,那才是最令人头痛的结果。 “所以我当初暗中计划着收购骆氏股权的事情,并非一定要将骆氏逼得破产,而是打算在骆氏濒临绝境的时候,再通过转让股权的方式逼迫骆氏交出灵媒御玺,只要他们愿意交出来,我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掌控,我没有想到苏泽会突然对探寻大曜文明的事情积极起来,所以我暂时把注意力放在这一边了,骆氏那边的计划是否要继续进行,反而变得可有可无了。” 骆柒听到此处,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杨臣修所说的是真的,那他至少可以不用太过担心自己身份暴露的事情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之前你这么积极的寻找灵媒御玺的下落,却一直隐于幕后,如今为什么突然亲自参与进来了?” “这个嘛……”杨臣修笑了笑,“得感谢我在美国的一段奇遇。” “奇遇?” “几个月前,我们杨氏的一位董事接到前妻在美国阿拉斯加病逝了的消息,便打算把原本跟着前妻长大的儿子接回国。正好我父亲想让我去阿拉斯加熟悉一下分公司的业务情况,便让我跟着那位董事一起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符宁止。” 骆柒怔了一下:“你所说的那个董事的儿子,就是符宁止?” “没错。宁止这性格,从一见面就让人感觉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我好歹算是他爸的半个老板,没道理人家冷冰冰板着一张脸,我还一个劲上去献殷勤套近乎吧?所以刚认识那两天,我跟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骆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既然如此,那后来两个人怎么就黏糊成这样了?” “所以才说是奇遇啊。”杨臣修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笑了起来。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七) 当时杨臣修计划在阿拉斯加呆满一周,分公司的业务什么的,听听经理的汇报也就差不多应付过去了,剩下的几天,他打算在当地好好玩一玩。 符宁止的父亲为了讨好这个未来的老板,便让符宁止陪着杨臣修做导游,并暗地里嘱咐符宁止,趁此机会好好跟未来的老板拉近关系,以后对他们父子俩的前途可是大有助益。 符宁止自然是满心不乐意了,但是自己父亲的命令,又不得不服从,于是沉着一张包子脸,别别扭扭地跟着杨臣修出了门。 杨臣修的首发地,便是当地最大的游乐园。他是个喜欢寻求刺激的人,挑选的项目自然不会离开蹦极、过山车、垂直升降之类的热门项目。 杨臣修要玩刺激,符宁止便毫不示弱地陪他刺激,两个年轻人总是容易在这些旁人看起来十分无聊的事情上较上劲。 但是当杨臣修发现符宁止可以面不改色一路沉默而淡定地坐完三次过山车之后,他郁闷了。自己这傻逼样的一路又吼又叫在符宁止这小破孩面前实在是弱爆了。 于是从接下来的垂直升降开始,杨臣修也憋足了劲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就算心脏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他也非常硬气地一声不吭。 于是寻求刺激升级成了比拼忍耐力,玩腻了垂直升降之后,两人开始挑战蹦极。当登上蹦极最顶端,等工作人员为两人系上安全带之后,杨臣修挑衅般地看向符宁止:“我数一、二、三,一起跳,怎么样?” 符宁止目视前方,照例地毫无回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哦。”杨臣修早已经学会了在符宁止面前自娱自乐消除尴尬,“那么我就开始数了哦。一、二……” “废话真多。”符宁止终于开了金口,话音未落,他已经倾身向前,干脆利索地纵身跃下。 “喂喂,你赖皮啊……”杨臣修一脸不满地跟着跳了下去。 如此每个项目重复挑战好几遍,这一日折腾下来,两人都有点筋疲力尽了。 眼看着夕阳西下,杨臣修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用习惯性命令的口吻道:“符宁止,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吃的。” 符宁止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那边肯德基的招牌这么显眼,你不要告诉你连英文字母都不认得。” 杨臣修撇了撇嘴,毫无愧色地道:“我不是没看见,是我懒得动了。你去给我买点来。” “你是打算在这里边走边吃?”符宁止十分鄙夷地看着他,“要吃自己去餐厅里吃,别给咱中国人丢脸。” 这礼仪问题是杨氏老板一直十分重视的问题,并从小就将这一理念渗透到杨臣修的启蒙教育中去。以至于符宁止反驳他的这个理由,让他一点反击的立场都没有。 最后杨臣修只好乖乖跟着符宁止进了肯德基餐厅,两人都饿得不行,索性买了一个全家桶,也不分主客尊卑,争先恐后地抢着吃了起来。 十五分钟之后,全家桶被一扫而光,两人也终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杨臣修发现符宁止表情有些不对,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怎么了?”杨臣修好奇地问他。 “我们被跟踪了。”符宁止言简意赅。 “哪里?”杨臣修下意识就向四处张望。 “后面五六步距离的地方,”符宁止提醒道,“从在肯德基餐厅的时候,好像就盯上我们了。” 杨臣修回头看去,果然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白人大叔正鬼鬼祟祟地跟在他们身后,目光一直锁定在符宁止身上,眼神猥琐。当杨臣修回头看他时,他立即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起来。 “哟,看来是冲着你来的。”杨臣修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凑到符宁止耳边低声道,“那家伙该不会是个GAY吧?” 符宁止没有说话,脸上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 杨臣修这才发现,仔细看的话,符宁止的一张脸真心长得不错,皮肤白嫩不说,五官也十分精致,再加上一张带了点婴儿肥的包子脸,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扑过去咬上一口。 符宁止注意到杨臣修盯着自己的视线,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我说……就你这男女通吃的长相,走在街上应该会经常被人骚扰吧?” 符宁止没有回答,但脸上别扭的表情已经让杨臣修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符宁止更加恼怒地瞪着他:“这有什么好笑的?” 杨臣修笑过之后,突然一脸神秘地凑近符宁止,低声道:“喂,看在你陪着我玩了一天的份上,我帮你打发走后面那个猥琐大叔怎么样?” 符宁止狐疑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杨臣修笑得高深莫测:“就你看配不配和了。” 符宁止尚在迷惘间,便见杨臣修突然一手揽过他的肩膀,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杨臣修比符宁止高出半个脑袋,这一举动做得亲昵自然,俨然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符宁止惊愕了片刻之后,一脸恼怒地推开杨臣修,刚要开口怒斥,突然脸上表情突变,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已单膝跪了下去,双手握住杨臣修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印上一吻。 这一瞬间,不仅杨臣修怔住了,连符宁止自己也怔住了。 而这两人之间的互动,则引起了往来行人的驻足围观,众人一边对他俩指指点点,一边低声议论着:“这是什么情况,小受向小攻求婚了?” 杨臣修好不容易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道:“符宁止,没想到你的演戏天分一点不比我逊色啊……”他说着,转头看了看,发现那猥琐大叔早已掉头离开了,于是又道,“你可以起来了,那变态大叔已经走啦。” 但是符宁止依然低着头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杨臣修怔了一下,又道:“喂,符宁止,你该不会早就对我有意思了吧?这几天对我冷言冷语,难道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符宁止原本便已经红透了的脸颊,此时已经开始红转黑了,只听他咬牙切齿地道:“尼玛……鬼才对你有意思,我也不想这样跪着,但是……但是我站不起来!” 杨臣修越发疑惑了:“刚才是你自己跪下去的,又没人逼你,怎么就站不起来了?”他说着,便俯身去扶符宁止,但是不论他怎么使力,符宁止就是不起身。 杨臣修无奈了:“喂,符宁止,你是故意的吧?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你这自我牺牲也太大了点吧?” 此时围观人群听不懂他们俩的谈话,只以为小攻不答应小受的求婚,小受便倔犟着不肯起身,于是众人开始齐声起哄,催促杨臣修赶快答应符宁止的求婚,有人拿出手机拍照的拍照,拍录像的拍录像,更有好事者打趣说可以包车送他们去登记结婚。 杨臣修也有些受不住这样壮观的场面了,如果他也是路人一个,自然乐得看戏,问题现在他也是被围观的当事人之一,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一想到明天一早当地的报纸头条就可能会出现“两名亚裔男子游乐场上演求婚风波”的标题,他就一阵头痛。当下压低了声音道:“符宁止,我不管你是不是故意耍宝,但玩笑不是这么开的,拜托你赶快给我起来!” 符宁止真心感到委屈万分,被人当众围观已经糗到爆了,杨臣修居然还认为他是故意耍宝,这对性格孤傲的他来说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如果身体可以自由活动,他恐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撞死。 杨臣修见符宁止低垂着脑袋迟迟没有说话,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却愕然发现这小家伙眼圈通红,就快要滴下眼泪来了。 这么一来,杨臣修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难不成这符宁止是真的身体动不了了? 他顾不得周身那些好事围观的群众,也跟着蹲下身来看着符宁止,和缓了语气道:“喂,哭什么呢,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身体真的动不了,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符宁止下唇快要咬出血来了,横了他一眼道:“你还……你还嫌我不够丢人么?” 杨臣修抓了抓头发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帮你吧?” 符宁止神色飘忽了一下,喃喃道:“我的耳边……一直有个声音……” “什么声音?” “他说我允诺。” “我允诺?”杨臣修一脸迷惘。 但他这句话一出口,立即像魔咒一般将符宁止从窘境中解救了出来。只见符宁止身形晃了晃,便浑身脱力一般跪坐在地上。 杨臣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咦,你……你这算是能动了?” 符宁止在地上呆呆坐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朝远处柱子的方向冲过去。 杨臣修脑中一个激灵,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立即扑上去拦腰截住了他。 “你做什么?”杨臣修厉声喝问。 符宁止却只是一味挣扎:“放开我,这么丢脸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想记得!” “就因为这种事情想寻死?你的自尊心也太过脆弱了吧?” “你放开我!” “让我放你去寻死?那我成什么人了?”杨臣修说着,倔脾气也上来了,干脆一把将符宁止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大踏步离去。 众人见这二人竟以如此戏剧化的方式收场,以为小攻终于软下心肠答应了小受的结婚,于是纷纷望着两人的背影鼓起掌来。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八) 骆柒听到此处,惊讶地道:“你们那样……就算是签订了契约?” “是啊,”杨臣修也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亲吻宁止额头的时候,无意间触发了契约的先决条件,以至于宁止接下来不受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只是在被强迫的状态下执行了那个契约,而我说出‘我承诺’三个字,则表示契约成立。” 骆柒听得叹为观止:“我几乎可以想见,符宁止知道真相之后,该有多痛恨你。” “他当时的确很痛恨我,想杀了我的心都有了。但是他没法对我下手,因为我若是死了,他也活不成。” 杨臣修说着,却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是这件事毕竟在他心里烙下了深重的阴影,从此以后,宁止对我……不,确切地说,是对所有人的防备心都更重了,他拒绝让别人太过靠近他,以免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骆柒想起杨臣修与符宁止那在旁人看起来无比奇怪的相处方式,不由心生感慨,对于符宁止的那一番遭遇,心中也是颇为同情。 过了片刻,他又好奇道:“但是你们的这个契约的签订方式也太奇怪了,你们后来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在那之后没多久,宁止的身体便开始发生了变化,据他本人描述,似乎可以感受到有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他体内流窜,同时有模糊的画面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潜意识里认为这应该是他记忆的一部分,但事实上这样的画面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后来宁止跟着我们回了国,我便带他去拜访当地有名的相术大师。那位大师说,宁止前世的记忆正在对他的身体产生本质性的变化,他脑海中闪现的画面,以及他体内陌生的力量,都与他的前世有关。 “但是不知什么缘故,他的记忆和能力只能恢复一小部分,无法全部觉醒,这对宁止来说,也是非常困扰的一件事。所以自从上次回国之后,我便带着宁止亲自参与了这些行动,宁止的能力可以保护我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促使宁止记忆觉醒。” 骆柒问道:“这种方式有效么?” “我觉得有效果,因为这段时间里,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宁止的能力正在一点点地觉醒,并且能力觉醒的速度比记忆恢复的速度要快,随着力量的增强,他几乎已经能够下意识地使用这些力量,并且对力量的控制能力也在增强,只是记忆的恢复方面……还是不太乐观。” 杨臣修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预感,或许这一次魔鬼城之行,会是一个不错的转机。” “怎么?” “刚才那些鬼魂,你也看到了,虽然我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对我十分恭敬。据他们说,我曾经是他们的领主,统治着一个名叫垩白的国家。我想,他们口中的领主,或许真的和我的前世有关。 “同时他们也说了,宁止身上有麒麟的瑞气,这一点与宁止随意操控的麒麟幻兽有相同之处,可见他们并没有说谎骗人。所以我就更加确信,我的前世,以及宁止的前世,必定存在着某种关联,而要寻找这一切的缘由,则必须从这个魔鬼城入手。” 骆柒虽然觉得这一切听起来很让人不敢相信,但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的接受能力已经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当下也很自然而然地循着杨臣修的思路往下走:“既然你和那些游魂们可以通过语言交流,为什么不一次性问清楚呢?” “我也想问来着,”杨臣修说着,戏谑地看了骆柒一眼,“要不是当时某个人求救的呼声叫得跟杀猪一样凄厉,我也不会丢下这么重要的信息不管,巴巴地先赶去救人了。” “咳,”骆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是莫名被卷进来的无辜者,既然这些游魂都是你以前的手下,于情于理,你自然是要先救我脱离苦海了。” 杨臣修叹了口气,道:“所以咯,虽然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却还是只能先等天黑了再说了。” 他说着,挑了一块干净的岩石躺了下去。 骆柒看着他问:“你做什么?” “睡觉。” “……看来你是不急着寻找出路了。” “是啊,我想通了,你之前分析得很有道理,这里或许原本就是一个密封的空间,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密道可以通往外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白白消耗体力,不如先睡上一觉,等睡醒了,恢复精神了,他们也就出现了。” 骆柒听他这么一说,觉的也有道理,于是有样学样地也挑了块干净的时候躺了下去。 两人前一晚都是彻夜未眠,经过一番折腾,又聊了这么长时间的闲话,此时一旦放松心神闭上眼睛,倦意便立即席卷而来,两人很快便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睡,便一直睡到太阳西下、暮色降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再度响起,杨臣修最先醒过来,听见这熟悉的脚步声,便立即将身旁的骆柒拍醒,一连声问道:“骆柒,快睁开眼睛帮我看看,是不是那些鬼又回来了?” 骆柒悠悠醒转,揉了揉眼睛,果然看见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游魂们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由下意识往杨臣修身后缩了一下。 “领主大人,还有这位贵客,睡了一天,想必已经饿了吧?”其中一人端着一个新的食盘,恭恭敬敬地送到他们面前。 骆柒和杨臣修都不敢忘记之前那顿食物的血腥阴影,十分忌惮地看了看盘子里的罐子,问道:“该不会又给我们吃什么乱七八糟的生肉吧?” “这一次,烤熟了。”那人露出了善解人意的微笑,“我们在此做了上万年的游魂,早已经忘记当初身为人类时的饮食习惯了,所以第一次送上的食物不合领主与贵客的口味,我们感到非常抱歉。不过这一次,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是适合人类食用的熟食,这才给两位送过来的,请两位放心食用。” 那人说话的档儿,杨臣修和骆柒早已闻到了罐子里飘逸出来的香味,腹中咕噜声此起彼伏,数次咽了口水之后,听此人如此保证,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打开罐盖,果然看见里面的确是烤熟了的肉类,便放心大胆地嚼了起来。 骆柒觉得这肉味道非常不错,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肉,居然这么香?” “人肉。” 两人立即喷了出来。 “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人慢条斯理地接着道,“这是骆驼肉,而且是味道非常鲜美的双峰驼肉。” “整句话一次性说完会死啊?”两人松了口气,忍不住吐槽这人的冷幽默。骆驼肉两人都是第一次吃,再加上之前都饿得狠了,于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赞不绝口。 待两人吃饱喝足了之后,杨臣修抹了抹嘴,开门见山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走?”那人不太明白地看着杨臣修。 “不是说好了,等太阳下山之后就带我们离开这里的吗?” 那人明显怔了一下,疑惑地道:“我未曾听两位长老提起这事啊。” “嗯?长老?”杨臣修比他更疑惑。 “是啊,昨夜与领主大人谈话的那两位就是我们的大长老和二长老。” 杨臣修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不是昨夜那两个啊……” 骆柒在一旁听得快要晕过去:“当然不是啊,这都看不出来吗?!” “我!看!不!见!”杨臣修暴躁地再一次重申。 “好吧,就算看不见,这声音差这么多,难道这也听不出来?” “我就在想,怎么感觉声音和昨天的比起来有变化……我还以为鬼魂的声音都这样变来变去的呢。” “……”骆柒鄙视他,用力地鄙视他。 杨臣修装作对骆柒的鄙视眼神视而不见,对着那人道:“既然如此,那你把你们大长老、二长老叫过来吧,我有话问他们。”杨臣修的领主架子十足。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回领主的话,我们大长老和二长老,带着三长老、四长老、五长老,以及一众小的们,出门打劫去了。” “打、打、打……打劫?”杨臣修惊诧莫名,“他们要打谁的劫?” “属下不知。”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怎样才能联系上他们?我有急事。” “属下不知。” 杨臣修站起身一脚踹飞了地上的食盘:“尼玛什么都不知,你还有什么是知道的?” 骆柒拽了拽杨臣修的胳膊,想说什么劝解的话,却又不好明说。这些鬼魂虽然对杨臣修的确是表现得足够尊敬的了,但他们好歹是鬼,鬼也是有鬼的脾气的,万一双方闹僵了翻脸了,对他和杨臣修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却见那人哆哆嗦嗦地磕头赔罪道:“请领主大人息怒!两位长老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伺候好领主大人和贵客,不能惹领主大人生气,就算领主大人生气了,也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绝对不能有丝毫忤逆反抗……” 杨臣修听他这般聒噪了一番,反倒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眯起眼思忖了片刻,突然冷笑出声:“搞了半天,原来那两个老家伙是坑我呢。之前为了稳住我,对我的要求满口答应,这一天没过,便立即出尔反尔了么?” 他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好,我便陪他们耗到底,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拿我怎么样!”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九) 杨臣修是铁了心要跟那两个什么长老的杠上了,但令人无奈的是,这天晚上,两位长老一直未曾出现在他面前。 杨臣修耐着性子等到后半夜,终于等不下去了,于是少爷脾气完全爆发,对着那看不见的下属拳打脚踢了一番。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的拳脚都是落空的,但因为那下属得了长老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指示,伏在地上不敢挪动一步,所以好歹还是结结实实挨上了好几脚。 但即便如此,那下属仍是咬紧牙关只求“领主大人息怒”,其它一概不肯松口。 杨臣修见暴力也无法逼他开口,只能气喘吁吁地干瞪眼。 此时,一直坐在边上默默看戏的骆柒突然朝他做了个手势。 杨臣修两眼一亮,立即计上心头,对那下属道:“你们不放我出去也行,那我就……那我就……”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指着一面岩壁威胁到,“那我干脆活活撞死在这里算了!”说罢便要往那岩壁上撞去。 骆柒忙跳起来拖住杨臣修,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他想开些,一边回头对那下属道:“喂,你们领主都要寻死了,你还不帮着劝劝!” 那下属也早已吓得手足无措,但要他拦着杨臣修,那是对领主不敬,他是万万不敢有这样的胆子的,于是只好趴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道:“领主大人请息怒,长老们此番出去,正是为了领主大人啊!” 杨臣修停下动作,问道:“为了我?什么意思?” “其实这次几位长老出去打劫的对象,是领主大人的同伴,那位身上带有麒麟瑞气的少年。” “打劫宁止?”杨臣修这一惊非同小可,“你们想对宁止做什么?” “请领主大人放心,长老们对那位少年绝无恶意,相反,因为他身上怀有麒麟瑞气,极有可能与我们垩白神兽黑麒麟有着莫大的联系。长老们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先将那位少年带过来,等弄清楚原因之后,再做打算。” 杨臣修眯起眼道:“真的只是这样?那为什么之前不肯说?” “因为领主心心念念着那位少年,一心想回去,长老们怕留不住领主,所以……长老们交代,在他们回来之前,属下务必要伺候好领主大人,并且在领主大人面前不得多嘴,以免冒犯了领主。” 杨臣修吐出一口气道:“早点说实话不就好了?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他顿了顿,又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这个……”那名下属话说一半,便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仿佛有许多人在附近走动。 那名下属惊喜道:“一定是长老们回来了!”说罢便隐身退去。 此时,骆柒果然看见之前的两位长老穿过岩壁走了进来,他们身后并未跟随其他人,想必都候在了外头。 杨臣修问骆柒:“他们果真回来了?” “是的。” “他们把宁止带过来了?” 骆柒仔细瞧了瞧,进来的除了那两位长老,再无其他人,于是道:“那倒没有看见。” 两位长老似乎听见了两人低声的谈话,其中一位上前一步,躬身道:“让领主大人受惊了,臣万分惶恐。” 杨臣修翻了翻白眼,心想你都敢囚禁领主,还惶恐,惶恐个鸟!当下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么多了,问道:“宁止呢?你们把他带过来了?” 那位长老长长叹了口气:“哎,臣等无能……” 杨臣修皱眉道:“什么意思?” “领主的那位同伴身上,的确怀有麒麟瑞气,这一点经过我们再三确认,错不了。但同时他身上属于黑麒麟的煞气也很重,这煞气是我们鬼魂的克星,一旦过于靠近,就会被灼伤。我们尝试了多次,都失败了。” 杨臣修道:“我说你们,请人的手段就不能温和一点?上次把我掳过来的时候也是,用得着这么暴力吗?好好说话不行吗?” “这个……臣知罪。”那位长老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其实这一次,我们也想好好与那位少年沟通,无奈我们的声音,传达不到他的耳朵里。” “传达不到他耳朵里?这怎么可能,宁止又没有耳背。” “领主误会了,这不是听力的问题,原因似乎有些复杂。那位少年虽然怀有麒麟瑞气,却又不是单纯的麒麟,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大部分麒麟之力包裹了起来,令他体内的能量无法完全觉醒。所以我们通过魔音传递的信息,他也无法接收到。” 杨臣修听得莫名其妙,他转头看骆柒,骆柒也是一脸迷惘地摊了摊手。 杨臣修道:“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天快要亮了,我们无法在阳光之下外出活动,只能等明晚……” “还等?”杨臣修耐心告罄,忍不住大吼起来。 “请领主息怒!” “我息怒有用吗?”杨臣修再度暴躁起来,“我息怒了你们就能放了我?” 那位长老抬起头,用十分悲伤的目光望着杨臣修:“领主大人,这里……曾经是您的故土,我们都是您的臣民啊……” 杨臣修怔了一下,心中莫名有点虚。这一瞬间,他不禁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态度真的有这么恶劣吗?明明被囚禁的人是我诶,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他们一样。” 只听那长老继续道:“不过领主已经轮回转世,不记得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只希望,领主能尽快恢复记忆,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再度成为垩白国万众仰慕的英雄。” 杨臣修讷讷道:“英雄什么的,我是不敢当啦。不过这前世的记忆,又不是说恢复就能恢复的。”更何况,这两位长老说了这么多,他到现在也还是将信将疑的,也好在他原本就接受能力强,若是换做别人,谁会相信这些鬼的鬼话啊。 两位长老互相望了一眼,突然岔开了话题道:“领主大人,肚子饿了吗?” “咦?”杨臣修怔了一下,摸了摸肚子道,“你这么一问,我还真感觉有点……” 这一晚上,他前半夜憋气,后半夜发飙,消耗了不少体力,折腾了那么久,现在确实有点饿了。 长老招了招手,之前那名遁去的下属便又再度穿墙而入,重新送上了一只食盘,恭恭敬敬地道:“请领主大人与这位贵客用餐。” 骆柒看了看,依然是烤熟的骆驼肉和清水。 “那么,不打扰两位了。”长老和下属三人悉数退了出去。 这一次,两人因为不那么饿,吃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 骆柒看了看渐渐透进孔穴的阳光,叹了口气:“已经第三天了吧……” “或许吧。”杨臣修的时间观念已经单薄了,嚼着骆驼肉没滋没味地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了关牢房的感觉。” “嘁,关牢房可没这么享受,有这么多……鬼小心翼翼地伺候你,还顿顿吃骆驼肉。” “也是,哈。”杨臣修自嘲地干笑了一声。 骆柒安慰他道:“你也别心火这么旺,既来之,则安之吧。你看我,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是个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要说委屈,我心里头比你委屈多了,但是我想得比你开,心里头的牢骚也就比你少了。” 杨臣修觑了他一眼:“你当然没什么牢骚了,被人一口一个‘贵客’好生伺候着,还顿顿有骆驼肉吃,你还想抱怨啥。” “所以嘛,及时行乐吧。”骆柒哈哈笑了一下,然后端起自己的那碗水道,“来来,咱们以水代酒,干了。” 杨臣修被他这么一搅合,心情也莫名轻松了一些,端起水碗,象征性地与骆柒碰了碰,一口饮下半碗,然后抹了抹嘴,心平气和地道:“其实仔细想想,除了比较担心宁止那家伙之外,我也的确没啥好暴躁的。只不过现在联系不上宁止,我怕那家伙倔脾气上来了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心里有点不安。” 杨臣修说着,叹了口气,兀自摇了摇头。半晌没听骆柒出声,他转头看去,却见骆柒一双晶亮的眼睛正略有深意地注视着自己。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杨臣修,”骆柒一手托着腮帮子,“我在想,你和符宁止,真的只是单纯的契约关系么?” “不然呢?” “我觉得有猫腻。” “拉倒吧,能有什么猫腻啊。” “你很关心他嘛。” “他是我护身符,我当然关心他啊。” “仅仅因为他是护身符的关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一定要我说得这么直白吗?你懂的。”骆柒冲他眨了眨眼。 杨臣修看了看骆柒,突然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骆柒。” “怎么?” “突然觉得,你其实长得也不错啊。” “呃?” “反正现在我们俩闲着也没事,不如……”杨臣修一脸坏笑地朝骆柒挨了过去。 “你你你……别过来啊!”骆柒脸色大变,忙往后退。 杨臣修停下了动作,脸上的坏笑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瞧你吓得,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居然还敢来挑衅我,太不自量力了吧。” “我……擦!”骆柒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时间脸上大窘,气呼呼地道:“懒得陪你玩,我要睡了!”说着在远离杨臣修的角落里躺下就睡。 杨臣修也不再去撩拨他,脸上笑容渐渐敛去,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一边慢慢将碗中清水饮尽。 第二章:身陷魔鬼城(十) 却说莫传延回到帐篷时,看见其他几人已经围着坐了一圈,就等他到场了。 苏泽看见他满身风尘、双唇干裂、眼圈泛黑的模样,也能想见他这段时间找得有多辛苦,于是默默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让他润润嗓子。 莫传延接过水瓶,朝苏泽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声“谢谢”,声音也是嘶哑的。 马弈攸道:“现在大家都到齐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谁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出声。 片刻之后,倒是符宁止首先开了口:“这段时间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感应不到杨臣修的气息。我估计,也许我们搞错了,他们现在早已不在魔鬼城范围内了。” “我同意这个看法。”莫传延道,“或许我们应该进一步扩大搜寻范围,毕竟掳走他们的并非人类,日行千里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陈希扬反问一句:“如果真的扩大范围,目标就更加渺茫了,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下手?” 这一问,符宁止和莫传延全都不吭声了。 苏泽仔细留意了一下陈希扬的神色,试探着问道:“陈希扬,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了?” “办法暂时还没有,但是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 “此处的游魂,大多是上万年的老鬼了,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没有异化。” “上万年?”纪玖咋舌,“那得有多老?” 符宁止却听出了陈希扬话中玄机,问道:“你说的‘异化’,是什么意思?” 陈希扬道:“对于鬼魂来说,若在阳世间滞留过久,会产生两极分化,心存善念的会随着自身的修行而成为净灵,终有一日功德圆满,渡入轮回;心存恶念的则会异化成厉鬼,一旦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将永世不得超生。但是此处的游魂,虽在阳世滞留了万年之久,却依然保持着死后百年内的魂魄状态,他们因夙愿未了而心存怨恨,但始终没有异化为厉鬼,这有些说不通。” 苏泽道:“陈希扬,我记得你以前对我说过,鬼魂会异化成厉鬼,是因为魂魄滞留阳世的这段时间,沾染了阳世的浑浊的邪气,促使其自身原有的邪念无限制膨胀、放大,才会导致异化。但是如果说他们沾染的邪气并不多,是不是相应的对其自身邪念促发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也有这样的可能。”陈希扬点了点头,“但是不论再干净的地方,经过上万年的积淀,邪气的量还是很大的,更何况此地游魂数量如此庞大我粗略估计了一下,这样的数量,至少能则组成一支军队他们本身所带有的邪念就已经非常庞大了,不要个体异化为厉鬼了,就算整体融为更加强大的邪灵,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泽挠着头,喃喃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他们呢?” “东西?”陈希扬猛地转头看向苏泽,“你说东西?” “啊?”苏泽对于陈希扬突然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陈希扬猛地站起身,有些兴奋地在帐篷中来回踱步。 众人一听他这句话,立即追问道:“陈希扬,你想到什么了?” “麒麟珏!”陈希扬道,“极有可能是因为麒麟珏的关系!” 莫传延问道:“这关麒麟珏什么事?” “上古神兽麒麟,是天地间最为高洁的瑞兽。但麒麟之中也有区别,白麒麟主祥和,黑麒麟主杀伐,而麒麟珏则是分别从白麒麟和黑麒麟的麒麟角中提炼出来的一种晶体,既有驱邪净化的瑞气,又有以暴制暴的戾气,相当于一把双刃剑。如果是麒麟珏藏于此处,从而对当地游魂的异化产生了遏制作用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符宁止皱了皱眉,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找到麒麟珏,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那群游魂的老巢,也就能救出杨臣修他们了?” 陈希扬想了想,点头道:“理论上是成立的。” 纪玖催促道:“那还耽搁什么,赶快把那三样宝物拿出来,看看能不能提示我们更确切的坐标信息!” 于是莫传延取出了灵媒御玺,苏泽取出了海龙珠,唯独缺少火凤鸣石。众人都看向了符宁止。 符宁止摊手道:“火凤鸣石没在我身上,当初不是交给杨臣修保管的么。” 纪玖掩面大叫:“怎么办,杨臣修现在下落不明,该不会火凤鸣石也给弄丢了吧?” 马弈攸突然大叫:“包!包!”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被他们丢弃在角落里的一只腰包正隐隐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那是杨臣修的腰包!”纪玖立即认了出来,“他不是一直随身带着的么,怎么会在这里?” 符宁止迅速将腰包捡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发光物体,不是火凤鸣石又是什么。难道当初他们扎完帐篷之后,杨臣修匆忙间忘记带上腰包了?看来他这一疏忽反而冥冥中救了他一命。 众人将三样宝物摆放在一处,片刻之后,只见绿色、蓝色、红色的光芒渐渐从它们周身散发出来,然后凝成三道光束,在半空中来回扫了片刻,最后齐齐指向了西南偏西的方向。 苏泽忙取出“河图洛书”那台仪器,又将精确坐标换算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在距离此处四十公里外的地方。” 莫传延立即起身:“我这就去那边找!” “等等!”苏泽叫住了他,“既然我们找准了方向,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我们开车过去,你和符宁止在车上好好休息一下。” 莫传延仔细考虑了一下,沉默着点了点头。 众人正要起身是,陈希扬突然看了看马弈攸、纪玖、李思考三人:“你们留下来守着帐篷。” “啥?”三人不可置信地异口同声叫了出来。 “我们走的这个方向,也不一定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方向,万一他们两个脱身逃了出来,又和我们错过了怎么办?所以这里必须得留人守着。” 纪玖道:“留人守着我不反对,但是凭什么我也要守着,这种事情马老大和李思考两个人就够了啊。” 马弈攸抱怨道:“为什么又是我,我都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天了,好歹换换人吧?” 李思考也连忙表态:“师傅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你闭嘴!”纪玖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李思考挠了挠头,一脸委屈地缩了回去。 陈希扬拍了拍纪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你别误会,我让你守在这里,并非瞧不起你,留守人员也是有很大作用的,你信我一次。” “呃……”纪玖突然被陈希扬这样郑重其事地拜托着,莫名有些亚历山大。 陈希扬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容轻易更改,纪玖、李思考和马弈攸三人只能十分悲壮地目送车子绝尘而去。 苏泽一边开车一边道:“陈希扬,我发现你的口才越来越好了。” “口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陈希扬从沉思中抽回思绪,疑惑地看向苏泽。 “刚才你对纪玖说的那番话,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搞定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陈希扬回味了半晌:“你觉得我是在忽悠纪玖?”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不会吧?”这下轮到苏泽不懂了,“纪玖留与不留,能有什么差别?” 陈希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个,现下还不好说,要试了才知道。” 苏泽心中狐疑,脱口道:“你该不会怀疑纪玖吧?可纪玖不是骆……那个谁的好兄弟吗,以纪玖这种仗义的性格,我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对自己兄弟不利的事情!”苏泽话说一半,顾忌到车内还有个符宁止,于是险险地临时改口。 陈希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究竟为什么?” 陈希扬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此时坐在车后座的两个人符宁止和莫传延,一个闭着双眼不知有没有真的睡着,另一个则神色疲倦地望着车窗外急速掠过的风景默默地发着呆。 半晌之后,符宁止闭着眼睛冷不丁来了一句:“戚珞就是骆柒的事情,在杨臣修那里早已不是秘密了,你们还遮遮掩掩的有什么意思。” “哈?”众人大惊,连莫传延也忍不住转头看了符宁止一眼。 但符宁止依然闭着双眼,一副“我才懒得管你们闲事,防着我有必要吗”的嘲讽姿态。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片刻之后,莫传延突然开口道:“陈希扬,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开启鬼眼。” “你要开鬼眼?”陈希扬还未开口,苏泽已经惊诧地脱口而出。 陈希扬回头看了一眼莫传延:“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开鬼眼?” “为了方便行事。”莫传延依然望着车窗外,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如果我一早就开了鬼眼,也许上次就能及时制止游魂们掳走骆柒了。” 陈希扬看了莫传延片刻,道:“一旦开启了鬼眼,你也将变成为吸引游魂的体质,今后将和骆柒一样麻烦不断,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 莫传延依然表情冷淡:“我什么时候怕过这种事情了。那些没眼色的小鬼,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第三章:生死契约(一) 骆柒睡着后不久,杨臣修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是这一次,杨臣修睡得不太安稳,总是被破碎混乱的梦境纠缠着,令他辗转反侧。 刚开始梦境十分模糊,但是随着睡眠的加深,梦境中的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在拼命地奔跑。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野地,身后不时传来少年的喊叫声:“万俟白,有种你别跑,万俟白你站住!” “傻子才会乖乖被你揍呢!”他回过头去,冲身后的少年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身后那少年明显体力不济,追了一段路之后便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万俟白,我警告你,如果你不乖乖站住的话,我可就要召唤契约兽了!” 他心中一紧,脚下步子迈得更大了。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哨音,不消片刻,便有兽类的咆哮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随即他眼前一黑,整个人被罩进了巨大的阴影中。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两米多高的巨兽横亘在他面前,一双拳头般大的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口将他吞下去。 万俟白心里咯噔了一下,急急刹住脚步,前有巨兽,后有追兵,他当真是进退两难。 “哈哈,”身后的少年得意地笑了起来,“万俟白,我看你这回还能往哪儿跑!” 万俟白回过头,冷冷注视着那名少年。 那少年似乎很不喜欢看见他这样桀骜不驯的眼神,挥起一拳便往万俟白脸上砸了过去。 万俟白被揍得一个踉跄,脸上火辣辣的疼,两只手捏成拳,暗暗在颤抖。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用理智说服自己,要忍耐。如果这个时候回击,对方的契约兽绝对会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那少年揍了一拳似乎还不过瘾,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紧接着又是一拳揍了上去,一边揍一边道:“你小子有什么可嚣张的,都十六岁了,居然连只契约兽都没有,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像你这样的窝囊废,居然还能得到候补推荐资格,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万俟白吐出一口血水,面带嘲讽地看着对方:“如果是嫉妒我,就直说,我不会介意的。” “鬼才嫉妒你呢,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连家族里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表妹都不如,你有什么可值得我嫉妒的!” “但是我的确得到了候补推荐资格,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他妈揍死你!”少年恶狠狠地又扑上来揍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候补资格可是有条件的,如果在一个月之内你还是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契约兽,你的资格就会被取消。哼,我就等着看你哭吧!” 少年终于揍痛快了,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带着契约兽扬长而去。 万俟白脸上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他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尼玛,”他又吐出一口血水,咕哝着道,“你小子也就现在有机会嚣张一下,等我找到了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契约兽,看我不以牙还牙地海扁你一顿!” 他这般骂骂咧咧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当走进属于他们家那间低矮的小屋时,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做饭的母亲。 “小白,回来了吗?”母亲在厨房里唤他。 “啊?……啊。”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不敢让母亲看见自己脸上的伤,于是躲躲闪闪地没敢在厨房门口露脸。 但是母亲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回头叫住了他:“小白,进来。” 万俟白知道躲不过去了,撇了撇嘴,乖乖走进厨房去。 母亲看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又被人揍了?” “唔。”万俟白故作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母亲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要我说你多少次,领主候选资格是你能奢望的吗?你只是平民身份,入选的机会本来就不大,还是趁早死心吧。” 万俟白不服气地道:“平民怎么了,咱们垩白族本来就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国家,谁的能耐大,谁就能当领主,就算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介平民那又如何,等有一天我当了领主,我看还有谁敢瞧不起我们母子俩!” “能耐,你哪里来的能耐当领主啊?小白,不是娘瞧不起你,但你十六岁了连一只契约兽都还没找到,这也是事实。别家孩子最早的四五岁就开始和契约兽签订契约了,那就是天赋,至于你的天赋……你得认清现实,自己身上有几斤几两,你得掂量清楚,别不自量力地去自找苦吃,平白给别人看笑话。” 万俟白很不高兴,但因为是自己母亲,他又不能顶嘴顶得太过。沉默了半晌,他才低声辩驳道:“十六岁又怎么了,以前不是有位领主,二十多岁了才找到一只强大的契约兽么,我还是有机会的。” 母亲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怒极反笑:“那位领主只是二十多岁才找到他最满意的契约兽而已,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有过许多只契约兽了,你别故意忽略这一点!” 万俟白依然不肯服气:“我也不是找不到契约兽,只不过普通的契约兽我看不上眼,我要找就找这世界上最强的契约兽!” 母亲已经彻底没了脾气:“行,既然你的目标如此宏大,那你就去跟麒麟山的黑麒麟签订契约吧!”她说完便不再理会万俟白,自顾自继续做饭去了。 万俟白却呆呆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满是惊喜他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这世上最强的兽,不就是神兽黑麒麟么?! “娘,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万俟白丢下这一句之后,立即转身奔了出去。 “小白,小白!”母亲在身后叫不住他,气得直跺脚,“你这死小子又上哪儿疯去啊?!” 万俟白凭着这一股子冲劲,一口气奔到村外的麒麟山脚。此时天色意见渐渐暗了下来。 麒麟山,顾名思义,就是神兽麒麟居住的圣山。这座山不算太高,但因为大家十分敬畏黑麒麟,鲜少有人敢上山去一探究竟,甚至听说即便有胆大之人偷偷上山,也会被山上的恶兽吃掉,有命去,无命回。 万俟白到了这里,反而略有些踌躇起来,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自从脑子里产生了和黑麒麟签订契约的想法之后,他就怎么也压不下自己内心的冲动。他有种预感,如果今天不去尝试一番,他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死就死吧!”他深吸一口气,大踏步登上山去。 越往上爬,山林间的风便越是寒冷刺骨,同时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野兽的吼叫声,吓得他瑟瑟发抖。 “黑麒麟保佑,黑麒麟保佑……”他一边哆嗦着往前走,一边在心底向黑麒麟祈祷。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祷告有没有用,但既然这里是黑麒麟的地盘,好好地巴结一下黑麒麟,总归是没有错的。 忽然,身前旋起一道疾风,当他定睛看时,不由吓得一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一只浑身是刺的野兽掠至他面前十几步的距离,正张着一口巨大的獠牙馋涎欲滴地瞅着他。 “……”万俟白吓得呆了片刻,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那野兽怎会白白放过这到嘴的肥肉,长啸一声,便扑了上去。 万俟白只觉脑后凉风阵阵,心想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啊,黑麒麟还没见着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先被野兽给吞了,他万俟白不会这么不走运吧? 此时身后传来一身沉重的撞击声,震得脚下的山路都颤抖了一下。 万俟白下意识回头一看,不由睁大了眼睛,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这是什么情况,这野兽怎么追着追着自己摔地上去了? 他惯性般地又往前跑了一小段,见那野兽始终趴地上一动不动,没有要爬起来的迹象,这才停下了脚步。 是继续跑下山,还是继续往上爬?如果就这样下山了,实在太窝囊,连自己这里都交代不过去。但是如果继续往上爬,那势必要经过野兽身边,他担心那野兽会故意装死然后趁他经过的时候突然跳起来咬他一口。 纠结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狠狠拍了自己一脑门。他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野兽要追上自己咬死自己那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用得着诈死偷袭这么大费周章吗? 于是他大着胆子一步步朝野兽靠近,直到距离野兽三四步的距离时,他才借着暗淡的月光看见那野兽是千真万确地断气了。 “真……邪门!”万俟白自己都难以消化如此蹊跷的好运,难道真的是神兽黑麒麟在保佑他? 此时头顶上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小子,还不速速下山,嫌命太硬么?” 万俟白吓了一跳,忙抬头去看,但是头顶上只有一片深蓝的天空,其他什么也没有。 “你是谁?”他扯开嗓门问,“刚才是你救了我吗?” “是又怎样?” “你是哪位高人,为何不现身,让我好答谢你。” “答谢就免了,我不稀罕。” “好吧……”万俟白直觉这位神秘人脾气不太好,说话也十分不客气,他顿了一下,岔开话题问道:“那请问你,黑麒麟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麒麟山上?具体在哪儿呢,该怎么走?”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问道:“你找黑麒麟做什么?” 万俟白毫不犹豫地道:“我想找它做契约兽。” 第三章:生死契约(二) 那人哼笑了一下:“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想跟黑麒麟订立契约。你可知黑麒麟是九玄上古神兽,更是这垩白驭灵族的守护神兽之一,岂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万俟白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还异想天开地想找黑麒麟做你的契约兽?” 万俟白道,“我的愿望,就是找世界上最强的兽做契约兽,稍微弱一点的我统统看不上眼。但是据我所知,最强的兽除了黑麒麟还能有谁,所以我就过来了。我也知道这个愿望很不现实,但是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 “你就不怕因此激怒了黑麒麟,被它一口吞下肚去?” “呃……”万俟白明显怔了一下,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黑麒麟不是我们垩白的守护神兽吗,它也会吃人?” “它既然是兽,便会有兽性,即便是守护神兽,发怒起来也是会吃人的。” “这样啊……”万俟白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那我好好跟它说,尽量不惹恼它,请它不要吃掉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 “就这么定啦!”万俟白突然又变得斗志满满,大步向山上跑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了,这位恩人,你还没告诉我,黑麒麟具体在山上哪里啊?” “……山顶。” “谢谢啦,恩人你真是个好人!” “……” 不知是不是因为幸运之神的眷顾,接下来的这段漫长山路,万俟白走得十分顺利,再也没有遇到过野兽的袭击。 当他登上山顶时,看见山道的尽头有一座小木屋,一直全身毛色黑亮的麒麟正懒懒趴在木屋门口,眼睛半开半合,也不知有没有看见陌生的来访者。 万俟白谨记不能激怒黑麒麟的警告,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远远地便向黑麒麟跪了下来,口中恭敬地道:“小民万俟白,前来拜见神兽,希望能与神兽订立契约。” 他大声说了三遍,那黑麒麟才缓缓站起身,不疾不徐地朝万俟白走了过来。 万俟白生怕黑麒麟会突然扑上来一口咬下自己的头颅,腿肚子微微有些发颤。但是他一个劲告诉自己,目前黑麒麟并未露出发怒的征兆,所以他不应该害怕,契约兽的主人,是不可能害怕自己的契约兽的,他一定要拿出主人的气势来。 那黑麒麟走到万俟白面前停了下来,微微昂起头颅望着他。 这一刻,万俟白有些意外地发现,传说中犹如战神般雄壮威武的神兽黑麒麟,形体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要娇小许多,它站立起来的时候,只比普通的野狼体格魁梧一些而已。 但它不动声色注视着自己的高傲姿态,仿佛是在向凡人施舍自己的怜悯。 “既然没有攻击自己,那它应该是答应了吧?”万俟白这么想着,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一下黑麒麟的脑袋,并小心避开了它的麒麟角。他知道麒麟角是麒麟全身上下最圣洁的东西,轻易触碰不得。 黑麒麟任他轻抚自己的头部,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击。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咯?”万俟白说道,“那……那我就开始契约仪式了哦。” 黑麒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于是万俟白小心翼翼地凑近它,用嘴唇碰了碰它的额头。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他不知道这样吻下去之后,黑麒麟会有什么反应。 片刻之后,黑麒麟跪下身去,俯头亲吻他的手背。 万俟白呆呆望着自己的手背,这一瞬间,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成功了?难道这样就成功了?事情顺利得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黑麒麟抬起头望着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表现出了一丝不满。见万俟白半晌没有接下来的动作,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要说,我允诺。” “诶?”万俟白经它一提醒,立即反应过来,忙道,“哦对对,我差点忘了。”他轻咳了一声,认认真真地道:“我允诺。” 这一瞬间,一道金色光芒在万俟白与黑麒麟之间流转。当金光消逝之后,黑麒麟才缓缓站起身道:“契约成立。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万俟白的契约兽了。” 这是黑麒麟开口说的第二句话,但是万俟白怎么听都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他努力回忆了一下,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山道上救了我,又给我指路的那个声音,就是你吧?” “啧。”黑麒麟十分不屑地撇过头去,径自往山下走去。 “你要去哪里?”万俟白忙追上去问道。 “下山。” “下山?” 黑麒麟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白痴。” 万俟白这时才回过神来,既然黑麒麟已经做了他的契约兽,那自然是不能再呆在麒麟山上,而是要跟着主人回去了。这么想着,他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是啊是啊,咱们这就下山。” 黑麒麟又充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它心里开始有些后悔,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主人,这个决定真的好吗? 而这不靠谱的主人则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揽着黑麒麟道:“现在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万俟白,家住在麒麟山脚的那个小村子里,前不久被村子举荐参加下一届领主的海选大赛。但是因为之前我还没有找到契约兽,所以村长说可以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是没能找到契约兽,那就只能取消我的参赛资格了。为了能保住这个名额,只能放手一搏,到麒麟山试一试了。” 黑麒麟冷哼一声道:“没有契约兽也能被举荐,只能说你的运气太好了的缘故么。” “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哟。”万俟白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黑麒麟语气中的嘲讽,“我娘说,我爹因为和野兽签订契约失败,结果被野兽一口咬死了,那个时候她难过得就想跟着我爹一起去了,结果刚买好毒药写好遗书,就发现自己怀孕了,然后她只能放弃自杀的念头,先把我生下来再说。你说我运气是不是很好?” “……”黑麒麟突然有点嘲讽不出来了。 “对了,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麒麟翻了翻白眼又想吐槽了。 “对哦,”万俟白一拍后脑勺,“你就叫黑麒麟嘛,我差点忘了。不过‘黑麒麟’、‘黑麒麟’地叫,会不会太见外了?不如我叫你小黑吧?” “……” “你也可以跟我娘一样,叫我小白的。就这么决定了,你叫小黑,我叫小白……黑白双煞走遍天下无敌手,啊哈哈哈哈……” “……” 黑麒麟能够预感到,与这家伙签订契约,绝对是它一生中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 杨臣修醒过来的时候,一旁的骆柒已经在吃东西了,见他醒了过来,便热情地招呼他:“来来,吃饭了。” 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们早已经没有早饭、中饭和晚饭的概念了,反正饿了的时候总有人会送吃的过来,有得吃就行。 杨臣修嚼着肉,喝着水,脑海里却还回闪着梦境中的剧情,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好吃?”骆柒注意到杨臣修的异常,关心地问了一句。 “唔……还好。”杨臣修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话自个儿憋着会憋死的,于是开口道,“骆柒,我刚才……做了个奇怪的梦。” “啥梦?” “我梦见我跟一头黑麒麟签订契约了。是真正的黑麒麟,比宁止召唤的那种朦胧幻兽要真实得多。” “哈,那真是恭喜恭喜。”骆柒笑嘻嘻地接口。 杨臣修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他看向骆柒道:“在梦里面,我的名字叫万俟白,也就是那两位长老说的我当他们领主时候的名字。” “哦?”骆柒终于表现出了一些兴趣:“看来你这个梦内容挺丰富的,还把现实都结合进去了。不过我刚才也做梦了。” 杨臣修心中一惊:“你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古代,在一个小镇里给人算命……哈哈,我多厉害,我居然能给人算命!”骆柒自我解嘲了一下,继续道,“然后我就遇到了苏泽,不对,在梦里面他的名字好像叫……阿寻?然后我又通过阿寻认识了阿错就是陈希扬啦阿错这名字取得真是,有创意。 “再后来,我们遇到了同样是古装打扮的莫传延,他说他自己叫小月月。”骆柒说到这里,突然“噗”一声喷了出来,“我从来不知道,传说中的小月月居然是长成这样的,艾玛,笑死我了!” 然后杨臣修就非常无语地看着骆柒自己把自己逗得在地上笑得直打滚。等他笑过瘾了之后,才问:“然后呢?” “然后啊……”骆柒认真想了一会,“然后我们就去打年兽去了,再回来就发现整个镇子的人都被屠杀了……咦,这段实在太血腥了,跳过跳过……再后来,我们好像是跟人商量着去打血魔来着……”骆柒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就在这天晚上,顶着一长莫传延的脸的月刹竟突然向他告白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心脏,在梦境中那种心如擂鼓的感觉,此时还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然后他用力摇了摇头,这哪儿跟哪儿啊,他居然会梦见莫传延对自己表白?他一定是中邪了吧! 第三章:生死契约(三) 片刻之后,一个全身裹着斗篷的小鬼进来收盘子。 杨臣修突然问道:“你给我们吃的东西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料了?” “加料?”骆柒惊了一下,下意识去摸肚子,这段时间没见自己有哪里不舒服啊。 “没想到居然被领主发现了。”这小鬼明显比之前伺候他们的那个淡定了许多,见被杨臣修戳穿了,居然一点也不惊慌,微微笑道:“长老们料得不错,以领主大人的英明神武,必定会很快发现其中蹊跷的。” 骆柒在一旁了一下,这和“英明神武”有毛个关系,要拍马屁也不是这么拍的好吧? 杨臣修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给我说清楚,接下来我可要绝食了。” 那小鬼道:“领主大人既然能发现被加了料,这就说明这料起作用了。其实我们给两位喝的不是一般的水,是长老们花了几千年的时间,辛苦研制出来的醒世汤。” 骆柒掏了掏耳朵:“什么汤?” “醒世汤,”那小鬼好脾气地解释道,“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孟婆汤的法力,并且经过长老们多次试验后,已经能够根据精确的配方研制出独特的醒世汤,可以单独激活一万年以前那一世的记忆。” 两位多次饮下醒世汤之后,以前的记忆就会慢慢复苏。“ 骆柒傻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吧?你的意思是,我做的那些梦,其实是我一万年以前那一世的记忆?” “是的。” “如果我继续睡觉的话,梦境还会延续下去?” “没错。” 骆柒心情略感复杂。原本这样的梦境,他也就抱着好玩的心态对待的,只不过梦见莫传延向自己表白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多少让他心里膈应了一下。但现在得知这居然不是梦境,而是一万年以前的记忆,他突然感觉亚历山大了起来。 但相对的,杨臣修却表现得淡定了很多,他沉思了片刻,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吧。另外,你转告几位长老,这一次的事情我暂且不追究了,但是先斩后奏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谢领主大人赎罪!”那小鬼躬身退了下去。 骆柒不可思议地看着杨臣修:“你很淡定嘛。”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多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坏处,免得我老被蒙在鼓里,什么时候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杨臣修说着,又躺了下来。 骆柒惊奇问道:“你这是……又准备睡了?” “这种醒世汤的药效,貌似只有在睡梦中才能发挥作用吧?” “睡前好歹活动一下吧,你这样吃了睡,睡了吃,那简直是猪的生活。” “我们现在被关的地方,能比猪圈好多少呢?”杨臣修说着已经闭上了眼睛。 “……”骆柒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了杨臣修半晌,直到确定他已经再度入睡。 他以为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了,没想到这个杨臣修,居然比他还强悍,并且角色进入得那叫一个自然顺畅,完全不需要时间去适应。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被关在这里已经不知过了几天了,身边唯一一个能说说话的人又自顾自做梦去了,他实在无聊得快发霉了。 要不……干脆我也睡了?他这般纠结着,最终还是被无聊打败,乖乖睡去了。 ****** 再度回到梦境,杨臣修发现自己已经带着黑麒麟回到了村子里。 平民少年的契约兽居然是黑麒麟,这件事犹如一阵惊雷,炸翻了整个村庄,许多好事者纷纷前来一探究竟,差点将万俟白的家门槛都给踏破了。 真正见过黑麒麟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当大家看见万俟白身边跟着的那个又黑又迷你的独角兽时,都露出了非常怀疑的表情,几个经常欺负万俟白的同龄少年,大声嘲笑万俟白想黑麒麟想疯了,居然随便哪里找了只小野兽就来忽悠大家。 万俟白觉得很生气,他们瞧不起自己,那是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但是居然当着黑麒麟的面嘲笑它是乳臭未干的小野兽,这就实在太过分了。他一怒之下,扑上去与那几个少年扭打在了一起。 