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微蓝——柒珏

作者:柒珏  录入:06-12

 文案:

 烈日微蓝 微雨时,同一把伞, 那日后,七载离念。 忆,情深眸浅间, 或许,意不足于想念。 只道,影稀水远, 依稀,再见面清甜。 好久不见。 记否,同一支烟, 半,那时烟雾,烈日微蓝。 ——题记 那是他和他的爱情,似乎没有别人的余地,那也是他和他的回忆,似乎让许多人爱上了他们的爱情。 她爱他,却不得不爱上他和他的爱情。十二年的风波,七年的分别,那男人是靠什么活过了一个人的 孤寂,又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执着到完全感觉不到除他以外任何人的气息? 她窝在副驾驶看着笑得温吞的男人,轻轻开口。 讲讲吧,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跳过你和蓝修迩之间的那些浓情蜜意。 PS:作者刚从神经病院康复归来,虽然已经痊愈但是还是有些许的痕迹,身边携带特助一枚,以防作者咬人的时候及时制止,看客们有意见尽量提。挨个儿摸一下。此文主线回忆,用旁观者的角度回忆二位男猪脚的爱情~ PS:作者的文风……看了就知道了,总之这种文风爱的人很爱,嫌的人是真的厌恶,作者只是比较执着于云淡风轻却难以忘记的感情线,所以,必然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修迩,云湛 ┃ 配角:覃域,景夙,叶幸司,叶韶鸾,叶零弦,叶吾飒,谷粤兮,索敖 ┃ 其它:HE,绝对不坑,小纠结 01.他叫他云湛 痛,不知道是心痛还是身体上痛。 景夙隐约觉得眼前有人影挡住了刺眼的车灯,景夙扯开嘴角笑,反正不会是他。紧接着,自己落入了一个臂弯里然后沉入黑暗,真好。 景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想着,也许就这样去了也好,抛开那么多年的执着,抛开那么多年的自信,抛开现在这种独自疗伤的狼狈。 就算她冷静过人,就算她聪慧过人,就算她希望他幸福,那她也接受不了她爱了七年的男人游戏人间那么多年,最后爱上一个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有多温柔,笑容有多好看,她都接受不了。 那男人在父母出事后一直是她活着的支柱,从小到大,从她不懂自己的感情粘着他到她懂了自己的感情只看着他。 她想,这打击,就像是那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儿稻草,而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骆驼,唯一的区别是,只这一根儿稻草就让她落荒而逃。 不是恨却不想原谅的感觉她没办法压抑,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他从来都没有说过爱她,也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关于爱情的承诺,那曾经的一辈子的承诺,她知道也只不过是把她当成妹妹。 跟我回家,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哥哥,我的爸爸妈妈就是你的爸爸妈妈,我们会照顾你一辈子。 就因为这句她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的话,和那双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带着坚定的眼睛,那时那么小还不懂得悲伤的她就那么牵着他的手离开,甚至忘了自己颊边的眼泪是为了什么,记忆中温柔的脸和可靠的男中音已经被调皮开朗的爸妈取代,对生身父母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那一夜毫无生气地躺在柏油路面上紧紧地把自己抱在怀里。 景夙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幸运的,最起码,这对善良的夫妇在养伤期间都一直记得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她,虽然车祸是因为她亲生父亲的酒驾。她记得躲在门口看着那个笑得好看的阿姨对那个名字叫孤儿院院长的阿姨说要先带她走。 “我不想等太久,所以我先把她带回去了,等手续办好了我会叫司机送过来。” 然后那个眼睛大大的男孩子跑过来说了那句话。后来她才知道孤儿院院长并不是一个名字。 他的父母一手操办了爸爸妈妈的葬礼,那时的她真的还不懂得悲伤,只是因为身边没有爸爸妈妈而不安,为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而哭泣,事实上,现在的妈妈怀抱很暖,葬礼上抱着自己向前来祭奠父母的人们行礼,一摇一摇的竟然让她沉在梦乡。 景夙一直觉得,童言无忌是人之初性本善,但是童真其实也是一种遗憾,她就那么永远失去了给自己生命的人,却不够悲伤。长大后懂得了悲伤,她更不能怨恨他的父母,他们在她不得不一个人走完人生路的时候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一个家,一份亲情,甚至,一份单恋。而那对给了自己生命的夫妻,只能在多年后静静地看着无法抑制悲伤的自己持续着他们已经保持了多年的微笑。 她记得他带着自己去到爸爸妈妈的墓碑前,那时懂得了悲伤的她,也没能落下一滴眼泪。只是描画着那笑得温柔的小小照片,轻轻说,“爸妈,我终于来看你们。” 她记得那时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说,“夙夙真的是个没有眼泪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 她轻声强调,试图让他发现自己小小的心思,试图让他在意自己就像自己在意他。 发现自己爱上他是在16岁,已经大学快要毕业的他交了第一个女朋友,长得漂亮的女朋友。 景夙记着自己跑过去狠狠地问,她是谁?却在他介绍后丝毫没有记住那个名字。大概她觉得自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讨厌笑得好看的人。他轻搂着女孩子的腰吻在女孩子的鬓角然后拉过自己上了车,并没有一丝留恋地挥挥手。 “宝贝妹妹亲自来接,先走了,明天见。” 可景夙没有注意到那丝毫不留恋的语调和丝毫没有认真的吻,那大概是她为他掉的第一次眼泪。 然后哭了一夜的她才突然发现,她对那男人的感情,早就已经不是兄妹之情,她希望被抱在怀里的人是自己,她希望被他吻着的人,是自己。 再然后,他每年都要换好几个女朋友,可参加正式宴会的时候从未见他带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身边的女伴永远是她。那时候她总是满脸的笑容,挽着他的臂听他介绍,这是我妹妹,是个大美女吧。然后爽朗地笑。她想,他大概只是花心。她也期盼着有一天他能向别人介绍,这是我的爱人,她有足够的自信,因为他不曾为哪个女孩停留过,她以为只要让他玩儿够了他就会回头看着自己。 她花了七年的时间充实自己的感情,为的只是能站在他的身边配得上他。她用了五年的时间离开他去完善自己,法国,意大利,对那些所谓的浪漫绅士视而不见。然后小跑着扑进他怀里对他说,“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 她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适应在他身边的生活,也让他适应已经真正长大的她。 第七年的时候,他夸她已经长成了大人,更漂亮了,也更稳重了,值得一个好男人好好珍惜。 她觉得,自己的心,是时候告诉他。 精心打扮后,却在他的办公室看到他在吻一个男人,一个笑容让她讨厌,却好看到天崩地裂的男人。 她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拥吻的两个人,惊慌地发现,她第一次在他接吻的时候看到他的表情变得温柔。 拼命地说服自己,那男人也不过是他的众多情人之一,只不过是女人玩儿腻了。 然后硬是逼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地咳,他的表情里闪过惊讶,放开喘得厉害的男人,却并未松开环在男人腰上的手,她看见被他抱着的男人微红了脸躲开了腰上的手臂却在刚拉开距离时又被他拖回怀里。 然后,她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名字,云湛,她听见他叫他云湛。 云湛,我来介绍,这是我妹妹,景夙。夙夙,这是我的爱人,云湛。她记得他是这么说的,带着她从没见过的笑。 接着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他介绍女伴时从来不用爱字,接吻过后也从不会不舍地还环着那人的腰。 她记得自己忽略那个笑得好看的男人伸过来的手,上前对他说出自己的爱恋,但换来的依然是那句老套的对不起。 你应该知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哥哥。 夙夙,对不起。 她转身离开那个地方,忽略那个叫云湛的男人自责的表情。她庆幸自己的眼泪没有落在那男人的眼前,她庆幸自己还能理智优雅地迈着步子离开。在他和他的爱人面前,她固执地守着自己的眼泪,像是守着自己全部的自尊。 不知道去哪里,不想回家。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终点在哪儿她就去哪儿。自己竟然已经多年没坐过公交车。晚上的乘客不多,只有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情侣或者是朋友诧异地注视着她和她身上穿着的与这公交车格格不入的黑色削肩晚礼和意大利手工订制的撒钻高跟鞋。 在某一个地方下了车,她慢慢地走在街头,高跟鞋让她疼,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这地方和她生活着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同,灯红,酒绿,有爱,无情。 她想,爸爸妈妈大概会找她找疯了,可她不想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和他,她想,乖巧了这么多年,就让她任性一下。 她从来不怀疑爸爸妈妈对她的爱。 她也从来不怀疑他对她的爱,可那种爱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同学都羡慕她,有一个那么富庶的家庭,那么宠她的爸妈,那么俊逸的哥哥。她不以为然,谁都不想用自己亲生父母的生命换来这些,不管有多么令人羡慕。 而那俊逸的哥哥,也不是在她生命中她希望的那个角色,那男人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同情她,而同情最后变成了亲情。却永远变不成爱情。 这是她失去意识的时候终于想通的事。 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医院里,她知道这是医院并不是天堂,腿上传来的疼痛告诉她,失去意识前抱起自己的那双手臂果然不是他,莲花跑车的主人撞伤了她的腿。 她有些讨厌那个开车撞了她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撞死,或者是失个忆也好,这样她就能把那个当了她20多年的哥哥,却让她义无反顾献出爱情的男人彻底地从脑子里删除。 她咬着牙轻轻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上个洗手间,病房的环境不错,再结合撞了她的那辆车,不难想象撞了她的人也是个有钱的主,脑子里浮现那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她曾经觉得那笑容致命地性感,却在此刻稍微明白了,其实那是因为身边没有值得他真正笑开的人。 一双手臂伸过来抱起她把她放在洗手间轻轻带上门出去。景夙笑笑,看来,这人不仅有钱,还有貌。 对他的各种帮忙毫不客气,虽然被撞也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但是谁让她是肉,而撞她的是铁,无论那堆铁多么贵。 男人用标准磁性的男低音向她道歉,并且承诺直到她好之前会一直照顾她。 依然毫不客气地接受,她想,她需要有个人陪着,不管这个人是谁,眼前的男人很温柔,有礼貌的那种,说话慢条斯理的好听,一副无害的斯文样。 就算是那样,她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软柿子,狭长的凤眼偶尔会有光芒掠过,景夙假装看不见。 男人叫叶幸司,这是景夙第三天才知道的,没有问,是他自己说的。 我叫叶幸司,虽然我知道你并不在乎我叫什么,但是我希望你有事叫我的时候别用喂来代替我的名字,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Shins。 然后景夙笑嘻嘻的对他说,叶幸司,给我个苹果,不用削皮。 男人看着她的眼里有惊讶,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在醒来后不会吵着回家或者是联系家人,为什么会丝毫不在乎自己伤得严不严重,又为什么对撞了她的人笑得没有一丝防备。 景夙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钱,甚至手机,那些东西在景夙转身走出集团的那一霎那就被全部扔掉,没有一丝不舍,只留下了一程的公交硬币。 所以,他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他没问她也没说。 叶幸司没来,景夙手里翻着叶幸司放在她床头柜上的手机,里面只有一个号码,但是功能很强大,可以媲美一台电脑。 她记得那男人匆匆来医院放下电话说,如果有事,就打电话找我,这是我的私人电话号码,没有意外的话不会不通。 景夙突然想知道他私人之外的号码。然后就真的问出口。 那男人微愣了一下,表情柔了些,大概是因为景夙跳跃的思维,然后看了眼手表,转身离开。 景夙在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一瞬间,突然开口。 我叫景夙,景色的景,夙愿的夙。 她看见那男人笑了,才发现那男人没有带那副金丝边眼镜,狭长的凤眼轻眯着,笑出一嘴白白的牙齿,比戴着眼镜的时候多了一些活力,多了一点危险。 景夙,好好休息。利落地拉开门出去,一点儿也不拖拖拉拉。 景夙想起自己那个所谓的哥哥,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利落,一样的内敛,景夙想,这样的人最无情,大概,也最痴情。 景夙想,她怨,但不应该让爸妈担心,那对善良的夫妇一直把自己当亲生女儿一样的疼着宠着,有时候胜过了亲生儿子。 景夙听见温柔的女声泣不成声,然后轻轻地说,妈妈对不起。 她没有说她在哪里,她撒了谎,她说她只是想静一静,她在同学家里很安全。 她知道妈妈一直知道她爱他,但是妈妈从不曾帮她也从不曾帮他,抽抽噎噎地说早点回来就挂断电话,从小就独立的自己其实妈妈大概也不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女人挂断电话,想,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该让夙夙一个人好好想想。感情强求不来,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女儿,她只能是个旁观者。 她只能爱着儿子,宠着女儿。 景夙知道爸爸妈妈不会反对自己的儿子爱上一个男人,因为妈妈是个小说家,也是个耽美小说家,她看过不少耽美小说,总是觉得妈妈写男人间的爱要比写男女间的爱要美好许多,因此她看妈妈写的东西大多数都是耽美。 妈妈说,男人间的爱是担着罪过的,却也干净到让人哭泣。 爸爸妈妈希望她幸福,却从未勉强她做过她不喜欢的事,她喜欢跳舞,妈妈高兴地带她去买舞鞋买紧身衣,去报名,并且认真地帮她绑一个小公主一样的发型。同样,爸爸妈妈也不会介意他爱上一个男人,只要他觉得幸福的话。 学了那么多年舞蹈,大一的时候偏偏迷上画画,妈妈觉得她到处去写生很累,又命令哥哥从德国空运那辆她爱不释手的法拉利跑车,爸爸说,年轻就是玩儿的时候,所以从来就不束缚她总是学习,所以她的童年,少年,一直到大学毕业都是无忧无虑的,所幸,没有压力的生活让她的兴趣蔓延到了学习上,她迷上了各国的语言,然后顺利毕业。这就是这对善良的夫妇给子女的爱,没有不像话的溺爱,只有幸福的牵引。 她记得他会九国语言,说得最好的是中文,却从不肯多说。她问过为什么,明明家里在中国的生意最多,但他谈生意从不用中文。那男人只是笑,并不告诉她为什么。 那原因,景夙多年之后才知道,那个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变得平静。她听到两人在他们两人共同的家里用中文对话后她才明白,原来中文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语言,柔柔轻轻的交流,只有他们俩懂的语言,只有他们俩懂的眼神。 叶幸司开会的时候收到短信,微微的觉得神奇,短信只有一句话,似乎并没有特别在乎收到短信的人会是谁,而是只要有人看到了并且带回她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奇特的女孩子。 好。 一个字,景夙忍不住笑,那男人还真的是干净利落。 景夙收回心绪放下电话。 坐起身咬牙轻轻挪动着自己的腿,剧痛袭来,她忍不住诅咒,那天天出现偏偏今天不来的该死的叶幸司,那笑容好看却抢了她哥哥的该死的云湛,还有那让她整整爱了七年却爱上一个男人的该死的蓝修迩! 02.只一句挽留 景夙对蓝修迩的表白,以及那女孩子两天没回家的状况,多多少少还是对云湛有了一些影响。不想伤害任何人的自己几乎刚回国就破碎了一个人的梦。 多年前的事情让他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着和别人的交集,为的是再没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也是他在国外呆了那么久却没有一个朋友的原因,虽然那件事他是被连累的一个,但是重生过的他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那少年绝望的眼泪,不管怪不怪他,他都是让那少年绝望的主要原因之一。 蓝修迩发现云湛吃饭吃得少,他不知道那男人七年间用什么来消遣孤独,但是他知道他一直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写生,一个人去画廊,一个人打扫屋子……从以前开始,云湛吃得就不多,现在,越发的少了。 他记得他在机场一把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人的腰身比七年前瘦了许多。 他记得他笑眯眯的对自己说,蓝修迩,好久不见,七年了,原来回来没那么难。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在工作中烦躁地接起电话听到那句他等了七年的话时是什么心情,云湛的语调很平静,但他听得出云湛的想念。 云湛说,蓝修迩,我想回去了。 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尽量的圈住眼泪,用最完美的声音说,我去接你。 蓝修迩一直知道云湛的心软得可怕,所以他提前避免了一切会让云湛不安的可能,几乎在不可思议的时间内,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找到房子然后搬进去,让那人没有时间注意到这七年的变化,不给那人时间纠结这七年的空白。 自己对他始终如一,这是云湛唯一需要感觉到的事情,剩下的那些旁枝末节,请原谅他的自私,他只想握紧他迟了七年的幸福,他并没有错。 可是,像多年前那件事情一样,他没有错,但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景夙是自己一直宠着的妹妹,他丝毫没注意到那孩子对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有了偏差,想都没有想过。他从来都不是个肯执着于某件事的人,除了云湛除了蓝氏,这两个一个是他唯一想要的,一个是他唯一的责任,他不爱景夙,所以他没有错,但是他的确伤了她。 这世界说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他不想让自己每一件都特别在意,他知道景夙只是需要时间平静,她只是需要时间来学习怎样像面对兄长一样面对他。 可是,云湛犹豫了,几乎在景夙对他说出喜欢的那一秒他就知道云湛开始怀疑他自己回来的决定到底对不对,妈妈打电话告诉他夙夙一夜未归之后云湛开始沉默,有时候说话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半天也吃不了多少饭,他不怪云湛轻易的动摇,他只是害怕得而复失。 蓝修迩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云湛的回头,又怎会轻易为了别人放手,但他怕云湛再一次的为了不伤害别人而离开,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还是会放他走,因为即使是如此爱着云湛的自己,也永远无法治愈云湛那时受的伤。无意伤害别人,别人却因他而伤的恐惧,这么多年,云湛从来都没放下过。 他想,大概景夙此时要是听到他的心里话会很伤心。但是,他蓝修迩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爱情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和云湛,其他的人都是别人,他没办法,七年前没办法,七年后的现在也还是没办法。这点,他相信景夙了解,但是并不奢望她会原谅。 他是真的把景夙当成亲生妹妹,说妹妹都是哥哥的心头肉,每一个当哥哥的都有恋妹情节,这话放在他身上也丝毫不会过分。有时候,他的宠大概比父母的宠还要厉害。 只是,他错在让景夙会错了意,错在任由她爱上自己,而且,一爱便是七年,七年,又是一个七年,在他身上有两个人耗了七年的青春。他只能心疼一个。他抱歉,但是不后悔。 景夙是个好女孩,如果没有云湛,自己会爱上她也说不定,可是,景夙爱了自己七年,自己爱了云湛十二年,这前后的时间是怎么也对不上的,相遇就会相遇,都是命。 云湛说这会不会是因为爱了多年而坚持的习惯,其实爱情本身并没有那么深刻。 他记得自己反问云湛同样的问题,那人明显的愣住,然后笑开。 他们都不是为了习惯而执着的人。 云湛的心思并不在眼前的食物上,他想起景夙苍白的脸,她想起女孩子经过他时那种无可奈何的倔强。 他看得出景夙是一个有足够自信的女孩,冰冷的性格,高傲的自尊。这样的人爱上一个人,便要爱好久,就像自己一样,七年不见,爱一如既往,不减反增。 自己逃了那么多年,终于明白根本逃不开,曾经的伤口还在,却不那么疼了,蓝修迩没有怨言的放他离开给他时间忘记伤痛,没有电话没有邮件,真的做到了彻底让他没有牵挂,七年,云湛终于觉得自己再也不能一个人活着的时候,第一次的拨了那个在七年前就印在了心上的号码。 接通的那一刻,云湛就决定了要回去,没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坚持保留一个除了他之外没人会打的电话号码,而且一保留就是七年,有可能更久。 那人的声音稳稳的传来,让他花了七年铸造的坚强坍塌得彻底,买完机票不过也就用了几分钟,甚至连日常用的衣服,画具全部都没拿,就只简单的一个背包就回来,反正那人应该会给他准备好一切,云湛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却一直都那么坚信着。 丝毫不费力的决定回来,回来守着自己的爱,可是,几乎立刻的,就伤害了另外一个人。 云湛开始想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这七年修迩的生活环境,修迩身边的人,修迩的感情生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回来是不是对的选择,空白了七年不是么,也许他回来对修迩来说是个负担。 可是,那人几乎把他揉进怀里的高兴他是感觉得到的,所以他想不通。 其实云湛的性子也不热,是趋于恬静的那种。 平平淡淡地走,平平淡淡的回来,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善良的,只是,他承认自己心软。 蓝修迩说过,云湛是心软到了极致。 不要太在意,她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不爱不能勉强,要爱早就该爱上了,不用等到现在。夙夙是个聪明的女孩,给她点时间。 蓝修迩状似无意的把自己餐点里带的点心放在云湛的吃碟里,他记得云湛喜欢。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云湛,其实,他最害怕的,就是云湛离开。 云湛放下刀叉用手慢慢拿起本来就不大的点心,无视周围的人诧异的眼神,捧着点心一点一点地咬,吃完扯了纸巾擦手,抬头看着蓝修迩的眼睛,双眸如星般闪亮。 修迩,我回来是为了守着你,不是为了伤害别人,虽然我们都无所谓,可七年的空白,不是我回来就能填满的。假如那个孩子有什么危险,我……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在那么多年后还能回来的那么理所当然。 蓝修迩的心,不由得开始颤,他害怕听到这句话,这意味着云湛要再一次离开,离开自己,再次离开这个城市。 偏偏如七年前般,他开不了口挽留,因为他知道为了不让别人受伤云湛宁可伤了他们两个人。如今,却连七年前的叮嘱都哽在喉咙里头,发不出任何声音,自己答应过他在他想走的时候放开他,不挽留,多疼都会放开手。 云湛站起身,看着蓝修迩的眼神近乎哀伤,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离开七年,回来,也不过七天。 蓝修迩看着云湛走远,低头吃着自己餐盘里的最后一片生鱼片,怎么也切不断,只能一起放在嘴里,有些冰。 云湛站在饭店门口等着服务生把自己的车子开过来,抬手紧了紧自己的衣领,突然觉得,这夜里的风冷得刺骨,一如七年前那盛夏的冷。 那时候那人笑着对自己说,保重,照顾好自己,想我了,就打电话。没有一丝挽留,因为他说只要他想多痛他都会放他走。 银色的捷豹毫无偏差的停在自己面前,云湛知道自己再没有一个七年可以蹉跎,这一走,就永远不能再回头。 强忍住心痛抬脚,却在下一秒被抱住。 云湛。 蓝修迩有些喘,看得出来是跑出来的。 云湛转身和修迩面对面,静静的看着蓝修迩调整他的呼吸,等着他的下文,双眼看着蓝修迩的眼睛,已经,有一些云淡风轻。 云湛。这一次,不要离开。 云湛觉得,蓝修迩的表情大概可以算得上狼狈,头发有些乱,衣服随便搭在他的手臂上,云湛突然轻轻地笑,抬头直直看着蓝修迩的眼睛。 这句话,我等了七年,蓝修迩,原来七年前的我并不想走。 蓝修迩抱紧云湛,突然觉得,云湛的身上有了热度。他记得七年前自己笑着对云湛说保重,然后,云湛连再见都没说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原来幸福只是一句挽留。可蓝修迩觉得对于那时的云湛来说这句挽留有可能让他永远活在阴影中,他不想放开,但是只有让他离开那个他受过伤的空间,才是最好的决定。 云湛说,如果这句话放在七年前,那么我们就不会白白错过七年。 不会,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多晚都不晚。 云湛还说,如果这句话放在七年前,也许我们如今早已分手。 蓝修迩听见自己说,那么,这一次,不要离开我。 云湛终于伸手环上他的腰。 蓝修迩,虽然伤还在,但是我已经不痛,所以我已经没有逃跑的理由,你可以紧紧的抓紧我,不要放开,不管我愿不愿意。 把云湛拥得更紧,谁也不能体会此刻蓝修迩的心情,他庆幸自己追了出来,放下那和云湛比起来一文不值的承诺。 然而,没有景夙的消息一直是压在云湛心上的石,刺在骨上的针,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怎么样了,会不会有危险,伤心之余会不会已经有一点点想得开。 愧疚和担心让他即使是被蓝修迩拥在怀里,还是不能睡得安稳。 景夙是蓝修迩从小宠到大的,比父母还宠,蓝修迩的担心,云湛都知道,也都能体会,虽然蓝妈妈说景夙已经打过电话,可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这么长时间,他睡不好,每夜的翻来覆去。 蓝修迩也睡不好,担心景夙,担心云湛。 只能侧过身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拍。 云湛的心软得可怕,一如七年前。 景夙恨不恨他,云湛不知道,但他知道短时间内景夙一定不会接受他,接受他和蓝修迩之间的感情,执着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但是绝对可敬,可是,他没有办法,也没资格帮那个女孩想办法,担心是担心,可不爱就是不爱,他不想让,也不能让,这男人留下他就证明已经有了选择,即使他走了,蓝修迩也不会爱上景夙,有些残酷,却是事实。 云湛觉得,自己还是自私的,伤了景夙他很难过,很担心,可是他真的从未想过蓝修迩会爱上别人,从未想过要把蓝修迩让给任何人。回来前的自己和自己打赌,如果蓝修迩爱上别人,那么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这个城市,如果蓝修迩还爱他,那么,他就紧紧抓住,绝不放手。所以云湛其实没有那么懦弱,他只是想逼着蓝修迩说句别走,给他一个回来不再离开的借口。也给蓝修迩一个不再离开的承诺。 事实上,从那男人从看他的眼神由游戏变得专注再变得只有自己的时候开始,那种种微不足道的往事就开始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慢慢的沾满整颗心,他知道这辈子,除非蓝修迩说不再爱他,否则他不管走得多远都不可能会真正离开。 那是自己对自己许下的誓言,也是自己对蓝修迩许下的誓言。隔了七年,已经很迟。 事实上,除了失恋的心痛,郁闷的心情。景夙过的还不错。 她没有问过医生自己的伤到底有多严重,需要住多长时间的院,甚至希望越长时间越好,她知道自己的伤一好,就该回去,在心情还没有变得晴朗之前,她希望越晚回去越好。 叶幸司也似乎没有赶她出院的打算。 似乎是自己那天的诅咒灵验了,那个叫叶幸司的男人大概把自己的办公室搬到了自己的病房,早九晚五,甚至到深夜,然后再匆匆开车回家,隔天又准时来报道。 手提电脑,传真机,还有,足足三大整理箱的文件。 那男人几乎是每天都在工作,从早上来了开始,一直到晚上11点,甚至更晚。 景夙心里想,自己要不要付给他全勤奖。 有时景夙会睡着,有时没有睡意了,就瞪着大眼睛看那个男人工作,兴致来了就随便的画几笔,叶幸司说画的不错,景夙不置可否,把画板扔到一边拿起手机玩儿游戏,直到睡意袭来。 景夙怀疑这男人没有家。 甚至有时候无聊时坏心眼儿地想,这个叫叶幸司的男人一定智商不够,最起码,自那男人管理蓝氏开始,就从来没有工作多到需要做到深夜…… 景夙狠狠的想。 那男人,一直都是那么完美,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 不管是情商,还是智商。 可事实上,景夙不知道的是,云湛的智商,比蓝修迩的,还要高十个数。 有时景夙会特意在叶幸司电视会议的时候告诉他自己要上洗手间,可几乎每次都会得逞。不管是多重要的事情,那男人都会示意大家停下,等把她再次放在床上安顿好了,才回去继续,从来没有不耐,也从未多说一句。 这是礼貌,大概这男人把她住院这段时间的生活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景夙从来不会客气,以后谁还见得到谁,她从来不会委屈了自己。 人都犯贱,叶幸司的没有怨言让景夙有挫败感,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高兴地等着自己的成果,可别人并不知道她玩儿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这男人是真的这么耐心还是装的,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景夙不爽,这个世界怎么会允许一个人成竹在胸。睿智如蓝修迩都没想到她会爱上他不是么。 不过,似乎,他也没有必要装绅士。 大概好了三成的时候,医生建议景夙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景夙看着叶幸司没说话,她觉得没什么差别,心情不会因为走出去就豁然开朗,开着窗户飘进来的空气不会比院子里的差到哪里去。 奇怪的是,叶幸司竟然真的听了医生的话推着景夙到花园里转一圈,早晚各一次,景夙心想,叶幸司一定有早晚刷牙的习惯。然后自己开心。 实际上,他们之间的交谈并不多。 那男人从来没有问过她家在哪里,要不要联系家人,这多少让景夙有些不是滋味,却也让她少了很多负担。 她一直固执的叫他叶幸司而不是Shins,因为她觉得他们之间大概没有亲密到不带姓地叫对方名字,事实上他们连朋友都不算。 她是被害人,而他是肇事司机。 大概是太无聊,景夙给每个人都取了一个外号,常常想着想着就自己笑到控制不住。 她叫蓝修迩负心汉,叫云湛笑面虎,然后叫叶幸司肇事司机。 景夙想自己大概掉进了那个叫蓝修迩的陷阱出不来,不管是骂人,或是思念,那人都理所当然的第一个出现,景夙控制不了,也无力控制。 景夙想起蓝修迩叫她夙夙,从来没叫过她景夙。她又突然想到蓝修迩叫那人云湛,云湛,奇怪,从来记不得蓝修迩那些女朋友的名字的自己,这名字,只一遍就记了个踏实,想忘都忘不掉。 景夙突然想笑,瞧,她自己都认同了云湛的与众不同。 景夙觉得如果蓝修迩叫自己景夙的话她大概会很开心,为什么开心她说不清。 景夙,你还是不想回家。 男人停住推着景夙的轮椅,站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叶幸司依然面无表情,说的是肯定句,并不是疑问句。 景夙回头看着面对阳光的男人。 轻轻笑开,原来,这男人早就看出她的狼狈。只是他比较倒霉,撞上了自己。自己比较幸运,摊上的是个有钱的、不屑于逃跑的肇事司机。 也是,商界哪有单纯的人,吃人不吐骨头也是最基本的本事。 景夙转过头,面对阳光闭上眼,大大的笑容,大大的声音。 不想,不想回去,叶幸司,我是个大麻烦,真的,你相信我,我是个骗子,就是专门骗吃骗喝的那种,你就是我看上的第一单生意,所以,我不吃够本儿了,绝对不会离开。 叶幸司愣了一下,轻轻的弯起嘴角。 是吗?本儿翻个十倍可是我的强项。 03.不算初遇的初遇 世界很小,云湛一直都不怀疑这句话,兜兜转转的身边还是那些人,挣挣扎扎的结果早上睁开眼还是在原地,一步都没有逃出去。 回来后第一次,蓝修迩忙到没时间陪他吃饭,云湛一个人找了家离公司最近的法餐厅,放下杂志看了眼快要被文件埋掉的蓝修迩,云湛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愧对于自己天价的薪水……他看到蓝修迩抬起头冲他笑了下,云湛摇摇头随手拿起车钥匙出门。忘了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即使是一个人也不会将就着吃。 他隐约记得多年前的自己是什么都吃的,泡面,面包,披萨,汉堡……可现在自己竟然有十几年没有碰这些东西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只是记得蓝修迩把所有垃圾食品都扔到了一个大袋子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全部从他们俩的公寓清了出去。 人大概都是有一种逆反心理的,他觉得从某些方面而言,泡面算是人间美味。他记得自己在蓝修迩不得不出差一周左右的时间里,自己用泡面代替了所有的餐点,早中晚。 蓝修迩在会议进入最重要阶段的时候硬是提前回来直奔医院,然后对着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送到医院的云湛发了好一顿脾气摔门离开,没到半天又阴沉着脸跑回来把刚做好的营养粥一勺一勺的喂云湛吃下,那是第一次云湛顺从了蓝修迩所有的安排,包括在医院过夜。 他始终记得第二天清晨自己醒来时看到在自己的病床边就那么趴了一夜的蓝修迩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匆忙赶回来时的样子,竟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第二天他出院回家后,蓝修迩又整夜的处理堆积的公事,然后隔天又马上出差。 云湛觉得可能就是那时候吧,自己开始慢慢的离不开。 那大概也是自己第一次对蓝修迩说爱,也是第一次和他发了那么长的短信,不管是时间还是字数。 蓝修迩,你今早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叫醒我? 对不起,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叫醒你,我大概还要两天才能回去,不要再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在飞机上有睡一会儿吗? 有,不用担心,我还年轻,熬个几晚不成问题。 蓝修迩…… 不用抱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权利,除了我没有谁能在你生病的时候守着你。 就是觉得你太累,两晚上没睡觉…… 看到这条信息我就不累了。 怎么会不累…… 我爱你。 云湛记得自己好长时间没回,坐在床上捧着手机,屏幕灭了,又点亮,又变暗,后来,他终于决定迈出那一小步,其实对自己来说没有差别,但是蓝修迩的话,应该会高兴的吧,他突然有一种小小的心态开始发酵,就是想让那人开心些。 我也……爱你。 不过四个字而已,云湛想起自己第二天下午演讲结束时看到在校门口等着自己的人,第一次真的目瞪口呆。 那是蓝修迩几近疯狂的一夜。 这些,都是他和蓝修迩之间的记忆,算不上甜蜜,却是实实在在的爱情。 云湛把最后一点鹅肝放在嘴里吃掉,微微的扬了扬嘴角,自己好像有很多地方被蓝修迩惯得挑剔。就算是在国外的这么多年,每年也不过几幅作品,可只要是发到设计部,不管会不会用,隔天信用卡里总是有天价流入。 他知道蓝修迩怕他委屈自己,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的零件大概只是勉强运作着,可是他竟然连吃一般的牛排都会胃痛到整晚睡不着。 韶鸾说那是因为多年前洗胃时用了强效药留下的后遗症,云湛莞尔,他全身都是毛病不是么,坏掉了一样,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他记得某一夜整夜的欢爱后自己对蓝修迩开玩笑说自己大概只有肾脏还是好用的,却没想到蓝修迩抱紧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久久没有抬起头来,那时他才知道,蓝修迩生命中的痛大概都是因为他。 外面的天气不错呢,打了响指点了蓝修迩最喜欢吃的东西外带,云湛拿过灰蓝色风衣搭在手臂上,顺了顺裤子抬步离开。无视掉旁边的年轻服务生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红了的脸。 这个年纪的他们虽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却已经过了会对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悄悄满足的时代。但是遇到他不想遇到的故人却是始料未及。 云湛有些无奈,顿了下还是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外带的餐点和风衣一起放进去,回身面对着和自己隔了一个车位距离的人。云湛心想,大概以后他不会再来这家餐厅。 