而那些个少年都是带着契约兽耀武扬威来的,当下便将自己的契约兽召唤了出来,大声下令道:“快去跟那小野兽斗一斗,让我们瞧瞧‘黑麒麟’究竟是怎样威风的!”这句话立即引来围观众人的一阵哄笑。 但令人意外的是,那几只体格庞大面目狰狞的契约兽,在面对比自己更娇小的黑麒麟时,竟收敛起了凶神恶煞般的气势,畏缩着迟迟没敢冲上去。 契约兽的主人生气了,斥骂道:“还不快上,如果再偷懒的话,小心晚上不给你饭吃!” 契约兽们终于屈服在食物的诱惑之下,一声咆哮,便朝黑麒麟扑了过去。 一只小野兽同时被几只比自己庞大的契约兽围攻,将落得何等悲惨的境地。万俟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道:“小黑,快跑!” “哈哈哈,他居然让他的契约兽快跑?哈哈哈!”少年们纷纷拍手大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没能嘲笑多久,便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见他们那完全占据体型优势的契约兽,在扑向黑麒麟之后,竟一个接着一个仰面栽到在地,双目翻白,浑身抽搐,没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而此时的黑麒麟,依然静静站在原地,角上沾染着殷红的血迹,浑身缭绕着黑色气流,姿态高傲,目光清冷,仿佛杀神降临。 一时间,在场众人鸦雀无声,谁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形容此刻压迫在自己身上的恐惧感。 黑麒麟缓缓踏出了一步,众人便立即后退一步,脸上全是惊恐之色。黑麒麟又缓缓踏出一步,众人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一边大叫着:“黑麒麟现世啦!”一边四散而逃。 万俟白见黑麒麟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扑上去搂住它的脖子道:“小黑,你没事就太好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活不成了……” “白痴……”黑麒麟低声咕哝着,担心杀伐之神黑麒麟会被其它低贱的野兽战败,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垩白驭兽族,向来是个凭实力说话的种族。之前大家都瞧不起万俟白,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契约兽,如今得知他居然与黑麒麟订立契约,大家立即将他视为天底下最神武的勇士,再没有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而此时,唯一对他没有改变态度的,便是之前就十分看好他,并举荐他参加领主竞选的村长。村长在亲眼证实了黑麒麟的身份之后,摸着万俟白的脑袋欣慰又感慨:“如果我没有看错,垩白新一任领主,将会从我们这个小村子里诞生了!万俟白,别让大家失望,带着黑麒麟去参加领主竞选吧!” 于是少年万俟白带着他那天底下最强的契约兽,踏上了竞选领主的漫长征程。从最初的全国性万人海选入围,到京都的千人挑战赛,再到最后的百人总决赛,他和小黑一次次过关斩将,杀出重围,最终夺得了万众瞩目的领主继承人之位。而他与黑麒麟订立契约之事,也一度成为垩白人引以为豪津津乐道的传奇。 虽然被众人视为传奇人物,但万俟白自己知道,如果没有黑麒麟,他只不过是麒麟山脚下无名村里一个名不经传的平民小子而已。 每每回想起十六岁那年麒麟山上的奇遇,万俟白都会忍不住问黑麒麟:“小黑,当时你怎么就答应跟我订立契约了呢?我想来想去,都没有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入了你的眼呀。” 小黑撇了撇嘴:“你身上的确没什么入得了我的眼。” “那你为什么还选我做主人?” “你搞清楚,当初不是我选你,是你自己跑上山来找我的好么?” 万俟白一怔,随即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跑上山去找你,你就答应了吗?那是不是随便哪个谁跑上山去要求跟你订立契约,你都会答应咯?” “这个嘛……”小黑的眼神飘忽了起来。 万俟白急了:“你为什么吞吞吐吐起来了?难道被我猜中了?你真的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跟我订立契约的吗?如果当初上山的不是我,你也会随随便便地跟着走咯?” “唔……”小黑的眼神继续飘忽。 “啊啊啊,太伤人自尊了!”万俟白抱头哀嚎,“原来我根本不是小黑的唯一,我只是正好撞上了而已……” 黑麒麟无语地看着他,一脸“我看你能折腾到什么地步”的表情。 万俟白撒泼了半晌,见小黑依然没有要来安慰他的意思,只好乖乖安分下来,蹭到小黑身旁别别扭扭地道:“那个,小黑,既然已经跟我订立了契约,那以后可不能随便反悔哦,就算看到比我更强的人,也不能随便跟人家订立契约哦。” 黑麒麟斜睨他:“这一路竞选下来,比你强的人还算少吗?” 万俟白:“……”Q_Q “如果订立了契约还能反悔,我能拖到现在?” “小黑你果然还是嫌弃我了。”TAT 黑麒麟再度无语,我本来就没有一刻不在嫌弃你的好么。 第三章:生死契约(四) 虽然万俟白在很多方面让身为契约兽的黑麒麟感觉非常不靠谱,但不可否认,登上领主之位的万俟白在经历了几年的磨砺之后,眼界与能力早已出现了质的飞跃,渐渐显露出了身为领主的独特气质。他或许不是一个最让契约兽满意的主人,但他无疑是垩白历史上最具有霸气和野心的统治者。 当大曜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亡了千代国,又通过策反手段趁虚而入攻占了初云国的时候,位于大曜西方的垩白人,终于察觉到了大曜人这一次吞并各国的决心和手段。 那一日,万俟白看完了手下探子送过来的关于大曜和初云的战况密报之后,独自一人登上城内最高的摘星塔,负手而立,沉默着遥望垩白以东的大曜疆域。 “在想什么?”黑麒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趴在一旁慵懒地梳理着自己身上黑亮的皮毛。 “我在想,大曜人在灭亡了初云之后,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轮到我们垩白了。” “那是肯定的。” “身为垩白的领主,我是不是应该表现一下自己的抗议。” “那是必须的。” “但仅仅是抗议的话,大曜人应该不会多加理会的吧?” “那是绝对的。” “既然如此,那还抗议什么呢?” 黑麒麟一脸慵懒的神色渐渐褪了下去,抬起头直视万俟白:“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抗议都不做,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哈哈,”万俟白放声大笑,“小黑,认识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瞧不起我呢。” “没办法,”黑麒麟摊了摊爪子,“对你的初印象已经根深蒂固了。” 万俟白收起了笑容,转而望向了东南的方向:“现在这个时候,大曜的军队应该还在与初云的复国军队战得水深火热吧?” “你想做什么?” “不如我们趁机率军翻越克洛山,直捣大曜后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你打算救援初云?” 万俟白一脸的感动:“小黑,原来在你的眼里,我是如此善良的人么?” “……”== “老实说了吧,如果要救援初云,在一开始我就出手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好吧,我承认刚才那是我的错觉。” “其实就算从一开始就对初云施以援手,也只能是个缓兵之计,初云不可能会是大曜人的对手。” 黑麒麟皱了皱眉:“你这么肯定?” “初云国的子民,对于凰主个人的依赖实在太过严重了,以至于凰主一旦驾崩,凤辅能力又过于微弱,初云上下能与大曜人抗衡的力量几乎没有。就算现在凤辅家族集结了一部分力量组成复国军队逆袭而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他们能打得大曜人一时间措手不及,那是因为大曜人并未将全部军队投入初云,如今大曜又加派了大批援军前往初云,为的就是要将初云国的反抗势力彻底歼灭。初云撑不了太久,迟早是要灭亡的。” 黑麒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道:“所以你现在直捣大曜后方,是打算来个黄雀在后?” “与其等着大曜吞下了初云再来吞我们,不如我们早他们一步先吞过去,”万俟白笑了笑,“最后的赢家是谁,现在还未可知呢。” 黑麒麟歪着脑袋沉默了下来。 万俟白看了他一眼:“小黑,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们垩白开国之时,你与曜神立下的盟约对不对?你觉得我们翻越克洛山,主动攻击大曜人,是撕毁盟约的行为。” 黑麒麟没有说话。 “但是你怎么不想一想,大曜人如此强势地攻打千代和初云,又何曾将当初的曜神盟约放在眼中?如今千代已经灭亡,初云也离灭亡不远了,曜神可曾现身阻止过大曜人?没有。这说明曜神已经默许了大曜人的行为,或者甚至可以猜测,大曜人此次爆发出来的明显强于以往的攻击力,正是曜神暗中赐予的。曜神想借他后裔之手,撕毁盟约,真正将九玄大陆上各个封地版图全都收入大曜人的手中。” 黑麒麟微微眯起的眼眸中,渐渐透出凌厉的杀气:“你的意思是,大曜人下一步吞并我垩白驭兽族,也极有可能是曜神事先授意的?” “小黑,你有没有想过,天龙、凤凰、麒麟,这三位最初跟随曜神开创九玄大陆的功臣,早已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被大曜人遗忘了,如今的大曜人,心目中只有对帝国的向往,而帝国是什么,就是对九玄大陆绝对的集权统治,他们怎能容忍其他国家存在于在他们的版图周围,对他们的绝对统治权造成威胁呢?” 黑麒麟缓缓站起身,往回走去。 “小黑?”万俟白对黑麒麟的这一举动有些不解。 “如果要主动出击,可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黑麒麟说着,身影已经消失在塔顶。 ****** 杨臣修再度醒来时,天色已蒙蒙亮。 他躺在那里没有动,只是呆呆望着从岩壁窍孔中透设进来的光斑,脑中却还在回想着梦境中发生的一切。 因为不甘成为大曜人下一个吞并的目标,所以万俟白决定率领垩白军队翻越克洛山,主动出击,攻打大曜这一切,都与之前两位长老的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信息十分契合。 看来那个小鬼说得没有错,这应该就是一万年以前,自己成为垩白领主之后,所经历的事情。 他整理好思绪站起身,却发现骆柒早已醒了过来,真抱着双膝靠墙坐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身散发着沉郁的气息。 “骆柒?”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骆柒半晌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杨臣修,然后牵动了一下脸部僵硬的肌肉,算是给他一个回复。 “怎么,身体不舒服?”杨臣修发现骆柒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心下有些愕然,便脱口问了出来。 “还……还好,没什么事。”骆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杨臣修的询问也回答得比较敷衍。 杨臣修又怎会感觉不出来,他是个聪明人,当下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抬头看了看光斑照设进来的角度,自言自语道:“这时候应该到饭点了啊,怎么那帮小鬼还没送吃的进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四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看了看骆柒,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骆柒一个“道”字还没出口,便见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抬了进来,抬着他的那些小鬼一个个都用黑色斗篷将自己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行动非常不方便,所以抬进来的速度也十分缓慢。而被抬着的那个人因为被蒙着面,所以不清楚又是哪个倒霉蛋加入了他们的被囚禁团体。 “领主大人,”其中一个小鬼躬了躬身道,“我们找到了一个自称是你们同伴的人,请您过目。” 那小鬼说着,便一把掀掉了那人的头罩。这一瞬间,杨臣修抬了抬眉梢,而骆柒则暗抽了一口冷气此人竟是莫传延。 “对,对,是我同伴……嗯,之一。”杨臣修点了点头,说着便要站起身去给莫传延松绑。 那些小鬼确认了莫传延的身份之后,哪敢劳烦领主亲自动手,立即三下五除二卸去了他身上的绳索,然后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杨臣修走到莫传延面前,帮他派去身上的尘土,好奇问道:“你怎么也被抓过来了?” 莫传延神色淡定地道:“我是自动送上门来的,他们让我先潜入进来,确认你们的安危之后,再做打算。”这“他们”,自然是指苏泽、陈希扬和符宁止了。 杨臣修忙问:“宁止他……没什么事吧?” 莫传延斟酌了一下:“嗯,除了脾气比往常更加暴躁了一点,其他倒是没什么事。” 然后杨臣修又询问了几个问题,莫传延也十分耐心地一一解答。 等终于满足了杨臣修的提问欲望之后,他才有时间转头看向骆柒,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而这期间,骆柒一直坐在角落里,静静注视着莫传延。 “你还好吧?”莫传延走过去,在骆柒面前蹲下身来,刚要伸手查看骆柒身上是否带伤,却见骆柒往一旁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莫传延惊讶地看向骆柒,两人视线相触时,骆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这一瞬间,骆柒的目光中蕴含的讯息太多,让他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味来。 并且这样安静看着自己的骆柒,让莫传延感觉有些陌生,他曾经设想过见到骆柒的情景,按照骆柒的性格,势必会欣喜地大叫“你终于来救我了”,或者委屈得抱怨“为什么现在才来救我”。 但是现在,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骆柒变得很安静,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消沉。而他对莫传延的态度,从目光到肢体上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明显保持距离的戒备感。 第三章:生死契约(五) 莫传延明显怔了一下:“骆柒,你怎么了?” 他发现骆柒的脸色有些苍白,便打算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结果又被骆柒避开了。 莫传延心下一沉,但语气还是尽量放温和:“骆柒,发生什么事了?”他担心的是,骆柒会不会在这段时间遭受了什么精神上的虐待,以至于心理上留下阴影,变得害怕与人接触了。 骆柒不敢再与莫传延的视线接触,只是摇着头道:“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就是想一个人呆着。”骆柒说着,又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这样的举动越发引起了莫传延的怀疑,他不禁转头去看杨臣修,用眼神询问杨臣修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杨臣修偷偷做了个摊手的表情,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莫传延在部队里学过基础的心理学方面的知识,他心中笃定骆柒必定是遭遇了什么不人道的事情,只不过难以启齿罢了,这种事情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地引导。 于是他拉开了一个让骆柒感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与他并排坐了下来,轻声道:“苏泽他们都很担心你。” “嗯。”骆柒低低应了一声。 “现在他们还在外面等待我们的回应,你想跟他们说些什么吗?” 骆柒奇怪地看了莫传延一眼,如果只是报平安的话,由莫传延代劳不就好了,又不是交代遗言。但是他这一眼又让莫传延捕捉到了一丝活泛的色彩,他觉得骆柒目前的心理状况还不是很糟糕,继续引导的话,应该会有起色。 只见莫传延从口袋里掏出可视手机,拨了苏泽的电话,然后递给骆柒:“你自己跟他们说吧。” 此时电话已经接通,屏幕上露出了苏泽的脸。苏泽盯着屏幕看了片刻,问道:“骆柒?是骆柒吗?” “是我。”骆柒扯开嘴角朝苏泽笑了笑,“你们别担心,我和杨臣修目前还算安全,他们只是软禁我们,但没有虐待我们。” 莫传延在一旁看得心里那叫一个纠结,这一联系上苏泽,骆柒又能笑又能说话的,这不挺正常的吗,怎么刚才面对自己的时候就这么别扭呢,搞得好像虐待他的人是自己一样。 骆柒和苏泽、陈希扬都简单打过招呼之后,突然道:“你们让符宁止接下电话吧。” 苏泽一怔,骆柒和符宁止能有什么话说?但还是将手机递给了符宁止。 这边骆柒却起身将手机递给了杨臣修:“你不是担心他呢吗,跟他说说话吧。” 杨臣修接过手机之后,骆柒为了避嫌,就走开了,却不是回到刚才坐着的地方,而是走到了另一侧,状似随意地来回踱步。 莫传延的视线一直跟着骆柒,眼神渐渐沉了下来。如果说之前他还在担心骆柒是不是遭受了心理上的创伤,但是此刻,他已经可以断定,骆柒和其他任何人交流都没有一点问题,唯独对他。或者更确切地说,骆柒是想不着痕迹地回避他。 这一发现令他内心非常恼火,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难道就因为当初自己没有来得及救他?他不认为骆柒会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更何况,就算骆柒对这件事不满,那也肯定会直接表达出来,而不是隐忍不发,只想着回避自己。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莫传延感到有些焦头烂额。 此时杨臣修和符宁止的谈话已经进行到一半了。符宁止在确认杨臣修和骆柒都安然无恙之后,就提出了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方案,由莫传延在内做接应,他们直接攻进去把三人救出来。 但是杨臣修却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觉得还是等到晚上,和对方的几位长老坐下来深入地谈一次比较好。并且他自己内心也有一个隐秘的打算,只不过这个计划不能事先透露出来。 符宁止自然是表示对他这一决定的不理解,非但符宁止不理解,苏泽、陈希扬和现场的莫传延都表示不理解。他们认为和平谈判完全没有必要,万一对方出尔反尔,靠着人多势众的优势,很容易将自己这一方一举擒获。 但杨臣修只是重复一句话:“宁止,你相信我。” 符宁止沉默了下来,最后他答应了杨臣修的要求,但同时也加上一句话:“到时候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而不是因为你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注:“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又称“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症”,是指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杨臣修哈哈大笑起来:“宁止,你想太多了。” 挂了电话之后,杨臣修显得心情挺不错,转头对莫传延道:“你能找到这里也真是不容易,先休息一下吧,重头戏要等到晚上,他们白天没法自由行动。” 莫传延点了点头,却依然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骆柒身上。他突然发现,骆柒脸上的易容面膜已经被撕掉了。他不由多看了杨臣修一眼,之前在车上,符宁止曾说过,杨臣修早已经猜到了骆柒的身份,看来在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这段时间,秘密已经被戳穿了。 此时,一个小鬼又进来给他们送吃的。杨臣修一副主人家的模样,热情招呼莫传延:“快来尝尝,这骆驼肉味道不错,水也很清甜。” 莫传延有些戒备地看着食盘里的东西:“你们这几天一直吃这些东西?” “是啊,待遇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对吧。” 莫传延注意到那水有些浑浊,便端起碗来想仔细看一看,不料骆柒突然冲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这东西不能喝!” 莫传延一怔,皱眉看向骆柒。 杨臣修在一旁无所谓地笑笑:“喝了又不会怎么样,就当看一部古装电影呗。” 莫传延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古装电影?” 骆柒瞪了杨臣修一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敷衍着道:“没什么古装电影,总之这水不能喝。” 莫传延早已从杨臣修和骆柒的对话中揣摩出这水肯定存在什么问题,并且骆柒现在异样的反应极有可能与这水有关。 他见骆柒要将水泼出去,便一把握住了骆柒的手,用巧劲将碗夺了过来,沉声问道:“这水有什么问题对不对?” 骆柒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你不说,那我只能自己试一下了。”莫传延作势要去喝水。 骆柒急得不行,又抢不过他,只能抓着他的手道:“莫传延,你不要喝,算我求你。” 莫传延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骆柒,似乎有些被惊到了。自从他与骆柒认识以来,两人抬杠互损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骆柒从未在他面前服过软。但是现在骆柒却为了制止他喝水,放低姿态恳求他。 骆柒激烈的反应,让一旁的杨臣修也震惊不小。他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敛了下去,直起身看着骆柒:“骆柒,你是不是……” 他话说一半,又生生打住,骆柒这样千方百计地阻止莫传延喝这水,必定是不希望让莫传延回想起前世的事情。但莫传延的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骆柒紧张到这样的地步,难道这两人在一万年以前,也曾有过很深的交集么?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碍于骆柒的脸面,他自然是不好继续打探下去了。 莫传延见杨臣修也变得欲言又止起来,心中疑虑更深。若是在以前,他才不管骆柒愿不愿意,强行逼供了再说,但是现在,看到骆柒望着自己那近乎乞求的目光,心里莫名揪得有些疼,握着碗的那只手也渐渐松开了。 骆柒见莫传延妥协,立即接过碗将水泼了出去,同时将自己那碗也泼掉了。杨臣修生怕骆柒连他的那一碗也泼,忙将自己的碗护住,然后一口灌了下去。 骆柒对杨臣修的举动有些无语,其实他也没想着要泼杨臣修的,只不过既然杨臣修先一步喝掉了,他也没有发表意见的必要了。 之后三人都陷入了沉默,骆柒坐着不说话,莫传延则时不时打量骆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杨臣修则百无聊赖地盯着岩壁窍孔光斑移动的位置等待夜晚的降临。 良久之后,骆柒起身去小隔间里方便。莫传延便凑近杨臣修低声问道:“那水究竟什么问题?为什么你能喝,我不能喝?” 杨臣修摊了摊手道:“这个……是骆柒不让你喝,你问骆柒去啊。” “你明知道骆柒不肯说。” “他不肯说的事情,由我来说也不合适吧?” “所以我不是趁他不在的时候问你么,你说了之后不让他知道不就成了?” 杨臣修还是显得很为难。 莫传延又道:“你和骆柒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亲密了,居然还帮他保守秘密?” “喂,激将法对我没用啊。” “对你或许没有用,但若说给符宁止听,效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喂喂喂”杨臣修急了。 “到底说不说?” 杨臣修拿他没办法,只好简单把醒世汤的功效说了一下,然后道:“总之呢,我自己是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骆柒为什么这么紧张不让你喝,我就真不知道了,就算你拿符宁止来威胁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骆柒的脚步声渐渐近了。莫传延立即回到自己原来坐着的地方,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骆柒坐下之后,继续保持沉默,莫传延则开始绞尽脑汁琢磨刚才获得的信息。 而杨臣修在大脑放空了片刻之后,突然全身一震回过味来尼玛我帮骆柒保守秘密跟符宁止有个毛关系,我在穷紧张些什么啊?! 第三章:生死契约(六)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以至于杨臣修等着等着便又睡过去了。 万俟白带着垩白军队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克洛山,以雷厉风行的气势直捣大曜后方,打了个大曜措手不及。 在最初的几个月内,大曜人节节败退,曾一度被被逼到了净海以西,垩白军队一鼓作气吞掉了大曜将近四分之一的领土。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南方初云战事的尘埃落定,大曜主力部队立即逆袭而上,与垩白军队展开了长达半年之久的拉锯战。 在战事持续到第四个月的时候,万俟白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这一场战争,大曜人比他想象得更有持久力,而他自己这一边,却在最初的锋芒冷却之后,开始逐渐显露出了疲态。 而最让他感到恼火的是,与大曜的军队耗了这么久,他竟连对方的主帅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因为每一次出战,那人都带着一副铁制的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他身旁总是跟着一位谋士,虽然不曾遮住面容,但那平凡无奇的相貌,让每一个见过他的人事后都无法回想起他的具体面貌特征。 到了第四个月下旬的某一日,军营中到访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那人要求直接会见垩白领主,有要事相商。 万俟白手下几位随行长老猜测会不会是地方派来的卧底或刺客,但万俟白却丝毫不担忧,因为这段时间黑麒麟一直贴身保护着他,他相信小黑不会给敌人得手的机会。 于是万俟白就在主帅帐中接见了那位客人。来者身穿一袭象牙色长袍,年纪轻轻却留着一头银白色长发,气质出尘却又眉目亲和,令人心生好感。 万俟白抬手示意请他入座,笑着问道:“贵客如何称呼?” “皇甫风音。” “哦,原来是芒宿灵媒的尊主。”万俟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其实在两军对垒之初,便有谋士建议万俟白与北边的芒宿联手打压大曜人的气焰。他们认为,要向芒宿求援,理由非常充分,单看大曜人接连吞并了千代和初云的架势,剩下的垩白和芒宿也势必会被列入接下来的征战名单中,所以垩白和芒宿联手,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万俟白心高气傲,认为仅凭自己一国之力,也能打得大曜人毫无还击之力。 可是随着战事日渐胶着,眼看着速战速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万俟白的万丈豪情也渐渐回落到了低谷,此时又有人开始建议向芒宿求援。但这个时候,万俟白却又生出了别的顾虑来。 垩白和大曜的战争打了这么久,芒宿人不可能毫无所闻,只要是有点头脑的统治者,都会意识到自己将会是大曜人最后一个吞并的目标,所以就算垩白不向芒宿求援,芒宿也应该会有所动作。 但时至今日,芒宿却依然袖手旁观、无动于衷,这其中的原因,分为三种可能性:一是芒宿的现任统治者实在昏庸到了一定境界;二是芒宿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三是芒宿言灵尊主身为曜神的代言人,其实早已成了曜神后裔的走狗,他们双方早已内部勾结,一致对外了。 因为有了上述三方面的猜测,万俟白越发不敢轻易向芒宿求援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当初没有等到芒宿的援兵,如今却等来了亲自驾临的芒宿尊主。 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万俟白表面上装得十分镇定,微笑问道:“不知皇甫尊主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皇甫风音欠身道:“我是来劝降的。” “劝降?”万俟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芒宿与大曜早已暗中勾结在一起了。不过这大曜人真是好手段,居然能说动堂堂芒宿国的尊主亲自出马深入敌营做劝降使者。 万俟白脸色的变化,被皇甫风音悉数看在眼里,只听他淡淡道:“万俟领主必定认为,我此番劝降,是受大曜之托而来。” 万俟白挑眉:“难道不是么?” 皇甫风音摇了摇头:“事实正好相反,我是为了垩白着想,才想在悲剧酿成之前,劝万俟领主尽快撤兵。” “悲剧?”万俟白心下十分恼怒,冷笑道,“你怎知我垩白就一定会输?”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不是么,垩白战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万俟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已经在考虑要不要下逐客令了。 却听匍匐在身旁的黑麒麟道:“愿闻其详。” 皇甫风音缓缓道:“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这三方面,你们垩白一样优势也没有。这样的状态和大曜人打持久战,怎能不输?” 万俟白原本以为皇甫风音是来消遣他的,此时听了他这句话,不由认真了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战争我们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此话怎讲?” “首先,垩白人比大曜人耐旱、耐寒,这原本是你们的优势,但如今严冬已过,春暖花开,气候条件对垩白来说已经不具备任何优势。 “其次,垩白为了主动攻打大曜,不惜千里迢迢翻越克洛山,战线拉得太长,若是速战速决倒也罢了,但现在打的是持久战,大曜是主,你们是客,后备军需跟不上,前线将士又水土不服,这是你们陷入持久战,无法一鼓作气打败大曜人的最主要原因。 “再次,两军交锋,讲究的是士气,垩白一开始捷战连连,军中士气高涨,但随着大曜主力回援,两军陷入胶着之后,垩白的士气便开始一降再降,而大曜的士气却在节节攀升,此消彼长之势十分显着。” 皇甫风音说到此,顿了顿道:“综合上述三方面原因,我才会十分笃定地说,垩白战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番分析,句句都点到了垩白软肋,万俟白听完之后,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他艰涩开口道:“难道这一仗,我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吗?” “扭转战局这种可能性是基本没有了,但保住驭兽族一脉的办法却是有的。” “如何保法?” “立即撤军,退回克洛山以西。” “就……就这样?”万俟白有些傻眼,这算什么狗屁办法? “我方才说过,大曜人不如垩白人耐寒,他们要想翻越克洛山,绝对不会像垩白人做得这样轻松。所以一时间他们还攻不过来。但大曜人反攻垩白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当初他们攻打千代时,之所以能在海上横行无忌,是因为他们在高人的帮助下得到了镇海石,有了镇海石,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掀翻他们的战船,以至于千代海龙神竟对他们的战船束手无策。 “如今也是一样,他们既然要攻打垩白,想必也早已想到了翻越克洛雪山的办法。所以我的建议是,请万俟领主立即撤兵,退回克洛山以西,趁大曜军队尚未追赶上来,带上所有垩白族人继续向西迁徙,彻底退出九玄大陆。” “什么,你让我带领族人退出九玄大陆?”万俟白又开始感到恼火,之前皇甫风音让他撤兵也就罢了,大不了他退守垩白,如果大曜军队真敢翻过克洛山攻打过来,他也不惜与之死战。但皇甫风音居然建议他直接带领全族人迁出九玄大陆,将整个垩白疆域拱手相让,这个提议他绝对不可能接受。 想到此处,他又开始怀疑皇甫风音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了,说什么是为了垩白,事实上还是为了能让大曜军不战而胜吧? 只见万俟白冷冷一笑:“我倒想问问,如果是皇甫尊主面临这样的局面,又会怎么做呢,难道也心甘情愿地带领族人撤出九玄大陆么?” 皇甫风音幽幽叹息了一声:“如果这样做能保全芒宿所有子民,我又何尝不想呢。但芒宿人有芒宿人的使命,我们不能撤。” 万俟白脸上的笑意越发嘲讽了:“说什么不能撤,其实是不舍得吧?或许到时候还能向大曜分一杯羹也说不定。” 一旁的黑麒麟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对于皇甫风音劝降的目的,他们怀疑归怀疑,但如此直率地说出来,却是有些失礼了。 皇甫风音也不着恼,缓缓起身行礼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继续叨扰了,告辞。” “皇甫尊主,”黑麒麟起身踏出一步唤住了他,问道,“如若垩白最终能够战胜大曜,你会怎么做?” 皇甫风音微微一笑:“自然是真心贺喜。” “如若垩白最终走上了亡国之路,你又会如何?” 皇甫风音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万俟白:“相信万俟领主会与垩白共存亡,如果垩白亡了国,希望万俟领主看在风音曾好意劝降的份上,将自身心口一滴血赠予风音。” 他此话一出,万俟白与黑麒麟皆是一怔,他们怎么也想不通,垩白亡国,皇甫风音要他心口一滴血做什么。 “希望万俟领主能记住今日之约。”皇甫风音不再多言,再度行礼后转身离去。 第三章:生死契约(七) 那之后,垩白军队又苦苦支撑了两个月,终因后备力量跟不上而狼狈撤军。 已经完全夺回了战争主动权的大曜军队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在其后的一个月边翻越了克洛山,直追而来。 两军又在垩白境内经历了一番长达数月的苦战,最后垩白军队全面溃败。 万俟白率领最后一支残军杀出重围后,发现垩白的大部分领土早已沦入敌手,而自己这一方存活的士兵们,也早已没有了当初攻打大曜人的信心和斗志,有的只是家破人亡、国土沦丧的悲伤。 在与大曜交战的三个国家中,垩白是支撑时间最久的一个,但最终也未能扭转即将亡国的命运。 万俟白身穿一身残破的铠甲,站在月夜之下,面向东方遥望良久,怅然而笑:“没想到,居然全部被那皇甫风音说中了。如果我当初采纳了他的建议,及早带领族人向西迁徙,是不是就能避过灭族的命运了?” 黑麒麟匍匐在他身旁,舐舔着身上与决战之后留下的道道伤口。此时它抬起头,淡淡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垩白也未必会感激你。驭兽族个个都是宁死不屈的血性汉子,不会做那些苟且偷生之事。” 万俟白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又道:“我这一生,辜负了垩白所有人的期望,但我最对不起的,却是你。所以我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我们之间的生死契约。” 黑麒麟全身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驭兽族的这个契约,其实非常不公平呢,契约兽死亡,主人可以再寻找新的契约兽,但是主人死亡,契约兽也会随之赔上性命……小黑,如果你就这样被我连累致死的话,我心里不安啊。”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而不要只想着如何斩断契约。” 万俟白却笑了起来:“小黑,我已经找到了办法了。其实你也早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黑麒麟看着万俟白,眼眸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只听万俟白道:“记得皇甫风音临走前曾经说过,如果垩白战败,他要我心口一滴血,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在暗示我解除契约的方法只有将主人的心口血滴在契约兽的额头上,才能抹去当初订立契约时烙下的吻印所以小黑,等我死后,你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活命,到时你就带着我心口的一滴血去找皇甫风音吧,他会帮助你脱离契约束缚的。” 黑麒麟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低吐出一句:“随便你吧……” 万俟白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而后“唰”地一声抽出随身佩剑,在月光下亮出森然剑光。 在附近休息的将士们皆是一惊,齐声呼道:“领主!” “垩白已经亡国,我也已经没有资格做你们的领主了。你们……趁着大曜的军队还没有追过来,各自散了吧。” 众将士面露悲色,互相看了看,随即全部跪了下来:“领主,垩白有您才有希望,如果连您也……我们只能以死追随了!” 他们说罢,纷纷拔出剑来往脖子上抹去,随后便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中。 万俟白没有阻止,他知道此时阻止也已经毫无意义。他凝滞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昔日的同伴,最后落在黑麒麟身上,朝它微微一笑。 手起剑落的瞬间,万俟白倒了下去,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黑麒麟身上。 “如果这就是你选择的结局,我不会阻拦你。”黑麒麟缓缓走向万俟白,俯首亲吻他的面颊,低声道,“一如当初你选择离开麒麟山,我不曾阻拦过你一样。” 这一瞬间,许多熟悉而陌生的画面在万俟白的眼前闪过 白麒麟:“小黑,听说曜神邀请你跟随他一同去开荒?” 黑麒麟:“是开创九玄大陆。” 白麒麟:“那不是开荒么?早去早回啊。” 黑麒麟:“你不去?” 白麒麟:“我是圣洁祥瑞的白麒麟,这种体力活不适合我。” 黑麒麟:“……” ****** 白麒麟:“小黑,听说曜神赏给你一块封地?” 黑麒麟:“唔,说是东、南、西三个方向挑选一个。” 白麒麟:“听说天龙和凤凰为了争南方那片封地打起来了,你不去凑个热闹?” 黑麒麟:“……体力活干久了我也会累的好么,我还是远远避开他们,去西方吧。” 白麒麟:“啧啧,小黑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爱凑热闹啊。不过西方疆域的土质不够肥沃,恐怕族人日后会受苦。” 黑麒麟:“不是早让你把麒麟角里的瑞气抽点出来了么,我们合炼出麒麟珏,就能保护族人了。” 白麒麟:“小黑,你知道我向来最怕痛了!” 黑麒麟:“……” ****** 白麒麟:“小黑,一天到晚呆在麒麟山上,实在太无聊了。不知道做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不如我去投胎试试看吧?” 黑麒麟:“……” 白麒麟:“小黑,你不说话,是因为舍不得我么?那这样好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投胎做了人类,我就来找你做契约兽,好不好?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一直都能有个伴,谁也不寂寞。” 黑麒麟:“……” 白麒麟:“小黑,你不要一直不说话,你如果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哦。” 黑麒麟:“……” 白麒麟告别了黑麒麟,兴高采烈地下山投胎去了。 黑麒麟孤独地站在山顶上,遥望同伴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世人都说白麒麟主祥瑞,黑麒麟主杀伐,其实他们都被表象蒙蔽了。黑麒麟虽然好战,但向来行事低调,从不主动惹是生非,白麒麟才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画面悉数消失之后,万俟白呼吸急促了起来,只见他吃力地撑起身子,伸出手将黑麒麟拥入怀中,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的喉管已经被割裂,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如此徒劳地挣扎了片刻之后,他的生命终于流逝殆尽,双手滑落下来,身体失去了支撑,便仰面躺在地上,眼瞳也渐渐失去了光泽。 几日之后,当大曜人找到万俟白的尸体时,发现黑麒麟一直守在他身旁,早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一阵嘈乱的脚步声将杨臣修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暗,许多鬼影自眼前闪过,随即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大惊,刚要下意识地挣扎,只听身后有人压低声音道:“领主大人,事出紧急,不得已冒犯了!” 这是其中那位二长老的声音。杨臣修感到非常困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有人指着一旁的莫传延和骆柒问道:“大长老,这两人怎么处理?” 大长老看了看他们俩,冷声道:“顾不了这么多了,他们言而无信,我们也没有必要对他们的同伴仁慈了,杀了吧!” 骆柒被这番变故搞得一头雾水,大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什么言而无信?” “哼,这就要问你们的同伴了。不过,我想你们已经没有机会去问了。”大长老说着,挥了挥手,便见无数鬼面蜂拥而上。 杨臣修想要开口制止,但是那只冰凉的手不但捂住了他的口鼻,更制住了他全身的穴位,让他开不了口,也动弹不得。 此时莫传延已经先一步出手了,只见他迅速甩开那些包围而来的小鬼,直接冲到大长老面前,一抬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而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套上了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即便是身如魅影的鬼魂,在他手中竟也丝毫挣脱不得。 莫传延一招得手,立即挟持着大长老往后退去,一边冲骆柒招了招手。 骆柒十分配合地躲到他身后,神色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能看见鬼了?什么时候开的鬼眼?” “进来之前。”莫传延答得十分简短随意,仿佛开个鬼眼就跟吃顿饭一样稀疏平常,令骆柒有些无语。 众鬼见他们的大长老被俘,立即慌了手脚,犹豫着不敢前进,也不敢撤退。 大长老嘶声道:“你们别管我,先带领主离开此地!” 二长老当机立断,吆喝了一声:“我们走!”便领着众小鬼簇拥着手脚无法动弹的杨臣修瞬间消失无踪。 莫传延扼住大长老的那只手纹丝未动,冷笑道:“想不到,你挺有牺牲精神的嘛。” “哼。”大长老一脸的视死如归。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不过你得带我们离开此地。” 大长老义正言辞:“我们垩白人才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话未说完,莫传延用另一只手抡了他一拳,特制手套上有一道道金色光晕在流转,一靠近大长老,便灼得他嗷嗷直叫。 骆柒定睛一看,这才认了出来:“这手套该不会是陈希扬的金丝爻线编制而成的吧?” 莫传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大长老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们早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特地借了这副手套,就是为了能折磨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长老刚才被莫传延抡了那一拳,强烈的灼烧感由头部蔓延至全身,令他痛不欲生。他知道这金丝爻线是专门用来对付鬼灵的,它不会将鬼灵折磨得魂飞魄散,却能令鬼灵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中,这是比魂飞魄散更恐怖的刑罚。 骆柒见大长老果然面露惧色,于是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啧啧,好残忍,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大长老,我老实跟你说吧,这莫传延是个变态,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折磨鬼,把鬼折磨得越惨他就越开心,除了这双金丝手套,他还有更多闻所未闻的刑具。大长老,如果你想见识一下的话,我让他把其它东西都拿出来啊!” 莫传延听骆柒在一旁借题发挥骂自己是变态,不由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当场戳穿他。 大长老听骆柒说还有其它专门对付鬼灵的刑具,哪里还敢再拖延时间,立即哇哇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我带你们出去就是了!” 第三章:生死契约(八) 那大长老在莫传延和骆柒的联合威胁下,终于扛不住压力,乖乖带他们俩出了密室。 这个时候骆柒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这些游魂之所以能带着他们几个大活人穿墙而过,并非因为他们法力高深,而是因为这个密室并不像他们看起来那般封闭,只不过几位长老在此设下了障眼结界,让人误以为他们是穿墙而过这么神奇。 当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骆柒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和杨臣修这几天关得是有多憋屈啊! 他们跟着这大长老在幽暗的隧道中转悠了半天,才弄明白他们原来所呆的地方,是在地面上的,但是要出去,却必须通过曲曲折折的地下隧道,才能重新回到地面上。 他们一冒头,便见苏泽迎了上来,口中叨念着:“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 但是跟在他身后的符宁止则皱了皱眉:“怎么不见杨臣修?” 还没等莫传延回答,便听那大长老突然激烈挣扎了起来,一边挥舞着双手挡住脸一边大声叫道:“别过来别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骆柒指了指符宁止:“他好像是让你别靠他太近。” 符宁止依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大长老。 莫传延见大长老似乎非常痛苦,挣扎的模样不像是在做假,又见符宁止压根没有避开的意思,只好自己拽着大长老往后退了退,直到退出十米之外,大长老才像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整个人蔫了下去。 苏泽在一旁啧啧赞叹,冲符宁止竖起了大拇指:“哇,不战而屈人之兵,厉害!” 符宁止却没有心思开玩笑,又追问了一句:“杨臣修哪儿去了?” 莫传延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下,也有些不满地道:“你们怎么提前动手了,他们怪我们不守信用搞偷袭,还打算将我们灭口。” “误会啊误会!”苏泽解释道,“动手的不是我们,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谁?” “不知道啊,那人蒙着脸,奔跑的速度很快,陈希扬一发现他的踪迹,就立即追过去了。” 骆柒于是戳了戳大长老道:“喂,听见没有,偷袭你们巢穴的人不是我们,你快让你的人把杨臣修放了。” 那大长老虽然蔫了,却依然十分硬气:“空口无凭,你们说不是就不是,我怎么能信?” 双方正僵持着,符宁止已经转身走了。 苏泽叫住了他:“符宁止,你去哪里?” “既然他不肯说,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了,匆忙转移的话,肯定不会走太远,我就不信找不着他!”符宁止丢下这句话之后,便独自离开了。 因为陈希扬还没回来,符宁止看起来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于是三人干脆回到他们之前搭好的临时帐篷里去休息。 之前骆柒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和莫传延拉开距离,现在有了苏泽,他便干脆形影不离地粘着苏泽,避免与任何与莫传延单独相处的可能性。 莫传延见骆柒如此千方百计避着自己,心里头也有些窝火,于是说了一句:“我去看着那只鬼。”便自己跑去一旁跟大长老一起呆着去了。 那大长老原本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根本没机会逃跑,此刻见莫传延好端端跑到他面前面色不善地瞪着他,不由将身子缩了缩,不知对方还想怎么着。 莫传延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半晌,突然问道:“听说你们那醒世汤能让人想起上辈子的事情?” 大长老不料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莫传延面色有些不自然,凑近他压低声音问道:“还有么?” “哈?” “我是问你,那醒世汤,还有剩么?” 大长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之前不是给他准备过一碗的么。 莫传延只好解释道:“之前那一碗不小心被泼掉了。” 大长老越发奇怪地看着他:“你对你的前世很感兴趣么?” 莫传延从未这样低声下去地跟人讨要东西,本来就已经觉得够丢脸的了,结果这大长老还一脸看乞丐的神色看着他,让他越发觉得颜面尽失,顿时恼羞成怒,拿出金丝手套在手上把玩着,一边磨牙一边道:“我只问你还有没有,哪来这么多废话?” 大长老即便有再大的好奇心,此刻也不敢再多嘴问一句了,只好老实答道:“地窖里应该还藏了一些,不过数量有限。” 莫传延又凑近了些:“地窖在哪里?” 大长老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人还真不客气地打算自己去找。如果不告诉他,他必定会拿手上的金丝手套折磨自己,但就这样告诉了他,又觉得实在不甘心。 他踌躇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推脱的理由:“其实……这醒世汤的功效比起万凤香来,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若真想恢复前世的记忆,不如去找万凤香吧。” “万凤香?”莫传延惊诧道,“万凤香还有这功效?”之前他只知道苏泽找万凤香是为了救那两只白鹤,却不知道万凤香居然还能让人恢复前世的记忆。 大长老见他这般反应,也有些诧异:“你……你知道万凤香?” “知道啊。” “……”大长老无语了片刻,“那你还来跟我讨醒世汤做什么?” 莫传延想想也对,只不过那半支万凤香是用来救两只白鹤的,研制的方法也只有苏泽一个人知道,不知还有没有得剩? 怀着这一丝期待,莫传延便向苏泽走了过去。 骆柒原本正与苏泽聊得开心,一转眼见莫传延走了过来,立即收起笑意,对苏泽道:“内啥,我出去散散步。”说着也不等苏泽答话,便转身出了帐篷。 “……”莫传延看着骆柒的背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家伙真是……躲他躲得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苏泽也察觉出骆柒有些不对劲,看了看远去的骆柒,又转头看了看莫传延,问道:“你们俩又闹别扭了?” “谁有那个闲心跟他闹别扭。”莫传延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嘀咕着,要闹别扭也先给他个理由先好么。想想自己不惜开了鬼眼以身犯险去救骆柒,对方却跟避瘟疫一样避着自己,想想就来气。 苏泽见莫传延也是一脸郁闷,不好再火上浇油,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能是这几天把他憋闷坏了,需要一个心理调整的过程,体谅一下吧。” 莫传延撇了撇嘴,没应声。老实说他已经够体谅骆柒了,否则还能忍气吞声地容忍到现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之后,莫传延开始转入正题:“苏泽,上次用过的万凤香,你还有剩么?” 苏泽一怔:“你要万凤香做什么?” 莫传延抬眼看着他:“万凤香是不是还有回复前世记忆的功效?” 苏泽心口一跳:“你听谁说的?” 莫传延见他这个反应,便知道那大长老所说不假,说道:“你别管我是听谁说的,我只想问你,还有剩么,能不能给我用一下?” 苏泽心里有点虚。关于万凤香的全部功能,除了他和陈希扬之外,再没有人知道了,就连之前陈希扬使用万凤香恢复前世记忆的事情,包括骆柒和莫传延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们只以为陈希扬当初是为了打开结界救他们出来,消耗了过多的法力才会陷入昏睡的。 要说这万凤香,他身边也的确还留着一些,他怕陈希扬人格融合得不彻底,万一花嫁再冒出来,他还能再用万凤香给他压制下去。但这个想法他也就自己心里想想,二次使用究竟有没有效,凤辅不曾说过,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这几天观察来看,陈希扬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所以他也渐渐把万凤香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此刻莫传延突然提前来,他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问道:“莫传延,你老实告诉我,你要这万凤香的原因是什么?” 莫传延叹了口气道:“我怀疑,骆柒之所以这样别扭着,是跟前世的什么事有关。如果他对谁都这么别扭也就算了,可他唯独对我一个人别扭算是怎么回事?我如果不把这个事情搞清楚,心里就憋得慌。” “啥?”苏泽突然跳了起来。 莫传延见他这么大反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苏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忙镇定下来道:“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于是莫传延将骆柒和杨臣修喝了醒世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苏泽听得眼皮直跳,原地来回踱了几步道:“你的意思是,骆柒很有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在一万年以前那一世发生的事情了?” “是啊。”莫传延狐疑地看着苏泽,“我怎么感觉,好像你也知道一万年以前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比我还坐立不安?” “啊……啊哈,我哪有。”苏泽连敷衍都敷衍得结结巴巴的。 莫传延心中更加起疑,拧眉道:“苏泽,一万年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跟我和骆柒有关?” “这个嘛……”莫传延如此犀利的推断能力让苏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又原地踱了几步,问道,“莫传延,你确定……你要知道自己前世发生的事情?” “那当然。” “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怕你到时候会后悔。” 莫传延颇有自信地笑了一下:“如果我是那种会轻易后悔的人,我就不是莫传延了。” 第三章:生死契约(九) 却说陈希扬追着那神秘人奔出几公里远,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但陈希扬心中还是感到有些惊讶。 自从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陈希扬体内的灵能力也逐渐恢复到端木花嫁那时候的水平,虽然一时间还无法游刃有余地将自身能力发挥到极致,但他自忖对付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显然眼前的这个神秘人并非普通人可比。 如此想着,陈希扬再一次提升了自己的速度,终于掠过那人身前,堵住了对方去路。神秘人猛然刹住脚步,戒备地看着陈希扬。 同一时刻,陈希扬也在打量这个神秘人。只见对方穿着盗墓人常穿的“老鼠衣”,头戴连衣帽,口鼻全被遮住,连眼睛也是用护目镜罩了起来,以至于此人究竟长相如何,是胖是瘦,根本无法分辨出来,只能大致判断是个中等身高罢了。 但这中等身高,放在人群里也是一抓一大把,这种特征有也等于无。 两人静默对视了片刻之后,陈希扬首先开了口:“为什么要偷袭那些游魂的巢穴?” 那人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陈希扬眯了眯眼,难道此人所戴的口罩还内置了一个变声器? “孤身一人去偷袭,惊动了对方之后又立即撤退,这种手法看起来,不像是真的想偷袭成功,而是为了打草惊蛇。”陈希扬缓缓分析着,“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阻挠我们今晚与对方的和平谈判?” 对方哼笑了一声,没有答话,看来是默认了。 陈希扬又问:“你一路跟踪着我们?” 对方又是一声哼笑,似乎陈希扬的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幼稚。 陈希扬挑了挑眉,将右手伸进了口袋。 神秘人以为他这是拿武器准备开战,立即后退一步,做出了备战的姿势。 结果陈希扬只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悠闲地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神秘人:“……” 陈希扬拨了一个号码之后,等待片刻,无人接听,于是又拨了一个,等待片刻,依然无人接听,再拨一个,等待片刻,还是无人接听。 神秘人见他只是一个劲地拨电话,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于是果断拔腿就跑。不料陈希扬手里还在拨电话,人已经挡了上来,又将他的去路堵住了。 拨完三个号码之后,陈希扬将手机放回口袋里,看向神秘人:“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蠢?” “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 神秘人:“……” 然后陈希扬再度将右手伸进口袋。 神秘人古怪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打电话是有完没完了? 但是这一次,陈希扬不再是掏手机,伸入口袋不过是个假动作,他在将手取出的瞬间,便有金丝爻线从袖口飞射而出。 “尼玛!”神秘人只来得及忿忿骂了一句,立即抽身避开。 “反应力不错。”陈希扬挥动金丝爻线紧紧纠缠了上去。 那人看起来似乎不打算在这里耗时间,一边极速避开金丝爻线,一边左顾右盼,企图寻找机会脱身。 但金丝爻线一旦锁定了目标,又怎会轻易被摆脱,两人一个躲一个缠,来回了数十招之后,神秘人终于耐心耗尽,一甩手掷出一把短匕,直迎而上,只听“铿”的一声,匕首的刀锋与金丝爻线碰撞在了一起,各自发出震动的嗡鸣声。 陈希扬心下一惊,他手中的金丝爻线可随主人意念控制随意变换,可柔韧无比,也可无坚不摧,眼下这金丝爻线是在柔韧中加持了锋利的特性,若是普通兵器与它撞击,必定会被削为两段,但这把短匕却能硬碰硬地扛了下来,可见此人手中这把匕首也不是什么寻常兵器。 但短匕遇上金丝爻线,到底还是一己之短,克彼之长,金丝爻线被荡开片刻之后,很快又缠了上来,避开短匕欲缠绕神秘人那握着匕首的手。 神秘人也是立即察觉到这一点,指尖轻转,便将匕首收了回去,却依然只是闪避防守。 “还有什么宝贝武器,不妨一一亮出来。”陈希扬故意逗他。 “只怕你招架不住。”对方也毫不客气地反击。 “目前面临招架不住的窘况的应该是你吧?” 对方不再费神与陈希扬对嘲,面对如此缠人的金丝爻线,不出手还击只是一味闪避的话,的确令人有些头痛。 也许是耗不起持久战,神秘人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只是这一瞬间的疏忽,便听“刺啦”一声,左肩被金丝爻线抽了一下,质地牢固的衣料被抽出了一个口子,同时有殷红的血珠飞溅出来。不必看也知道,他这一道口子伤得不浅。 但对方只是低低闷哼了一声,闪避的节奏又加快了一些。 “这家伙还真能扛啊……”陈希扬内心嘀咕着。 此时,那人突然面露惊喜,冲陈希扬身后喊道:“你终于来了,你把他们都解决了?” 陈希扬动作一滞,心中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但只这一眼,他便知道自己果然还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身后根本没有半个人影,而那人则趁此机会脱开金丝爻线的纠缠,遁出了百米之外。 陈希扬收回金丝爻线,这个时候若要继续去追,也并非就毫无希望了,但此刻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那神秘人的身上,对方刚才这一句话虽是谎话,却也提醒了陈希扬,如果对方不止一人,一边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他,一边又对苏泽他们下手,那情况就很糟糕了。 如此想着,陈希扬不再恋战,转身往回奔去。 回到帐篷前,远远看见莫传延与苏泽并排坐在门口,不知在交谈些什么。 苏泽一眼看见陈希扬回来,便迎上来问道:“人抓着没?” “让他跑了。”陈希扬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 “呃?”苏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凭陈希扬现在的实力,能在他手底下脱身的人,那身手也不一般啊。 陈希扬转了下视线,看向了莫传延:“你们都出来了?” “只是我跟骆柒脱身出来了而已。”莫传延又将之前的事情叙述了一下,说道,“符宁止追他们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骆柒呢?”陈希扬四处看了看。 莫传延一提骆柒就郁闷,沉着脸已经不想说话了。 陈希扬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无声地看了看苏泽,用眼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泽正在为莫传延跟他要万凤香的事情犯愁,便将陈希扬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了起来。 莫传延见苏泽有意避开自己,想必是要先跟陈希扬商量一下,于是又钻回帐篷里守着那只鬼去了。 苏泽将刚才莫传延提的要求,以及骆柒恢复记忆的事情说了一下。他认为,陈希扬既然已经恢复了端木花嫁的记忆,那么对当初月刹和雪烙的那段纠葛,应该也有所了解了,于是非常直白地问:“这万凤香到底给不给?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陈希扬沉思了片刻之后,打断了他的话,“他想要,你就给他。” “哈?”苏泽没想到陈希扬居然如此爽快。 “既然他打定了主意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就算你藏着万凤香不给,难道他就找不到别的办法了?骆柒是怎么恢复记忆的,他也同样可以,只不过比起万凤香,醒世汤恢复的只是记忆,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苏泽一怔:“能恢复记忆,还算是毫无用处?” “别忘了,万凤香还能恢复前世的灵能力,如果莫传延能借此机会恢复灵能力,也许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苏泽皱了皱眉,从陈希扬的话语中,他似乎揣摩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话外之意。他思忖了片刻,试探着问:“陈希扬,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帮手对不对?” “没错,”陈希扬觉得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继续遮遮掩掩的了,“实话告诉你吧,这次我们遇到强敌了。” “谁?”苏泽下意识回头去看帐篷里那个依然被捆绑着的大长老。 “不是那些鬼。”陈希扬无奈地把他的头扭回来,“之前那个我没能追上的神秘人啊,你该不会这么快就把他无视掉了吧?” “咦?”这一下,苏泽是真的吃惊了。之前听陈希扬说没能追上,他也最多只是意外那人居然能脱身,但如今看来,那人非但不一般,对陈希扬来说还存在着很大的威胁。 他不由正了正神色:“怎么,那人什么来头,很厉害么?” “唔,正因为试不出深浅,所以让我比较在意。”陈希扬思忖着道,“关键就在于他对我的攻击只是回避,不肯正面交锋,这至少说明三点:第一,目前他藏得很深,不想太早暴露;第二,他对于自己从我手底下脱身这件事,还是怀有比较大的自信的。” 苏泽追问道:“那第三点呢?” “第三,他应该是我们认识的人。” 苏泽一怔:“你这么肯定?那会是谁?” “我不肯定,但是我有理由产生这样的怀疑,因为他的口罩中内置了变声器,说明他不想被我们听出他的真实声音。但至于他究竟是谁,这个就不好妄下判断了,但至少不可能是目前在我们视线中的这几个。” 苏泽略略一想,目前跟他们在一起的,是莫传延和骆柒,符宁止是在陈希扬去追神秘人之后才离开的,杨臣修则一直处于被绑架状态不曾回来过,可能性也不大。其余不在场的人,就剩下马弈攸、纪玖和李思考了。 第三章:生死契约(十) “难道是马弈攸?”苏泽当即脱口而出,之前骆柒就曾经怀疑马弈攸这人鬼鬼祟祟身份诡秘,只不过当时在杨臣修面前对质的时候,马弈攸舌灿莲花地一番表忠心,把杨臣修给糊弄过去了,骆柒也抓不着他什么把柄,那之后再也没发生什么大的矛盾,众人也就将这件事暂时揭过去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苏泽越发觉得此人很有问题。同时他也注意到一个重要的信息:“对了,陈希扬,你注意到没有,那个神秘人穿的是老鼠衣!” 陈希扬点了点头:“没错。” “他之所以会选择穿老鼠衣,不正是为了掩盖他身体肥胖这个明显的特征么?”苏泽这么一分析,越发怀疑那神秘人应该就是马弈攸。 “不如打他们电话探探口风吧!”苏泽建议道。 陈希扬淡淡回答:“打过了。” “嗯?什么时候打的?” “在跟那个神秘人交手的时候。” “……你还真能一心两用。”苏泽汗了一下,“结果怎么样?” “他们三个,一个都没有接电话。” “哈?”苏泽看了看腕表,“虽然现在是晚上,但他们三个应该不至于睡死到一个也没听见手机铃声吧?所以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随即苏泽心头一震,又道:“该不会,纪玖和李思考已经被马弈攸给……”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纪玖怎么了?”骆柒不知何时“散步”回来了,一听到纪玖的名字,立即竖起耳朵凑了过来。 于是苏泽把他和陈希扬刚才分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骆柒立马不淡定了:“马弈攸那家伙,我早就怀疑他不是好鸟!”他气呼呼原地踱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不行,让纪玖跟那马弈攸呆在一块实在太不安全了,没准他和李思考两人已经遭毒手了,我得立即赶回魔鬼城去看看!” 苏泽立即自告奋勇:“我跟你一起去。” 陈希扬却一把拉住了苏泽:“你留下来,我跟骆柒一起去。” “为什么我要留下来?” “我去,比你去合适。”陈希扬解释道,“今日交手之时,那神秘人吃了我一鞭子,伤口没这么快好,我可以去检验一下。” 苏泽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还是道:“那我们一起去吧。” “都说了,你留下。”陈希扬依然制止他,“在这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苏泽茫然:“什么事?” 陈希扬凑近他耳边提醒道:“别忘了,万凤香。” “啊……!”苏泽这才又想起莫传延那茬。 只听陈希扬道:“这样一来,我们正好可以分头行事,节约时间。” 苏泽想想也对,当初凤辅只把配方告诉了他,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该如何使用万凤香。 “好吧,”苏泽妥协道,“那你们要小心,千万提防那个马弈攸再使诈。” “知道了。”陈希扬说着,随即朝骆柒招了招手,便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骆柒不知道刚才陈希扬和苏泽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啥,但此刻他也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只一心担忧着纪玖的安危,见陈希扬招呼他上车,便立即快步跟了上去,并主动坐上了驾驶员的位置,只想快点赶回魔鬼城。 一路上,骆柒开车开得十分奔放。 陈希扬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在暗中观察骆柒,但骆柒只是全神贯注盯着前方,下颚紧绷,看得出他此刻忧心如焚。 “别担心,纪玖应该还不至于被害。”陈希扬出言安慰。 “你确定?”骆柒看了陈希扬一眼,明显不太相信。 “如果说,纪玖他们已经遇害了,那么凶手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我们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骆柒仔细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心里终究不太放心,便伸出一只手去捞手机。 “我来吧,你专心开车。”陈希扬说着,取出手机又给那三人拨了一轮,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骆柒有点暴躁了:“他们为什么还不接电话?不会真的全都睡死过去了吧?” “咳……也有这个可能性……”陈希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骆柒了,只能摸了摸鼻子,打马虎眼。 但骆柒已经淡定不下来了,脚下油门一个劲地往上轰,车速越发奔放了起来。 陈希扬原本想提醒骆柒悠着点,但估计这个时候说什么骆柒都听不进去了,只能暗暗结了个防御结界,万一不幸发生了车祸,至少防御结界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冲掉车子所受的撞击力度。 两人抵达魔鬼城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帐篷还在原来的地方支着,他们刚要冲进去,便见一只手掀开了帐子,随即纪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陈希扬和骆柒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心中草泥马奔腾而过看来这几个家伙真是睡死过去了。 纪玖打完哈欠伸完懒腰,才发现陈希扬和骆柒远远站着一脸抑郁地望着自己。他先是一怔,然后不相信似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他才乐哈哈地冲骆柒扑了过去:“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尼玛一路上给你们打了多少通电话,你倒是接啊!你不接我还当你挂了呢!”骆柒终于忍不住大嗓门了。 “咦,你有打过我电话吗?”纪玖摸了摸裤袋,掏出手机看了看,还真是一溜儿十几个未接电话。 “啊哈,这个……我怎么就没听见呢?”纪玖讪讪笑了一下,觑了骆柒一眼,见他压根没有跟自己打哈哈的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可能我昨晚睡沉了,没听见呗。我知道错了,以后我绝不放裤袋里了,我每天枕着手机睡觉还不成么?” 骆柒又怒了:“枕着手机睡还不被辐射射死……” “那不是为了随时恭候你的电话么,阿柒别生气了,消消火,来,笑一个。”纪玖捏了捏骆柒的脸,一脸讨好地逗他笑。 骆柒终于憋不住了,绷着的脸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却还是恶声恶气地道:“滚滚滚,别随便捏我脸!” 陈希扬见他们俩扯得有点远了,于是看了看帐篷,拉回了主题:“马弈攸和李思考呢?” “还在里头睡着呢。”纪玖说着便掀开帐子,探进头去唤道,“李思考,马老……”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愣了一下,又探出头向四周看了看,自言自语道:“咦,马老大呢,怎么没在帐篷里,大清早的跑哪儿去了?” 陈希扬皱了皱眉,立即掀开帐子走进去,果然,帐子里只有刚刚被叫醒还坐在那里揉着眼睛的李思考,至于马弈攸的那张睡垫,则根本不见人影。 “马弈攸人呢?”陈希扬回头问纪玖。 “我也不知道啊。”纪玖有些茫然。 “你之前不是说他还在里面睡着么?” “之前刚醒过来,帐子里光线又暗,我就没仔细看,就以为他还睡着嘛。”纪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虽然马弈攸大清早的不见踪影是有些奇怪,但是陈希扬如此表情严肃地追问马弈攸去向,让人更奇怪。 陈希扬走到马弈攸的睡垫旁,伸手探了探被褥,根本没有残留的温度,这说明马弈攸已经离开很久了,甚至有可能这一晚上根本就不在。 他又转头问纪玖和李思考:“你们最后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纪玖想了想,道:“睡觉前。” “睡觉前是几点?” “这个我没注意啊……” 骆柒道:“你再仔细想想,大概是几点。” 纪玖有些急了:“昨晚上我特犯困,一直晕晕乎乎的,挺早就睡了,哪想到特地去看时间啊。” 骆柒见从纪玖这里问不出什么,便转头去看李思考:“你呢,有印象么?” 李思考一脸无辜地摇头。 纪玖道:“你就别指望他了,昨晚上他睡得比我还早,才刚吃过晚饭就睡了,我还比他撑得晚了一点呢。” “吃过晚饭就睡了?”陈希扬问了一句,这不是睡得有点早,而是睡得很早了好吧。 骆柒也明显有同样的想法,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骆柒转回去对纪玖道:“张开嘴。” “做什么?” “乖乖照做。”骆柒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纪玖觉得骆柒这次回来,脾气比以往火爆了许多,也不敢随便跟他硬杠,只好乖乖张开嘴巴。 “把舌头伸出来。” “……”纪玖乖乖把舌头伸了出来。 陈希扬似乎猜到了骆柒的意图,走到骆柒身边一同观察纪玖的舌苔。 片刻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道:“安眠药。” “诶?”纪玖还伸着舌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被人下了安眠药了,傻瓜。”骆柒拍了拍纪玖的脑门,心里想的却是,还好下的只是安眠药,不是毒药。 陈希扬又去检查李思考的舌苔,发现同样有吃了安眠药的症状。 “看来真的是马弈攸那家伙了。”骆柒笃定地道。难怪这一整晚打他们电话都没人接,他们压根就醒不过来。 纪玖和李思考还一脸状况外的表情,追问道:“我们怎么会被下药的?马弈攸怎么啦?到底怎么回事?” 第四章:咫尺天涯(一) 莫传延虽然一直在帐篷中守着大长老,却一直留心注意帐外的动静。 待陈希扬和骆柒开车离去之后,他才走出来问道:“他们去哪里?” “我们怀疑队伍里藏了奸细,骆柒担心纪玖的安危,所以急着赶回魔鬼城去了。” 莫传延沉默了一下,道:“他们这样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苏泽却歪头看了一下莫传延:“你说的‘他们’,重点在陈希扬还是骆柒?” “……”莫传延一脸你很无聊的表情。 “好吧,不跟你闲扯了。”苏泽正色道,“刚才陈希扬临走前交代了,如果要用万凤香恢复记忆,就趁骆柒不在的时候赶紧的。” 莫传延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这是陈希扬的意思。”苏泽摊手道,“我本人其实还是不太建议你恢复记忆的,但是陈希扬说,这种事情我们没有权利替你做主,只能由你自己拿主意。” 莫传延鲜少看见苏泽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跟他说话,一时间有些愣神。就算之前再怎么信心满满,此刻也难免心里打起了小鼓。 “我说,要不你先跟我透露一下,我前世……难道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比如说杀了骆柒他全家什么的。”莫传延问得小心翼翼。 苏泽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 苏泽认真回忆了一下:“据我所知,你人还不错啊,就是有些方面比较偏执。” 莫传延挑眉:“就这样?” “不然呢?” “我还以为有多严重的事情。”莫传延大松一口气,“只要不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天地难容的事情,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就算我干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我从头再来,一样能改过自新。” 苏泽听得嘴角直抽,很想提醒他,从一开始他的猜测方向就跑偏了。但仔细想想,感情这种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如莫传延自己说的,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一世的三人纠葛,究竟能对这一世的莫传延产生多大的影响,还真不好说。 莫传延在苏泽的指示下,做好了准备工作,然后便在睡垫上躺了下来。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还不太放心地向苏泽确认:“真的只需要睡上一两天就可以了?” “如果顺利的话。”苏泽给出了比较保守的答案。 对此,莫传延也不能吹毛求疵,只能闭上眼睛放胆一试了。 一晚上,苏泽又要守着莫传延,又要看着他们的俘虏,只能强撑着没敢合眼。 到了第二天早晨,他接到了陈希扬的电话,说已经抵达魔鬼城,纪玖和李思考除了被下了安眠药之外,还算安然无恙,马弈攸则是行踪不明。 苏泽听完陈希扬描述的情况之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马弈攸是从昨天晚上纪玖和李思考睡着之后才出发的,那他是怎么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的?” 苏泽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陈希扬,只听他脱口道:“有可能是被放了追踪器!” 当即苏泽将自己和身边人和背包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在杨臣修的背包里发现了一枚,同时电话那一端传来骆柒的咒骂声,原来得到陈希扬提醒的骆柒也在自己的衣领里翻出了一枚。 他们在电话里讨论了一番,认为马弈攸既然没有回去魔鬼城,那极有可能还藏在他们附近的什么地方,伺机而动。 陈希扬担心苏泽一个人守着沉睡中的莫传延,可能会被马弈攸偷袭,于是遥控指挥苏泽在帐篷周围设下简易的防御结界,并一再嘱咐苏泽要小心提防,千万不能离开帐篷太远。 挂了电话之后,陈希扬让纪玖和李思考继续留在魔鬼城,一旦发现马弈攸的踪迹,立即打电话通知他们。交代完这些之后,他便又和骆柒开车回去与苏泽汇合。 当他们抵达时,已经是这一日的傍晚了。符宁止还没有回来,帐篷中只有苏泽、昏睡的莫传延,以及被绑在背光处的大长老。 骆柒见莫传延正在熟睡,显得有些惊讶,凑过去瞧了瞧,然后指着莫传延问苏泽:“他这是……?” 苏泽知道骆柒回来看见了肯定会发问,他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解释道:“可能是莫传延刚开了鬼眼的缘故,精神力消耗有点大,所以特别容易犯困,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息。” 骆柒想了想,道:“但是我刚开鬼眼那阵子,也没见有这么嗜睡的啊。” 苏泽摆手道:“你那是自然开启的鬼眼,莫传延这是非自然开启的,你们两个性质不同,哪能相提并论呢。” “这还份自然和非自然的啊?”骆柒将信将疑地看向陈希扬,似乎想从陈希扬那里求证苏泽这番话的真伪。 陈希扬只能顺着苏泽的谎话往下编:“莫传延体内阳罡之气太盛,原本是不适合开鬼眼的,但是他担心你的安危,执意要开鬼眼,现在落下这样的后遗症,也是在所难免。” 苏泽一听,心中大为叹服,陈希扬这样的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骆柒果然相信了陈希扬的说辞,想到莫传延终究是为了救自己才主动要求开启鬼眼的,结果落下这样的后遗症,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半晌,才别别扭扭地问道:“那他……这后遗症严重么?除了嗜睡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良症状?” 苏泽看了他一眼:“你关心他?” “嗯?”骆柒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要这么关心他,之前何必这样给他脸色看呢?” “咳,我哪有……”骆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你走了之后,莫传延还一直郁闷着呢。”苏泽故意添油加醋。 骆柒暴躁了:“喂,我只问你他这后遗症严不严重,哪儿那么多废话呢?” “看情况吧,”苏泽故意不把话说满,“如果过了这两天能醒过来,也许情况会有好转。” 骆柒果然被他唬住了,守在莫传延身旁默默看着他,半晌没说一句话。 此时帐子被掀开,符宁止一脸抑郁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拿起一瓶矿泉水,仰头便灌。 苏泽刚想开口问他有没有找到杨臣修,但看到他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又很自觉地咽了回去。瞎子都看得出来,肯定是没找到了。 缩在角落里的大长老突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你这样找,当然不可能找到。不,确切地说,别人都有可能找到,就是你找不到。” 符宁止转身拧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太明显了,”大长老脸带嘲讽地看着符宁止,“只要你一靠近,他们远远就能感应到。你在明,他们在暗,所以你永远都是输家。” 苏泽这才想起来,之前莫传延和骆柒挟持着大长老出来的时候,符宁止一靠近,这大长老就鬼哭狼嚎般地叫开了,既然这大长老会有这样的反应,说明他的那些同伴们必定也会如此反应,这么一来,符宁止和那些游魂就像是猫捉老鼠,老鼠永远能比猫先一步逃离。 符宁止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向那大长老走过去,一把揪起他,蛮横地道:“你带我过去!” 大长老于是毫无意外地在他手底下又是一番挣扎嚎叫。 陈希扬立即从符宁止手中救下大长老,拎着他推开了一段距离,有些无奈地看着符宁止:“你冷静一点,别把俘虏给弄死了,这样可得不偿失。” 那大长老一旦远离了符宁止,便停止了嚎叫,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不会那么早弄死他,顿时又开始挑衅符宁止:“是啊,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如果我死了,可没人给你带路。” 符宁止原本就内心烦躁,被大长老如此一通讥讽,更是火上浇油,紧紧攥住拳头却又不能发作,硬生生把自己憋出了内伤。 陈希扬低头看着大长老:“喂,你也不要太嚣张了。” 大长老瞥了一眼陈希扬,一脸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陈希扬挑了挑眉,在大长老身上施了一道半身咒,然后对符宁止道:“现在你可以揍他了,随便你怎么揍,想多狠就揍多狠,我保证他死不了。” “耶?”大长老愣住了。 但是陈希扬已经事不关己地离开了,符宁止拳头捏得嘎吱响,一脸煞气地朝大长老逼了过去。 “喂喂喂……”大长老一脸惊恐地往后缩,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回应他的只有符宁止爆发般的拳打脚踢。 骆柒和苏泽背着他们站在帐篷口,故作镇定地装作欣赏帐外的风景。 身后大长老的哀嚎求饶声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只剩下哼哼的份儿了。 苏泽终究是心软,却又不敢回头去看,不太放心地道:“这样打下去,真的没问题么?” 骆柒也是压根不敢往后看,心有余悸地道:“鬼魂貌似是不能再死一次的,但是如果打残了,也是比较麻烦的吧?” “这样就打残了?”陈希扬的声音从他们身后飘了过来,“你们也太小看我的半身咒了。” 苏泽疑惑地问:“半身咒是什么玩意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半身咒只有防身咒的一半效力,被施了半身咒的人,虽然不会轻易被打残、打死,但相应的痛楚却是照单全收的。所以我才让符宁止可以放心大胆地为所欲为。” 骆柒和苏泽默默对视了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个坚定的念头:“得罪谁也绝对不能得罪陈希扬。” 第四章:咫尺天涯(二) 却说此时的莫传延,仍在梦中延续着他作为濮阳月刹那一世的故事。 当他在小镇上告别了雪烙和花嫁,回到自己族里之后,一连几天都过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以为与雪烙冰释前嫌之后,他内心会舒坦一些,但事实并非如此,不知名的焦躁依然无日无夜地纠缠着他。 五日之后,当他收到雪烙的第一封信之后,他的焦躁感突然消失了。握着这封信,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之前他之所以焦躁,是因为他一直担心收不到雪烙的信,担心雪烙敷衍了他之后再度消失无踪。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无非是说雪烙将花嫁送到神木峰之下后,便与花嫁分手,再度踏上旅程。至于他要去哪里,却没有明说。 月刹略略安下心来,雪烙愿意给他写信,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两个真的和好如初了呢?并且从雪烙的字里行间里可以看出,雪烙以后有机会还会继续给他写信的,只不过因为行踪不定,所以不能预知下一次写信是在什么时候。 月刹将一封短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然后走入书房,打算将信封收在柜子里。 当拉开柜子的瞬间,一张红色的请柬便跃入眼帘,月刹下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雪祈在大婚之前寄给他请柬,红得令人目眩。 他望着那张请柬,又是一阵恍惚,想起那日在空桐府邸的后院与雪祈的一番近乎决裂的谈话,心口便感到一阵阵地刺痛。 他自虐般地拿起请柬,一遍遍描摹着请柬上的字迹,空桐雪祈四个字是如此熟悉…… 他指尖一顿,神色茫然了片刻,突然又抓起刚才放下的那封来自雪烙的信笺,两张纸放在一起一比对,他发现请柬上的字迹和信笺上的字迹竟如此相似。 都说字迹反映性格,雪祈与雪烙性格大相径庭,写出来的字迹又怎么可能如此相似?还是说,其实这张请柬是雪烙代笔? 他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一则芒宿贵族有不成文的规矩,寄给身份高贵之人的请柬,必须由主人亲笔所写,以示尊重,雪祈绝对不可能在这样的基本礼仪上有所疏忽;二则,当初雪祈大婚时,雪烙根本不曾出现,他又怎么可能会在大婚之前为雪祈代笔写请柬呢? 看着两份相似到几乎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笔迹,月刹陷入了迷惘。他很有一股冲动,想去空桐府找雪祈问个明白。但很快理智又将他拉了回来,他要以什么样的理由去见雪祈,只是为了确认信笺笔迹吗? 如果他们兄弟二人就真的笔迹相似到如出一辙,那他又该如何自处,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落在他人眼中,不过又是一场笑话罢了。 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想要借此来证明什么?有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但是他不敢去深想。 一连几日,他脑中思绪纷乱,久久不能平息。虽然他克制着自己不要莽撞地去见雪祈,但这个疑问一旦成形,便像一只只白蚁,细小却刁钻,锲而不舍地在他的心口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令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他强撑了几日之后,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决定夜探空桐府。 之所以是夜探,是因为他没有自信还能像以前那样受到空桐府上下的礼遇。尤其是雪祈的新婚妻子慕容絮儿,他直觉那是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他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更不想与她正面交谈,虚以委蛇。 这一日夜过戌时,月刹便已悄悄潜入空桐府邸,遁入庭院的角落中,静静注视着空桐府主人的卧室方向。 卧室中一直亮着烛光,窗边映出了女子低头刺绣的倩影,不用想也知道,那女子必定是慕容絮儿。 月刹不愿惊动絮儿,心中盘算着应如何避过絮儿见到雪祈。 此时窗边的身影动了一下,月刹定睛看时,发现絮儿已经离开了座位,身影渐渐从窗边消失。片刻之后,絮儿推门出来,身上穿戴依然十分齐整,并不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月刹正疑惑她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却见絮儿拉住一个经过的小丫鬟问道:“雪祈休息了么?”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说道:“奴婢之前经过修行阁,看见里面的灯火还亮着,应该还没有休息。” 月刹听得心下十分疑惑,怎么雪祈和絮儿是分房睡的? 此时絮儿已经走出了主卧的庭院,月刹不敢怠慢,立即掩着身形跟了上去。 他远远尾随着絮儿穿过回廊,来到另一边的庭院,院中只有一座两层高的阁楼,正门匾额上写着“修行阁”三个字。 对于修行阁,月刹倒是不陌生,几乎在每个贵族大宅中,都会有类似修行阁之类的地方,是族中弟子潜心修行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个时候,雪祈抛下妻子呆在修行阁中,是在做什么呢? 修行阁中一楼暗着,二楼亮着烛光。絮儿推门进入之后,便径自上了二楼。月刹跟到门前,抬头看了看,提气一个纵跃,便悄无声息攀上了二楼的阳台。 他找了一个暗角潜伏下来,然后轻轻离开窗户的缝隙往里看去,只见雪祈双眼蒙着白绢,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此时絮儿已缓缓步上二楼,走入房内,在雪祈身后静静注视了片刻,然后开口道:“雪烙,你该休息了。” 雪烙?月刹听到这个名字时,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恍惚中听见雪烙道:“嫂嫂,这么晚了还没睡?” “你也知道现在很晚了么,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做法,身体会垮掉的。” 月刹脑中疑团越来越大,之前他明明听见絮儿向丫鬟打听雪祈的情况,丫鬟说是在修行阁,这说明在修行阁中的人应该是雪祈才对,但此时絮儿进了修行阁,唤的却是雪烙的名字,而雪烙也称呼她为“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月刹觉得这中间的衔接过渡实在太不自然了,好像硬生生被剪掉了什么重要的部分。 雪烙劝道:“嫂嫂,你先休息吧,我做完这一道修行课便去休息。” 絮儿有些不悦:“昨天、前天你也是这么敷衍我的吧。但是哪一次你是说话算话的?” “嫂嫂……”雪烙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带了一丝讨好和撒娇的成分。 絮儿却板着脸不为所动,看了一眼雪烙身旁的那只竹篮,转了话题道:“虽然我对预灵什么的不太懂,但是我记得以前雪祈对我提起过,伴华铃这种药草是预灵族的禁药,虽然它能在短时间内提升施术者的元神,延长预灵术的施术时间,但它终究是有毒的,服用过量的话,是会致命的。” 雪烙笑了笑,解释道:“这一点我自然是知道的啊,所以我服用的时候尽量控制剂量,我会小心把握分寸的。” “分寸?”絮儿显然对他的保证表示很怀疑,“这几天,你一共服用了多少伴华铃,要我一一罗列给你听吗?雪烙,你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地虚弱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雪烙沉默着,没有说话。 絮儿见他如此倔犟,只能放软了语气道:“雪烙,你是雪祈唯一的弟弟,我曾对着雪祈的灵位发过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弟弟,不会让他有事。如果你现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还有什么掩面下九泉去见雪祈?” 窗外的的月刹听到这番话,脑袋里“嗡”得一声炸开了。什么灵位?什么九泉?絮儿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呆呆怔在原地,半晌没能缓过劲来。 雪烙见絮儿一提起雪祈,便开始低声啜泣,只好服了软,哄着她道:“嫂嫂,别哭了,我答应你便是,等做完这一课,我立即去休息,以后也不再服用伴华铃了,我发誓。” 絮儿仍是哭:“这话你都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我就这么好骗么?” “那好吧,如果这一次我说话不算话,我便……我便自请家法,请嫂嫂责罚,这样成么?” 絮儿被气笑了:“你是空桐家族的族长,我怎敢对你用家法,你这不是明摆着消遣我么。” 雪烙只好道:“如果嫂嫂下不了手,那我便跪在哥哥灵位前,自己抽自己,这样总可以了吧?” 絮儿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只好妥协道:“你说好了哦,做完这一课便去休息,一会我还要来检查的。” “是是。嫂嫂也请早些休息。”雪烙好说歹说,终于哄走了絮儿。 月刹在窗外呆怔了半晌,直到絮儿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拱门之外,他才闪身进入房内,缓缓朝雪烙走去。 雪烙依然被白绢蒙着双眼,此举是为了能在修行课中更好地专注精神,不被外界所干扰。 但因为双眼看不见,他的听力越发敏锐了起来,当月刹逐渐靠近时,他终于有所察觉,偏了偏头问道:“嫂嫂么?怎么又回来了?” 月刹没有做声,他的视线停留在雪烙身侧的那只竹篮中,篮里的伴华铃,正是前阵子雪烙让他帮忙采撷的那种药草,因为难以辨认,所以月刹看得十分仔细,此刻绝对不可能弄错。 原来这就是伴华铃?原来雪烙当日所采的药草,竟是预灵家族的禁药伴华铃?月刹不可思议地看向雪烙,他明知这种药草会致命,却还要冒险服用,这是为什么? 第四章:咫尺天涯(三) “嫂嫂?”雪烙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有些不安地又唤了一声。 月刹缓缓开口道:“为什么出现在空桐府邸的人会是你,雪烙?” 雪烙浑身一震,一把扯下眼睛上蒙着的白绢,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月……月刹?”因为太过惊慌,雪烙一时间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月刹站在距离他两步以外的距离,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空桐家族的族长,究竟是什么时候易主的?这么重大的消息,为什么外界毫无所知,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么,雪烙?” 雪烙只是苍白着脸看着月刹,讷讷说不出话来。 月刹脸色又沉了几分:“雪祈呢,他又在什么地方?你和慕容絮儿究竟在搞什么鬼,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我哥他……”雪烙思绪纷乱,月刹的出现太过突然,且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内幕,雪烙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月刹见雪烙吞吞吐吐,越发笃定了心下的猜测,俯身一把揪起雪烙的衣领,逼问道:“难道你是为了族长之位,所以对你自己的亲生哥哥下了毒手?慕容絮儿也是你的帮凶么?” 雪烙大惊:“月刹,你在胡说些什么?” “之前我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雪祈大婚请柬上的笔迹,会和雪烙信笺的笔迹一模一样,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早在雪祈大婚之日,空桐家族的族长就已经被掉包了,当时出现在我面前……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根本就不是雪祈本人,而是假冒雪祈的弟弟,空桐雪烙,对不对?” 面对月刹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的质问,雪烙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得干净,他哆嗦着喃喃道:“月刹,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是会为了名利而对自己亲生哥哥下毒手的人?” 月刹冷冷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狡辩么?”他看了一眼一旁竹篮中的伴华铃,“还有这伴华铃,你明知道这是禁药,却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服用,难道不是因为你迫切地想要拥有和雪祈一样的预见能力么?” 雪烙摇头道:“不是,我服用伴华铃,是因为……”他话说一半,突然又住了口,神色犹疑不定。 月刹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心中怒火烧得愈发旺盛:“不是么?那么你倒是说说,你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服用伴华铃,究竟是为了什么?” 雪烙却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辩解,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月刹心中一直隐隐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此时雪烙的反应却另他大失所望,一颗心一沉再沉,直坠谷底。 “雪祈……真的已经被你和慕容絮儿害死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雪烙却渐渐冷静了下来,目光凉薄地望着月刹:“哥哥是被我一个人害死的,跟嫂嫂没有关系。” 月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刚才我躲在窗外,慕容絮儿叫你‘雪烙’,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吧,嫂嫂也被我蒙在鼓里了,她也被我耍手段骗了。”雪烙嘴角竟隐隐透出一丝冰冷的笑意,露出“你爱信不信”的表情。 月刹心潮起伏,强忍怒意,继续问道:“大婚那天夜里,你与我……与我做了那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了?你一方面假扮成雪祈的模样来接近我,一方面又以雪烙的身份承认这件事,让我对你产生愧疚,然后将我玩弄于鼓掌中?” “……没错,因为不甘心被当成哥哥的替代品,被你表白之后又遭到抛弃。我想来想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自导自演了这场戏,打算狠狠地玩弄你、报复你,让你一辈子有愧与我,一辈子也别想得到雪祈。”雪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平静无澜地望着月刹,“所以呢,知道了真相之后,你打算杀了我,为你心爱的雪祈报仇么?” “你!”月刹已经愤怒地完全失去了理智,“唰”地抽出幽蓝剑,便往雪烙心口刺去。 不料雪烙竟站在原地毫不闪避,剑尖没入他身体时发出的声音,在月刹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月刹猛然顿住,望着雪烙胸前素白色衣衫上渐渐被鲜血染出的红晕,竟手脚发软到再也无法往前刺出一寸。 雪烙因为疼痛而渐渐淌下冷汗,将一张脸衬得愈发惨白。但是他依然倔犟地站在原地,直视着月刹:“怎么不继续刺下去呢?仅仅是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杀得死我?如果要想为雪祈报仇,你还要再使点力才行呢。” 雪烙说着,竟往前迎了一步,月刹大惊失色,仓皇后退,手腕一松,幽蓝剑便铿然跌落在地。 同时滴落在地上的,还有雪烙的鲜血,“吧嗒”、“吧嗒”,接连不断地在幽蓝剑旁绽放出殷红的血花。 雪烙伸手捂住胸口,钻心的疼痛令他几乎站立不住。但此时的月刹,却显得比他更加狼狈,他怔怔望了雪烙半晌,然后拾起地上的剑,失魂落魄地转身往外走。 “月刹……”雪烙唤住了他,“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掉我?” 月刹堪堪停步,却没有回头:“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剑。但是雪祈的仇,我不会坐视不管的,三日之后的神木峰议事会,我会让人将你的罪行上奏尊主,由尊主亲自来发落你。” 月刹说完这句之后,便翻身跃下修行阁,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雪烙站在窗边,望着月刹远去的方向怔怔站了片刻,直到伤口处血流过多,让他体力不支,跪坐在地上。 然后,他回头望向蒲团旁的那一篮伴华铃,喃喃道:“快要……来不及了……” 月刹说到做到,三日之后,他果然托族内长老将一份奏折呈到了皇甫风音面前。 只不过他思来想去,此时关系到空桐家族的名誉,如果闹得太大,雪祈泉下有知,只怕也不会安宁。于是他嘱咐长老不要在议事会上公然上奏,而是私下呈给尊主。 一整日,月刹都在书房中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觉得时间过得太缓慢,缓慢到他不断地对自己的决定产生质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这一日傍晚,长老尚未从神木峰归来,却有下人来报,说门外有空桐族长求见。 月刹心中一跳,空桐族长,不就是雪烙假冒的么?雪烙在这个时候上门求见,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来求情的? 可惜已经晚了!月刹冷哼一声,摆手道:“不见。” 下人去了半晌,又回来禀报说,空桐族长执意求见,怎么请都不肯走。 月刹眼中划过一丝狠厉之色:“既然你执意上门求辱,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他整了整仪容,然后神色淡漠地走出大门,果然看见雪烙孤身一人站在门外的大榕树下,正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捂住胸口,低低咳嗽着。 他的脸色比起上一次见,愈发憔悴了几分,不知是因为伤势严重,还是因为路途颠簸。 月刹想起自己曾经刺出的那一剑,心中莫名软了几分,却依然冷着脸走上去,嘲讽道:“空桐族长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濮阳府外守门的几名侍卫,有些诧异地面面相觑了一下对方好歹是空桐家族的族长,自家族长居然态度傲慢,言语刻薄,丝毫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如此失礼的做派,十分令人费解啊。 雪烙见月刹走了出来,停下咳嗽打量了他一番,半晌没有说话。 月刹有些不耐:“如果是来求我帮你隐瞒罪行的,那可真遗憾了,我已经派人将奏折呈上神木峰了,如果不出意外,此刻应该已经递到风音面前了。” 面对月刹的挑衅,雪烙丝毫没有动怒,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神色十分平和。他又咳了几声,然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月刹。 月刹警惕地看了看,却没有伸手去接,问道:“这是什么?” “关于濮阳家族的预言。” “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我对别人的命运,算得还是挺准的。虽说命运不可改变,事实也一次次地印证了这个道理,但人心终归是贪婪的,我既然已经算出了你的死期,又怎能毫不作为地放任你一步步踏上不归路。这份预言书,你且收着吧,如果到了那一日,能避,还是避开吧。” 月刹接过预言书,心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相识以来,他眼中的雪烙时而活泼,时而任性,时而娇憨,时而暴躁,即便是伪装成雪祈的那段时日,面对月刹也一直是冷言冷语,十分矜持。却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样,从容平和地与他说话。 而他在说这番话时,目光中透出的超然世外的淡然,又那么令人不安。 月刹怔怔看了雪烙半晌,脱口道:“你是……雪烙?”这一瞬间,他几乎开始不确定,这个人究竟是雪烙,还是雪祈,亦或两者都不是? 雪烙诧异地看了看月刹,似乎在奇怪他居然还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是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哥他……因为特殊原因,没法公然以空桐雪祈的身份下葬,所以现在还躺在空桐府地窖中的冰棺里,那模样……鲜活得好像只是陷入沉睡一样。你如果想见他,就去找慕容絮儿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她会让你见我哥一面的。” 月刹脑中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闪而逝,他还来不及抓住这个思绪,便见雪烙已经转身离去。 “雪……”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唤住雪烙,但声音卡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他看着雪烙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第四章:咫尺天涯(四) 月刹回到书房,呆坐片刻之后,目光落在手中的预灵书上,犹豫了半晌,才打开来看。 纸面上出现了月刹已经看得十分熟悉了的属于雪烙的笔迹。但比起之前的那封信笺,这份预灵书上出现的字迹更加工整谨慎,透过这些字迹,月刹几乎可以看见雪烙端坐在书案前,一笔一划写字的情景。 在这之前,他从未将性格跳脱的雪烙与这类严肃的事情联系起来过。 怀着这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快速将整篇内容扫了一下,预言的形式虽然比不上空桐雪祈那般精确、细致,但关于灭灵族的大致命运走向,却已经基本描摹了出来。 而在预言的结尾,则是关于灭灵族长濮阳月刹个人的死亡预言 “七月十三日,芒宿遗族远迁,濮阳月刹率族人断后,亡。” 月刹看得心头猛跳。这样精确的预言方式,对于只能把握大方向的雪烙来说,是非常鲜见的事情。 且不说就雪烙目前的能力与水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消耗掉多少元神,但就他这样直率到极点的预言内容,若有心避免的话,想要改变这样的命运轨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今雪烙将这一份预言书直接交给了他本人,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他恍然出神的时候,下人来报,说之前去神木峰参加议事会的长老回来了。 月刹忙抽回神思,道:“让他进来。” 那下人顿了一下,又道:“跟随长老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看长老对待他的态度,似乎颇为恭敬。” 月刹一怔,能让长老恭敬对待的人,除了族长身份的人物,就只有神木峰上的那两位了……想到此,他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月刹所料果然不差,一同随行的人,果真就是端木花嫁。月刹虽与花嫁相熟,但当着下人的面,他还是把礼仪都做全了。 花嫁此次前来,却是一脸愁绪,面对濮阳府邸的热情相迎,他也没有给出太多礼尚往来的客套。 月刹猜想他此次亲自前来,必定与自己所呈的奏折有关,因为涉及雪烙弑兄篡位,情节十分严重,引起了风音的高度重视,才会派花嫁亲自前来查探。 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后悔,怀疑自己之前呈递奏折的举动是不是过于冒失了。也许应该再把情况了解得清楚一些?但同时他又不断警告自己,别傻了,雪烙都已经亲口承认了,难道还要一味地替他开脱不成,这对已经死去的雪祈,是多么不公平! 花嫁一路沉默着跟随月刹进入了会客室,管家还在招呼丫鬟上茶,却被花嫁拦下了:“多余的事情就免了吧,我需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月刹知道花嫁并非在开玩笑,于是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全都退了下去。 花嫁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放在桌案上,问道:“这是你让你们家族的长老呈上来的?” “没错。”月刹早已料到花嫁会开门见山,于是答得十分冷静。 花嫁盯着他看:“你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 月刹便将当晚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其中包括他对请柬和信笺笔迹一致的怀疑。因为花嫁对他和雪烙之间的纠葛十分清楚,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隐瞒。 花嫁静静听完,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月刹,你之前的理智都跑哪里去了?” 月刹一怔:“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慕容絮儿,自己的未婚夫被胞弟所害,族长之位也被他人顶替,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月刹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因为之前慕容絮儿多次帮助雪烙演戏瞒骗众人,所以我怀疑慕容絮儿从一开始就已经被雪烙收买了。” 花嫁无语了片刻,苦笑道:“月刹,你真是关心则乱。”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你这一次判断得十分冒失,但好在奏折递交的渠道还是比较谨慎的,风音已经将事情压了下来。他原本是打算亲自过来的,无奈神木峰诸事缠身,他走不开,只好让我代替他过来跟你好好谈一谈。” 月刹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辩护意味,斟酌着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实说吧,其实关于这件事情,我和风音早在他成亲之前便已经知晓了。” 月刹大惊:“什么,你们一早就知道了?” “雪烙顶替了雪祈的身份不假,但雪祈却不是被雪烙所杀,他是病逝的。” 月刹又是一怔:“病逝的?雪祈是什么时候生的病?我怎么不知……”他话未说完,便生生顿住。 仔细一想,在空桐族长大婚前一个月,的确有过族长病重,所以要娶慕容絮儿来冲喜的传言。他当时也的确信以为真,所以才会提着药材在空桐府外等候很久,只为能见雪祈一面。 只不过后来却无意间撞见雪祈没事人似地出门去找慕容絮儿,让他以为关于雪祈病重之说,不过是坊间谣言,更因为他的满腔赤诚却一再遭到雪祈冷遇,以至于他心有芥蒂,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也早已将这件事冲淡了。 此时听花嫁旧事重提,他才恍然大悟:“难道说,那时候雪祈重病的传言是真的?” 花嫁点了点头,于是将当初雪烙登上神木峰,被风音识破身份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番,叹道:“也许真的是因为当局者迷的缘故,风音如此轻易就能分辨出这一双孪生兄弟的真伪,你却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月刹听完原委之后,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才喃喃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雪烙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花嫁摇了摇头:“你别看雪烙平日里性子活泼开朗,其实他骨子里比我们想象的要高傲、执拗。他心里越是在意你,便越不想在你面前低头服软,又怎会因为你那些先入为主的猜忌而低声下气地向你解释原委? “更何况眼下这身份掉包的事情,是预灵族内绝不可外泄的秘密,他既然答应了雪祈会将身份隐瞒到底,便绝对不会食言。当初若不是风音看出了他的破绽,只怕连风音和我也会被他严严实实地瞒个彻底吧。” 月刹越听,心中便越不是滋味,那天晚上,他因为一时愤怒,差点就拔剑杀了雪烙,好在最后一刻他及时拉回了理智,才没有铸成大错。但那一剑,还是将雪烙刺伤了。 想到之前见到雪烙的时候,雪烙看起来十分虚弱,明显就是重伤未愈,偏他又独自一人走了这么多路,亲手将预言书交到自己手里,可自己当时却依然对他冷言冷语。 月刹几乎有些坐不住了,他蓦地站起身,便要往外冲。 花嫁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里?” “去找雪烙,他应该……应该还没走得太远。” “什么意思?”花嫁狐疑地看着月刹。 于是月刹三言两语地将之前雪烙孤身前来的事情解释了一下。 不料花嫁在听闻这件事之后,却脸色大变,脱口道:“什么预言书,让我看看!” 这反应似乎有些激烈了,月刹怔了一下,刚要去取,随后想到那是关于他们灭灵一族的预言,之前雪烙亲手交给他,就是为了防止被外人窥见,如果现在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拿给第三人看,会不会有些不妥? 月刹这一丝犹豫,看在花嫁眼里,反倒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抱歉,是我失言了。”花嫁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月刹皱眉问道:“什么预感?” “其实就在昨天,雪烙曾独自登上神木峰,呈给风音一份关于芒宿命运的预言书。这是一种非常正式的呈递方式,正式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花嫁缓了缓情绪,继续道:“其实上次我们之所以会在小镇上碰面,是因为我私下里拜托雪烙,请他再仔细卜算一下芒宿的未来。雪烙说,这样施法比较消耗元神,需要伴华铃来提升元神,我不知道伴华铃是预灵族的禁药,便跟着他一起去采药,后来便意外遇见了你。” 月刹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因为当初就是他帮着雪烙一起采摘的伴华铃。 只听花嫁继续道:“因为这件事是瞒着风音进行的,所以在回程的途中,我与雪烙说好,如果卜算出了什么结果,先跟我通个气,但是事后他却并未这么做,他直接以预灵书的形式呈上了神木峰,这让我大吃一惊。” 月刹听到这里,基本上有些明白花嫁吃惊的原因了。雪烙呈上神木峰的那份预灵书,关系着整个芒宿的命运,那分量与自己手中的这本预言书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在芒宿的历史上,预灵书都是由预灵族的族长或灵力高深的长老在预测到重大天机之后记录下来的,因为泄露天机是重罪,很有可能会触怒曜神,所以历代预灵族长或长老,一旦写下了预灵书,便要以己之身接受天罚,以免曜神迁怒全族。 由此,月刹终于恍然明白过来,雪烙在向神木峰呈上预灵书之前,恐怕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他之前交给自己预言书时那令人感到异样的言行,其实是在向自己交代遗言! 第四章:咫尺天涯(五) 当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月刹再也镇定不下来,拔腿冲到门口,直接就上了之前花嫁乘坐的马车。花嫁怎么放心让月刹一个人去追,叫着“我跟你一起去”,便也钻进了马车。 月刹不断甩鞭狂追,一路上却没有看见雪烙的身影,直到他们抵达空桐府邸。 “难道雪烙这么快就回到家了?”月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明明记得雪烙来的时候没有乘坐空桐府的马车,他或许是徒步走来的,也有可能是在中途乘车,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到家。 即便如此,月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跳下马车向空桐府的大门奔了过去。 此时已经将近亥时,天空中星光黯淡,守门的两名侍卫没能立即认出月刹,当即便将他拦在了门外。 “我是濮阳月刹。”月刹顾不得自矜身份,直接报出了姓名,“我找雪……我找空桐族长有要紧事,麻烦通报一下。” 两名侍卫初听月刹这名字好生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濮阳家族的新任族长么。但见此刻他们不得不谨慎地打量起月刹来,总觉得堂堂一位族长,这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实在有失体统。 此时花嫁也已经跟着走了过来,见月刹被侍卫拦下了,便知道如此纠缠只会让月刹越发失态。他干脆从袖中掏出令牌,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道:“让你们族长出来见我。” 两名侍卫觉得花嫁有些眼熟,似乎以前曾经来访过,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是哪一位,再仔细瞧那令牌,上书“谏言”二字,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谏言长老的随身信物! 谏言长老在神木峰,乃至在整个芒宿,是地位仅次于言灵尊主的存在,这样一位大人物到访,他们如何还敢怠慢,立即飞奔着进去通报去了。 不消片刻,便见中门大开,慕容絮儿步履匆忙地出来接驾,却在见到花嫁和月刹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空桐夫人,又见面了。”花嫁抬手冲慕容絮儿打了个招呼。 絮儿还在纳闷:“听说谏言长老大驾光临,不知……”她的视线在花嫁和月刹只见扫来扫去。 月刹她是认得的,这是濮阳家族的族长没有错;至于花嫁,她清楚地记得,这位模样俊俏丝毫不比女子逊色的年轻男子,之前曾经来找过雪烙,看样子与雪烙十分熟稔,勾肩搭背的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身份尊贵的谏言长老。 “咳,不好意思,谏言长老就是我啦。”花嫁亮了一下令牌,又很快收了起来,“本来是不想拿这玩意儿招摇过市的,但是事出紧急,看两位守门的小哥似乎有点尽责过了头,怕耽误正事,所以……咳。” 花嫁虽然说得含蓄而客气,但两名侍卫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慕容絮儿横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十分恭敬地请花嫁和月刹随她进去。但整个过程中,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了花嫁身上,总是有意无意地冷落着月刹。 月刹如何觉察不出这其中透出的微妙敌意,若不是事关雪烙,他也不想再这样与慕容絮儿见面。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跟在花嫁身后,尽量不与慕容絮儿眼神交汇。 花嫁跟着絮儿进入内院,左右环视了一下,问道:“空桐族长可在府上?” 慕容絮儿略略一皱眉,道:“实不相瞒,雪祈自昨日出门之后,至今尚未归来。” 花嫁心里突了一下,若说雪烙昨日出门,那必是因为去了神木峰,今日又直接去濮阳府邸找月刹,可见这期间他不曾回过家。他看了看一旁的月刹,而此时月刹的神色比他更焦虑。 花嫁问道:“他在临走前,可曾说过什么?” 慕容絮儿认真想了想,道:“没有特别说过什么,不过是寻常的家事交代。”言下之意,家事就不方便为外人道了。 月刹着急道:“你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反常的话。” 慕容絮儿原本便对月刹有成见,此时见他言语冒失地逼问,心中越发感到不爽,忍不住就冷下脸来了。 花嫁此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于是暗中伸手按了按月刹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他转向慕容絮儿道:“空桐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絮儿因顾忌花嫁的身份,又因曾经见雪烙与花嫁在一起有说有笑,似乎关系不错,对待花嫁时,脸色便缓和了不少,引着花嫁走到一旁道:“端木长老但说无妨。” 花嫁压低了声音道:“慕容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此次是为雪烙而来。” 慕容絮儿心头一震,当花嫁改称她为“慕容姑娘”开始,她便意识到花嫁可能知晓了什么。她脸上惯有的淡定从容出现了一道裂缝,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花嫁,却故作镇定地道:“不知……端木长老找我家小叔,是为何事?” 花嫁见她依然防备心很重,心下也是一叹,眼前这位女子,看似柔弱似水,实则心防坚不可摧,只怕雪烙在这方面还比她要逊色许多。 他正了正色,开门见山地道:“话已至此,我也不兜圈子了,其实雪烙昨日上神木峰,是为了向尊主呈递预灵书。”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留意观察慕容絮儿的神色。果然絮儿眼角跳了跳,脸色已经变了。 花嫁继续道:“想必慕容姑娘应该知道,空桐家族的人,一旦将自己的卜算结果记录到预灵书中,就相当于是在记录自己的遗言了。雪烙不但向尊主呈递一份,同时还给了濮阳家族送去了一份,可见他此举的决心有多坚定。 “濮阳族长最后一次见到雪烙,是在今天下午,之后我们一路追赶,便再也没有找到雪烙的踪影,我们担心……”花嫁说到此处,没有继续再往下说,因为他看见絮儿早已脸色大变,陷入了慌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慕容絮儿心急如焚地来回走动,口中喃喃自语道,“昨日他临走前还笑着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当时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不对,他好像染了点风寒,说话的时候经常会停下来咳嗽……” 月刹听见这话,心里又揪了一下,那不是风寒,恐怕是剑伤引起的并发症。看来雪烙受伤之事,连慕容絮儿也给瞒住了。他若不是一心求死,远不至于如此放任自己的伤势不顾。 慕容絮儿喃喃自语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抬高了音量道:“修行阁!” “什么?”花嫁怔了一下。 “雪烙临走前最后跟我说的一句话是,如果三日后他还没有回来,记得让人打扫一下修行阁。” “去修行阁看看!”月刹立即意识到这其中必定暗藏了什么玄机,于是先一步拔腿向修行阁的方向奔去。 花嫁和絮儿忙也跟着奔了过去,絮儿一边跑,一边心里还在纳闷,这濮阳月刹怎么对他们空桐府邸的布局如此熟悉? 三人进了修行阁,一楼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月刹便又第一个奔上二楼。此时用于打坐的蒲团已经收了起来,而原本只用来放置烛台的柜子上,多出了一封信。 月刹才刚拿起信,便被絮儿一把夺了过去。面对絮儿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敌意,月刹内心也只有苦笑的份。 絮儿打开信笺,发现这是一封雪烙写给她的信 “嫂嫂亲启:当你见到这封信时,也许我已经不久于人世了。自从我决定记录下预灵书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没能完成我对哥哥的承诺,我原本答应过哥哥,会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善待嫂嫂,如果嫂嫂一生不愿改嫁,我便一生陪伴着嫂嫂,直到其中一个先死去。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的陪伴竟然如此短暂。 “但是在家族使命上,我想我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我和哥哥一样,始终坚信只要通过努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虽然芒宿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但芒宿并不是历史的终结,在这一点上,我看到了更加遥远的希望与奇迹。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拥有一位勇于肩负使命、承担责任的尊主。相信在尊主的领导下,芒宿人一定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实现奇迹。希望哥哥泉下有知,也能认同我所付出的努力。雪烙绝笔。”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慕容絮儿未能读完,便早已泪流满面。 月刹再也顾不得礼节,迅速从絮儿手中将信笺夺了回去,但粗略扫了一眼之后,他也有内牛的冲动了他以为雪烙至少会在遗书中交代一下去向,但这通篇看下来,他妈全是废话。 眼下稍微还算冷静理智的人,只剩下花嫁了。他拧眉思忖了片刻,当机立断:“在这里等估计是等不到雪烙回来了,我们必须分头去找找。” 絮儿抹着眼泪茫然道:“要去哪里找?” 花嫁没有立即回答,却将视线投向了月刹。 月刹怔了一下:“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从他亲自给你送预言书的举动来看,雪烙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你啊,月刹。” 这一刻月刹快要给他跪了:“现在不是讨论他在意的人是谁的问题吧!” 花嫁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雪烙,当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我会选择在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比较有意义。” 第四章:咫尺天涯(六) 月刹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雪烙很有可能又回到那个小镇上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是当初我们邂逅的地方,也许,是我们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 月刹没有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慕容絮儿将二人送出门外时,一再恳求花嫁,请务必将雪烙寻回来。花嫁看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子,也只能尽最大努力去安慰她。 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花嫁道:“我想去那镇子的附近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雪烙。你怎么打算?” 月刹沉默了片刻,道:“我去曲丹镇。” 花嫁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提醒了一句:“曲丹镇自从被血魔肆虐过之后,已经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废镇,你确定要去那里?” “按照你的逻辑来推断,雪烙如果存心想避开人群去寻觅最后的安身之所,将曲丹镇作为目的地的可能性也不小。但为保险起见,我们最好分头去找,免得错过。” 花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于是在抵达下一个驿站的时候,月刹下了马车,雇了一匹马朝着曲丹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他抵达曲丹镇的时候,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废镇,正相反,这里随处可见残留于人世的怨灵,漫天的怨气几乎将整个镇子笼罩其中。 这些怨灵,原本都是镇子上的百姓,被血魔一夜屠尽之后,整个镇子怨气冲天,需要祭灵族人通过不断地施法渡化这些怨灵。 但祭灵族在之前的血魔之战中元气大伤,本身也需要一段时间来修生养息,哪里还顾得上为满镇的怨灵渡化,于是曲丹镇的祭灵事宜也就日复一日地被搁置了下来。 月刹站在镇口,看见这番景象时,他略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他畏惧这些怨灵,而是因为他对自己之前的推断产生了怀疑,以雪烙低微的自保能力,有可能孤身一人进入这满是怨气的镇子么? 但怀疑归怀疑,既然来了,没道理就此半途而废。月刹伸手抽出腰间的幽蓝剑,大踏步向前走去。 迎面而来接连不断阻路滋扰的怨灵,月刹手起剑落毫不拖泥带水,就这么一路杀了进去。 不久之后,他反应到了微弱的灵气,他循着灵气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望见了一座残破简陋的神庙,而那股吸引了月刹的灵气,正是从这座神庙中散发出来的。 他对这座神庙有些印象,庙中有一座姻缘神像,据说在几十年前,这里曾是善男信女们祈求姻缘的风水宝地,只要在这座姻缘神像下祷告,大多都会成真。 后来因为年久失修,神庙和神像都渐渐破败了下来,有些人开始抱怨自己的祷告没能灵验,越来越多的人对神像的灵验度产生了质疑,于是神庙渐渐门庭冷落,直至最后落得无人问津的境地。 当初他和雪烙、风音、花嫁四人一起隐居在这镇子上的时候,就听闻过这样的传言,雪烙当即就对这座神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多次怂恿大家一起去神庙中祷告看看,可惜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他觉得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看到这座神庙,月刹心中一动,雪烙有可能藏身在这神庙中吗? 他缓缓走向神庙,越是靠近,便越是能够清晰地辨识出那股灵气的熟悉感这的确是预灵族特有的防御结界所散发出来的气息。 这点防御能力相比祭灵族的防御结界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要以此来杜绝周边微小怨灵们的无端侵扰,还是绰绰有余的。 月刹越发笃定雪烙就在这神庙中。在踏入神庙门槛的这一瞬间,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恐惧,之前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雪烙,但到了此时此刻,他反而有些退缩了,不知该如何面对雪烙。 但月刹终究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鼓起勇气面对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如此想着,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了门槛。 因为天空中弥漫着浓郁得不见天日的怨气,整个曲丹镇都处于一片荒芜昏暗之中,以至于神庙虽然破陋不堪,采光度却不甚理想,踏入神庙之后,越发感到阴森幽暗。 月刹敛住心神,迂回着前进,尽可能避开预灵结界的锋芒,以免惊扰到雪烙,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当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主殿之后,一眼便看见一个孱弱的身影匍匐在姻缘神像前,用最虔诚的姿势伏地叩拜。 “雪烙!”月刹脱口唤出声来,同时疾步奔上前去,却在接近雪烙的瞬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挡了回去。 他一时不备,被反弹之力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顿时心下懊恼,他怎么就忘了雪烙设下防御结界这回事了? 雪烙听见月刹的声音,先是浑身一震,然后直起身,缓缓回过头来望向他,脸上惊诧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月刹竟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 但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淡淡看着月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专程来找你,”月刹说着,却不敢再贸然靠近雪烙,只能在距离他两三步之外的地方驻足,放低了姿态柔声道,“雪烙,我有话想跟你说,你……你先把结界撤掉好不好?” 雪烙却没有动,只是淡淡看着月刹:“有什么话,现在便可以说。” 月刹知道雪烙的执拗劲又上来了,心下十分无奈,却又不能对雪烙来硬的。他思忖了片刻,在与雪烙并肩的地方,面向姻缘神像跪了下来。 “其实,我是来忏悔的。”月刹低声说着,眼神却注视着神像,不知这句话是在对神像说,还是对雪烙说,“我不该不信任雪烙,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雪烙,更不该一时冲动刺伤雪烙,如果能求得雪烙的原谅,不论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毫无怨言。” 他说着,解下随身佩剑,双手递了出去,见雪烙没有要接的意思,便将幽蓝剑搁置在地,神色肃穆地等候雪烙发落。 雪烙听他说完这番话,只是略略惊讶了片刻,便很快猜到,或许是风音在收到月刹呈上去的奏折之后,向月刹解释了其中的原委。 他瞟了一眼幽蓝剑,又看向月刹,轻轻笑了一下,语出调侃:“这里可是姻缘神庙,你对着姻缘神像忏悔自己的过错,可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了。” 月刹怔怔看着雪烙,他原本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来忏悔的,就算雪烙发怒起来拔剑刺他个千疮百孔,他也绝对不会出声求饶。但此时雪烙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北。 雪烙见他这副模样,又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对你生气。也许在最初的那一刹,我的确对你有些失望,觉得你不够信任我。但是事后仔细想想,也许是因为你有过被亲人背叛、夺权的经历,导致你不敢再轻易用善意去理解他人。 “所以在那样的境况下,你会对我产生误会,也是人之常情。反倒是我自己,因为一时负气而对你言语挑衅,如若因此而命丧在你剑下,导致预灵书无法及时完成,那才是天大的罪过了。” 月刹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这样理智冷静、胸襟坦荡的雪烙,实在让他感到万分陌生,难以应对。 雪烙歪了歪头,看着月刹道:“所以呢,你还要在这里跪多久?” 月刹这才想起此次前来的初衷,于是对雪烙道:“如果你愿意原谅我,那就现在跟我回去,好么?” 雪烙渐渐垂下了眼眸:“月刹,你该知道记录下预灵书的后果。” “我知道。”月刹急切地道,“但我相信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你逃过此劫,你不需要独自承担这样的后果啊,雪烙。” 雪烙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蹙了蹙眉,按住心口,露出痛苦的神色。 月刹心中一紧,问道:“雪烙,你怎么了?” 雪烙隐忍地闭了闭眼,没能张口回答他的话。片刻之后,便见一丝鲜血缓缓从他嘴角溢了出来。 “雪烙!”月刹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起身扑了过去。 此时雪烙的元神已经耗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之前所设的防御结界也早已薄弱得不堪一击,在月刹近身之时,便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结界瓦解的瞬间,雪烙立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微微晃了一下,便向后栽倒下去。 好在月刹眼疾手快,飞扑的同时长臂一揽,便将雪烙接入怀中。 他低头一看,发现雪烙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下意识伸手去探雪烙的脉息,这一探更是让他心底一阵冰凉从雪烙的脉象来看,他体内吸收的伴华铃的毒素,早已超过了身体所能承受的临界点,而他胸口的剑伤,更是加速了伴华铃毒素的蔓延,致使他的身体更加急速地衰败了下去。 原来之前雪烙在月刹面前神色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他在勉力强撑罢了。 望着怀中意识越来越模糊的雪烙,月刹心急如焚,他只知道伴华铃有毒,却不知该如何解毒,亦或有没有方法可解。 更何况此时的雪烙明显已经命悬一线了,他甚至不敢保证,这种状态下的雪烙,究竟还能不能撑到他带着他出镇求救的那一刻。 第四章:咫尺天涯(七) 但不论如何,坐以待毙不是月刹的风格。就算知道可能性十分渺茫,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要试一试。 “雪烙,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出去。”月刹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雪烙背在身后,并用布条将他的身体与自己紧紧缚在一起。 然后,他抽出幽蓝剑,大踏步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入暮,黑夜的到来,让整个曲丹镇的怨灵们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但这些怨灵已经完全无法阻挠月刹前进的脚步,月刹一手护着身后的雪烙,一手挥剑杀开一条血路,朝着镇口的方向急速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伏在月刹肩头的雪烙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脸上依然是平静无波的沉寂。 “月刹。”他轻轻开了口。 月刹动作微微一滞,随即又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剑,将迎面而来的一只怨灵劈成了粉末。 “我听着。”