虽然说知道回到这个城市就一定会有那么一天遇到这个人,可云湛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吃个饭而已,就这么遇到了。巧的是,这么多天来,这是第一次蓝修迩没有陪自己吃午餐。 那人紧紧盯着云湛,不知道是忘了说话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云湛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转身走开,蓝修迩不在身边,自己面对这个男人心里没有底。 没有打招呼,本身就不是朋友,两人看起来更像是仇人相见,却没有分外眼红,相对无言的姿态,很可笑。 那人显得很不自在,踌躇了许久才慢慢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云湛突然想笑,不管是朋友还是只是认识,两个认识的人再见面永远都是那句好久不见。这老套的词大概永远也改不了。 就连自己步出机场的时候看见愈发迷人的蓝修迩,也会情不自禁地说。 好久不见。 云湛把双手插在裤兜里眯眼。 这人变得愈发成熟,俊美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只是眼里竟然也多了惆怅。 大约是想打破这沉默,男人挣扎着开口,却让气氛更僵。 对不起三个字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云湛的身上,那一晚的可怕记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还像昨夜般清晰,云湛想,大概没有那件事的话,自己永远学不会用爱来治愈痛。 可是,活着的人,还能再见,死了的人呢? 一走就是七年,自己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逼自己放他走的蓝修迩又情何以堪?云湛很少把过错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可这些,他所经历的,他们所经历的,竟然一件不差全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 所幸的是,七年的磨砺,把自己的坚强磨得更加坚韧,却慢慢的把那嗜血的仇磨得云淡风清。 他恨过这个男人,很恨,没有爱就没有恨的恨。可现在,什么都不存在了,这男人,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自私过分了而已。而自己,也当真没有真的失去过什么生命中的最重。 最起码,蓝修迩还在,命还在。 反倒是蓝修迩,为了他丢掉了的,舍弃了的,失去了的,太多。 他想,即使是再来七年的青春,也抵不上。 所以,他只想平静的呆在蓝修迩的身边,说话或者是吵架。想把时间都给那个人,所以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用来浪费在恨或者是怨上。 七年的孤单让他觉得有个人能陪他吵架,是幸福。 现在,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明显没有了那时完全不讲理的霸道,云湛想,也许,这人也会为自己所做的一些事试着做一些忏悔。 忏悔,只是忏悔而已,即使是忏悔一辈子,走了的人也还是永远走了,不会因为有人忏悔就重新回来。 所以,有一些恨是情有可原,有一些原谅也只是自我解放。 云湛听见自己说,覃域,我原谅你。 然后他看见了那对最初的酒窝,迎着阳光,刺疼了他的眼。瞧,他的自我解放可能也解放了别人,却不能让人解脱。而眼前的这个男人,难逃的是他自己亲手作的茧。 转身离开,云湛觉得天气竟然凉了几分,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拥有杀人微笑的少年,他说,云湛 哥,我对爱,对这个世界,已经失望。然后就真的离开。 七年了,也许自己,该去看看他。 最容易忘记的是仇恨,最难忘记的却是愧疚。他没有错,但是他同样有愧疚,这是永远都解不开的结。 其实云湛真的不知道,蓝修迩当初如果说了那句他所希望的别走,他会不会就真的留下来。也许,蓝修迩是对的,让他离开这个地方,然后想一想之后的人生,也逃开不得不面对一切的环境,最起码新的空气里没有熟悉的气息,会让他暂时忘记痛。有时候,大概逃避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放在七年前,像今天这样的碰面自己一定会毫无防备地崩溃。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银色捷豹无声地离开,收起笑容。 他以为他这辈子要一直活在忏悔中,可这从开始就如天使般的人竟然真的会对自己说原谅,他能解脱吗? 覃域摇摇头,还是不能,他的罪太大,太深,不是一句原谅就能抛开过去的所有,而对他来说,那些过去也将成为他的未来。这就是愧疚,魂牵梦绕的纠缠一辈子。 现在才明白,当初蓝修迩独独留下了自己的命,不是害怕报复,也不是宽恕,而是惩罚。即使他付出了那么大代价也还是不能洗清自己的罪孽。他想不通云湛在几乎被摧毁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对自己说原谅,虽然隔了这么些年,可那伤痛不是时间能磨平的。 拿出皮夹,细细的看着照片上的脸,那少年被自己用这样的方式保存了那么久,这是第一次,覃域觉得,那少年,是微笑着的。 景夙看着窗外的两人眼神有些微微的没有焦距,直到那捷豹走远才微微的回过神来,抱歉地看着叶幸司,看他摇了摇头才低头吃饭。 心里微微的轻笑,这世界真是小得让她讨厌。 叶幸司也在看着窗外,景夙收回目光的同时他也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切着盘子里的羊排,轻咳了声。 那男人很美是不是?依然是像谈论天气一样的语调,景夙竟听出了一点点惆怅。 景夙奇怪地看着对面低头吃饭的叶幸司,直觉认为这话不应该出自他口,那男人很美,可叶幸司不喜欢男人她知道。 直觉告诉自己不该问,然后就真的没有问。她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云湛,或者是云湛对面的男人。 景夙感觉得到,坐在自己对面沉默着的男人,有一段无法忘记的过去,可能是狼狈的,也可能是沉痛的,让他不想想起,却无法忘记。 对景夙来说,像叶幸司这样的沉默恰恰是最危险的。也许,该回家了,云湛也好,爱情也好,大约总是会过去的。没了蓝修迩当爱人,他还有一个哥哥的身份。 不爱就是不爱,她不会为了爱情抛弃所有。 景夙擦了擦手,抬眼看着依旧优雅吃饭的男人,承认自己大概已经有些习惯于这男人的照顾。 心裂了一个不小的缝儿,然后遇到他,这样的事情太危险。 这么久,这男人在自己的眼前工作,电话,会议,可景夙还是不能确定叶幸司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拥有的是什么性质的企业。 这样的人,像是完全没有弱点,太可怕。 其实景夙不想承认的一点是,那个坚定的七年,被这短短的两个月轻轻地动摇。 景夙看着叶幸司。 叶幸司,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记住你的,下次再遇到的话,我请你吃饭,最近,我打算回去了。 若无其事的道别是景夙最擅长的事,她觉得,这也是坚强的一种。 那男人微微的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直到回医院的路上才开口。 你的腿。 没关系了,我已经可以走了。 我送你。 谢谢,我打电话给我哥就好,他大概会抽个时间过来接我。 叶幸司沉默。景夙也没有再开口。 沉默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倒也不怕尴尬,他们两个人的话本来就都不多,没话找话反而显得可笑,这男人的情绪一直都是那么平静,有时候景夙想,大概没有人能惹恼他,假如有的话,就一定是他真心对待的,或者是恨之入骨的。 景夙低了头轻笑,这世界,这社会,又能有多少的恨之入骨。 景夙知道,自己如果打电话的话,大概用不了一个小时,蓝修迩就会赶到,这速度着实有些讽刺了,瞧,那男人紧张她,关心她,宠爱她,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景夙看着窗外向后退的行人,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 送我去墓园吧,我想去看看爸妈。 她记得那男人沉默了好久,她几乎都想要放弃了叶幸司才开口。 我叫司机载你去,我有个会要开。 到底有没有会景夙不知道,但她感觉得到那男人不想去那个地方。她点头,无意触碰他的伤口。 看着手里艳黄色的菊花,景夙发着呆,其实自己没想要买花儿,可是看见花店不由得就让司机停了车,那对夫妻就那么抛弃她双双离开,留下那么小的她一个人过活,如果不是遇到现在的爸妈,她现在还能在这个世界吗或者她现在还能有闲心去爱上一个人,因为爱而心痛吗? 血浓于水,可是景夙这辈子真的已经无法体会这种感觉,比起失去双亲的痛,真的不如她们抛下自己离开的怨来得真切。 景夙觉得,她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呆呆的看着那照片上的夫妻,景夙还是觉得自己长得像爸爸多一点。 再见。 除了这两个字,景夙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景夙转身离开,紧了披肩,微微的拉低礼帽上的薄纱,只露出微抿的唇。 经过那人身边时,景夙停了脚步,世界,真的很小。 云湛听见有人问自己,他是谁。 大概是来看亲生父母,女孩子换了一条黑色连衣裙,黑色的雪纺纱小披肩,黑色的礼帽。 蓝修迩给他讲完景夙的故事大概只用了十分钟,一个简单的故事,又是一个沉痛的往事,人们真的会为了一分钟束缚自己一辈子。这大概就是活着的人能为死者做的,不去忘记就是最好的祭奠。 大概不管心多平静,这个地方还是透着清冷,云湛发现景夙微微地缩着肩。 眼仁儿大大的看着自己,云湛没有看到恨,也没有看到原谅,只有好奇。云湛有一些呆住,第一次遇到一个人,眼神里纯粹到只有一种情绪。 这女孩子应该一直单纯下去。 景夙没有拒绝云湛披过来的外套,她从不是个因为赌气就委屈自己的人。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衣服上的味道让自己心安。 给自己紧了紧,看着墓碑上的少年。再次开口。 他是谁? 云湛低头笑开,双手插在裤兜里。 夙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 夙夙,她下意识的排斥云湛这么叫她,却不能否认他叫的很好听,最起码比蓝修迩叫的好听。 云湛趴在方向盘上看景夙跑过去和司机说了什么,露出一抹笑,那是云湛第一次看见景夙笑,牙很齐很白,上下还一共有四颗小虎牙,衬得那女孩子多了几分天真。本身就该是天真的年纪,为了配得上蓝修迩,硬生生的逼着自己世故。 就像当年的蓝修迩,本该是张扬无畏地生活,为了在云湛身边,硬生生的逼自己适应伤痛。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笑得好看,就连覃域都说过。可是他自己却不知道他的笑容好看在哪里,云湛想,从小到大听别人说这句话,有些腻了。只是为了笑而笑的他,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哭着过活,人生没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但是也没有很多事需要哭。所以他宁可笑着。 不想笑,就不要笑。 蓝修迩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然后他停止了那一如既往的笑,扔掉不知道那晚的第几个酒瓶趴在蓝修迩的怀里哭到一塌糊涂,毫不客气地把眼泪鼻涕擦在蓝修迩天价的衬衫上,然后他听见蓝修迩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让你不要笑但是我没让你哭。却没有推开他。 于是,云湛又开始笑,看着蓝修迩手忙脚乱的擦着自己的衬衫然后徒劳无功然后放弃,最终抬起头看着云湛的笑容突然霸道地吻上他的唇。云湛知道,自己那时的那个笑容是真的。 最终,这唯一没有说自己的笑容好看的男人,变成了他唯一的爱。 前面的车子开走了,景夙没有马上上他的车,又打了电话,不到20秒。 云湛想,景夙真的是个利落的女孩。 景夙侧头看着云湛,不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个地方,很普通,普通到蓝修迩上大学的时候她经常来,甚至还记得,几楼的卫生间不好用。 云湛了然,轻轻的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是我和蓝修迩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的草地,忽略草地上投过来的各种视线。 景夙顺着云湛的眼神看过去,抿嘴一笑。歪头看着云湛。 老套的故事……美丽的邂逅,只是,那个时候,我哥他也是用像现在这些个激光似的眼神这样盯着你?然后一见钟情,继而相爱? 云湛轻声笑出来。 不,是另一个老套的故事,我是他赌局里的主角,不爱我却要追求我,而我,爱的是另外一个同样不爱我的人。 学校里的抢手人物,因为都得不到所以打赌?得到了就是一阵子的炫耀?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吧,景夙想象着不知道初几的时候看过的电视剧,那个时候每天都盯着电视等着,现在想想,那些个故事,太简单太幸福,也太假。 不,我只是在他进入校门随便往一个方向走五分钟停下来抬起头第一个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人类,恶劣的游戏,竟然不分男女。 他活该。景夙用高跟鞋的后根儿轻轻点了几下地狠狠地说,她感觉到云湛笑了。抬起头看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此刻的云湛是真的在笑。 没错,他活该,却是我的幸运。 景夙学云湛站在车边倚着车,轻轻抬起一只脚的脚尖,这高跟鞋,总是让她痛。 是很老套。 蓝修迩在那个男生身后几步处站定,默默地看着正在画画儿的云湛,从后面看过去隐约看得见男生的一小片侧脸,唯一确认的是睫毛很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玩儿的人,蓝修迩靠在旁边的树上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打的这个赌没有意义。 蓝修迩直起身子,看着云湛拿起笔。 只是几笔,男人的轮廓就出现在纸上,至少蓝修迩觉得,他只是挥了几笔而已。嗯,加个优点,手很漂亮。 他认得画上的人,据说是覃氏的公子,任性自私到一塌糊涂,甚至有些是非不分,一个彻底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 抬步往前走,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经过,云湛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那人同样看向他的眼睛,没有什么波澜,只一眼,云湛便又把眼神投回了画板。 脸很轻嫩,没什么缺点可是似乎也没有什么优点,大概唯一值得一提的,就只有那张比自己的手掌都小的脸,和紧抿着的格外薄的唇,还有微垂着大概快要遮住半个脸颊的睫毛,真的很长。 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赌确实无聊,认输也罢,不过是去一个月的酒吧,外加每个礼拜跳三场舞而已,对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厌恶那样的环境而已。蓝修迩启动车子离开,嘴里骂着索敖真的是想尽一切办法省钱。 拿别人的爱情当赌注,想想还是觉得算了吧。 蓝修迩踩了油门快速离开,并没有什么留恋,能爱上那样的人,怎么着和自己也走不到同一条路上,这赌打的,还真是无聊到了极致。 然后呢? 景夙俯身脱掉高跟鞋,就那么站在柏油路上,景夙觉得无所谓,学校的清洁工作做得好,大概不会有什么灰尘,最起码,看起来没有。 微微的呼了口气,景夙看着云湛的侧脸。 你叫住他?还是……像电视剧里那样,你晕倒?他送你到医院?还是你的仇家寻仇,他英雄救美,或者是他的仇家寻仇,你把奄奄一息的他收留回家?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很好笑,景夙轻轻的笑着,裹紧云湛的外套。 学校的林荫道有些凉,景夙安静下来把重心放在车身上盯着云湛的嘴唇,她终于承认,这男人,让她恨不起来。甚至连讨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湛走了几步熄掉不知道已经是吸完的第几根烟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走回车前看着景夙笑。 不,只是这样就结束了,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而我并不记得他。奇怪,我一向过目不忘,那一次对视,竟然什么都没记住。 云湛微眯了眼,风掀起他的鬓角,一下一下的轻轻点在云湛的侧脸上,景夙突然觉得自己的脸颊很痒。 云湛直起身子,打开副驾驶的门,等景夙坐进去了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景夙觉得,这男人的身材真是好,丝质的浅蓝色衬衫配上瘦版的纯白色长裤,线条真的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把头轻轻靠在后座上,把披着的白色西装盖在自己身上,抬头从后视镜里看着云湛的眼睛。云湛似 乎没有要开车的打算,打开车窗,又点燃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几根烟。 鞋子甩掉,景夙在副驾驶上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云湛。 讲讲吧,给我讲讲,我想知道你们的过去。 云湛没说话,似乎是在回忆,还是心平气和的。景夙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跳过蓝修迩和你之间的那些浓情蜜意。 云湛再次笑开。 谢谢你夙夙。 谢什么? 景夙知道他谢的是什么,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问。 云湛似乎稍微的有了些窘迫,景夙看见后视镜里的人有些小慌乱的微红了脸颊。 景夙决定放过他。 爱情这个东西忒贱,有时候要人命的可贵,有时候又烦到极致的多余。尽管蓝修迩的爱情在你那里无价,但是不是我的就不值钱。不管是我爱他,或者是他不爱我,都和你没有关系。他不爱我,即使没有你他也不会爱上,你们俩的感情里,你有资格心安理得。所以,你不用谢我,和你一起呆着我并不勉强,我觉得他应该对你说过的,和你呆着意外地会让人放松,比和蓝修迩那个混蛋呆在一起舒服得多。 云湛把烟掐了打开所有车窗,烟味散尽了才启动车子离开校园,景夙看见云湛把空调微微的调高了两度,她猜大概是因为她用云湛的外套把自己裹得严实。 眼前的男人熟练的转动方向盘驶上高速。 真好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竟然也风情万种。景夙没想到别的,只想到了风情万种。 景夙看着后视镜里又笑开的云湛,细细的想了下这是他露出的第几个笑,然后下意识地说。 别听蓝修迩那个混蛋瞎说,你现在的笑很好看,应该多笑笑。 云湛扩大了笑容的弧度,轻点油门开始加速。侧头看了景夙一眼,眼睛笑得弯弯的。语调中带了一点点眷恋的骂。 你说的没错,蓝修迩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04.兴趣?动心? 索敖看着一脸冰霜的蓝修迩双手抱胸懒懒地开口,他知道这男人一定会上台,只是这游戏还没开始对方就认输让他觉得赢得有些简单。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上台不可,赌注什么的你要是不想的话就算了。 明明知道索敖是激将,但是蓝修迩还是经不住他那个冷嘲热讽的让步决定上台,商场上的规则告诉他,愿赌服输,该自己做的就算是血本无归也绝对不要欠下人情债。不就是跳几场舞,对他来说简单得过分,他只是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酒吧或者是什么地方唯一显眼的地方。 不就是跳几场舞,我还没有傻到赖了这次的赌局然后以后任你予取予求,死了这条心,你也不是认识我一天两天了……我擦,这是什么?最好给我个解释,我答应你跳个几场舞,不是答应你来跳几场脱衣舞,你似乎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 轻描淡写的语调在看到自己的服装后彻底爆发,语调迅速的往低转了几十度。 这个世界告诉你,根本就不存在最坏的打算这回事,事情有可能坏到的程度你根本就无法想象,就像是有的时候即使你知道自己输了也永远不会料到你会输掉什么。 虽然这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但是比喻一下蓝修迩现在的情况也算恰当,总之身上的衣服在自己已经濒临爆发之前由薄纱的换成了无袖紧身,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和薄纱的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差别。 被视奸的感觉从开始上台到他马上要跳完一曲都没有减轻一点点。 该死的,他竟然不知道索敖什么时候开了同性吧,那个嗜钱如命的男人真他妈的是什么钱都要赚。 努力让自己无视掉台下那帮男人带色的眼神,蓝修迩忍耐着完成最后一个动作,一刻都没有停顿的走向舞台右前方的台阶。 下台的路竟然不在后台,这该死的索敖。 该死的。 蓝修迩紧紧皱了眉诅咒。 早知道这是一间同性吧,老子说什么都要赢。 轻声地骂,根本找不到下台的路,该死的,那帮男人竟然把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手轻轻抚上眉间,眉头浅浅皱起,索敖知道这是蓝修迩要发怒的前兆,可舞台周围的人太多,他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再来一个皱紧眉头,想着自己这次是不是玩儿的有些大。 一个人站在台上到处找下台的路本身就很狼狈,再加上台下这些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一个个的都是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扒了的眼神,蓝修迩已经忍无可忍。 猛地放下手,骇人的眼神看向所有人,低沉的嗓音,虽有魅力,但是此时听在耳朵里更多的却是让人脊背发凉。 滚开。 大约是语气中的尖锐不像是风月场所里的人该有的,台下的人才意识到今天这跳舞跳得绝佳的男人大概只是玩儿票并不是驻唱。还算清醒的人们把身边已经喝多的拉开,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方便那男人下台。都感叹着可惜了。 甩了甩额前微湿的发,蓝修迩看向吧台,他希望索敖给他一个解释。 索敖用口型对他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反应这么好。 蓝修迩觉得自己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情就和索敖翻脸,不耐烦的把视线调开,却看到意想不到的人。微微的一愣。 往台下走的步子顿住,蓝修迩轻轻扬起嘴角,他还有翻牌的机会不是么。 伸手往索敖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又指向吧台左边的方向,接着比了一个三。 索敖微微偏头看了眼他指的方向,转头对他轻笑。用口型对他说没问题,但是要翻就翻十倍。 蓝修迩笑,再加十倍也没问题。 转身再次上台,连背影都诠释了完美。 再开口,已经是慵懒的语调,夹着几分挑逗。 再跳一曲的话,我需要个舞伴哦。 云湛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不然为什么任由陌生人把他拉上舞台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隐约间觉得这男人拉着他的动作霸道得让他烦躁,倒是没弄疼他。 紧接着那男人停下来了,云湛突然莫名其妙的跌进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讨厌和陌生人身体接触的他伸手撑着那人的肩膀试图站稳,却再次被揽在怀里。 云湛想站直身体但是一直被这男人揽着腰,不管这男人身上的味道有多好闻,云湛都讨厌现在这样的姿势,这姿势很难受,让他想吐,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不管要干什么先放开他好好说不好吗?问都不问他的感觉就直接这么做,让他想起那个该死的男人。 云湛突然觉得,自己对覃域的怨差不多已经转变成了厌恶。厌恶那个男人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聚好散。 云湛微微用了力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站直,无奈,那男人一直把自己固定在怀里,竟然让他动都动不了。 妈的。 蓝修迩记得云湛的反应是这个,薄唇轻启,不耐烦的吐出两个不雅的字眼然后出手攻击自己。 云湛轻声地骂,出手直攻蓝修迩的要害,并没有下重手,只是想让他放开自己而已。 蓝修迩有兴趣的微微睁大双眼,看着那个喝多了还能破了自己擒拿的人,意外的粗口也并不让他觉得不舒服,反而很和谐。 蓝修迩觉得这男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完全骗了他。这男人,看起来和前几天安静画画的男人可不一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有这么好的身手。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到哪里都是一个铁律。 嘴角轻挑,迅速上前,对他来说,制住一个喝醉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尽管这个人身手不错。 云湛听见台下的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让他的头更疼。云湛倾身扶上自己眼前这个人的肩膀,觉得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让他短暂的失神,这动作霸道的男人意外的竟是个有品位的男人,云湛突然间不想挣扎了,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喝得太多,有些撑不住了,随便吧,不管想干什么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吵得他头疼的地方。 预料中的还手并没有发生,蓝修迩挺不理解前一秒还大打出手的人,为什么这一刻却那么安静,这状况让他第一次觉得不知道怎么继续。收紧手臂,蓝修迩低头确认怀里的人还醒着,却对上云湛不甚清明的眼。 那人微微的倾了身子双手攀上他的肩,轻笑着开口,呼吸落在他的耳边。 如果你想和我上床的话就换个地方,我不介意你在上面还是下面。 蓝修迩记得云湛是这么说的,让他都来不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倒在他怀里,嘴边轻声吐出一个字。 覃…… 这个字,成了蓝修迩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原谅的痛,无关乎风花雪月,只是血海深仇。 索敖瞪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蓝修迩抱着那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离开,不敢相信,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翻盘,而他们则付出了比他多二十倍的赌注。这男人总是能反败为胜,不管是什么时候。自己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旁边的人轻拍了索敖的肩膀。 他一向不打没把握的仗不是么?就当是压他的怒火吧,你这次玩儿的有些过。 索敖耸肩,无所谓,反正今天一天的营业额,就涨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不赔不是么。 红灯的时候蓝修迩侧头看向副驾驶,闭着眼睛睡着的男人,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安静。才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判若两人。 谢啦。 轻声开口算是对自己今晚的行为道歉,蓝修迩觉得比起眼前这个安静睡着的人,自己大概还是对那翻了二十倍的赌金比较有兴趣,不是谁都能让那个万年只进不出的钱奴心甘情愿的掏腰包。蓝修迩不否认自己心情很好。 蓝修迩突然想起他的前几任女朋友老爱在他开车的时候假寐,原因是他随口的一句,你睡着了像天使。 蓝修迩轻轻地笑,亏得她们相信,自己连天使都没见过。 那句话在男人的口中说出,不过就是闭嘴安静一会儿的意思。 而眼前男人的睡颜,不像是婴儿那么纯真,当然也不是什么天使,蓝修迩除了安静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安静到,像是没有了呼吸。 蓝修迩竟然真的伸了手指头去试他还有没有呼吸,然后回过神的时候自己趴在方向盘上笑了好久,笑到肚子抽得疼起来才勉强的止住笑。 蓝修迩知道自己赢得漂亮,可是他对这个赌局中的另外一个主角战利品没有很大的兴趣,除了在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和有着他意想不到的身手之外,自己对把眼前的这个人变成自己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虽然从没尝试过和一个男人上床,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蓝修迩的视线扫了云湛一遍,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睡着的男人,和见第一次面的时候一样,除了那张小得过分的脸,其他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不过,他的薄唇……笑起来应该会很好看。 仔细看,这男人的五官长得很精致,恰到好处的那种,看着很舒服。身材也不错……蓝修迩伸手轻点云湛露出的小半截锁骨。 应该不错。这是蓝修迩给自己的结论,眼前这个人应该是个销魂角色,但是自己并不想要。 云湛微微的皱了眉,竟然叹了气。 零弦…… 这是蓝修迩从云湛嘴里听到的第二个名字,这个名字,后来成了太多人一生的愧疚,而他本人却永远也不会知道。 是墓碑上的那个孩子。 景夙轻轻说,不是疑问。从后视镜看云湛的眼睛,没有意外的看到云湛眼里的抱歉。 云湛没回答,微微笑了下。景夙觉得那不能算作是一个笑容,也突然明白了蓝修迩为什么要他不想笑就不要笑。 那次,才是我以为的第一次相遇,和第一次一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也没什么火花,就只是相遇而已,有点儿不堪却也相安无事。不过,我还是没记住他的长相,只记住了他的声音和味道还有那辆高级轿车的舒适感。我睡得很好。 云湛又笑了下,手指轻轻点了点方向盘。这是一个真的笑,景夙想。 景夙换了个姿势让自己缩成一堆,看着后视镜中的云湛,没有说话,其实她本意不想听这些,自己爱的男人和另一个男人相爱的过程让她疼。比起这些来,大概她可能是更想知道蓝修迩的过去,她没有参与过的过去。甚至,比自己发现爱着他还要早的爱上一个男人的过去。 可现在,景夙对他们之间的这个故事着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对那个笑得好看的孩子感觉到抱歉,而且这么多年都不能云淡风轻? 景夙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是多严重的事情让这个男人一逃就是七年,多深的伤让他,让蓝修迩眉宇间总是带着忧郁,又是什么样的爱,坚到让他和蓝修迩连七年的空白都能视若无睹。 以后,不管到什么时候,一定要把这个故事给我讲完,好吗? 夙夙,你打算回家了吗? 景夙看着后视镜里的眼睛点头,她看到云湛又露出个笑容,真实的。 然后呢?一夜春宵? 景夙听见自己的语调中似乎少了些勉强。 不,像第一次一样,就到这里了。我喝得太多,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只是感谢他帮我送洗了衣服。 什么都没有发生,云湛揉着脑袋坐起来。 宿醉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云湛撑起身子,微微动了动下身,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看了表,竟然已经下午四点。 扯开嘴角慢慢的挪到浴室,头痛得要命。 也不去管昨晚的男人还在不在,就算是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会感激,他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连自己的一团糟都理不清。 上了也好,没上也罢,无所谓。和一个男人上床最省事的就是不用善后。 把自己洗干净,打电话到前台续房,不想回去,也没有力气回去。 董事长交代过您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期间费用全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打给客房服务。 他记得前台是这么说的,他当然不会客气。 云湛对景夙说,要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忘记很难,伤口要愈合很难,伤了却很容易,不过有时候,大多是自己的想象骗了自己。 云湛发现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被困住的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去理会周遭的事情。那男人既然不在乎他住多久,他又何必急着离开。正好他也需要这么一个地方让他躲开那个开始让他觉得讨厌的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开始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爱上那样的一个人,眼睛里没有专注,只有占有。也许是年少轻狂的自己就是被那占有吸引?总之等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的时候早已经提笔就能画出那人的所有细节,特点或者是小瑕疵。现在想想,除了那张脸,那个人还有什么特点。 随意的提起一条毛巾擦脸,却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昨晚的男人,啊,不对,昨晚的有钱男人。 烦躁的扔掉毛巾,生来就比别人灵敏的神经他一样没有办法避免,天生的东西自己更加改变不了,即使有时候他恨死了自己的敏感。 把自己放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 反正系里那老头子要的图自己已经交给他,大概这一个礼拜的课上不上都无所谓了,他早就修够了学分,之所以等着正常毕业,只是想多看看那个人,他不明白,覃域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这之前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离那个男人远一点,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得多。让他觉得恶心的是,自己都干干脆脆的放手了,偏偏覃域又来纠缠他,真可笑,不爱他却忍受不了他不爱。人性已经自私到这种地步了吗? 云湛把电话扔在旁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任由电话铃声像催命一样的疯叫。 他一点儿也不想接那男人的电话,对于三心二意这个词的意思,那男人已经给他解释的非常清楚。他也不想让自己变得更狼狈。偏偏那男人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爱就不要给他希望,吃定一样的随时打电话给他。不知道是自己贱还是覃域贱。 云湛想,不管是谁,大概都对软磨硬泡没有抵抗能力,所以自己每次都认输是不是也可以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蠢。 拿过一直在叫嚣的电话,云湛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接他的电话,既然下定决心了和那人撇清一切关系,这最后一面,就当是告别。他还算是个狠得下心的人,最起码决定了,他就不会再和那人纠纠缠缠。 其实云湛觉得,自己的心有时真的很硬,最起码不会因为那人服软了就心软,打定主意了要理清这关系就一定不会再放任自己反反复复。大概谷粤兮说的对,只是因为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了即使是再纠缠那人的心也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何必执着。 这点明白得透彻,虽然轻易忘不了,但是必须离开。可事实证明也没有那么不能忘怀,甚至都没有自己想象的二分之一那么难,蓝修迩的出现让他连烦恼怎么忘记覃域的时间都没有就完全把那人当成了过眼云烟,只不过他自己发现的有些晚而已。 还是答应了那人见面的要求,对,要求,那人从来都没有请求过他,只是要求。云湛微微的摇头,这样的情况再不离开,就是傻子。蠢了几年也该醒醒了。 大概也能算是请求,最起码,软了语气,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温柔,看看吧,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爱上覃域,他对他并不好,不是吗?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个把醉得没有一点儿力气的自己抬回酒店的男人,最起码帮他把衣服送洗了烘干,这待遇,他从来没在覃域身上尝到过,醒来时看到已经洗好的衣服折得整齐,云湛几乎落泪。再一次的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爱上覃域。什么都没有,到底为什么爱上。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蓝修迩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聊到一定程度,竟然抛下一个让人销魂的人跑到这里和不知道第几任女友谈什么和好的问题。手机这种东西真的是骗死人不偿命,最起码电话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声音让他觉得见她一面似乎会有意外的收获。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都什么年代,还要来这种纯喝咖啡的地方为了复合谈判。像是提前准备了演讲稿一样居然因果关系丝毫不乱,文艺煽情词汇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其实不过就是因为她的后几任男友都被她的虚荣心和物质欲吓跑,还要和他说什么他们的品味配不上她……说白了,就是她想要的别人买不起吧。 