月刹一边微微喘息着应道,一边分神环顾四周,提防着随时可能再度蜂拥而上的怨灵们。 “月刹,不要为了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我不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月刹咬了咬牙,“总之,我不允许你放任自己在这样的地方自生自灭。” 雪烙也许已经意识到无法劝服月刹,沉默了片刻后,又道:“其实我来这里,并不是自暴自弃地等死……我只是想用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为你做一些事情。” 月刹皱了皱眉,脱口问道:“什么?” “你知道,刚才我在神庙中向姻缘神求了什么吗?”雪烙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如果还有来生,我请求姻缘神能再给你一次机会,一次……能够接近哥哥的机会。” 月刹脸色微变,踏出的脚步顿了顿,怔在了原地。 雪烙继续道:“虽然他们都说,这座神庙里的姻缘神已经不灵验了,但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在神像面前磕了那么多次头,许了那么多次愿望,总该有一次,能够传达到姻缘神的耳朵里吧……也许,就有那么一次,会灵验也说不定……” “雪烙!”月刹一把握住了雪烙的手,急切地打断他,他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雪烙仍伏在他肩膀上,叨叨絮絮地说着,那呢喃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又担心……万一到了下一世,你这傻子又把我和哥哥弄错了该怎么办?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我和哥哥不在轮回中相遇就好了,就像乘坐马车一样,你和哥哥坐上的那一辆车,我绝对不去坐,这样就能……完全避开了吧?” “雪烙,别再说了!”月刹几乎在低吼。 下辈子是否还能遇到雪祈,这一点他已经不再奢望。但是当听见雪烙说出轮回中不再与他相遇的愿望时,月刹只觉得一阵阵寒意涌遍全身,冻得他浑身发颤,他紧紧抓着雪烙的手,生怕一不留神,雪烙便会从他眼前消失。 “雪烙,”月刹的声音逐渐哽咽了起来,“你就……就这么恨我?” 雪烙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恨你,真的。但你就像是我的克星,自从遇到你之后,我的整个人生都好像出现了问题。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可是一旦看不见你,我就觉得很难过。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月刹,如果还有来生,我只想一个人,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生活。我只有这样一个愿望而已。” 月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出重围、闯出镇子的,更不知道自己在用身体护住雪烙的时候,承受了多少来自怨灵的疯狂攻击。 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一个伤口都在不断流血。但是他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了,此时的他,一手握着幽蓝剑,一手仍紧紧攥着雪烙的手,而雪烙的身体早已凉透。 月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发怔,似乎还无法接受雪烙已经死去的事实。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收剑入鞘,找了一处已经废弃的低矮凉棚落脚,将雪烙从自己背上放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似乎生怕将他磕着碰着了。 夜风很大,他背对着风口席地而坐,让雪烙枕在自己怀中,又怕他被风吹着,于是将自己的外袍也脱了下来,覆在雪烙身上。 他清楚地知道雪烙已经死了,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但此刻他脑海中一片茫然,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只是那事情究竟是什么,他一时想不起来。 在没有想起来之前,他只能暂时这样抱着雪烙,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样呆坐了片刻之后,他觉得他应该对雪烙说说话,否则以雪烙如此聒噪的性格,必定会觉得这样很无聊。 但是要说什么呢,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然后俯下身,有些笨拙地凑近雪烙耳边问道:“雪烙,你还冷么?” 雪烙没有回答他。随即他意识到这样的开场白实在太没有创意了,他甚至仿佛听见了雪烙的嘲笑。 他又认真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雪烙,其实……这样是不对的。” 这句话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于是他很快又补充道:“那个愿望,不能这样许,这样不对。”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之前你对我说,那神庙里的神像是用来求姻缘的,不是用来忏悔的。其实当时,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只不过我脑子有点乱,想要说的话,没有整理清楚,所以那个时候,其实我只说了一半……” 月刹说到这里,思路突然被打通,大脑也逐渐恢复了运转,他终于想起之前一直觉得遗忘了的事情是什么了,于是接下来的话开始变得流畅了起来。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想对你说,如果能解开你身上伴华铃的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呢?但是我害怕这样说的话,又会惹你生气。 “我承认……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我长这么大,遇到过很多困难,但是我从来没有像对待你和雪祈那样低声下气……你说我是你的克星,但你和雪祈,又何尝不是我的克星。如果我愿意知难而退也就算了,偏偏我这个人,越是困难的事情,我便越是不肯服输。 “当初我不甘心就这样与雪祈擦身而过,所以这几年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对雪祈的念想,甚至当得知雪祈将要成亲,我也不愿意就这样放手。那个时候我太专注着自己对雪祈的执着了,以至于,我完全没有余裕去思考我和你的关系,今后该如何维系。 “我原以为,当我分清楚你和雪祈是两个人之后,我们应该能回归到原来单纯的朋友关系,但是我忽略了一个本质的问题,其实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心思就不单纯。那个时候我把你当做了雪祈,于是千方百计地想要留在你身边,甚至不惜偷偷倒掉你为我煎的药,来延缓伤口的愈合。 “那段时间,我一直不动声色地接近你、观察你、了解你,但同时我也很迷惘,你的性格,你的言行举止,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居然如此大相径庭。多年来我反复在脑海中演练着如何与你相处的方式,竟然全部报废。 “我不知道哪一种性格才是真正的你,我只能不断地调整自己,来配合你的脚步。你热情、积极、乐观、开朗,非常愿意接纳别人,相比之下,多年前的那个阿雪,虽然表现得宽容亲和、平易近人,但那高洁出尘的性子,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在与你接触的过程中,我们的关系进展十分顺利,我也一直为此而沾沾自喜。等到端木长老提出要与我联姻时,我意识到,也许是该到了向你表白的时候了。 “那一次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夺走了你的初吻,其实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你的初吻,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我吻过之后,故作镇定地离开了,其实当时我心里紧张得要命,我害怕多停留片刻,就会让你发现我有多么手足无措。 “再之后,你对我纵容的态度,也让我对自己信心剧增,我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跟我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月刹絮絮叨叨地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下来,似乎很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之后的一段黑暗过往。但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当再一次见到雪祈的时候,最初那种让我刻骨铭心的出尘不染的感觉又回来了,一直以来困扰着我的谜团也顿时被解开,我这才意识到,我究竟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但是我很自私,我愿意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却没有勇气承担这样的后果。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因为我对雪祈的过度执着,和对你的一味逃避,才导致我们走到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雪烙,如果当初我可以干脆利落地放开雪祈,将错就错地把我们俩的缘分维系到底,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雪烙,你能听见我说的话么,我现在再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已经有点晚了?” 夜风渐大,吹得凉棚上散落的草絮漫天飞舞。 月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他依然非常固执地用外袍将雪烙的身体紧紧裹住,并用自己的身体将雪烙护得非常严实。 渐渐地,倦意爬了上来。他感到非常疲惫,日以继夜地赶路,再加上出入曲丹镇的这一番厮杀,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他抱着雪烙开始昏昏欲睡,在意识恍惚的瞬间,他生出了一丝朦胧的幻想,也许等他再度睁开眼睛之后,会看见雪烙一脸俏皮地冲他眨眼睛。 “那些肉麻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呢。”他仿佛听见雪烙笑着调侃他。 第四章:咫尺天涯(八) 当端木花嫁带着预灵族的弟子赶到曲丹镇外的时候,发现月刹躺在残破的凉棚中,怀中还紧紧抱着雪烙。 花嫁上前细看,发现雪烙早已死去,而月刹则陷入昏迷,身子还在瑟瑟发抖。他探了探月刹的额头,发现他正在发烧。 几位预灵族弟子得知了族长去世的消息,强忍悲痛,想将族长的遗体带回去好生安葬,无奈月刹将雪烙抱得太紧,几名弟子合力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花嫁看着眼前这一幕,眸色黯了黯。虽然不知道在这之前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月刹已经看清了自己对雪烙的心意。 比起当初得知雪祈去世时那几近失去理智的愤怒,眼下抱着雪烙的遗体连昏迷了也不敢松手的月刹,就只能用可怜来形容了。 花嫁叹了口气,对那几名弟子道:“这样使用蛮力也不是个办法,还是让我来吧。” 他说着,在月刹身后盘膝而坐,手执一道咒诀,点向月刹后背,只见一道红色的灵光源源不断地输入月刹体内。 几名弟子知道花嫁打算先救醒月刹,于是十分配合地退到了一旁。 半晌之后,月刹缓缓睁开了双眼,在迷惘了片刻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怀中雪烙的脸上,定定看着,眼中有太多的情愫在静默中沉寂了下去。 “月刹。”花嫁在他身旁低低唤了一声。 月刹终于察觉到了花嫁和几名弟子的存在,他抱着雪烙坐了起来,没有说话。 花嫁伸手想将雪烙身上的袍子取下来盖在月刹身上,却被月刹先一步制止了。 “月刹,你知不知道你正在发烧,烧得很厉害。”花嫁担忧地看着他。 “雪烙会冷的,”月刹淡淡回答,他的声音因为受了风寒而变得十分嘶哑,“雪烙的身体已经很凉了,不盖着的话,他会感冒。” 花嫁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背过身,强行把泪意逼回去。他缓了缓情绪,转回来看着月刹,认真地道:“月刹,雪烙已经死了,你要接受这个现实。” “我知道……”月刹的声音很低,重复着呢喃,“我知道。” “所以雪烙现在已经不怕冷了,”花嫁知道月刹此时已经走入了死胡同,不得不耐着性子柔声开导他,“现在你比雪烙更需要保暖,你明白么?” 月刹不知道有没有听进花嫁的劝,只是一瞬不瞬地低头看着雪烙。 花嫁摸不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究竟属于正常还是不正常,只能耐心观察他的反应。 片刻之后,月刹突然道:“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雪烙。” “嗯?”花嫁被月刹突然转移的话题搞得有些茫然。 “其实如果仔细辨别的话,还是可以发现雪祈和雪烙之间的不同点的。”月刹说着,指了指雪烙的嘴角,“瞧见了吗,雪烙这里有笑纹,而雪祈没有。因为雪烙比雪祈爱笑,而且大部分时候他笑起来很张扬,但是雪祈从来不这样笑。” 花嫁蹙眉看着月刹,此时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听月刹叹了口气:“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一点,该多好。” 花嫁劝道:“月刹,过去的事情,不要太过自责,不论如何,时光是无法倒流的,你应该往前看。”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振奋起精神继续劝解,“月刹,你还记得雪烙之前给你的那份预言书么?虽然我不知道雪烙在里面写了什么,但他此举的用意,必定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若想补偿雪烙,就应该努力实现他的愿望。” 月刹没有答话,他的思绪却顺着花嫁的思路滑到了更远的方向去了。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花嫁,脸上流露出难言的悲伤:“雪烙说,他以后再也不想和我见面了。”他的语气里透出无尽的委屈,仿佛被丢弃而不知归路的孩子。 花嫁只能好言安慰:“不会的,我们死后都会进入轮回,只要进入了轮回,不管多少世,总有能相遇的一天,到那时,你要好好把握机会。” 月刹摇头道:“你不明白,雪烙他已经向姻缘神做了无数次祷告,说不会再跟我同上一辆马车了。” 马车?花嫁的思路稍稍卡壳了一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跟月刹交流起来居然这么费劲。 月刹一脸无助地望着花嫁:“如果雪烙祈愿成真,我该怎么办?” “这个……”花嫁感到很无力,他能说其实他根本不相信这种祷告也能成真么? 但是他知道现在月刹的精神状态有些异常,自然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思维与他对话,于是顺着他的思路道:“那你就再跟姻缘神祷告一次吧,也许姻缘神听到了你的祷告,就把之前雪烙的那个给忘掉了也说不定。” 花嫁这番随口哄骗的话,却让月刹精神为之一振。 “有道理。”月刹挣扎着站起身来,但因为发烧太过严重,他还没站稳,便头重脚轻地向一旁侧了过去。 花嫁忙伸手扶住他,同时向站在远处的几名预灵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几名弟子不知两人究竟在聊些什么,此时见月刹似乎有松动的迹象,立即奔过来,将他怀中的雪烙接了过去。 月刹一阵头晕目眩之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发现怀中的雪烙不翼而飞,他惊慌抬头,却见雪烙已经被预灵弟子抬上了担架,正要离开。 “等一下……”他仓皇追了几步,一个不留神,又向前栽了下去。 花嫁只好使出全力扛住他,让他不至于摔在地上。 “雪烙是他们的族长,”花嫁凑到月刹耳边低声劝道,“他们有权让他们的族长入土为安,你不能给他们添乱,更不能……给雪烙丢脸。” 花嫁这一句话,总算是将月刹的理智拉回了一点,他定定望着那几名弟子抬着担架渐渐走远。 “花嫁,”月刹喃喃道,“雪烙那么喜欢热闹,如果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一定会很寂寞吧?” 花嫁一听这话,生怕他冒出殉情的念头,忙将他的这个念头掐死在萌芽期:“月刹,不管怎么样,那里是雪烙的归处,他会以空桐族长雪祈的身份下葬,你若是冒冒失失地跟了去,只会给雪祈脸上抹黑,而且雪烙心里也不会高兴的,你明白么?” 月刹眼中刚刚焕发出来的光彩又渐渐寂灭了下去。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视线中雪烙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他才缓缓向镇口的方向蹒跚而去。 花嫁疾奔几步追上他:“月刹,你要去哪里?” “去向姻缘神祈愿。”月刹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事到如今,也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花嫁没想到自己胡乱编出来哄骗月刹的谎言,竟被对方一直记在了心里,此时若要阻止月刹,只会让他更加绝望崩溃。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捏了个防御结界罩在月刹身上,就这样默默护送月刹回到镇子里的姻缘神庙中。 因为不知道雪烙之前在姻缘神像前许下了多少次愿望,为了能够消除雪烙那个愿望的有效性,月刹只能尽可能在神像前不断地磕头祈愿,直到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几个月之后,大曜人正式发动了对邻国的战争,先是传来千代亡国的消息,紧接着,战火烧到了初云,大曜的军队有如神助,无往不利。 这一年冬天,垩白率先攻入大曜境内;次年四月,垩白军队溃败,大曜人一鼓作气发起反攻,翻越克洛山进入垩白境内;六月,垩白全面覆灭。 此时芒宿境内人人自危,大家都能预感到,大曜人的最后一个目标,便是芒宿。 不断有各族长老进言,要求尊主及早采取行动进行自卫,但也有人看到了垩白人的后果,认为还是主动投降为好。 双方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但高坐在尊主之位上的皇甫风音,一直保持着洞察一切般的缄默。 七月初一,大曜人在完成了短暂的战后休整,便又立即踏上了攻克芒宿的征程。而皇甫风音传达给各族的指示,则是消极抵抗。 芒宿人且战且退,战线逐渐向神木峰逼近,将近一半的疆域已经被大曜人吞噬,芒宿政权在大曜军队的铁蹄之下摇摇欲坠。 不甘沦为亡国之奴的一部分芒宿人,再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家一步步走向灭亡,他们登上神木峰,公然指责皇甫风音的懦弱无能,并鼓动所有芒宿人成立民间自卫队,正面迎战大曜。 但是他们自从上了神木峰之后,便再也没能下来,有传闻说,他们全都死在了皇甫风音的咒术之下。 自此,芒宿的百姓对皇甫风音绝望了,他们认为皇甫风音不但懦弱无能,还昏庸残暴。 七月初七,皇甫风音私下召见濮阳月刹,要求他护着一小部分芒宿人远迁他乡。 月刹不知道这部分芒宿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与他一同执行此次护送任务的,还有端木家族年轻的女族长,端木花楹。 七月十三日,芒宿远迁队伍遭遇大曜人围剿,他们拼死突出重围,却未能彻底甩开大曜人的追击。 濮阳月刹让端木花楹护送队伍离开,自己则带着十几名濮阳家族的死士留下断后。 经过一天的奋战,十几名死士全部壮烈牺牲。濮阳月刹则在重伤昏迷之后,侥幸避过了大曜人的搜寻,苟延残喘地留下了半条命。 第四章:咫尺天涯(九) 月刹并未去和大部队汇合,而是孤身一人返回芒宿,潜入了空桐家族的墓园。 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月刹浑身是血,此时早已无知无觉。他步履蹒跚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墓园中,逐个寻找雪烙的墓碑。 最后,他在一块刻着“空桐雪祈”的墓碑前停了下来。他知道,此处葬着的,便是雪烙。而雪祈的遗体,则被慕容絮儿暗中转移,不知去向。 月刹在墓碑前呆立良久,直到失血过多而倒了下去。 但是他依然咬牙保持大脑清醒,匍匐着爬到了墓碑旁,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墓碑上刻着“祈”字的地方,用鲜血写下了一个“烙”字。 雨势渐大,雨水从碑顶上流淌下来,很快将“烙”字冲刷得模糊不清。 月刹不甘心,再次将“烙”字写上去,但是这一次,字还未写完,便被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殆尽。 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涣散。 当再一次不依不饶地写下鲜红的“烙”字后,望着依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墓碑,月刹终于露出了绝望的苦笑。 “雪烙,事到如今,我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哪怕是如此细微的一件事……” 他怀着满心的不甘和眷恋,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之后,他又轮回转世了几次,但每一世的姻缘线都是支离破碎的。 他总会反复做一个梦,梦中的少年有着明朗灿烂的笑容,炫目得令他睁不开眼。 他总在潜意识里等待或寻觅这样的少年,但无论哪一世,他都未能遇到他的梦中情人。 直到他作为莫传延出现的这一世。 ****** 莫传延缓缓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思绪,仍在这一世的回忆中缓缓流转。 初遇骆融那一年,莫传延十四岁。惊鸿一瞥的瞬间,骆融的外貌令他印象深刻。 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有一个少年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而骆融的五官,几乎与那少年如出一辙。几乎不需要什么心理斗争,莫传延很快便确定,自己爱上了他。 为了能跟在骆融身边,原本对学习兴趣不大的莫传延,发奋努力地考上了和骆融同样的高中,然后是同一所大学。 不料骆融中途被父亲安排去国外念书,而莫传延则因为家庭经济拮据而无法跟出国外,他顿时觉得读书也没什么意思了,干脆休学去了部队。 因为莫传延的出色表现,他很快被选入了特种部队,正当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他收到了骆融回国的消息。 于是他毅然退伍,进入骆氏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保镖,只为了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长伴骆融身侧。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梦中少年的容颜日益清晰,他也不断地陷入迷惘。骆融从容优雅、举止得体,但过于严谨自律,与梦中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似乎还是有些出入的。 但莫传延并不是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人,他的要求不高,他不奢望能拥有骆融,只希望自己的视线中永远能看得见他。 直到骆柒出现之后,他心中的宁静逐渐被打破。 可以说,骆柒千里寻亲来到上海,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莫传延。 当时莫传延刚从医院里出来,便见一个与骆融长相酷似的少年在门口东张西望,似乎有些找不到门路。 莫传延心头猛跳,他直觉地判断出,那不是骆融,只不过长了一张和骆融一模一样的脸孔罢了。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视线无法自控地定格在了那少年身上,怎么也别不开眼。不论是灵动的眉眼还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阳光般明媚的气息,都让他不自觉地与梦境中的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 就在那少年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一把拽住了少年的胳膊,厉声问道:“你是谁?” 但随即,他便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懊悔。 骆柒明显被这陌生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我找……找骆衡华。” 骆衡华是骆氏总裁的名字,也即是骆融的父亲。 “你是他什么人?”莫传延眯起眼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骆柒也警惕了起来,反问道:“你是谁?我凭什么要跟你报备?” 莫传延没有再说话,一只手紧紧攥着骆柒的胳膊,腾出另一只手给骆融打了电话,汇报了这件事。 骆融很快赶了过来,两人在默默对视了片刻之后,突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骆柒早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而向来温和持重的骆融,也在那一瞬间热泪盈眶。 原来是孪生兄弟……莫传延终于确认了骆柒的身份。 但同时,他也在内心深处萌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这种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如野草一般疯狂蔓延着,几乎让他窒息。 直觉告诉他,不能让骆柒和骆融呆在一起,否则 否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他不清楚,但只要一见到骆柒,他就开始变得情绪焦虑、忐忑不安。 一定不能让骆柒留在这里!当发现一贯冷静的自己每当面对骆融都会莫名其妙地失常之后,他终于下了这样的决心。 于是他开始了驱逐骆柒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阻挠骆柒进入骆氏,留在骆融身边。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全骆融的利益,但他自己清楚,那不过是为了掩饰他内心恐惧的借口罢了。 以骆融的性格,就算是在骆氏危机四伏的时候,也不可能为了保全骆氏和自己的利益,而牺牲掉他一直心心念念着的弟弟。但骆柒不同,对商场斗争一窍不通的骆柒,很容易就被莫传延蒙骗了过去。 只是莫传延没有想到,骆融却在这个时候一再将他推向了骆柒。 刚开始他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情绪上的焦躁导致他每次面对骆柒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地出言攻击,这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他自卫的本能。 面对莫传延的毒舌,骆柒自然会毫不客气地回敬过去,于是每次见面都会互相抬杠,变成了他们习以为常的一种相处模式。 时间久了之后,莫传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最初那种莫名的恐惧与焦躁,也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宁和,比在骆融身边更加宁和的心境。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转变,莫传延没有来得及深思,因为这个时候,突然发生的骆融绑架事件,再次打乱了他的节奏。 骆融的失踪已经够让他焦头烂额的了,随后连骆柒也不知去向,更是让他差点抓狂。 那几天,莫传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警方连续搜寻几日未果,他每到晚上都不敢真正合眼,那种熟悉的恐惧和焦躁,再度席卷而来。 而后骆融奇迹般地脱离了险境,犯罪分子也落入了法网,至于骆柒,虽然案犯声称他已逃脱,但骆柒却又不知去向。 骆融躺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莫传延就坐在病床旁,默默地守着他。 只是这一次,他虽然眼里看着骆融,心中却牵挂着骆柒。骆融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但是什么也没有明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去把骆柒找回来吧,否则我不安心,你也不安心。” 莫传延点了点头,起身道:“你安心养身体,我去把骆柒找回来。” 转身离开的时候,骆融又唤住了他:“莫传延,对于骆柒来说,我这个哥哥做得很不称职,但是好在一直有你在他身旁保护着他。我对你,心里是很感激的。” 莫传延没有转身,低声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骆融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从未真正将你当做一名保镖看待,这你是知道的。” 他顿了顿,又正色道:“但是有一点,骆柒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如果你们能一直和睦相处,我当然很高兴,但如果哪一天你们之间发生了矛盾,我身为兄长,情感天枰总是会偏向弟弟一些的,希望你能理解。” 莫传延皱了皱眉,他能听出骆融是在婉转地警告他,但究竟是警告什么,他还没有参悟透彻。 只不过此时不是认真参悟的时候,莫传延胡乱应了一声,便又出发去寻找骆柒了。这一次,他比以往要更积极主动。 在与骆柒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早已将骆柒的性格、言行特征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当遇到易容后的骆柒时,他也很快就识破了骆柒的伪装。 骆柒明确表示他不会再回到骆氏,并第一次在莫传延面前爆发出真实的情绪。这一刻,莫传延下意识地就把骆柒搂在了怀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只有这样做了,他内心持续不断的焦躁才会得到平复。 一直以来,他以为只要能够留在骆融身边,便是最大的满足,但是现在,他开始变得不再安于现状,想要得到更多,而他的注意力,也逐渐从骆融转移到了骆柒身上,与骆融在一起时那些条件反射般的毒舌攻击,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 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对了?他时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这样扪心自问。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但铁证一般的事实令他百口莫辩。 这时候再回头去细细琢磨临别时骆融说的那番话,他也逐渐能咀嚼出一丝弦外之音了。 莫传延一直知道,骆融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以前对骆融如此执着地跟随,虽然莫传延并未明说,但他相信以骆融的敏锐和聪慧,不可能毫无所觉。但他不开口,骆融也就从不点破。 而今,当莫传延自己仍在迷惘徘徊的时候,骆融却已经比他看得更加透彻,只不过骆融依然没有点破。 第四章:咫尺天涯(十) 随着每一世的记忆全部苏醒,莫传延终于明白了骆柒对他态度的转变,同时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他与骆柒能在这一世相遇,不管是归功于他在神像前千百次的磕头祈愿,还是得益于冥冥中造化的奇迹,至少对于骆柒来说,那是违背了他的愿望的。 莫传延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然后慢慢坐起身。也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他觉得大脑昏沉,脖颈酸胀。 他刚想伸手揉一揉脖子,忽然碰到了什么,有种柔软的触感他低下头一看,那居然是骆柒的脑袋。 骆柒就趴在他的床垫旁,睡得迷迷糊糊,此时被莫传延的动作惊醒,揉着眼睛抬起头,然后两人大眼对小眼地瞪了片刻。 一梦万年却历历在目,梦境中那悲痛欲绝的情绪,依然残留在胸腔中,不曾完全消散。这一瞬间,莫传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竟缓缓淌下两行泪来。 骆柒渐渐张大了嘴巴,呆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 莫传延下意识伸手去抓他,却扑了个空,结果就见骆柒一边往帐篷外跑一边大叫:“苏泽苏泽,不得了了,莫传延的眼睛坏掉了!” 莫传延呆呆坐在床上,一阵冷汗冒了下来。 帐外的苏泽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坏掉了?” “他居然一睁开眼睛就哗啦哗啦地喷眼泪,太恐怖了!”骆柒一边大惊小怪地说着,一边将苏泽拉进了帐篷。 然后苏泽就看见莫传延一脸窘色地背过身去抹脸。 他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对于不明真相的骆柒搞出来的这个乌龙,他又实在不好解释什么,只好顺着骆柒的思路安抚道:“没事没事,流眼泪是好事,这说明他已经把之前吸入体内的邪气排出来了,等流完眼泪就好了。” 莫传延虽然不清楚苏泽究竟在瞎扯些啥,但很明显苏泽是在帮他解围,他忙着调整自己的情绪,也顾不得苏泽说什么了。 骆柒倒是真的被苏泽忽悠了去,愣了片刻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他的这个后遗症,算是好了?” “嗯嗯,好了好了。”苏泽敷衍着点头。 骆柒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又走到莫传延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莫传延,看得见这是几不?” “二……”莫传延脸部抽搐了一下,很想再毒舌一点加个“货”字,好在理智及时拉回了他的本能反应,否则梦里把自己虐得死去活来,一醒来就跟骆柒吵嘴抬杠这也太考验人的承受能力了。 此时陈希扬悄无声息地在帐口站了一会,朝苏泽招了招手,苏泽意识到自己这盏灯泡有点略亮,于是缩缩脖子跟着陈希扬离开了。 而帐内的两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苏泽的消失,骆柒凑近莫传延跟前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才松了口气道:“看来眼睛是没什么问题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莫传延奇怪地问:“你这么关心我的眼睛做什么?” “苏泽说,你会昏睡这么久,都是因为强行开了鬼眼的缘故,搞不好会落下后遗症的。”骆柒说着,显得有些别扭起来,“怎么说,你也是为了救我才开的鬼眼,如果真落下了后遗症,我也得负点责任不是……” 莫传延是个聪明人,只稍微转了转脑子,便知道苏泽这是在帮自己隐瞒恢复记忆的事情。他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跟骆柒袒露心迹,此时思绪突然明朗起来,认为这件事情急不得。 根据骆柒之前千方百计阻止他喝醒世汤的举动来看,骆柒是打算把前世的事情隐瞒到底了,这说明雪烙临终前许下的愿望,对现在的骆柒依然能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自己太过急躁地表露心迹,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把骆柒吓跑。 他这里做着思想斗争,骆柒仍在别别扭扭地道:“这件事情,你做得也过于莽撞了,鬼眼是能随便开的么,我是自然开的鬼眼没办法,你还……” 骆柒刚要数落他几句,但一想这语气不对,只怕说重了两人又得吵起来,于是硬生生打住,软下态度叹了口气:“哎,这鬼眼一旦开启了,就没法再闭合回去了,你以后生活中恐怕会有很多不便……就算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吧,我会找机会还你的。” “还人情什么的,你就这么希望跟我两清?”莫传延突然有些不快,话说出去之后又有些后悔,语气有些恶劣了。 骆柒怔了一下,却反常地没有跟他杠起来,而是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片刻之后,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莫传延道:“等这一次结束之后,你就回去吧。” 莫传延皱了皱眉:“回去?我一个人?” “是啊,你还是回上海去吧。”骆柒道,“你出来得也够久了。” 莫传延沉着脸提醒他:“你别忘了,我这次出来是为了把你带回去的,你现在让我一个人回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意思。”骆柒干脆摊开了说,“也麻烦你把我的意思明确转达给我哥吧,我不回骆氏,是因为我没法适应骆氏的环境,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想认我哥,逢年过节什么的我还是会去看他的,至于我的人生,我还是比较喜欢目前的状态。” 莫传延定定看了骆柒片刻,道:“既然你不回骆氏,那我也不回去了。” 骆柒抬了抬眉梢,显得十分意外。 莫传延又道:“如果你想继续当个盗墓贼,那就当吧,我不拦着你。” 骆柒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有些莫名,迟疑着问道:“那你……” “我也打算跟着你混混看。”莫传延说得轻描淡写。 骆柒震惊了:“你不是一向很看不起盗墓这项职业的吗?” “人的适应能力是无限的,虽然很看不惯,但看着看着,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骆柒抽了抽嘴角:“谢谢了,干我们这行的,也不稀罕多加你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入伙。”他说着转身走了。 莫传延静静看着骆柒的背影,他知道骆柒对他的这番表态很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他是说真的。不过没关系,他有耐心在骆柒身边慢慢磨着,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苏泽、陈希扬、符宁止三人就站在帐外不远处的地方,凑在一起不知在商量着什么。苏泽一抬头见骆柒走了出来,问道:“谈完了?” 骆柒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谈完了?” “之前看你一副感动得不得了的样子,不是有话要对莫传延说么?” 骆柒一脸黑线:“我哪点看起来像是‘感动得不得了’了?” 符宁止没心思听他们互相调侃,拉回正题道:“现在莫传延已经醒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此时莫传延也跟着走了出来,正听见这一句,问道:“动身去哪里?” 苏泽解释道:“这两天一直找不到杨臣修的下落,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再拖了,只能让那只鬼带我们去他们的巢穴了。” 莫传延有些疑惑:“他居然肯?” “刚开始自然是不肯的。”陈希扬笑容冷艳。 “多揍几顿也就肯了。”符宁止捏了捏拳头,冷淡接口。 莫传延默默汗颜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貌似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戏份。 “那什么时候出发?”莫传延知道是自己拖了大家的后腿,于是活动了一下四肢,大有即刻就可以动身的架势。 “不急在这一时。”苏泽道,“你刚睡醒,先吃点东西吧。而且现在太阳还没落下去,那只鬼没法出来走动,等晚些时候再动身吧。” 莫传延也确实是饿得狠了,虽然这时候可以入口的都是一些味道不怎么样的干粮,但他还是吃得很香。 骆柒生怕他噎着,在一旁给他递了一瓶水。 莫传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色柔和地接过水瓶,道了一声:“谢谢。” 骆柒怔了一下,然后有神地转过身去在苏泽耳边低语:“听见没有,他居然跟我说谢谢。” 苏泽很迷惘:“难道不应该么?” “我还以为这两个字绝对不会出现在莫毒舌的人生字典中。”骆柒吐槽。 苏泽偷偷瞄了莫传延一眼,发现莫传延也正不动声色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眸色幽深,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苏泽不尴不尬地“呵呵”了一声,然后默默跟骆柒拉开了一臂的距离。 骆柒却还在无知无觉地吐着槽:“……而且你发现没有,莫传延自从睡醒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了。” “哦,有吗?”苏泽又不着痕迹地拉开一臂的距离。 “这家伙以前可是个不毒舌会死星人,几乎每十句话里面有八句都是在毒舌。结果这一觉睡醒之后,毒舌频率居然大幅度下降!” “……”苏泽无语望苍天,骆柒这是被莫传延虐习惯了么?不毒舌他反倒不适应了? 只听骆柒继续道:“而且我发现他现在反应有点慢,还总是盯着某个地方发呆,有时候是我的脸,有时候是自己的手,有时候……喂你快看,他又在发呆了!” 苏泽看了看莫传延,然后很无奈地看向骆柒。苏泽很想提醒骆柒,你自己在刚喝下醒世汤那会,“痴呆”程度丝毫不逊色于莫传延好么?但他忍了忍,终究没有说出来。 骆柒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是不是说明,他的后遗症恢复得不够彻底啊?” “啊?” “这个地方,会不会是受影响了啊?”骆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得比较婉转。 “……”苏泽快被骆柒的想象力打败了,这种憋着不能说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内牛啊! 此时莫传延终于开了口:“骆柒,有什么意见不妨直接当着我面提,背地里唧唧咕咕吐槽别人还被当事人听得清清楚楚这种二缺行为实在让身为当事人的我都很为你感到丢脸你知道么?” 骆柒睁着眼睛愣了半晌,突然拽着苏泽的袖子道:“快看快看,反弹了!” 苏泽问:“什么反弹了?” “莫传延的毒舌指数在下滑到一定的低谷之后终于出现反弹了!” “……”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一) 众人在帐篷外围着篝火吃着干粮的时候,忽听帐篷内传来一声惊呼。 “是那只鬼的声音!”苏泽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符宁止立即站起身冲入帐篷,却见原本大长老呆着的那个角落里早已不见了人影,倒是这一边的帐篷出现了一道半人高的裂缝,很显然是有人从这里钻入帐篷劫走了大长老。 符宁止二话不说从裂缝处钻了出去,一眼便瞧见一个穿着老鼠衣的蒙面男子扛着大长老在前方发足狂奔。 “快追!”站在帐篷外的陈希扬显然也发现了那人的踪迹,招呼了一声符宁止,便率先追了上去。符宁止立即紧随其后。 苏泽原本也想追,但是追了几步便意识到自己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们,只好悻悻然放弃了追踪,返身回到帐篷中,却见莫传延还留在帐篷中。 “你不去帮着追么?”苏泽问。 照理说使用了万凤香之后,莫传延的灵能力也能恢复到当初濮阳月刹那一世的水平,可比他要有用处多了,苏泽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 “有陈希扬和符宁止跟着,那家伙跑不了的。”莫传延倒是答得不慌不忙,只是凝神盯着帐篷那一道裂缝仔细地瞧。 苏泽和骆柒见莫传延瞧得这么认真,也凑过去看。只见莫传延伸手在那裂缝边缘来回抹了抹,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有问题么?”苏泽忍不住问道。 “恐怕是遇到故人了。”莫传延喃喃自语。 “什么故人?”骆柒追问。 “唔……就是有故事的人。”莫传延故弄玄虚。 骆柒当即翻了脸:“喂,有这么忽悠人的么?我再怎么没文化,也不至于搞不清楚‘故人’的意思吧?” “哦,原来你知道啊,”莫传延挑眉,“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你!”骆柒被他气得差点一脚踹了出去。 苏泽猜想莫传延如此忽悠骆柒,是有什么不方便在骆柒面前说,于是非常配合地岔开话题道:“不知道他们追上了没有,要不我们也跟上去瞧瞧?” 骆柒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朝苏泽看了过来:“你知道陈希扬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个……”苏泽被问住了。这地方到处都是土包,人跑着跑着一转眼就不见了,他无法确定现在那几个人究竟跑去了哪里。 “还是乖乖留在这里等吧,”莫传延率先在帐篷口坐了下来,“陈希扬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后半句话是说给苏泽听的。苏泽自然明白莫传延的意思,陈希扬现在的灵能力已非昔日可比,这一点莫传延清楚,苏泽当然也清楚。 苏泽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杞人忧天,于是挑了个地方也跟着坐了下来。 骆柒瞅了瞅莫传延,又瞅了瞅苏泽,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他明明能听懂,但总觉得还夹杂了一些他琢磨不透的弦外之音。 此外,他总觉得这一次莫传延醒来,为人处世的风格上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以前莫传延虽然一路跟着他们,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插手管一下闲事。但是现在,莫传延似乎开始融入他们之中了,反倒是骆柒自己,莫名生出一种被隔离在外的错觉。 莫传延虽然很悠哉地坐着,双手却并未停过。只见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配枪,卸下子弹放在手心,咬破自己的拇指,一颗一颗地将鲜血抹在子弹头部。 骆柒在一旁看得很惊奇,问道:“莫传延,你这是在做什么?” “增加子弹的穿透力,”莫传延头也不抬地回答,“这样的子弹杀伤力会大一些。” 骆柒惊奇道:“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那用我的血也可以吗?”他说着,跃跃欲试地伸出手去。 “你的没有用。”莫传延将他的手挡了回来,“只有我自己的有用。” “嘁,”骆柒露出不屑的表情,“就知道你又在装神弄鬼地忽悠我了。” 莫传延笑了笑,没有多做辩解,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骆柒又看了片刻,问道:“喂,你真的不是在忽悠我?” “我忽悠你做什么?”莫传延反问。 “每颗子弹都要这样把血抹上去?”骆柒似乎是有些相信了,他觉得没有人会为了忽悠人而这样糟蹋自己的血。“你这样得流多少血啊?” 莫传延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心疼了?” “我呸!我心疼子弹也不会心疼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的就是子弹。” “……”这一瞬间骆柒很有内牛的冲动。他发现莫传延自从醒来之后,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毒舌了,但是这种带着一丝暧昧意味的调戏风格更让人难以招架。 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骆柒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喂,别走他太远啊,免得到时候遇到危险救不了你。”莫传延还很好脾气地在他身后叮嘱。 苏泽一直笑嘻嘻地看戏看到现在,等骆柒走远了,才凑近莫传延问道:“老实说,我也好奇,抹了血的子弹真的能提高杀伤力?” “都说了,我的血可以,别人的不行。”莫传延一脸认真,看不出玩笑的成分。 “为什么?”苏泽也迷惘了。 莫传延叹了口气:“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总不能当着骆柒的面把幽蓝剑祭出来吧,否则我们之前编造的谎言不都前功尽弃了?” 苏泽了然道:“所以你还是得用枪。” 莫传延点了点头:“但是对于鬼灵来说,普通的子弹对它们造成的威胁并不大,但如果在子弹头部抹上灭灵族的血液,杀伤力就大不相同了。” 苏泽这才明白过来,说到灭灵族的血液,果然除了莫传延以外,任何人都帮不上什么忙。 却说陈希扬和符宁止跟着那人追出了一段路程,对方因为身上还扛着一个,速度难免会慢下来,于是双方的距离渐渐被拉近了。 此时符宁止召唤出麒麟幻兽,那幻兽一个腾跃,蓦然窜到那蒙面人跟前,紧接着张口一阵咆哮,吓得那蒙面人差点一个趔趄栽下去。 这么一瞬的功夫,陈希扬和符宁止便顺利追了上来,堵住了蒙面人的去路。 蒙面人也没指望能强行突围,有些放弃地停下了脚步,转身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符宁止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刚一照面就一拳挥了出去。 “哇嘞,这么狠?”对方一边闪避一边将大长老当做盾牌来挡,同时出口调侃。 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从他闪避的走位来看,他好像并不忌惮符宁止的攻击,倒是一直有意无意地调整角度,将陈希扬纳入自己的视角余光范围,似乎在提防陈希扬背后偷袭。 “卑鄙。”符宁止连续出了几拳,都因为大长老真个盾牌而大打折扣,同时大长老哇哇大叫的声音也扰得他情绪烦躁。 “这样心急可不太好啊,”对方依然出言调侃,似乎有意在撩拨符宁止,“不过你这麒麟幻兽就只有这点能耐了吗,只是装装样子吓唬人而已?” 符宁止依然没有出言回敬,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不在意,相反的,他把怒火全都体现在行动上了,也顾不得会不会揍到大长老身上了,反正照打不误。 发起狠来的符宁止,逐渐将蒙面人逼得没法再游刃有余起来,但他依然只是躲闪而不还手,这一点倒是跟上一次偷袭嫁祸的行径如出一辙。 陈希扬原本一直站在旁边观战,他是想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符宁止的能力究竟恢复到了什么样的水平,在看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叹了口气,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符宁止似乎卡在了一个瓶颈阶段,没能出现明显的提升。 陈希扬终于懒洋洋地出手了,金丝爻线在空中甩过一个抛物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蒙面人的左肩,顿时将他的衣服抽出了一道裂缝,血花飞溅。 蒙面人闷哼了一声,真个身子斜了一下,也顾不得身上扛着的人质了,右手一甩,将大长老丢在地上,然后捂着流血的肩膀疾步后退。 “太卑鄙了吧!”蒙面人将同样的形容词送给了陈希扬。 “看来上次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呢,这一次又伤在了同一个地方,是不是感觉特别疼呢?”陈希扬笑眯眯地问。 “那不是废话吗?”蒙面人居然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并且妥协也来得很快,“好啦,你们二打一,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这只鬼我不要了,你们放我走。”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陈希扬手中金丝爻线收回来又抛出去,“上一次被你逃掉了,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走了。” “就不怕这一次我又使个调虎离山之计?” “不怕。”陈希扬答得很干脆。 蒙面人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陈希扬会是这样的反应。 符宁止却没有心思听他们瞎扯,再度挥拳而上。但是这一次对方没能轻松避过,也许是旧伤添新伤的缘故,他的行动力明显降了下来,很快便被符宁止制住了。 符宁止不容他多挣扎,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面罩,果然露出了马弈攸胖胖的脑袋。 “真是一点悬念也没有呢。”陈希扬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你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偷袭,应该不会只是个人行为吧?” 马弈攸耸了耸肩膀:“反正我早就被你们怀疑了,我也没奢望能隐瞒多久。不过有一点你还真是说对了,我还有几个同伴接应着,如果你们敢对我下手的话,纪玖和李思考的性命恐怕也要不保了。”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二) 陈希扬听他提到纪玖和李思考,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马弈攸得意地笑了起来:“还没明白过来吗?他们两个已经落入我同伴的手中了,有图有真相哦。”他说着,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其中一张照片,在陈希扬眼前晃了晃。 照片中,纪玖和李思考背对背地绑在一起,嘴巴上都贴上了塑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陈希扬盯着这张照片,眯起双眼陷入了沉思。 符宁止凑过来看到这张照片,皱了皱眉,看向陈希扬,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马弈攸收起手机,优哉游哉地抄手看着两人:“怎么样,还不肯放我走吗?” 陈希扬抬眸看了马弈攸一眼:“急什么,反正我们双方互有俘虏,既然我们一时不敢对你做什么,想必你的同伴一时间也不好对他们的那两个俘虏做什么不利的举动吧,同样的道理也是可以反推的嘛。” 马弈攸一想也是,心中微微升起一丝不安,问道:“那你打算做什么?” “身为俘虏,你的问题好像太多了。”陈希扬甩了甩手,一条金丝爻线很快缠上马弈攸的身体,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陈希扬一把抓起委顿在一旁的大长老,对符宁止道:“先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马弈攸虽然被五花大绑起来,但一张嘴却不肯闲着,一边被符宁止推推搡搡地往前走,一边不断扭头看他:“符宁止,我真是想不通,你的本事明明也不差啊,为什么总是这么乖乖地听陈希扬的话呢,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也太没有自尊了吧?” 符宁止却只管自己走路,对马弈攸的话充耳未闻。 陈希扬看了看马弈攸,有些失笑:“有你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挑拨离间的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避避嫌,给我和符宁止腾出二人世界让我尽情地挑拨离间,我会对你感激不尽的。”马弈攸恬不知耻地笑。 陈希扬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他多费唇舌。 于是马弈攸又扭过头去一心一意地怂恿符宁止:“少年人,跟着陈希扬那人妖是不会有前途的,不如来跟我们混吧……” “你说谁是人妖?”陈希扬一鞭子抽到了马弈攸的左肩。 马弈攸痛得龇牙咧嘴地怪叫了一阵,瞪着陈希扬道:“喂你眼神有问题吗,我全身上下肥肉这么多,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抽?同一个部位受伤太多次是会坏掉的!” “换个地方吗……?”陈希扬摩挲着下巴,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然后他的目光从马弈攸的肩膀逐渐移到胸口,然后到腰部,再然后…… 马弈攸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了,下意识地弓起身子想遮掩自己最脆弱的那个部位,嘴上十分没自尊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别抽了行么?” 陈希扬果然没有再抽他,因为这个时候尽快赶回集合地才是正经事。 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些奇怪,身为一名俘虏,马弈攸的处境绝对是不容乐观的,不管他同伴是否抓了人质,这对于身陷敌营的马弈攸来说,能够牵制的力度也是非常有限的,但这个马弈攸却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后台,支撑起他如此强大的自信心呢? 他们回到帐篷之后,骆柒抓着马弈攸的脸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是我是我,”马弈攸敷衍地点头承认,似乎毫无兴趣去应付骆柒,只是对陈希扬道,“现在我已经跟着你们回来了,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什么时候才能放了我?” 陈希扬冷笑:“你好像笃定了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那是当然,别忘了纪玖和李思考两个人还在我同伴手里,他们自从被抓去之后,就滴水未进了,你们若是拿我回去交换,或许还能救他们一命,如果你们一直这样耗着,恐怕……”他故意停了下来,让对方自己去想象。 骆柒一听到“纪玖”的名字,立即上了心,一把揪起马弈攸的领口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纪玖怎么了?” “哎,同样的事情真不想重复这么多遍。”马弈攸显得很不耐烦,“他们两个已经落入我同伴手里了,现在就是两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质,你如果不相信,我裤袋里有手机,你自己打开相册看照片。”他干脆一次性把话说完。 骆柒依言从他裤袋里掏出手机,果然看到了那张照片,当即气得浑身直哆嗦,抓起马弈攸就想给他一顿胖揍。 马弈攸趁他拳头还没落下来,转脸对众人道:“喂喂,他失去理智了,你们也失去理智了吗?我现在可是你们交换人质的筹码,你们如果就这么把我打死了,可就没了筹码去换回那两个人质了,你们难道不组织这家伙吗?” 莫传延半抱半拖得将骆柒从马弈攸面前拉开,劝道:“你别跟这胖子在这儿浪费时间,救人要紧。” 骆柒果然安生了下来,转头求助似地看向陈希扬。 陈希扬掏出手机,问马弈攸:“你同伴的手机号多少?” “做什么?” “约碰头地点。” ……真直接。马弈攸默了一下,但还是报出了电话号码。 陈希扬拨出了号码,过不了片刻,对方便已经接了起来。 “是马弈攸的同党吗?”陈希扬开门见山地问。 “你是什么人?”对方警惕地反问。 “还需要问吗,自然是抓了马弈攸的人,你不会想不到吧?”陈希扬冷笑。 “咳。”对方无语了一下,又道,“你打电话来,有什么指教?” “交换人质吧。” “你凭什么认为我们愿意跟你交换人质?” “如果不是做好这样的准备,你们会事先拍下那样的照片?总不可能是为了勒索钱财这么没有新意的绑架吧?” 对方又“咳”了一声,似乎是意识到面对陈希扬,任何铺垫试探都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也非常干脆地报了个地址,作为交换人质的地点。 “我说,由你们确定地点似乎不太稳妥吧,万一你们设下了陷阱怎么办?” “你们没得选择。”对方的态度也显得十分强硬,“我们这里有两名人质,你们那里只有一名,显然我们这一方占据着优势,自然是我们说了算的。” 对方说完之后,便果断挂了电话。 陈希扬也有点无奈了,收起手机转头对众人道:“救人的话,带只鬼在身边毕竟不方便,符宁止、你和骆柒留在这里看着这只鬼,我和苏泽、莫传延一起去把纪玖和李思考救回来。” “我也要去!”骆柒道,“让我留在这里,我会郁闷死的。” “还是我留下吧,”苏泽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我和符宁止一起留下来守着结界,以免又有人来抓这只鬼。” 陈希扬想了想,在结界方面,苏泽的造诣已经大有长进,这比起骆柒来却是靠谱许多,于是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三人押着马弈攸出发之后,莫传延却皱着眉心事重重,似乎有所顾虑。 当骆柒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折磨马弈攸泄愤的时候,莫传延打开手机输入了几个字,然后陈希扬的手机里便收到了一条信息。 陈希扬打开看了一眼,正是莫传延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几个字:“帐篷,火燃术。” 陈希扬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莫传延似乎在提醒他,之前马弈攸之所以能够悄无声息地破开帐篷劫走大长老,是因为他使用了火燃术。 陈希扬在作为端木花嫁的那一世,曾经接触过这种法术,而当时的施术者,是大曜军队中人称“开阳将军”的神秘男子。 说起来,大曜帝国的开国皇帝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异军突起、扫荡九玄各国,除了有这位诡诈多端的谋士在幕后运筹帷幄,更重要的是,他的身边有几位身份神秘的能人异士,每一位都被委以将军的重任,为他们的主人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其中就包括这位开阳将军。 但是后来,陈希扬轮回转世了这么多次,都不再听闻过这种法术,仿佛自那以后便失传了一般。没想到到了这一世,这种法术居然又重见天日。 想到此处,陈希扬抬眸警惕地看了一眼马弈攸,不知道这个古董倒卖商和一万年前的开阳将军,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他们来到碰头地点时,远远便看见两个人影被高高吊挂在土包上,一个跟马弈攸一样身穿老鼠衣的男子站在土包顶端,俯视着他们一行四人。他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真面目。 骆柒一见到纪玖这副模样,焦急地喊道:“纪玖,你没事吧?” “我没事。”纪玖很想装出大无畏的模样,无奈这段时间又是挨饿又是被吊挂,早已折腾掉了半条命,说出来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看上去十分令人担忧。 骆柒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希扬先一步拦下了。 陈希扬望着那人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潜入我们当中的目的是什么?” 那人哼笑了一声,用同样经过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回答道:“我们只是寻常的古董商人,但是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为了多赚点钱,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想从你们这里分一杯羹罢了。” “你们的目的是得到我们手中的宝物?” “没错,”那人答得爽快,“愿意割爱么?” “你说呢。” “看样子是不太愿意了。”那人啧啧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遗憾。 陈希扬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有些想不通了。之前马弈攸一直隐忍不发地潜伏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又突然不惜暴露身份动手了呢?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还在寻找第四件宝物麒麟珏。难道不是应该等我们拿到麒麟珏以后再动手,比较划算吗?”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三) “从理论上来说,的确是等你们集齐四样宝物再动手比较划算。”那人道,“但若是仔细想想,到了那个时候,还有我们动手的余地吗?首先你们双方会不会因此而反目就已经很难说了吧?” 陈希扬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你们双方”,是只以苏泽为代表的一方,和以杨臣修为代表的一方,两个团队的暂时性合作关系并不那么牢固,随时存在破裂的可能,这一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所以呢,如果你们真的拿到了三样宝物,打算自己去寻找第四样吗?”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选择。”对方丝毫不否认这样的计划。 “你们倒是很有自信,看来背景不俗啊,应该不仅仅是普通的古董商人这么简单吧?” 对方只是哼笑了一下,转了话题道:“不实际的话题多说无益,不如我们先把人质给交换了吧。” 陈希扬却依然不为所动:“说到人质,我倒是很奇怪你们的逻辑思维。照理说,你们既然抓到了我们这一边的两个人,用他们的性命安全来逼迫我们交出宝物,岂不是更简单方便?” “难道你们会答应这样的勒索?” “当然不可能。” 对方摊了摊手:“我们也是有脑子的人,既然这是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也不可能贸然提出如此幼稚的要求。” “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对于你们而言,真的是毫无收获的行为,这倒是让我越发难以理解了。” 那人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有所误会了。这一次的人质交换,我们只打算一对一地交换,也就是说,用我们这边的其中一个人质,跟你们交换马弈攸。至于剩下的那一个,得等你们拿麒麟珏来交换才行。” 陈希扬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只需要麒麟珏吗?” “一条人命抵一样宝物,这在大家看来,还是属于比较合理的价位吧。” “那为什么偏偏是麒麟珏呢?” “这个……请恕我无可奉告了。”那人说着,蹲下身来,手中亮出了一把匕首,在帮着纪玖和李思考两人的绳索只见来回比划着,喃喃自语道,“先交换哪一个人质比较好呢?” 李思考大义凛然地道:“先把我师傅给放了。” 此时骆柒也说道:“先把纪玖给放了。” “哦?”那人看了看纪玖,“你们说的是这个小白脸吗?” 纪玖仰起脸想冲那人吐唾沫,可惜没能成功,他恨恨道:“要放两个一起放,别在这里故弄玄虚。” “啧啧,脾气真是火爆呢。”那人摇了摇头,“看来大家比较紧张的人是你啊,那就……”他故意顿了顿,“那就先把另一个放了吧。” 他说着便去解李思考的绳索。 “你……!”骆柒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思考对着那人破口大骂:“他妈的你是聋子吗,不是让你先放了我师傅吗?!” 纪玖忙道:“李思考,你先跟他们回去。” 李思考委屈地看着纪玖:“可是小师傅……” “我是你师傅,你得听我的。”纪玖难得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就把我们以前积攒的那些古董都卖掉,找个小城市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小师傅……”李思考眼圈都红了,“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啊?” 纪玖暴躁了:“尼玛老子还没死呢,什么叫交代遗言?” 李思考瘪着嘴巴低下头去。 纪玖又问了一遍:“我刚才嘱咐你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李思考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此时那人已经解开了绳索,押着李思考往陈希扬他们一行人的方向走去。 骆柒一脸焦急地看着仍被吊挂着的纪玖,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来救纪玖的,现在纪玖没能救回来,光交换个李思考有什么用?看着那蒙面人带着李思考逐渐走近,他心里盘算着能不能一击制服他们,然后把纪玖也给救下来。 他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嘭”的一声,原本绑着李思考的位置突然被炸去了一个角。 众人被吓了一跳,只见那人得意洋洋地道:“我奉劝你们一句,最好不要妄想出尔反尔地搞偷袭,否则我动动手指,就能把剩下的那一个炸得粉碎。” “你你你……”骆柒脸色顿时变得刷白,结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刚才如果他早一步动手的话,恐怕纪玖的脑袋就被炸没了。 蒙面人的这一枚炸弹果然震慑威力无限,饶是骆柒打算偷袭、莫传延打算正面交锋的计划也只能胎死腹中,只能心中暗骂这家伙实在是太卑鄙了。 倒是陈希扬显得比较镇定,待双方人质交换完成之后,他对众人道:“我们先回去。” “就……就这样放任纪玖不管了吗?”骆柒依然不甘心。 “你有办法救他?” “……”骆柒没了言语。 “那就等以后拿到了麒麟珏再来换吧。”陈希扬说得一派轻松。 “你真打算把麒麟珏给他们?”骆柒震惊了,“杨臣修和符宁止会同意么?” “我不就是随便说说么。”陈希扬耸了耸肩。 骆柒内牛了:“陈希扬,纪玖还在他们手中呢,你不能不把他当回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陈希扬扶额,“我这不是缓兵之计嘛,你别在这儿哭,太丢人了。” 骆柒只好乖乖把眼泪抹去,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纪玖一眼:“纪玖,你要好好保重,我们下次再来救你。” “好。”纪玖看着骆柒,也有些哽咽了。 骆柒又狠狠瞪了马弈攸和他同伴一眼:“你们两个,不准再饿着他,如果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他“我”了半天,突然发现一己之力实在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莫传延适时地接了一句:“打爆你们的脑袋。” “对,打爆你们的脑袋!”骆柒像是得到了强力的支援,态度果决地强调了一遍,然后真的在思考凭着莫传延的枪法,跟对方硬拼的话究竟有多少胜算。 四人往回走的途中,陈希扬提醒李思考:“检查一下你自己,身上有没有被放了什么跟踪器。” 李思考一怔,随即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上衣口袋的角落里摸到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跟踪器。 “太卑鄙了!”李思考瞪着手中的跟踪器,恨不得把它捏爆。 “同样的伎俩,居然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真为他们的智商捉急。”骆柒狠狠吐槽。 莫传延回头看了看身后远处渐渐出现的一行自驾车队,建议道:“也许我们可以反跟踪利用一下。” “嗯?”李思考莫名。 莫传延嚼了一片口香糖,然后从李思考手中接过跟踪器,拿在手中把玩着。 当那一组自驾车队从他们身旁开过时,莫传延吐出口香糖,将跟踪器包裹在糖胶内,然后随手一抛,口香糖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便稳稳落在了其中一辆山地车的车后盖上。 众人目送那一队车缓缓远离。 然后骆柒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是想给他们误导方向?” “真厉害。”李思考冲莫传延竖起了大拇指。 回到帐篷所在地,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苏泽见换回来的人质中只有李思考一个,便预感到事情进行得不顺利,问道:“纪玖呢,没能救回来吗?” 陈希扬于是将双方交涉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他们想要麒麟珏?”符宁止皱起了眉。 “这个要求有些奇怪啊,”苏泽摸着下巴道,“如果只是想要拿宝物卖钱的话,这四样宝物中,随便出手哪一样,都能卖个很不错的价钱了,为什么偏偏是麒麟珏呢?” 骆柒点头道:“之前马弈攸偷东西那次,明明是冲着海龙珠去的,只不过因为苏泽事先将海龙珠带在了身边,所以他没能得手。这么看来的话,明明是海龙珠也没关系的嘛,不一定非要麒麟珏啊。” 莫传延接着道:“而且这一次他们企图劫走大长老,会不会是为了让大长老给他们带路,好比我们先一步找到麒麟珏?” “把这几条线索联系起来分析,反而让人觉得他们的思维方式非常缺乏逻辑。”陈希扬总结点评。 李思考弱弱插了一句:“我……我曾经听到他们在讨论宝物取舍的问题……” 众人都向他望了过来:“什么?” “之前我和纪玖被他们关着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内部有发生过一次争执。”李思考回忆着道,“当时马弈攸的意见是,直接用人质换宝物,能换几个算几个。但是那个蒙面人不同意,他提出应该先劫走那只鬼,等先一步取到麒麟珏后,再用人质换取其它宝物,能换多少算多少。后来他们又制定了一套备用方案,万一这个计划执行失败,就用人质交换麒麟珏。” “为什么必须是麒麟珏?”苏泽纳闷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李思考道,“可能是在他们看起来,麒麟珏更有价值吧?” 李思考所透露的这点信息,虽然对于他们解开谜题没有太大的帮助,但好歹确证了一个问题对方的野心的确很大,他们想过要独吞所有的宝物,但又非常现实,在意识到情况没有他们预期的那么乐观之后,他们很快退而求其次,反正怎么都不会亏就是了。 “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陈希扬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 “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吧,”苏泽看了看时间道,“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我们得赶快动身,否则天一亮,那只鬼又没法行动了。” 经他这一提醒,众人立即收拾装备出发,让大长老给他们带路。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四) 这一次的行动,他们原本是不方便带上李思考的,因为李思考没有开鬼眼,如果遇到了什么危险,还得费神照顾这家伙,实在是很不方便。 但是有了前车之鉴之后,他们也不敢随便让李思考一个人落单了,再怎么不方便,也只能带着他一起行动,一路上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万一遇到危险,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跑。对此,李思考自然是满口答应。 他们步行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发现周边的景物越发荒凉,连原本随处可见的土丘也逐渐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阵阵湿寒之气,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 骆柒感觉全身不舒服,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百鬼穴。”大长老道,“鬼首坐镇,百鬼聚集的地方。” “鬼首?”苏泽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问道,“鬼首是什么意思?”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鬼首是在大曜帝国灭亡之后出现的魔物,他的能力深不可测,不但操控着这里所有鬼灵、邪灵的命脉,还将我们垩白族的重要神物麒麟珏据为己有。如今他已经是这暗世界的最高统治者了,所有暗界子民都必须对他俯首称臣。” 陈希扬心下恍然,难怪这一带会出现如此众多没有进入轮回的游魂,原来是有暗中的统治者在控制它们,让它们脱离出了六道轮回之外。 骆柒却在听到“麒麟珏”的时候,显得有些吃惊,他记得上次杨臣修在闲聊的时候曾经提到,他向这些长老们询问麒麟珏的下落,但是长老们都说不知道在哪里。现在怎么又说在鬼首的手中了? 大长老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了一下道:“上一次我们是有意隐瞒领主的。一则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如果直接告诉他麒麟珏的下落,只怕他会贸然前去抢夺,到时候只能是以卵击石的下场;二则,事情毕竟过去了一万年,领主也早已不是当初带领着我们抵抗大曜军队的领主了,这一次他寻找麒麟珏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还无法确定,所以更应该谨慎对待。” 陈希扬侧头看着大长老:“那么现在怎么又这么合作地透露信息了?” “因为比起那个人,我更愿意相信你们,毕竟你们是领主的朋友,而那个人,窥觑着麒麟珏,绝对是不怀好意。” 大长老口中的“那个人”,便是当初企图劫走他的马弈攸了。 陈希扬试探着问:“你似乎挺了解那个人的?” “算不上了解,只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气息,让人总是产生不好的预感。”大长老道,“是属于敌人的气息。” 符宁止皱了皱眉,他的嗅觉在遇到陈希扬之后,只能再度封闭,所以大长老所说的那种气息,他也应该能感受到。 此时大长老将目光落在符宁止身上,神色复杂地道:“你的身上明明有黑麒麟的气息,但是我们通过驭兽族的特殊音波却无法与你取得共鸣,这说明你已经不再是纯粹的黑麒麟了,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符宁止沉默了一下,道:“这也是我想要寻找的答案。” 大长老又道:“我们可以看出来,你与我们领主之间维系着非常坚韧的契约之绊,希望你能真心对待我们的领主,而不是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 符宁止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冷哼一声道:“这应该是我奉送给你的话才对。” 大长老突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众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好也跟着停下脚步看着大长老,然后就见大长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什么情况?”骆柒问道。 “他们……已经不再信任我了。”大长老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打击,精神显得十分委顿。 “他们?你的同党们?”苏泽问。 “他们已经感应到我们的到来,所以提前用密语联系了我。”大长老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符宁止,显然又是因为对符宁止的强烈感应造成的,“他们说,我被你们抓取了这么久,难保不会叛变,所以他们不打算再信任我了,也不会欢迎我们进入百鬼穴。” “怎么可以这样?!”骆柒发出了抗议。 其他几人却没有说话,其实换位思考一下,他的同伴们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长老指了指前方:“百鬼穴的入口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你们自己去吧,我就不方便再带着你们了,否则他们第一个干掉的,肯定就是我了。” 陈希扬多长了一个心眼,问道:“进入百鬼穴之后需要注意什么?” “咳……”大长老明显不太愿意说,但迫于陈希扬的威慑力,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百鬼穴中有很多道关卡,由鬼首派亲信镇守把关,你们若要进入,恐怕要先制服那些镇守者。” 陈希扬问道:“那些镇守者有哪些特点?”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因为畏惧鬼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尽量不会回到百鬼穴寻求庇护。而百鬼穴各地的镇守者又时常发生变动,所以我还真不好说。” 众人听了之后,心下都是一沉,这阵仗,听着就让人全身发寒啊。 陈希扬道:“大家都拿出气势来,一个百鬼穴而已,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就当是进副本打BOSS好了。” “进副本打BOSS……”众人一瞬间都有神了。 此时风向突然变了,有低沉的吞吐声从上风处传送而来。众人茫然四顾,刚想询问,发现大长老不知何时早已闪得没了踪影。 “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我们这边靠近……”李思考慌张了起来。 周围风沙渐大,将四周的景物都遮蔽得模糊了起来,所以众人虽然也和李思考一样有相同的感觉,却搞不清究竟是什么状况。 “在那里!”苏泽突然指着西北方叫道,“你们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通体绿色的怪兽蹲伏在距离他们一百多米远的地方,令人奇怪的是,那只怪兽明明看上去没有在动,却让人明显地感觉到双方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 渐渐的,他们又看清楚了,那只怪兽背靠着一座十几米高的石窟,随着怪兽的渐渐靠近,那石窟也在渐渐靠近,仿佛会移动的城堡。 “这也……太诡异了吧……”众人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不对,并不是那怪兽和石窟在移动,而是我们自己……”陈希扬看向自己的脚下,他们所踩着的这块地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对方靠近。 这一发现让众人大惊失色,如此诡异的地块,究竟是怎么回事? 双方的距离很快缩减到五十几米远,怪兽的模样也渐渐清晰了起来。这只怪兽本身的体肤是赤红色的,但因为头上和下巴上的绿色须发过于浓密,导致它远远看上去就像套了一件绿色外套。 它的身体像巨大的虎类,头部比身体还要大两倍,头上层层叠叠地长了九个脑袋,堆成了金字塔的形状,每个脑袋上都有两只眼珠、一个鼻子,却没有耳朵和嘴巴。 不,确切地说,它的耳朵长在整个头部的两侧,十分硕大的两片招风耳,而它的嘴巴,则开裂在头部的下方,一双耳朵、一张嘴,是九个脑袋共享的。 这只怪兽蹲伏在石窟的正前方,挡住了石窟的洞口。它的表情十分肃穆,睁大了九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瞪视着四周,当看见一行人在逐渐向它靠近时,它直立起身体,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些人。 “突然被九双眼睛一齐瞪着,真有点毛骨悚然啊……”苏泽喃喃自语。 “这是……开明兽?”陈希扬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确定。 “开明兽?那是什么东西?”李思考问道。 “居然是开明兽吗?”苏泽似乎想起了什么,“传说中为西王母守护昆仑山的神兽,因为巨大的昆仑山一共有九道入口,所以它长了九个脑袋、九双眼睛,牢牢地盯住每一个经过昆仑山的行人,提防外来者侵袭。” 骆柒好奇道:“既然是昆仑山的守护神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自从西王母西仙去之后,这开明兽就流落街头,居无定所,最后被百鬼穴的鬼首捡回去当看门的了?”苏泽猜测。 “我说,”莫传延不得不出声打断他们的发散性思维,“开明兽已经朝我们这边瞪了很久了,我们好歹给个反应,是进还是退?” “先不要冒进,”陈希扬道,“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大家伙究竟是神格还是魔格,先试探一下再说。” 骆柒问道:“神格会怎么样,魔格又会怎么样?” “如果它还保持着神格,这说明双方还有和平对话的可能性,但如果它已经堕入魔道,彻底臣服于鬼首了,那我们就只能硬拼了。” 符宁止向来是行动派的,它不管对方是神是魔,只是催促道:“要如何试探?” “我来试试使用祭灵语。”陈希扬道,“如果它还是神格,就能听懂我的祭灵语;如果它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了,说明它已经堕入了魔道,这个时候大家千万要小心防备,免得被它攻击到。” 众人点了点头,非常有默契地往后退去,给陈希扬留出足够的位置施术。 莫传延一边掏出手枪,一边嘱咐道:“骆柒,站到我身后去。” “哦。”骆柒下意识地乖乖站了过去。随即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明明是前世月刹和雪烙在镇子上隐姓埋名时的相处模式,现在的他,没必要这么听话吧? 不好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上脑海,把他的心情搅得乱七八糟。 这一瞬间他很有股冲动,想逃得离莫传延远远的,但理智很快将他拉回了现实现在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他原本就是所有人中比较没用的那一个,眼下就暂且忍忍吧,别帮忙不成还给添乱。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五) 陈希扬双手执印,双唇无声开阖,默默吟唱祭灵咒语。 渐渐的,开明兽有了反应,九个脑袋上,眼眶开始不同程度地收缩,鼻子也在扭曲,下方的大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吐出粗短的低吼声,情绪变得越来越烦躁。 众人看到它这样的反应,不约而同地叹息了一声:“它入了魔道。” “退!”陈希扬突然出声提醒,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明兽一跃而起,朝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六人纷纷后退,陈希扬快速变换咒诀,右手扬起时,便有一道防御结界从天而降,将身后几人都纳入了保护范畴。 莫传延护着骆柒退出十几步,同时手中枪声不断,每射出一颗子弹,都十分精准地射中了开明兽的其中一只眼睛。 骆柒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这开明兽一共有十八只眼睛,难不成莫传延真有本事用十八发子弹把开明兽变成眼盲兽? 但是这个猜想并没有成真,莫传延一连串的射击,只来得及打瞎开明兽半边头部的眼睛,开明兽也不傻,在受到一连串的远程攻击之后,它很快变换了进攻的方向,同时眼睛受伤的痛楚让它变得更加暴躁,攻击虽然有些杂乱,但比之前更为强势。 陈希扬闪到开明兽眼睛瞎掉的那个方位,一边退一边布下咒术陷阱,此时莫传延也在改变射击方向,用子弹把开明兽向陈希扬所在的那个方向逼过去。 开明兽注意到陈希扬的存在之后,立即朝他一个纵跃扑了过来,陈希扬突然加速后跳,险险避开了开明兽的爪锋。 众人虽然相信陈希扬有自保的能力,但在见到这惊险的一幕时,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开明兽一击不中,落地之后便欲再度出击,不料此时动作突然变缓,只见一道道金色光芒自地底流窜而上,缠绕在它的周身,像柔韧的藤蔓一般纠缠住它的四肢,让它无法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 众人见陈希扬布下的陷阱发挥了作用,精神都为之一振。此时符宁止召唤幻兽麒麟从开明兽正面冲了上去,幻兽的体积急速放大,呈数倍悬浮于符宁止上方,在符宁止疾挥出拳的瞬间,幻兽麒麟也猛地一爪挠了上去,在开明兽另一半的头部抓出几道鲜红的血印。 开明兽在遭遇这远、中、近三段袭击之后,大部分眼睛已经报废,原本愤怒的嘶吼已经完全变成了凄惨的哀号。之前的气势全都不见,它开始在阵网中费力地挣扎,企图脱困逃走。 陈希扬却不给它喘息的机会,口总咒语不停,催动着祭灵咒引它渡化。 眼看着开明兽在咒语的折磨中失去斗志,渐渐没了声息,忽听石窟内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造成这次“地震”的罪魁祸首,只见一只比开明兽更加高大的人形巨兽奔出石窟。 这只巨兽全身无毛,皮肤呈青黑色,长着一脸鬼面獠牙不说,下颚的凿齿竟有三尺多长,在黑夜中发出森然的银光。 怪兽的双臂长而粗壮,下垂的时候可以触到自己的小腿,它一只手握着铁锤,另一只手握着长矛,杀气腾腾地朝开明兽这边冲了过来。 原本围在开明兽周身的几个人立即四处散开。只见怪兽跑到开明兽附近,一锤子抡在地上,直接将陈希扬的阵网砸得粉碎。 “我的天……”苏泽只来得及感慨这么半句,便被陈希扬拉扯着往后退去。 “是凿齿。”陈希扬道。 “什么?” “大力士凿齿,会吃人的。” 原来这怪兽的名字就叫“凿齿”,真是兽如其名啊。苏泽又看了一眼那两颗长如弯刀般的银色凿齿,打了个寒颤。 此时已经脱困的开明兽得到了凿齿这个强力的援军,立即气势大振,两个一起朝众人反扑而来。 莫传延又是几颗子弹射出,打在凿齿的皮肤上,居然被悉数弹开,发出一连串“叮叮”的清脆撞击声。 “好硬的皮!”骆柒咋舌。 “可惜了我的血。”莫传延叹息了一声,他的血液虽然能对邪魔有抵制作用,但是遇到这种刀枪不入的家伙,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大家快闪!”陈希扬大声道,“这家伙的铁锤能破开我的阵网咒术,一般的攻击对它毫无作用,是个非常难缠的家伙,大家不要跟它对着干,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经他这一提醒,众人也不敢恋战,纷纷掉头就跑。陈希扬、苏泽和李思考往一个方向跑去,而莫传延、骆柒和符宁止则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两只巨兽也是有智慧的,开明兽十分痛恨毁了它这么多眼睛的莫传延和符宁止,誓要报仇雪恨,于是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们的方向奔去。 凿齿则似乎对陈希扬很感兴趣,一直追着他不放,连带着苏泽和李思考也成了他追击的目标。 这凿齿长得十分魁梧,一步跨出能抵普通人的好几步,苏泽和李思考明显拼不过它的速度,而陈希扬要照顾到这两人,自然也不能加速奔跑。 眼看着凿齿就要追上来了,陈希扬无奈地道:“你们两个别跟着我了,改方向吧,它应该不会分心去追你们的。” “不行,”李思考非常有义气地道,“要死大家一起死,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跑的!” “我才没想过要跟你们一起死好吗?”陈希扬无情地打击他,“被你们两个拖累着,不死也得死了。” 苏泽知道陈希扬说的是实话,于是说了一声:“你自己小心。”便果断抓着李思考拐了方向继续跑。 凿齿果然没有分心去追那两人,依然坚持不懈地跟着陈希扬。 陈希扬回头见与苏泽和李思考拉开了距离,于是放心大胆地加快了速度。 “难懂就这样放任陈希扬不管了吗?”李思考望着远去的一大一小的背影,显得十分担忧。 “目前我们帮不上忙,就只能尽量不要给他拖后腿了。”苏泽低低道。其实比起李思考,他心里更担心陈希扬的安危,但自己帮不上忙也是事实。 此时此刻,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干脆丢掉自尊去求风音出来帮忙算了。但是这样的求助,陈希扬会不会甘心接受呢,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吧?他内心无限纠结。 陈希扬跑了一段距离之后,确认再也看不见苏泽和李思考的踪影,便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甩手,一道金色弧线抛了出去。 凿齿一时没刹住脚步,眼睁睁看着那道弧线绕着自己周身转了一圈之后,又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飞回主人那里去了。 凿齿怔了一下,脚步也下意识地慢了下来。虽然那道弧线并未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心中的顾忌却并未减少。 果然,那道弧线在距离陈希扬还有几步的距离时突然又一百八十度转弯,冲着凿齿飞了过去。 这一回凿齿有了心理准备,举起锤子便朝那弧线迎了上去。但是锤子对弧线,原本就有些不伦不类,那弧线又格外灵活,轻松避开了锤子的直击面,绕着凿齿的周身又转了一圈。 凿齿被它搞得有些懵了,眼看那弧线在自己附近一圈又一圈地绕,它不论是击出锤子还是长矛,都没法与那弧线正面交锋,也不知这弧线绕着自己转是什么用意。 渐渐的,凿齿失去了耐心,同时也醒悟过来,自己在这里与这金色的小东西纠缠什么呢,追上前面的那个人才是正经。 于是它再次拔腿欲追,不料刚一抬脚,周身顿时金光大盛,所有被弧线绕过的轨迹全都显出了金色的光芒,而这种光芒交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阵墙,将凿齿团团围在其中。 凿齿这才明白自己着了道,顿时勃然大怒,手中巨大的铁锤高高举起,便要往阵眼的位置重重锤下去。 不料它一只手刚抬起,便有无数飞旋的弧线密密匝匝地缠绕上它的臂膀,这些弧线柔软却坚韧,虽无法对它那铜墙铁壁般的皮肤造成一丁点伤害,却也能让它不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而它手中那只铁锤便一直保持着高举的状态,怎么也无法落下来了。 凿齿发出愤怒的吼声,他终于明白陈希扬设下这个阵墙的用意了。但是它岂是轻易服输的性格,既然手中的铁锤无法发挥威力,那便换另一只手里的长矛。只见它大喝一声,用力将手中的的长矛向阵墙刺去。 没想到当长矛刺向阵墙时,阵墙的形态便立即发生了变化,像是柔软而弹性无限的橡皮糖一般,绕着毛尖突了出去,但就是不会被刺穿,当凿齿收回长矛时,阵墙又很快恢复原状。 如此重复了几次均告失败之后,凿齿被气得原地跺脚,吼声震天,却又实在拿这阵墙毫无办法。 此时苏泽和李思考又远远绕了回来,见陈希扬居然一个人就制服了这只巨兽,不由鼓掌喝彩助威。 李思考兴奋地道:“不如一鼓作气把它杀掉吧。” “怎么杀?”陈希扬问,“用刀,还是用枪?” “这个……”李思考被难住了。 “渡化呢?”苏泽提议。 “它连我的祭灵阵都能砸碎,可见它的体质对祭灵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陈希扬摊了摊手道,“要把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大家伙送去轮回,不但耗元神,还耗时间。” “那怎么办呢,”苏泽犯了愁,“就这样把他困在这里不管吗?” “我这金丝阵墙的效力能持续六个小时。”陈希扬道,“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希望能在六个小时之内完成任务出来。”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六) 在困住凿齿之后,苏泽才发现另外三个人不知去了哪里。 他们四处看了看,没见着那三人的踪影,苏泽下意识掏出手机,但在看到手机屏幕的信号显示时,他又只能无奈地把手机放了回去。 现代科技每每在遇到怪力乱神的关键时刻,总是那么的不给力。 陈希扬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机信号,看到同样的问题之后,当机立断:“他们那边有莫传延和符宁止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时间有限,我们先走。” 苏泽和李思考点了点头,跟着陈希扬朝石窟洞口的方向奔去。 却说此时的莫传延、骆柒和符宁止三人,却是先一步解决掉了开明兽,比苏泽他们更早进入了石窟。 因为没有与陈希扬同行,符宁止果断解除了自己嗅觉的封印,没有嗅觉的世界,实在让他很缺乏安全感。 但进入石窟之后不久,他们便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是走左边还是右边,三人犹豫不定。 最后还是骆柒提议道:“干脆投硬币决定吧,正面就往左,反面就往右。” 符宁止和莫传延互相看了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骆柒掏出硬币往上抛去,当落在地上时,反面朝上。 “那就往右走。”骆柒给大家指明了方向。 右边是一段幽暗漫长的隧道,根据脚下地面坡度的变化,他们推测这应该是通往地下的隧道。 他们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提高警惕,随时提防着有什么东西袭击他们。但是走了五六分钟之后,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此时骆柒轻轻“咦”了一声,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脚边的一只兔子:“这里居然会有兔子?” 莫传延和符宁止转过头去,也都看见了这只兔子。 这是一只有着粉红毛色的小兔子,全身不过巴掌大小,绕着骆柒的一只脚来回转圈,模样十分可爱。 骆柒起了逗弄的心思,便要俯下身去,却被莫传延一把拽住,提醒道:“小心有毒。” “兔子也能有毒?”骆柒不信。 莫传延其实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可靠的理论依据。但他还是坚持道:“进了这鬼地方,多点防备心总归没什么坏处。” 符宁止盯着那兔子道:“对,搞不好这是只魔化了的兔子。” “……”骆柒被他们两个疑神疑鬼的模样搞得很无语,但既然这两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太任性,于是生生忍下好奇心,颇有些遗憾地看了那兔子一眼,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走了片刻之后,他发现那只兔子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宠物,让人看了感觉实在可怜。 骆柒同情心泛滥,差一点就要伸手去把它抱起来了,但一抬头,便看见莫传延无声警告的眼神,他重重叹了口气,只好强迫自己不去看自己的脚边。 那只兔子在骆柒脚边跟了半晌,没能得到应有的关注,又小跑着去了符宁止的脚边。但符宁止明显没有太多过剩的同情心,步子迈得干脆利落,好几次差点踩到兔子身上,看得骆柒心惊肉跳。 那兔子也算是相当机灵,当发现符宁止压根就当它不存在时,它也果断放弃了对符宁止的跟随,转而跑去了莫传延脚边。 骆柒心里开始有点不是滋味了,搞半天原来这是只水性杨花的兔子,殷勤讨好得不到回报,它就会转移目标,盯上新的讨好对象。 随即骆柒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那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怎么就想到这么多有的没的上去了? “等一下!”走在最前面的符宁止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其余两人立即全身戒备起来。 “有火的气味。”符宁止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开始环视四周。 此时,有“嘎达嘎达”的声音从隧道的另一头缓缓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缓缓辗过。 三人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缓缓后退。 “嘎达嘎达”的声音越来越近,同时还伴随着婴儿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有孩子?”三人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自从进了石窟之后,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不是可爱的兔子就是哭泣的婴儿,以至于他们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主题公园。 但是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情吐槽了,因为他们已经渐渐能看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了。 这是一条五米多长的巨蛇,蛇的上半身长了九个脑袋,随着脑袋的左右晃动,不时有火红的信子吐出来又收回去。而“嘎达”声便是它下腹坚硬的鳞片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是、是九婴!”骆柒的声音明显开始哆嗦。 九婴是上古时期能自由召唤水与火的怪兽,叫声如婴儿啼哭,却喜以人为食,性情十分凶残。并且这怪物的生命力之顽强,与传说中的九尾狐有得一拼,九尾狐是一条尾巴一条命,九婴则是一只脑袋一条命。 但是九婴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虽然朝着三人迎面爬了过来,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异样反应,仿佛对他们的存在视若无睹。 “九婴的视力不太好。”骆柒低声道,“可能现在还没发现我们。”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符宁止问道,“进,还是退?” 莫传延盯着那怪物没有说话,脑子里一直在转着各种方案。 隧道这么长,且一路进来根本没再看见什么分叉口,要退的话就得一直退回原点了,并且这样退也不是办法,他们会一直处于非常被动的局面。 但是如果不退的话,势必会和九婴发生正面冲突。好在现在九婴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们,他在想,是否可以从九婴的身旁绕过去。 他左右看了看,立即又否决了这个方案。这隧道就这么点宽,要想在完全不惊扰九婴的前提下绕过它身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对方又九个脑袋,每个脑袋伸缩自如,这隧道中三百六十度都在它的攻击范围内。 “还是……退吧。”莫传延叹了口气。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他还可以抱着侥幸心理搏一搏。但是现在身边还跟着骆柒,他冒不起这个险。 既然莫传延说退,那想必是没有进的希望了。三人虽然十分不甘愿,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骆柒心中还记挂着那只小兔子,于是一边退一边低头去寻找兔子的踪影,却发现那只兔子居然不怕死地兀自继续往前窜。 “小兔子,回来!”骆柒忍不住低声惊呼。 但是那只兔子却充耳未闻,粉红色毛茸茸的小身体还在一个劲往前拱。 “骆柒,别过去”莫传延想出口阻止,但是骆柒已经转身折了回去,快步追上那只兔子,一把将它捞入怀中。 骆柒的脚步声终于惊动了九婴,那九颗脑袋立即朝同一个方向探了过来,同时身体开始加速前行。 骆柒抱着兔子拼命后退,却依然快不过九婴的速度,眼看着九婴其中一只脑袋已经吐着红信逼到了眼前,骆柒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忽听耳边发出一声枪响,莫传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率先发起了攻击。 九婴的那颗脑袋顿时被子弹射穿,脑浆迸裂的同时,剩下的八颗脑袋同时瞪向莫传延,目眦欲裂,叫声凄厉。 此时莫传延已经接应上了骆柒,一手护着骆柒闪避九婴的攻击,一手“砰砰砰”接连开了几枪,逼得九婴一时间也不敢太过冒进。 然而被激怒的九婴并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它的听觉十分灵敏,在与莫传延交锋了片刻之后,很快便学会了通过听声辩位来闪避子弹,八颗脑袋灵活地左右摇晃,愣是没有再让莫传延占到半点便宜。 同一时刻,符宁止召唤着麒麟幻兽如疾风般迎面袭去,九婴的八双眼瞳骤然收缩,无数条长长的脖颈猛然向后弓起,蓄力发起最强劲的攻击。 “符宁止,当……”骆柒在一旁看得真切,正想提醒符宁止,话未说完,忽听一阵尖锐而绵长的嘶吼声在耳畔轰然炸响,震得人耳鼓发疼,全身被激出一片片的寒毛。 在场的三人都不堪忍受这噪音般的折磨,下意识想捂住耳朵。 骆柒也想捂耳朵,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手中还抱着一只兔子,双手没能抬起来,只能闭上眼睛缩起脖子,双臂紧紧收拢。 “咳咳……”嘶吼声突然草草收了场,听起来更像是被勒紧了脖子的咳嗽声,而这声音,好像来自 骆柒睁开眼睛仔细一瞧,发现声音的主人居然就在自己怀中,噪音之所以突然中断,是因为它被骆柒无意间勒住了身体,勒得它喘不过气来。 “兔子居然能发出这么恐怖的声音?”骆柒盯着怀中的兔子,满脸震惊。 更令他们震惊的是,对面的九婴在听见兔子发出的噪音之后,竟露出怯意,迟疑着往后退了几米,迟迟不敢再逼上来。 骆柒像是得了宝贝一般,逗弄着怀中的兔子道:“你的声音貌似很厉害啊,来来,再叫一次。” 于是兔子再度张来三瓣唇,发出刺耳的吼叫声。这一次,因为没有骆柒的打扰,它的声音连绵不绝,无休无止。 九婴原本就听觉非常敏锐,在如此强大的噪音攻击下,终于承受不住,掉头仓皇而逃。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七) 莫传延和符宁止也被这声音折磨得面如土色,眼见九婴离去,忙让兔子住口。 骆柒虽然也很难受,但相比之下,他更满意兔子的表现,待九婴逃得不见踪影之后,便拍了拍兔子的脑袋道:“可以了,可以了。” 那兔子果然乖乖噤了声,然后眯起眼睛一个劲往骆柒怀里钻,像是在跟自己的主人撒娇。 “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单凭叫声就能把九婴逼退,实在是太厉害了。”骆柒抱着兔子爱不释手,“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你粉粉好不好?” 莫传延见骆柒一副要将其收为宠物的架势,忙阻止道:“骆柒,你不能再抱着它了,快放下!” “为什么?”骆柒感到不满。 “这不是兔子,”莫传延道,“只是模样长得像兔子而已,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吼’。” 吼,传说中的一种异兽,体型娇小,两耳尖长,外形酷似兔子,但吼叫声十分恐怖,许多形体巨大的野兽都对它避之不及。此外,吼的尿液具有极强的酸性,皮肤一旦沾上它的尿液,立即会被腐蚀掉。 骆柒出身盗门,虽然不曾见过吼,但至少有所耳闻。此时经莫传延提醒,立即将它与传说中的那段描述对上了号,不敢再乱接近这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地上。 吼似乎察觉到了骆柒对它态度的变化,睁着一双红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骆柒瞧,模样十分可怜。 “刚才,谢谢你哦。”骆柒安抚性地摸了摸它的皮毛,“你救了我们三个人,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但是我不能再抱着你了,万一你尿裤子了,遭殃的就是我的手了,这一点你能理解的吧?” 符宁止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骆柒那唧唧歪歪的婆妈性格让他实在不敢恭维。 吼似乎听懂了骆柒的话,俯下脑袋用嘴巴轻轻碰了碰骆柒的鞋子,然后掉头往前跑去,跑出数步,又回头看了看他。 “这是……让我们跟着你走的意思吗?”骆柒猜测着,向前跟了几步,吼果然便迈开小短腿继续往前跑。 符宁止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始终不相信,石窟中的异兽居然会给他们提供帮助,虽然这只异兽外貌上的确长得人畜无害。 “跟过去看看吧。”莫传延拍了拍符宁止的肩膀,“这只吼帮我们吓退了九婴是事实,我们就姑且相信它一次,但是也不能全无防备,一旦发现它有什么不良企图,我们立即做好反击的准备。” 符宁止没有再说什么,和莫传延一起跟在骆柒身后,继续在幽暗的隧道中摸索着向前走去。 片刻之后,吼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了。 骆柒怔了一下,快步追上去查看,发现在隧道的一侧有一条细微的裂缝,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莫传延快步跟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发现当手触及那道裂缝时,竟就这样穿了过去,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半个胳膊。 “这里有玄机。”莫传延道,“有可能是个岔口,但是被施了障眼法,轻易不会被发现。” 但正因为是障眼法,结界的另一端究竟是什么,他心里没有底,总不能就这样贸贸然地穿过去。 正当莫传延犹豫的瞬间,符宁止已经先一步穿过了结界。 “喂”莫传延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只能和骆柒紧跟着穿了过去。 结界之外,是一条逐渐开阔起来的通道,通道的尽头,连着一个幽闭的密室,密室中央放置着一只四方形的铁笼子,笼子里囚禁着的不是怪兽,而是一名少年。 骆柒原本还惦记着吼,四处寻找吼的踪迹,但当望见那名少年之后,他瞬间将寻找吼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这是一个用任何赞誉之词都无法形容其万分之一美貌的少年,但偏偏这样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丽少年,却被如此不人道地剥光了衣服,用铁链栓住身体,囚禁在这冰冷幽暗的密室之中。 笼子里的少年原本抱膝蜷缩在笼子内,当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来人,紧紧是如此细微的动作,也能引得拴在他脖颈与四肢上的铁链则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莫传延等人在看清楚笼中少年的模样之后,都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倒是那名少年率先开了口:“你们……是来救我的么?” 他声如天籁,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但是在场三人,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一则是他们尚未从少年的美貌带给他们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二则,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进入了什么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是为了救这名少年而来? 少年见他们迟迟没有出声,原本希翼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去。 此时吼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凑到铁笼子旁边,将小脑袋探了进去。 少年伸手轻轻抚摸吼的绒毛,低声道:“小调皮,又是你将这些人带过来的吧?都说过多少次了,没有人能够救得了我,这些人即便进来了,也不过是枉丢性命罢了。” 少年对吼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在场三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骆柒终于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向前走了两步,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少年抬头看向它,神色平和地道:“我的名字叫蜃,是被我的主人关起来的,我的主人不希望我接触外面的世界。” “你的主人是……?” 少年想了想,发愁道:“时间过去得太久,我已经忘记我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了。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主人,我必须对他无条件服从。” 骆柒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且不说这少年被关在这里究竟有多久了,单就看他全身不着一缕却被拴着铁链的狼狈模样,就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位,征求道:“我们……想办法把他救出去吧?” 莫传延一早就留意到了骆柒神色的变化,未待他开口,便已经猜到他又动了恻隐之心。 “我不反对救人,”莫传延道,“但问题是,怎么救?” 符宁止凑近笼子看了看,接口道:“这笼子不是一般的笼子,没有钥匙的话,根本打不开。” 少年叹了口气,点头道:“没错,这笼子不是轻易能打开的。以前也有人想救我出去,但是他们都死了。” “死了?”骆柒问道,“怎么死的?” “被主人杀死的。” 少年话音刚落,便有沉闷的脚步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少年仓皇抬头,朝声源的方向望了望,对三人道:“主人来了,如果你们被发现进入了这里,一定会被他杀掉的,快逃吧。” 骆柒还想说什么,莫传延已经先一步拽了他的胳膊往回拉。 他和符宁止原本打算原路退出密室,但走到结界口才发现,脚步声似乎就是从结界之外传来的,他们如果此时出去,势必会和对方正面撞上。 他们回头看了看,这里是密室,除了刚才这一个出口之外,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脱了。 三人正一筹莫展之际,少年道:“你们躲到墙角去,不要发出声音!” 三人循着少年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虽说躲在那角落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住别人的视线,但如果指望就这样逃过一劫,也未免太过单纯了吧? 然而莫传延略一沉吟,似乎猜到了少年的意图,于是果断拉着骆柒和符宁止躲进了角落里。随即少年挥了挥手,一道浅色光华当头罩了下来。 是隐身结界?三人恍然大悟,莫传延更是心下诧异,没想到这被囚在笼中的少年随手幻化出来的结界,其威力竟丝毫不逊于端木花嫁。这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踏入了密室,正一步步朝铁笼的方向走过去。 莫传延他们三人所在的那个角落因为视线受阻,只能看见铁笼所在的方向,对于进来之人却是只能听见脚步声,暂时还看不见人。 此时,那脚步声的主人终于开了口,唤道:“蜃儿。” 那声音听起来浑厚威严,果然很有身为主人的气势。 蜃压下心中不安,垂下眼眸一脸顺从地道:“主人,您来了。” 吼原本还呆在蜃的笼子边上,此时见到来者,顿时全身绒毛倒竖,瞪起眼珠子充满敌意地盯着对方。 脚步声停了下来,那声音道:“蜃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总是把这小畜生留在身边,看着太碍眼。” 他口中所说的“小畜生”,想必就是指吼了。 蜃忙解释道:“主人,我只是平日里太过寂寞了,才会让吼陪着我解闷的。主人如果不喜欢看到它,我让它离开便是。” 他说着,又对吼道:“吼,你快走吧,别惹主人生气。” 吼转头看了看蜃,百般不情愿地挪动着步子离开铁笼。 那主人这才继续往前走:“如果只是因为寂寞的话,我可以找许多玩物来陪伴你,何必在意区区一只小畜生。” 吼虽然离开了铁笼,却依然频频回首看向对方,似乎非常不放心。 此时那主人已经缓步走到了铁笼面前,拿出特制的钥匙打开了铁笼。 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笼中的少年,淡淡命令道:“蜃儿,过来。”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八) 少年面色微微一僵,眼角飞快地瞄了一下莫传延等人藏身的角落,随即又垂下眼去,神色恭顺地从铁笼中钻了出来。 因为他脖颈和手足上的铁链是相连的,所以即便出了铁笼,他也无法直立,只能手脚并用地缓缓爬到主人面前。 此时躲在角落中的三个人已经能够从后侧方看见那主人的背影。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穿着打扮仍保留着远古时候的风格,黑色的长袍用金线绣出了繁复的图案,看起来是个身份非常尊贵的人。 少年双膝并拢跪坐在男子面前,抬起头恭敬地望着自己的主人。 男子伸出手,轻轻摩挲着蜃脸上细嫩的肌肤,大拇指在他嘴角流连了片刻,然后俯身吻住他的唇,气势汹涌,充满了侵略性和独占欲。 躲在角落中的三人都不自然地撇开了视线,这情况发展得有些诡异,让他们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那男子吻得尽兴之后,又直起身来,淡漠地道:“蜃儿,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少年脸色一阵苍白,怔怔跪坐在原地不能动弹。 “蜃儿?”主人微扬的语调中透出一丝不悦。 “是……主人。”少年伸出双手,缓缓掀起主人黑色的长袍,俯首埋入他的胯下。 “……!”骆柒在看到这一幕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虽然因为角度的关系,骆柒看不见男子的正面,但蜃儿此刻在做什么,傻子也能猜得出来。一时间,震惊与愤怒交织着涌上脑门,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莫传延此刻就站在骆柒身后,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骆柒情绪的变化,趁他张口之前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收敛自己的气息。”莫传延用另一只手在骆柒后背快速写字,“否则功亏一篑。” 骆柒只能强行忍耐自己的怒火,紧紧握住的双拳渐渐松开,气息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莫传延心下略微松了口气,但随即,他发现骆柒的脸颊、耳廓及脖颈渐渐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他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个角落原本就不大,同时挤下三个人已经很拥挤了,符宁止非常明智了选择最旁侧的位置,倒是将他和骆柒堵在了里面。 如此一来,他只能与骆柒前后站着,而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捂住了骆柒的嘴巴,更是无意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的前胸与骆柒的后背几乎紧紧贴在了一起,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这样暧昧的半拥抱姿势,难免会让骆柒觉得不自在。但此时莫传延心中只有苦笑的份,如果现在收回手,非但于事无补,还会令两人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佯装自己并未察觉骆柒的异样,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暗地里却深吸一口气,同时迅速调整自己的气息,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如常。 那男子似乎被少年伺候得很舒服,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叹息声,最后他终于忍耐不住,调转少年的身子,略过所有前戏,直接插入了少年的后庭。 这一瞬间,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很快又将自己的声音咽了回去。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连一贯冷漠的符宁止,也禁不住皱起双眉,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而骆柒原本强压下去的愤怒,又再度熊熊燃烧了起来,莫传延生怕他冲动之下孤身跳出去与那男子拼命,忙用另一只手紧紧箍住骆柒的身子,凑到骆柒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骆柒,要冷静。” 骆柒脑子里很乱,记忆中雪烙与月刹那不堪的一夜,与眼前的场景不断交错、重叠,直击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 而身为月刹转世的莫传延,此刻就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莫传延箍着自己的双手、强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在自己耳边低语时炙热的气息,刺激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但是莫传延的那句“冷静”,却又像咒语一般禁锢住了他的自由,他只能闭上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浑身战栗却不能动弹。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令人煎熬的香艳场面终于进入了尾声。 男子发泄痛快之后,整了整自己略微有些褶皱了的长袍,然后拍了拍少年的脸蛋,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少年跪在地上目送男子消失在结界之外,才终于虚脱地倒在了地上。而原本笼罩在角落里的防御结界也顿时分崩离析。 骆柒透出一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便仿佛失去了支点,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骆柒?”莫传延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身体,这才发现骆柒已经有些意识涣散,他的身上全是冷汗,苍白的下唇还残留着一排带血的齿印。 符宁止看到这样的骆柒,也吃了一惊,迷惘地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莫传延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但这原因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当下他也只能对符宁止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去看看那个孩子的情况吧。” 符宁止不知道莫传延这是为了支开自己,倒是真的对那个少年起了同情之心,跑到蜃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问道:“你……要不要紧?” 少年无力地摇了摇头,扯开嘴角朝符宁止笑一下:“没什么,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只是让你们看了笑话,真是不好意思。” 符宁止不悦地皱起了眉:“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不想做的事情,也不要强迫自己去做。” 少年叹了口气:“在主人面前,我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主人喜欢看见我笑,所以不论主人对我做什么,我都必须笑着面对他,如果我的笑容里有一丝不自然,就有可能会被他毒打。” 符宁止一拳砸在地上,怒气冲冲地道:“这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我早晚得结果了他。” 少年劝道:“你不要冲动,主人很强,在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刚才你们应该也已经见识过了。” 符宁止沉默,蜃说得没错,从那男子踏入密室的那一刻,他就能感觉到来自对方强大的压迫力,不需要实际较量,他就可以断定,就算他和莫传延联手,也绝对不是那人的对手。 想必莫传延也是非常明白双方的差距,才会一直隐忍不发。 符宁止扶着蜃起来的时候,还看见他下体血流不止,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帮他治伤,不料一转眼的功夫,蜃身上的伤痕、鲜血便全部消失,肌肤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白皙细腻,完美如初。 “这……”符宁止饶是再镇定的脾性,见到这一奇景也忍不住震惊了。 少年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不管多么严重的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能迅速愈合。” “所以你的主人才会对你这样肆无忌惮地施暴?”符宁止的愤怒却并未因此而有所减轻。 少年垂下头去,沉默了良久,才低低呢喃道:“虽然不会留下伤痕,但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折磨,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有的时候,我反而在想,不如干脆态度强硬一些,彻底激怒主人,让他就这么打死我算了……” 符宁止用力按了按蜃的手:“你不要放弃自己,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少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谢谢你。” 然后他转身又要钻入铁笼,符宁止一把拉住他:“你为什么还要钻回去?” 少年苦笑:“你以为主人是一时疏忽了,才没有将我关进去吗?其实他丝毫不担心我会逃跑,因为我根本无法走出这个密室。如果他发现我没有乖乖回到铁笼中,就又会对我一顿毒打。” 符宁止对于蜃多年虐待出来的奴性已经完全没有了言语,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蜃钻入铁笼,关上铁门,“咔嚓”一声,将自己反锁在狭小的牢笼之中。 此时骆柒渐渐恢复了神智,一睁眼看见莫传延正抱着自己,立即下意识推开他站了起来。 莫传延一时不备,向后趔趄了一下,只是这片刻的时间,骆柒已经窜出几步之外,充满戒备地看着莫传延。 这眼神,又变回当初骆柒刚喝下醒世汤时的模样了。莫传延心下一惊,刚向前踏出一步,骆柒便连退两步,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骆柒?”莫传延突然有些慌张,发出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了。 这段时间骆柒不再像之前那样对莫传延避而远之,一方面是因为鬼眼的事情心怀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骆柒天性乐观,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慢慢从雪烙那一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样的转变让莫传延对他们的未来逐渐有了信心,他小心翼翼地隐瞒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千方百计地隐藏自己的实力,他如履薄冰般苦心经营着自己与骆柒那连朋友也算不上的脆弱关系,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潜移默化中感动骆柒,让他再度敞开心扉接纳自己。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意外竟会给骆柒造成这么大的冲击,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再度激发出来,以至于他们之间日渐回暖的关系瞬间又退回到了冰点。 “骆柒……”莫传延不敢再轻易靠近对方,他想做些什么来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悲哀地发现,此时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对骆柒撒谎,如果此时揭穿谎言,骆柒势必不会原谅他。但若他继续扮演那个还没有恢复记忆的莫传延,便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如此一来,他更是什么也无法说出口了。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九) 却说陈希扬、苏泽和李思考三人进入石窟之后,并未像之前莫传延一行人那样遇到分岔口的抉择难题,而是不知不觉落入了流沙陷阱。 当他们反应过来时,整个身子已有三分之一被埋入细沙之中。流沙阵是古代墓穴的反盗墓手段之一,所以三人虽然身陷险境,倒也没有太过慌张,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胡乱挣扎,越是挣扎便越会往下陷,所以三人都停下了动作,保持身体的静止。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李思考哭丧着脸向陈希扬求助。 陈希扬道:“我一个人倒是好办,加上苏泽也还算不太难办,但是再加上你一个,就非常难办了。” “为什么加上我就难办了?” “因为你最没用啊。”陈希扬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说。 李思考内牛满面。 苏泽迟疑了一下,问道:“陈希扬,或许……我该找风音帮帮忙?” “嗯?”陈希扬皱了皱眉。 “如果是你和风音联手的话,就算再搭上一个李思考,要想脱困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陈希扬默默看了他片刻:“这种事情你为什么要来征询我的意见?” “呃?”苏泽被他说得一怔,“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么。” 陈希扬脸上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苏泽又试探着问道:“还是说,其实是我多虑了?” 陈希扬还是没有说话。 苏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以前陈希扬反对他将身体的主控权交给风音,是因为他排斥风音的存在,但是现在呢,已经融入了花嫁记忆的陈希扬,怎么可能还会排斥风音?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觉一阵冷风拂过面颊,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双头骷髅悬浮于自己头顶上方,其中一个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另一个脑袋则盯着陈希扬。 苏泽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一下,随即整个身体便又往下陷了陷。好在他很快稳住心神,才不至于被流沙吞噬。 那双头骷髅盯着苏泽和陈希扬看了一会,其中盯着苏泽的那个脑袋发出喈喈的笑声,只听一个女子般尖细的声音道:“好俊俏的一个帅小伙,跟我回去做我的男宠如何?” 另一个脑袋则发出男子般粗嘎的声音:“哼,我对男人没有兴趣,我要这边这个。”他说的这个,指的是陈希扬。 “喂,我也是男人好么。”陈希扬不满地提醒道。 “唔,长得像女人的男人,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那只骷髅头显得很大度。 “你能接受,我不能接受。”陈希扬冷冷道,“两只骷髅而已,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尊容,居然还有脸在这里挑三拣四。” “咦,我们的尊容有问题么?”两只骷髅头扭转脖子互相看了看,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人类的模样,原本的两个骷髅头也合并成了一个,只不过整个身体从头到脚被明确分割成了两半,左边是男子的体貌特征,右边则是女子的体貌特征。 “啧啧,真是惨不忍睹。”苏泽撇过脸去吐槽。要他做这半阴半阳的怪物的男宠,他恐怕要吐死在床上了。 “阴阳君?”陈希扬看上去比较镇定,直接道出了他们的名字。 “美人儿,你倒是很有眼力嘛。”男子哈哈大笑起来。 “有眼力个屁,应该称呼我阴阳姬才对。”女子厉声反驳。 “你整个老妖婆,连名字都要跟我争,阴阳姬听起来哪有阴阳君威武霸气?” “阴阳君这个名字总是让我联想到龙阳君,真是让人反胃。”女子顿了顿,又哈地一声笑了起来,“不过这名字果然很配你,你每次看上的人不是男扮女装就是人妖,可见你骨子里就是摆脱不了龙阳之癖。” “哼,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每次看上的不是小白脸就是男人婆,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两种声音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来,已经让人觉得十分诡异了,但他们吵着吵着还觉得不过瘾,干脆左手跟右手打了起来。 “……”陈希扬等三人默默围观了片刻,然后互相看了看,问道:“我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逃走?” “想都别想!”阴阳君突然回头,“你这个美人儿我要定了!” “你这个帅小伙我也要定了!”阴阳姬接腔。 然后两人同口同声地道:“只要你答应跟了我,我就救你出去,如何?” 苏泽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却听身旁李思考着急地问道:“那我呢我呢?” 阴阳姬似乎这才注意到李思考的存在,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嫌弃地撇了撇嘴:“很抱歉,你不符合我的审美标准,还是乖乖留在这里吧。” “怎么可以这样?!”李思考再一次内牛,以貌救人什么的最残忍了。 陈希扬却突然一反常态,柔情脉脉地注视着阴阳君道:“只要跟你走,你就愿意救我出去么?” 阴阳君一怔,随即笑道:“那是自然,我阴阳君从来说一不二。” 陈希扬伸出手道:“那好,我答应你了,请拉我上去。” 苏泽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陈希扬为什么突然向这个半脸人妥协?难道他有什么后招不成? 阴阳君明显对于识时务为俊杰的陈希扬十分满意,阴阳姬也不甘落后,转头问苏泽:“那么你呢,帅小伙子?” “那我……也答应吧。”苏泽看了陈希扬一眼,乖乖照做。 “那好吧。”阴阳君和阴阳姬又变回双头骷髅的模样,伸出两条只剩下骨头的胳膊,道:“握住我们的手。” 苏泽对于握住骷髅手还是比较有心理障碍的,但是眼见陈希扬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他也只好一闭眼照做了。 在握住对方的瞬间,他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拉出了流沙地。 “喂喂,你们不要抛弃我啊,快来救救我啊!”李思考越发着急地挥手大叫。 但是他这么一折腾,流沙又开始滑动,他整个人便又渐渐向下陷去。 苏泽睁开眼时,身子已经落在了流沙地外的硬地上,回头一看李思考那处境,立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叫道:“喂,你别急啊,我们会救……” 他话没说完,却见陈希扬已经转身走了。 “喂,陈希扬……?”苏泽惊愕地看着他,不相信陈希扬真的会放任李思考不管。 但是陈希扬好像打定主意不管李思考了,眼见流沙已经埋到李思考脖子上了,苏泽再也忍不住,又飞身跳下去,一把抓住李思考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哎呀,这个小傻瓜。”阴阳姬掩嘴而笑,同时骷髅手臂一捞,便连着苏泽和李思考一起捞了上来。 “哎哟妈呀,吓死我了。”李思考脱离险境之后,依然惊魂未定,跪在地上一边抖着身上的沙子一边大口喘气。 苏泽则十分愤怒地看着陈希扬:“你刚才为什么不救他?” “我说过了,我救不了他。”陈希扬显得很冷淡。 “之前我们陷在流沙里的时候的确自身难保,但是后来我们已经上了岸,我就不相信你还救不了他。” 陈希扬淡淡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苏泽,我不是万能的。” 苏泽一怔,反驳道:“我没当你是万能的,但这件事却是在你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的,难道不是么?” “信不信由你。”陈希扬依然很冷淡。 苏泽在原地傻站了片刻,愤怒地咆哮道:“陈希扬,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才要问你是怎么回事。”陈希扬也火了,“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吵架,值得吗?” “外人?”苏泽哭笑不得,“他现在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就应该生死与共才对!” “那只是你的想法,我不介意你自己去跟他生死与共。”陈希扬说着,转身便走。 苏泽呆呆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凉透,眼前的陈希扬,陌生得让他感到害怕。 “苏泽,别跟他吵了。”李思考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见苏泽和陈希扬吵成这样,也是愣神了好久,才想起自己作为导火索,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但是苏泽依然很愤怒,指着陈希扬的背影道:“他简直不可理喻!” “老实说吧,刚开始我也挺生气的,”李思考反过来安慰他,“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是人之常情。刚才陈希扬说没办法救我,可能是真的。” 苏泽心想这怎么可能,据他对陈希扬能力的了解,陈希扬在找到支点之后,完全可以抛出金丝爻线将李思考拉出来的。但是这句话在他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虽然他对陈希扬这一次的见死不救非常不满,但是从心底里他还是向着陈希扬的,既然李思考选择相信陈希扬的说辞,那就……暂且这样吧。 目睹了这三人的决裂之后,阴阳君和阴阳姬一时间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阴阳君是不在乎他们之间吵得如何山崩地裂,他见陈希扬走远了,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追上去。无奈他和阴阳姬共享一个身体,只好不耐烦地催促阴阳姬不要磨蹭,快点走。 阴阳姬于是笑着对苏泽道:“帅小伙子,我救了你两次,你可不能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哦。” “啊?”苏泽怔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顿时内牛满面。 刚才他以为陈希扬有什么后招,才会放心大胆地答应阴阳姬的条件,后来又因为对陈希扬的行为太过恼火,一直忙着跟他吵架,以至于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成为这女骷髅的男宠了。 一切都是误会啊!苏泽很想这么解释来着,但是阴阳姬可不容他反悔,伸出一条胳膊勾了他便走。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 阴阳君和阴阳姬得了各自的男宠,自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回自己的巢穴。李思考虽然不在他们的猎艳范围内,但既然苏泽如此紧张他的安危,阴阳姬也就乐得卖他一个人情,将李思考也打包带走了。 一路上,陈希扬神色阴郁,一言不发。苏泽因为跟陈希扬怄气,也是一言不发,李思考看了看陈希扬,又看了看苏泽,屡次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最后也只能是一言不发,气氛十分糟糕。 