蓝修迩下意识的挑着嘴角。真累。 眼前的女人还在梨花带雨的长篇大论,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昨天那男人的酒精是不是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蓝修迩轻轻的支额,无焦距的看着对面的女人嘴一张一合。计算着走人的时间。 不由得想起前一晚在自己的副驾驶上睡得安静的人,不知道那人现在醒没醒,早知道他应该不客气的一夜春宵,最起码比听这个女人在这里感叹人生强。真是失算……果然麻雀就是麻雀,过多久都不会变成天堂鸟。 覃域果然没到,云湛讽刺的翻了个白眼,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 展了展腰,云湛点了杯摩卡,加了几袋砂糖才慢慢的小口小口地喝。云湛不太能接受苦的东西,尤其是咖啡,每次总是加糖加奶到有了浓浓的甜味才能喝下去。 热热的咖啡让他一下子从内到外的舒展开,云湛觉着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可能是因为一夜好眠的缘故,不知道昨夜的男人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大概欠他一句谢谢。 云湛想象着昨晚的男人长什么模样,从昨晚抱着自己的身材看,长相应该也是不错的。 短暂的灵感袭来,云湛掏出随身带着的速写本和铅笔,开始写写画画,反正也已经习惯了覃域的不准时。云湛再一次对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等待。 终于,蓝修迩觉得对面的女人大概再也挤不出眼泪了,才稍微的动了动,计算着自己应该送个什么东西给她才能让这个女人在自己生命中消失,就算是……破财消灾。 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去百货逛逛? 毫不意外那女人会点头,蓝修迩更加确定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是他长这么大唯一失策的一次。 强忍住把那女人推开的冲动任由那女人把她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手术的胸贴在他的胳膊上,蓝修迩故意微微的加快脚步,突然有些想念昨夜怀里结实匀称的手感。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旁边的女人,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把香水喷在头发上,他大概又要换车了,真是烦躁。 Lance,慢一些,我跟不上了。 蓝修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无可奈何地放慢下楼的脚步,拼命把那句你可以自己走吞在肚子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既然怕摔死还要穿这么高的高跟儿鞋。 不想再看眼前这张让人腻歪的脸,蓝修迩的眼睛扫过一楼,计算着走哪里离门口最近,他不想和这女人一起多呆一秒,他必须节省每一秒的时间让她拿了东西赶紧走人,然后自己回酒店看看那人还在不在,也许现在要回属于他的春宵还不算晚。那人,不会马上离开的样子……蓝修迩的眼神停在某一点,然后笑开。 这世界真小,春宵竟然就在眼前。 不理会女人娇滴滴的抱怨还是加快了下楼的脚步,蓝修迩惊奇地发现,那女人竟然跟上了他。不过那不是他关心的事。 云湛直起身子,揉揉自己的脖子,看着纸上还算是完美的作品,拿起已经凉掉的咖啡继续的喝着。 一条完美的手链。 不算低音的嗓音传来,让人舒服的语气。 云湛抬头,看着眼前长相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男人。完美的脸,舒服的气场,品味很棒的穿着。云湛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眼前算得上是完美的男人,却莫名的对这男人有一些熟悉感。 男人伸手拿走他的设计图,身上的味道掠过云湛的鼻。 轻轻笑开,并没有介意对方拿走自己的设计。 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放过我?还是谢谢你替我把衣服烘干? 蓝修迩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瞬间无法反应,他想不到那个睡着了很安静的人,会有这样跳跃的开场白,满身刺一样,从他一开始抬起头看自己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不记得自己的脸。 可他竟然记得自己的味道。蓝修迩的眼神从速写本儿上回到云湛脸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云湛看着他的眼睛。 身边的女孩子娇滴滴的问蓝修迩这人是谁。 蓝修迩还是没有说话,看着云湛的眼,变得满是笑意。他觉得这人会给这女人个让他惊喜的答案。 云湛觉得蓝修迩那个笑容自己并不反感,实际上比起蓝修迩那个等着看好戏一样的笑,云湛更讨厌蓝修迩旁边那个大概洒了一整瓶香水的女人。天知道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讨厌一切有刺激性气味的东西,包括这个女人,那些味道让他想吐。 也许是胸口的气一直憋着让他难受,也许是想赶紧让这女人离自己远点儿,也许是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或者……也许是他很想看看眼前的男人窘迫的表情,总之他给那女孩子的答案让自己吃惊,让刚踏进咖啡店的覃域吃惊,却让那男人的笑容更深。 昨晚我睡在他的床上,并且需要烘干衣服,你说我是他的谁。 蓝修迩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一瞬间心花怒放百鸟齐鸣。从那女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双手撑在桌子上对上云湛的眼睛。手里依然拿着云湛的速写本。两人的距离也不过20毫米。 所以,你现在会心甘情愿的和我走吧?不会像昨晚一样,拳打脚踢? 云湛轻皱了下眉,除了蓝修迩没人发觉。这男人是故意把话说得暧昧。 云湛站起身拿回自己的速写本扔到包里,嘴角勾起一抹笑看着蓝修迩旁边脸明显绿了的女人,他突然觉得痛快。伸手把包放进蓝修迩怀里,云湛轻倚着餐桌。一手插兜,另一只手的食指有意无意的把玩着蓝修迩衬衫的第一颗袖扣,眼神……蝴蝶一样的轻轻落在了蓝修迩笑开的嘴角上,垂了睫毛开口,声音也加了几分懒散。 这位姐姐,对于昨晚他放过我这件事,我觉得很……不满,非常不满。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把借了一下午的人还给我?我和他还有一整个晚上的事情要……好好的谈谈呢。 05.合作愉快 所以这位姐姐,你借了一下午的人能不能还给我,我和他有一整个晚上的事情要……好好谈谈呢。 蓝修迩记得云湛这么说,他承认这男人太多的举动是他意料之外的,让他对这个仅见过两面的人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的……兴趣,兴趣吧,眼前的男人好像有好多面,但是蓝修迩觉得没有一面是他自己,又好像都是他自己。相矛盾的感觉,让蓝修迩前所未有地燃起了一种想要探究的感觉,而且,这人的个性让他着迷,像他的设计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前女友往前了两步突然握住蓝修迩的手,像是示威?蓝修迩没有动,没有挣脱,也不回应,就只是微微地迷了眼睛看着云湛,笑得像只老狐狸。 云湛有些无语,不知道蓝修迩在笑什么,好笑么?他们见面加起来的时间还不到24小时,干嘛一副已经和他朝朝暮暮了似的。 云湛看到覃域向这边走过来,嘴角扬了扬,这是什么状况,自己现在是被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当成了挡箭牌吗?那么,他也要帮自己当挡箭牌才叫公平。 云湛的眼神只看了覃域一眼就轻轻落在了女人握着蓝修迩的手上,耸耸肩,倒也并没有什么你争我抢的动作,想想就好笑,云湛一个人微微地垂了头笑得开心,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在这里僵持,可不管是他最后和谁一起走了,似乎都不关眼前这位气呼呼的美女什么事。 云湛觉得,应该是这个世界疯了。不过,那又怎样。 姐姐,你这样子……好吧,无所谓,就多借你一会儿好了,如果他…… 蓝修迩觉得云湛的手真的是很灵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已经伸手从他的内怀拿走了车钥匙,故意靠近的距离,比mm多些,又比cm少些。那人把钥匙环套在左手食指上绕着,抬起右手帮他整了下被翻开了一小点的西装外套后,才把剩下的话说完,蓝修迩那时觉得,大概那就是抑扬顿挫的含义吧。那人诠释得很完美。 刚才说到哪里?哦,今晚还有很长嘛,我是无所谓,就把他多借你一会儿吧。当然,如果他……舍得的话……我呢,就饿着肚子在车里等他吧…… 云湛觉得,自己研究生的课程应该修一个双硕,演技好到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鼓掌。 蓝修迩的笑意更深,因为他不小心看到,覃域握着的拳头有些抖,看起来很在乎的样子……奇怪,既然在谈恋爱,为什么还要一个人买醉。转头对上云湛的眼,微微点了头,示意他可以去车上等他,他看见云湛笑得讽刺,他知道他的意思,他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是么。 顺便说一句,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不要把它变浓……我会过敏…… 拿过蓝修迩手里的包,云湛微微贴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很开心地冲覃域挥了下手离开。云湛并不打算和覃域再说什么,迟到迟得太离谱,不管他要再见他一面是什么目的,迟了就是迟了,该说的他已经不想听。 蓝修迩满意地看到旁边的前女友涨红了脸。 似乎是没想到云湛竟然连句话都没说就要走,这第一次出现的情况让覃域觉得尴了天下之大尬,所以云湛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覃域抓住手臂,然后被恶狠狠地质问,他是谁。 云湛笑,他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突然觉得没有意思,真的没有意思。 和一个一点儿都不爱自己,甚至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人纠缠了这么久,还予取予求,他开始想念没遇到覃域和叶零弦之前的那个冷冰冰却活得自在的自己。 他试着用三秒钟想了一下,认识覃域除了让自己开始变得不堪之外,他没有看到任何的乐趣或者是体会到任何的美好。所以他一直想知道恋爱是美好的这句话是哪个蠢货说的。 蓝修迩微微地皱了眉。这人看似神清气爽,实际上前一天的宿醉让他的全身都处于一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使不上任何力气,所以才不挣扎地任由那个男人拉着他。 云湛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理直气壮的男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继续面无表情。手腕儿上传来的疼痛让云湛想破口大骂。他觉得,身后那个男人应该会英雄惜英雄,来救他一把?看吧,不管怎么样,那位小姐都一定会自己回去。而他则选择了和会帮他烘干衣服的人一起离开,这应该没什么说不开的,甚至云湛觉得这一幕早就该上演了,自己在心软了无数次以后,总该硬一次的。 我当然舍不得,要不是你肚子饿,我都想现在就开始来谈谈我们昨晚上还没谈完的事情。 蓝修迩竟然上前搂了云湛的腰,是由背后滑至腰侧的那种搂。让云湛不由得轻笑轻躲。 别这样,你明知道我怕痒。 云湛觉得,覃域可能大脑一片空白了,因为难堪,因为让他难堪的是自己,这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是覃域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手腕上的力道大概是要把他捏碎。 呐,你是我的谁? 云湛笑弯了眼角偏头问蓝修迩,不经意间看到女人已经在抖的手。云湛觉得自己要做一下被打的准备,假指甲那么长,虽然自己不是什么王子的长相,但是谁都不希望自己被毁了容。 我是你的谁?我们今晚“谈谈”看?我会让你很快就记住我是你的谁。 如果我的手没断的话。 云湛提醒着蓝修迩自己还被另一个人握着,虽然语气云淡风轻,但是蓝修迩感觉到云湛的右臂在微微地抖。 蓝修迩的眉皱得更紧,看着云湛被覃域握着的手腕已经呈淡紫红色了。 这位先生,你不觉得毁了他这只漂亮的手是一件罪恶的事吗?我觉得这只手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你不然换只手? 云湛微微地僵住又马上恢复原样,什么也没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都不知道搂着自己这人叫什么名字,而覃域已经和他纠缠了几个年头,可现在几乎要握断自己手腕儿的人是覃域,说这只手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却是这个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的人。 云湛突然不想玩儿了,也不想演了。 我想走了。 侧了头在蓝修迩耳边轻声说,云湛借着撑着他腰的蓝修迩发力,挣脱了覃域的手。当初为了消遣为了能纾解压力去学的擒拿格斗,现在好歹派上了用场,用来……分手?真的是大材小用啊。 蓝修迩对于自己竟然读懂这人的内心有些奇怪,对眼前这两个人的关系也大约地知道是一个什么状况了,所以他承认,他有些微微地心疼,不过是那种随便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觉得心疼的心疼。但是,心疼就是心疼,某些时候,这样的心疼和那样的心疼,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下意识地撑了那人的重心,蓝修迩看到云湛借自己的力挣开了覃域握得死紧的手,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抖,才知道这人大概是从昨夜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只喝了咖啡,宿醉的症状才会一直顽固地持续着,天知道这人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云湛伸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儿轻轻地顺着,让血液快快循环,腕儿上粗粗的红了一圈,也不在乎覃域用背叛者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他和不着痕迹借给他力气的男人,听着那个被自己惹毛的女人不顾形象地大骂自己贱,云湛竟然觉得痛快,笑着坐进蓝修迩的那台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云湛又撇了嘴笑。 新款,才开始接受预定一周,这男人已经开着满大街跑了,真是有钱。真是什么都有了,智商相貌身高金钱。这样的男人,总该有个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让他难过或者是纠结,不然生活这样,太无趣。 这是云湛对蓝修迩这个人有的第一个感观,可他想不到,再往后,唯一能让那男人难过纠结的人竟然就是他自己,而且超越了难过和纠结的程度,给了他大痛大爱的一辈子。 连命定的定字都不相信的他之所以和这男人上车一起离开,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很想赶快离开那个地方,而这男人凑巧让他觉得安神。 这就是命定的相遇,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中没有人相信命定这个词,覃域不相信,叶零弦不相信,蓝修迩不相信,云湛更不相信。 云湛也早就不想再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覃域,也不会傻到再相信他说的话,他大概和覃域还会见面,摊牌是个好词,他应该好好地心平气和地和那人摊开来说,我不想再跟着你的脚步,我只是想慢慢地走我的路。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其实他也不是语言家,只是有些事情真明白透彻了,就不会找不到重点。至于自己为什么一瞬间就真的觉得不爱了,云湛不想探究,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难受大概是会难受的,没有所谓,他再也不会回头。 终于能呼吸到一些不让他想吐的空气,这男人的车里丝毫没有新车的那股子难闻刺鼻的味道,反而是离得近的自己,若有若无地闻到身边那个男人身上的那个味道。 云湛伸手,对脱了西装外套的蓝修迩笑了下。 给我吧,我说过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那是今天唯一的真话。 蓝修迩笑,把外套递给云湛,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着云湛把他的外套盖在鼻子以下的地方,然后闭上眼睛不客气地把副驾驶放平。 我有些累,不要叫我。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话,等我醒来我一定言无不尽,不过我个人觉得你对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好奇心,所以,今天我们扯平,你拿我挡了你的桃花,我也托你的福才能避开那个男人。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蓝修迩对云湛的跳跃已经习惯了,奇怪,他从来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之任之,可这4小时之内,他好像破了不少例,比如说,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 是吗?我倒是有那么些事儿想要继续和你……谈谈,去哪里? 云湛没回答,就那么睡着了,蓝修迩有些惊讶,虽然是个男人,但是对人如此不设防的人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见,而且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他一下是什么人,不,应该是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 电话响起,蓝修迩看着来电显示皱起眉头,女人最烦的就是玩儿不起,说好了逢场作戏,总是爱假戏真做,自己从来没有碰过她,却搞得自己像是始乱终弃。 云湛的电话竟然也响起,蓝修迩看到那人皱了眉,胡乱地摸着衣兜。蓝修迩突然发现,比起这人安静的样子,蓝修迩竟然觉得他皱眉头的样子反而更好看。 大概是这男人长得一副温润的样子却带了一身刺,意外的表里不一,倒也不是贬义,只是他的形象和蓝修迩想象中的,和现实中的都不一样,难免会让蓝修迩想像剥桔子一样的把外面的那层皮拿掉,然后尝尝看是不是和想象中的感觉一样,甜中带了酸?比起他笑了就和没笑一样的眼睛,大概他不经意表现出不耐烦的另一面更吸引蓝修迩的视线。 电话被无情拔掉电池扔在后座上,那人不耐烦地转过脸又闭上眼睛,让蓝修迩觉得他真的是不耐烦到了极点。 蓝修迩想了想,确定自己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事儿,这么有意思的人,不过他不能像那人一样干脆任了性拔掉电池,只能调成震动轻轻地放在手机座上。掉头的弯可能是惯性太大,云湛表示不舒服地哼了一声,蓝修迩看过去,竟发现那人睁眼瞪了他一眼又睡了,而且竟然从头到尾连要去哪里都没有问过。 云湛并没有睡着,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下,管他要去哪里,随便,无所谓,这车子性能太好,他是真的有些困了。睁开眼看到蓝修迩盯着他的眼神,云湛想了一秒钟。 去我家吧。 蓝修迩听见云湛这么说。然后他看见自己的手自动转了方向盘。 就那么毫不避讳地脱掉衣服,只剩一条底裤的时候就那么进了浴室,不理会沙发中的人略带压抑的眼神,甩了一个你随便的眼神就关上了浴室的门。云湛迫切地想把自己的这一身郁闷从头到尾冲掉。 随手翻着那人的速写本,一页页的设计款式让他着迷,很简单,但是有一些抽象感。 蓝修迩想,这人的设计很混乱,可意外地对了自己的胃口。抬头打量着着男人的房子,不算太大,但是一个人住也不算小了,也对,这人的话,就算是不做设计,大概只要动动笔就是一笔钱吧,有人会赚钱赚得这么轻松吗? 蓝修迩轻笑,看着速写本页尾的Arlen.Y这个单词,发现云湛的姓是Y开头的,杨?严?蓝修迩承认自己有些无聊,听着浴室的水声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起身去厨房,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人应该是有很多开袋即食和开瓶即饮的东西。 这人的生活格调应该也不差,蓝修迩意外地发现自己喜欢的红酒。像主人一样倒了一杯给自己,蓝修迩懒洋洋地又走回客厅拿起那本速写本。 忍不住又从头翻了一遍,第一次有设计作品让他想要再看第二次,最起码,比公司的那帮所谓的资深设计师要大胆得多,当然,和那人纤细温润的外表依然不搭。 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在市面上见过。 云湛擦着头发,看着那男人拿着自己的速写本冲自己开口,有些惊讶他为什么还没走,不过那惊讶也只是一秒便已经隐去了。 随手扔掉毛巾,就那么钻进棉被,然后扯掉浴袍,猛地想起自己难得被费用全免但是没来得及住的酒店。可惜了,自己应该让这男人去酒店的。 我说,费用全免的总统套,留着下次我去的时候吧。 蓝修迩大概已经习惯了云湛的跳跃,也并不介意,点了点头扬了下手里的速写本儿,意思是云湛还没有回答他问题。云湛闭上嘴躺下,没有回答。 云湛的没有答话并没有打消蓝修迩的念头,起身用力地坐在那人的床边,问了第二遍。云湛动了动,蓝修迩伸手把领带扯松了些,他觉着自己此刻应该是在谈生意吧,只是场面有些奇怪。 云湛觉得床陷了下去,想这男人还真是意外地执着,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告诉这男人自己家的地址,想了想还是坐起身,棉被滑至小腹。 蓝修迩猛地发现,那人棉被下的身子,应该是赤裸的。 伸手拨弄着还没有干掉的头发,云湛勉强地吐出几个字。 只是兴趣而已。 那么,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我把你的兴趣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你,每年只要交出几款你自己满意度到百分之八十的作品就好。至于薪水,这个不是我们讨论的内容,价钱随便你开。 虽然被他找到找了很久的设计天才,但是眼前的人自己有些摸不透,所以蓝修迩并没有拐弯抹角的,就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大概比起那些,直说反而更容易让这人接受一点。 云湛微微地笑,大约的知道了眼前这男人的意思,想起那台阿斯顿马丁和那间费用全免的总统套,云湛似乎有些知道他是谁了,提起棉被向后靠,半躺着扒拉着还没完全干的头发,眼角微挑。 名字? 蓝修迩,你也可以叫我Lance。 云湛慵懒的表情微微顿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再一次直起身子,也确定了眼前的人的身份,不知道谁说过,机会来了,就要狠狠地抓住,然后死都不放手,是不是?这对自己来说不见得是个机会,但是倒是个无聊时消遣的最好选择,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是好事不是么。 云湛突然觉得自己大概还没有倒霉到极点,最起码无意中给自己找到了一点事儿干,似乎薪水还不会低,这工作还对了自己的性子。 OK,我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钱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 蓝修迩觉得云湛答应得太爽快,一点犹豫都没有,却没有让他感觉到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一般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是两眼放光,因为那就意味着自己能进去蓝氏,就算是普通员工薪水也相当可观,而这男人就只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就这么简单,蓝修迩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觉得这生意谈得痛快,但是让他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倒是那人打量着自己吐出来的一句话,是真的让蓝修迩惊讶了。 睡衣柜子里有,如果你也习惯luo睡的话,我也不会介意,另外……你不洗澡么?我大概会有一点洁癖。 鬼使神差,用这四个字形容再也贴合不过,蓝修迩真的去洗了澡,然后钻进那人的被子。 他想,这床很大,只要安静地睡觉,大概不会碰到彼此。 碰巧,蓝修迩一直裸睡,既然那人说了不介意,自己又何必客气。其实他有些想不通的是,这样子反而不好自在地说话,虽然换了一个场景但是感觉大不相同,昨夜在酒店的时候,明明天时地利人和,应该发生点儿什么的,他放弃了。但是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是在这男人的家里,明明想发生点儿什么的,却有些微微的缚手缚脚呢。 转头看着那人已经睡着的脸,蓝修迩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伸手轻点那人抿成一条粉红色的唇,蓝修迩发现自己的心情不错。 合作愉快。蓝修迩轻轻地说。 云湛突然睁开眼,眼睛里有着点点星光,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蓝修迩的眼睛,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两个全身赤(这个?)裸着的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棉被,也没有什么生活交集可以让他们当做可以聊天的内容,简直是对对方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况下,对视了好久的两个人,不发生什么的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云湛突然说,我喜欢你的眼睛,看不见底。 果然现实和想象是不一样的,蓝修迩觉得云湛的唇,口感要比手感好得多。 连一秒钟都不想权衡这么做对还是不对,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草草结束的道理,蓝修迩从来就不是个会后悔的人,做了就是做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有义务让自己愉悦让身下的人舒服。况且,他发现自己脑子里的手感远不如真的摸到了来的真切,有些事情,亲力亲为了才知道原来觉得压根儿就不会做的事,会上瘾,蓝修迩一点儿也不否认,这男人的身材,匀匀称称滑滑实实的,比之前他的那群女朋友好了太多。 荒唐的情事,却宾主尽欢。 好事总有人搅局,云湛喘息着拿过床头柜上的电话,没有停顿迅速地接起,似乎并不在乎此刻的情事被对方听见。坦荡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虽然在做着一些上帝不会原谅的事情,但是,蓝修迩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此刻身下的这个男人周围满满的都是天使的光晕。 覃域,好聚好散。 利落的一句话后就不再开口,大概是想要确定那边的人听到了,云湛没有挂断电话,轻皱着眉,喘息或是轻吟,都不再开口。 蓝修迩想,大概电话那边的人还没有意识到他打断了什么。 嘴角微挑,蓝修迩猛地挺腰,满意地听着身下的人轻吼出声。 那声质问通过电话清楚地传到蓝修迩的耳朵里,他笑,这感觉太奇妙,让人欲罢不能。 然后他听见云湛喘息中咬牙吐出的一句话,一句不算短的话,然后果断地拿走云湛的手机,关机扔掉。 云湛说,覃域,我买了这么大的床你没睡过是不是觉得不甘心?呵呵,真的是非常遗憾,没有谁规定了我的床上只能有你,也没有任何法律规定了我非得要爱着你不……行……唔,轻点儿,等我讲完电话,不不不,不要,就这样就好……抱歉,刚这句不是和你讲。我的意思是,我和你,结束了,到此为止,不管你怎么样,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踏足你的生活,也希望你最大限度地离开我的世界。 后来蓝修迩想,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大概是愉悦的,准确地说,是让他有一些些的兴奋,所以这通电话其实没有打扰到什么,反而为他们加了温。 蓝总,在合作愉快之前,您是不是应该赔我一部手机? 十部都没问题,蓝修迩的心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大力的开门声打断。 接电话是一回事,被人参观着又是另外一回事,卧室门被推开的时候蓝修迩还是条件反射地拉起棉被盖住自己和云湛的身子,只是自己没有发觉自己的动作,已经下意识地把那人纳入怀中。 怀里的人灼热的气息吐在蓝修迩的胸膛,云湛还没有平息地喘着气。在蓝修迩怀里吃吃地笑。 抱歉,我忘了他有我家的钥匙。 质问还是什么的,怀里的人不说话蓝修迩也没有必要开口,对于男人的责骂,蓝修迩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人轻笑出声。蓝修迩想笑,这感觉像是被捉奸在床,主角却是三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尴尬,这件事让蓝修迩心情很好。他想,在怀里的人发出求救信号之前,他应该能在旁边看好戏吧?不过,门口那个明显气到不行的男人绝对不会是怀里这人的对手。 覃域,你不爱我,我不再纠缠你,这是件好事。你怎么能用那种捉奸的表情站在我家门口呢?真是奇迹,早年间给你的钥匙竟然找得到。从给了你钥匙到现在一次也没来过的你,第一次竟然是这种方式。呐…… 云湛在蓝修迩怀里动了动,裹紧被子然后脑袋枕在蓝修迩的胸口看着覃域。蓝修迩翻身把人搂在怀里看着他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这一刻怀里的人是什么表情。云湛也没有怪蓝修迩挡住他看向门口的视线,反而是再一次直直地看着蓝修迩的眼睛。 呐,覃域,我承认我不是转了身就能忘记,但是我确定我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你,所以,不要一副我始乱终弃的样子,这个世界,谁也不欠谁,既然你不爱我,那就没有资格要求我一直爱着你,我要放手,你就应该好好的让我全身而退,这是种优良美德。但是现在……你打断了我们的……是不是应该道个歉? 蓝修迩记得云湛说这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起来含情脉脉,可是蓝修迩没有看到任何的情绪,也许有一丝丝难过,也只是一丝丝而已。对于有感情的人类来说,这再正常不过。 如愿男人摔门离开,蓝修迩低头看怀里的人。 那人依然看着自己的双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他们俩开始的时候一样,后来蓝修迩才明白了,这个表情其实是邀请的意思,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表情他竟是第一个看到的人,云湛那么喜欢那个覃域,竟然不曾留他过夜。起初蓝修迩纠结于云湛为了那人的小心翼翼,可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爱得不够。 所以蓝修迩经常乐此不疲地问云湛为什么当初第二次见面就对他毫无保留,很长一段时间云湛也回答不上那个问题,后来从美国回来后,那人才对他说,那就是命,即使绕得再远也一定会应了命。 蓝修迩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云湛说的那句命定的,他信。 所以蓝修迩想,那天晚上,自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对云湛有了一种占有欲,只不过对他来说,这种感情很陌生,还来不及细想,只道是,云湛已经在各方面都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让他第一次想要去细细地研究了解一个人。 兴趣,身心都是。 蓝修迩翻身覆上云湛手熟练地托起云湛的腰。 我是个善始善终的人。 云湛轻笑,抬手抚着蓝修迩的肩膀。 巧了,我也是。 06.貌离神合 蓝修迩睁开眼的时候云湛已经出门,留了纸条说是要给大一的学弟学妹上一节体验课,叫他随便。 蓝修迩想笑,这人对谁都这么没有防备么?竟然把自己的整个家都留给他,这样子,还真的像是已经朝朝暮暮了许久的恋人。不过蓝修迩不排斥这个感觉,微微的有了些自己成了家的感觉,真是无厘头。 云湛,原来他叫云湛。 蓝修迩看着利落的落款轻声自言自语,让人心里一亮的名字,纯纯粹粹也安安静静的让人舒心,他喜欢。 翻身半靠在床头,被子滑到腰,赤裸的身子即使是隔着薄被也隐约看得出结实匀称的线条。不知早先听谁说过,说画画好看的人写字一定很难看,蓝修迩撇撇嘴,完全否决这句话,云湛的字很好看,比起自己的来多了些整齐平滑,还带着点儿艺术气息的张扬。 蓝修迩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那人的驾照,照片儿照的竟和本人一样,真是违反常理。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表,确定了时间,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睡个回笼觉。突然想到前一晚自己的手表划到了云湛的腰,很严重的感觉,竟然累到忘了看就睡着,这可是生平第一次……记不清前一晚自己到底兴奋了多久,只是隐约觉得那人应该是起不来才对,可这一室的安静告诉他那人应该是出门有一会儿了……蓝修迩微微的撇了撇嘴闭上眼睛,云湛的床,太舒服。 毫不意外地在画室找到云湛,蓝修迩笑眯眯的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云湛堆满了铅笔橡皮的膝盖上,并没在意还有别人,拉过凳子随意坐在云湛斜对面。 教室里轻轻响起议论声,后面的两三个学生显然不知道坐在助教对面的这个俊逸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像学校的也不像是老师,倒有些像偶像明星。 蓝修迩笑,可能一般人很难达到云湛的水准吧,最起码自己进来的时候云湛完全没有察觉呢,安安静静地打着线条,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就算是现在抬头看着他,也只是因为他把合同放在了他眼前。 看着自己面前的合同书,云湛微微地有些惊讶,心里想这男人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太快了,他腰酸的感觉都还没消失,合同就已经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蓝修迩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地解释,说难得遇到人才,不想耽搁。 云湛笑,拿起笔签下字,什么也没说,甚至懒得看一眼内容。 这两次的见面让蓝修迩对云湛的个性也多少的了解了几分,这人似乎经常不按牌理出牌,微微地挑了眉毛看着云湛,云湛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犯了个白痴一样的错误,微微笑了下,回身在包包里翻着。 不好意思,我只有铅笔。 蓝修迩觉得神奇,一个人怎么能随性到这种程度,简直就到了迷糊的地步。无奈,从怀里拿出签字笔递给云湛,看着云湛用绘图专用橡皮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笔迹抹掉,又重新用签字笔签上。 云湛的性格其实没有蓝修迩说的那么迷糊,他只是对于信任的人一定会全身心的信任,虽然这是第三次见面,但是他自己也没发现,他下意识地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人给人的信任基本上都是见第一面开始就固定了的,虽然也有后期改变的,但是先入为主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专业素养口吻的‘合作愉快’并不比全身赤裸时的‘合作愉快’感受要正经多少,云湛突然笑出来,对蓝修迩说,昨晚你已经说过了。然后拿起铅笔开始继续描描画画,蓝修迩伸手拿出手机和驾照放在云湛旁边的桌子上。 还有这个,不过,换了新号码,还有你的驾照,我醒来时你已经出门了,昨晚被我摔坏的手机彻底报废了,所以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拿着它去帮你办一台新的手机,所以就顺手,没办法通知你不是么,还有这个。 一把钥匙和一张磁卡放在云湛膝盖上。 门锁的安全系统我已经叫人全部换过了,虽然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但是你知道的,被打断总是让人不爽的,所以…… 后面的小小议论声竟然一瞬间安静下来,学生们听到蓝修迩的话彼此交换着眼神,猜测着助教和这个男人的关系。 云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眼神也没有分给蓝修迩半个,只是一味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蓝修迩好奇,倾了身子去看,竟是自己的那台阿斯顿马丁。 你喜欢那辆车? 当然喜欢啊,那么贵的东西谁会不喜欢,流线真是漂亮。 蓝修迩倒是没觉得他有多喜欢那辆车,可能只是觉得流线好看,虽然嘴上说着喜欢,但是并没有很喜欢的表情。 我以为你会画我,而不是那台车子。 云湛笑,想起早上自己应该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 蓝修迩,不要再有什么感情上的交集,你是我老板,而我只是一个你公司里面的新晋设计师而已,昨晚的事,就当成你众多夜晚的一夜就好,OK?大家都是男人,无所谓,我们,只是同校,就这么简单。 蓝修迩被拒绝了,被一个男人,一个让自己难得有兴趣的男人。不过也并没有太介意,只是微微的有点儿失落。 然后那个笑得好看的男孩子推门进来,站在云湛的身边问他是谁。 蓝修迩突然想起前一天傍晚在咖啡店云湛侧过脸问他的那句,呐,你是我的谁。 我老板。 点头算是问好,蓝修迩把目光投在云湛身上,云湛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往自己的身后指了一下。 