阴阳君见自己的美人儿不开心,便想法设法地逗他开心,陈希扬倒是给阴阳君面子,就算阴阳君说了一个冷得不得了的笑话,他也裂开嘴巴算是捧个场。 相比之下,阴阳姬就比较郁闷了,她也想和自己的小男宠搞好关系,无奈不论她说什么,苏泽都是气呼呼地回敬她一个“哼”,让她感觉非常没面子,而阴阳君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地嘲笑她,更是让她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差点把自己憋得背过气去。 阴阳君和阴阳姬的巢穴位于石窟下方第二层的石室中,室内左右两边布置风格迥异,不难猜想这互不对盘的阴阳君和阴阳姬,当初在巢穴的装潢上经过了怎样一番腥风血雨的争执。 阴阳君的卧室在左半边,他引着陈希扬在椅子上坐下,一边打理着自己的人类形象,一边端茶递水殷勤备至,陈希扬也是抿起双唇含笑接受,气氛十分融洽。 阴阳姬在一旁看得眼红,也想与自己的小男宠好好温存一番,但是苏泽就站在室内那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上,一瞬不瞬地瞪着陈希扬,对阴阳姬的殷勤视而不见。 阴阳姬与苏泽之间的关系毫无进展,而阴阳君那一边两人则进展神速,嘘寒问暖客套了一番之后,便直奔主题打算上床了。 苏泽将一切看在眼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在以前,他毫无疑问地确定这是陈希扬对付敌人的策略,但是在经过李思考那件事之后,再加上现在陈希扬对他们俩不闻不问的态度,他已经开始不太确定了,陈希扬到底是怎么了,难道真的要跟这个恶心的半身人亲近?他甚至有些怀疑,要么是陈希扬鬼上身了,要么是自己正在做噩梦。 阴阳君见陈希扬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欣喜若狂地就要去布置两人爱的床单,不料陈希扬突然皱了皱眉,指向站在不远处的苏泽道:“那个人一直这样盯着我看,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更何况,我没有被人围观的习惯,阴阳君,你是不是帮忙处理一下?” 阴阳君这才想起苏泽和李思考的存在,摆手道:“你们两个快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苏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阴阳姬已经发飙了:“你这老魔头,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 “老妖婆,”阴阳君反唇相讥,“很明显这小家伙不卖你面子,你还这么护着他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他,要你管?” “现在我的小宝贝不喜欢他在这里,我自然是要管一管了。” “你的小宝贝是宝贝,我的小宝贝难道就不是宝贝了?” 双方争执不下,嗓门越来越大,最后又左手和右手打了起来。 苏泽和李思考有神地看着这一对阴阳怪物,从见面到现在,他们已经打了两回了,真难以想象,这样相厌相克的两个人,是如何在同一个身体里共存到现在的。 陈希扬却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打斗,还时不时地喝彩道:“阴阳君,方才那一掌打得很威猛啊,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阴阳君得意道:“这老妖婆哪里是我的对手,每一次我都是让着她罢了,若要论起真功夫,她根本走不出我掌下三招……” 他话没说完,便被阴阳姬反手打了一掌,只听阴阳姬冷笑道:“夸口的真功夫我自然是不及你。刚才你说什么,我走不出三招?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掌下走出几招。” 于是双方出掌频率加快,打斗再升一级。 李思考凑到苏泽耳边低声问道:“这阴阳君和阴阳姬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同在一个身体里面,却又如此水火不容?” 苏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历,不过刚才听陈希扬开口便叫出了阴阳君的名字,想必他应该比较了解。” 随即他脑中电光一闪,想道,这阴阳君和阴阳姬雌雄同体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陈希扬若是有心要与阴阳君交好,如此坐视两人打斗,似乎对他一点利益也没有。看他如此了解这阴阳怪物,难道是早就想好了什么克敌妙招? 苏泽想到这里,又有些纠结,如果是这样,那他当初又为什么要跟自己翻脸,这实在讲不通啊。但不管怎么样,他宁愿相信陈希扬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至于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就暂且放一边好了。 如此做了打算之后,苏泽也对那阴阳姬道:“你快打败阴阳君,让他和他的那个‘宝贝’滚出去,只要你能办到,我就……我就……”他原想说“我就从了你”,但这句话实在太恶心了,他实在说不出口。 他这话一出口,李思考更是一头雾水地“咦”了一声,搞不明白怎么连苏泽也开始不正常了。 而陈希扬只是飞快看了苏泽一眼,微微抬了抬眉梢,嘴角笑容不变,看不出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阴阳姬不料苏泽会突然回心转意,顿时心花怒放,一边出招一边道:“我的小宝贝儿,这可是你说的,如果我办到了,你可不能反悔。” 阴阳君却哈哈大笑起来:“想让我和我的宝贝滚出去?太天真了,我和这老妖婆同身共体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分开彼此,你倒是说说,怎么让我滚出去?” 阴阳姬咬牙道:“不能让你滚出去,那就打到你生活不能自理为止!” 于是“啪啪啪”又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出招拆招,每一招都气势汹涌精妙无比,如果不考虑出手的两人共存一体这个事实,这绝对是一场视觉盛宴。 但是“啪啪啪”久了也是会累的,两人酣战了十几分钟之后,终于其中一方露出了破绽,阴阳君抓住机会一掌直击阴阳姬胸口,阴阳姬“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连带着阴阳君的身体也向后颤了颤。 “老魔头,你……”阴阳姬话说一半,又是一口血喷出,“你真对我下重手?” “哼,我说过,若要真打起来,我绝对不是我的对手。”阴阳君道,“以前你老说我是夸口,现在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 “老魔头,别忘了我们俩可是同身共体,打伤了我,对你也没有多大的好处。” “与你同身共体了这么多年,我早就赶到厌烦了。就像你说的,不能让你滚出去,把你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也好,至少这个身体的主控权全部都归我了。” “你……”阴阳姬还欲张口骂他,阴阳君又一掌推了出去,阴阳姬话未出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半边身体颤抖得犹如风中秋叶,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此时,坐在椅子上观战的陈希扬鼓起掌来:“阴阳君,恭喜你,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哈哈哈哈……”阴阳君大获全胜,仰天长笑,但阴阳姬受伤的身体毕竟也属于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笑了片刻之后便因为受伤过重而变成了咳嗽。 陈希扬走到阴阳君面前,抬起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那么接下来……” 阴阳君立即忘记了疼痛,两眼放光地道:“对对,我赢得了这场胜利,接下来我们就可以……” 他刚要伸手去抱住陈希扬,不料陈希扬出手比他更快,一道金丝闪过,瞬间缠上了阴阳君的咽喉。 看到这一幕的苏泽心中雀跃无比,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陈希扬真的只是在演戏罢了,只不过这一次,他连自己和李思考都一起骗了。 “你?!”阴阳君惊怒交加,瞪着陈希扬。 “咦,我没有告诉过你吗,等你打败了阴阳姬,就请你就带我去见鬼首来着。”陈希扬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鬼首?”阴阳君已经没有余裕去追究陈希扬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了,单是“鬼首”这个名字就已经够让他消化的了。 “难道说,其实你中意的人是鬼首?”阴阳君终于为陈希扬的出尔反尔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陈希扬一怔,随即笑得更加妩媚:“哎呀,被你看穿了么?既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仰慕鬼首已久,希望阴阳君能好人做到底,帮我引见一下呢。” 李思考在一旁看得惊诧不已,连忙低声问苏泽:“原来陈希扬对鬼首……” 苏泽无奈扶额,这个时候还看不出陈希扬是在即兴演出的,除了那个精虫上脑的阴阳君之外,恐怕就只有李思考这个二缺了。 阴阳君没想到自己折腾了半天,居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时间怒火上冲,却因为身体受制而发作不得,脸色十分难看。 已经重伤到只剩下脑袋还能动的阴阳姬此时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老魔头,看来你也不比我幸运到哪里去。我要好好留着一口气,看你会得到什么样的报应!” 眼看这两人又要开始斗嘴了,陈希扬不耐烦地紧了紧手中的金丝爻线:“其实我的脾气不太好,耐心也十分有限,所以麻烦你配合一点,早点见到鬼首,我也好早点放了你。”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一) 在陈希扬的挟持下,阴阳君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带着他走出石室。 苏泽拉着李思考跟在陈希扬身后,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低声问道:“陈希扬,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的对不对,你知道就算你不救李思考,我也会去救的,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故意装作束手旁观的样子,好让这对阴阳怪物放松对你的戒备心,对不对?” 陈希扬看了他一眼,只是“嗯哼”了一声。 李思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之前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打算救我了呢,看来是我误会了。” 陈希扬又“嗯哼”了一声。 苏泽道:“可是陈希扬,你为什么事先不给我暗示呢,搞得我还以为你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心惊胆战的……” 陈希扬横了他一眼:“事先告诉你,以你破烂的演技,绝对会穿帮。” “咳……”苏泽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 他们这一路走来,遇到许多孤魂野鬼从身边飘过。由于陈希扬事先隐匿了金丝爻线的光芒,看在众人眼里,不过是阴阳君和阴阳姬带着三名年轻男子进入罢了。 这阴阳双怪经常喜欢从外界带入眉目清秀的少男少女供他们亵玩,这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他们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此刻竟没有一人对他们的出现产生怀疑。 约摸前行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抵达目的地。陈希扬不由警惕心起,问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鬼首,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阴阳君道:“我怎敢对你耍花样,鬼首是我们百鬼穴中的至尊,地位超然,来去无踪,要想见到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么?” 陈希扬还想说什么,阴阳君却又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道:“麻烦来了。” “麻烦?什么麻烦?” 阴阳君没有再回答,因为此时三人已经看见一只九头巨蛇从对面缓缓移动过来。 “九婴?”苏泽变了脸色,喃喃出声。这是传说中能够同时掌控水与火的怪物,又拥有九条性命,绝对是个难缠的家伙。 陈希扬皱了皱眉,凑到阴阳君耳边问道:“九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你来问我,似乎不太恰当吧?”阴阳君开始拿腔拿调。 陈希扬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只是拽了拽手中的金丝爻线。 “好好,我说。”阴阳君立即告饶,“九婴是鬼首手下的一员大将,平日里负责对百鬼穴进行巡逻视察,发现什么异动,立即报告鬼首。只不过百鬼穴地盘这么大,要与巡逻中的九婴相遇的几率其实并不大,至于为什么你们一来就遇上了……这也许只能解释为运气不好了吧。” 陈希扬问道:“你有办法对付它么?” “恐怕很困难啊,”阴阳君摇头叹息,“九婴只听命于两类人,一是它的顶头上司鬼首,二是能力在它之上的人。很遗憾,我不是九婴的对手,见到它还得给它磕头。” “既然对付不了,那就尽量瞒过它的眼睛。”陈希扬改变了策略,道,“九婴不是视力不好么,不管用什么手段,想办法蒙混过去。” 阴阳君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九婴已经来到他们面前,虽然视力不怎么样,但终究开始察觉到了这几人的存在。 “阴阳君,阴阳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九婴最中央的那只脑袋开口询问道。 “九婴大人,”阴阳君毕恭毕敬地道,“我们打算带三个俘虏去见鬼首。” “俘虏?”九婴眯起九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希扬一行人,“哪里来的俘虏?” “他们擅闯百鬼穴,却陷入了流沙阵,正好我们经过那里,就顺带着把他们捞上来了。” 阴阳君说完,九婴也打量完了,不甚友好地调侃道:“看这三人,模样都还不错,你们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货色,送去呈献给鬼首?” “咳……”阴阳君尴尬地咳了一声,“九婴大人,实不相瞒,其实最开始,我们的确是存了这点心思的,无奈这个人,”他指了指陈希扬,“他抵死不从啊,我原本想杀了他的,但是觉得这样极品的货色,杀掉实在可惜,所以……” 阴阳君的这番说辞,前半段完全是实情,后半段则半真半假,一方面是被陈希扬挟持,不能说真话,另一方面,因为被算计而与阴阳姬斗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情,别说他不好意思开口,就连受害者阴阳姬,也实在没脸说出来,所以此时阴阳姬也就在一旁哼唧了两声,竟没有开口戳穿他。 九婴冷笑道:“原来是你们用剩下的破烂东西,居然也好意思拿去献给鬼首?” “九婴大人误会了,这三人,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染指呢,怎么可能是破烂东西。” 这话题貌似越扯越不像话了,陈希扬暗中戳了戳阴阳君的脊背,提醒他转回正题。 阴阳君立即道:“九婴大人,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那么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九婴淡淡一声喝令,让众人忍不住头皮一麻。 九婴道:“最近百鬼穴貌似擅闯者不少啊,之前我还遇到了另外一批人,不过可惜,我眼神不太好,让他们溜走了。” 九婴说到此处,神色有些不自然。它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其实是它自己被区区一只吼吓得不战自退,等到他重振旗鼓再度杀过去时,对方早就跑没影了。 陈希扬等人却在听到这句话时,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九婴所说的那批人,应该就是与他们走散了的莫传延、骆柒和符宁止。 原来他们早已经进入百鬼穴了么?陈希扬如此想着,遇到了九婴还能躲过一劫,看来他们运气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却听九婴还在说:“……所以,如果你们发现了那伙人的行踪,务必要告诉我,不拿下他们,我咽不下这口气。” “是,我一定帮九婴大人留意那些人的行踪。”阴阳君殷勤地答应了下来。 九婴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扬长而去。 阴阳君目送九婴远去,才摸了摸头上的汗道:“好险好险,幸亏今天九婴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否则我们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了。” 苏泽好奇问道:“怎么,它心情不好,反而是我们的幸运?” 阴阳姬接口道:“九婴这家伙,脾气甚是古怪,如果它心情好,就会对别人胡搅蛮缠,相反的,如果它心情不好,就懒得多管闲事了。” 陈希扬道:“废话少说,继续走。” “哎哎,你这个小美人儿,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阴阳君抱怨道。 陈希扬拉了拉金丝爻线:“没错,我的情调都放在杀人上了,要不要试试看。” 阴阳君被他威胁的次数多了,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捂着脖子半真半假地告饶道:“轻点轻点,小美人儿,勒死了我,你可上哪儿去找这么配合给你带路的人。” “……”陈希扬黑着脸踢了他一脚。 阴阳君顺着杆子往上爬,着脸道:“说真的,小美人儿,我这次也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了,回头你不考虑报答我一下吗?以身相许一次怎么样?” 这一次,陈希扬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苏泽已经炸毛了:“他是我的!我警告你哦,之前的事情就算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还敢对他动什么歪心思,我可不放过你!” 这一瞬间,在场众人都怔了一下,陈希扬脸上划过一滴冷汗,对于苏泽毫无征兆爆发出来的爱情宣言表示很无语。 阴阳君看了看陈希扬,又看了看苏泽,然后若有所思地笑了:“老妖婆,听见没有,你的小宝贝居然暗恋着我的小美人儿,看来你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阴阳姬冷哼道:“说得好像你自己是赢家一样,事实上你的处境也不比我好多少不是么。” 阴阳君依然笑:“所以说,到目前为止,你我被拒绝的次数,还是一样多啊。” 阴阳姬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你忘了我们当初的赌约了么?如果你被拒绝了一百次,而我也被拒绝了一百次,我们俩就干脆在一起凑合得了。” 阴阳姬突然态度忸怩了起来:“已……已经有一百次了么?” “你的算术不太好,我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唔……既然达到了条件,那就……那就只能凑合了。”阴阳姬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完全没有了当初强抢苏泽时的彪悍气势。 “那么,等把这三人送去鬼首那里之后,我们就把事儿给办了吧?”阴阳君步步紧追。 阴阳姬道:“可是,我的半边身体已经残废了,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我不介意,”阴阳君温情脉脉地道,“你的身体是被我打残的,我自会对你负责一辈子。来,宝贝,亲一个。” 于是阴阳双怪又从人形变回了骷髅状态,两颗脑袋面面相对,旁若无人地吻到了一起。 众人在一旁看得有神,苏泽那强势的爱情宣言,遇上阴阳君对阴阳姬的温情而诡异的求婚宣言,实在是弱爆了有木有! 不过回过神来想一想,这阴阳双怪都合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纠结要不要在一起的问题,他们究竟是有多纯情啊?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二) 阴阳双怪带着三人在百鬼穴的隧道中下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在第七层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百鬼穴的核心领域了。”阴阳君道,“此处进入之后,需要先经过一道由鬼将率兵把守的殿门,然后才是鬼首主殿。” 陈希扬点了点头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阴阳君缩了缩脖子:“那个……我就不送了,你们自己去吧。鬼将可不像九婴那么好糊弄,搞不好我会被他杀掉的。” 陈希扬还想说什么,忽听殿门之内传来一声枪响。 众人皆是一惊,阴阳双怪似乎十分惧怕枪声,吓得抱头鼠窜。 陈希扬见他这副狼狈模样,想了想,觉得都已经到这里了,再抓着阴阳怪只怕会自缚手脚,于是便解了金丝爻线,放他逃走了。 李思考看了看殿门的方向,犹豫地道:“这是……莫传延开的枪?” “一定是他们,我们快去帮忙!”苏泽说着,拔腿便往殿门之内跑去。 “苏泽,你等……”陈希扬话未说完,便见一道模糊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窜出门来,眨眼间便将苏泽擒住。 这时陈希扬才得以看清楚那身影的主人,竟是身披黑色铠甲的鬼将山离。 苏泽被山离擒住无法动弹,但眼珠子还能转一转,此时他正好可以望见殿门之内,符宁止、莫传延和骆柒三人被众鬼兵逼到了角落中,符宁止和莫传延将骆柒护在身后,一个短攻,一个远射,虽然暂时看起来防御不错,但也不是长远之计,莫传延的子弹终会打完,符宁止也终有力竭之时,而包围着他们的鬼兵们,数量却还在急剧增加。 而另一边,陈希扬手中已拔出剑来,却因为苏泽被山离所擒而迟迟不敢动手。苏泽心中有些懊恼,若非自己冲得太冒失,也不至于让陈希扬也陷入被动,现在可如何是好? 山离察觉到手中的人质非但没有开口讨饶,反而眼神飘忽,似乎在开小差,于是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痛得苏泽忍不住叫了出来。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居然有这么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闯入百鬼穴。”山离阴恻笑道,“既然你们自动送上门来,那我们就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了。”他说着,又扬声道,“小的们,今晚大家又可以加餐了!” 众鬼兵听见这话,纷纷举起武器高声欢呼,仿佛这几人早已是他们囊中之物。 更有许多大胆的鬼兵,迫不及待地朝陈希扬和李思考的方向扑了过去。陈希扬挥动着手中长剑,奋力挡开那些鬼兵,但他的祭灵剑毕竟比不上月刹的灭灵剑那般煞烈,对于鬼兵们的杀伤力十分有限,双方厮杀了片刻,陈希扬便陷入了孤身苦战的境地。 苏泽心下喟叹,在这种关键时刻,自己非但什么都做不了,还成了同伴们的掣肘,拖了大家的后腿。如果是风音的话,如果是风音的话…… 同一时刻,陈希扬握着剑柄的双手紧了又松,眼下的局势非常不乐观,苏泽又落入对方鬼将手中……如果此时风音在的话……他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即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晃了晃头,想将这种想法从脑中剔除出去。 苏泽却在此时扭了扭脖子,转头对山离道,“这位鬼大哥,要吃我们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 “哦,”山离眯了眯眼,“你不妨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吓到我。” “哈,你听好了,”苏泽露出猖狂讥讽的表情,“我啊,我可是鬼首他爷爷,也就是你的祖爷爷!” 山离虽然原本便怀疑他是在虚张声势,却没有料到他会厚颜无耻地说出如此低级的恐吓,抬手便给了苏泽一拳,狞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位祖爷爷要如何发威。” 陈希扬听到苏泽那边的动静,不由怒火中烧,心想苏泽莫不是脑子进水了吧,都这节骨眼上了居然还不肯安生一点。他满心怒气地一剑将冲到面前的一只鬼劈成了两半,回头冲苏泽怒喝:“你小子给我闭嘴!” 他原本是狠狠瞪向苏泽的,却在对上苏泽目光的一瞬间,有些失神。此时的苏泽,望着自己的目光竟是一片宁和,这样的宁和太过不同寻常,令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模糊却不祥的预感。 却说陈希扬刚才那句话原本是冲着苏泽去的,不料听在山离耳中,以为陈希扬是在骂自己,恼怒之下又照着苏泽胸口送上一拳。 苏泽吐出一口血水,抹了抹嘴巴,满脸鄙夷地瞟了山离一眼,口中还在不怕死地奚落他:“鬼大哥,你这拳头不给力啊,晚饭没吃饱?” 到了这个时候,陈希扬终于可以确定,苏泽是故意想激怒山离,而他的目的,也已经不言自明。陈希扬着急叫道:“苏泽,你别乱来!” 他奋不顾身想突出重围朝苏泽奔过去,无奈挡在面前的鬼兵越来越多,让他寸步难行。 而此时已经被苏泽气得七窍生烟的山离,已经蓄足了力量,再度挥出一拳,砸在了苏泽的太阳穴上。苏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子朝一旁歪下去的同时,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向后趔趄了两步,然后睁开双眼定定望向陈希扬,直到自己失去意识。 山离见苏泽晕了过去,感觉仍不够解气,一把拽起苏泽的衣襟,还要再补上几拳,却忽然被对方反手钳制住自己的手腕,同时有一种强大的威慑力扑面而来,瞬间在气势上将他压制了下去。 山离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茫然抬眼,发现苏泽不知何时又睁开了双眼,目光深不可测,似乎在望着自己,却又似乎根本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苏泽钳制住的那只手开始发红发烫,疼痛难忍。他下意识地抽手,便看见有橘红色的火苗自掌心窜了出来,瞬间将他的整个拳头、臂膀都包裹在了火焰之中。 “啊啊啊啊啊”山离挥动着自己的胳膊放声嚎叫,但是没有用,火焰很快蔓延至他的全身,将他整个身体都吞噬了进去。 众鬼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怔怔望着自己的首领,一时间竟忘了要继续进攻。 陈希扬趁此机会杀出重围,奔到苏泽面前,却在迎上苏泽目光的瞬间,堪堪停住了脚步。两人相隔不过几步之遥,陈希扬却望着对方怔怔失神,迟迟没有继续往前走去。 “风音?”陈希扬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这是他恢复前世记忆后,第一次以陈希扬的身份面对风音,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风音只是看着他,温和微笑。 此时周围的鬼兵们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虽然鬼将山离被一团莫名其妙的火焰燃烧成了灰烬,但这并未对鬼兵们的士气造成太大的打击,他们依然抱着“晚上能饱餐一顿”的美好愿望,重振旗鼓包围了上来。 但此时双方局势已经发生了逆转,陈希扬不再有顾虑,双手执起祭灵剑,口中吟唱祭灵咒,只见一道道萤绿色的灵符自脚下升腾而上,一接触到鬼兵,就会锲而不舍地粘上去。 而那些鬼兵似乎非常惧怕这种灵符,见到灵符追来,便仓皇而逃,有些反应慢一点的鬼兵一旦被灵符缠上,便翻滚在地,抱着脑袋打滚哀嚎,不消片刻便被灵符渡化成烟,随风而去。 陈希扬这一边形势的扭转,顿时将鬼兵们的士气打得七零八落,莫传延和符宁止那一方的突围压力突然变小,两人联手,很快便解决掉了周围的鬼兵,带着骆柒跑过来与陈希扬他们汇合。 骆柒一见到苏泽,便扑上去抓着他,叽叽喳喳地诉说方才凶险的经过,讲了半晌发现对方一直在微笑倾听,而一旁陈希扬的表情却有些古怪,他终于也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他看了看陈希扬,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苏泽,突然指着苏泽大叫:“你是风音!” 风音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骆柒显得很高兴,一副要抓着风音好好叙旧的架势。 莫传延拽住他道:“骆柒,正事要紧。” 骆柒却在莫传延碰到自己的瞬间,避了避身子,闪到陈希扬身旁去了,口中笑道:“对对,现在谈正事要紧。” 他以为自己做得不着痕迹,但看在众人眼里,谁都感觉得到,这里两人又开始闹别扭了。 莫传延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然后默默收了回来。陈希扬皱了皱眉,向他投去询问的眼神,莫传延有苦说不出,撇开了视线。 李思考却是这所有人当中唯一没有察觉到诡异气氛的人,他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莫传延于是将他们一路上的遭遇说了一遍,道:“后来我们根据那名叫蜃儿的少年提供的地图,一路找到了这里,原本以为进入主殿就能找到鬼首了,没想到却陷入了鬼将的包围,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否则我们也没这么容易脱困。” 陈希扬皱眉道:“那个少年的主人,你们确定就是鬼首?” 莫传延道:“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不过我倒希望那就是鬼首。如果他不是鬼首,那只能说明,这百鬼穴中卧虎藏龙,我们将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三) 众人商量了一下,一直认为不管少年的主人是不是鬼首,他们既然都已经走到主殿里来了,说明那主人即便不是鬼首,也必定是和鬼首有关系的人,所以这鬼首主殿,他们是闯定了。 就在大家打算入殿之时,陈希扬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唤住了他们:“等一下,你们刚才说,那个少年名叫蜃儿?” 众人一齐回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一个少年的名字感兴趣。 陈希扬又问:“他设下的防御结界,强大到连他的主人都察觉不到你们的存在?” 符宁止想了想,道:“当时我们自己也有刻意敛住气息。如果处在结界中的只是普通人,我不知道他的主人会不会察觉。” 风音见陈希扬锁眉沉思,于是问道:“你知道这个少年?” 陈希扬摇了摇头:“我不是很确定,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在巫族的古籍中,似乎有关于蜃龙这种生物的记载。” “蜃龙?”李思考一脸迷惘。 “是传说中一种很稀有的龙,”骆柒道,“我听师傅说过,它最初是由蛇和雉鸡在正月交配生下的蛋,这种蛋必须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变成蜃龙:一种是在被雷击中埋入土中,历经数百年之后,在月光下破石而出就会变成蜃龙;还有一种是未被雷击过,孵出的雉鸡跳入海中,就会变成蜃龙。” 李思考抓了抓后脑勺,十分认真地道:“前一种方法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选择后一种方法,孵出来之后往海里一跳就完事儿了。” 众人,这种时候没必要这样认真地代入思考吧亲?! 陈希扬接着道:“最主要的是,蜃龙制造幻象的能力非常强大,它口中吐出的气息可以幻化成各式各样的幻象,并且它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让所有人都看到同一种幻象,或者让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幻象。” 符宁止问道:“你怀疑那个少年是蜃龙变的?只凭他的名字?” “也许只凭名字就断定那少年是蜃龙幻化,的确有些武断。”陈希扬托着下巴道,“但是你们刚才提到他那种强大的结界能力,让我有些在意。 “从正常的角度看,他既然能够设下让他的主人也无法识破的结界,说明他的能力应该不比他的主人弱,至少他有很强的自保能力,不至于被他的主人囚禁在密室中为所欲为。 “但如果他是蜃龙的话,那就比较好解释了,他所谓的防御结界,其实并非真正的结界,而是一种隔离幻界,让他的主人短期内看不见你们的存在,而你们则把这种隔离幻界误当成了防御结界。” 莫传延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他皱了皱眉,“拿蜃龙当男宠养着,这鬼首也太重口了吧?” 陈希扬轻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说到这个重口的问题……我又想起巫族野史中关于蜃龙的某段记载。” 骆柒好奇问道:“什么记载?” “野史中说,大部分蜃龙都有一种怪癖,呃……用现在的话来说,类似于抖M的体质。” 众人都是一怔,表情各异,只有风音一脸迷惘地虚心求教:“抖M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扭过头去开始装模作样地咳嗽。 李思考却突然一拍后脑勺:“怪不得那个少年被他主人OOXX完了之后还自觉自愿地爬回笼子里去,原来如此啊!” 众人啧啧摇头:“李思考,你的反射弧还能再长一点么?” 风音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抖M”的意思,但看众人这种反应,脑海里多少有点模糊的概念了。 “也许只是名字相仿而已,蜃儿未必就是蜃龙所变。”符宁止有些突兀地打断了众人的嗤笑,神色看起来有些不悦,“蜃儿的遭遇已经十分可怜了,我们这样背后议论他,是不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陈希扬摊了摊手:“有同情心是好事,但不要因为不必要的同情而让自己陷入险境。我不过是尽了提醒的义务罢了,也没逼着你信呐。” 骆柒生怕这两人又开始不对付了,忙挡在他们中间道:“是是,陈希扬提醒得对,符宁止说的也有道理,不管蜃儿跟蜃龙有没有关系,我们多添个心眼总是没错的,是吧风音?” 他担心自己的劝说力度不够,于是故意把风音拉出来当靠山。风音怎会看不出他这点心思,当下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声道:“走吧。”说着便率先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哎风音,等等我。”骆柒又紧巴巴地粘了过去。 陈希扬跟在他们身后几步开外的距离,看着两人并肩的身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低声咕哝道:“这骆柒是强力胶属性么?上辈子粘着风音,这辈子粘着苏泽,现在苏泽换成了风音,他还是照粘不误,不带一点过渡的。” “你放心,”莫传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陈希扬身边,“如果不是为了避开我,恐怕他对风音的粘性也不至于这么大。” 陈希扬挑眉:“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你就别嘴硬了,刚才那句话里醋味熏天,你自己还没闻到?” 陈希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生怕被别人听了去。莫传延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别担心,暂时就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而已。”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醋意,究竟是冲着苏泽,还是冲着风音?” 陈希扬脚下步子一顿,警惕地看向莫传延:“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莫传延的神情很平和。 “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搞定,你还有心情管别人闲事?” “你冲我发脾气没有意义。”莫传延淡淡苦笑,“正因为我现在遇到的事情非常棘手,所以我才好意提醒你,不希望你跟我一样,在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心意之前,就先同时伤了两个人的心。” 莫传延说着,指了指前方两人的背影:“你难道不觉得,在骆柒急于躲避我的同时,风音也在不着痕迹地躲避着你吗?在我的印象中,风音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和事,从来都不会回避或者退缩,这一点其实跟苏泽很像。但是现在,风音却似乎在回避与你的直接接触,只不过他掩饰得太好,连你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陈希扬心中猛地一沉,若非莫传延点破,他还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细细回顾这一世与风音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发现风音从最初的直接干脆,到后来的隐忍妥协,再到现在的淡然回避,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而在其中起到推助作用的,正是他自己。 此时他们已经踏入了主殿的正门,身后突然传来的巨大撞击声,惊得众人猛地回头去看,只见原本开了半扇的殿门已经自动闭合,而在他们的前方,不计其数的鬼兵又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又来鬼海战术么?”陈希扬收敛起心神,执剑准备吟诵祭灵咒。 同时风音、莫传延和符宁止三人也各朝一面做出了备战的姿态,将骆柒和李思考两人护在了中间的安全地带。 “呵呵,”大殿内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瞧他们是有多紧张呢。” “你不是说只有三个么,怎么突然增加了一倍?”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满。 “当时的确只看到了三个啊,我实话实说而已,这也能怪我么?”清脆的声音开始抱怨。 符宁止、莫传延和骆柒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便已经变了脸色,如果他们没有猜错,这个声音的主人,正式那个他们在囚笼中见到的少年,蜃儿。 骆柒与莫传延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倒是符宁止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是三人中唯一坚定不移地相信蜃儿的人,甚至不惜为了蜃儿的名声而与陈希扬翻脸。 但是此刻,事实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蜃儿,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给我出来!”符宁止踏出一步,扬声怒吼,“你快给我滚出来!” “哟,吼这么大声,就怕别人都听不见吗?”话音既落,便见大殿左侧出现了一名少年,披着长发,赤着双足,身上随意套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施施然走到主座下方左手的位置坐下,嘴角含笑,居高临下地望着六人。 符宁止握着双拳瞪着他质问道:“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这算是欺骗吗?”少年像是听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言论,现实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笑得不可自抑。 等笑够了之后,他抬起手臂招了招,便见一名男子躬身来到他面前,垂首道:“主人,请问有什么吩咐?” 符宁止一看到那男子的背影,脸色立即又难看了几分,这男子依然穿着金线黑袍,显然就是之前在密室中对蜃儿施暴的那位“主人”。 但是很显然,此刻他们二人的身份地位对调了一下,天姿绝色的美少年蜃儿,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人。 “你看到了?”蜃儿摊了摊手道,“这只是我经常玩的主仆游戏罢了。只不过以前都是我自娱自乐,没有观众好寂寞啊,既然这一次你们闯入了我的游戏室,我就即兴表演给你们看咯。” 莫传延盯着那名黑袍男子看了片刻,发现此时他一点也感受不到那男子身上的压迫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原来陈希扬说得没错,当时他们进入了蜃儿设下的隔离幻界,而他们所感受到的来自那男子的压迫感,也不过是幻境中的一部分感知罢了。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四) 此时大殿上又走出一名男子,看上去比蜃儿年长一些,浑身散发出冷峻的气息。 他在蜃儿对面的那张座椅上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瞟了符宁止一眼,又看向蜃儿:“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有趣的玩具?”听着声音,显然就是之前与蜃儿对话的那个人。 符宁止先是怔了一下,当意识到男子口中所说的玩具,就是指他的时候,心中怒火烧得更旺了,若不是莫传延先一步拽住了他,他不管前方有多少鬼兵挡着,也要冲上去与那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同归于尽了。 蜃儿仿佛毫不在意此刻的符宁止有多愤怒,只是对那名男子笑道:“没错呢,你也瞧见了,是不是很好玩?” “哼。”男子冷嘲了一声,“在兴趣爱好方面,我一直对你的品位无法苟同。”他说着睇了一眼蜃儿身旁一直躬身站着的黑袍男子,“你好歹也是百鬼穴的三当家,和自己的男宠调换身份玩TJ,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这个变态才做得出来吧?”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蜃儿是这百鬼穴的三当家,那么这个年纪略长于蜃儿、却又不像是鬼首的冷峻男子,想必就是地位在蜃儿之上的二当家了。 “要训练这样一个尽善尽美的‘主人’可不容易,我可是浪费了无数失败的试验品才选出这样一个优良品种。”蜃儿摸了摸身旁男宠的脸颊,噘起嘴抱怨道:“若不是因为你坚决不肯陪我玩游戏,我又怎会在自己的男宠身上浪费时间。哎,要玩TJ,自然是和你玩更加有代入感啊。”蜃儿说着,露出万分惋惜的表情。 “到现在你还在打我的主意么?”冷峻男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吧,你那套幻术对我没有用,要我跟一只丑到掉渣的蜃龙玩主仆TJ,真正被虐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吧?” 蜃儿在口舌上辩不过男子,于是鼓起腮帮子生闷气了。 男子却似乎懒得再在这个话题上与他多费唇舌,他环视了一下站在殿下的六名闯入者,对蜃儿道:“这一次你闹得有点过了,若是被鬼首知道了,必定又会责罚你。你是要趁鬼首发现之前尽快弥补过失,还是要等我去向鬼首汇报,自己选一个吧。” 蜃儿听他这话,便知道他还是有心放自己一马的,于是脸上重新绽放出绝美的笑颜,挨到男子身边嗲着声音道:“好哥哥……” “离我远点儿。”男子皱起眉一脸嫌恶地拍开蜃儿的手,“这么腻味的声音搭配上这么丑的一张脸,真是挑战我的忍耐力。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这一次的闯入者,你最好给我迅速果断地清理掉,否则,我可不会再在鬼首面前替你求情。” 男子说着,站起身拂袖而去。 从头至尾,两人自顾自地聊着天,完全没把殿下的六个人放在眼里,仿佛只是在讨论如何处理掉一堆垃圾般随意。 蜃儿目送男子离去之后,才终于将淤积在心的不满发泄出来,一脚踢开身旁的男宠,喝道:“滚!”那名男宠浑身抖得厉害,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很快便有恢复了娇艳的笑容,转身看向被鬼兵包围着的六人,道:“怎么办呢,我二哥让我必须尽快处理掉你们,可是我舍不得啊,尤其是你……” 他看向符宁止,“明明长得很可爱的样子,脾气却很凶,但是温柔起来的时候也很迷人,这样的极品真是百年难遇,我实在舍不得杀掉你不如你做我的男宠吧,这样的话,只要我跟大哥求求情,没准还能留你一命。” 符宁止恨不得一口唾沫喷蜃儿脸上去,要他做男宠,跟别人玩TJ?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蜃儿又望向骆柒和莫传延:“至于你们两个,其实我也挺喜欢的,不过一次收太多男宠的话,大哥一定不会答应的吧?” 众人听他如此纠结地喃喃自语,全都忍不住翻着白眼在内心狠狠地吐槽:别说你大哥不答应,我们也不答应好吗?! 只听蜃儿继续道:“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是我看中意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随便亏待的。不如这样吧,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你们一份大礼。” 他说着,冷不丁张口吹出一口气,原本站在六人当众的莫传延和骆柒,突然消失不见了。 耳边突然想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骆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人声喧哗的大都市主干道上,不断有行人从他身旁快速奔过,他怔怔望向前方,红绿灯从绿灯变成了红灯,远处有急躁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拉着他往后退去,一直退回到人行道的边缘,主干道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交通秩序。 骆柒回头看了看拽回自己的那个人,居然是莫传延。 他十分莫名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莫传延,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一眨眼就从百鬼穴穿越到了大城市。 “这里……是哪里?” “是上海。”莫传延盯着远处的一个醒目的建筑标志,十分笃定地道,“这个地方对我来说不算陌生,应该是上海没错。” “不是吧,我们怎么会……”骆柒下意识抓住了莫传延的衣袖,完全忘记了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时刻与眼前的这个人保持距离。 “也有可能……是幻境。”莫传延显然比他更快恢复镇定,一边警惕地四处寻找可能会出现的敌情,一边低声提醒骆柒,“不管是不是幻境,都和蜃龙脱不了关系,一定是他玩的把戏。” 幻境……骆柒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这种过于真实的身临其境的感觉,让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蜃龙为什么要把他们弄到这样的幻境中?而且还是在上海,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莫传延见骆柒没有再说话,以为他还在为身处幻境的事情感到恐慌,于是安慰道:“就算这里真的是幻境,也没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帮你顶着。” 骆柒瞥了他一眼:“莫传延,这个笑话不好笑。” “我没有在说笑话。”莫传延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骆柒突然有点脸热,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此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骆柒一怔,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一看显示屏,明显怔了一下。 “怎么?”莫传延留意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哥。”骆柒一脸看到鬼的表情,抬头看了看莫传延,莫传延也是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 骆柒犹豫了一下,刚想接听,却被莫传延突然按住了手。“这电话……小心有古怪。” 其实就算莫传延不说,骆柒也觉得这很不正常。如果他们真的是在幻境中,就应该跟周围的人彻底隔绝了才对,怎么可能会接到骆融的电话?难道这又是蜃龙玩的一个把戏? 但是骆柒还是抽出手来,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却谨慎地没有说话。 “骆柒?”另一端传来骆融的声音,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骆柒,是你吗?” “是我。”骆柒小心翼翼地回答。骆融的声音如此真切,要他相信这是幻境,实在是一种难耐的折磨。 骆融似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你总算是接电话了,我打了你这么多次,你居然到现在才接电话。” “咦?”骆柒怔了一下,之前骆融有打过他很多次电话吗?随即他恍然回神,骆融说的可能是之前他不告而别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他身无分文,也丢了手机,虽说后来又随便买了个便宜的手机,号码却没有及时告诉骆融,想必是莫传延偷偷把他的手机号告诉骆融的。 骆融见他不说话,又唤了一声:“骆柒?” “嗯,我在听。”骆柒整理了一下心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 “骆柒,什么时候回来?” 骆柒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他下意识咬住了嘴唇,低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真的?”骆融依然平静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欣喜。 “嗯,真的。”骆柒吸了吸鼻子。不管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真的骆融,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想念骆融,这种想念像是隔了一辈子这么遥远,让他有种冲动,想立刻扑进骆融怀里大哭一场。 骆融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骆柒,我快要结婚了。” “结……结……”骆柒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惊愕得连说话都结巴了,骆融居然马上要结婚了?他怎么从来没听莫传延提起过?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莫传延,莫传延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在谈些什么,见骆柒突然朝他看过来,有些莫名所以。 只听电话中骆融继续道:“骆柒,我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似乎生怕骆柒会拒绝,很快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想在大庭广众下露面也没关系,我只想在这一天,好好看看你。” 这一瞬间,骆柒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勉强止住了自己的呜咽。 莫传延看见骆柒哭成这副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好不容易见骆柒挂了电话,莫传延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骆柒?骆融跟你说什么了?” “我哥他说……他快要结婚了。”骆柒抽抽噎噎地说完这句之后,突然开始放声大哭,“他要结婚了,你该怎么办,莫传延,你该怎么办……” 一万年以前,我曾在姻缘神像前无数次祈愿,只希望你能寻得所爱;一万年以后,我们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莫传延,你的痴情该怎么办?我的成全,又该怎么办?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五) 莫传延呆呆站在原地,骆柒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怎么办”,像锤子一样重重敲在了他的心口。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不奢望从骆融那里得到同等的回报,也不是没有想过,骆融终有一天会结婚生子,将他完全杜绝在骆融的生活之外,他甚至可以预见到,骆融的婚姻,对自己来说是怎样残忍的死亡判决书。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欺欺人地留在骆融身边,多一日算一日。 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之前想象的那般绝望,相反,眼前这个人伤心落泪的模样,看起来比他要绝望得多。 前后不过几天的时间,却漫长得像渡过了无数个世代轮回。而他对骆融的感情,也从最初的殷殷执着,变成了如今云淡风轻的释然。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眼前的这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骆融哭了半晌,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到莫传延怀里去了。对方一直抱着他没有动,衣襟上沾满了他的眼泪。 骆融抽抽噎噎地挣开了莫传延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看了看对方,不料正好对上莫传延的视线。此时的莫传延,只是默默望着他,目光专注而平和。 “喂,”骆柒感到心里不平衡了,“我这都哭半天了,你好歹给点反应。” 莫传延失笑:“我不是正在努力地安慰你么?” “我不是要你安慰我,我是说,你好歹对我哥的事情有点反应。”骆柒突然很生气,“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哥吗,现在他都要结婚了,你就这么个事不关己的态度?” 莫传延认真想了半天,然后点了点头道:“嗯,我很难过。” “……”骆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在耍我对不对?” “没有。虽然我心里很难过,但相比之下,”莫传延说着,抬眼看向骆柒,“看到你哭成这样,我更难过。” 骆柒眉梢颤了颤,下意识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莫传延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真是莫传延?” 莫传延看了看自己:“至少我可以确定,我不是蜃龙幻化出来的产物。” “那一定是你的脑子出了问题。”骆柒盯着他的脑袋瞧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莫传延,老实告诉我,你自从上次昏睡醒来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正常?” “有吗?”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比如?” “比如说,你很喜欢一个人,为了他不惜委屈自己去给他的家族当私人保镖。” “你说的是骆融吧。” “……嘁,你没失忆嘛。”骆柒的表情看起来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我从没觉得自己失忆过。”莫传延很认真地看着骆柒,“只不过那一次昏睡醒来之后,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发现我……移情别恋了。” “……哈?”骆柒当场呆掉。 “真的,”莫传延垂下眼眸,神情显得自责而愧疚,“我原本的确挺喜欢骆融的,但是后来,我喜欢上了别人。为此,我一直觉得我愧对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坚持。但是此刻,在听到骆融要结婚的消息时,我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 骆柒呆滞了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你……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莫传延看着骆柒。 “真的不再喜欢我哥了吗?” “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了。如果他真的深爱他的未婚妻,我想我会祝福他们。” 骆柒感觉心里闷闷的很不舒服。莫传延若是一直痴恋骆融也就算了,骆融毕竟是他的哥哥,他会心甘情愿地成全他们,祝福他们。但是现在,莫传延却说他移情别恋了。他怎么可以移情别恋?! 莫传延见骆柒怔怔发呆,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骆柒,骆柒?你有在听吗?” “唔……?哦,在听。”骆柒意识到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于是立即调整情绪,扯开嘴角笑了笑,安慰他道:“那什么,其实移情别恋,有的时候……也不算什么坏事哈。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去抢婚,这样会让我很为难,毕竟骆融是我哥,我总不能明着帮你去抢……” 莫传延一把拽住骆柒的胳膊,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居然想着帮我去抢婚?” “啊?”骆柒呆了一下,立即摆手道,“不是,我只是随口说说的,虽然我也希望你跟我哥能有个好结果,但是骆融毕竟是我哥,我怎么可以帮着外人去破坏他的婚姻呢?不过既然你已经另外有了喜欢的人,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了,啊哈~” 莫传延望着他的目光沉了沉:“骆柒,你难道就不好奇,我移情别恋的对象究竟是谁吗?” 骆柒僵硬地笑了笑:“这个是你的私事,我不太方便打探吧。” 莫传延默默无语,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 如果是在雪烙那一世,毫无疑问雪烙是喜欢月刹的,就算到死,雪烙也不曾怨恨过他。但是,不怨恨,并不表示不会伤心、绝望,否则雪烙也不会在临死前许下愿望,永不再与月刹相遇。 这一世,他虽然幸运地和骆柒相遇,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太过短暂,没有建立什么牢固的感情基础,更何况一开始两人甚至是针锋相对的关系,这更是给他们的前景染上了灰蒙蒙的色彩。 所以骆柒虽然恢复了雪烙那一世的记忆,但那只是雪烙的记忆罢了,并不代表那样的记忆能彻底转化为今世的情感。 现在骆柒心里究竟还能保留多少前世的感情,他一点把握都没有,而骆柒那种不闻不问的态度,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的噩耗。 莫传延没有说话,骆柒也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两个人虽然面对面站着,却各想各的心事,各烦各的苦恼。 半晌之后,莫传延才鼓起勇气道:“骆柒,如果我说……” “啊,车来了!”骆柒已经完全被一辆靠站的大巴吸引去了注意力,“我记得这辆车好像是通往骆宅那个方向的吧?我上次来上海的时候就坐过。” 莫传延被他打断了思路,抬头看了看大巴车上的线路标志,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没错,的确是这一路巴士。” “那还站着做什么,赶紧的。”骆柒说着,拉了莫传延的胳膊便去赶巴士。 巴士上的乘客不算太满,他们便挑了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骆柒靠着窗,便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地不知在想什么,气氛又变得沉闷了起来。 莫传延是不是地看了看骆柒的侧脸,几次欲开口向骆柒表白,但因为周围全是乘客,噪音又大,他怕一个处理不当,反而令双方更加尴尬 骆柒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开口问道:“莫传延,你说,这里究竟是不是幻境?” 莫传延想了想,道:“或许吧,但我希望不是。” “如果这里不是幻境,那我哥结婚的事就是真的了。” “是啊。”莫传延奇怪地看了骆柒一眼,不知道他突然说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骆柒却没有再说话,他无法告诉莫传延,现在的他,心里是何等恐慌。 刚恢复记忆那会儿,他恨不得躲莫传延躲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但是现在,骆融要结婚了,莫传延也表示不会再执着于骆融,这纠缠了两辈子的两个人,终于要分道扬镳了。那么他呢? 这一世的他,除了骆融的弟弟这个身份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和莫传延牵扯上关系了。从此以后,莫传延将彻底走出他的视线,乃至他的生命。这明明是他所希望的事情,但事到临头,他却有些放不下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太高估自己了,其实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决断和洒脱。这样的事实让他对自己感到失望透顶。 两人下了巴士,一路沉默不语地向骆融居住的那幢别墅走去。 刚走到别墅门口,便看见骆融携着一名年轻女子走出门来。四个人面面相对时,其中三个人都震惊了。 骆融没想到骆柒和莫传延居然这么快便回来了,骆柒和莫传延则看着骆融身旁的那名女子目瞪口呆。 还是骆融最先反应过来,于是牵起女子的手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在电话中提到的未婚妻,唐氏的千金,唐嘉蓉。” 他又转头对唐嘉蓉道:“这是我弟弟骆柒,这是我……朋友,莫传延。”他在介绍莫传延的时候顿了一下,没有说他是骆氏的保镖,而是称之为朋友,其实是在暗示莫传延,他们之间,仅止于朋友关系了。 唐嘉蓉温婉大方地朝骆柒和莫传延颔首而笑,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骆柒身上,看了看骆柒,又看了看骆融,掩嘴笑了起来:“你们兄弟俩,还真不愧是双胞胎呢,要不是穿了不同的衣服,留着不同的发型,我还真不敢打包票能一眼认出你们。” “唐……唐……”骆柒却瞪着唐嘉蓉结结巴巴地半天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名女子,与慕容絮儿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六) 唐嘉蓉见骆柒这样盯着自己,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妥当,有些无措地看了看骆融。但骆融也明显对骆柒的反应感到不解,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莫传延。 莫传延虽然在看到唐嘉蓉的瞬间也感到很惊讶,但比起骆柒什么都放在脸上的表情,他看起来镇定多了。 “原来是唐小姐,”莫传延彬彬有礼地与唐嘉蓉握了握手,气定神闲地赞美道,“您真人比照片更美。” 唐嘉蓉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因为长得漂亮,读大学那会曾被星探挖去做平面模特。这种事情对于普通女孩子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机遇,但对她而言,不过是给自己一帆风顺的学生时代画上一个还算不错的句点罢了。 于是大学毕业之后,她便果断退隐,到世界各地去旅游了一番,玩痛快之后才回国,然后就是被家里安排着相亲、订婚,眼看着就要嫁为人妇了。 至于几年前昙花一现的模特美女唐嘉蓉,别说瞬息万变的娱乐圈早已将她淡忘,就连她自己,也差不多要忘记自己曾经做过模特这回事了。 “没想到你居然看过我拍的平面广告。”唐嘉蓉对莫传延的印象顿时上升了不少。 “虽然唐小姐代言的广告不多,但每一次都让我印象深刻。”莫传延继续捧场。 赞美之词,谁都爱听。唐嘉蓉笑得很开心,对骆融道:“你的这位朋友真会说话。” 经过这一番暖场,一旁的骆柒也已经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了。他默默瞥了一眼莫传延,心中吐槽道:“一见到美女,嘴巴就跟灌了蜜似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夸别人啊?” 骆融看了看手表,有些遗憾地道:“你们刚回来,我原是有话对你们说的,但是现在我得陪小蓉去做婚礼前的准备。你们先去屋里歇着吧,等我晚上回来再聊。” 骆柒问道:“婚礼什么时候?” “明天。”骆融说完,便携唐嘉蓉坐上了轿车。 骆柒目送两人远去,喃喃感慨道:“没想到新娘竟然是她……”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骆柒想起方才莫传延对唐嘉蓉的殷勤态度,忍不住酸溜溜地道:“你倒真是唐小姐的忠诚粉丝啊。” “怎么可能,我只是以前暗中调查过唐氏,顺带着对唐嘉蓉也有些了解罢了。” “暗中调查?” “唐氏和骆氏,早在几年前就一直是商业场上的竞争对手。那个时候骆老爷子就让我多次暗中调查唐氏,尽可能抓些他们的把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如今杨氏的强势介入,倒是逼得骆氏和唐氏握手言和,甚至结成了姻亲。” 骆柒听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难道我哥和唐嘉蓉不是自由恋爱?” 莫传延失笑:“骆融处在这样的位子上,怎么可能谈什么自由恋爱。更何况之前他根本连女朋友都没个影,突然就宣布要结婚,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突然?” “虽然是很突然没错,可是……可是……”可是对方是唐嘉蓉,那个容貌酷似慕容絮儿的女子,骆柒一厢情愿地将她当做是慕容絮儿的转世。 如果说在见到唐嘉蓉之前,他对这个未来嫂子还没有一点概念的话,如今他对唐嘉蓉的好感度明显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他甚至认定,骆融能遇到唐嘉蓉,简直就是命中注定,是老天爷圆了他们上一世未了的缘分。 但是如今听莫传延如此说,难道他们的结合,仅仅只是一场政治婚姻?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 莫传延见骆柒沉默,也猜到了他心里在纠结什么,开解道:“这种事情,对你来说也许会觉得无法接受,但对于骆融来说,我相信他一定能够处理得很完美。所以你就不要庸人自扰地为骆融担太多心了。” 骆柒喃喃道:“如果他们两人不是因为真心相爱而结婚,就算哥哥能将这场婚姻处理得再完美,也不可能得到幸福啊。” “但是,你又怎么就能肯定,政治婚姻中就一定找不到真爱呢?” 骆柒经他一提醒,立即豁然开朗:“对哦,像我哥这么优秀的男人,哪个女人不会爱上他?而唐嘉蓉如果能承传慕容絮儿的优点的话,一定也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子,他们两个,一定会过得幸福快乐的!” “是啊是啊,所以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莫传延见骆柒突然又眉飞色舞起来,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同时心里暗暗有些庆幸,骆柒不像骆融那样完美无瑕,所以骆柒不可能像骆融那样抢手。骆柒,只有他一个好好爱着就够了。 因为唐家是个比较保守的家族,坚持按照传统仪式举办婚礼,要求新郎和新娘在结婚前必须分开住。所以这天晚上,骆融独自一人回到了别墅。 三人很少聚在一起共进晚餐,但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气氛和睦而融洽。 席上话最多的那个人自然是骆柒了,他天南地北地胡侃了一通之后,突然转了话题,小心翼翼地问骆融:“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骆融道:“好,你说。” 莫传延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要问什么,心想骆柒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果然,只听骆柒问道:“哥,你和唐嘉蓉,是真心相爱的吗?” 骆融一怔,随即笑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因为……以前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啊,两个家族为了达成利益共享,不得不拿婚姻做筹码,而这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往往会成为两个人的悲剧。” 骆融转着手中的高脚杯,温和笑道:“这么跟你说吧,第一,我们的父亲已经去世,现在骆氏的总裁是我,什么事情,最终决定权在我;第二,如果是政治联姻,唐氏并不是骆氏最佳的选择。