叶零弦,建筑系的学弟。他母亲是我老师,所以也是师弟。 蓝修迩想,大概这个孩子就是云湛那晚醉酒时说的第二个名字,零弦。他看见云湛回头对那个孩子笑,又是那种笑,虽然微微的有了一丝感情,但是他依旧不喜欢。 我先走了。星期三的时候记得来报道,我是无所谓,但是那群老头子实在让人头疼。 云湛笑,点头,不知怎么,蓝修迩觉得自己讨厌云湛笑着的脸。随意挥了手离开。 从那以后,就真的像云湛说的,再无交集,即使遇到,也只是点头招呼,而已。云湛一直是那一成不变的笑,但蓝修迩总是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云湛知道自己虽然不太善于和那些个白领金领们打交道,但是有时不得不去公司应付一些必要的事情,所以每次去公司的时候,云湛也会顺便发个短信问蓝修迩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好在那些把身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们也会看在蓝总的面子上给他行个方便。 原因是某一天他不得不因为设计部经理的不理解而去做一个讲解,短短30分钟而已,况且对于自己的作品云湛一直都不会马虎,所以还是去了公司。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收到老板的短信说要先去董事长办公室报到,然后他去的时候蓝修迩偏偏要他换掉身上的运动服,他觉得这运动服属于修身型的,也不会太突兀,但是老板坚持抓着他的拉链说他不换他就要帮他脱,再恰好,老板忘记拉上百叶窗而已。结果因为这个争执了半小时,最后他还是穿着运动服去讲说,蓝修迩一直黑着脸就是了,再之后他的事情明显的好办多了,除开那些个暧昧的笑,云湛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云湛觉得这是好事情,他本来就是靠裙带关系才一步登天的。不过抛开蓝修迩偶尔的暧昧动作不说,他对自己的作品,还是有些自信的。 所以面对蓝氏那些个不服气的也好,酸葡萄也好,找麻烦的也好,云湛一直都是理所应当大大方方的接受着一切方便。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至于人吃人,却也不会美好和谐共同发展,大家最终靠的还是谁更技高一筹,蓝修迩对他另眼相看,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让他喜欢,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蓝修迩这个年纪轻轻的董事长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他的作品,事实恰恰相反,他是沾了那个速写本的光,还不到一百块钱,加上铅笔橡皮顶多一百整。所以,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算是用一根铅笔就拴住了蓝修迩的心?有些好笑,却也说得通。 那男人应该算是他的伯乐,所以云湛觉得如果去公司的话大概叫他吃个饭也是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的是,两个人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变得更好或者是产生趋向于朋友那种感情,依然还是别别扭扭的关系,能自然地一起吃饭,聊聊新一季的主打款,再聊聊设计理念等等,可遇到了竟像陌路一样的只是点个头或者打个招呼。 事实上要是一直这样其实也是一种和谐,可生活里总会有那些不能自然地点头打招呼的场合,就像最后一次和覃域单独的碰面。云湛想,那次才叫真正的摊牌。 命运总是奇怪得很,设置好的一样,云湛和覃域的碰面总是被蓝修迩碰到,云湛抬起头,看着蓝修迩手臂上挂着的陌生女人。 没有理由的,他不想看到蓝修迩,可此刻这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又让他心里的紧绷感微微的放松,云湛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和那人打招呼,蓝修迩看着他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想要落泪。 云湛笑了一下,习惯性地直直看着蓝修迩的双眼。印象中和眼前这人似乎也有一阵子没见了。 真巧。 蓝修迩没说话,也不走,隔着走道盯着云湛的眼睛,那是蓝修迩第一次在云湛的眼睛里看见那种叫悲伤的东西,竟然也是浅浅的,云湛对面的覃域也出乎意料地染了一种无措的气场,不再是怒气冲冲,不再是张扬跋扈。 蓝修迩突然觉得,云湛也是有情绪的,而这些情绪却是因为别人。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舒服。蓝修迩觉得,他心疼了。确切地说,他一直在心疼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现在,终于承认了而已。 然后,第二次的,蓝修迩抛下自己的女伴拉着云湛离开,没有预期中的挣扎,云湛的动作和第一次一样温顺。后来云湛对他说,和覃域心平气和的僵持是第一次,但是那样的气场让他无措,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有他自己的悲伤,但是他不可以因为有自己的悲伤就去伤害别人,可是,那个人那个样子坐在对面,他又怎么开口说出决绝的话,也许这是他的新招数,但是云湛心软了,无关乎是不是还爱着,只是他们之间有着不能轻易抹掉的往事。这不是爱不爱了就能一笔勾销的。 蓝修迩,我几乎在坐在那里时就开始想起之前咖啡店的事情,上一次不是我需要你救我,是你先需要我救你,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像上一次一样带我离开那个地方。然后你就真的出现,虽然手臂上挽着另一个人,但是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大概会救我。没错,你解救了我。你一直都在解救我。 云湛是这么说的,他还说看到蓝修迩的那一刻,他几乎落泪。蓝修迩相信,并且记了一辈子。 蓝修迩记得那日云湛什么都没说任由他拉他离开,也没回头,直接上车。蓝修迩回头,他看到覃域侧脸,那个人大概这一次是真的悲伤,没有试图留下云湛,也没有抬起头,只是伸手把桌上的皮夹收起来。大概也顺带着收起了那少年笑得温暖的脸。那是蓝修迩后来才知道的。 一瓶,两瓶……数不清多少瓶…… 第一次,蓝修迩在酒吧没有喝一滴酒,数着眼前的酒瓶,竟然有些眼花,再一次体会到明明一肚子话却无法开口这种感觉,该死的难受。 云湛低垂着眼睛,喝得并不快,但是连续,看着一小口一小口,但是喝完一瓶却很快,蓝修迩突然想起云湛喝咖啡的时候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如果不是云湛的左手始终握着蓝修迩薄风衣的下摆,蓝修迩就是真的离开大概他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干什么都是安安静静,就连现在都是,想要安安静静地灌醉自己。 身边的人有些抖,不是哭了,是酒精的作用,喝了太多。伸手制止那人灌自己酒的行为,他觉得云湛不是因为那个人不爱他来买醉,也不是因为真的摊牌买醉,但是蓝修迩想不出理由。酒瓶被拿走,云湛愣了一下,竟然转过头对蓝修迩笑。依然没有任何温度,只是因为笑而笑,而不是因为有什么事值得他展颜。蓝修迩扔掉手里的瓶子,双手握住云湛的肩膀。直直地对上云湛还有着两分清明的眼。直觉告诉他,这男人喝多了,但是并没有醉。 不想笑就不要笑。 蓝修迩觉得自己大概从见云湛第一面开始就已经想说这句话了,现在终于说出来让他觉得轻松。然后云湛像是力气被抽掉一样的倒在他的怀里,蓝修迩接住没有动,因为那男人死死地握住他胸前的衣服。眼泪染湿了蓝修迩的衬衫,依然无声无息,安安静静。要不是胸前的湿,他根本不会发现云湛在哭泣。 我叫你不要笑但是我没叫你哭。 伸手搂住那个人,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抱住,抱住云湛的那一个瞬间,心里空得可怕。他记得自己后来对云湛说的时候云湛好久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喝完一小盏了,才开口。 我和你正相反呢,被你抱住的那几秒,我觉得突然有什么填满了我一直空着的那个地方。其实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你在身边的话,我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善意的。你瞧,对我而言,你是救世者,虽然只救了我一个人。 蓝修迩没有问云湛那天为什么会悲伤,始终都没问。 云湛知道那天的事情对蓝修迩来说是根刺,他想知道,但是自己不想说他就不会问,自己一辈子不想说,那蓝修迩一辈子都不会问,云湛想,可能这就是自己最终心之所向的理由。现实中的爱情,蓝修迩爱他的方式更现实而已,让云湛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也终于让他找到再也不用回去那个古老国度的理由。 母亲临走前说过,家怎样都是家,假如他找不到那个让他永远逃开的理由,迟早有一天他都会回去的,即使他不愿意。云湛嗤之以鼻,却在遇到蓝修迩后不得不承认,不管是小家还是国家,家就是家,即使厌恶,也是家。所以云湛在蓝修迩第一次陪他回到那个他记忆中的国度,云湛靠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对蓝修迩说了那天覃域对他说的话,心平气和。 覃域对云湛说,我爱的不是你,却忍受不了你不在我身边,就像是我明知道我得不到他,却还是控制不住爱他,这都不需要理由。 那时的云湛,已经不爱了,却还没有对蓝修迩说爱。只是看着天空的星星,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看着蓝修迩的眼睛里,有了内容,蓝修迩觉得,云湛眼睛里的那些情绪,大概叫做隽永。 蓝修迩,我曾经以为我恨这个国家,恨不肯和妈妈离开这个国家的爸爸,恨那些接受不了母亲异国血统的家人,这本是旧社会的种种却被母亲在现实中印证,我永远忘不了母亲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她从不曾忘记父亲对她的好,可我从来不觉得她用一生来祭奠爱情是对的。但是,今天下了飞机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想念这个空气的味道,原来,我始终爱着这个国家,妈妈说得对,真正爱我的,不会帮我逃离,而是会陪着我一起面对。母亲的心,我竟也懂了几分。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 蓝修迩轻轻点头,数不清的第几次承认自己爱他。 记忆中云湛总是会直接问他,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却总是在他回答之后再次安静。很自私,不是吗?一遍又一遍地确定蓝修迩爱他,却从不对蓝修迩说爱。 蓝修迩甚至觉得,云湛一辈子都不会对自己说爱。不说我爱你,却一遍一遍的确认蓝修迩爱不爱他。 叶韶鸾说,这代表他也爱着你,蓝修迩,非要听到爱这个字眼才理解得了吗?心,要比耳朵诚实得多,反正不管怎么样,爱,或是只是依赖,你都不会离开他不是吗? 然后,叶韶鸾作为旁观者,轻而易举地解开了蓝修迩的心结。他记得,那之后刚过了一个礼拜,他已经放弃对爱这个字的执着后,他收到云湛发来的短信,说,他也爱他。 那个感觉他永远不会忘,没有激动到跳起来,反而更加心平气和地集中了几倍的精神,用神一样的速度处理完公事一秒都没停地上了飞机,直到出现在那人的面前,蓝修迩才有了那种感觉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的狂喜……那是蓝修迩几近疯狂的一夜。 然后他记得他对叶韶鸾说,爱,一定会说出来的。爱,是要说出来的。 蓝修迩到最后都不知道覃域到底爱没爱过云湛,他不是个会分析过程的人,结果是云湛爱上了蓝修迩,就够了,覃域爱不爱云湛与他与云湛都再也没有关系。 云湛眯了眼睛,他想起蓝修迩说过的话。他爱没爱过你呢?这已经永远是一个谜,爱没爱过你都已经属于我。 他爱。 女孩子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旁观者的事不关己,但是景夙不得不承认,这故事让她着迷,她想如果她是蓝修迩,也一定会爱上云湛。 云湛微微地挑起嘴角,回头看突然吐出两个字的景夙,他以为她睡着了,把窗户关上,云湛启动车子。 也许吧。可是,他说得对,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多理由,修迩说他因为忽视了你的感情问题让你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而抱歉,我突然地回归出现在他身边然后对你感到抱歉,然后我们所有人都对零弦感到抱歉,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修迩不会因为抱歉来回报爱情,我也不会因为抱歉强迫他爱你,零弦也不会因为我们的抱歉活过来,虽然残酷,但是不得不承认那都是借口,这世界,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理由,所以不要怪他,他很爱你,一直都是。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转化的时间。 云湛笑了,真心的。 但是我还是抱歉,这都不需要理由。 景夙不再开口,云湛说的没错,他们谁都有自己的坚持,谁都没有错,谁都不需要退出,这样才是真的平衡。 她也不算退出,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这场爱情角逐里。 你要和我回去么? 不,我欠别人一句再见。 景夙想,再见这两个字的含义永远也不会变成再也不见,就像是永别的意思只能是永远离别一样。再见一定还会再见,永别只能是天人两隔,怎么解释都不会改变。活着,一定会再次见到的。 她突然想起墓碑上的孩子。 那个男孩子到底是谁?或者说,是你们之间的谁? 云湛的眼睛浅浅眯着,看着前面的路,没有说话,景夙也没再开口,伸长腿穿上鞋子,并没有把衣服还给云湛。 景夙没有再问那笑得好看的男孩子是谁,她看得出云湛眼里的无奈,也许,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过去,那个少年正好是云湛心里的那段过往,在景夙心里,过往也不想再说。 景夙站在门口目送着银色捷豹离开,突然觉得,这辆车的所有都和那男人那么搭配,颜色不深,但是闪耀,优雅,轻盈,安静。 不过,大概在那男人心里,阿斯顿马丁是个不能替代的存在吧,像蓝修迩一样。 心情并没有轻松一点,那个男人从小就是自己心里的神,十全十美在自己心里形容他根本就不够。所以她说她需要时间,其实是最大的让步。因为她真的需要时间。 跺跺脚,走进前几天搬进的家中,景夙并没有注意到二楼阳台的男人因为她肩上的白色外套皱了皱眉。 景夙想,她大概真的该回去了。所以她这么久之后第一次拨了蓝修迩的电话。那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地过来,可叶幸司却不是她想像中离别时的表情。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景夙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叶幸司完全没有理智地看着一个人,想要把眼前的那个人撕碎的表情更像是一头狼,看起来,自己是蓝修迩的妹妹这件事好像是触犯了天条一样的让他难以接受。 蓝修迩一声不发地拉着她离开,景夙回头看着叶幸司,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再见,也被自己吞回肚子里。 这离别太荒唐,景夙没有时间反应。 车门关上的前一秒,景夙清楚地看到叶幸司眼里的恨。恨什么,她不知道。 你认识他。 景夙用的是肯定句,看着驾驶座的蓝修迩,不甘心地发现,叶幸司带着恨意的眼神就那么轻巧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上。 你离开家太久了,爸妈会担心。 景夙轻轻地哼,不想再说话,突然间想起那句所有电视剧的女主角都会问的问题,然后咧开嘴角无声地笑。 你呢?你担心我吗? 真傻,他当然会担心,只是,他的担心不是你想要的担心而已,女人,就是因为太天真,才会哭泣着说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其实只是自己骗自己而已。 没关系,景夙不想问蓝修迩为什么会认识叶幸司,反正有人会告诉她,那男人,欠了她一个完整故事。 夙夙,我搬出了家里。 蓝修迩一直都不会对至亲拐弯抹角。这是最不伤人的方式。 我知道。 不伤心,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大概妈妈也很喜欢那个温温的男人,连自己都不排斥他,又有几个人能拒绝他那种安静舒服的气场。人的气质,真的是从心里面散发出来的,就像是,蓝修迩的霸道,叶幸司的锐利,墓碑上那男孩的无争,云湛的柔和。 蓝修迩送景夙进门,看着妈妈心疼地抚着景夙的发。 我还有事,要回公司,夙夙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蓝修迩觉得,他大概应该给妈妈留一些时间,开导开导夙夙或者是,倾诉一下想念。 哥。 蓝修迩第一次听到景夙叫自己哥哥。 我想去写生,让他来接我,好么? 蓝修迩不知道景夙什么时候和云湛有了交集,但他知道景夙说的是云湛。 看着那笔直的身影越走越远,景夙收回目光,抱了抱妈妈,也像小女儿一样的蹭蹭妈妈的肩,惹来那个温柔女人的疼惜。她想,有太多她需要回来的理由。 夙夙…… 后面的话,蓝妈妈终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女儿是聪明的,这么多年来,终于听到景夙叫修迩哥哥,那应该代表着,她准备要真的放下了。 景夙笑着对母亲说她想去睡一下,云湛到了记得叫醒她。 景夙猛地坐起来,伸手轻点着额头,黑暗里寻找着床头灯的开关,直到卧室亮起来,才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叶幸司那双带着恨的眼睛就那么闯进她的梦里,想要把她撕碎。 景夙翻身下床,把枕头下的手机,放在梳妆台上,她没有还给叶幸司,想着大概某一天,自己可以打电话对他说句谢谢。 拉开完全隔光的窗帘,看了表,已经下午三点半,景夙换了衣服开门,楼下传来云湛和妈妈交谈的声音,依然是温温吞吞的惬意。景夙笑开,微微的带了点无奈。 再见,终究会再见,永别,就只能怀念。 那么,没有再见,也不是永别呢? 07.结束也是开始 景夙说她想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云湛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开口,那是云湛第一次对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夙夙,我…… 猛然间意识到这就是云湛一走就是七年的原因,也是他的痛。 对不起。 景夙听到自己的道歉声,她是真的抱歉,蓝修迩曾说过那是云湛一辈子的痛,他医不好。连蓝修迩都医不好的,自己竟然这么云淡风轻地提起,好像是别人的事。 其实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叶幸司会牵扯进蓝修迩和云湛还有覃域之间的恩恩怨怨,可她隐约地明白,有某种联系在他们之间盘绕着,让她越来越想知道曾经的事情,那个没有她存在过的曾经。 你问那个男孩是谁……他是叶幸司最小的弟弟。 云湛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也许是想要试着说出来,证明自己已经真的不在意,但是有些勉强。 叶零弦……呵呵,世界真小。 景夙顿了一下,然后说了这句话,云湛觉得欠了她所以即使不愿意也会对她说说当年的事,但是她不想听云湛说,也不想听蓝修迩说,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她,不是云湛,不是蓝修迩,会不会是叶幸司她不知道。 她不想要撕开云湛的伤口,这男人很善良,她本能地不想伤害他。她想,那应该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受蓝修迩的身边人。 对于叶幸司越来越多地占据自己的思绪,大概景夙也是没有察觉到的,云湛看着安安静静写写画画的女孩子,感叹着她的画风。 女孩子的画手里,很少有人走锋利笔锋的,而景夙的锋利中,还带了朦胧。 这两样意义上相矛盾的风格,景夙融合得很好,云湛也只是一眼便看出了这是谁的画,他一直在奇怪,男子的风格为何会如此复杂,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小姑娘。他在浏览画展的时候有时候会看到景夙的画,那是他一直想试试的手法,但是却不适合他,每个画家在自己的画上都倾注了灵魂,他也是,云湛没有一颗锐利的心,所以他的笔锋一直都很清淡,他知道自己只是向往那种尖尖的发泄全部的感觉,可到最后还是会趋于平和,所以在他决定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他一直向往的尖锐,然后稳稳淡淡地守在蓝修迩身边。这才是真的他。 云湛微微地皱眉,景夙此时手上的画里竟微微的带了一丝不甘,云湛有些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不甘。蓝修迩,或者是,叶幸司。 你是Sunnia。 景夙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惊讶,但是很快就掠过了。 云湛的画风是雅淡的,在国际上很受欢迎,大概是那画里有一些东西让人觉得放松或是期盼,也或许是释怀原谅。太多人的生活压抑,他们需要那种感觉让自己喘口气,但是那种感觉谁都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云湛只画过一幅画风锐利的画,很锐利,几乎已经到了尖锐的程度,每一笔都是针尖,扎在他心上,完成那幅画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然后云湛对蓝修迩说,我想离开。 那幅画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人类最原始最黑暗的那一面,在这个衣食住行都不用发愁的世界里简直就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剖开了那些个衣冠禽兽的内心,叫人疯狂。后来叶韶鸾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云湛哥画画这么不留余地,那幅画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丑陋,邪恶,贪欲,愧疚,遗憾,还有恨,也有爱。 那幅画很红,被炒到260万美金,还有往上涨的趋势,可后来这幅画就那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有人说他找到了更好的买主,也有人说那是作者的写照不会卖给任何人,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叶韶鸾说他永远记得比蓝修迩早了一步赶到画展的时候只看到那幅画最新的标价就已经想要炸平那个展览馆。云湛的学长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就拿走了云湛工作室的画,他记得云湛看着自己摆着那幅画的画架已经空空如也时是什么表情,忘记了平和忘记了优雅,忘记了他一直一直的安静,回身握住蓝修迩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却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无法站立。 修迩,帮我找到它,求你…… 最后那幅画被蓝修迩亲手毁掉,流言说的没有错,那是云湛的写照。 景夙翻转画板放在云湛的膝盖上,打断了云湛的思绪,画里的少年,笑得耀眼。 云湛笑着把画纸拿下来,夹在自己的画板上,而他自己的画纸上,没有一点痕迹。 云湛从不为了生存而画画,他只在思念的时候提笔,所以他的画一直温柔清淡。 或许,那时我清醒,他就不会死。 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没有下文,景夙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站起身拍拍粘在牛仔裤上的土,然后抬眼看着云湛。 人生哪来那么多或许,回去吧,蓝修迩说他今晚要请客,我们要提前去换个礼服。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上流社会,家人一起吃顿晚饭而已,一定要西装革履礼服修身。不过景夙不排斥,每个女孩子都是爱美的,穿得漂亮不是件不好的事情。人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就要遵守这世界的规则。 云湛从画纸的最下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景夙,说那是礼物,回家的礼物。 景夙伸手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笑开 。 很漂亮,我很喜欢。 云湛的设计让她惊喜,这纸上的项链单单只是设计图而已竟然已经开始让她期待成品了,这男人果然是蓝修迩一直藏在手心里的宝。 之前的呢,为什么不带了,那是他亲手设计的吧。 景夙笑,挥了挥手里的设计稿。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脖子上了,你说了我才发现 。现在有新的了,不是么? 是啊,他们都有了一个新的角色在彼此的生命中。过去的就真的过去吧。 景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和叶幸司有交集,她想,他已经恨了这么多年,大概不会短时间就不恨的,有些人,坚持了那么多年,就不会轻易地放弃心里的固执。 那么,爱屋及乌这个词,大概反过来也行得通,她不想看到叶幸司用那天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喘不过气来,所以接到叶幸司电话的那一瞬,景夙想要拒绝,可是后来还是答应,好也不好,两个男人都一样的危险,都一样的混蛋。 看向镜子,景夙轻轻地笑,自己当做宝贝的那条项链早就已经不在脖子上而自己一直没有发觉。 蓝修迩送给她的18岁生日礼物,他自己设计制作,全世界只有一条。这是她欣喜的全部,可这句话并不完整。 蓝修迩送给她的18岁生日礼物,他亲自设计制作,全世界只有一条。云湛监制。这是全部的资料。所以,那条项链大概云湛比蓝修迩还要熟悉。原来云湛早就认识她。此刻景夙为了自己曾经路过他们那个世界而欣喜,至少自己并不是被蓝修迩彻底地隔在家人的范围之内,最起码,他有为了她的生日礼物而忙过,虽是另一种意义,但是现在的景夙已经可以接受,不过几天而已,转变也就是一瞬间。 景夙想,她也许可以更早地放开那个男人。或者说已经放开。 叶幸司又恢复了平常温和的样子,没带着眼镜,景夙想自己大概对他还是有些想念的吧,没有什么多余的思绪研究自己为什么会用想念这两个字眼,那个男人站在那里,像前几天一样的表情,让景夙觉得,那个仇恨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 叶幸司把那项链递给她,看着她的眼睛里有什么景夙选择不去知道,她几乎已经可以把自己归为他的敌人那一类,无所谓,她其实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没有爱人,没有父母,没有哥哥,当然,她也可以没有这个朋友。 他俩习惯了沉默,大概也没有觉得有多尴尬。 老天也是最善变的,前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便开始下雨,景夙并没有躲,这里离她的工作室有一段距离。 去看电影吧。 景夙觉得自己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被一个男人牵着手,可似乎这个男人并没有发现。景夙站在放映厅的入口,抖着自己的外套,不明白现在自己和叶幸司为什么会和一个根本不想看电影的人来看电影,他不想看,她也不想看。就算是躲雨,这理由也太过牵强。 叶幸司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过来,没什么表情,景夙从来都看不懂叶幸司的想法,她也不会试图看懂,花了那么长时间以为自己看懂的一个男人结果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懂,景夙想自己大概不会再试图去看懂一个男人。 云湛说,叶幸司有道理恨。可是景夙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景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眼前的电影叫什么名字,转头看着叶幸司,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景夙伸出手把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项链给自己戴上,感觉有些陌生,好久不戴,有些凉。 出自蓝修迩之手,我有幸见过一次,曾经以为他是送给云湛的。 景夙转头看叶幸司没有说话,她不够了解他们的过去,便没有发言权。叶幸司没有介意景夙的沉默,轻轻地再次开口。 有时候想,如果他不是那么爱云湛,那么零弦大概就不会死。 爱改不了,爱了就是爱了。 这一点她很容易地反驳,蓝修迩和云湛之间的感情只用爱情来形容是不够的。 叶幸司微微地点头,同意了景夙的话,没有看她。 景夙想,这个男人的挣扎其实不是他恨蓝修迩,而是,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恨蓝修迩,有的时候,恨着,比无视更难受。大概他也知道不是蓝修迩的错,可是人都是这样,自己心里最深处的声音绝对会控制自己的思想。 景夙忽地有些烦。这段时间,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爱或是不爱,放弃还是不放弃。 所以,如果你不是蓝修迩的妹妹…… 叶幸司终于抬起头看着景夙,眼睛里的东西,景夙不敢确定,但是她想叶幸司眼睛里的情绪让她稍稍地感到安慰。 我们大概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交往环境,我喜欢你,但是我…… 景夙觉得自己不想听到这些,皱了眉头,不想再在这里呆一分钟,眼前的叶幸司和她认识的那个敏锐精明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像。 叶幸司,这一辈子,你都打算抱着你的仇恨么? 景夙并不想等他的回答就那么走开,脖子上的项链在墨色里划出一条弧线。 叶幸司低下头,没有留她。 人,往往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立场。不是不会有立场,而是那个立场自己抓不住。 景夙伸手扯下那条项链扔在抽屉里,叶幸司的话又飘在耳边,秀气的眉紧紧皱起,成句的诅咒就那么被扔出来。 该死的,叶幸司,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就抱着你的仇恨过一辈子吧! 有人轻轻地笑,景夙回头,那男人轻靠着她的门框,扬了扬手里的礼盒。 试试吧。 景夙有些无措,自己这一面被他看到让她觉得很尴尬,还好,这男人不会嘲笑她。 那条项链只是个借口吧,见到他了? 景夙点头把头发拨到一边方便他帮自己带上项链,真的很美,明明再简单不过,却神奇地抢眼,第一眼注意到了,就挪不开。 景夙看着镜子里的云湛手里又神奇地变出一根簪子,和项链一样的造型,很抢眼,很简单。然后双手拿起景夙的长发简简单单地绕起来用簪子别住,头发竟然就那样被牢牢地固定,淡雅柔和,像个公主。 云湛轻轻呼了口气,似乎对自己的手法还算满意,随意坐在景夙的床脚。 修迩说公司新推出的方案是发饰,闲着无聊就去之前的朋友那里微微地了解了下造型,没弄疼你吧。这个是蓝氏的第一支发簪呢,想来想去只有你最适合。拿到样品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服修迩让我在他头上比划呢。你知道的,他的头发和你的一样黑,才知道适不适合你,我的头发不黑。 景夙笑开,想象着蓝修迩戴发簪的样子,再次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之前懊恼的表情已经不见,笑眯眯的自己配上云湛的发簪项链像是从来都不知道愁绪。转头对上云湛的眼睛,景夙的笑容里加了些调皮。 云湛,三个人中明明爱上你是最幸福的,可我偏偏纠结在那两个祸害之间,为什么? 云湛愣住,不知道怎么回答。门口温柔的女声适时地响起,打破了景夙的恶作剧,解了云湛的尴尬。 每个人身边都会有一个混蛋玩意。 蓝妈妈进来把怀里抱着的半个西瓜塞到景夙怀里,又给她一只勺子,然后把已经切好的水果连同玉质的水果叉一起递给云湛,然后同样在床脚处坐下自然地挽了云湛的手臂,轻轻揉揉云湛的脑袋。这动作景夙常常在蓝修迩在家的时候看到,一家人一起看电视,妈妈就会很骄傲地挽着蓝修迩的手臂然后伸手像顺小狗一样地顺着蓝修迩的后脑勺。 已到了中年的女人还是保留着年轻时的风华绝代,只是雅致知性取代了年轻时的稚嫩活泼,一眼看过去只看得到幸福两个字。好像在向全世界宣布,我很幸福。云湛喜欢蓝家的这个味道,他庆幸自己也被归为一分子。 比如说? 景夙冲着妈妈眨眨眼,调皮地笑开,抱起半个西瓜拿勺子挖着吃。这是她从小的习惯,她记得生父这么吃过,说是这么吃最香。这大概是亲生父母在她生命里留下的唯一记忆和习惯,她下意识地没有丢弃。妈妈也由着她,总是说,任性长大的女孩子才是爸妈的宝,不是说景夙任性,是希望她无忧无虑地长大。 比如说,这个家里除了我们三个的另外两个人,真是全天下最混蛋的玩意。 对啊,为什么呢,爱上你多好。 景夙看着云湛,大口大口地吃着西瓜,似乎没打算停止玩笑。 无所谓,云湛不管喜欢我儿子还是我女儿都是我家的人,我没什么损失,你们年轻人自己商量就好。 云湛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母女两个逗嘴,西瓜是没冰过的,所以他可以少吃一点。刚吃了一块手里的果盘就被进来的蓝修迩拿走,云湛听见他说。 我说怎么云湛一回家吃饭之后回去晚上就会不舒服,他空腹不能吃这些太凉的。会胃疼。 景夙有些惊讶,七年前的事情竟然在他身体上都留下了那么大的伤害,那心里…… 礼物。回家礼物。 蓝修迩把手里的盒子伸到景夙的面前,景夙打开,耳钉,和云湛的簪子项链一模一样的造型,这两个男人真有默契。一套,齐了。 谢谢。 蓝修迩不好意思地挠头。 我最近有些忙,而且我真的不是设计这块料,于是就顺手A了云湛最新的设计图,想着你会喜欢,果不其然那图是给你设计的。 景夙戴上,在镜子里对云湛竖起大拇指。 这两个男人都送了首饰给她,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可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她的爱人。有意思的组合。但是景夙有些爱上这样被爱的方式。不管是不是爱情都不重要,这两个男人都爱着自己不是么。 她知道云湛是真的喜欢自己,不是爱屋及乌地对她好,或者说,云湛是真的爱屋及乌地对她好,不是为了蓝修迩在应付他的家人。怎么都说得通。 08.好久不见 景夙仔细打量着眼前熟悉的邀请函,之前收到这函子的时候自己大多是随手扔在一边不再理会,宴会她一次也没去过,可能是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保护,也可能是自己不想以舞伴的身份出现在蓝修迩身边,总之,叶家的邀请函她不陌生,却从没在意过,现在再看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哪里不一样了说不清。也许,是因为认识了叶幸司让她觉得对她来说那个遥不可及的回忆世界慢慢地在她的身边展开,也许是,那男人的仇恨让她耿耿于怀,再也许,她只是单纯地想看看那个男人现在过得好不好。总之景夙告诉蓝修迩说她要一起出席。 蓝修迩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说了声知道了。 景夙不在意,这男人的心思一向没有谁能琢磨明白,她的目的是要去参加宴会,而他没反对这就行了,至于声音里的那一点寒,大概是真的怕她和叶幸司扯上什么关系,怕叶幸司伤了她。 景夙觉得神奇,自己放弃了他以后才明白了他的爱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少,反而超出她想象地把她放在心上。妹妹,其实是个挺幸福的词。景夙摇摇头翻开请帖。几乎在一秒内就知道那不是叶幸司的字,比叶幸司的多了一点点随性。 景夙拿起另外两张信函,轻轻笑开。 大概钱真的是万能的,叶幸司那么恨蓝修迩,却还是要亲手写下蓝修迩的名字,只因为叶氏和蓝氏,是合作伙伴。 这个世界真是奇了,合作伙伴竟然是自己一直恨着的人,钱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所有人都爱,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所有人都钟情于它,不管多有成就的人为了它都要放下身段去和仇人合作。景夙想,自己下辈子,一定要当一张钞票。 商界的规则奇怪得很,大约除了自己,蓝家的帖子都是叶幸司亲手写的吧,之前家里办宴会的时候蓝修迩也会写很久,一张一张的,几乎有合作的企业全部都是自己亲手来写。不过是一个名目,却在上面花了过多的心思,印的又怎么样,亲笔书写的又如何,不如此就会显得没诚意么,太可笑。这宴会也着实来得没名没目,叫人觉得荒唐。 为叶家最小的儿子接风……景夙抿了嘴唇。 这次的礼服送过来得太快,景夙轻轻地翻开礼服的盒子,盯着那纯手工制的连身裙,在右边的夹缝里拿出卡片。 叶韶鸾。 这是一天之内,这个名字第二次撞进景夙的眼。自己的帖子也是这个叶家二少写的呢……素未蒙面不是么。 叶韶鸾,最小的儿子…… 云湛的眼神稍微冷了冷,他是想不通叶幸司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写下这个帖子,他本人不就是因为叶家最小的儿子,所以才恨了蓝修迩这么多年么?奇怪,他一直不知道叶幸司为什么不恨覃域却要恨蓝修迩,就算多年前是蓝修迩扔下零弦只带走自己,这也不是理由。 云湛想起自己收到那封来自零弦的邮件,只有一句话,说他对这个世界,对爱情对亲情都已经失望。 那已经是少年的葬礼结束后一个月,自己硬是被蓝修迩从绝望边缘拉回的时候,他打开邮箱,想要试着开始好好地生活下去,那个时候蓝修迩是他所有的支柱,却不是他的希望之源。这是一种很抽象的形容,他解释不清,他知道那个希望之源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自己过不去的话就永远没有办法重新活下去。没错,重新。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回。 他把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蓝修迩不说话,蓝修迩只是抬了下眼,没有多余的表情,云湛突然害怕,不由得问身边的男人。 你不知道他一直对你…… 我知道。 蓝修迩轻声说,然后把那个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人抱在怀里,把笔记本合上扔在一边,过了好久才又加了句。 我带你去看他。 云湛听出蓝修迩语气里的无奈带了一丝亏欠。 云湛想,大概叶幸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蓝修迩,也许他连自己弟弟真心喜欢的是谁都不知道。 只是因为蓝修迩只抱走了自己丢下了叶零弦便恨了他这么久,云湛觉得这个理由太不可思议,但是他没有别的解释。 所以他觉得对不起那少年,却不认为蓝修迩有什么错。 而对那个少年觉得抱歉的自己也同样没有错,不管是命运轮回还是先来后到,蓝修迩都该是他的不是么,他没有错。叶幸司应该是连自己也一起恨着吧,之所以不是那么明显的恨意,是因为自己用自己换了那个少年。 因为少年的母亲是他的老师并且给了他那么多年的关怀,所以他情愿为了保护他双手奉上自己的尊严任人践踏。实际上那一晚只有他自己的话,他逃得掉,这是连蓝修迩都不知道的事,他不想再引起更多的仇恨,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恨这种东西太多余,蓝修迩只要爱着他就好。 但是,云湛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离开人世的反而是那个少年,被那么多人爱着不是么?云湛始终想不通这一点。那时他觉得蓝修迩面对那个少年离开人世的消息表现得太过平静,他突然怕有一天蓝修迩也会用这样满不在乎的语气谈起自己,所以他看着那个少年微笑着的脸轻轻地拂过墓碑,对蓝修迩说他想离开。 他记得蓝修迩很明显地抖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晚洗澡的时候藤蔓一样地抱紧他的腰开始世界末日般的侵略,一寸都没放过,从浴室到卧室再到浴室……整整一夜,一次又一次……最后终于,在第一缕阳光打在彼此交缠着的身体上时,云湛听见蓝修迩像叹息一样的声音,撕裂了空气一样。 走吧,想走就走吧,我都等得起,不管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管多少年我都等,只是,你一定,要在我活着的时候回来…… 云湛的心猛地抽紧,突然觉得自己的逃避没有意义,他想蓝修迩如果开口留他他就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即使不得不面对那些他过不去的坎儿。 可蓝修迩没有,一句都没有,从开始帮他准备签证,到送他去机场,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硬是狠着心把别走两个字埋在心里笑着对他说他不会换号码,照顾好自己,想他了就打电话。 云湛没打过,不是不想,是不敢。那时候的自己,以为蓝修迩爱得不够,所以才能狠得下心不挽留。 离开的前一秒,他甚至不敢说再见,就那么转身离开,然后就是七年。 从看到叶韶鸾给他的资料开始,云湛花了七年的时间彻底明白了蓝修迩的爱有多深沉,深沉到了犯贱的程度。为了他,那人竟然犯下了那样的滔天大罪,不管对方有没有罪过,他那么做了就是他自己的罪过,可蓝修迩做得坦坦荡荡,像是这个世界本就该蓝修迩来主持正义一样,事实上却只是为了自己……他觉得蓝修迩是救世主,却只救得了他,云湛觉得自己竟然也犯贱犯得厉害。 玻璃杯碰撞的清脆让云湛回过神来,拿着请帖的手顿了下,回头看着正拿了药和水走过来的蓝修迩。接过药喝下,云湛抬头直直地看着蓝修迩的眼睛,顿了顿才出声。 修迩,当年的我,即使不说走你也会送我走吧,我怨过呢。 蓝修迩愣住,看云湛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才靠在书桌前轻笑。 的确呢,你上飞机前希望我说什么的眼神我不是不懂,只是觉得如果真的强行留下你对你来说应该是种伤害,我说过你不想笑就不要笑,可我爱极了你真心笑开的样子,那时候觉得如果留下你的话,有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再那样笑给我看……其实我最怕的就是你离开。 云湛低头又看向手里的请帖,微微地笑着,蓝修迩微低了头看着云湛那个浅浅的笑,满足地眯了眼,等着这人温温吞吞的下文。他喜欢在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安静随意地和云湛聊天,那人的声音没有扬起也不会刻意压低,就用最普通的音调,软软绵绵的让他放松,什么样的疲倦都会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蓝修迩,你是真的心狠,比我狠。 蓝修迩伸手抽走云湛手里的卡片放在一边,嘴角挂着一抹笑,嘲讽不是,感叹也不是,就只是一个笑,带了宠。 看这个干什么,不愿意去就不去。 云湛站起身接受蓝修迩落在自己鬓边的吻,然后走到画板前坐下继续自己画了一半的画。 伸了无名指轻轻地打着细处的阴影,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蓝修迩说他太脏,明明有工具非要用手,有时候还要一边吃一边画。云湛说只有碰触到了才能知道到哪里才是一个完美的界线。蓝修迩愣了下说了句“像你一样”就由着他去了。 云湛想起那次之后的一次写生,他伸了无名指打完阴影的时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蓝修迩突然拿了湿巾使劲儿地把他无名指上的铅抹掉后还在嘟哝,无名指可不是这么用的…… 云湛听见熟悉的叹息声,抬头看着那男人摇着头抽了湿巾走过来,云湛笑笑,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说了多少次用工具就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你自己的胃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等下无意中又拿什么来吃,你是不是又要去医院度个假? 发现擦完后还有痕迹,蓝修迩扔掉湿巾,拉起云湛把他推进洗手间。靠着洗手间的门框看着那个笑眯眯的男人冲镜子里的他露出一个调侃的笑,锁骨轻轻地隐了一小截在那人开了两个扣子的银蓝色小立领衬衫里。蓝修迩上前自身后把那人抱在怀里。 修迩,我满手泡沫。 蓝修迩自云湛身后伸了手和云湛一起洗掉泡沫,近在咫尺的人身上还如七年前一样的味道,蓝修迩忍不住把下巴放在云湛的肩上轻语。 谢谢你回来。 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 蓝修迩笑,点头。偏头亲在那人的脸颊。 云湛忍不住抬脚轻踢蓝修迩,他们已经过了甜言蜜语的年纪。 从镜子里看过去,这人竟然又长了些个子,他离开时他们还是差不多的身高,现在竟比他高了小半个头……快三十的人了,竟还在长。 礼服送过来的时候蓝修迩去了公司,云湛随手拿过床上的礼盒放在更衣室里,没打开看,大概又是白色,蓝修迩最初交代的事情难得公关部的人记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忘记,已经过了这么久,七年多了,自己的那一点点神经质的执着也早就已经治愈,曾经穿了好一阵子白色也只是因为他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干净的颜色。 现在……他和蓝修迩都不再是可以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招摇过市的年纪了。那些过往虽然忘不了却也不会再纠结颜色。云湛笑着打电话又加定了两套蓝灰色。想了想又定了套粉蓝。 事情过了这么久,这是“故人们”第一次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处,云湛有些犹豫,却也没有退缩,只是有些事情留下来的痕迹不会消失,见到了难免又是尴尬,他讨厌那样的气氛。 那男人,认识他之后开始知道疼痛的感觉,然后平平静静地承受了本该他自己承受的一切,甚至在他逃跑后替他担着那些阴霾,七年,也许会更久。蓝修迩从来都不会逼着他去面对现实,反而是希望他避开现实越远越好,他为了一件事逃了七年,蓝修迩便等了七年,云湛突然想要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逃一辈子,蓝修迩会不会等他一辈子。 云湛从没有对蓝修迩说过谢谢,这不是谢谢能说清的,也不该说谢谢。 云湛接过礼服冲门外的小秘书笑笑,一个花样年纪的女孩子,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就像是……那些年的青春? 云总监,你笑起来真好看。 云湛突然又想起那句话,不想笑,就不要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开始发自内心地微笑?把蹦蹦跳跳的小秘书送出门,云湛开始写卡片,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微笑着的。自己和那个孩子,也两年没见了。 云湛换上礼服微微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下,拿过蓝修迩的礼服出门。这个时间去公司的话大概刚刚好,他还有时间去设计部看下最新款的样品。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自己轻松的总监了,一个月踏进公司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 蓝修迩一个人担了七年,他应该陪着他一回,独自面对那些无理数的仇恨,担着那让人喘不过气的罪,他知道蓝修迩的内心不比叶幸司的轻松,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觉得零弦的死是他造成的,蓝修迩却从不让他那么想,只是淡淡地告诉他那些人已经不存在,可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也感觉到恐惧。 蓝修迩从不向云湛要求什么,也从来都不会干涉云湛的自由,他回来,或者是他离开。他只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守着他,他真的想离开的时候放开手。 云湛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接过叶韶鸾拿给他的资料看到那些人一个一个自然死亡时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马上就要窒息的感觉一下子紧紧揪住他的心,那一晚那些人的笑声一瞬间在他耳边响起,云湛把那些绝密的医疗档案扔出好远,然后逼着自己在没有蓝修迩的时候试着自己平静。 什么领域都有自己的黑暗,商,政,还是什么,他知道那些人的死亡并不是自然死亡,可是他几乎忘了反应。虽然那是一些早已没有身份的人,可他们活着。蓝修迩却为了自己让他们彻底消失,下意识地觉得可怕,可他并不是真的怕蓝修迩,但是他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看蓝修迩的照片,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叶韶鸾捡起那些资料轻轻笑,他以国际法医研讨会会长的身份强行介入那些人的死亡调查,让那些本就该碎尸万段的人消无声息地进入自然死亡程序,顺利火化,挫骨扬灰,然后调换了第一手资料并全部销毁,只有眼前的这一份。没有人会质疑国际认可天才权威的结果,也没有人会给国际权威设置防火墙,实际上这世界上的人都希望上面只告诉他们要做什么是最好的,没有人会过问不相干的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门前雪除,何为他人瓦霜?这世界的人本就自私到无可救药。 叶韶鸾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云湛,那个疯子为了他做了什么,不,也许蓝修迩是为了他自己,谁知道,谁也说不清。不过叶韶鸾觉得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让云湛振作起来的方法。他知道云湛会回去,却没想到云湛淡化伤痛用了七年。 云湛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让自己消化那件事,狠狠地磨平仇恨的棱角。那段时间他几乎跑了大半个欧洲,背着他的画板,却什么都画不出来。那时自己写生完全无力,蓝修迩的脸却总是在第一时间就被他完美地描绘,他留在美国的蓝修迩的肖像,大概有几千张,竟然抬笔就可以,想,都不用想。回来的时候云湛把那些画留在了美国,下意识地想要还给蓝修迩一个新的自己。 离开两年的时候,云湛开始疯狂地想念,想念蓝修迩的怀,蓝修迩的宠,蓝修迩的所有,甚至有时候自己做饭时,都会觉得有一双手自身后搂了自己的腰,轻轻地抱怨饭还没好。 云湛开始再次提笔,试着让自己保持一颗心平气和的心,他做到了,沉浸在一笔一笔的线条中,慢慢地也捋顺了自己的恨,自己的爱。隔了几年,云湛的画再次出现,人们早已经对当年那幅艳红色的画记忆模糊了,只是隐约地感觉到云湛新画出来的东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平静,画里多了种淡淡的思念,淡淡的幸福,还有一种浅浅的纠结,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甚至有人拿了放大镜慢慢开始研究他的笔锋走向,每每这时,云湛都会笑眯眯地抚上自己曾经被覃域伤过的手臂,如果没有蓝修迩,自己这辈子一定不会再提笔。其实老天对他很好。 一位开书店的太太先买了他的画,云湛没有收钱,那位太太在他笑着介绍画的时候突然对他说,隔再远都不是理由,想回去迟早是会回去的。云湛记得自己应该是当场愣住了,那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自己脑袋里响起,蓝修迩抱着他说,在我活着的时候回来的话,多少年我都等。 云湛请那位太太吃了饭,太太喜欢他的笑,但是她说不希望他笑。云湛笑着问为什么,答案让他忍不住湿了眼。 不想笑,就不要笑。 那位太太轻轻对他说,笑容可以伪装,但眼泪却是真的。 后来,那个名字叫Arlen的年轻画家在最短时间内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画手,带着重伤回归后的平静从容,淡雅清幽的笔锋暖了世态炎凉,那些艺术品收藏家趋之若鹜,但都败兴而归。云湛从来不会接下别人的邀画,因为他只在思念的时候提笔,不管是什么时间,白天或者晚上。如果运气好的话,大概逛画展的时候就会正好碰巧看到新挂上的Arlen.Y的画,或者是和画展的主办很熟的话大概会提前接到云湛有画展出的电话。 那两年,是云湛作品最多的两年,人们开始对这个俊逸温润的东方男子感兴趣,当年那幅画很快被翻出来。旧事重提虽然会不安,但是云湛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极度的恐惧感,只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那样的作品,那让他一瞬间记起那一夜的所有,云湛开始不再有作品,因为拿着笔的手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画的那幅画的内容。 当年的新闻再次被翻出来,当年那幅画以高价287万美金成交,买主姓蓝,传说中蓝氏的新当家,那幅画作者的情人。 然后那幅画就在美术界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到今天都没有人知道那幅所谓的绝世之作到底还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云湛开始旅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一个又一个国家,看着每个国家的形形色色,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想象着蓝修迩会不会放弃等待什么的,或者是自己该不该回去,他知道那是因为空白了太久,他不知道那个熟悉的城市已经变得物事还是人非。云湛开始教一些孩子们找到画里面的自己,童真慢慢地竟然治愈了仇恨。 金头发的小女孩刚刚学会跑便被送来了他这里,每天都是最早的一个来,最晚的一个回去,有时候竟然睡了一觉才发现这小孩的父母竟然一夜没来接走她,而那小不点竟也睡得安稳。 这情况在他习惯了以后也就不会惊讶,大概那是云湛在美国待了七年的唯一朋友,那孩子的父母用真诚的眼神对他说,请他教那个小女孩学画画,可以的话,直到他们下班回家都让她呆在他的家里,云湛想反正自己是要教的,无所谓,一个人的日子,他也不想再过。 小孩子总是用胖乎乎的手指着他床头上放着的照片儿问,Arlen,他是你弟弟吗? 云湛说不是。 小孩子就会摇摇头说,你一定很爱他,我的爸爸也会在出差时带着我们的照片,爸爸说那是因为他爱我们。可是,Arlen,出差是什么? 云湛笑。孩子的问题简单得不行,可他常常答不上来。只能在心里轻轻说,没错,我很爱他。 那大概是他离开的第六年年末,云湛在孩子们学完一个阶段的时候告别,他想搬离那个地方,实际上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想要回去。 邻居家的夫妇邀请他过了感恩节,他笑着道别,把他仅有的和蓝修迩的合照送给握着他的手指吸鼻子的金发碧眼娃娃。他住的房子是买下来的,他把钥匙交给邻居说他不会再回来,可以的话当做是给金发娃娃的礼物,她说喜欢,而自己不缺钱,卖了可惜。 嘿,哥们儿,你真的不打算再回来吗,第一次有人拿房子当做礼物,难道这就是东方人的神秘?那房子应该是个大价钱吧。Carolyn说我们一下子中了一个大乐透,Monica问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出差,你是怎么解释的?出差?你太有才了。 云湛记得邻居家的夫妇边洗车边和他聊着天,外国人总是会有什么就说什么,知道他是真心的后就大大方方地接受。 云湛去了那位太太的书店,一眼就看到自己一年前送给她的画,然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思念。云湛在酒店挣扎了好久才按下那个隔了七年没播的号码,那人的声音有些不耐,大概是在公司,云湛用自以为平稳的嗓音对他说自己想回去,然后好久,才听到蓝修迩颤抖的嗓音说,我去接你。挣扎了那么多年,终于决定回去,大概,只是因为再也承受不了思念。 云湛看到那个等了自己七年的人,除了快步上前习惯性的直直地看进蓝修迩的眼,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明明有积攒了七年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然后便是那人的体温和淡淡的香,云湛发现,从离开到回来,自己竟想念了七年。 他闭了眼睛,伸手抱紧那人的腰,彼此的一切像从没有分别过的贴合。云湛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 好久不见,Lance。 09.换罪 云湛轻轻拍了下景夙挽着他手臂的手,示意她不用紧张,景夙微微地呼了口气点点头。 蓝修迩把手里的三张帖子给了礼宾,突然想起自己和云湛在一起这么久了,一起参加宴会好像还不足五次,一来是那人实在不想去应酬,再来商场本身就是一滩浑水,他自己来趟就可以了。 大概是七年前的某一次吧,似乎自己和云湛也有过一次这样的宴会,关于新上市的首饰展吧。那个时候云湛刚刚毕业,蓝修迩为他办了首展。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算是相安无事……蓝修迩的眼神冷了冷,云湛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微微地和对方点了点头。内心一丝波澜也没了。 转身帮景夙把黑色水貂披肩拿下来递给侍者,云湛略过景夙充满好奇的眼,只是轻声说了句,他是覃域。 景夙点了点头,怪不得蓝修迩的表情那么露骨地低了好几十度。 云湛伸手插兜看了看场内,一个一个看过去,没看到那个孩子,他和韶鸾也有两年没见了,不知道他怎么样。看眼前的景象,好像自己并没有脱离这样的生活太久的样子,最起码七年过去,这宴会和七年前一点区别都没有,一样的内容,一样的人,一样的无趣。 举起酒杯和场内注意到他的人打着招呼,云湛看起来也没有很不适应,反而蛮和谐的。温文尔雅的举止任谁看了都会舒心吧。 叶幸司轻摇着酒杯靠在餐桌前,看不出表情,景夙放开云湛的手臂转身步至休息区坐下,服务生放了橙汁在她面前,景夙微微地笑。 蓝修迩微笑着喊云湛,Arlen,过来一下。 景夙看到云湛单手插兜和蓝修迩对面的人握了握手,微微笑着,蓝修迩伸手轻轻地搭了云湛的腰。对方似乎说了什么笑话,景夙看见云湛笑开,但是没什么温度。 蓝修迩在云湛耳边说了什么,云湛做出微微惊讶的表情看向对面人的眼神里满是赞赏,无意中看到蓝修迩看着云湛专注的眼神,景夙稍微挪开了些眼神,不由得在心里轻轻地叹那两个人真配,景夙的视线又回到云湛的脸上,读着云湛的嘴型。 哪里哪里,Lance早就和我说过您。 我刚从美国回来。 Lance是个比较不严格的上司。 有七年了吧。 恩,新款,您一定要赏光,我给您备份大礼。 他请您怎么能算我的呢,改天我做东。 没问题没问题。 恩,一定一定,失陪了。 然后景夙对上云湛的眼,看到那人往这边走了过来,蓝修迩又转身和另外一个人说着话。 二楼的少年微微地整理了下领带看向沙发的方向,轻轻地弯了弯嘴角,大概是不小心看到什么,眼睛忽地一亮,调皮地笑了下转身跑下楼梯。 景夙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她谁都不想搭理,包括家里那些所谓的世交,包括叶幸司。 云湛在景夙对面坐下,没有说话,抬眼看向蓝修迩的方向。 那男人依然笑得无懈可击,大约已经到了四五分醉了,云湛看到他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不经意地看向自己,轻轻地抿起一个略带调皮的笑,让他安心,转了身又去和别人打招呼。 景夙从进门到现在没有往四周看一下,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宴会,不需要她去应酬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看到叶幸司的,但是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让她犹豫,人难免会遇到这样尴尬的时候,她选择视而不见。要见面迟早是会见的。 那人的笑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好看。 男人手持高脚杯站在窗前,微微地笑着和周围经过的人打着招呼,视线却在云湛和蓝修迩之间来回,过了这么久,他以为有了云湛的原谅就可以微微地放松一下自己的心,可他忘了,云湛肯回来,一定是为了蓝修迩,而蓝修迩对他的恨,大概怎么都抹不掉一丝一毫。 覃域清楚地知道蓝修迩有多恨他,就像七年前的那一夜,蓝修迩红着双眼嘶吼,拿着那把‘消泪’的手满是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蓝修迩自己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些享受死亡,可蓝修迩终究是蓝修迩,最后关头竟收了手。 他记得清晰,那一晚,蓝修迩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印在血上的,红色溢满了他的视线。他觉得是零弦的死唤醒了他已经遗忘许久的良知……他总是梦到自己睡在满是血迹的卡其色地板上,周围什么家具都没有,甚至没有床,他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醒不来,像被什么东西固定在那里,动不了……像是零弦对他说的,那一晚的云湛,被绑得死死的,逃不掉。 覃域想起那晚自己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还没下车就已经闻到血腥味,他忍住呕吐的感觉下车,正好看到抱着云湛出来的蓝修迩,那人用一种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是野生的藏獒般让人汗毛直竖,覃域不由地看向蓝修迩怀里抱着的人,那是一种让他的心疼中带着痒痒的状态,他知道那就是人的兽性。那个时候,他以为云湛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他想不到自己会足足地在原地站了将近十分钟才回过神来,才想起那个被所有人小心护着的少年,他走进那个屋子,看到少年躺在地上,衣服穿得好好的,除了心脏不堪负荷之外毫发无伤。 覃域喂少年吃下速效药,等着他平静下来,突地想到被蓝修迩抱着的云湛,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着整个屋子,然后狠狠地皱了眉。卡其色的地板到处都是血迹,一片一片的被拖动的痕迹,吸完的烟蒂到处都是,还有…… 少年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可眼睛里满溢了的都是失望,覃域咬了咬牙忽略掉那一室的狼藉,打算抱起少年离开。 少年突然笑开,伸手握住覃域的衣领,轻轻地问。 覃域,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人吗?我数了一下,十一个,可是,一个也没放过他……他叫我不要出声,叫我不要叫任何一个名字,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他笑了,竟然笑了,在一个男人把抽完的烟蒂按在他腰上的时候,他竟然对我笑了,那些事情本该是我来承受的,他刺激那帮人,他用自己换了我,那个电话,覃域,……你就那么恨他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你那么恨他,你能告诉我吗? 覃域忘了自己回没回答,只是强忍住要吐的感觉抱他上了车,心跳得太大声了,他的手抖得不像话。然后在到了医院的时候对少年说,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所以,另外一个人玩儿死都无所谓吗?覃域,谢谢你。 谢谢。那个少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他说谢谢。满是讽刺,也满是决绝。 覃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云湛极尽狼狈的样子怎么也抹不掉,覃域只能狠狠地握着拳等在零弦的病房外面,有护士过来给他消毒包扎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血红一片。竟没觉得疼。 然后他猛地想起自己说的那句话,只要少年没事,另外的那个人,就算是玩儿死也无所谓……那是第一次,覃域哀莫大于心死。那个人,只是爱过他,然后果断地离开他,他竟然这么无所谓地置他于死地。 然后,送零弦回叶家的时候零弦第一次对他说不想回家,他只好把他带回自己家。 少年安安分分地靠在他怀里对他说,覃域,想听听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一点一点地讲给你听。 覃域想对他说不想听,可少年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已经开了口,并且不打算停止,用一种陈述的语气,无波无澜。 云湛是有些身手的,并且身手算是不错,但是绑了他的人似乎是知道这一点提前准备了药物,再醒来时已经是五花大绑的被关在了一个地方,满屋子都是人。那个地方,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在哪里,却清楚地记得屋内的陈设。他记得自己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对面被同样绑着的少年,闭上眼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同样是那个少年。 然后他知道了自己被绑的原因——一命换一命,覃域为了交换零弦,用蓝修迩的情人交换了他自己的爱,他对那些人说蓝修迩一定会言听计从,哪怕让他去死。 让云湛觉得耻辱觉得不幸的是,拿他去换对面那个少年的覃域竟然是他爱了几年的人。虽然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忘记,但是这血淋淋的事实还是让他的心不多不少地疼了几下。 他无法反应,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感谢这群绑了自己的人告诉他真相还是该质问他们既然是一命换一命为何不放了那少年。总之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或者是什么的时间,有那个少年的话逃掉会很难,但是云湛的脑子还是在飞快地转着,他觉得逃不逃得掉总是要试一下才知道的。 可事实却是,他并没有时间进行他脑子里想着的事,还没有两分钟,那些人已经开始解对面少年的上衣扣子,带着那种猥琐兴奋的笑,还真是和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 十几个男人,云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那少年出生时就带着的病,如果自己脑海中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这孩子必死无疑。云湛闭了闭眼睛抬头喊停。 喂,做事前要想好后果哦。 大约是知道那少年的背景的,那些人几乎在他阻止的时候就停了动作。看着云湛,又看看似乎是带头的那个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湛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直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他不能停下来,他要说服他们放过那个孩子,他知道这群人的目的不是杀人不是报复,蓝修迩说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是最小的事情,云湛想要赌一赌,即使输了也能保住那个少年。 比起惹不起的叶家小公子,你们要报仇的话是不是还是要选对人?放过他,有什么手段都冲我来吧,难道你们就没怀疑过他给你们的消息?呵呵,蓝修迩会来救我?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确定,但是我可不敢那么说。对方可是让你们倾家荡产的人哪,就那么相信了? 那人愤怒地扔掉手里的半支烟对他吼,让我们倾家荡产的可不就是你的蓝总吗?你以为覃域为什么能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的情人啊。 那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中离他最近的人抓着他的下巴逼着他仰起头,虽然很痛,但是云湛不打算停顿,他必须让这些人相信他,最起码,别碰那个少年,他还是个干净的存在,不应该遭受那么残忍的对待。至于自己,大概能活在某一个人的心里,这就够了,不用为了来救他搭上什么重要的东西。他欠他的,本身就太多。 云湛大概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竟然轻轻地笑了出来。那些人不出意料地开始动摇,云湛知道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 哈哈哈,我的蓝总?真是个好句子,不幸的是,大概我的蓝总只有在床上的时候才能想起我的名字吧。 我们凭什么信你的话? 云湛扫了眼少年,舔了下嘴唇继续说,脸上写满了嘲笑。 我只是在说出事实而已,你们该知道心上人和床伴是不一样的吧?对面的可是覃大少的心上人,而我,只是蓝总的床伴而已。覃少爷毫不犹豫地拿别人的床伴来换自己的心上人,这本身就是件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是覃少爷的弱点哦,我是不知道覃大少爷是怎么让你们相信我是蓝修迩的情人,但是有些时候一箭双雕的机会本身就得来不易,如果是我的话也会使出浑身解数让你们相信,如果运气好的话,既能给蓝修迩一记重创又能救出心上人,何乐而不为?不过呀,他算错了,蓝修迩只把我当床伴而已,啊不,只是暖床的人而已,因为……我很不幸的是被覃少爷玩儿剩下的,蓝修迩怎么可能对我动情呢?呵呵,真是可惜啊。覃少爷没告诉你们这些吗……但是,你们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报仇吧,想要离开这里得有钱,而有可能给你们钱的只能是覃域。所以,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动那边那个孩子,否则别说钱了,你们连离开这里都有问题。不是所有的人质都能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覃域是只疯狗,你们应该比我知道得早。把蓝修迩扯进来,只是因为蓝修迩挖了他的墙角,而那个墙角正巧就是我而已。所以,某种程度而言,我还算是比较重要但是又没那么重要的。 云湛听见那群人问他,你为什么要救他? 云湛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笑。 因为,不巧的是,这孩子是我师弟,而他母亲是我的恩师。就这么简单。而且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一个不小心把他弄没了,你们知道后果吧? 云湛回头对上少年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的脸,微微地笑,他答应过老师要守在这个少年身边,在他危险的时候帮助他。现在这是他能为这个孩子做的唯一的事,这是恩情,他不能不还的。至于蓝修迩的情,他没打算还,就一直欠着吧。 少年疯狂地摇着头,他看见云湛用眼睛对他说,不要失控叫出蓝修迩的名字,他不该为了我一个人来这里任人宰割。 该死的,覃域竟然耍我们!怒吼声让人害怕,云湛知道已经有人相信他的话。 事实上,那时如果没有后来覃域的那个电话,那些人也不会就那么轻信了他说的话。 云湛咬紧了牙在心里笑,脑子里是那张笑得温柔的脸,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叫他等着他去接他。 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男人突然开口说话,看着云湛的眼神让云湛觉得反胃。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蓝修迩不在乎他呢,你别被他动摇了,不是还没打电话吗?! 觉得说话的男人有些眼熟,想了一下,然后他终于知道了这些人肯同意覃域一命换一命的原因,因为比起覃域,这男人恐怕更恨蓝修迩吧。 云湛对于自己能活着出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商场上本来就是愿赌服输,却总是有一些输不起的人打着报仇雪恨的旗号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既然是要报仇就去找让他们落魄的人报,又何必牵扯些无关的人。 什么倾家荡产,什么家破人亡,其实就是技不如人,角色对调,谁也不比谁善良多少。 云湛咬了咬唇,动了动手腕,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力气,他不能让他们打这个电话,蓝修迩的话,一定会一个人来的,这是一件绝对不能发生的事情。微微地想了下,他觉得自己顾不得那么多。 呵呵,你们要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如果,如你们所说,我是他最重要的人,那么单是把我绑到这里来就已经构成了他报复的理由,商界的蓝修迩,手段,为人,你们该比我更清楚才是,如果我不是那个重要的人,你们打了依然没有用,并且有可能激怒他,因为我目前还算是他的‘东西’,他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可重点绝对不是那个‘东西’,我这么说,你们该明白了吧,到底要不要打这个电话,随便你们。 男人似乎是还有些怀疑,想了想播出一个号码,云湛知道那不是蓝修迩的电话。 覃总,我这里有一些新的状况麻烦您给解释一下,这和您给我们的资料可不太一样……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云湛也不想知道,只是男人的笑越来越大,云湛突然觉得,自己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死亡……他看了下四周,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结果自己。这太糟糕。 覃总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怎么样,我刚才没怎么听清楚呢。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调成了公放,话筒里传出的声音非常熟悉,也非常清晰。 听着,我只重复一遍,钱我会给你,只要你不动那个少年,至于你绑了的另一个人,如果你不想活的话尽管打给蓝修迩没关系,我当初可没说蓝修迩一定会去救他哦。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离开这个地方之前好好的玩儿一玩儿,玩儿死也无所谓,只要那个少年平安无事,给我两个小时,钱我照样会给你们,拿到钱后立刻马上给我滚。 云湛愣了下突然笑开…… 别说了,别说了…… 覃域放开少年站起身,他说,我还有些事,我出去一下,你先休息吧。 少年柔柔地笑,点头。 覃域发现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刻意地留意过云湛喜欢去什么地方也没有刻意地问过他一个人的时候要呆在哪里?他想要看看他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像疯子一样地跑了几家医院,都没有,直到站在蓝修迩的度假别墅前,才猛地想起蓝修迩那可以媲美特级病房的急救室还有叶韶鸾那个奇葩的天才医生。然后又疯一样地离开,不,是逃开。他甚至听见云湛因为疼发出的尖叫声。那晚他大概是哭了的。他忘记了。 然后,覃域像丧家犬一样地拖着身子回家,打开卧室的门,看到那少年已经微微地睡在了被血染红的被单中,手里握着的是他一直放在床头防身用的瑞士军刀。 覃域抱着零弦的身子,不敢摇晃,那少年还有气息,满身是血地对他微笑,求他不要救他,然后就真的离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机会把那句我爱你说出口,直到零弦的皮肤接近透明,他才疯了一样地抱着他去医院。 对不起,您送来的太晚了。 这大概是他唯一记得清晰的两句话。那个清冷的地方也成了他唯一害怕的地方。所以,他从未去过他心里那个人最后的归宿。或者说,他从不敢去那个地方。那把从来没用过的军刀第一次饮的竟是他心上人的血。 少年的葬礼后,他收到了一份文件,或者说是一份死亡报告。那一晚的,所有那个屋子里的,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全部都死了,半个月之内。他叫人查了所有的案底所有的档案,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自然死亡。 再然后他在新闻上看到了叶韶鸾的名字,世界法医国际研讨会名誉会长叶韶鸾在市领导的陪同下对近期属于突发性疾病死亡的十五具男尸做了具体的合法分析解剖,并且将在本月10日下午特别针对自然死亡与非自然死亡进行学术性演讲……对一些自然死亡及非自然死亡的特征进行进一步的研究讨论…… 他记得自己当时应该是全身无力的,直到蓝修迩站在他的面前。 薄薄的刀刃划破了他的皮肤沾了他的血,却没有划得更深,他听见蓝修迩完全嘶哑的嗓音,嘶哑到就好像是要把他撕碎一样的难受。 覃域,我让你活下去,我让你活着,给我记住,好好地活着,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活着有多痛苦。 蓝修迩说的对,活着更痛苦。 可是,他对那少年的爱,究竟是真的爱,还是多年的痴心得不到回应的坚持?