这样你明白了吗?” 骆柒一拍脑袋:“对哦,现在你才是骆氏的老大,谁能逼你和不喜欢的女人结婚呢。”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举起酒杯道:“哥,我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骆融笑吟吟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晚上,骆柒因为开心,喝了很多酒,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了。莫传延只好将他扛到二楼的客房里,帮他脱了外衣,盖上被子。 睡梦中的骆柒还在喃喃自语:“哥,我祝你……幸福……祝你……幸福……” 莫传延借着昏暗的光线,俯身贴近骆柒的脸,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骆柒,那么你呢?怎么样……才能给你幸福?” “莫传延!”骆柒突然皱了皱眉,一脸严肃地叫出他的名字。 “嗯?”莫传延下意识收回了手,生怕骆柒突然醒来。 却听骆柒紧接着一句:“你这王八蛋!” “……”莫传延怔了半晌,无言以对。 骆柒骂了几句之后,又开始低低地啜泣:“老天爷一定是搞错了,怎么又让我遇到你了,你这王八蛋……” 莫传延轻轻叹了一声,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将他的梦呓悉数含入口中,吞下肚去。 “骆柒,你……”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骆融握着一杯泡好的蜂蜜茶,在门外生生止步。 莫传延立即抽身站了起来,神色十分尴尬,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两人静默了片刻,只听骆融若无其事地道:“骆柒已经睡了吗,我原本还想着给他喝点蜂蜜茶醒醒酒来着。”他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莫传延原地焦躁不安地踱了几步,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骆融并未走远,手中仍握着杯子,若有所思地缓步走下楼去。 “骆融。”莫传延追着他跑下来,当看到骆融转过来的脸时,他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跟我过来吧,”骆融的神色依然很平静,“正好我也有话问你。” 要开始三堂会审了吗?莫传延突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现在的他,简直就像偷吻了女朋友结果被对方父母当场逮住的小男生一样手足无措。 骆融放下牛奶杯,引着莫传延来到阳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对骆柒说了?” “说什么?”莫传延有些反应不过来。 骆融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难道你们还没有确定关系?” 莫传延被问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道:“确……确定关系?” “这么说来,骆柒还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思咯?” “咳,这个……”真是一言难尽啊,莫传延欲哭无泪。 “莫传延,我对你说过的吧?”骆融环起双臂,严肃地看着莫传延,“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另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如果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不可调和的分歧,我只能选择站在我弟弟这一边。” 莫传延点了点头,之前的绑架案之后,骆融得知他打算去寻找骆柒,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骆融继续道:“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我知道你对骆柒有感觉,但是骆柒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愿意接受你吗?如果他也一样喜欢你,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们,但是如果他对你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么很抱歉,对于刚才你的行为,我不允许再有第二次了。” 莫传延低头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目光悲伤地望着骆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向骆柒挑明,如果他拒绝,我……我不会对他死缠烂打。”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七) 骆柒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所以第二天醒来之后,他感到头痛难忍。 “醒了?”莫传延不知何时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他。 “唔……?”骆柒晃了晃脑袋,头还是疼。他依稀记得前一天还在百鬼穴,然后……然后! “不是吧,我们现在还在幻境里?”骆柒跌跌撞撞地跳下床往门口跑去,中途还被自己穿歪了的妥协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栽下去。 莫传延一把捞住他,叹了口气:“拜托你好好走路。” 骆柒抬头看了看莫传延,然后伸出手扯了扯他的两腮。 “别扯了,”莫传延拍开他的手,“跟你说过了,我不是幻象。” “哼,你信不信,如果这个时候去问我哥,他也肯定说自己不是幻象。” “估计这个时候你没法问他这个问题。” “怎么?” “别忘了,今天可是他结婚的大日子,他可没你这么闲,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对哦!”骆柒一拍脑门,赶紧跑回去穿外套。 莫传延拦下他道:“别穿那件了,骆融早给你准备好衣服了,跟我过来。” 骆柒懵懵懂懂地跟着莫传延走出门去,这时他才发现,莫传延今天穿着很正式的西装,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也很……帅。 他突然有点脸红心跳,忙闭了闭眼,直骂自己没出息。 “就是这里了。”莫传延将他推进更衣室,“衣服就放在里面,自己穿好出来。” 片刻之后,骆柒从里面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莫传延。 “怎么了?”莫传延有些莫名。 “我发现我穿这一身真像我哥,嘿。” 莫传延失笑:“要不怎么说是双胞胎呢。” “莫传延,老实说,以前我扮成我哥出去骗人的时候,你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也被我骗过去了?” “没有。”莫传延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没有?” “没有。” 骆柒失望地撇了撇嘴,把脑袋缩了回去。 然后莫传延听见骆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也是,你这么喜欢我哥,当然是对他再了解不过了,我这种程度的伪装,怎么可能瞒过你的眼睛。” 莫传延皱了皱眉,纠正道:“我喜欢骆融,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 “知道啦知道啦,现在你已经移情别恋了,你个见异思迁的家伙。” 莫传延心里咯噔了一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骆柒顿了顿,没听到莫传延的声音,问道:“生气了?” “……没有。” “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啊?” “……”莫传延无言以对。 此时骆柒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莫传延发现他居然又把西装换了下来,不由怔了怔:“你怎么不穿上?” “始终觉得……那不是我的Style啊。”骆柒哈哈一笑,“更何况,今天的主角可是我哥,万一被帅气的我抢去了风头可不太好,我得低调一点才行。” 莫传延摇了摇头,其实他明白骆柒的顾虑,骆融留给他的那套衣服,其实是专门为伴郎定制的款式,他虽然不强求骆柒出现在公众场合,但私心里,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只是很可惜,骆柒没能满足他这个愿望。 骆柒迅速穿上一套非常休闲的衣服,然后带上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如果不仔细看,谁也不会把这小子跟新郎骆融联系在一起。 两人赶到举办婚宴的酒店,已经将近中午了。 唐嘉蓉一身白色婚纱,站在英俊帅气的骆融身旁,巧笑嫣然地迎接每一位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不论是谁看了,都会感叹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骆柒站在门口远远望了他们片刻,压了压帽檐,转身往婚宴厅的方向走去。 莫传延欲跟上去,却被骆氏集团的一位高层叫住了。 “这不是小莫吗?”那位高层大腹便便地晃了过来,“最近是不是跳槽了啊,都没怎么看见你了。” 这位高层是骆氏元老之一,平日里连骆融见了他也要给三分薄面,莫传延自然不敢怠慢,只能停下脚步,微笑着回答梁总的话:“是的,梁总。” “哎,可惜,真是可惜。”梁总摇头晃脑地叹着气,“老实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人才,只是做私人保镖的话,实在太大材小用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有合约在身,我早就挖你过来到我手下做事了。” “梁总过奖了。”莫传延含蓄地笑了笑,抬眼一看,骆柒已经走远了。 他原想随便和梁总寒暄两句便走,不了梁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大有长谈的意思:“小莫,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呢,待遇怎么样?” 莫传延承认自己跳槽,原本便是随便敷衍他的,这一问,还真是把他问倒了。不过仔细想想,就算现在还没跳槽,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他迟早也是要辞掉保镖的工作的,至于今后要去哪里,还不好说。 梁总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以为他目前境况不好,有难以启齿的难处,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莫啊,如果现在干得不开心,不如还是回来,我手下总有位子给你留着的,不怕埋没了你,你看怎么样?” 莫传延知道这梁总一直很赏识他,如此用心地拉拢他,也算是给他很大的面子了。他无不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梁总,我会认真考虑的。” 梁总见好就收,笑道:“我明白,你是个稳重的年轻人,关于自己的前途,自然是要谨慎考虑的,我等你的答复。”他说着,递给莫传延一张名片。 莫传延含笑称谢,双手接了过来。 其实梁总以前曾经给过他名片,那个时候他就有惜才之意,想培养莫传延,可惜那时候的莫传延一心都挂在骆融身上,如果进入了骆氏却远离了骆融,就算前途无量他也不回去。 如今再次接下梁总的名片,莫传延却是连考虑都不愿去考虑了。他的未来会如何,将完全取决于骆柒的态度,如果能和骆柒在一起,就算从此以后跟着骆柒去当个土夫子,他也认了;如果骆柒始终不肯接受他,那么上海这个城市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 好不容易打发了梁总,莫传延刚想去追骆柒,结果被骆融看到了。骆融站在远处,冲他招了招手,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早已走得没了影的骆柒,只能折回去。 “什么时候来的?”骆融问道。 “刚来一会儿。” “骆柒也来了?” “是的。” “人呢?”骆融四处看了看。 “已经先进去了。”莫传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给他的那套衣服,他没有穿。” 骆融笑了笑,骆柒会拒绝穿,他一点也不意外。他看向莫传延道:“既然他不愿意,那么只好委屈你了。” “什么?” “做我的伴郎啊,”骆融歪了歪头,“没有伴郎的话,让我感觉很没面子呢。” 一旁的唐嘉蓉听见这话,掩嘴笑了起来。 但凡是骆融提出的要求,莫传延总是无法拒绝的。这样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几年,就算现在已经确认自己喜欢的人不是骆融,但习惯依然是习惯,没法立即改变。 但是当伴郎这件事,莫传延还是有些为难,迟疑地道:“伴郎,需要做些什么?” “其实需要你做的事情不多,必要的时候陪我挡挡酒吧。”骆融说得一派轻松。 “说到喝酒,明明你比我能喝吧?” “不管怎么样,身为伴郎,你必须帮我挡酒。”骆融微笑着驳回抗议。 莫传延无奈,只能形影不离地陪伴在骆融左右。 待进了婚宴厅,司仪开始主持婚礼。莫传延虽然站在聚光灯的范围之内,却一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环视整个会场,寻找骆柒的身影。 第一排的伴郎伴娘桌上自是不可能出现骆柒的身影了,他一桌一桌地搜寻过去,终于在倒数第二排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戴着鸭舌帽,独自一个人埋头苦吃的骆柒。 “那家伙……”莫传延松了一口气,只有那个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内心莫名的焦躁和不安才能得到缓解。 此时新郎新娘互相交换了戒指,并在司仪的怂恿下当众亲吻,许多年轻人站起身鼓掌喝彩,现场气氛被推到了一个至高点。 莫传延趁此机会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一下身子,退到了聚光灯范围之外。再度看向骆柒时,发现此时的骆柒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张望,但他终于还是抬起了头,目光透过帽檐定定注视着场上那对光鲜靓丽的新人,他的眼眸很亮,嘴角微微弯起来,像是在笑。 在这一瞬间,莫传延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卞之琳的一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骆柒,就是那个装饰了他的梦的人。 婚礼进入到下一个环节,新郎新娘挨个开始敬酒。 莫传延跟着骆融转了几桌,灌下不少红酒,再度回头遥望骆柒时,却发现那个角落里,早已不见了骆柒的身影。 他脸色一变,又往周围的人群里搜寻了一下,依然没有骆柒的身影。 他的心开始七上八下,骆柒会去哪里?洗手间,还是……离开了?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八) 此时已经酒过半巡,唐嘉蓉在伴娘的陪伴下,进入更衣室换礼服,骆融则被自己的老丈人叫住了呃,不知在说着什么。 莫传延不好过去打扰他,于是放下酒杯朝骆柒原来坐着的地方快步走去。 因为最后几桌都是关系不太熟的客人,此时已经有半数人离去。莫传延找到与骆柒同桌的一名男子问道:“请问,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那个人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那男子努力回忆了一下:“哦,那个戴帽子的小伙子啊,之前还在这儿的,不过看他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估计是人不熟,先走了吧?” “好,谢谢。”莫传延虽然彬彬有礼地道了谢,心中却更加不安,如果骆柒这个时候走了,回去哪里? 他下意识奔出了酒店,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想给骆柒打电话,刚要拨出去时,忽然看见不远处骆柒站在人行道上的身影。 不多时,红灯切换成了绿灯,骆柒便随着人群向前走去。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骆柒已经摘掉了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着,像是在欣赏路边的建筑物,又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莫传延收起了手机,快步跟了上去,却在距离骆柒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突然放慢了速度。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莫传延一边跟着骆柒,一边接听了手机。 “怎么回事,人呢?”骆融的声音传了过来。 “呃……”莫传延这才想起,自己这个伴郎居然丢下新郎中途溜了。他哑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发现骆柒不见了……所、所以……” “骆柒去哪儿了?”骆融打断了他的话,似乎也有些着急了。 “哦,现在我找到他了,他没什么事,别担心。” “……你们这两个家伙啊……”骆融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莫传延踌躇了一下,鼓起勇气道:“骆融,你的婚礼,我可能没法赶回去了,抱歉。” 骆融沉默了片刻,心平气和地道:“莫传延,机会是靠自己去争取的。下一次回来,希望你也能改口喊我‘哥’。” “哈?”莫传延傻了一下。 “我忙着呢,先不聊了。”骆融不容分说地挂了电话。 莫传延拿着手机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骆融说希望他喊“哥”是什么意思。这这这……莫传延哭笑不得。 此时他已经跟着骆柒走了大半条街,骆柒一直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在走到分叉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然后又继续笔直地向前走去。 这条路既不是通向骆融的别墅,也不是通向车站,难不成骆柒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莫传延揣摩了一下骆柒的心思,觉得越发搞不懂他了。 骆柒缓缓走上了一座大桥,在走到桥中心的时候,他转身看着桥下流水,怔怔出神了半晌。 莫传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发现骆柒突然爬上了栏杆,面向水面张开了手臂。 “骆柒!”莫传延一颗心窜到了嗓子眼,立马奔上去,拦腰抱住了骆柒的身子,将他从栏杆上拖了下来。 情急之下,两人都没有站稳,于是双双栽倒在地,好在莫传延反应快,护着骆柒的身子让自己的背部先着地,给骆柒当了人肉垫子。 骆柒傻了片刻,转头见是莫传延,惊讶地道:“怎么是你?” 莫传延翻身坐了起来,气愤地骂道:“你脑袋坏掉了吗,居然想着要跳河自杀?” 骆柒怔了一下,讷讷道:“我没想自杀……” “那你爬上栏杆做什么?” “我只是想跳下去试试……” “那不是自杀是什么啊白痴!” “我只是想试试看,用这样的方式会不会冲破幻境……” 莫传延一怔:“冲……冲破幻境?” 骆柒失笑:“你该不会已经忘了,我们有可能还在幻境中吧?” 莫传延撇过脸去,有这么一瞬,他宁愿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幻象。骆融对他们的宽容和祝福,是他追求骆柒的最大动力,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象,他会感到很失望。 但是一想到骆柒居然异想天开地想通过跳河来冲破幻境的行为,他仍是觉得不可饶恕:“你太冒失了,万一这不是幻境怎么办,你会死的!” “不会啊,我会游泳。”骆柒道。 莫传延更火大了:“会游泳了不起啊?有多少会游泳的人是溺死在水里的?更何况你现在是从桥上跳下去,这样的高度造成的冲击力度是很大的,就算下面是水面也很危险,你懂不懂?” 骆柒看着莫传延半晌,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我……我胆小?”莫传延快要背过气去了。 “上次在龙头山的时候,你不是还让我跟你一起从悬崖上爬下去呢吗,那时候你咋不说危险了?” “那……那时候不一样!”莫传延说得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有哪里不一样了?要比高度的话,反而是龙头山要高出许多吧?” “喂,骆柒!”莫传延第一次被骆柒驳得无话可说,只能抬高嗓门来增强自己的气势。 骆柒果然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道:“干嘛啊?” 莫传延虎视眈眈地瞪了他半晌,一开口气势又掉了下去:“我喜欢你。” “哈?”骆柒的思维完全没能跟上。 “我说我喜欢你,听不见啊白痴!”莫传延恼羞成怒地吼,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什么。 骆柒怔了半晌,然后看了看四周,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莫传延,你在玩什么啊?桥头表白的行为艺术?博人眼球的噱头?好吧,你成功了。”他摊了摊手。 莫传延回头一看,发现已经有路人三三两两地朝他们围了过来。他大窘,一把将骆柒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拽着他快步向桥下走去。 骆柒跟不上莫传延的步子,一只手又被对方牢牢攥着,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嘴上讨饶道:“莫传延,你放手好么,我自己能走。” 莫传延头也不回,充耳不闻。 骆柒只好继续说:“莫传延,你不是在给我哥当伴郎呢吗,怎么出来了呢?” “……” “莫传延,你生这么大气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是想自杀……哦对了,你是在怪我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去找出口对不对?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只不过突然灵光乍现,就想说自己先试试看咯,如果这样的方法能成功,我还是会回来救你的嘛……” 莫传延依然不说话,只是拉着他走进了一家大型商场。 骆柒还在身后叨叨絮絮:“莫传延,你想买东西啊?想买什么你就直说啊,你不说话我会以为你还在生气……” 莫传延拉着他进了电梯按下-1键,再次出来时,骆柒发现他们来到了地下车库。他还来不及再次发表意见,已经被莫传延一甩手拽了过去。 趔趄了几步之后,他发现自己靠在了墙上,莫传延则一脸严肃地逼了过来,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挣脱不了。 杀气好重……骆柒心里哆嗦了一下,一时间竟不敢再开口说话。 “骆柒。”莫传延郑重开口,声音很低沉。 “啊?”骆柒的声音都在发抖,这样的莫传延太可怕了。 “我刚才……不是在开玩笑。”莫传延盯着他的眼睛,眸色深不见底,像磁石一样令人挪不开眼。 “什……什么……玩笑?”骆柒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乱,大脑开始当机。 “我喜欢你,我不是在开玩笑。就算我们现在身处幻境,就算骆融结婚的事情是假的,就算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但是我想让你明白,我喜欢你这句话,不是幻觉。” 骆融怔怔望着莫传延,眼睛渐渐睁大,漆亮的瞳孔中映出莫传延的脸,专注而深情。 泪水渐渐漫上他的眼眶,骆柒垂下眼眸,无声地哽咽了起来,却依然没有说话。 莫传延的脸部轮廓逐渐柔和了下来,他俯下头,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骆柒的脸,低声道:“骆柒,你看着我。” 骆柒慌乱地摇了摇头,依然垂着眼眸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却终于滑落了下来。 莫传延只能将声音放得更柔:“骆柒,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骆柒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脑袋里嗡嗡作响,连莫传延在他耳边低声哄着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模糊,他觉得自己真是糗爆了。 唇上突然被柔软的温度覆盖住,他下意识地张口吸气,随即感到有湿滑的热浪席卷而入,在他口中恣意翻搅,瞬间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莫……”他想下意识地想推开莫传延,发出的声音却被对方搅得七零八落。 莫传延握住了他的两只不安分的手,整个身子压了上来,将他禁锢得不能动弹。 骆柒突然感到有些恐惧,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如此亲密的耳鬓厮磨,这样的感觉原本应该很陌生,但此时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幕幕似曾相识的场景。 同样是身处昏暗的场所,同样是被这个人压在墙面,同样被索吻到意乱情迷,命运像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循环,重复着令人窒息的梦魇。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十九) 骆柒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颤抖、哭泣,甚至求饶。 这样激烈地抗拒,终于将莫传延从欲望中拽了出来。他意识到骆柒的反应有些不对,忙问道:“骆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骆柒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哭得泣不成声。 莫传延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又会立即跑得无影无踪,只能紧紧抱着他,低声哄道:“骆柒,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随便……随便欺负你了。” 说出“欺负”两个字的时候,其实莫传延心里也挺委屈的,他只是情不自禁而已,但是看骆柒哭得这么可怜,他只能把错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揽。 骆柒趴在莫传延的肩头流了很多眼泪,将他一边的西装都浸湿了,但莫传延只是抱着他,不敢打搅他。 半晌之后,骆柒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哽咽着道:“莫传延,你这样对我,会出大事的。” “嗯?”莫传延有些愣神。 “莫传延,你看清楚,我是谁。” “……你是骆柒。”莫传延终于明白了骆柒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忧虑,他轻轻拍了拍骆柒的背,低声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地知道,你是骆柒。我并没有把你当做骆融的替身,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你是骆柒,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骆柒。” 骆柒没有再吭声。莫传延以为已经说服他了,正想再接再厉,却听骆柒突然喃喃自语:“这幻境太TM真实了……” “……!”莫传延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自己大吼大叫的冲动,抓着骆柒的肩膀使劲摇晃:“骆柒,我再说一次,就算现在我们身处幻境,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不是假的,我喜欢你是认真的,你听进去没有?!” 骆柒被他晃得头晕目眩,呆呆望着莫传延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 “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拉钩。”骆柒身处小指看着他。 “……”莫传延满脸黑线地伸出小指与他拉钩。 拉完钩之后,莫传延问:“你这样,算是接受我了么?” “不算。” “这样还不算?”莫传延嗓门又大了起来。 “要等到出了幻境,确认在幻境里的你是真实的你,而不是蜃龙幻化出来的你才行。”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莫传延垂头丧气。 “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幻境。”骆柒认真地解释,“幻境里一切发展都太过圆满了,比如哥哥结婚,你移情别恋,而移情别恋的对象又正好是我现实中哪有这么顺风顺水的事情?没准只是我一厢情愿做的美梦罢了。” “如果这是你的梦,那同样也是我的梦。”莫传延说着又要去抱骆柒,却被骆柒先一步推开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跟你保持距离。”骆柒擦干了眼泪,十分冷静地看着他。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莫传延,跟他以前所认识的莫传延有太多误差,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有可能会诱惑他再度堕入爱情陷阱。所以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他必须让自己时刻保持警醒。“ 莫传延怔在了原地,这样冷静的骆柒让他感到遍体生寒。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骆柒已经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等一下!”莫传延快步追了上去。 骆柒打开了电梯门,十分谨慎地站在角落里,与莫传延拉开最大的距离。 莫传延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去,内牛满面。这场谋划已久的深情告白,他猜到了开头,却猜错了结局。 电梯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两人顿时一个趔趄,同时发现头顶上的灯光忽闪了几下之后,突然灭了。 “怎么回事?”骆柒在黑暗中颤声问道。 “有可能是……” 莫传延话没说完,忽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拉着他迅速往后退去。 背后不是电梯的墙壁吗?莫传延心中大骇,但是他没有撞到任何障碍物,而是无止境地往后退。 幻境,这是幻境!莫传延顿时回过神来,随即开口大叫:“骆柒,骆柒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骆柒的声音像是就在耳边,却又很飘渺。 莫传延立即伸出手去,摸索着抓住了骆柒的手,心口稍稍一松。 随即他感到背部着地的痛感,同时耳边也传来骆柒的呼痛声,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亮光。 借着橘红色的光线,他看见了周围的景物,这里依然是主殿,两边的柱子上都插着火把,所有的亮光都来自这些火光。 只不过……主殿内怎么如此安静? “你们醒了?”头顶上传来李思考的声音。 骆柒抬头看了看,喃喃道:“我们回来了?” 李思考笑着点头:“是啊是啊,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喜可贺。” 莫传延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再没有别人,问道:“其他人呢?” “攻进去了。” “攻……进去?” “自从你们消失之后,他们三个便跟蜃龙打了起来。”李思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啧啧感慨道:“藏在苏泽身体里的那个家伙,是叫风音是吗?这家伙真不简单,身手居然这么厉害,三两下就打得那些鬼兵鬼将们烟消云散,还逼得那条蜃龙现出了原形。哎哟,你别说,那蜃龙的原形真不是一般的丑,反差太大了,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膈应得慌。” 莫传延忍不住提醒他:“麻烦你,讲重点。” “哦,重点。”李思考抓了抓头,继续道,“苏泽他们抓住了蜃龙之后,原本想逼着蜃龙把你们交出来的,但是蜃龙说,除非你们自己想回来,否则谁也没办法把你们变回来。他们没办法,只好先抓着蜃龙去找鬼首和那个二当家的了。我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他们说我啥都不会只会添乱,所以就把我丢这儿了,说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免得你们找不到人。” 骆柒惊讶地道:“他们就这么放心把你丢这儿?万一你被其他鬼怪抓了怎么办?” “放心,有陈希扬的防御结界护着呢,一般的孤魂野鬼进不来。” 骆柒听明白了大致情况,点了点头,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被莫传延紧紧握着。他下意识抽了抽,却没能抽出来。他抬起头,见莫传延正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灼灼,欲语还休。 骆柒脸上一烫,有些狼狈地用力甩开了莫传延的手,站起身便要走。 “骆柒。”莫传延在身后叫住了他,“我说过的话,全都是认真的。现在你该相信了么?” 骆柒身子一顿,僵在原地没有动。 李思考好奇地凑了上来:“什么话不是幻觉?” 莫传延冷冷看了他一眼,赤果果地传递着“闲人退散”的警告意味。 李思考再怎么没眼色,也被莫传延脸上的杀气吓到了,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避到远处去了。 莫传延走近骆柒身后,无奈地道:“骆柒,你还是不愿意面对我么?” 骆柒低着头,沉默僵持着。 莫传延伸出双臂绕到骆柒身前,轻轻将他拢入怀中,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骆柒,让你接受我,就这么难?”他虽然拢着骆柒,却一点也不敢使劲,生怕态度太过强硬,又逼得骆柒反抗起来。 好在骆柒并未表现出抗拒的意思,他的脖子根渐渐红了起来,这股红晕一起蔓延到他的脸颊。过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可以试试看……” 莫传延大喜,扳过他的身子问道:“真的?” 骆柒点了点头。 莫传延于是紧紧抱住了他,却听骆柒在他耳边轻轻唤道:“莫传延。” “嗯?” “莫传延……”骆柒又唤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丝叹息。 “怎么了?”莫传延有些茫然。 “莫传延,你只做莫传延……好不好?” “……?”莫传延越发迷惘。 骆柒兀自在他耳边喃喃自语,像是在向上苍祈祷:“不管你上辈子是谁,上上辈子又是谁,只要这一世,我只要你这一世……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一世……我就心满意足。” 莫传延渐渐明白过来,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又渐渐恢复了镇定。 “什么这一世那一世的,你在瞎嘀咕些什么呢?”莫传延笑着揉了揉骆柒的头发。 “没什么。”骆柒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重新换上了轻松愉快的表情,冲莫传延笑了笑。 莫传延看着他脸上明媚的笑容,忍不住又想去吻他,但很快他又拉回了理智,非常君子地征询骆柒的意见:“那什么……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骆柒怔了一下:“之前……不是刚亲过?怎么又……” 莫传延目瞪口呆:“这个还要限制次数的?” “总是亲来亲去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想亲自己喜欢的人,哪里奇怪了?” “总之就是很奇怪。”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杠上了。 围观路人李思考终于看不下去了:“我说莫传延,是个男人就大大方方地亲下去,管他同不同意的,他不同意难道你就一辈子都不亲了?还有骆柒你也是,打个啵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该不会还没亲过吧,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 “闭嘴!” “滚!” 两个当事人异口同声地呵斥。 杀气好重!李思考闭上嘴巴缩起脖子,再度把自己的存在感埋了下去。 第五章:夜探百鬼穴(二十) 此时风音、陈希扬和符宁止三人已经在后殿与百鬼穴二当家打得不可开交,而早已被风音卸去了大部分法力并现出了原形的蜃龙则被缚妖绳五花大绑着丢在一旁,哭哭啼啼甚是可怜。 “没用的家伙。”二当家一边与三人奋战,一边忍不住怒斥蜃龙,但是这样的发泄丝毫无法改变他目前所处的寡不敌众的颓势。 他虽然招来许多鬼兵鬼将助阵,但陈希扬的祭灵阵很快便将众鬼压制住了。二当家一人抵挡符宁止或许还绰绰有余,但再加一个风音,就明显力不从心了,而这时候的风音根本还没怎么认真动手,只是在符宁止作为主攻的前提下,偶尔搭把手帮个忙而已。 但是二当家的顽强,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看他死守在后殿门口怎么也不肯退让一下,众人便猜测鬼首必定就在后殿之内,只不过为何至今没有露面,众人有点想不通。 “抓紧时间速战速决吧。”陈希扬有点不耐烦了,他可还没忘记之前六个小时的限制。 符宁止也很想速战速决,但是一开始他就放言要主挑二当家,所以风音很遵守诺言地在一旁只充当帮手,结果二当家出人意料地难缠,搞得他一时间强攻不下,搞得他也有点暴躁了。 风音虽然不在乎时间的问题,但是既然陈希扬催促了,他只好端正了态度,对二当家道:“听见没有,速战速决吧。” “……尼玛!”二当家骂娘的心都有了,风音这种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只当他是绊脚石般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只见他怒喝一声,撕开身上衣袍,现出了真身竟是一头浑身黑色皮毛的九尾狐。 “九尾狐居然还有黑色的?”陈希扬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转头对符宁止道:“那家伙跟你的麒麟是一个肤色的呢。” 同一个肤色了不起啊?!九尾狐和符宁止同时翻了翻白眼,在心里吐槽。 “是斩断一条尾巴就算少了一条命吗?”陈希扬又凉凉看向九尾狐。 真是一语戳中要害啊,九尾狐立即把九条尾巴都夹了起来。 可惜符宁止和风音都不习惯用剑,陈希扬的剑主要用于祭灵,对付小角色还行,遇到九尾狐这种高级BOSS就显得杀伤性不够看了,而真正拥有大杀器幽蓝剑的莫传延,此刻却又不在。 九尾狐见他们虽然戳中了他的软肋却迟迟没有动手,心中也大致猜到了他们的窘况,于是态度又嚣张了起来,打算将符宁止作为第一个需要攻克的目标,正面冲了上去。 此时风音瞬间移动到九尾狐身后,口中默念咒语,手起刀落间,一条尾巴被斩了下来。 九尾狐痛得“嗷”一声叫了出来,捂着自己的那条断尾直蹦,同时转过头去无比悲愤地瞪着风音,这家伙明明双手空空来着,哪里来的刀?! 风音仿佛看出了他的疑问,于是好心向他解释:“不是真的刀,是幻刀。”他说着,又挥出手做了一次示范。 这一次,九尾狐看得很清楚,风音是用幻术祭出刀的模样,并在刀刃上附着咒杀术,所以刀只是一种形态罢了,真正斩下他尾巴的,其实还是靠咒杀术。 “你你你……”一贯冷峻镇定的九尾狐终于不淡定了,一爪子捂着断尾,一爪子指着风音,却死活挤不出下文。他原是想说对方好狡猾,但是仔细一想,对方从头至尾就没有承诺过什么,在交战中使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条尾巴一条命,就这么交代了。 九尾狐的气势顿时被打压了一大截,最重要的是,风音这一招给了符宁止很大的启发,他的麒麟幻兽也可以随意变换攻击形态,所以如果只是针对九尾狐的尾巴的话,他可以操控麒麟幻兽与他配合,对九尾狐进行两面夹击。这么一来,九尾狐的处境就更加不利了。 当莫传延、骆柒和李思考循着陈希扬留下的标记,一路追到这里时,看见九尾狐已经被先后斩去了八条尾巴,剩下的一条也快要保不住了。 陈希扬懒洋洋地瞟了他们一眼:“来得真慢。” “喂,我们好不容易从幻境里挣脱出来,表示点应有的关心好不好啊?”骆柒不满地抗议。 “好像也不需要我们出手了嘛。”莫传延看了看敌我双方的局势,干脆闲闲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充当看客。 风音拦住了想要一鼓作气打死九尾狐的符宁止,道:“先不急取他性命,我还有话要问。” 符宁止于是收起拳头退到一边。 九尾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见风音走过来,视死如归地将脖子一梗道:“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风音却对他的抗议视而不见,淡然问道:“一条尾巴换一个问题,如何?” 九尾狐一怔,然后看了看自己仅剩的一条尾巴,神色凄楚,咬了咬牙道:“反正都是要死的,这条尾巴……不要也罢!” “你误会了。”风音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的意思是,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帮你接回一条尾巴。” “啥……?”九尾狐没反应过来。 “不相信吗?我可以先做个样品给你看。”风音说着,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条断尾,一边念咒一边接回九尾狐身上,咒语停下后,他松开手,那条尾巴果然完好如初,看不出一点接合的痕迹。 这一下,非但九尾狐震惊了,在场众人全都惊了。 “这下你相信了吧?”风音问道。 “信信信。”九尾狐眼中又燃起了求生的希望。 “但是这一条不能算哦,这只是我给你看的样品,要想把尾巴接回去,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风音说着,朝他抱歉地笑了笑,手上却加重力道用力一扯,又把那条断尾给扯了下来。九尾狐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众人看得暗中都偷偷抹了把汗,以前觉得,得罪谁都千万别得罪陈希扬,现在看来,最得罪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皇甫风音才对。 风音好整以暇地看着九尾狐,等他痛过一阵之后,温柔问道:“现在好点了吗?” 九尾狐含泪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九尾狐又乖乖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鬼首是不是在后殿里?” “是……” “为什么躲着不敢出来?” “这算第二个问题么?”九尾狐眼巴巴瞅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断尾。 “……算吧。”风音非常仁慈地妥协了一步。 “鬼首在里面闭关修炼。” “原来如此。”风音点了点头,转头问身后众人,“还有六次提问机会,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符宁止抢问:“杨臣修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杨臣修?”九尾狐迷惘了片刻,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人类?他是百鬼穴的贵客。” “贵客?”符宁止皱了皱眉,明显对他的话不太相信,“那他现在在哪里?” “这算第四个问题了么?”九尾狐继续讨价还价。 “算。”风音显得很淡定很大度。 “他在偏殿里呆着,”九尾狐指了指后殿的方向,“要去偏殿的话,得先经过后殿,也就是说,要先经过我们鬼首那一关才行。” 还真是个闯关救公主……不,救王子的古老戏码,众人扶额。 符宁止又问:“麒麟珏是不是在鬼首手上?” 九尾狐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老实答道,“麒麟珏是百鬼穴的镇穴之宝。百鬼穴能支撑到今日,完全是麒麟珏的功劳。” 也就是说,要救出杨臣修,并夺回麒麟珏,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打败鬼首。符宁止没有别的问题了,走到一旁专心致志琢磨怎么杀鬼首去了。 倒是陈希扬多了一个心眼,他走上来问道:“还有三个问题对吧?” 九尾狐一看见陈希扬脸上奇怪的笑容,就开始心里发憷,直往后退。 “放心,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怕什么。”陈希扬学着风音一样,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惜这一招对他来说似乎不怎么管用,他越是笑得灿烂,九尾狐就越是吓得哆嗦。 只听陈希扬问道:“身为百鬼穴的二当家,你对鬼首应该很了解吧?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吗?” 九尾狐拧眉道:“我……我不会出卖鬼首……” “难道你之前回答的那几个问题就不算出卖了,别自欺欺人了。”陈希扬和蔼可亲地拍了拍九尾狐的脑袋,诱惑道,“快点乖乖回答问题,多说一个弱点,就多接回一条尾巴,稳赚不赔啊,对不对?” 九尾狐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一横心决定保住自己的尾巴要紧,于是道:“鬼首他……怕光。” “嗯嗯。”陈希扬点了点头,心里却吐槽着,越是阴邪的东西越怕光,这说了等于没说。 九尾狐继续道:“鬼首喜欢漂亮的东西。” “漂亮的定义是什么?”陈希扬问,“能举个例子么?” “比如你这样的。”九尾狐老实回答。 陈希扬额头上青筋爆了爆,尼玛……难不成又让老子去色诱?当下他却没有发作,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么?” “最后一个,鬼首……有口臭。” “……”众人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弱点? 陈希扬抬起一只脚,朝九尾狐身上狠狠踹了下去:“耍我是吧?” “我实话实说啊!”九尾狐内牛满面。 风音拽住了几近暴走的陈希扬,道:“或许这是一条很有用的线索。” 陈希扬这才收回他的脚。 九尾狐连滚带爬地转而向风音求救:“你们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可以帮我把尾巴接回去了吧?” “我当然不会食言的。”风音笑了笑,然后手法娴熟地将九尾狐的八条断尾全都接了回去。 九尾狐一边看着一边在心中冷笑:“等接上了断尾,看我不好好跟你们算账,嗯哼哼哼哼……”当最后一条断尾接上之后,他便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 却见风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细心叮嘱道:“断掉的尾巴依靠咒术重新接上之后,需要一百年的黏合期。” “哈?”九尾狐呆立当场。 “这一百年之内千万不要剧烈运动,否则尾巴会很容易掉落。” 九尾狐无语凝噎,神情萧瑟地目送众人离去。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一) 一行六人进入后殿,一推开厚重的金属大门,便觉一股腐朽之气迎面而来。 门后的光线十分昏暗,所有窗户都用重重帷幔掩盖住,以至于他们一时间无法看清殿内事物。 “注意收敛气息。”风音低声提醒众人,“敌在暗,我在明,要小心提防他偷袭。” 众人默默点了点头,连刚想开口发问的李思考也赶紧闭上了嘴巴。 风音率先朝殿内走去,步子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音。陈希扬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让骆柒和李思考紧跟风音身后,符宁止和莫传延护在两侧,他自己则守在最后,整个队伍呈菱形缓缓向前推动。 大殿深处渐渐传来沉重的吐息声,一呼一吸,缓慢而清晰。风音侧耳听了听,随即辨明了方位,调整方向朝大殿北面那道巨大的帷幔靠了过去。 随着整支队伍的推进,陈希扬也丝毫没有闲着,他双手执起咒诀,口中默念咒语,一道无形无色的防御结界便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下来。 众人中只有风音和莫传延感应到了周身结界的降临,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陈希扬一眼,陈希扬冲他们扬了扬眉,示意他们届时可放手一搏。 队伍靠近帷幔一角,吐息之声愈发强烈,却丝毫不见起伏变化。 风音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难道对方果真如同九尾狐所说,一直在后殿闭门不出是为了潜心修炼,甚至于丝毫没有察觉外来者入侵? 他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再往后退一退。众人虽然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都知道所有人中数风音最有能耐,于是毫无异议地听令行事。 待众人退出一个安全距离之后,风音伸出手,轻轻撩开帷幔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额头上滑下了一道巨大的汗滴。 众人见他脸上表情复杂,纷纷起了好奇心,忍不住上前来一探究竟。对此风音竟然也没有阻止,于是众人得以从帷幔的缝隙中看见了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百鬼穴之主鬼首真容。 一时间众人的脑海中全都蹦出了四个字——人如其名。 帷幔之中,一颗巨大的骷髅头悬于半空,且随着吐息的节奏缓慢上下浮动。因为只是骷髅头的模样,两眼之处只剩下空洞的眼眶,以至于众人无法分辨他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 “原来这就是鬼首的意思啊?”李思考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同伴调侃道。 他的声音算是极轻的了,在身旁之人听来也只是刚好能听清而已,然而隔着一道厚重的帷幔,鬼首那颗巨大的头颅突然停止了浮动,脸部微微偏移了一下角度,两只空洞的眼眶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吐息声渐匿。 风音心下一惊,忙示意众人后退。 同一时刻,帷幔剧烈抖动一几下,便“哗啦”一声坠落在地上。而帷幔上积累了千百年的尘埃也纷纷掉落下来,染得众人满身满脸。 “来者,何人?”鬼首开口询问,气度威严。 然而他一开口,便有一股腐朽千年的恶臭弥漫开来,熏得众人纷纷捂鼻后退。而像骆柒这样定力弱一点的,身子颤了颤差点晕厥过去。 “我擦,这家伙究竟是有多久没刷牙了,口臭也太严重了吧?”李思考捂着鼻子还不忘吐槽,结果吐槽是吐爽了,肺部的空气也透支了,他下意识一吸气,又差点被熏翻过去。 风音屏住气息回头看了看,心中默默一叹。之前保持着完美的阵型小心翼翼地潜入,不想鬼首只需张一张嘴,一口恶臭便熏得他们自乱阵脚。 但严格说起来,其实这根本不能算是口臭。 鬼首依靠吸纳百鬼怨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而这些怨气在鬼首体内不曾消散,久而久之就会变成腐朽之气,再经过千百年的积淀,腐朽之气只增不减,早已在鬼首体内呈满负荷状态。 所以鬼首只要一张口,腐朽之气便会从他口中逸出,平日修炼时的吐息也会将腐朽之气泄露出来,无怪乎他们当初一踏入后殿,便闻到满室的腐朽之气。 只不过之前那种程度,大家还勉强可以忍受,如今与鬼首面对面交流,这种恶臭更是呈数倍增长,大家自然是难以消受了。 看来九尾狐当初提供的情报之中,口臭这一项根本不能算是鬼首的弱点,应该是他的大杀招才对。 骆柒被莫传延扶住身形之后,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忙从背包里取出所有的防毒面具,一人一个丢给大家。 但是他能提供的数量有限,六个人中还有两人没有面具。骆柒转头问李思考:“你的背包里还有吗?纪玖应该有带。” “我还哪里来的背包啊?”李思考欲哭无泪,“那几个蒙面绑匪肯放我一条生路就已经很不错了,所有的背包和器具,都跟纪玖一起在那儿扣着呢。” 风音道:“你们用吧,我有龟息术撑着,不碍事。” 符宁止也道:“反正我可以封闭嗅觉,我也不需要。” 于是剩下四人赶紧将防毒面具戴上,缓了几口气之后,由衷感慨,空气清新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 众人这番折腾的时候,风音一直小心提防着鬼首突袭,但是鬼首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待四人戴上防毒面具之后,鬼首才开口继续道:“百鬼穴建立至今已有几千年了,我以为不会有人会有这个能耐一路闯入此境。但是你们却打破了这个记录,所以我很好奇,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风音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陈希扬也没有开口,他们都略带忌惮地看着鬼首,因为他们知道,鬼首不轻易对他们出手,并非因为仁慈或是软弱,而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大曜帝国灭亡之后,能在这九玄大陆的西部疆域之上建立起长达数千年的暗之世界统治政权,并丝毫不受六道轮回束缚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是区区无能之辈。 却是符宁止先开口道:“你别管我们是什么人,你只要乖乖交出杨臣修和麒麟珏,我们便立即退出百鬼穴,不再打扰你清修。” “哦?”鬼首似乎有些意外,“杨臣修和麒麟珏么?”他沉吟片刻,低头俯视着符宁止道:“小朋友,你可听过有句古语,叫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么?” 骆柒在一旁为符宁止助阵:“鱼与熊掌,是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来指责符宁止不觉得可笑么,应该对你自己说才是吧?” “是吗?”鬼首说着,竟哈哈大笑了起来,“杨臣修乃万年之前白麒麟转世,我奉其为上宾,任其来去自由,有何不妥之处?那麒麟珏虽为我偶然拾得,但其上附着着黑麒麟的天地二魂,若不是我小心保管,并多次施法维持着黑麒麟之魂的附着力,只怕这黑麒麟之魂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烟消云散了。” 众人听他这番话,都有些意外,难道这杨臣修真不是被抓来的? 至于他所说的黑麒麟天地二魂,李思考和符宁止根本没听明白,骆柒和莫传延虽然知道天地二魂,但脸上很是一片茫然。 陈希扬对符宁止解释道:“魂魄是三魂七魄的统称,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是指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鬼首所说的天地二魂,就是指三魂中的天魂和地魂,是魂魄中的主心骨。” 李思考恍然大悟,连声道:“原来如此。”但原来如此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起来有点像不懂装懂。 符宁止就很老实地继续表示不明白。 风音接着道:“虽然天地二魂是魂魄的主心骨,但命魂却是六道轮回中维系自身命轮的关键,所以三者缺一不可。否则……” 风音说到此处,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符宁止追问道:“否则什么?” “否则,就会像你一样,虽然带着前世模糊的记忆,也能发挥出一部分灵力,却始终不是真正的黑麒麟。” 符宁止脸色白了一下:“你是说,我的魂魄中缺少了天地二魂?”其实这一路上,他多少也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不知道,原来自己的魂魄并不完整。 李思考插嘴道:“既然这样,那就更要把麒麟珏要回来了,否则符宁止的魂魄就不完整了啊。” 风音叹息了一声,道:“恐怕就算要回了麒麟珏,天地二魂也无法顺利归位。” “为什么?” “因为这是黑麒麟自愿交换的结果。” 陈希扬问道:“风音,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风音点了点头,说道:“白麒麟与黑麒麟虽然都转世为人,但他们的情况不同。白麒麟性格洒脱,当初决定了要成为人类,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作为神兽的烙印。所以当他作为万俟白那一世死去之后,便会立即进入轮回,再度转世为人。 “而黑麒麟在死去之后,魂魄原本是要回归神界的,但是他牵挂的东西太多,一方面想跟着白麒麟一起转世为人,品尝人间的喜怒哀乐,一方面却又无法完全弃垩白于不顾,心中还残留着复仇的念头,以至于无法狠下心肠舍弃神兽烙印。 “所以他在进入轮回之前,将自己的神兽烙印封印在天地二魂之中,并与麒麟珏捆绑在一起,如果哪一天他决定取回神兽烙印,便是他舍弃人类的身份,变回黒麒麟的时候。” 符宁止定定看着风音:“你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风音叹了口气道:“因为,当初助你进入轮回的人,是我。”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二) 符宁止脸上神色变了变,脱口道:“你……”随即他又住了口,似乎有什么顾虑而无法开口。 片刻之后才改口问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恢复记忆?” 风音道:“只要取回天地二魂和神兽烙印,自然就能恢复记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届时你也将失去作为人类的身份。” “也就是说,我会变回黑麒麟的模样?” “是的。”风音道,“杨臣修和麒麟珏对于你来说,的确不是鱼与熊掌的关系,但是神兽烙印和人类的身份,两者之中只能选择其一,希望你慎重考虑。” 符宁止没有再说话,低头陷入了沉思。 陈希扬道:“要不要取回天地二魂和神兽烙印,这个可以暂缓考虑,当务之急,还是得让这只骷髅头交出麒麟珏才行。”他说着,指向鬼首。 鬼首被陈希扬十分鄙夷地称为“骷髅头”,非但不生气,反而愉悦地哈哈大笑。 陈希扬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被每人如此称赞,是我的荣幸。”鬼首说着,还配合着谦逊地低了低头。 “……”陈希扬眼角抽了抽,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 其余人则十分无语地互相看了一眼,九尾狐果然没有说错,鬼首很好色……不,确切地说,百鬼穴中大部分生物都挺好色,上梁不正下梁歪。 只见鬼首拿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盯着陈希扬道:“如果美人想要麒麟珏,我也不是不可以割爱。但所谓一物换一物,只要美人愿意留在百鬼穴与我作伴……” “你做梦!”陈希扬一口回绝。 “啊,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鬼首露出万分惋惜的神色。 “拿我来换麒麟珏,怎么样?”风音一只胳膊搭在陈希扬肩膀上,望着鬼首,笑容可掬。 陈希扬一怔,这还是自他恢复记忆之后,风音第一次这样主动靠近他。同时,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风音人畜无害的笑容下隐藏着的淡淡杀气。 “你?”鬼首看向风音,似乎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老实说我的模样也不错的,不打算考虑一下吗?”风音笑眯眯地毛遂自荐。 鬼首不说话,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似乎在认真考虑他的提议。 陈希扬低声问道:“你搞什么鬼?” “还记得九尾狐提供的三个情报吗?畏光、好色、口臭。现在实践证明后两项正确无误,看来第一项也是不会错的了。” “那又如何?”陈希扬依然一头雾水。 要说这三个情报,只有第一项真正可以算是鬼首的弱点,而第三项则分明是鬼首的全伤害无豁免大杀招,哪里算是弱点了?至于第二项么,一般情况下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的,只不过让他去色诱这么一只其臭无比的骷髅头,陈希扬觉得还不如杀了他比较痛快。 风音似乎看穿了陈希扬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色诱,所以这种体力活就让我来做好了。” “体……体力活?”陈希扬发现自己的脑袋突然有点当机,难道是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色诱什么时候变成体力活了? 此时鬼首已经完成了对风音外貌的鉴定,十分遗憾地道:“虽然你的模样也算不错,但很可惜,我比较偏爱婀娜多姿、我见犹怜那一款的,所以你不符合我的口味,而你身边那位就刚刚好。” 站在风音身旁的陈希扬忍不住炸毛了:“TM你才婀娜多姿,你们全家都婀娜多姿!” 眼看陈希扬怒气攻心就要冲出去拼命,风音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抬头望向鬼首时,脸上笑容保持不变:“你不妨再仔细看一看我,也许会觉得越来越顺眼也说不定。” 众人都觉得风音一定是魔障了,为什么非得拿自己去色诱鬼首,苏泽的外貌在男人中也算是比较养眼的那一型,但现在鬼首摆明了更喜欢陈希扬那种男女莫辨的阴柔五官,两人的风格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 但是下一刻,众人都怔住了,只见苏泽的外貌渐渐发生了变化,发丝逐渐变淡变长,像一条银色的瀑布倾泻下来,一直漫过了他的腰际;同时他的眉眼与嘴角也发生了细小的变化,虽然还是同一副五官,但整体气质顿时凸显出与苏泽迥异的风格。 “风……风……”骆柒指着风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如果说之前还是依靠这个人的语言和行为风格来区分风音和苏泽,但现在仅凭他的外貌气质便能明确认出这就是风音原来的模样。 风音捋了捋长发,将自己的脸庞轮廓衬得越发柔和了些,然后挑起眼角看向鬼首,放射出风情万种的电波,微笑问道:“这个模样,鬼首可还满意?” 一瞬间,陈希扬恍然有种遭雷击的战栗感。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的变化,竟让堂堂八尺男儿转瞬间化作柔情媚骨的美娇娘,这期间的落差让他实在无法消受。 众人看得呆了,鬼首也看呆了,不断有黑色的涎水从他口中低落下来,只见他连连点头赞叹道:“美人,果然是美人……” “那么刚才说的交换条件,鬼首答应么?”风音说着,缓步朝鬼首靠了过去。 鬼首看了看风音,又看了看陈希扬,继续流着哈喇子道:“这么仔细一看,虽然你的模样比起那位美人还是差了一点,但你胜在性情温柔,善解人意。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陪我解闷,我倒是愿意考虑一下。” “那么麒麟珏呢,鬼首什么时候愿意拿出来?”风音可还没忘自己的目的。 “那要看你交换的诚意啊。”鬼首的目光在风音身上逡巡了片刻,突然很想看一看,他那颀长的身体若是不着片缕地包裹在银白色的长发下,会是如何引人遐想。 这般脑内歪歪着,鬼首忍不住猥琐地笑了几声,开门见山地道:“先把衣服脱了吧。” 陈希扬一听又暴躁了,大声骂着“骷髅头你这老色鬼”,便要冲上去。 风音并未回身,只是朝身后勾了勾手指,只听“唰”的一声,原本掉落在地上的重重帷幔瞬间又自动挂了起来,把陈希扬等人都隔绝在了帷幔之外。 陈希扬呆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这竟是风音做的。却听帷幔之内隐约传来风音的声音:“这下没有人打扰我们俩了呢。” “啊啊啊皇甫风音你这疯子——”陈希扬再度暴走,冲上去就要掀帷幔。 莫传延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一边往回拖一边低声劝道:“风音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你别冲动……” 李思考则在一旁偷偷跟骆柒咬耳朵:“之前陈希扬自己色诱阴阳君的时候,可比风音这模样更骚呢。” “咦,陈希扬也做过色诱的事情吗?”骆柒扼腕,错过了一出精彩好戏啊! 李思考一脸疑惑地继续道:“我就想不明白了,明明他自己也做过的事情,为什么风音做的时候,他就这么不淡定呢?” “是呢……”骆柒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究竟是因为行色诱之事的那个人是风音,还是因为色诱的道具是苏泽的身体?” 就在现场一片混乱之时,忽见一道道耀眼的白亮光芒从帷幔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只听帷幔之内鬼首发出凄厉的呼号:“快灭掉,快灭掉!” 众人一怔之后,立即掀开帷幔去看,随即被强烈的光芒刺得睁不开双眼,至于那被光芒包围着的风音和鬼首,连个影子都看不清。 光芒一直在持续,他们听不见风音的动静,只听见鬼首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低鸣,再然后,连低鸣也消失了,大殿之内一片万籁俱寂。 又不知过了多久,光芒逐渐消散,风音的身影也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此时的他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曾移动半分,而原本悬浮在他面前的骷髅头鬼首,则早已不见了踪影。 骆柒四下里看了看,问道:“鬼首了,跑哪儿去了?” “在这里。”风音举起手中一只圆形玻璃瓶,朝众人晃了晃。 众人凑过去看,只见瓶中蜷缩着一只黑色小仓鼠,趴在瓶底身子一抽一抽的,模样十分可怜。 “居、居然是只仓鼠?”众人一时间都觉得难以接受,“这是鬼首的真身?不会吧?!” 风音猜测道:“想必是这只仓鼠修炼成精之后,改变了自己原有的形态,一方面可以和从天地间吸纳而来的阴邪之气更好地融为一体,另一方面,以仓鼠的形象统治偌大一个百鬼穴,总归有些难以服众,而骷髅的模样更贴切,也更有威慑力一点吧。” 风音说着,问那只仓鼠:“我说得对不对?” 仓鼠自暴自弃地趴在玻璃瓶底装死。 陈希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对风音道:“那什么,你刚才那副模样,究竟跟谁学的?” “什么模样?”风音神情无辜,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色诱!”陈希扬才不打算放过他,加重了音量提醒他这个事实。 “哦,这个啊……”风音想了想,轻描淡写地道,“以前在言灵冢里面呆着实在太无聊了,就和繁茜一起自娱自乐,比如模仿各式男女的言行举止之类的,消磨时光罢了。” “……”陈希扬噎了一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言灵冢中长达万年的寂寞等待,需要多么强大的耐心和毅力才能坚持下来。风音没有被这漫长的岁月折磨得发狂已是万幸,至于这排遣寂寞的小小变态嗜好,陈希扬实在不忍心再去苛责什么了。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三) 鬼首虽然是降伏了,但麒麟珏和杨臣修在哪里,却依然没有头绪。仓鼠一直趴在瓶底装死,不论风音如何询问也不肯给出答案。 陈希扬不耐烦地道:“用刑逼供吧,对它这么客气做什么?” “恐怕这家伙是有恃无恐啊。”风音道,“我总觉得他还留了一手。” 仓鼠听到这句话时,抬起眼皮觑了风音一眼,咧了咧嘴角似乎在笑。 “果然……留了一手吗?”风音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其实你不说我也已经想到了,麒麟珏是百鬼穴得以存在的关键,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这千百年来,你为了守护麒麟珏,没少在那上面耗费自己的法术。如此倾尽心血的宝物,你怎么可能轻易交出去?” 众人听风音如此分析,突然恍然大悟:“难道鬼首之前表现出来的色迷心窍,提出用美人交换麒麟珏的条件,其实是骗人的伎俩?” “好狡猾!”骆柒忿忿不平。 “要说狡猾的话,其实我也在骗人不是吗?”风音反倒替鬼首开脱起来,“我和他都在互相欺骗,只不过我下手更早,先占取了主动权罢了。” “呃这个……”骆柒扶额,风音说的虽然是事实,但是在敌人面前这样坦白真的好吗? 却听风音继续道:“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鬼首之所以有闲暇在这里与我们周旋,是因为他有充分的把握保住麒麟珏。至于用什么方式来保护……”风音沉吟了片刻,喃喃道,“难道是半身?” 而躺在玻璃瓶中的仓鼠却身子微微一颤。 “被我猜中了吗?”风音微笑了起来,“之前总觉得有些奇怪,仓鼠虽然畏光,却并非丝毫见不得光,更何况你在这世间也修行了几千年了,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因为我的一记召光术便现出了原型。但如果用半身来解释的话,就比较合理了,你为了保护麒麟珏,不惜将半身的法力倾注其上,而如今落入我手中的,不过是你视为弃子的另外一个半身罢了。” 符宁止捏了捏拳头:“快让这家伙把麒麟珏交出来,否则……” “不需要让他自己交出来,”风音道,“既然已经知道他是用半身在保护麒麟珏,我们便可以用这半生的牵绊去追踪麒麟珏的下落。” 仓鼠一听这话,立即跳起来打算一头撞死在玻璃瓶壁上。 风音比他反应还快,立即给玻璃瓶施了一道咒术,以至于仓鼠撞上玻璃瓶壁之后,很快便又被反弹了回来。 “半身之间互相存在着感应,如果其中一个半身死去,感应便会消失。”风音温和地看着瓶中的小仓鼠,“你说,我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让你自寻短见呢?” 于是,风音循着鬼首半身的感应,在后殿北面找到了通往下一层的密道。他们顺着密道拾级而下,约摸走了五六分钟,便看到了铁门紧闭的密室入口。 众人还在商量如何破门而入,便见铁门已经缓缓开启。 “大家小心!”陈希扬立即示意众人后退。 符宁止却“咦”了一声,因为他最先看清了门内之人,竟是杨臣修。 