多年了,他始终想不通这一点,他究竟爱没爱过云湛,许多年前自己也曾经陪着那个笑得好看的人写生,一写就是一下午,什么时候,自己亲手打破了那样子的宁静?甚至,这么多年了,他都分不清自己心里的那些痛究竟是对云湛的愧疚还是伤了所爱之人的悔恨。覃域看见云湛对蓝修迩微微地扬了嘴角,心猛地抽了下,这种笑,他从没见过…… 粉蓝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跑过来,无视整个和谐温和的宴会,像一阵风似的,从大厅中间跑过去,站定在云湛身边。大家都被吓了一跳。也惊醒了沉思中的覃域。 少年清脆的声音猛地敲在景夙的耳膜,让她早就散开的意识又集中在了一点。 少年的手轻轻地搭在云湛的肩膀上,粉蓝色的礼服浅浅地发着亮,染成亚麻色的发斜覆着额头。眼笑得弯弯的,正好对上景夙看向他的眼神。于是笑得更开。景夙顿了下伸手理了理裙摆站起来。 她看见蓝修迩往这边走过来,景夙想,大概云湛算得上是蓝修迩的软肋了吧,有人靠近的话雷达就会响吧。 蓝修迩过来在她身边站定,竟然笑着给了少年一个拥抱,依然还是那个词。 好久不见。 景夙突然想笑,叶幸司,恨极了蓝修迩的叶幸司,他的亲弟弟竟然是云湛和蓝修迩的至亲。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想法差距会这么大。 谢谢你的礼服。 少年笑开,歪了头轻轻地对云湛说,也谢谢哥的礼服。 云湛轻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少年笑着说她很美,景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有些难看,好像第一次有人用美这个词形容自己,景夙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景夙轻轻地动了动脚,高跟鞋让自己难受,索性脱掉,她不明白叶幸司为什么突然拉她来到外面,夜里有些冷,眼前的男人有七分醉了,看着景夙的眼神有些迷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东西,很吸引人。叶韶鸾送来的礼服剪裁太大方,细肩带的连身裙怎么看都不能保暖。叶幸司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景夙的肩上,和云湛的味道不同,叶幸司的衣服上有一种丝丝缕缕的茶香,但一样的让景夙安神。 景夙想,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嗅觉就开始记忆,开始变得敏感。 总之那一晚,叶幸司的所有气息就那么印在了她的感觉神经最敏感的地方,皮肤上的,呼吸中的,还有……唇齿间的。 云湛看着驾驶席上的人,微微地眯了眼睛,有些不放心,却也无力阻止,感情的事情,别人终究还是插不上手,就像他当初发现零弦的眼神会随着蓝修迩的身影来回时,他同样选择了不动声色。他知道蓝修迩和他想的一样。 现在阻止的话,还来得及。 蓝修迩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了云湛放在他大腿上的手,过了几分钟启动车子离开。 云湛微微扬起一个笑,为了当初那奇怪的爱情链,他喜欢覃域,而覃域喜欢零弦,零弦喜欢蓝修迩,而蓝修迩爱极了自己。 感情这个东西,是谁的就是谁的,瞧,他不也是么,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没逃出蓝修迩的手掌心。 10.死于安乐 景夙觉得眼前的情况大概算得上是酒后乱性,他不知道男女间的性爱会这么痛苦,只是隐约记得,这男人吻上来的时候,她没有拒绝,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虽然记忆不是很清晰,可是她知道自己是自愿的。 身边的男人睡得还沉,景夙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状况,最初的脑海深处躺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应该是蓝修迩的不是么?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后悔或是悔恨这样的情绪,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想,她想此刻自己的脑子应该算得上是乱。 身边的男人忽地收紧手臂,落在景夙颈间的吻比前一晚清晰几百倍,第一次的,景夙觉得无措,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没有醒,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男人应该是知道自己怀里的人是她的,她不排斥这男人吻她的感觉,可她应该知道叶幸司在她和仇恨之间的选择,她放弃蓝修迩,然后遇到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她应该弄明白这一次她能不能幸福。 景夙对叶幸司的感觉,谈不上爱,她应该也是喜欢叶幸司的,可是这不到半年的牵扯,能不能重得过叶幸司对蓝修迩的恨,她不敢说。 酒杯里的酒还没喝过,叶韶鸾伏在钢琴盖上好像喝多了,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叶韶鸾抬头看到正走下楼梯的景夙。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到她面前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女孩子身上的吻痕清楚得很,叶韶鸾脱了外套罩在她肩上。 我送你。 谢谢。 景夙只是说了谢谢,并没有拒绝,她知道云湛睡眠不好,也不想给蓝修迩打电话,所以这男人出现的正是时候,没办法拒绝。 景夙不想留在这里,她不想面对,现在还不想,她想要自己静一下,想一下叶幸司的选择她该怎么样面对。 叶韶鸾看了下手表,天已经快要完全亮了。 把车停在路边,叶韶鸾下车买了热豆浆递给景夙,他记得云湛偏爱这一家的豆浆,有一段时间每天清晨都会拉着蓝修迩来喝上一杯。其实他没有觉得时间有过了那么久,在美国的云湛偶尔还是会跑去纽约和他吃个饭聊聊天,只是那个时候大约云湛是不太想见到‘故人’的,他也不会经常出现,虽然他一直都和云湛很好。 我需要有个人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故事,我不想问他,太残忍。 景夙这么说着,伸手拉了拉叶韶鸾的外套,又加了一句。 我只是想知道叶幸司为什么…… 叶韶鸾说其实那不是恨。 那个孩子被接回本家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懂事了,男孩子怯生生的站在沙发边儿上低低地叫‘哥哥’。手指不安地相互握着,包子脸像是要哭出来了。 叶韶鸾上前捏捏男孩子的脸问管家他是谁。然后他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母亲铁青的脸。后来他知道孩子的身份。但是他很喜欢那个小包子脸所以他不会顾虑别人的眼神或是闲话,叶韶鸾一直活得自由,是他唯一自豪的事情。叶幸司没有任何态度只是淡淡地对男孩子笑了一下就自顾自的去看书了。 叶韶鸾的个性不像任何一个叶家的人,不,应该说是不像一个叶家的人,严谨的家风更是让他不羁的性格显得像是羊群里的骆驼,倒是叶幸司,把叶老爷顽固老派的作风遗传了个十成十。 所以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兄弟两个很亲,但是有的事情还是会出现分歧。这个时候那个最小的孩子就会轻轻拉拉叶韶鸾的袖子怯生生地说,大哥说得对……然后一脸崇拜地看着叶幸司。 叶韶鸾觉得有趣,这个孩子很怕叶幸司,很怕老爷子,但是独独不怕他,没有别人的时候也会撒娇一样的趴在他的床上看他的漫画。叫他哥。那孩子从来都不叫他二哥或者是什么哥的,只叫他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孩子没有转到他们读的贵族小学上学,而是在原来的小学继续读,叶韶鸾也对父亲说过帮他转学他们好照顾他,父亲只是摇摇头说不用。后来他无意中听见父亲和母亲吵架,才知道那孩子的母亲尚在人世,记忆中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只男孩子一个,但是那个时候他还小,那个真正的大哥后来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也不知道。 他听见母亲叫零弦的妈妈贱人。 所以他偷偷溜去了零弦的学校,然后看到那个怯生生的男孩子开心地笑着,和另外一个男生,感觉比他大好多的男生,他从没见过那个孩子笑得那么肆无忌惮,他对面的男孩子轻轻拍拍他的肩。那就是叶韶鸾和云湛的第一次见面,他第一次听到零弦叫另一个人哥。 他觉得自己要藏好不要被他们发现,因为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贱人’的儿子。那个时候他刚刚小学六年级,已经学会用角色对调来考虑问题,母亲看着那个孩子的眼神让他害怕,所以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发现自己。 有老师认出了他的校服不是这个学校的所以把他抓到了教导处,他觉得叫家长很丢脸,母亲一定会大骂这个抓了他的人。所以他说那个孩子是他的弟弟。他看见教导主任惊讶的脸。 温柔的女声解释着说他是自己的儿子没错,是前夫的孩子。叶韶鸾呆呆地看着她感觉到叶零弦悄悄地握了他的手。 哥,我介绍云湛哥给你认识…… 景夙轻轻地笑,随手把额前的头发掖到耳后。 你和云湛的初遇可比我哥和云湛哥的初遇美多了。 叶韶鸾笑,继续说。 温柔的女声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小脑袋里有一些东西变了,他记得自己就直接问那个温柔的女人,你难道不恨我吗? 女人愣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笑开,轻轻抚着他的头说,迟早有一天你们都会知道,虽然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依然会对某一个人感到愧疚,没有理由。 当时,叶韶鸾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女人忧伤的脸。后来母亲的葬礼上阿姨在没有人的时候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这边,叶韶鸾才明白,那个温柔的女人因为一个男人背负了对母亲的愧疚,背了一辈子,所以母亲对她再不好她也会默默承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开始悄悄和零弦一起学画画,在刚学到人体结构的时候母亲像疯了一样的冲到阿姨的家里,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抢了别人的老公还不够还要抢他的儿子。她记得阿姨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从那天起他再没去学过画画,因为他不想让那个温柔的女人无端遭受那样的指责。 他不知道母亲会偶尔去那里发疯,直到有一次母亲发疯发得有些厉害,阿姨竟然住了院。母亲用台灯扔过去砸破了阿姨的头。 那是叶韶鸾第一次对母亲发脾气。 他不明白,错的人是父亲,为何一定要拿那个无辜的女人撒气。 母亲叫他滚出去。 再大一些的时候他才明白,因为爱着父亲所以小心翼翼,怕他生气,怕他离开,怕再出现另外一个女人,所以不敢指责。可惜,就连她走时父亲都没能落下一滴眼泪。 叶韶鸾不恨自己的父亲。零弦的母亲,自己的母亲让他明白人都会有自己无法治愈的一部分,不知道不是一个可以肆意伤害的理由。做好旁观者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有时候对错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旁的人更是没有资格。 直到阿姨走的时候,父亲在书房坐了一整夜,叶韶鸾才明白,有些人只能活在心里。不长的时间内,那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失去了最爱的,和最爱他的女人,然后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亲爱她,却不爱他们的儿子。 父亲对零弦的态度冷得可怕,只要父亲在的场合,零弦都是一言不发的,规规矩矩地做完该做的事情,规规矩矩地退场。只有这一件事,到最后他也没能知道为什么,那理由随着父亲的过世永远埋在了地下,这也是叶韶鸾唯一没有知道答案的事情。 只是,父亲临走前对他说,这辈子对不起太多的人,唯一没有对不起的就是母亲。叶韶鸾不知道原因,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 阿姨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死,百分之三十的几率,偏偏零弦没能逃得过。叶韶鸾在填志愿的时候果断地填了医科大,不是因为想要治好那孩子的病,而是想要在这个满心疾病的世界上尽量地给别人一个健康的身体。第一次实践课的时候叶韶鸾拿了医科大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满分,甚至他所用的时间微微地超过了老师的成绩。然后他毕业的时候得到了医学界医学天才的赞美。拿了几个奖,有了几个专利,医学的领域他如鱼得水,所以他开始慢慢地研究犯罪心理学,拿到高级教授的职称也不过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然后什么时候竟然成了权威。 可是医生永远不能治好人心里的病,心理医生也不行,那是医学无法触及的领域。 景夙点头。 几年间叶幸司对零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确切地说,是叶幸司对别人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儿时记忆中的那个大哥。叶韶鸾觉得有可能一辈子都会这样,对别人不闻不问,只过自己的生活。但事实相反。 叶韶鸾匆匆忙忙地回家,他做了一个实验,竟忘了时间,雷鸣闪电的天让他皱了皱眉,那个孩子如果没有人守在身边陪着他告诉他只是打雷不用担心,打雷声就会让他发病,在叶韶鸾发现之前无一例外,所以每次在打雷的时候不管他有多要紧的事情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然后就会看到那男孩缩在自己的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地捂着耳朵。 全身湿透的他跑进房间叫那孩子的名字,想告诉他没事了,他回来了,可那个孩子不在那里。然后他跑到零弦的房间打开门,看到那孩子在叶幸司的怀里睡得安稳,甚至嘴角带着笑,他惊讶地看着叶幸司睁开眼看到他然后抬起放在少年腰上的手对他比了一个安静的动作后,又放回少年的腰上轻轻拍着。这是在自己身上都没有过的事。 他爱他? 景夙轻轻地问,有一些难过。她想起叶幸司的吻。 哪种爱?叶韶鸾从后视镜看着景夙的眼睛,笑眯了眼。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开的样子像云湛? 叶韶鸾愣了下,在后视镜中看了眼自己。 你是第一个。 不过,那男人笑的是真的好看。 那是对蓝修迩笑的时候吧? 景夙轻轻地想起云湛的笑,才发现,真的像叶韶鸾说的,只有在聊到蓝修迩的时候,云湛才会笑得真实。 世界真的是这样子啊,爱着的,便一切都是对的,不爱的,真的是死了也没有多大所谓的。 零弦比较黏着叶幸司,叶幸司也难得有耐性,载着少年去写生,去图书馆,任由少年在他办公室的墙上涂鸦,人们都议论纷纷说叶家兄弟乱仑,叶幸司也不理会,直到在家休养的老爷子听到了风声叶幸司才给了一些反应。 那是叶幸司第一次忤逆叶老爷的命令,他说,叶韶鸾从小就有自己的主见所以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你希望我来继承你的衣钵所以我放弃梦想从商,但是,只有这件事,我不能接受,他是从小就有病的,放他一个人在寄宿学校我不放心,别人说什么都好,不管他是不是我的亲生弟弟,但是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老爷子竟然妥协,这让叶韶鸾惊讶,父亲从来不是个会妥协的人。 零弦丝毫不知道这场争执,只是尽量避开老爷子生活着,本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于是叶韶鸾试着问零弦为什么要避开爸爸。 少年很久没说话,他以为他睡着了。 他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 叶韶鸾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零弦的回答。 大学的时候零弦考了云湛的大学,所以叶幸司才答应让他住校。叶韶鸾的学校和他们是相反的方向,所以对于这场爱恨情仇的故事其实他也空白了一部分,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总之等他再次和他们玩儿到一起的时候,覃域这号人物已经经常出现在云湛和零弦身边了。 说实话,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覃域到底是喜欢零弦还是喜欢云湛,印象中,覃域总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云湛写生,云湛画多久他就呆多久。 覃域并不是云湛喜欢的类型,只是这男人总是在难受的时候静静地呆在他的旁边,某一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竟然会心疼,然后这心疼持续了几年,云湛觉得那就是喜欢,没错,那就是喜欢。执着了几年的喜欢。后来云湛直接对覃域说喜欢他,覃域没有表态,一切如旧,只是悄悄地给了零弦一辈子的承诺。本来云湛是不知道的,可云湛是叶零弦和母亲唯一的牵连,也是这世界唯一一个还会挂念母亲的人。他对云湛说他不喜欢覃域,云湛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他慢慢地用心体会,他迟早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零弦觉得云湛说的有道理。所以他没有刻意的给覃域回应,也没有回避覃域的照顾,那段时间对于云湛来说是很难熬的一段日子。 第三个年头的时候云湛觉得有些烦躁,那男人把他当成了发泄苦恼的对象,不喜欢他,却经常来招惹他,甚至毫无忌惮地对周围的人说,瞧,他喜欢我,所以就算我不喜欢他他也会帮我。云湛记得那是第一次自己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却又在覃域的道歉下原谅他只是因为喝多了。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直到遇到蓝修迩。 叶韶鸾靠在驾驶座上突然笑开,回头看景夙。 你大概不会相信,我和蓝修迩是通过打架认识的,我并不关心生意上的事情,所以不知道他就是蓝氏的新晋董事长,那个时候才刚刚20多吧,忘记了,蓝总觉得儿子是可造之材,就把担子扔给他带着夫人去旅游了。总之他是大我一年的学长,和我相反,蓝修迩天生就是经商的料,有时候情场和商场在本质上没什么太大区别,我从知道蓝修迩开始对哥认真的时候就知道覃域争不过他。可我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能放他走那么久。 我知道,爸妈去环游世界,那是我刚去巴黎的第二年年首。 那个时候云湛哥刚刚签了蓝氏,我去他的房子帮他拿资料,结果开门看到蓝修迩在里面不晓得在找什么,我以为是小偷就要抓他,然后打了一架。他以为我是小偷,也没放过我。直到保安看到门大开着我们俩打成了一团然后报了警,警察到了才把我们两个拉开。然后云湛哥第一次骂了人呢,他气急败坏地冲进警察局冲我们两个吼,真他妈的是两个白痴!都把钥匙给我交出来,以后你们俩谁都别想踏进我家一步! 真是皮痛肉痛的美好回忆。景夙笑,她觉得那是一个温馨的画面。 真的痛,蓝修迩丫的是用了十成力,我整个半边脸都肿了,不过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被骂完我还蛮难受的,因为云湛哥家的磁卡被没收了,而且我看得出来哥真的是生气了,所以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云湛哥的家也没缓过来……但是一坐下回头就看到蓝修迩笑的一脸不要脸地跑进厨房给他自己倒了杯红酒自顾自的就开始喝,就像是在他自己家一样,除了有一点点惊讶之外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凭什么他这个刚认识云湛哥没多久的人就蹬鼻子上脸的,一点儿新人的姿态都没有,搞得我好像是个外人似的不舒服,所以我就忍不住开始吐槽他,然后我们两个又打了一架……云湛哥试着拉了一下没拉开就站在一边看着,后来干脆拿出了速写本开始画他的画,似乎是不想管我们俩的死活了,叫我们打个痛快。我那时候气到发抖,现在想想无聊的要死。一边打一边骂,蓝修迩你他妈的笑的那么不要脸是要怎样,这里是你家么?!蓝修迩就说是因为我终于不能进云湛哥的家了,我就骂他你丫是他什么人,管我来不来…… 叶韶鸾停下来闭了眼睛咧开一个大大的笑,然后又睁开眼睛,景夙等得不耐烦。 然后呢?他说什么? 叶韶鸾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模仿着这个时候的蓝修迩,逗笑了景夙。 然后他瞪着气得通红的眼睛,头发都竖起来了,好像是无话可说了的样子憋了半天都没说话,我几乎都以为自己赢了,他突然对我吼,老子就是爱他,所以能自由进出他家的只能是我!以前就不说了,现在,未来,都只能是我!你有多远滚多远!……我当时是真的没有多惊讶,奇怪,在警察局云湛哥第一次骂人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了蓝修迩在云湛哥心里的与众不同,因为他虽然骂的是我们两个人,但是完全没看我,一直盯着蓝修迩的眼睛。再然后,云湛哥的铅笔掉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蓝修迩笑的那么不要脸的原因,他知道云湛哥已经对他与众不同……蓝修迩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爱情里没有当局者迷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的是谁,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爱,更清楚地知道云湛哥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他,一直到今天,不是他爱的不够,相反,他对哥的感情已经接近变态的级别,有时候还会觉得可怕,但是,那是真的爱情,轰轰烈烈,却也实实在在。当初那件事,我在进手术室之前他第一次求我,救救云湛,他说云湛的求生意识很强,只要他活着云湛就有绝对的求生意识,当时我已经顾不得别的了,并没有听进去,但是,手术中的云湛哥,好几次明明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却一次又一次的恢复脉搏,然后,终于结束手术转到加护病房时,那个医院的外科主任叫我把一份文件交给蓝修迩,松了口气的样子,说是已经作废了,我打开看的时候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手术中我都没有腿软,但是……蓝修迩签的是安乐死亡同意书。后来我问他这件事,他只是说了句云湛哥不希望他痛苦的死。所以,蓝修迩绝对是个疯子。但是我感谢老天爷让哥认识了他。 景夙僵直了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谢谢你救了他。 叶韶鸾又笑开,把车里的空调调高了两度,然后转头看着景夙。我救了两条命不是么。 然后呢?景夙把鞋子脱掉把腿平放在后座上看着叶韶鸾的侧脸。 叶韶鸾笑着启动车子,摇了摇头。 然后,然后等以后有机会再讲给你听,现在你该回家了,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景夙张了张嘴又合上,没再开口。 蓝修迩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景夙正坐在化妆镜前边擦着头发边想着早上听到的故事,看起来没有很开心,但是也没有很悲伤,所以蓝修迩琢磨不到事情发展到了哪一步,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开口。 昨晚的情况他大概料得到一点,他……景夙的样子看起来很疲惫,蓝修迩很抱歉,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夙夙会不会怪他,或者是他要怎么处理妹妹的幸福。 蓝修迩苦笑,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云湛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景夙从小就少言寡语,他们之间的沟通很少,他一直不让她参加叶家的宴会,可是老天捉弄,偏偏让景夙撞上了叶幸司的车。 这世界,太诡异,蓝修迩坐在床边什么也没说,景夙也什么都不想说。 真讽刺,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看着自己满身的吻痕,竟然表情还能这么平静,不管怎么样,她爱了他七年,也许更早,景夙突然觉得委屈,这个时候,蓝修迩不是应该抱住她说对不起么,不管对不起什么,不管是什么立场,可是没有,那男人如往常般沉稳,思量着怎么开口。 当真是不在乎么?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也不应该是这么平静的,景夙站起来,面对着蓝修迩,想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到底还是…… 只有这四个字,蓝修迩突然说话,景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甘心,但是能怎么办,她从小就不会吵闹。 蓝修迩说,他去金家接她的时候就看出了什么,叶幸司的恨里带了挣扎,他说不想让她参与到他们之间的恨或者是纠葛中,所以很努力地保护她让她远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你是一直把我放在你的心外面,你不爱我,你只是把我当家人,只是家人,你会保护家人,但是不会爱上,你会对家人让步但是不会交心,你会一辈子牵挂但是不会失控,是不是?你把我放在妹妹的角色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累或者是有一丝丝疲惫的表情,你整理好一切面对我面对爸妈,只因为我们是你的家人,所以,你要照顾我们,保护我们,不能软弱是么?可是,当我看到你怀里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你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感受,你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缠绵,甚至你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他的腰,现在,我昨晚和一个男人上了床,而那个男人恨你,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为什么?对于你来说,爱你那么多年的我,或者你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究竟算是什么? 第一次的,景夙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蓝修迩承认自己有些惊讶,可是没有办法,上前轻轻地拍了拍景夙的肩,只是说了句‘喜欢他就不要考虑我’就出去了。他想应该给景夙一些时间让她平静。 景夙没有力气,坐在床上,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只是想发泄一下,叶幸司没有打电话,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伸手抹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眼泪,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自己依然还是没有表情。 云湛说景夙说的对。 喜欢上了恨着自己哥哥的人,而自己的兄长还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是谁都会疯的。 可是,蓝修迩是因为了解景夙的性子才会这样,景夙的理性让他佩服,可是有时候也会心疼她的理性,作为一个哥哥,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过于理性的妹妹,大概今天景夙需要一个拥抱,可是这么多年来的习惯,竟让他伸不出手。 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景夙竟然害怕接起,一个晚上的时间大概自己也想通了好多,初夜迟早是会没有的,叶幸司的恨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消失,既然这样,她不打算纠缠,可是叶幸司的名字一直在闪,景夙犹豫了。 到最后还是去见了他,有些事情说明白也好,景夙举步踏进那个餐厅,整理了表情。 有些热,景夙穿上了高领的外衣,她不想那些痕迹被当事人看到,那样会很难堪。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那么难堪,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一直都是。 叶幸司已经到了,服务生体贴地关上包厢的门,隔绝了喧闹,却让景夙更加的不自在。 他们两个一直都是沉默大于交谈,没什么不好,不会有口角,不会有矛盾,可是到了现在,应该开口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什么。 吃饭,景夙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坐在这里一口一口地吃饭,对面的男人眼睛里依然还是刚认识的时候那样的强势,但是为什么不开口问问她还好么还是什么。景夙早就知道叶幸司的心和蓝修迩的一样,冷冰冰,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是,那晚,他要了她,虽然她不在乎那一夜,初夜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叶幸司该在乎的。 事情的发生总是在那一瞬间,景夙觉得自己真的是够难堪的了,她不明白叶幸司为什么那么那么恨蓝修迩,为什么一定要用那么刻薄的语气说话,她和仇恨之间真的只能选择一样么?景夙明白叶幸司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没有明了之前就妄下断语,可是为什么一碰到蓝修迩这三个字他就变得不像他,总之,叶幸司的那一句回答让她真的愤怒,也是真的让她难堪到了极点。 为什么不要再提,因为你还爱着蓝修迩?所以跟别的男人上床觉得对不起他?那么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呢?你明知道你可以推得开的。 景夙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和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的人真的有好多道理都讲不通,只是安静地站起来想要离开,这样的谈话真的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她觉得叶幸司应该冷静一下。 要打开门的手腕被握住,景夙被强迫着回身,身体上的不适还没有完全消除,强忍着腰疼转身看着叶幸司,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再呆在这里叶幸司会让她更难堪,她不想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不适,叶幸司终于问了她好不好,景夙轻轻弯起嘴角笑,什么也没说,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的叶幸司,慢慢地松开握住景夙手腕儿的手,有些无措。 景夙静静地等着叶幸司的下文,她不想再开口,什么都不想再说,她现在只想离这两个男人都远远的,不要来烦她,也不要干涉她的烦,让他们都滚出自己的思想,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占据,突然想起云湛,那男人的语气和声音都让人平静,她想,如果昨天进卧室安慰她的是云湛,也许她的心情就不会这么糟糕,也许会更糟,景夙皱了眉。 大概是景夙皱眉的动作刺到了叶幸司,也许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性爱,却是第一次和心仪的女子,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复杂的关系,他试着让自己有一个抉择,但是他发现,这些都没有用,忘记自己恨了蓝修迩这么多年和放弃景夙一样的难。 韶鸾说,你必须得放弃一方,偏执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是想不通蓝修迩并没有错。他想了,但是他做不到,他想要放弃景夙,放弃那个让自己第一次心动的女子,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可是那晚的事情,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进退不能的地步。他觉得自己已经处在一个极端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走向任何一个极端。 景夙有一些不耐,留下她的话就应该给她一个答案的,明明是彼此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让气氛沉默,为什么留下她却什么也不说,景夙想着,他们之间这样的气场,大概永远都不会幸福吧,这样,不要再有什么瓜葛反而更好。 叶幸司,到此为止吧,你恨你的,我活我的,那一夜,就当成是一个梦,我们都忘了吧。 导火索?还是叶幸司真的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留住景夙,景夙觉得自己被扯进一个熟悉的怀里,然后叶幸司不算温柔地封了她的唇。 愤怒就那么轻而易举的释放,景夙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叶幸司第一次看到景夙用这么冷的眼神看着自己,景夙的手还扬着,手微微地发抖,叶幸司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上前想要解释什么,可是景夙的眼神让他难受,那是一种受了伤的神情。景夙那一巴掌并不重,可是一瞬间打醒了叶幸司,他伤的不是别的,他伤了景夙最高洁的自尊心,那是他喜欢上她的理由,景夙的自尊心是景夙一切坚强的依靠,这是自己早就明白的,可是,自己却亲手伤了她。 制止住叶幸司上前,景夙慢慢地稳住自己的心情,她想,他们之间大概不会有达成共识的一天,那么,就算是难受,她也会头也不回,景夙就是这样的人,理智是生命的主导,尽管她也会难过也会伤心。 叶幸司,我不会让我和你,我们两个之间存在合则聚不合则散这句话,知道了将来一定会不合的话,那么,我们之间就不会聚,不用送我出去,你也不必感觉到抱歉,初夜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叶幸司第三次看到景夙远离自己的背影,一次是跟蓝修迩,一次是在电影院,这一次,却像是要永远走出自己的生命,可是他没有勇气去追她,真可笑,自己不是号称在商界游刃有余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丢了果断。 景夙轻轻地坐在爸妈的墓前,她想知道如果是亲生父母的话会怎么样安慰自己的女儿,现在的妈妈一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说夙夙不用把自己嫁出去就留在妈妈身边一辈子,可是,她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会如何安慰她,可惜,他们只能对着她微笑,开不了口。看着这样的他们,景夙只会更难过。 这个地方还是那么冷,景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来穿得再多也会发抖,缩起双脚抱着膝,她还不想离开。 外衣轻柔地披在景夙的肩膀上,带着暖。 景夙抬头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着自己又在这里遇到他。景夙笑开,抬着头。 你来看他么? 云湛没有说话,微微的靠近景夙一点儿。 景夙觉得云湛的手有些凉,擦在自己的脸上润润的,她想,这男人总是有办法让她安下心来。 云湛看着景夙身上微微淡了一些的痕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怪得了谁,谁都怪不了,老天的安排太奇怪,既然让他们之间多了那么多纠葛和曾经,就不应该再牵扯别人进来,景夙是最无辜的,可老天爷偏偏一个也不放过。 女孩子大概也不想要那么坚强,只是习惯了坚强。 我和蓝修迩第一次去喝酒的时候,他说不想笑就不要笑。 景夙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云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提起过去,如果是别人的话,景夙一定会更难过,可是云湛说出来的话,只会让景夙更加期待他的下文。 所以,想哭就要哭出来。 景夙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云湛的一句话而已,她就真的哭出来,紧紧地握住云湛的外套,景夙无声地哭,也哭得让人心酸。 隐约间听见大概是云湛在叹气,景夙觉得自己被放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那是不同于任何人的感觉,不是叶幸司的让她感觉心跳加速,也不是蓝修迩的让她那么期盼,云湛的怀,是真正的让她有安全感,那也是景夙第一次体会到哥哥的怀抱原来这么暖。 云湛把睡着的景夙放在床上,回头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蓝修迩然后回身帮景夙盖好被子,随手整理了一下景夙额前的发,拉着蓝修迩走出了景夙的卧室。 景夙太累了,哭了那么久,上车后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云湛送她回去的时候蓝修迩也刚好到家。 蓝修迩知道景夙没事儿了,也不用担心她想不开什么的,既然碰到云湛,他相信他会很好地解决,云湛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大概就觉得夙夙不会那么伤心了。 云湛坐在副驾驶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该把她扯进来的,景夙的心很单纯。 云湛突然开口,蓝修迩不知道该怎么答,可是叶幸司恨他他没有办法。