此时的杨臣修,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古风长袍,虽然装扮有些不伦不类,但那风雅气度,却很好地凸显了出来。 众人没有想到杨臣修就呆在这密室中,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亲自出来开门——难道鬼首说他一直将杨臣修奉为上宾是真的,并没有在说谎? 杨臣修扫了一眼众人,笑道:“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这气氛,有点诡异啊……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却还是陆续走了进去。 室内布局虽然有些简陋,却一眼便能看出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居室。 杨臣修指了指石制的床榻道:“随便坐吧,虽然晚上睡觉会觉得有点冷,但至少很干净。”说着,便自顾自去给众人泡茶,动作娴熟地仿佛这密室的主人。 众人怀着一肚子疑惑,却不知从何开口,不由将视线集中到了符宁止身上。 符宁止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鬼首并未囚禁你?” “没有。”杨臣修不疾不徐地泡好茶水,然后一杯杯递给众人。 众人接下,却不知该不该喝。 最后一杯茶递到符宁止面前,符宁止却看着杨臣修没有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甘心这样留在百鬼穴不离开?” 杨臣修看了符宁止一眼:“你在生我的气?” “难道我不该生气?我们这么多人都在担心你的安危,你却……” “所以呢?你们担心我的安危,我便应该不顾一切地逃离百鬼穴吗?” 杨臣修语气平淡的反问,让符宁止一愕,众人也都被他这一问搞得回不过神来。 室内寂静了片刻之后,杨臣修道:“符宁止,我喝下了醒世汤,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么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记忆?” 符宁止怔怔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喝醒世汤?” “不,醒世汤对你而言,意义不大。”杨臣修摇了摇头,“我在一万年以前便已经舍弃了神兽烙印,所以喝下醒世汤恢复前世的记忆,对我来说便是价值的最大化。但是你不一样,仅仅是恢复记忆还不够,你的神兽烙印还在,你应该拿回属于你自己的全部。” 杨臣修说着,摊开手掌递到符宁止面前,在他的掌心,赫然便是温润如玉的麒麟珏。 符宁止眉心跳了跳,却没有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陈希扬问:“麒麟珏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杨臣修道:“鬼首已经将他交给我了。” 陈希扬皱了皱眉:“鬼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把麒麟珏交给你?杨臣修,你和鬼首,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杨臣修笑了笑,脸上却泛起一丝冷光:“麒麟珏是属于我和宁止共同的东西,如今所做的交易,也是我和鬼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吧?” “你也说了,麒麟珏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东西。”符宁止缓缓开口,瞪视着杨臣修,“你又有什么立场,独自一人与鬼首达成交易?” 杨臣修怔了一下,失笑道:“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呢,宁止。” “以前的确是这样,但是如今,形势发生了变化。”符宁止道,“你恢复了记忆,我却没有,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落差。” “所以我才迫切地希望你能恢复记忆,弥补我们之间的落差啊。”杨臣修笑着说。 “但是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拿回了天地二魂和神兽烙印,便等于是舍弃了人类的身份,重新变回麒麟。这样的代价,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杨臣修眯起眼睛看着符宁止:“我不知道,你居然会为这种事情犹豫呢,宁止。” “我为什么不能犹豫?”符宁止反问。 “当初我说要转世为人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很不苟同的吗?怎么如今,你也开始向往人类的生活了?”杨臣修顿了顿,“还是说,在品尝过人世间的各种滋味之后,你早已经抛弃了身为黑麒麟的自觉了?” 面对杨臣修咄咄逼人的质问,符宁止毫不示弱地反问:“早已经完全舍弃了神兽烙印的你,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呢,杨臣修?” 杨臣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却也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针锋相对,在场众人都有些懵,他们明明是来救人的,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人质反水了? 只听符宁止继续道:“在来的路上,我已经从皇甫风音那里大致了解到了自己前世的情况。我们作为垩白的黑白麒麟,原本一直生活在麒麟山上,但是某一日,是你先离开了麒麟山,舍弃了白麒麟的身份,独留我一个人在麒麟山。 “当你作为人类长到十六岁时,我以契约兽的身份跟随你离开麒麟山,助你一路登上垩白领主之位。而后垩白在与大曜的战争中全军覆没,你自刎而死,我作为你的契约兽,放弃了风音关于斩断契约的提议,自愿跟着你一起死去。 “再后来,你顺利进入轮回,我却不能。为了能和你一起入轮回,我舍下了自己的天地二魂和神兽烙印,在风音的帮助下才终于能够转世为人,直到再次与你相遇,结下契约。 “杨臣修,你难道不觉得,一直以来你就总是走在我的前面,你的步伐迈得太快,我只有拼命地奔跑,才能跟上你的脚步。但是仔细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这样疲惫地跟着你的脚步走?” “是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跟着我呢?”杨臣修冷笑着反问,“明明一开始,抛弃我的人是你才对。” 符宁止一怔:“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么?”杨臣修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在最初的最初,当九玄大陆还不存在的时候,我们便是一对形影不离的伙伴。我将你视为我的全部,我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与你相依为命,直到天荒地老。 “但是你是如何回报我的呢?当曜神邀请我们一起随他开辟九玄大陆之时,我婉拒了他,你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个时候,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你随曜神出征多年,我日日担心你的安危,这样的折磨,你又可曾品尝过?” 符宁止怔怔然看着杨臣修,说不出话来。杨臣修所说的这段最初的过往,不在风音知晓的范围之内,他更是一无所知。 杨臣修继续道:“后来我不惜舍弃神兽烙印也要转世为人,就是为了将你一个人留在麒麟山上,让你也品尝一下被抛弃的滋味,让你日夜为我牵肠挂肚,让你为了追随我而放下身为黑麒麟的尊严,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契约兽!” 说到此处,杨臣修脸上渐渐浮现出残忍的笑意:“所以,符宁止,你现在明白了吗,离开麒麟山,不过是我策划已久的一系列报复行为的开始而已。”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四) 面对杨臣修毫无保留的剖白,符宁止无法给予有力的反击。 他和杨臣修在前世记忆上的落差造成了他目前的被动局面,对于两人过往的恩怨,只听杨臣修的片面之词自然是不可取的,但是他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驳斥他的观点。 沉默良久之后,符宁止低声问道:“那么,你和鬼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我需要强大的能力,而百鬼穴需要麒麟珏。所以鬼首以他原本用来维护麒麟珏的半身法术作为交换麒麟珏的筹码。只要我能说服你一起激活麒麟珏,将麒麟珏的能量完全释放出来,鬼首可以让我们一同成为百鬼穴的主人,与他平起平坐。” 符宁止感到不可思议:“百鬼穴有什么地方吸引你的,你居然甘愿留在这里?” 杨臣修不假思索地道:“力量、权力,以及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在现代社会中已经几乎被废除了的东西,在百鬼穴中却还能完好地保留下来,这难道不够诱人吗?” “也许在你看来,那很有诱惑力,但是在我看来,它不值一文。” “这么说来,你不打算与我联手了?” “你根本没有说服我的筹码。” 杨臣修静静看着他片刻,然后笑了:“宁止,我之前说要说服你什么的,不过是客套罢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契约关系依然有效,对于我做出的决定,你只能无条件服从,否则……” “否则怎么样?”符宁止淡淡看着他,目光微凉,“你虽然不能斩断我们之间的契约牵绊,但我至少可以自绝性命,免得变成任由你操纵的傀儡。” 杨臣修脸色沉了下来:“符宁止,不论转世多少次,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倔强。” “其实何必要自绝性命呢?”风音道,“不是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众人都朝风音看了过去:“什么更好的方法?” 风音却只看着杨臣修:“符宁止已经忘记了那个方法,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应该不会不记得吧,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杨臣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的确,他作为万俟白死去之前,风音曾经暗示过他和黑麒麟,驭兽族的契约并不是无解的,只要将契约主人心口的一滴血涂抹在契约兽的额头上,就能抹去当初签订契约时主人留下的烙印。 当即杨臣修后退了一步,惊讶问道:“你是……皇甫风音?” 风音笑了笑:“现在才认出我吗?” 杨臣修似乎对风音十分忌惮,紧接着又退了一步:“这是我和符宁止之间的私事,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 “你误会了,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不过这一次进入百鬼穴,我们的目的便是找到麒麟珏——这也是当初我们双方实现合作的前提。但是现在,你还记得你来到这里的初衷吗?难道你的心已经完全迷失在百鬼穴中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只不过现在我的价值观已经发生了变化,以前我只想追求真相,探寻大曜的秘密,而如今,一部分真相已经随着我记忆的复苏而被揭开,至于剩下的那部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所以我没有必要再与你们合作了。” “价值观……吗?”陈希扬突然轻笑起来,“对于一介富商的继承人来说,立足于繁华都市上层经济社会的现有身价,居然还不足以抵挡这原始愚昧的区区百鬼穴的统治权力,如此舍本逐末的价值观,岂不是太奇怪了?” 他顿了顿,盯着杨臣修道,“这究竟是你自己内心萌生出来的价值观,还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洗脑诱导产生出来的价值观?” 杨臣修大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就打到你明白为止!”陈希扬踏出一步,指尖咒诀已经开始启动。 杨臣修迅速后退,拉开与陈希扬的距离,企图避开他的咒力范围。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风音堵住了。 “好快的速度!”杨臣修心中一惊,风音是什么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后,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就是自己与皇甫风音在实力上的差距吗?杨臣修暗恼,当察觉苏泽体内的灵魂居然是风音时,他就已经预感到,这一场较量会比自己预想的要棘手,但因为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他都不曾与皇甫风音正面交过手,所以不清楚风音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如今自己拿到了鬼首半身的力量,原以为可以顺利地将陈希扬等人顺利拿下,却没料到半途杀出个皇甫风音,并且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但不论如何,他是不会轻易低头认输的,因为这里可是百鬼穴,是属于鬼首的地盘,是能够产生与自己半身的力量想呼应的地方。 这般想着,杨臣修不再一味闪避,他迅速稳住了身形,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伴随着喑哑的低鸣声。 众人只觉有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是鬼息之术!”陈希扬立即变换咒诀,祭灵阵转攻为受,在身后众人身上降下防御结界,生生抗住鬼息的压迫力,双方咒术碰撞的瞬间,飞溅起一道道金色的火花。 骆柒被莫传延揽到身后,却还在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真看不出来,杨臣修居然还会这么厉害的鬼息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莫传延一把将他不安分的脑袋按了下去,不太高兴地道:“这鬼息术又不是他自己的,有什么好刮目相看的。” “耶?不是他自己的吗?” “只能说是鬼首的半身通过他的身体发挥出来的力量罢了。” “什么?鬼首的半身已经在杨臣修的身体里了?” “不然你以为杨臣修凭什么敢一人对抗风音和陈希扬两人的联手?只不过,就算有了鬼首的半身作为后盾,他也还是太不自量力了。” 两人低声交谈期间,风音已经和杨臣修正面交上了手,杨臣修招招欲致人死穴,却总是被风音轻描淡写地化为无形。他深知自己寡不敌众,打持久战绝对捞不到什么好处,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一双眼睛不断地往四处瞄去,企图找机会先遁。 “交战的时候请专心一点。”风音提醒道,“否则……” 风音话未说完,只听杨臣修突然“啊呀”叫了一声,脚下一绊,结结实实地栽了下去。 “否则……是会吃暗亏的。”风音这才来得及把话补完,但明显已经失去提醒的作用了,不由叹了口气。 杨臣修低头一看,绊倒他的居然是一条纤细的金丝线。他很快便认了出来,这是陈希扬惯用的武器,不由怒视陈希扬:“你居然偷袭我?!” 陈希扬摊了摊手:“本来就是二打一,哪里来的偷袭之说?”一句话把杨臣修噎得半死。 此时风音再度欺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条闪闪发光的白色短鞭,朝着杨臣修当头便抽了下来。 杨臣修抱着脑袋拼命地闪避,但奇怪的是被鞭子抽到的地方却没有感觉到太过明显的痛感,反而是他心口的地方,一阵一阵抽搐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挣扎出来,堵得他胸口难受得想吐。 风音挥动软鞭连续抽了十几鞭,杨臣修终于忍不住张口呕吐出来,随即便晕厥过去。 但他吐出的不是秽物,却是一团黑色之气。那团黑气在空中流转了片刻,便要往门外冲去。 “快拦住它!”陈希扬大叫。 眼疾手快的莫传延拔枪便是一颗飞弹,不偏不倚地射中了黑气的正中心,黑气瞬间被击散。 但是很快,黑气分散着在四周游走了一圈之后,又重新聚拢起来,似乎并不十分忌惮子弹的威力。它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渐渐幻化出骷髅的头部,与之前他们在后殿中见到的鬼首十分相似。 这一次,它没有再企图逃走,而是打算正面与众人相抗。 “就是它了,鬼首的另外一个半身。”符宁止已经携麒麟幻兽加入了战斗的队伍,挥拳迎击而上。 同时陈希扬的祭灵阵也再度开始发挥作用,配合着符宁止的攻击节奏,将鬼首牢牢缠入阵中。 鬼首面对符宁止的麒麟幻兽,居然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几拳之后,张开空洞的大嘴开始嘶声嚎叫,那叫声十分尖细,犹如一条条针眼般大小的小虫钻入众人耳鼓,刺得他们耳膜生疼。 就在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时,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晃动,有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仿佛有不计其数的鬼怪正在往这边涌过来,逐渐将他们团团包围。 “怎、怎么回事?”李思考脸色大变。 莫传延喃喃道:“它启动了百鬼暴动……” 陈希扬立即将祭灵阵的防御能力增强数倍,大声道:“你们不要分散得太远,都靠过来,否则我的结界恐怕照顾不到。” 符宁止听他如此说,没敢继续恋战,很快便撤了回来,回头见杨臣修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皱了皱眉,默默蹲下身去将杨臣修扶了起来。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五) 鬼首召唤,百鬼暴动。 百鬼穴上下不计其数的鬼怪开始不安分地骚乱了起来,他们循着鬼首的召唤,纷纷向鬼首所在的方向汇聚过来。 这家伙是想跟我们同归于尽啊……莫传延看了看脚下不断震颤的石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一次,恐怕不使出全力不行了。 “骆柒,”莫传延唤了一声身后的骆柒,却并未转身,“好好跟在陈希扬身边。” “嗯?”骆柒看向莫传延,不明所以。 “至少在陈希扬的结界中,你会很安全。” 骆柒见莫传延一直没有转头看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莫传延,你该不会是在交代遗言吧?” “呵,希望这不是遗言。” 莫传延说着便欲踏出防御结界,骆柒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惊叫道:“莫传延,你别乱来!” 莫传延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一丝悲壮意味的苦笑:“骆柒……如果我还能活下来,你一定要原谅我。” “什么?”骆柒完全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就在他出神的瞬间,莫传延已经挣脱了他的手,拔剑疾步冲出结界。 ——剑?骆柒一怔,这是……幽蓝剑?他的瞳孔渐渐放大,望着莫传延的背影无法动弹。 莫传延本着灭敌先灭王的想法,置周身百鬼于不顾,挥动着手中的幽蓝剑,直刺鬼首。 鬼首一边持续着百鬼暴动的召唤之音,一边迂回闪避。他虽然不曾见识过莫传延手中那把剑的威力,但出于暗世界生物的自卫本能,他能感受到来自那把剑强大的肃杀之气,那绝对不是普通鬼怪能够招架得住的,所以他坚决不与莫传延正面对抗。 “鬼首在拖延时间,召唤之音持续越久,对我们越不利。”风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莫传延身后,“这里交给我,你去支援符宁止。” 莫传延回头一看,发现越来越多的鬼怪涌了过来,将陈希扬等人团团围住。他们一时间无法冲破防御结界,于是使尽浑身解数撞击结界,而符宁止则带着他的麒麟幻兽与众鬼怪展开肉搏战,但终究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处于下风。 莫传延不敢多耽搁,举剑一路杀了过去,幽蓝剑光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人能挡,他很快便在水泄不通的包围圈中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先撤出去!”莫传延一边在前方开路,一边招呼众人跟上。 陈希扬立即调整结界,与莫传延相呼应,骆柒和李思考互相看了一眼,合力将昏迷的杨臣修架起来,跟了上去,符宁止则负责断后。 众人一路且战且退,一点一点撤出了危险区。但是风音还没有出来,为了控制住百鬼暴动的局势,他尽可能缠住了鬼首,却没能脱身。 莫传延看了看陈希扬的脸色,知道他在担心风音的安危,于是道:“我回去接应风音,你护着他们先离开。 符宁止道:“我也一起回去。” “你们两个都别去。”陈希扬开口拒绝。他环视了一下众人,目光落在骆柒、李思考和杨臣修身上,对莫传延和符宁止道:“你们先想办法冲出去,风音那边,我来解决。” 莫传延下意识望了一眼骆柒,骆柒也正抬眸看向他。四目交接的瞬间,莫传延张了张口,却见骆柒负气般地撇过脸去,不再看他。 这事情,可有些难办了啊……莫传延望着骆柒的背影,无声苦笑。 此时风音与鬼首的战场早已从后殿转至主殿,附近一带的屋瓦在双方的暴力破坏下,相继化为灰烬,战场上一片凄凉萧索。 陈希扬赶到时,两人仍在酣战。鬼首虽然一直被风音压制着,却始终没有露出明显的败象。他有些疑惑,以风音的能耐,应该不至于拿不下鬼首的半身才对。 很明显鬼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听说九玄大陆时代的皇甫风音是灵媒一族最强的言灵师,如今一见,不过尔尔。” 风音笑了笑:“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我现在不过是半身状态,另外一个半身已经被你封印。难道说,所谓最强的言灵师,只会用召光术搞偷袭而已吗?如果我没有割裂自己的半身,恐怕你早已成为我手下败将了吧?”鬼首一边攻击不断,一边出口挑衅。 风音却不为所动,只是叹了口气,提醒道:“你也说了,我是言灵师。” “那又如何?”鬼首下意识问了这一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没错,皇甫风音是言灵师,但是自始至终,他都不曾见风音使用过言灵术! 尚未使出言灵术,就已经将自己的半身压制至此吗?如果他使用言灵术的话……鬼首想到这里,突然开始冷汗涔涔。 随即他的攻击开始变得有些保守,同时忍不住在心中在琢磨一个问题,风音为什么迟迟不使用言灵术?难道是在等待一个一击必胜的时机? 陈希扬看在眼里,心下一叹。风音这一招走得有点悬,因为如今的他,已经不可能再使出高端言灵咒术了。 但是鬼首因为没有出生在九玄时代,对灵媒族的事情只是略有耳闻,却不清楚风音使用高端言灵咒术所要付出的代价,所以风音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给鬼首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不知道风音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但是由于风音设下的这个心里陷阱,反而让陈希扬有些为难了。他去而复返,就是为了来帮风音的,但是风音此刻传递给鬼首的暗示,让鬼首觉得风音只要使出言灵术,就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他,此时如果自己贸然出手相助,风音的谎言立即就会被揭穿,形势立即会被逆转。 如此想着,陈希扬看了看鬼说,又看了看风音,出手也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心中十分焦躁。 突然,他看见风音身后的那片高墙渐渐开始倾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下来。他脱口大叫:“风音,小心!” 风音似乎也感应到了身后的危险,正要转身避开,鬼首却趁此机会逼了上来,宁愿硬扛下风音的一记攻击,也要将风音逼回高墙之下。 陈希扬再也按捺不住,飞身扑到风音身前,手中长剑祭起,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剑刃划过一道弧线,朝鬼首横劈过去。 鬼首乍见祭灵剑,被剑身绽放出来的耀眼光华扎得双眼生疼,出于邪灵对天生克星的本能反应,他下意识地护住双目,绕过剑刃的弧度轨迹,急速闪避。 情急之下,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踏入了高墙之下的危险区。 不料陈希扬挥出的这一剑不过是个虚招,招式未老便已中途收招,同时另一只手将身旁的风音推了出去。 风音在陈希扬扑过来的瞬间,便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当陈希扬伸手推他之时,他顺势往旁侧退去,同时一手抓住了陈希扬的胳膊,利用惯性将陈希扬也拽了过来。 两人双双退出危险区的瞬间,高墙倾覆而下,瞬间埋没了鬼首的身影,断壁残垣纷纷倒落在地,扬起漫天尘土。 风音收臂将陈希扬圈入怀中,顺着惯性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终于停了下来。 “好险!”陈希扬心中一阵后怕,如果当时他们任何一个人没有及时退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惊魂稍定,才发现自己正趴在风音身上,他想要起身,却被对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风……”他诧异低头,看见风音正无声望着自己,神色怅然,眼角微湿。 他猛地胸口一滞,像是被风音的情绪所感染,鼻尖涌上一阵酸涩,眼中渐渐蓄起了泪水,尚未出口的那个字,便哽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了。 两人脉脉对望了片刻,忽听乱石堆中传来“喀啦喀啦”的响动。陈希扬顿时回过神来,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慌乱,站起身快步朝乱石堆走去。 此时有一道道黑烟从乱石之中袅袅升起,企图再次汇聚成形。 “还没死?”陈希扬咬了咬牙,“那就让我送你一程。” 手中长剑再度祭起,他一边默念往生咒,一边挥舞着长剑,剑锋划过之处,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道金色印痕,最后连成巨大的咒符。 随着咒力的加强,咒符上的金色光华越来越亮,将周边四处逃窜的黑色烟气悉数吸纳进来,搅成一团。 鬼首魂魄无法凝聚,在往生咒的压制下发出凄厉的惨叫。陈希扬充耳未闻,只管闭目凝神,默诵咒语。惨叫声持续了几分钟之后,鬼首的魂魄终于被渡化升天,金色的咒符也渐渐失去了光华,消散在空中。 这一战,消耗了他太多的元神。他收起长剑,呼出一口气,脱力般地垂下了双肩。 风音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久,此时才缓缓移步上前,从身后环腰拢他入怀,动作很轻,却异常坚定。 “先不要急着推开我,”风音在他耳边低声恳求,“这个时候,我只想好好抱抱你。” 陈希扬微微抬起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片刻之后,他才轻轻按在风音的手背上,无声地闭上了双眼。 其实他很想告诉风音,分开了这么久,思念了这么久,他也很想抱抱他。 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又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与立场来面对风音?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六) 却说莫传延一行人且战且退,一路十分顺利,却在最后关头遇上了强敌。 百鬼暴动惊动了百鬼穴的所有鬼怪,九婴也不例外,它正急冲冲赶回救驾,不料与撤出来莫传延等人撞了个正着。 众人要出去,九婴要进来,双方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九婴能够同时召唤火与水,这本是它的优势,但同时也互为掣肘。九婴显然十分明白这一点,所以在面对敌人时,它往往先用火攻,待敌人奄奄一息之后,再用水来淹。 九颗脑袋喷出的火焰,其威力不可小觑,莫传延与符宁止互相使了个眼色,打算左右夹击,先发制人地砍掉它的脑袋,能砍几个就砍几个。 九婴见两人的架势,便已猜到他们的意图,九颗脑袋一边灵活转动,一边不断进行火焰攻击,阻止他们靠近。 “这个样子,很难近身攻击啊。”李思考和骆柒在一旁看得发愁,符宁止的麒麟幻兽,以及莫传延的幽蓝剑,都比较适合近身战,如果一直被火焰压制在攻击范围之外,会让他们很被动。 骆柒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冲莫传延叫道:“用枪啊,莫传延,你该不会忘了你还有把枪吧?” “子弹的杀伤力不够。”莫传延无奈地解释道,“即便涂抹了我的血,但是对付九婴这种级别的,还是……” 他话说一半突然顿了顿,随即醒悟过来——诚然,涂抹了血迹的子弹杀伤力不够,无法秒杀九婴,但如果只是达到制约效果的话,还是很有价值的。 如此想着,他迅速掏出手枪,瞄准了九婴的九个脑袋一连射了九颗子弹,有的子弹射中了目标,有的则被九婴摇晃着脖子避了过去。 被射中了的脑袋虽不至于被打爆,但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暂的晕眩,而躲避着子弹的那几个脑袋也不得不打断了火焰攻击。 符宁止抓住了这个机会,指挥着麒麟幻兽飞扑而上,一口咬住了九婴被子弹击中的一颗脑袋,打死也不松口。 九婴大力甩动脖子,却没能从麒麟幻兽口中挣脱出来,反倒将自己的脖子扭断了,那颗脑袋便彻底断送在幻兽利齿之下。 但是还没有结束,因为同一时刻,莫传延已经挥剑而上,“唰唰”正反两剑,干脆利落地削掉了两个脑袋。 九婴眨眼间损失了三个脑袋,痛得几乎狂暴,剩下的六个脑袋开始猛烈地晃动、攻击,尚未被子弹射中的脑袋则开始不顾一切地朝众人喷击火焰。 莫传延迅速后撤十几步的距离,一边执起长剑,一边招呼符宁止:“快来帮个忙。” “做什么?”符宁止很快退到了他身旁。 “助我一臂之力。” 符宁止会意,凝起全身力量汇聚于掌心,然后抵住莫传延后背,全力灌输进去。 此时九婴喷出的火舌已经疾逼而来,炽热焰浪眼看就要吞没两人,只见莫传延执剑大喝:“逆风——斩!” “斩”字即落,幽蓝剑挥了出去,夹杂着一道强劲的浮光气浪逆袭而上,与火舌正面交锋。 很快逆风斩的威力占据了上风,反扑过去的同时,将持续逼来的火焰也顶了回去。九婴身子笨重,来不及闪避,便被自己喷出的火焰逆袭了。 九婴慌了手脚,忙召唤雨水往自己身上浇,好不容易将身上的火焰全部浇熄,剩下的六个脑袋早已烧焦了一层皮,好不狼狈。 恼羞成怒的九婴将六个脑袋全都绷得笔直,口中发出古怪的叫声,随即头顶上空电闪雷鸣,暴雨倾泻而下。 “这回……是打算用水攻了吗?”骆柒喃喃自语。 “快跑。”莫传延没有水战的经验,只能带着众人往出口的方向奔逃。 然而当他们一口气奔出百鬼穴石窟大门外时,却发现麻烦接踵而至—— 被陈希扬用金丝爻线缠住了凿齿,在经过六个小时的束缚之后,已经恢复了自由,正挥舞着两把铁器朝他们冲杀而来。 ……有完没完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众人捶胸顿足内牛满面。 但内牛归内牛,小命还是得保住。面对全身铜墙铁壁刀枪不入的凿齿,众人除了抱头躲闪,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反击办法。 “凿齿有没有什么弱点的啊?”骆柒一边逃命一边喊道,“就连力大无穷的阿喀琉斯都有致命的弱点,凿齿应该也会有才对啊,否则岂不是太逆天了?” “问题是我们现在不知道它的弱点在哪里啊!”李思考叹气。 “不知道就想办法找出来啊!”骆柒喊。 “要怎么找啊?”李思考反驳,“全身上下一个个细胞戳过去吗?还没戳到就先被它用铁锤抡死了吧?这家伙根本近身不得啊!” 此时身后九婴已经逼近。九婴的移动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它听声辨位的能力很强,就在众人被凿齿拖延住的这段时间,九婴已经循着声音慢腾腾地追了上来。 骆柒看了看前方的凿齿,又看了看身后的九婴,突然脑中电光一闪:“不如用火攻试试?” “怎么个火攻法?”莫传延刚开口问了一句,立即反应过来,脑中一瞬间已经形成了一套作战方案,大声道:“符宁止,我引凿齿,你引九婴,其他人有多远闪多远!” 李思考和骆柒立即架着杨臣修逃离主战区。 骆柒一边跑还一边频频回头,不放心地道:“你们两个,小心点啊!” 符宁止早已冲上去招呼九婴去了,也不知听见没有。莫传延则扭头看了骆柒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 骆柒忽然想起,自己还在跟莫传延怄气来着,于是忙又冷下脸来,跟着李思考继续逃命。 九婴因为视力不好,被符宁止引导着一直朝凿齿的方向扑过去却不自知。 当它再度收缩脖子打算发起火攻时,符宁止大喊一声:“撤!”自己就地一滚,先往一旁闪去。 同一时间莫传延也正引着凿齿往他所在的方向一个铁锤砸了下来,在听到符宁止的撤退信号之后,他也赶紧闪人。 于是九婴喷出的火焰缠上了凿齿,而凿齿砸下的铁锤击中了九婴。 一时间,火光冲天,血花飞溅。众人定睛看时,凿齿身上的皮肤焦黑了一片,而九婴的其中一个脑袋则被砸得粉碎。 它们互相看清楚对方之后,顿时勃然大怒,不约而同地直扑过去,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原本被它们袭击的五个人,则早已被他们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风音和陈希扬走出百鬼穴的时候,便看到了倒在石窟门外的九婴和凿齿的尸体,一个被砸烂了全身,一个被烧焦了全身,惨不忍睹。 更远一点的地方,早已逃出来的五个人席地而坐正在休整,见他们平安出来,于是朝他们俩招手示意。 两人走得近了,才发现五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杨臣修依然没有醒过来,符宁止静静坐在他身旁,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麒麟珏,不知在沉思什么。 骆柒则背对着莫传延,鼓着腮帮子生着闷气,莫传延想跟他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只有李思考一个人在那里活跃气氛,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怎么了这是?”陈希扬看了看骆柒,又看向莫传延。 莫传延叹了口气:“骆柒看见了我的幽蓝剑,认为我在欺骗他。” 陈希扬这才反应过来,莫传延情急之下拔出了幽蓝剑,就等于是暴露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骆柒知道原来莫传延一直在对他隐瞒,所以才会如此光火。 骆柒抬头看向陈希扬:“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苏泽也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们……你们居然联合起来骗我!” 陈希扬一怔,随即朝莫传延无奈地摊了摊手,他原本还想做和事佬来着,这下倒好,骆柒把他和苏泽都一块恨上了,这和事佬也没法做了。 此时风音朝骆柒招了招手道:“雪烙,过来。” 风音唤的这一声“雪烙”,让众人都怔了一下,风音应该知道雪烙这一世的名字叫“骆柒”才对,为什么会唤出上一世的名字,是口误,还是…… 骆柒自己也是一怔,老实说这一世他和风音接触的时间并不久,但自从恢复记忆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同风音亲近了起来,所以当风音唤他“雪烙”时,他非但没有排斥的感觉,反而很坦然地就接受了风音对他身份的定位,下意识地就站起身朝风音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犹豫了起来,略带戒备地问道:“风音,你该不会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风音无辜地笑了笑:“我可没有参与他们的阴谋。” 阴谋……陈希扬和莫传延同时扶额,对于风音这种毫不犹豫划清界限的做法,他们除了咬牙却也无能为力。 骆柒这才放心地跑到风音身边去,风音一手揽上骆柒的肩膀道:“我们去一旁叙叙旧。” “喂……”莫传延看着两人相携远去的背影,无语凝噎。 他还没跟骆柒和好呢,风音这横插一手算是怎么回事啊?上一世雪烙就对风音格外依赖,这会儿两人该不会叙旧叙着叙着就凑一块去了吧? 莫传延不敢对骆柒表示不满,只能拿身旁的陈希扬开刀:“喂,他们两个就这么勾搭上了,你也不管管?” “要我怎么管?”陈希扬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莫传延这才发现,陈希扬眉间愁绪尚未褪尽,他似乎也有自己苦恼的事情。他再深入一想,立即反应过来,其实陈希扬所面临的情况,远比他和骆柒之间的事情还要复杂。 一个苏泽,一个风音,虽说同在一个身体里面,虽然同为一个完整的魂魄,但是他们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 不论陈希扬选择其中哪一个,都势必会辜负、伤害另一个,这样两难的抉择,才是对陈希扬最大的折磨。 第六章:黑麒麟之魂(七) 莫传延想着陈希扬的事情时,陈希扬也在思考莫传延和骆柒之间的问题,他拍了拍莫传延的肩膀道:“你现在对骆柒太过小心翼翼了,这不像你。有些话,还是说得明白些比较好。” 莫传延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与他坦诚相对。但骆柒对雪烙那一世的心结太重,只要是涉及月刹的事情,他都尽可能避而远之。 “这一次若不是我事先就隐瞒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他恐怕根本不会给我近身的机会,就算后来勉强接受了我,也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依然将我和月刹割裂开来对待的。 “也许在他看来,对前世毫无所知的我,让他更加没有负担一些吧。既然他希望以这样的方式相处,我只能尽量用莫传延这个全新的身份去配合他。” “但是你应该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骆柒会知道真相的。” “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原本好抱着一丝侥幸,也许等相处久了,等他完全接纳了我,信任了我,也许对前世的月刹也不会那么心有芥蒂了,但是……现实的情况却根本无法让我得偿所愿……”莫传延说着,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陈希扬默默看了他片刻,低声叹道:“莫传延,你用这样卑微的态度去迎合骆柒,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 “我知道……”莫传延用手捂住了眼睛,“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处于一个卑微的位置,不管是面对骆融,还是骆柒。我已经……不知道如何才能不卑微了。” 陈希扬没有再说话。 其实何止是莫传延,就算是以前的月刹,在苦苦单恋着雪祈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卑微地期待着雪祈回首看他一眼,正因为这样卑微而专注,才会忽略了身边注视着他的人。 但是不论是月刹还是莫传延,一旦确定了自己心中所爱,就会变得异常坚定执着,即便前途荆棘丛丛,也丝毫不能让他退却。 陈希扬转头看了看骆柒所在的方向,此时风音正与他说着什么,骆柒低着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 “也许风音正在劝说骆柒吧。”陈希扬猜测道,“希望能起到一些效果。” 莫传延循着陈希扬的视线看过去,眼中流露出殷切的期待。 “但是不论如何,要彻底解开骆柒的心结,还是需要你自己动手才行。”陈希扬道,“只有揭掉他心口上那一道名为‘月刹’的伤疤,才能让他真正毫无顾忌地接受你。” 莫传延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道:“我会再试着跟他谈一谈。” 此时风音和骆柒相继走了回来,骆柒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但见到莫传延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便又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风音无声地拍了拍骆柒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便走开了。 骆柒这才重新看向莫传延,略有些别扭地道:“风音说,我应该听听你想说什么,所以……” 莫传延走过去把握机会,走到骆柒身百年,深吸一口气道:“骆柒,我承认,我隐瞒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骆柒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那次昏睡之后?” “是。” “你从哪里弄来的醒世汤?”骆柒略感困惑,他记得当初和莫传延一起挟持大长老逃出来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莫传延应该没有机会拿到醒世汤才对。 “我没有喝醒世汤,我用了苏泽给我的万凤香。”莫传延说着,又解释了一下万凤香的作用。 “陈希扬用的也是万凤香?” “是的。” “怪不得啊……”骆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都恢复了那一世的灵能力,唯独我没有。” 莫传延囧了,搞半天难道骆柒纠结的重点是这个?随即他忙安慰道:“骆柒,有没有灵能力不重要,你如果觉得心里不平衡,我以后也不用就是了。” 骆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忍俊不禁:“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们能恢复灵能力是好事,这一次也是全仗着你和符宁止,我们才能安全脱身。至于我么,预测未来那种能力,还是不要有比较好,免得给自己平添许多负累。” 莫传延一怔,没想到骆柒这方面想得还挺通透的。但随即他又不明白了:“那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骆柒摇了摇头:“我没有生气。” 莫传延一听他说“没有生气”,心里就莫名发慌。前世雪烙也是这样,神色平静地说着“我没有生气”、“我不恨你”,结果一转身偷偷在姻缘神像前祈祷再也不要在轮回中遇见月刹了——这种淡漠的心态比生气、忌恨还要可怕数百倍。 莫传延一把抓住骆柒的胳膊,急切道:“如果没有生气,那究竟是因为什么,你告诉我,否则我永远也无法猜透你的想法。” 骆柒被莫传延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微微沉默了片刻,才有些别扭地道:“好吧,老实说,刚察觉到你一直在瞒着我的时候,我心里确实挺生气的,感觉好像自己一直被你耍着玩。但是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当初我百般恳求你不要喝醒世汤,等于是在告诉你,我不希望你恢复记忆,这样一来,你会对我隐瞒,也就情有可原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骆柒缓缓抬头看向莫传延:“说实话,之前虽然答应和你在一起,但我心里很虚,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莫传延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我总觉得,自己是在你失去记忆、对我哥没有像以前那样迷恋的时候,趁虚而入了一样。我害怕你一旦恢复了记忆,对我哥的感情就又会变得无比强烈,那时候的我,就会变得很狼狈、很悲惨了。” “没有的事!”莫传延否认道,“现在你知道了,我是在恢复记忆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你完全可以打消那样的疑虑了。” “没错,我可以卸下趁虚而入的罪名了,我应该感到庆幸才对。”骆柒顿了顿,又道:“但是,你又是否能够确定,你之所以一反常态地放低姿态来迎合我,是不是只是在为前世的恩怨做补偿?莫传延,你能确定,你对我,真的是喜欢的感觉吗?” 这一刻,莫传延内牛了。 按照骆柒的说法,不论他是否恢复记忆,都不可能真心喜欢上骆柒就对了。这是怎样一种执拗、复杂、纠结的逻辑思维啊! 若不是他有一颗坚强而执着的心脏,只怕这会早已经被骆柒一同绕进那死胡同里去了。 莫传延努力按捺下自己想要抓住骆柒的肩膀使劲摇晃并大吼“你给我清醒一点”的强烈冲动,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骆柒,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平缓:“骆柒,你现在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反正来日方长,我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我对你的告白,绝对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对前世的补偿。我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想要跟你在一起罢了。 “看样子他们聊得不错。”陈希扬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双方脸上表情的变化,很明显骆柒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莫传延要想彻底打开骆柒的心扉,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陈希扬这话原本是说给风音听的,半晌却没有得到风音的回应,他转头一看,发现风音不知何时又凑到符宁止身边去了,根本没有在关心骆柒和莫传延那边事态的进展。 只听风音道:“关于神兽烙印的事情,我希望你还是慎重考虑再做决定比较好。” “我正在慎重考虑。”符宁止一直盯着手中的麒麟珏没移开过视线。 “其实杨臣修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被鬼首诱导而产生的极端心理罢了,也许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糟糕,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符宁止侧头看了看一旁昏睡着的杨臣修,停顿了片刻,又道:“但你也说了,他是被鬼首诱导才会这样说的。自古以来,鬼怪乱心,只不过是将人内心深处的怨恨扩大化了而已,但却不是无中生有。如果他的心中不曾种下仇恨的种子,也就不会在鬼首的诱导下长成参天大树。所以说到底,他心中对我的积怨,早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抹消了。” 风音没能反驳他,因为符宁止说的也是事实。两人沉默了片刻之后,风音问道:“那么,你现在有考虑出结果了吗?” “还没有。” “或者你可以等杨臣修醒来之后,跟他谈一谈,再做决定。” “没有必要。” “也许杨臣修其实并不希望你真的变回麒麟,他只是在说气话。” 符宁止不为所动:“要不要取回神兽烙印,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他的态度无关,不需要参考他的意见。” 风音叹了口气,符宁止的性子太倔,完全不像骆柒那样容易被说服。 他站起身,回到陈希扬身边坐下。 陈希扬调侃他:“你真忙,做完了这个的思想工作,又跑去做另一个思想工作。你什么时候成知心大姐了?” “嗯,我有点儿急进了。”风音淡淡自嘲一笑。 “急进?”陈希扬没反应过来。 “因为……时间不太够啊。”风音说着,看向陈希扬,“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靠?” “怎么?” “我快撑不住了。” “啊?” 风音没有再回答,而是直接将脑袋搁在了陈希扬的肩膀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而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也渐渐恢复到苏泽黑色短发的模样。 “这是……”陈希扬看着说睡就睡的风音,目瞪口呆地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一次风音出来的时间有点长,因为这个身体的主控权还在苏泽手里,所以风音在使用这具身体的时候,需要消耗比平常人多一倍的体力。他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对于这样一直苦苦支撑着的风音,他居然一直没有察觉到。陈希扬心中有些歉疚。 他低头看着风音的睡颜,忍不住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也许当他再度睁眼时,面对着自己的人,便又是苏泽了。 这一刻,他突然很舍不得风音,虽然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愧对苏泽。 ——第四卷:垩白卷·寤寐浮生·完—— 第五卷:大曜卷·蓬莱何处 第一章:曜神后裔(一) 在相继收到雪烙的预灵书和月刹揭发雪烙弑兄的奏折之后,风音感到寝食难安。 预灵书中提及的内容,大大超出了之前曜神向风音透露的信息范围,这使风音感到震惊,也很愤怒——如果预灵书中的内容都属实,说明曜神对他隐瞒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那一次与曜神的谈话,除了让他得知灵媒族人才是曜神的真正后裔这一点之外,几乎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价值,这让他不惜消耗掉一次高端咒术的生命值去换取信息的举动变得有些可笑。风音暗暗握紧了拳头,陷入了沉默。 相比之下,因为无权窥视预灵书,花嫁的担心层面就小很多,他更多的是在为月刹和雪烙之间不可弥合误会而操心。 两人各自怀着烦心事,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第二日上午用早膳的时候,花嫁顶着两只黑眼圈,一边拨弄着汤勺一边愁眉苦脸。 风音轻描淡写地道:“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就亲自去看看吧。” 花嫁惊诧抬头,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风音这是……允许他离开神木峰的意思? 风音笑了笑:“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说要一辈子把你囚禁在神木峰上。更何况,月刹和雪烙之间的纠葛,我也挺担心的,但是我不能随便离开神木峰,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所以这一次,你就当是代表我去微服私访吧,有什么误会就让他俩面对面说清楚,也省得让我为他们操心。” 花嫁得了这道口谕,热情地拥抱风音表示感谢,然后便立即动身,风风火火地下了神木峰。 待花嫁走远之后,风音才渐渐敛去脸上的笑意。其实如果可以,他也很想亲自为朋友分忧,但是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回身看了一眼靠墙竖着的那面立式铜镜,镜中的年轻人尚未更衣束发,一头金色长发披散下来,显得格外刺眼。 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发丝,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要变成满头鹤发的“老翁”了。 这一日,风音匆忙做完了沐浴焚香的准备。到了夜晚,他遣退了繁茜和一众下人,再度施法求见曜神。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如此频繁地求见。”曜神尚未露面,声音中已透出一丝不悦,“多使用一次高端咒术,你的生命便会多消耗一次,你难道忘记这一点了么?” “并没有忘记。”风音单膝下跪,平静地道,“所以希望曜神不要再让我白白付出这样的代价。” “哦?”曜神的声音中透出一丝诧异,“听起来,似乎你对我充满了怨气呢。”曜神说着,渐渐在半空中显露出了身形,“你倒是说说,我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上一次曜神您只告诉我说,芒宿的灭亡是必然的命运,如果仅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但如今事实并非如此,不但是芒宿,千代、初云、垩白都会相继走上亡国之路,甚至比芒宿更早,而最终一统九玄的,是大曜人。他们将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就九玄大陆上,建立起空前强大的大曜帝国,对不对?” 曜神沉默着注视他片刻,声音低缓地叹道:“真没想到,我的后裔子孙中,竟还有人能够看到如此遥远的未来。” 风音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原本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曜神告诉他,这样的预言是错误的,大曜人怎么可能成为九玄大陆的统治者。 但是曜神的反应扼杀了他的这一点希望,雪烙的预言没有错,并且曜神原本企图向他隐瞒这惊人的真相,也是事实。 “为什么?”风音低声质问,“曜神,您为什么要对我隐瞒真相?仅仅因为这是天机么?您不是说过,真正的曜神后裔,应该是灵媒族才对,大曜人不过是你随意揉捏的泥人罢了。那么心中,你又怎能对大曜人的一统天下而坐视不理?” 曜神脸上划过一抹苦笑:“世人都说神便是万能,又岂知神也会有无法左右的命运。” 风音一怔:“神……也有无法左右的命运?” “九玄大陆自开创之日,便已定下了它的命数。在命运之中,它始于五国并立,却终于大曜帝国。” 曜神说到此处,顿了顿,看向风音道:“所谓天机,不是不能泄露,而是泄露了之后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人只要有了欲望,就会想要去改变不好的命运,神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是一旦命运之线被打散,天下就会大乱,届时我们非但无法达成所愿,反而会迎来更坏的结局。” 风音困惑道:“什么意思?” “我说过的吧,所谓的大曜人,不过是我随性揉捏的泥人罢了。因为泥人的根基低劣,我原本想将他们放逐在疆域偏远、气候寒冷的九玄之北,也就是现在你们芒宿人的国土。而九玄大陆上最为肥沃的土地,原本是留给我真正的后裔的。 “但是后来我预见到了九玄大陆的未来,得知命运选择了大曜人作为整个九玄时代的终结者。我不忍看到整个九玄大陆毁在自己的后裔手中,便暗中调换了芒宿人和大曜人的身份。我原以为,区区几个泥人,又能在九玄大陆的历史上掀起什么风浪。 “但是我错得离谱,我的这一点小伎俩,在强大的命运之轮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九玄大陆终结的轨迹依然没有改变,而肩负起终结九玄大陆这项使命的人,依然是大曜人——也就是我曾经不以为然的那些泥人。而我曾经费尽心机想要保护着的我的后裔子孙,却和其他三个种族一起,成了这一次历史更迭中的牺牲品。 “事实证明,世间万物的命运,都遵循着自然规律的发展而发展,命运会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有它必然存在的道理。从个人或者局部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一场悲剧,但从全局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个契机。你们——包括我自己,都难免局限于某个局部的角度,而命运则永远站在整体的高度权衡各种利弊。” “置之死地……而后生?”风音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当然,这句话听起来轻巧,在后人眼中,它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匆匆揭过的一页。”曜神继续道,“但若站在当事人的立场来看,需要牺牲的代价可能会非常沉重。” 他说着,转而正视着风音:“原本我一直在困惑,命运究竟会选择何人成为他的‘命运之手’,代替他完成这‘置之死地’的重要一环。如今再次看到你,我总算明白,你对芒宿命运超乎寻常的执着,并不是命运中的变数,而是在冥冥之中,你已经被命运选为他的左右手之一。” “左右手之一?”风音听出了弦外之音,“难道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是的。大曜将一统九玄,也将成为九玄时代的终结。而你和另外一个人,将成为这命运转折点中两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一个肩负变革的使命,另一个则履行毁灭的义务。” 几日之后,雪烙去世。 他的遗体被慕容絮儿接回空桐家族的墓园,以族长之礼安葬。 而月刹则在回到濮阳家族之后,大病了一场。 雪烙的死,不仅对月刹造成致命的打击,同样也给花嫁心中蒙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在回神木峰的路上,花嫁心中一直忐忑不安,风音与雪烙交情笃深,若是知晓了雪烙死讯,风音又该何等悲痛。 但是当回到神木峰之后,花嫁首先看到的,却是繁茜垂泪的面容。 他心中一紧,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尊主他……”繁茜哽咽着,泣不成声。 花嫁来不及听她细说,忙拔腿向寝殿奔去。在撩起帷幔的那一刹,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 此刻的风音,正闭目躺在床榻之上浅眠,眉心沾染着淡淡的愁绪,始终不曾消散。而他那原本金色的长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白色,如细密的银丝散落在枕边。 “风音……”花嫁俯下身撩起他的长发,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风音被惊醒过来,睁开眼见是花嫁,于是朝他微微笑了一下:“你回来了?” 花嫁却丝毫没有心情同他笑,手中握着他的发丝不放,一叠声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风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唔……”风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像是偷偷干了坏事却被逮了个正着的孩子,支吾着不敢说实话。 花嫁见他这番模样,心中便猜到了几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逼问:“在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究竟做了什么?风音,你快告诉我!” 风音知道这件事终究瞒他不住,于是老实交代自己又求见了一次曜神。只是关于和曜神谈话的内容,却是不能说的。 他料想到花嫁势必会生气,于是低着脑袋时刻准备好承受花嫁的怒意。 但是没有。花嫁看着他,数度欲言又止,握着他的发丝的那只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半晌之后,花嫁才渐渐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神色绝望地问道:“风音,对你来说,芒宿就这么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风音垂下眼眸,低声道:“花嫁,这是我的责任,责无旁贷的责任。” “我明白了。”花嫁没有再说什么,松开手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 风音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唤道:“花嫁……” 花嫁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门外。 第一章:曜神后裔(二) 一连几日,花嫁都没有主动跟风音说话,就算风音主动问话,他也是像一名普通臣子一样低垂着双眼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再不肯多说一句。 风音无奈地意识到,花嫁在跟他冷战。 该如何缓和与花嫁的矛盾呢?风音不得不拨冗思考这个严重的问题。为此,他还专程去请教唯一可以说些贴己话的侍女,繁茜。 “尊主有没有试过主动低头道歉?”繁茜提议道。 “早就试过了,不管用。”风音内牛。 他在第二天身体稍微康复了一些之后,便立即跑去找花嫁,低声下气地跟花嫁赔不是。 结果花嫁一脸淡漠地道:“尊主并没有做错什么,何来赔罪之理?”把风音噎得无话可说。 “那么送点小礼物怎么样?”繁茜又问,“谏言长老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个我也考虑过了,也失败了。”风音愁眉苦脸地道。 跟花嫁认识了这么久,他究竟喜欢什么东西,风音还真不知道,或者说,也许花嫁根本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他鼓起勇气去问花嫁,结果花嫁皮笑肉不笑地道:“尊主是想讨我欢心么,那就恩准我离开神木峰吧。” 风音再次惨败而归。 “看来这一次谏言长老是气狠了啊。”繁茜摸着下巴道,“完全不吃这一套了。” “那究竟该怎么办呢,繁茜?”风音殷切望着繁茜,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繁茜身上了。 繁茜沉思半晌,提议道:“不如……来一招苦肉计?” “苦肉计?”风音两眼发光地问,“怎么个苦肉法?” “比如……折个胳膊断个腿什么的,让谏言长老心疼一下,然后他就不好再对尊主冷言冷语了,然后尊主再趁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两个人凑在一起唧唧咕咕良久,风音抚掌道:“妙计,妙计!” 顿了顿,他又犹豫着道:“仅仅是断胳膊断腿这种程度的话,估计花嫁不会当回事吧?” 繁茜囧道:“那尊主打算自我折磨到什么程度?” 风音捋了捋自己的长发,眸色微沉:“不如……” 第二日,风音未曾按时起床,未曾用早膳,更未曾出现在银琅殿议事。 当诸位长老询问尊主何故缺席时,繁茜一脸忧愁地答:“尊主病了。” 有长老关心道:“尊主病得严重么?” “这个不好说。”繁茜叹了口气,“尊主原本便已经积劳成疾,如今又不知患了什么心病,多日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昨晚上一直喊头疼,今天早上便怎么也下不了床了。” 诸位长老听闻此言,全都不约而同地向花嫁看了过去。 端木花嫁名义上虽是神木峰的谏言长老,事实上却是芒宿国的无冕之后,这在芒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身为尊主的伴侣,花嫁理应知晓内幕才对。 然而面对众人投过来赤果果的询问眼神,花嫁面不改色地道:“目前分居中,恕无可奉告。” 众长老抹汗:“原来如此!” 尊主缺席,议事会是无法如期召开了,于是各位长老陆续散去,大殿之上只剩下花嫁一个人,默默站在台阶之下,望着尊主宝座怔怔出神。 繁茜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试探着问道:“谏言长老,怎么还没走吗?” “哦。”花嫁收回视线,转头看了一眼繁茜,问道:“尊主他……究竟怎么了?” “奴婢不知。”繁茜就等着他这一问,于是答得格外顺溜。 花嫁又看了她一眼,愠怒道:“你身为尊主的贴身婢女,居然对尊主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奴婢也想知道啊,但是尊主这几日心情不好,不准奴婢近身,奴婢也是无可奈何……”繁茜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委屈。 花嫁皱了皱眉,低声咕哝道:“风音这家伙,究竟在别扭什么?” 繁茜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心道,尊主究竟在别扭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花嫁离开银琅殿后,漫无目的地走了片刻,确定繁茜并未跟来,便转身朝尊主寝殿走去。 到了殿门外,他驻足犹豫了一下。按照正规的礼仪,他应该先在门外等候,经通报之后再入内的,但因为他身份特殊,风音特许他可以随意进出寝殿。 而此时的他,因为跟风音冷战,所以各种礼仪都做得很足,不经通报就进去的话,显得自己很没有原则,但若要通报……他总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 纠结了片刻之后,他还是选择了不拘小节,径自推门踏了进去,守在门外的侍从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像往常一样对花嫁的越矩视而不见。 室内很安静,床幔半掀,一眼便能看见风音卧床的身影。 花嫁轻轻走到床边,挨着风音的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探了探风音的额头,又把了把他的脉息,然后沉下脸道:“堂堂一位尊主,居然谎称生病不上早朝,风音你真是越来越可以了。” 风音眯起一条缝看了看花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谏言长老啊。” 花嫁见他不再装睡,便板着脸起身要走。 风音赶紧坐起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际,一叠声地道:“花嫁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了成么?” 花嫁冷笑道:“尊主何错之有,我怎敢生尊主的气。” “我不该称病不上早朝,不该耍心机骗花嫁过来看我。” “你……”花嫁虽然猜到风音装病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对他心软,却没有想到风音会如此坦然地说出来,一时间倒也无话可说了。 风音得了便宜还卖乖:“花嫁,你知道么,昨晚上繁茜给我出了什么样的馊主意,她居然让我自己折胳膊断腿,用苦肉计来蒙骗你。” 花嫁一惊,飞快地将风音从头打量到脚,确定他并未真的断胳膊断腿,心中稍安,同时默默将繁茜祖宗十八代都诅咒个遍。 只听风音继续道:“但是我知道花嫁最舍不得看见我虐待自己了,如果我真按照繁茜说的做,你必定会更加生气,我再怎么愚昧迟钝,也不能在同一个问题上犯两次错不是?” 这话让花嫁心里颇为受用,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下,哼哼了两声道:“知道就好。” 风音收拢双臂一用力,将花嫁带回到床上,然后翻身压住他的身子,生怕他逃走。花嫁却也没有挣扎,任由风音压着自己,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两人在床第间的相处模式。 风音知道花嫁已经开始妥协,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霸着花嫁,并将下巴抵在他胸口,恳求道:“花嫁,对我笑一笑吧,笑了就表示你原谅我了。” 看着风音像一只大型宠物犬一般趴在自己身上,眯起双眼讨好着笑的模样,花嫁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土崩瓦解。 但是要他现在就对着风音笑出来,他还做不到。 风音继续不依不饶地求着他,完全抛弃了身为尊主该有的威严。 花嫁拗不过他,只好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算是敷衍过去了。 风音于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侧着头将脸贴在花嫁的胸口,闭上眼睛聆听花嫁的心跳声。 两人无声地依偎了片刻,花嫁却依然感到心里不踏实。明明此刻幸福就抓在手中,他却总是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所包围,仿佛这样的幸福会转瞬即逝。 而后,他终于想起了引起这种不安的根源,眼中渐渐涌起了悲伤的情绪,将脸埋入风音发间,喃喃道:“风音,雪烙死了。” 风音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他垂下了眼眸,低低应了一声。 其实在雪烙下葬的前一日,他便已经收到了这个噩耗。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无疑是深重的,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雪烙的死,不过是命运之轮开始转动的先兆罢了。 花嫁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并未注意到风音那超乎寻常的平静和镇定。他的视线落在风音那一头银色发丝上,像是被刺到一般,眼瞳微微收缩了一下。 只见他伸出指尖勾起风音的一缕发丝,继续道:“雪烙死了,月刹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是我心里的难过,和月刹的不一样。更多时候,我想到的是你、是我自己。我心中总是怀着忐忑与不安,我害怕有一天,你也会像雪烙那样,突然之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就算想再见一见你,也不能够……” 风音突然低头吻住花嫁的唇,截断了他的话。 他的吻耐心、温柔而细致,却又滔滔不绝、绵延不断。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吻着花嫁,唇齿间却隐约透出一丝放纵的悲凉。 花嫁似乎感应到了风音的情绪,他缓缓闭上双眼,伸出双臂回报风音,尽可能迎合他的索求。 风音吻到情动,不由自主地一再深入、纠缠,直到两个人都透支了心力,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彼此。 花嫁脸颊酡红,双眼微澜,泫然欲泣。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风音的衣襟,不断重复着:“风音,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先我而去,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风音低声给出了承诺。 然后他又一次吻住了花嫁,久久不愿放开。两人就这样耳鬓厮磨,抵足而卧,缠绵至深夜。
推书 20234-06-13 :情倾太傅(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