想了想,还是看向后视镜里对上云湛的眼睛。 恨了这么多年,是我的话,大概也不会这么轻易的说忘掉就忘掉,而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除了你以外的人…… 云湛闭上眼睛轻轻靠在副驾驶,伸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许久才开口。 所以,你和叶幸司,都该死地混蛋。 11.同居 叶幸司求了婚,景夙答应了,大约又是鬼使神差,总之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并排站在了神父面前。 叶幸司说他愿意,景夙想了想才打算开口。 我不同意。 有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景夙的话,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然后过来牵了景夙的手离开。 叶韶鸾对叶幸司说,你没有资格做景夙的丈夫,在你理清楚仇恨和家庭之前。 景夙没有挣扎跟着叶韶鸾离开,她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刻,答应叶幸司的求婚之后。 叶韶鸾说,美国的环境很清静,景夙可以在这里好好的想想他们之间的事情,景夙看着叶韶鸾突然觉得也许这些时间,她可以听完那个关于蓝修迩和云湛之间的故事。 叶韶鸾,给我讲故事吧,把那个故事讲完。 叶韶鸾说,救了云湛的不是他自己的坚强,而是因为他的爱人有一颗强大的心能撑着他的一切哀伤。伤了就可以逃走,无所谓时间,待伤好了再回来,他还是等着。 那时候朋友们都说蓝修迩撑不了两年,他只是笑笑,实际上云湛走的第三天他就开始交女朋友,一个接一个,长的一个月,短的不到一个星期,但是也从没看见他对哪个动过真情,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换着女朋友,几乎都要赶上换衣服的频率。 直到前段儿时间突然发疯一样的买房子买家具装修,就像赶着结婚似的,之后大家才知道云湛终于决定回来,蓝修迩虽然脸上看不出,但是心大概早就往机场跑了几十个来回了。 叶韶鸾回国开研讨会顺便帮蓝修迩搞定云湛的各类画具,然后搬到新房子时才发现,那个房子的布置竟和之前云湛走时候的那个房子一模一样…… 其实他们都不理解为什么蓝修迩要卖掉他们曾经的那个房子,只是在所有人都知道的时候云湛已经离开,房子,一切,全部被蓝修迩处理了个干净,后来慢慢的叶韶鸾才明白一点,可能是蓝修迩希望云湛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家或者是心都是一个崭新的。那个时候,云湛也是希望自己有一个崭新的生活,才搬到了蓝修迩的公寓。 那么几次乱七八糟的摊牌后,云湛的生活几乎是恢复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平静,写写生,帮系里老头子搞个项目,闲来无事就画几幅设计稿,有时候也去蓝氏露个面,如果没有一直反反复复的覃域,他想自己应该会活得更好。所以他的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就是躲着随时会冒出来的覃域,奇怪,明明是他自己说的不爱,为什么还要纠缠着他。 云湛是想彻底地让覃域这两个字在自己生活中消失,然后把房子卖掉,暂时搬到了学校的宿舍,然后去人事部改资料,他想,他从遇到了蓝修迩开始生活就是完全透明的,连搬个家都瞒不了。人事部,希望蓝修迩不要那么闲,没事儿干还要关心哪个员工搬家了,改了地址。但是他知道,就凭他和蓝修迩之间已经传遍蓝氏上下的关系,肯定会有人告诉他的,所以蓝修迩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并没有很惊讶。 然后云湛就当着人事部那么多人的面调侃蓝修迩,蓝总,你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意思是要包养我吗? 他的恶作剧失败了,蓝修迩并没有惊慌,只是错愕之后很自然的把人带入怀中挑了眉,有何不可?你愿意的话,我很乐意把你藏起来自己看。 像个急色鬼的样子。 云湛翻了翻白眼,第一次知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然后蓝修迩一脸奸笑地对人事部经理说,云湛的地址改为我家好了,包养就要有包养的样子。 再然后人事部经理真的把他的地址改成了蓝修迩的地址。 云湛狠狠的想为什么蓝氏还没倒闭,董事长这么玩儿,底下人也跟着玩儿,竟还能运作。 那些个隐忍着感情的日子仿佛就那么样的拨得云开,可能是自己的那些事情都被这男人知道,也许是蓝修迩第一次开始就一直在他尴尬的时候出现,总之,这男人让他放松,和他在一起呆着丝毫没有压力。他知道和覃域的几次碰面没有在心里留下太多的难过也是因为都恰好有这男人在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云湛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有一个新的心态去面对生活。 蓝修迩,学校的宿舍我不能住太久,所以,帮我找个房子吧,最好公司报销一半儿房租。 蓝修迩笑,金屋藏娇的话房租全免哦。 他知道这男人是在开玩笑,云湛歪了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新房子离你的公寓近些吧。 蓝修迩问他为什么,他只是笑笑,因为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大概离他近一些自己就能一直避开覃域,也可能是因为挡箭牌离得越近越好,随时都能拿来用。 蓝修迩看着他许久,才打了电话,叫助理帮他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然后叫他不要惊讶,因为除了学校他几乎都在公司,所以在学校时他们本身就离的很近,回了家也离得不远,而且他的公寓也在公司附近,只是常回家住而已。 然后蓝修迩顿了下又打电话给助理说不用找了,挂了电话回头看着云湛的眼睛。 搬去我的公寓吧,房租减半,偶尔收留我就可以,如果不乐意的话,房租全免,反正我也不会经常去住。 Ok,我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 人生两件大事,用的都是同一句话,第一次是工作,第二次是生活。后来云湛才发现,自己太早的把一切都交给了蓝修迩。 这就是命。 搬家的时候云湛打量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然后把衣服和鞋子打包全部寄到了救济中心,然后又打电话给中介说自己的房子里电器之类的乱七八糟全部留给下一个住户。 蓝修迩到的时候,云湛只打包好了全部的画具。 蓝修迩什么都没说只是帮他把画具全部搬上车,然后在车上等他,云湛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 蓝修迩问他要不要去百货公司。 云湛笑,怎么,你要将包养进行到底么,那干嘛不去自己家的商场。 你要去的话我当然乐意。 车子掉头,蓝修迩发现自己心情很好。这应该算是同居生活的开始,他很期待。 刷着蓝修迩的卡,云湛丝毫也没有心软,把平时需要的,以及需要换的买了个全,蓝修迩只是笑,笑得柜台服务员发毛,董事长很少能对一个人这么好,总是面无表情似的例行检查,像今天这么笑,大概这辈子都看不到第二次了。 看着信用卡上刷去的数字,云湛满意地把卡还给蓝修迩,说肚子饿了。蓝修迩说他预定了餐厅,云湛摇摇手指,拉着蓝修迩上了超市,那是蓝修迩第一次去超市。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湛熟练地挑选着新鲜的食材。 自然地上前搂了他的肩。云湛被吓了一跳,侧脸看蓝修迩,发现那人根本没有任何要放开他的意思,就随他去了。蓝修迩挑眉,无视掉周围投来的异样视线,只是乖乖地跟在云湛身边,买东西,结账,拎重物。 云湛系好安全带,拍了拍手,看着导航仪上面的距离,他眯上眼睛准备睡一下,离蓝修迩的公寓还有些距离。蓝修迩的声音就那么沉沉稳稳地响起。 不久前说了爱上你,现在确定了,不过你不用有压力,我也不需要你回答我,只是呆在我这里就行了,不管会不会爱上我,我都希望你能试试,也许你会发现其实我很适合你也说不定。还有,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碰触。 云湛笑了,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他觉得蓝修迩真的是利索,三句两句就把要说的完全表达了出来,他自后视镜移开视线然后转头看着蓝修迩的侧脸。 蓝修迩,我会让自己试着爱上你。 云湛切菜的时候蓝修迩站在橱柜旁边看着,轻声问,今晚我留下来好么? 云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今后的每一天你都会这么问吧,我说不好你就会乖乖回家睡? 那你会说不好吗? 真是个奸商,一点儿亏都不吃。 蓝修迩记得云湛是这么说的,嘴角带着笑,他知道自己正慢慢地走进云湛的心里,他不急,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耗着,日久生情这个词他是一定要解释给云湛看的。 后来蓝修迩问云湛爱上他是不是因为日久生情,云湛说不是日久生情,是日子久了习惯了依靠。并不是非你不可的爱情,只不过是非你不可的依靠。某种意义上讲,二者没有区别。只不过云湛很确定自己对蓝修迩的感情不仅仅是日久生情,那是彼此契合到仿佛只是为彼此而生的一种感情,没有别的,就只是不离不弃不渝。 我相信你爱我,你相信我爱你,便是承诺,说空不空,说实也不实。 云湛不是第一次收到男人的表白,可蓝修迩的让他结结实实的记在了心里,没有什么浪漫,也没有什么烛光晚餐,就只是告诉他爱上了,请他试着爱上。 云湛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只是自私地让自己躲在这男人为他设的一个结界里活得自在。 当然,如果没有覃域,云湛想自己的幸福指数会更高,他几乎无处可躲了已经,很小心地避开所有能碰到覃域的地方,可老天似乎并不想让他如愿。覃域习惯性的死死握住云湛的右手,不说什么,也不放开,表情像是有杀父之仇一样。 云湛说过无数次的话不由得又说了一次,既然不爱,他不知道覃域为什么不能让他干脆地离开,既然不能给他一丁点儿的关注,为什么还不放开手让他一个人舔舔伤口也行。 一直这么纠缠下去,他丝毫也感觉不到自己有一丁点儿回心转意的意思。 云湛看着自己被覃域紧紧握住的手腕儿,没有挣扎,淡淡地看着覃域,竟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就连放开我三个字都不想说。 他不知道那男人在恼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个表情。他想开口说覃域放开我,却被熟悉的声音抢了先。拥上来的男人身上的味道他很熟悉。 云湛,我找遍了学校,原来你在这里,真是的,说了等我一起回家的。 云湛笑,还没回答就被蓝修迩的轻吻晃了神,然后他觉得他听到了自己手腕儿断掉的声音,可是他摆脱不了自己唇上的触感,痛觉传到大脑,他听见自己的闷哼。 这姿势很奇怪,他被一个男人生生捏碎手腕儿,却被另一个男人拥吻。 Lance,先放开我。 男人满足地轻哼,抬眼看着覃域的眼睛,什么都没说,云湛的额头开始冒汗,整条手臂已经完全没有知觉,可是疼痛还是停留在大脑,一下一下的刺着他的神经,蓝修迩静静地看着覃域,右手紧紧拥着云湛的腰,微笑挂在嘴边,没有温度。 云湛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状况,像是自己在一瞬间变得抢手,在整个生命里,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有这么重要过,身后的男人生气了他知道,而直接捏碎他骨头的男人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这只手对他有多重要,他才不关心,不是么?不爱他的人此刻却摆出这样的表情,太可笑。 云湛突然轻轻笑出来,嘴角带着对疼痛的反应,稍微放松自己靠在蓝修迩的怀里,任由身后的男人抬手把他额角的汗抹掉。闭上眼睛咬着牙,云湛低声让蓝修迩送他去医院。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腕儿被放开,云湛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对面站着的男人,上前两步,好像一下子对他说的话,有好多。却不是那人想听的。 覃域,我的手如果废了,你是不是能放过我?对于你来说,我是个过去式,或者说,我连过去时都不算,何必这么纠缠。就算是我最后给你的礼物,这只手,你应该知道它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一只手换取我的自由,行吗?谢谢你。 事情的发生往往都让人出乎意料,蓝修迩看着云湛抖得不像话的右手轻笑,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个想法,他知道云湛没有生气,他的手发抖纯粹是因为覃域的手劲儿让他骨折,无名的火窜上心头,蓝修迩端起手中加了冰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护着云湛突然把酒杯砸在覃域的胸口。 覃域都没有反应过来,酒杯已经砸过来开了花,覃域反射性的护住眼睛,可脸上还是被划了几道不大不小的口子。 姓覃的,我不管以前你和云湛有什么纠葛,从现在开始你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我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理让你伤了他一次又一次,你不心疼我心疼,所以,既然爱不爱的你不懂就先去学学怎么爱,下一次,就不是酒杯了。 捧起云湛的右手腕儿,轻轻地试着摩挲,嘴里轻轻念着忍一下,试图想要把云湛脱臼的手腕儿给复位,可云湛不自然的低吼让他意识到严重了。 覃域看着蓝修迩的表情像是马上要上前把他撕了,却被蓝修迩小心翼翼捧起云湛手臂的动作惊了一下,动作慢慢的向后挪了一小步,才看到云湛被捧在蓝修迩手心的右手小臂已经明显的肿了一大圈儿。脸上闪过一丝自责,至少蓝修迩认为那是自责。 放过我,我承认你很厉害,我也承认我爱过你,我也知道你不爱我,所以,放过我,就算是床伴,就算是一夜激情的人多少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和你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以请你放过我。至少我有自由选择我的去留,我不想再爱你,所以,不要再试图把我的命握在你的手中。还是我死了你才会死心?覃域,这样真的没意思。 蓝修迩有点儿惊讶,他想,一个人,对待一个一直爱着自己的人,即使他不爱他,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更何况,他该知道这手对云湛来说有多重要,他看过云湛写生的样子,他要画的东西,只要看过了,就不用再看那个东西一眼,那次,蓝修迩记得,自己忘了云湛画的是什么,印在了他脑子里的只有云湛拿着笔的手。只要几笔,就能传神。 蓝修迩拿起被绑住的手腕儿,整个手已经肿到看不清本来的指节,蓝修迩轻轻地捏上去,云湛中指第一骨节上的茧子刺了他的心。再没有当初挥笔成景时的白皙和柔软。 粉碎性骨折,不妨碍正常生活,但是对于再度执笔,无救。碎了的骨头伤到了神经。 那是蓝修迩第一次看见云湛清醒时的眼泪,两滴,落下后,再也没有,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心在痛,为了这个和自己不停地相遇,但是爱着别人的男子。 叶韶鸾听见蓝修迩在电话里咆哮但是无能为力,即使他是天才,伤了神经他也没办法恢复原样。他只能让那手快些痊愈,却不能让神经重新生长成原本的那样。他只能忍着心疼说对不起,然后一声巨响以后电话断了。他知道蓝修迩摔了电话。发泄着他们的无能为力的心疼。 那一晚,从医院回家后,蓝修迩笨拙地拿着菜刀把白菜和鸡肉切得乱七八糟,把自己的手也切得乱七八糟,然后用乱七八糟的表情对云湛说,云湛,笑一个,就算是不想笑也对我笑一个。 云湛看着那碗不知道重新做了多少回的成品用左手拿起勺子吃了个干净,抬起头对蓝修迩笑,笑出了眼泪。蓝修迩上前把他抱在怀里。他感觉到云湛笨拙地用包成了木乃伊一样的手臂环上他的腰。 蓝修迩说,云湛,你的奇迹就是我,不管是谁,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这里。上帝关了你的门,我就一定让这世界给你开一扇窗。 云湛抬起头,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 我爱你。丝毫没有犹豫。 景夙想,叶韶鸾大概已经沉浸在以前的事情里,表情里有心疼,也有恨,也有不甘心。 你恨覃域。 景夙打断叶韶鸾的声音,甩掉拖鞋轻轻地窝在单人沙发上。 叶韶鸾从窗前回头看着景夙,浅浅地笑,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景夙的心思很细,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景夙能穿透人灵魂的眼睛就那么被他记住,所以,那晚的宴会,他一眼就认出她,虽然她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恨,当初几乎想要结果了他的恨,可是,有一瞬间我看到覃域被岁月留下后悔的脸,突然觉得,这男人真的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伤害过的人后悔一辈子的时间,直到死亡都不能让他解脱,只能带着后悔闭上眼睛……这已经是惩罚了吧,蓝修迩,云湛,都不用为了别人的错误让自己恨一辈子,慢慢地退色的这些伤痛,是能过去的,所以蓝修迩才能等得到云湛哥。所以,我恨过覃域,为了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为了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爱情,很奇妙是不是。 叶韶鸾看着景夙微微苍白的脸颊,伸手把茶几上的水递给她,看着她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不由得想,是不是他早些回来,这个女子也就不会有这些的愁绪,是不是,他早一些回来,现在他们就不是这样有距离地坐着,而是她偎在自己怀里,安静地小憩,或者是柔柔低语。 可是…… 景夙轻轻开口,打断叶韶鸾的沉思,眼里带着一丝疑惑,更多的,却是淡然。 可是,你爱的,是谁,蓝修迩?云湛?或者……是你自己的亲生弟弟? 叶韶鸾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夙,然后低低的笑出来,笑得眼睛弯弯的。景夙不解,眼睛看着叶韶鸾的笑容,突然觉得心情放松了一些,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会让人放松呢。 叶韶鸾轻轻地转过头看着景夙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景夙,你看得出云湛的心思,看得出蓝修迩的心思,也看得出叶幸司的心思,现在,试试看猜猜我的心思吧? 景夙不明白,看着韶鸾轻轻地摇摇头,她不明白,自始至终他不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么,冷静客观的旁观者。 那么我告诉你…… 叶韶鸾直起身子,面朝着窗外,轻轻叹着气,似乎无奈,似乎认命,似乎不甘,似乎伤心。 我之所以把你从婚礼上带走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就那么把自己的一辈子放在一个不确定自己的心的人身上,一辈子不是一个月,婚姻不能将就。我之所以带你来纽约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我为什么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云湛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的人,但是他身边的人只能是蓝修迩;至于现在,我为什么让你猜我的心思,是因为…… 叶韶鸾再次看着景夙的眼睛,语气变得柔和。 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 12.左手 景夙,和我去看看那幅画吧。 那幅画,哪幅画?景夙不解,只能跟着叶韶鸾上了顶楼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间。 整个屋子什么都没有,只有靠着墙的一幅画用白色绸子盖着立在墙边。 叶韶鸾拍拍景夙的肩上前掀开盖着画的白绸。 景夙伸手抚着胸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可还是像被攥紧了喉咙一样喘不上气。本是满眼满眼的白一瞬间就像被血淹没了一样的难受,变成了满心满心的红。半个墙面大的画作比照片儿更触目惊心,景夙突然感同身受一样的感觉到血液从身体里慢慢流失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凉了,有人接住了往下坠的她,然后那幅画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叶韶鸾帮景夙盖好被子悄悄地关上门出去,他不知道景夙有哮喘,差点儿就犯下大错。 那幅画被蓝修迩高价买走,却没能毁掉,叶韶鸾觉得不该让这幅画消失所以带着它漂洋过海珍藏在美国,云湛知道,却没有多说过什么。过了将近十年的时间,那画竟然还是那么血红血红的鲜艳。 景夙又站在画前,顺着云湛的笔向慢慢地摸过去,画中的男人很多,可只有云湛的脸是看得见的,笑着。 景夙告诉叶韶鸾,在古老的欧洲有一种画法,画家们调不出纯正鲜红色颜料,所以会掺入自己的血液,掺的比例越多保存的就越久,加上特质的防腐剂和定型液,即使是过几百年都不会褪色,可是,从没有一个画家用太多的血液去画一幅画,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如果本身的血液超过了颜料一半的比例,那么那幅画就和那血液的主人有了某种联系,简单地说就是,画在人在,画毁人亡。虽没有证实过,但是也的确没有人用自己的血去作一整幅画。 叶韶鸾说不出话,这么大的一幅画,快要十年了没有一点点变化,甚至比刚开始时还要红,云湛掺了多少血他们不知道,可在那个时候,不再留恋这个世界的云湛绝对不会珍惜自己的血液或是什么。因为蓝修迩知道,所以才任由叶韶鸾把画带走,因为他知道,所以才说云湛的每一滴血都是他的。 那是一种因果,叶韶鸾一直相信,不管是蓝修迩还是云湛的结局,还是叶幸司和叶零弦,还是叶零弦和覃域,或者是覃域和云湛,这些事情这些纠葛,都是因果关系。可是,没有人能说,有结果有原因就是正确的。所以叶韶鸾无言以对。 大概在美国的日子算是景夙最放松的日子,叶韶鸾很忙,他们两个大概也一天之内也只有早上的时候会碰上一次面,对于他的表白,景夙没想过要怎么去回应,似乎叶韶鸾只是告诉她一件事儿而已,也并没有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景夙经常会到那个房间坐一会儿,呆呆地看着云湛的脸,想他一个人在美国时的生活,她想,那是一种超越了死亡的痛苦,挺过了就会一切都平静,挺不过,就毁了人生。 景夙开始背着画板穿梭在纽约的大街小巷,纽约很浪漫很漂亮,可景夙从不画,她画的只是那些有一点点残缺的东西,可她怎么都画不出那份残缺的美,扔开写生这么多年,她的手,有些生了。 景夙觉得,叶韶鸾眼里的云湛是弱不禁风的,可是,没有过人的意力,云湛又凭什么撑过生不如死的这么多年,那个梦靥纠缠云湛不是一天两天吧,也许多过了一年两年。 云湛的逆向纹理不是画法,而是左手作画,在右手无望再拿起画笔之后,他开始,不,是蓝修迩开始逼着他用左手拿起一切他不得不放下的。所以,云湛的画纹路和所有人都相反,也没有人能模仿。如果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就不会想模仿,虽然模仿Arlen.Y的人不在少数。 伤最开始恢复的时候,能拿一些东西了,家里的东西被摔坏不少,经常会听到清脆的破碎声,云湛被蓝修迩拉去超市的时候,说要买一些摔不坏的,可蓝修迩还是全部都买了瓷器,那种摔起来声音清清脆脆,响声也好听,他说云湛需要这个声音来提醒他用左手来完成右手失去的一切。 被蓝修迩逼着用左手吃饭,左手写字,什么都是左手,渐渐的试着用左手开始画简单的景物,云湛觉得,有一些用右手画不出来的角度,用左手竟然能简单的就完成,虽然画的不好看。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云湛的心情大概开始有一些的恢复。 那是那么久的第一次,蓝修迩又在自己的屏幕上看到云湛的号码一闪一闪,抬了下手示意会议暂停,蓝修迩转身接了电话。 云湛说,他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圆锥形。但是铅笔被他削完了。问蓝修迩有没有空,帮他买铅笔回来。 蓝修迩听得出云湛语气里的开心,满口答应,然后扔下那些个每天只会找茬的老头子奔着铅笔去了。 要一个完全外行人买绘图用铅笔橡皮简直就是让一头猪去打酱油,除了打不回酱油之外,还砸了瓶子。云湛看着距离自己打完电话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的蓝修迩,有些哭笑不得,倒在地毯上的铅笔橡皮大概够云湛用一辈子的了,他真的第一次见有人不会买就一样买一盒,每一种都买一盒,但是买的都不是能用来画画的,绘图橡皮也像批发一样的摆在自己面前十几盒,而蓝大董事长一脸无辜地看着云湛问他买的对不对。 云湛不由得笑开,扒拉扒拉地上一堆的铅笔,发现竟没有一根是画画用的,太硬,他也没有多少力气使劲儿。 微微摇摇头,看着蓝修迩垂头丧气地拿起车钥匙说,我再去买。 云湛看着蓝修迩转身就要出去的背影,忽然上前拉住蓝修迩,想都没想就吻上去,自己大概也懵了,为什么忽然吻了蓝修迩,他不知道。只是那人为了他拼命的样子,让他一颗心满满的都是酸涩。 蓝修迩,我跟你去公司,行吗?我不想自己呆着。 云湛上气不接下气,薄唇也微微的充血变成了玫红色,双手扶着蓝修迩的肩边喘气边说,双眼习惯性地直视蓝修迩的双眼,那是在第一次情事后的第一次亲吻。让蓝修迩忘了他还有一个会议要开,不,准确地说,是让他忘了他还有一家企业要管。满心的满眼的都是眼前的人。 后来蓝修迩开玩笑般的对云湛说,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情他那一刻明白了个透彻。云湛笑,蓝修迩你把我比作那个祸国殃民的? 蓝修迩边签文件边抬头看着只围了浴巾素描的人,弯了嘴角抛出一句,祸国殃民也是要有本钱的,像你这样的……不早朝啊……全世界最识货的就是我了。 每次这种时候,云湛都会难得地瞪蓝修迩一眼轻声骂一句,不要脸。 蓝修迩总是会看着云湛灵巧的左手感叹,感叹那个时候他的右手也像是左手一样的灵活,可惜,伤了毕竟是伤了,天阴下雨的时候还是会看到云湛轻轻地揉着手腕。有的时候蓝修迩会揽过云湛慢慢地揉,直到那人在他身边慢慢睡着,他也舍不得放手。 人总是在栽进去很深了才意识到自己陷进去了,总之,蓝修迩发现自己不想放弃的时候已经放不开,而在商界打滚打了那么久的性子让他开始对覃域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恶。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和覃域都没有见过面,蓝修迩不否认有些时候他会刻意避开和覃域的碰面,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废了覃域的双手,可他知道,那不是云湛希望的,他希望的,只是离覃域远一点儿,越远越好。 云湛真正开心的是他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那天,蓝修迩难得的有空所以陪着他去到处溜达溜达,走累了喝咖啡的时候云湛就习惯性的拿了本子写写画画,然后就突然伸手握了他的手,问他这个作品满不满意。 然后,蓝氏的秋季新款就那么上市,很简单的造型,手环在腕上缠了两圈然后一双手紧握的造型固定,云湛拿给蓝修迩的时候带着一丝笑的,那是蓝修迩第一次看到他想看到的那种笑容,虽然正常情况下那不能算作是一个笑。 蓝修迩给新的手环取了名字叫“左手”,没有别的含义,只是因为这是云湛第一个用左手完成的作品。 入柜后的第一条,被蓝修迩以一折卖出去,买它的是一个父亲,他想送自己的女儿一份结婚礼物,不是第一个想买的,可是却是最适合的一位。 老人用左手拿起手链,费力地用左手放在了锦盒里。右手一直不自然的垂在身侧,然后,蓝修迩亲自给他包起来,云湛看着蓝修迩的所有动作微笑,笑的很真。 对于蓝修迩的感情,云湛从没想过自己要回应一些或者是回应,蓝修迩也不会经常对云湛说我爱你或者经常把我喜欢你挂在嘴边,可云湛感觉到,自己是实实在在的被爱着的。两个人只是很自然地住在一起,或者是偶尔交谈,他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爱上蓝修迩,那个时候他只是依赖着男人的温存,却不知道早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心已经管不住了,好在,蓝修迩从来也不问他喜不喜欢他。 蓝修迩会腾开一个星期的时间陪云湛去一个偏僻的地方写生,而那个地方则是云湛以前右手的时候怎么画也画不好的。 他也会在回来之后,加班到凌晨四五点赶那一周内堆积的公事。 这些云湛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已经害怕了付出,他想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因为所有人大概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变成这样,他知道蓝修迩懂。 其实蓝修迩也从没想过要让云湛回应什么,他懂,云湛的所有心情,包括一个笑一个表情,他都懂,他大概只是想陪在他身边,让云湛再也不露出那种孤寂了全世界的神情。 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是有些让人厌恶,一夜之间楼下的记者,电视里的东西让云湛觉得烦躁也有意思有趣,他不知道蓝修迩会怎么样处理现在的状况。 蓝氏的公子,甚至还在上大学,竟然被爆出是同性恋的消息,并且有照片为证。 云湛不懂,他们两个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何来的照片儿,他不明白,是什么样子的照片儿让大家这么深信不疑,他想要买一份儿报纸来看的,可是楼下全部都是记者,自己又错过了新闻。 蓝修迩连着四天没出现了,好像也被烦得要命,自己的课程全部完结了,所以闲在家里只能是感叹总有那么些无聊的人拿着石头去打水,看看能出几个涟漪。 蓝氏的大家长在儿子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把身上的担子完全放手交给了儿子,蓝修迩是个商业天才,所以并不吃力,公司也在新一代的年轻人掌舵的情况下越来越好,虽有过几次危机之后也都翻了本儿。 可是,蓝氏公子是同!性恋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对于这些其实云湛只是笑笑并不感觉到压力,他们说的没错,他是喜欢男人,又怎么会害怕别人说,是事实就不怕被指出。 倒是蓝修迩,他的做法他的解释让云湛害怕,也让他不安,更多的大概是安心。 可那复杂的情绪里多少包含着一些安慰的吧,总之,这件事情,云湛并没有更多的费精力去烦心,潜意识里觉得蓝修迩会处理得很好,可是他不知道他会这么处理,这就等于公开的宣布自己出柜,这样的处理方式虽堵了那帮记者的嘴,也有可能让公司处于不利的状态,因为大多数公司的高层是老头子,而云湛想,那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也不是他能关心得了的事。 当事人是蓝氏的设计师,这件事又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甚至,一些同事也因为这件事被记者围追堵截,但是一个公司人太多,没有办法都认同这感情,所以有的人说是,有的人说非,预约的电话越来越多,蓝修迩觉得大概自己真的不说什么的话,对云湛来说,心里又是一道伤。 垂头丧气地回家,却被母亲大人劈头盖脸一顿骂,说解决不了这件事就不用回家。蓝修迩看着公寓楼下的一群记者想着自己已经有多天没有见到云湛,将近一个礼拜的不闻不问,云湛怎么样他心里也没有底,蓝修迩一向大方潇洒,一定会公之于众的事情就不会再遮遮掩掩。 最起码,他进门时看到云湛是高兴的。有着好久不见的挂念。 我坚持我的感情,这和对方的性别无关,我想如果你早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爱上你也说不定,我不是同(!)性(真是……)恋,也不爱任何女人,更不爱任何男人,我喜欢的只有一个人,而他,碰巧是个男人而已,如果他是个女人,我想我也一样会爱上他,就这样。 云湛记得,电视里的蓝修迩轻笑着把话题抛到了九霄云外,然后看着那个涨红了脸的年轻记者关掉电视。 景夙不知道有这样的新闻,实际上,她从法国回来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被大家淡忘了。 所以,云湛是爸爸妈妈早就知道的,只有她不知道,可是,她没有听妈妈提起过,景夙不是会乱想的女孩子,这么多年爸妈对自己的好她紧紧的记着,不和她说大概只是不想云湛的那件事再一次被摊在阳关下,他需要的是真诚的注视,而不是同情的眼神。 蓝修迩大约是被挤进来的,西装有些皱,领带也有些走样儿,云湛只穿了浴袍坐在落地窗前。 回头对他笑,取笑他的样子。 蓝总,您这是刚从地铁挤回来?楼下这几天都挺热闹呢。 蓝修迩知道这件事对云湛来说兴许只是一件新鲜的事儿而已,可是他不想让云湛曝光在镜头之下,他不是什么明星,也不是什么政客,突然间吸引了媒体的方向,应该是人为吧,他想和云湛解释些什么,可是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开了口怎么说。 他只记得云湛用明了的眼神看着他,轻轻说。 不用解释,最该死的,是覃域。 13.开始爱了 云湛一点儿都不害怕自己被爆出同。性。恋的传闻,或者说是曝光。他知道自己不是这新闻的主角,但是似乎自己又是个主角,这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说不明白。他知道这是覃域搞的鬼,攻击了蓝修迩,也羞辱了他。 可覃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不是羞辱,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这会不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不方便,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时云湛还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很在乎蓝修迩的回答,心里是不安的,他怕蓝修迩说,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同事,那是他没办法承受的。 奇怪,自己告诉自己没办法爱上,却接受不了蓝修迩的撇清,那个时候,他有一点点的理解了覃域的想法,不过依然无法原谅。蓝修迩带了报纸给他,然后笑眯眯的开始把冰箱里的菠菜切碎,那个时候在云湛的指导下,蓝修迩的饭竟然做的像模像样。 云湛,你还没有爱上我吗?看看我现在,已经是个合格的好男人,下班就回家绝对不乱跑,饭也做的一流,也学会了把垃圾分类。 云湛从报纸上回神,想都没想的问,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 对。 依然没有犹豫。 怎么能想都不想就回答。云湛自言自语,嘴角挂着笑。 云湛你快些好起来,我有些想念你做的饭。 云湛笑了下把报纸放在一边,他承认这男人对着各大媒体的那句话让他心情很好。坐在画架前,云湛把正在煲汤的蓝修迩一笔一划的渲染在自己的心里,然后描绘到纸上。 画到一半的时候,云湛想了下,皱了皱眉,对着正在倒红酒的蓝修迩说了句,Lance,你最近瘦了。 纯手工打磨的水晶高脚杯摔碎的声音比瓷器更清脆,云湛看着蓝修迩,笑的调皮。 蓝修迩把高脚杯的碎片收进垃圾桶,云湛起身把另外一只也扔在垃圾桶里,闷闷的破碎声,没有第一只好听,云湛看见蓝修迩的脑袋边停了一个问号。 不管是破碎还是什么的,都应该成双成对啊,周末的时候,这些人可能就都放弃了吧,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再买两只。 蓝修迩揽了云湛的腰轻吻他的鬓角,感觉到怀里的人怕痒的缩了缩肩。蓝修迩知道,怀里的人已经开始爱上他。他不用等太久。 云湛半靠在床头拿过白天看了一半儿的报纸接着看,任由着蓝修迩轻啄着自己的肩膀,微微的缩了缩,云湛看到蓝修迩拿过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你这么说,父母该疯了吧,真的是太任性。 你会开心吧,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让你的心打开了一点点,如果真的就因为这件事丢了你,那才叫不值,而且,这是事实,又怎么能说谎呢,我可是从小到大都不说谎的好孩子。 云湛笑,蓝修迩,不用这么谦虚,你就是个奸商。 蓝修迩伸手关了大灯只留了地灯,躺下来把云湛揽进怀里,想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下个周末我们去度假村呆个两天吧,爸爸妈妈说在家很闷,那里刚建好还没有营业,正好,就是之前你拜托叶零弦设计的那个主建筑,去看看成果?妈妈说让我邀请你。 蓝修迩你确定? 云湛第一次感到惊讶,与其说被吓到了不如说不可思议,父母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这本身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突然有些退缩。 迟早要面对的,难道说,你还打算未来的某一天从我身边走开? 云湛沉默了,没有回答,蓝修迩失落却也没有放开拥着云湛的手臂。 真的是沉默了好久,蓝修迩以为云湛已经睡着,轻提起被子拿回手臂想要去洗手间洗个脸平静一下,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急。却在刚坐起身时被云湛从后面抱住腰。 蓝修迩,下个周末我们就没有二人世界了哦,你不要趁现在吃个饱么? 蓝修迩惊讶,回头看到云湛笑的温润的脸,第一次在云湛脸上清清楚楚的看到感情。眼睛里只有他的感情。 折腾了一整夜的两人,在天快要亮了的时候才睡着,云湛闭着眼睛问蓝修迩要准备什么礼物,蓝修迩说画个画送给妈妈吧,她会喜欢。 你妹妹呢? 她在巴黎。 云湛勾起嘴角,蓝修迩,明天我要去画室看一眼,路过公司的时候去找你吧,新一季的新款我要去找经理沟通一下。 云湛最近的设计手稿很多,灵感很多,蓝修迩知道那是因为他心情好。 生活就是那么现实,当你大方承认的时候,对方反而会感觉没什么可以挖的东西,总之,这件关于蓝氏第二代掌门人是同。性。恋的新闻来的汹涌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星期就慢慢的平息,有的祝福有的批判,有的旁观,众说纷纭却也并没有给当事人造成什么影响。 云湛和蓝修迩还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同学老师或者是学校虽然也试图干涉但是因为他们两个太优秀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他们说太过分的话,那么大个企业的董事长也不会坐在那里听他们说教,而另外一个是帮学校拿了好几次国际大奖的人,有个性的很,所以校方挣扎了好久发现并没有教训人家的立场,就这么过去了。 大学是半个社会这句话果然没错,就像是那些个合作伙伴,没有人关心蓝修迩到底是同。性。恋还是什么,只要他们的合作能有大把钞票进了各自的腰包,就没有人在乎他喜欢的是男人或者是女人或者不男不女,那是‘别人家的事’。 但是总会有特别执着的,扛着传说中的大炮对着他,收音器像手枪一样的对着他,让云湛想要上前把那个东西砸扁。云湛觉得自己真的无法面对这样的事情,尤其是……一个人面对。 其实被蓝修迩抱过好多次,这样子被他搭着肩膀还真的是第一次,他想这感觉其实不算坏。 总之云湛觉得,蓝修迩就像自己的守护神一样,这个词俗得要命,可是他偏偏只想到这个。 先生,你这样打扰他我会不高兴的哦,上次都说得好清楚了,我爱他,所以所谓的同。性。恋传闻是真的,不是假的,OK?如果你去蓝氏预约的话,我想我会很高兴接受你的采访,可是你这样把我爱人拉进来,会干扰他的正常生活的,这样吧,这是我的名片,您星期五的时候再来,上23楼把名片给我的助理,我正式接受你的采访,OK?只要不是商业机密我一定言无不尽。 云湛看到小记者眼睛里闪过崇拜的光芒。 云湛又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覃域,不是想念而是觉得不习惯,习惯了把他放在脑海的第一位,可是当这习惯中的脸一点一点慢慢变成他最不想的那个人时,云湛真的害怕了。 蓝修迩,比覃域的危险性多一万倍,他不是不会爱上,而是害怕爱上。 云湛开始背着画板到处画,左手的画也有了一种以前的画里没有的东西,可是,他开始害怕面对蓝修迩,开始害怕蓝修迩的温柔,所以他的表情更冷,话更少,蓝修迩假装不知道依然温柔,可是云湛知道,自己的心,化了,并且再也冷不起来。怎么躲都躲不开,然后他决定顺其自然,既然自己心里承认了自己对蓝修迩的感情,那么再挣扎也没用。他只是想要慢慢的接受自己的心,不至于像第一次一样伤的体无完肤。虽然他知道蓝修迩不会伤害他。 偶然遇到覃域,是在离覃氏不远的街心花园,云湛看上了那里的一盏路灯,甚至都没注意到覃域站在他的身后,所以他真的被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应该正在和蓝修迩卿卿我我,或者是……在床。上缠。绵? 覃域的笑有些刺眼,云湛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解,自己是不是那样的人也许覃域明白,可是既然不爱,为何一定要逼着自己把一个自己不想要的人栓在身边。 覃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事实上认识了那么多年,云湛真的不太清楚覃氏的具体位置。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记得,这是自己那天对覃域说的唯一一句话。 云湛觉得他已经开始害怕站在覃域能够得到的地方,他轻轻的往后退,想要退到安全的距离,然后他觉得自己被覃域大力的拉到怀里,曾经这个怀抱是一直期盼的,可是,再次被这男人抱在怀里,云湛的感觉也仅仅只是,这怀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暖而已。 然后他的脑子里就真的闪过蓝修迩的脸,然后他真的就轻轻地推开覃域。 你…… 云湛什么也没说提起画板就那么转身,他想,他该回去了,这世界上,会担心他的,也许就只是那么一个人,那个人的担心会把这个城市翻一遍。 云湛觉得自己被大力拉回,他疼,他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皱起眉,云湛直直的看向覃域,没有说话,眼睛里闪着几分气愤,气覃域,也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爱上他。 覃域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握着的,是被自己亲手伤了的那只手,竟有些愣怔的微微放开。 我只是……想你了,陪我一下就好。 云湛不知道为什么,曾经这句让自己赴汤蹈火都不会眨眼的话放在现在,竟然变成了如此可笑的谎言。 云湛静静地看着覃域,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疑惑,覃域不知道,耐性被一点点磨光,覃域抬起手想要把他强行拉走,可在看到云湛眼睛的那刻竟然有些犹豫。 最终,竟然就这么站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丝阳光,覃域抬手看表,竟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云湛好像一直不在这个世界一样的表情,看着他的脸,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覃域不知道云湛在看什么,可那眼神自己从没见过,像是终于醒悟,又像是从来都看不懂。 覃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云湛,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人还在这里,可是灵魂却不知道飘向何处。 以前的云湛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带着满满的爱,他没有感觉到很幸福,后来云湛看着自己的眼神变成了满满的恨,他感觉到了一丝的内疚,再后来,云湛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怨,他还是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有了些厌烦,可现在,云湛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了,他真的开始心慌,他丢了什么他不知道,可是云湛不能不爱他。 覃域突然觉得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像以前一样的方法,把他拉走就好,他知道云湛到最后还是会顺从自己。 原本记忆中半推半就的云湛竟然用了全力挣扎,有底子的云湛要不是因为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早就该挣脱了。覃域不知道,以前自己那么容易就制服云湛是因为云湛想被他拉走,而现在,云湛是真的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覃域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挫败过,扬起手的瞬间,视线触及云湛那双眼,很好,他又看到了情绪,不管那是什么,愤怒或者是埋怨。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左颊一阵剧痛,覃域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似乎对于他的出现很意外。 蓝修迩是真的翻遍了这个城市的角落,到最后才想起某天云湛路过的时候说这里的那盏路灯很漂亮,残破得很漂亮。 然后蓝修迩是真的懂了云湛的痛,对于云湛来说,他自己其实已经是一个破娃娃,没有生命力,支撑他的不知道是什么,是世界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画完,还是其实死亡对他来说比活着更加的无趣。 云湛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站了那么长时间,麻了,他抬头看着蓝修迩的愤怒,突然间想要大笑,曾经听过,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那么同时就会有一个人喜欢上你,那么,他不知道自己该选择爱还是被爱,他爱着的他不能选,爱着他的那个他不敢选。 云湛微微的叹气,看着气得发抖的蓝修迩,最后,还是顺了自己的心,心让他选谁他就选谁。 突然觉得眼前的两个人让他觉得烦躁,云湛转身离开,无所谓了,他不想再参与其中,他需要那男人身上淡淡的清香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打开车门坐进去,拿过蓝修迩的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大口的呼吸,这味道对他来说就像是罂粟,让他上瘾,也能治愈他。云湛猛地发现,蓝修迩在自己的生命中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代替,无法消失的存在。 一直以来的所有事情他都没有认真的捋一遍,他不想捋,也捋不清楚,在蓝修迩的身边让他安心,那么就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吧,他需要这样的一个环境让自己感觉不是那么的无力,也需要蓝修迩告诉自己他就是自己的奇迹。云湛相信的那个奇迹。 轻轻的闭上眼睛,他想要睡一会儿。 他感觉到蓝修迩上车,带着一丝愤怒,云湛睁开眼睛笑了笑,蓝修迩,你爱我对不对? 别担心,呆在我身边就好。 蓝修迩没有回答云湛的问题,只是直接的向他索要承诺。云湛迷了眼睛,他想自己有时候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出乎意料的执着。 Lance,我已经不在乎他。 蓝修迩转头看着云湛看着他的眼睛,直直的,什么也没说。 所以,你爱我对不对? 我爱你。蓝修迩轻轻地笑开。 景夙突然想要看一看那盏路灯,会让云湛执着地画着的东西,她想一定会有它的美,最近的身体很不好,她想她也许该回家去了,这里的生活很悠闲,但是她水土不服。叶韶鸾是医生,可是对于感情,和当初云湛的心病一样,他医不好。 我想回去了,谢谢你韶鸾。 叶韶鸾没有说话,他想得到自己等到这一天,他也不想要留下她,他知道自己留不下,只是,他想要等到那人来接她,而不是她自己回去。 景夙觉得世界黑了,她轻轻地笑,那时自己就这么邂逅了叶幸司,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人闯进她的生活,让她原本爱的方向偏离了本该有的轨道。 叶韶鸾看着景夙的检查报告,连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笑里有多少的无奈。 即使景夙是个再冷静的女孩子,也不能不在此刻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未婚妈妈…… 叶韶鸾,我想,我应该回去了,可是,拜托你,不要告诉叶幸司。 叶韶鸾不明白为什么,可还是点了头。 景夙轻轻抚着没有任何痕迹的小腹,感觉不到一丝小生命的存在,第一次的黑暗,她认识叶幸司,第二次的黑暗,她邂逅了他们的孩子。 景夙推门进去,客厅里有一丝不一样的气息。 叶幸司不知道自己看景夙的笑看呆了,总之,那么长时间的挣扎,他终于认输,他想要对她承诺自己会慢慢地放开自己心里的仇恨,只要她开心地生活,他想要给她一个梦幻的婚礼,想要把她护在怀里,让她的背影不再那么坚强孤单。 景夙不知道她刚刚才想到的人就那么出现在他的眼前,甚至没给她任何的反应时间。 反应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地把手中的体检报告藏在身后,可是已经晚了。 景夙坦然地迎上叶幸司的眼睛,接受这个老天注定的结果,他是孩子的父亲,有知道他生命的权利,可她不知道叶幸司的表情是不是兴奋,也许是惊讶?她想都不是,叶幸司的眼睛里有着失望有着难过。叶韶鸾大概是对她说着什么进了门,看到叶幸司的出现似乎也很惊讶,景夙想大概叶幸司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出现,又或是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没有信任没有宽容。 叶幸司的眼睛看了景夙看了叶韶鸾,扔下一句祝你们幸福就匆匆离开,叶韶鸾不明白景夙为什么拦住自己要去解释的步子。 他不信我,解释又有什么用,韶鸾,帮我定回去的机票吧,我想,孩子和我都需要家来慢慢成长。 至于孩子,她想,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一个父亲既然和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丝感应,那么,她想她也不需要一个不认自己孩子的爹做丈夫,最起码,他有两个优秀的舅舅。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没有很委屈,可是看到云湛那张温润到一塌糊涂的脸总是会莫名地心酸。 大约是到了日子,景夙知道自己瞒不过,反胃的感觉让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可云湛的脸色,没有比她好看多少。 景夙第一次看见云湛生气,她不知道云湛打电话给了谁,虽然他还是对她笑着,对她温柔,可是她知道这个男人在生气,她甚至知道他不会打给蓝修迩,因为她不想,自己未婚先孕,她不想让蓝修迩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爱过他,也许是一些别的原因,总之,她不想,她知道云湛明白。 景夙看着陌生的地方,看向云湛的眼神有着疑问,她不明白云湛这一系列的动作是为了什么。买了车,而且因为是当时就要提车所以多付了百分之十的钱,她不认为云湛是一个这么败家的人,可是他确实这么做了,莲花跑车的防震做得很好,她知道,但是云湛不会喜欢这种华丽的款式,她真的不明白了。 夙夙,你需要一台防震的车子,出门不要多走路,你的身体不应该多走路,韶鸾说你贫血,而且体质很弱,如果不小心会小产,修迩去了分公司,刚成立需要整顿所以不会那么快回来,把这阵子的反应期养过去再回家,这样阿姨才不会太担心,我会在这里陪你。至于叶幸司……没事。 云湛的心思总是细到连一向细心的自己都自叹不如,叶韶鸾既然告诉了云湛这些就一定告诉了他叶幸司的态度,景夙没有感觉到什么心理压力,他知道云湛不会问。 总之大概是从来都没有人这样为自己安排着生活方式,希望孩子们独立的父母从小就锻炼着孩子们的独立生活的一切,却忘了其实孩子们也需要偶尔的依赖。 景夙知道自己哭得很丑,可是她控制不住,云湛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想着这个女孩子从小大概就缺少这个怀抱。如今这么大的委屈,除了自己承担,别人帮不上忙。 对于叶幸司对蓝修迩的仇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可是,今天云湛是真的对叶幸司失望,正直的男人,和蓝修迩的战争一直都是光明正大,可是,即使再大的仇也不该伤害到无辜的人,尤其是他自己爱着的女人。 隐隐觉得云湛的神色有些愤怒,听到他要出去的时候景夙还是说想和他一起出去,在美国憋了太久,想呼吸一下家乡的空气。 云湛说她需要一些营养的东西,那时她才知道云湛会做饭,而且做得可以媲美星级酒店的厨师,她只知道蓝修迩会做饭,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教蓝修迩做饭的老师就是云湛。 景夙站在手推车边儿上看着云湛低头挑着蔬菜,忽然间觉得,蓝修迩爱上云湛,是蓝家所有人的福。 不知道该用冤家路窄还是缘分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奇怪气场,总之时间不早不晚的在地下停车场遇到叶幸司。 景夙别过脸,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倒是叶幸司没有逃避地走至她的眼前,景夙想自己应该陪着云湛一起回去买忘记买的牛奶,而不是自己先到停车场等云湛的,至少不用面对这个尴尬的场面。 韶鸾没有一起回来么? 景夙想着也许是自己想得有些复杂,最起码告诉他这孩子是他的然后再让他选择也是好的。她记得自己说这孩子不是叶韶鸾的,可是,她忘记了,被失望和愤怒冲昏了头的人会暂时失去理智,叶幸司,更是这样的人,她想,叶幸司说的那句话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失望透顶的悲伤。 那么,是谁的? 该死的…… 大概是因为愤怒,云湛的声音变得有些沉,景夙张大嘴看着倒在地上的叶幸司,她第一次看云湛动手,毫不留情,大概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之前温吞的形象一瞬间被利落的动作打散,景夙那时才知道云湛的身手原来好得很,她也注意到,云湛用的是左手。 叶幸司的嘴角几乎是立刻的就青了一大片,看着心里的那个人这样,大概所有女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去看看他有没有事情,景夙的步子刚刚迈出去,就被云湛握住手臂带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突然间发生的事情,停止挣脱云湛的动作低下头,任由云湛扶着她微微有些晃的身子上车,其实她并没有因为叶幸司的那句话受多大的伤,可云湛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叶幸司,你不配做夙夙的丈夫,更不配做这孩子的父亲。 景夙上车,慢慢的让自己平静,然后抬头对云湛说她见到了那幅画。云湛顿了下什么都没说只是笑。 景夙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辈子都不想再想起的事情为什么要把它画下来。 云湛叹气,把事情的大概告诉景夙,这女孩子执着的厉害。 事情发生过就不会当卓没有发生过,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和覃域完全的断了往来,只是偶尔在和零弦一起写生的时候碰到他。商场上的事情我除了设计界的这些东西别的很少去关心,大约是蓝修迩吞了一家不小的公司,覃氏的银行落井下石让对方直接破产并且负债累累,债务多到这辈子都还不清的程度吧。对方觉得不甘心所以绑了零弦要敲一笔然后远走高飞,覃域知道如果不是蓝氏的话,对方没可能那么快破产,所以就告诉对方我是蓝修迩的弱点,用我交换零弦,因为他坚信比起他对方更恨的是蓝修迩,却没想到对方绑了我也没放了零弦。你也知道的,蓝修迩一副像是永远也没有弱点的样子,所以对方才选择对覃域下手,反正他们的目的是钱。那个时候,覃域喜欢零弦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叶家,覃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零弦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覃域在那个情况下想到了我,并且完美的设计了一场绑架案。我觉得过了这么久,也许大家都长大了,不会像曾经那样幼稚或者是不可理喻才答应和偶遇的他稍微的喝一杯咖啡,却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偶遇……接下来,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我画了那幅画,只是为了发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让血流出一些是一种很好的方法,那幅画里的血液,有我的,也有蓝修迩的。所以,它不可能真的被毁掉。 景夙微微的点头,觉得这男人真的已经放下了仇恨。 那么,叶零弦其实并不喜欢覃域,他喜欢我哥是不是? 云湛点头。 全世界都知道,只有叶幸司不知道,恨了蓝修迩这么多年,他的恨没有任何理由不是吗?他似乎也从没想过他为什么要恨蓝修迩。我们都想不通。 景夙低下头小声开口。 也许,他也爱着叶零弦。 云湛眯了眯眼,在后视镜里看了眼景夙。 也许。 14.几乎懂了 才两个多月而已,肚子里的孩子要命的不老实,几乎看了所有医院的妇产都不能让景夙对怀孕的反应稍微小一些,蓝修迩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云湛用慌张的语气和他说话,分公司已渐渐的上了轨道,对于景夙怀孕,他除了包容不能再说什么,这恩怨是因他们而起,却把景夙 卷在里面…… 蓝修迩说要回来,才让云湛稍微的放了些心,那是才突然间觉得,原来自己对那男人的依赖已经那么的深,他只是出差两个月而已,自己竟然会慌乱。 除了恶心的感觉,景夙吃不进去东西,吃了就吐,什么也不想吃,身上没有一丝力气,景夙甚至想自己能不能撑过8个月,她想要这个孩子,从来没想过要把他拿掉。 景夙的体重掉的厉害,云湛看在眼里,唯一能稍微迟一点的就是云湛做的排骨汤,却也吃不多,营养上不去,两个人的身体都会不健康。 景夙觉得身子沉得厉害,洗澡出来的时候云湛注意到她的小腿已经有些淤青,这也才两个多月而已,怀胎十月的苦,景夙撑不撑得下去云湛真的不知道。 这段时间,景夙好像不是在那么频繁的想起叶幸司,但想起来是还是会被叶幸司的眼神儿伤到,不知道为什么,她忘不了那个眼神儿,没什么特别,但就是忘不了。那眼神儿里没有恨,也没有愤怒,反倒是有一点慌乱和惊讶,她不明白叶幸司为什么会有那个眼神儿,她记得清楚,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男人们照顾一个怀孕的人,大概十个也不够,云湛手忙脚乱的照顾着景夙,状况多到让景夙也没有太多时间想叶幸司,更何况,后来又加了个叶韶鸾。 她记得叶韶鸾想讨债一样的疯踹云湛家的门,提了一个看起来重重的箱子,急匆匆的样子,竟然还穿着白大褂,双眼血红的冲进屋子里问。 景夙呢?该死的,她到底怎么了? 她抹掉掉至颊边的那滴眼泪,打开门笑,任由叶韶鸾从他的大箱子里拿出一堆东西,把她的所有基本指标都量了一遍。 实际上她只是在怀孕的时候比别人辛苦一点而已,但他明白,他们只真的紧张自己,甚至她不知道,原来蓝修迩也会为了她露出那样紧张的表情。除了…… 人生总是一再错过,她不怨,谁都不怨。 景夙看着眼前不说话的叶韶鸾有些不解,每天照例的检查各项指标完了,在自己的床边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似乎是有话要对她说,可一直都没有开口,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那男人坐在她的床边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情,景夙不想打扰了他的思绪,也许,他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儿而已。所幸,两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也不觉尴尬。 景夙,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这个……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景夙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接下来的对话却让景夙彻底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她好的人们,他知道叶韶鸾这么对她说是完全为了她的,可是,她不想,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叶韶鸾很清楚景夙的身体状况,之前因为叶幸司的事情,不好好吃饭,身体严重贫血,身子没养好,又怎么能让宝宝也健康,他怕,他怕景夙因为这个孩子永远消失,他爬到了生产的那一刻,母子都不能平安,这样的创伤是一辈子的,即使大哥会恨他,即使景夙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他也要她活着,并且快乐。 景夙没有仔细地想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固执的保护住可能要了自己的命的这个孩子,但她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想要留住什么她觉得已经破灭了的东西,可是自己想要留住的是什么,她一时竟想不通。 知道多年后才猛然发现,那时的自己,执着的,不过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和宝宝的血液。 大约是看她的表情,叶韶鸾就知道了她的回答,虽说这答案他早就料到了,可他想着,也许,景夙也会有一些想要重新开始生活。 男人迎着风微垂着头,手里的高脚杯晃了又晃最终还是没有送到嘴边,那是他在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在哪个温润的男人眼里看到一丝恨意,之前伤的最深,他都没见那男人露出一个恨之入骨的眼神,可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心里出现的名字,还是景夙。 如今,蓝修迩终于如自己所愿的对自己怒目相向,可他的心却比之前还要闷得慌,景夙有句话说的很对。 他守着他的仇恨过一辈子,失去的也是一辈子。 可惜,那个美好的女子,却也已经不属于他,男人看着杯里的酒轻笑,这世界上,真正属于他的,还有什么?他想不到,什么也没有了。 蓝氏的慈善拍卖会,当然给叶氏的邀请函是必须的,是云湛亲自写的,靠着蓝修迩的肩,云湛看着阳台上的那个背影,他真的没想到他能来。 似乎从事情最开始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朝着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方向继续着,云湛有些累,可他不想再离开,轻搭着他腰的这个男人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蓝氏的首席设计师云湛在回国后的第一件作品,被蓝氏总裁蓝修迩作为拍卖的首席饰品展出,也作为云湛回国后的第一件作品的发布酒会,全球限量发行十套,第一套作为拍卖品拍卖,所得全部款项一分不剩的全部都捐给福利院。 那套饰品最终以13万的价格被拍走,而买走它的人,竟然是氏唯一的竞争对手叶家的小儿子,国际知名天才外科权威医生,叶韶鸾。 过于简单的领带夹和袖扣,庄重的青花瓷样子的瓶子,细长,用铂金代替了青花瓷陶瓷的部分,很有中国的古韵,就是这样,不管多见到的造型,从云湛和蓝修迩的手里出来,就会莫名的喜人眼球。 蓝修迩给那套饰品取名,母子平安。 其实是他们都希望景夙能好好的。 然后叶幸司做了噩梦。 小孩子的眼睛大大的,伸手握着他的手指,竟然是笑着的,说妈妈不见了,以后只剩下爸爸,然后叶幸司看到满身是血的景夙,笑着和他再见,可是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揉着太阳穴,他清晰的记得梦里面的所有,连续一个礼拜了,他几乎天天做同样的梦,离美国之行已经有半年了,景夙的小腹也已经隆起,他试图去看过她,毫不例外的看到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云湛就是叶韶鸾,或者是蓝修迩,而景夙轻轻地托着腰,在他们的身边,笑的恬静。 奇怪,他和韶鸾是亲兄弟,却是两种不同的命运。 他有时会愤恨的想,也许安静呆在蓝修迩臂弯里的景夙会对他旧情复燃也说不定,然后猛地回过身来狠狠的骂自己卑鄙,他觉得他快要把自己弄疯。 他的心里放不下的,还有那个梦。他想他需要一块儿净土来让他静一静。 多年后第一次站在那少年最后的归宿前,白白的牙齿甜甜的冲他笑着,一如多年前那孩子轻皱着眉推开他的房门苦恼的钻进他的被窝嘟哝。 哥,覃域又去骚扰云湛哥了,烦死人了。 或者拿着一本儿书冲到他的房间里大叫。 哥,救命啊,云湛哥说我要是再不把剩下的题都写完,周末去写生就不带我了! 叶幸司不由得抚着照片笑,那少年大概是被他护得太好,不知道什么是愁,不知道什么是人性的丑恶,所以在那件事后才会选择告别这个世界。那时候,也许自己告诉他自己爱他,也许那少年就不会一点都不犹豫的离开,甚至不是在他的身边离开,他知道他该恨的是覃域,但是他亲眼看见覃域在葬礼上的眼泪,所以他恨蓝修迩,因为那少年曾把他当朋友,但是葬礼他却没有出现过。 叶幸司在叶零弦的随身的本子上看到意料中的两个名字,云湛,覃域。可惜,那时已经慢慢接手叶氏的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自己最小的弟弟的感情问题,也从不曾仔细想想,那笑容暖人的少年,究竟把心许了谁,他喜欢的,是云湛或者是覃域,叶幸司始终不知道,直到那少年笑着说,哥哥你一定要幸福,他才忽然发现,这个弟弟的幸福是谁他都不知道,然后他听到了他的死讯。 所以,叶幸司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也永远都不会知道。 眼前照片里的少年,被永远的留在了那个他最美好的年纪,一如既往的对他笑着,叶幸司退了一小步,突然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走上了和覃域同样的境地,后悔,拼命的想要弥补,可是也不能回头,拼命地想要忘却,却一辈子都忘不了。 也许,他对叶零弦的所有情绪,都是源于父亲的命令,从小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他对父亲的命令有着一种超乎正常的恐惧感,这么就过去了,他已经完全治疗好了自己的这个心病,然后用强势的手段让叶氏达到一个有一个的巅峰,可是,他始终不能证明自己不是懦弱的。 当年父亲的一句话,让他对最小的弟弟留下了抹不掉的遗憾,他总算明白,一个人的懦弱,是会跟着他一辈子的,即使是释怀了,也还是会一直的在他的心底,即使只有那一次,也许用余生的全部时间也抹不掉,后悔,总是会让人悔着往后的一生。 走了也好,那他的那些丑闻或是这些不干净的事也就不会一直找上门来,公司到你的手里刚刚有了起色,也不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把韶鸾叫回来,改下家谱,从今往后,金家只有两个儿子。 父亲的话就像是前一秒刚说过一样还在他的脑子里回荡,他始终不明白,受害的是云湛,可父亲为什么一定要把这污点加在毫发无损的叶零弦的身上,就因为,最小的儿子爱上的是男人?就因为,叶零弦的先天性心脏病迟早会要了他的命所以现在早走了也好?还是,因为没有养育过,所以失去了也不会心痛?那么,又为什么因为一时的怜悯把他抱回来,既然不能一直怜悯,又怎么可以肆意的去放任自己那仅剩的可怜的一点点怜悯之心?在给了他足够的温暖,然后抛弃。他始终不懂。 父亲的一句,你要是敢反对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永远都不要回来,让他闭嘴乖乖的不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叶韶鸾把身上的所有卡扔在父亲眼前转身离开那个家,他一直是埋怨叶韶鸾的不懂事儿的,可是现在才明白,他是在嫉妒,嫉妒叶韶鸾有那样的勇气。 直到他正式的掌管了叶氏,叶韶鸾才回了家,倔强的眼神看着已经上了年纪的父亲,反而让父亲多年来第一次露出微笑。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该生气的不是么。 他知道叶韶鸾每年都来这里,可是不是每年都回家,可是自从叶零弦永远的沉睡在这里,他一直没有来过,一直都……不敢来。 零弦,原谅我。 到最后,除了这句苍白的话,他竟然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甚至,他不敢告诉他云湛好不好,覃域好不好,或者是,蓝修迩好不好,自己好不好,再或许,父亲好不好,他不知道叶零弦听到父亲这个词会怎么想,那个亲手把金叶零弦这个名字从家谱上划去的男人。 他没有什么能说的,最后只能喃喃开口。 你二哥很好,现在在美国,是外科的权威,主攻心脏,你要是多等他几年,也许,现在就能在我面前对我笑笑了…… 叶幸司低着头,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说给叶零弦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到现在才发现,金家,原来只有叶韶鸾才是那个最坦荡的人,他们这些被害的,被恨得,恨人的,都是原罪。 那么,景夙选择韶鸾的话,是不是才会幸福?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可惜,她谁都没选。 叶幸司知道,她,谁都不会选。也包括他。 你还在用那老头犯的罪惩罚你自己。 陌生的声音,懒散的语调。 叶幸司敛了心绪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来人弯腰的背影和那束被男人放在墓碑前火红的玫瑰。 叶幸司有些愣怔,惊讶着竟然有人用红玫瑰来祭奠死者。 拍拍手转身,看着叶幸司若有所思的眼神轻轻的笑,茶橙色的太阳镜让叶幸司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知道那人眯了眼睛,男人的嘴角往上提了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那神情让叶幸司觉得眼熟,觉得遥远。 男人轻声笑了笑,伸手随意的拨了下额前的发,身材是完美的黄金比例,偏瘦,像是好久之前留在脑中的一个影子,却想不起那脑中的人是谁。 我猜,你觉得我熟悉,却想不起我是谁。男人喃喃的开口,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叶幸司说。 这么多年,只有小零保持了纯真是不是? 叹了气转身,男人伸手摘掉脸上的太阳镜,眼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进叶幸司的眼底,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 小司,你不是真的忘了我。 那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像颗炸弹一样炸飞了叶幸司所有的思想,也许那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这男人的神韵彻底地和脑中的那一抹影重叠,叶幸司除了愣怔地看着那男人不能有任何反应。 他们,已二十多年未见。 有句话说的真对,曾一起勾肩搭背逃学,再度相视已是多年未见。你有了你的满心眷恋,而我也有了我的蜜语甜言。 不过,这话用在他们身上是真的不合适,叶氏出身的他,是嫡子,担着整个公司,对这种平凡的幸福却总是叹为观止。 眼前的男人,比他年长,却没有叶幸司的沧桑。 大哥…… 早就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自然,猛然间发现,有些事,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他有些心慌,他和景夙,是不是也再也不会像最初那样的,面对面微笑。 人总是这样,刚转了身就失去了立场。 男人把手里的太阳镜放在少年的墓碑上,欠身坐下,仰头看着叶幸司的表情,眼神里,有了几分了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叶总,对于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人他始终不能无视,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和母亲一起离开那个地方的理由,母亲说她即使知道,也忍受不了父亲的多情,可他觉得那男人是无情,直到一直活在梦里的母亲离世,他才在最后一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可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支撑。这是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母亲活着的理由,从来都不是他。从此,他便了无牵挂。 然后,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零弦就那么离开,看着云湛离开,一直到现在,云湛回来,可长眠于地下的,却永远不会再醒来。 坐着的男人是勾了眼线的,叶幸司一时竟有些看呆,平日里,一个男人不会上如此的妆容,除非他在一些不正常的地方工作。 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精致的人其实过的并不好,不,不一定,或许,物质不富裕的他内心很快乐。 生活困难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 丝毫没经过大脑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眼前坐着的男人微微一愣,虽奇怪可还是给了他一个答案。 不,我的钱大概下辈子都花不完。 叶幸司睁大眼睛,难道,眼前的男人是在用某种奢华的生活方式折磨着自己……那化这么浓的妆是为了取悦某个人……? 反应过来他话里意思的人,惊讶过后才微微一笑,他以为他是别人豢养的小男宠么,有些离谱了,最起码,他没听说过会有人养一个快三十的人。轻笑出声,并没有解释,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解释。 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吗? 危险?算是吧。 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就有可能让他一无所有。 你不到三十啊,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呢? 男人抿着唇提起一个笑,反问,你以为我在做什么?又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种折磨呢? 叶幸司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男人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衣服突然笑开,对着他张开手臂,这男人的行为让他觉得跟不上。 叶幸司有些惊讶,原来叶韶鸾也会撒娇。看来,和所有人都失去联络的只有他自己而已。他以为他足够了解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变化,可是他不曾想,世界变化太快,自己早就被遗落。 那人笑着抱住叶韶鸾,拍拍他的头,眼睛笑得柔柔的。 你的差一点儿嫂子呢?没和你一起来? 你说夙夙?她不能多运动,体质太差。叶韶鸾给了叶幸司一个眼神,里面有着失望,男人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或许,我们三个,该去吃个饭庆祝一下亲人相认?小司,不要老是板着脸,有些事,钻牛角尖,真的会钻一辈子。 叶幸司浑身一震,曾经,那个女孩子对他说, 叶幸司,你就一辈子活在你的仇恨里吧。然后留给他一个背影走开,最终离他越来越远。不,是他把她推开的。 他想要问问,她好不好,却开不了口。 真奇怪,兄弟三个去吃饭,却各自开车。三种名车,三个颜色,却恰恰表明了三个人的性格。 大概是已经深到骨髓里的约束,他大概除了黑色轿车不会买别的,本是停在后面的红色跑车就那么一下子从他车边开过去,张扬却毫无顾虑,就像开车的人,虽然在做着一些在伦理之外的事,可他活得,应该是随心所欲的吧。 叶幸司的墨绿色越野也紧跟了上去,叶幸司突然笑出声来,大概走在最高处,走在最前端的自己,才是那个和社会最脱节的人吧。 其实对于这些所谓知名的饭店,叶幸司已经很熟悉,可再度踏入多少还是有了些不一样的心情,服务生连问都没问就把他带到夜景最漂亮的一角,叶韶鸾正和漂亮的男人说着什么,笑眯眯的样子叶幸司好久没见过了。 实际上,尽管和那漂亮的男人不是一个母亲,可儿时的依赖如今再次出现,叶幸司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牵引着,这种感觉不算坏。 大约是多年来的生活改变了他,眼前的男人和当初那个凡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还是有了一些本质上的区别,可是现在的看上去更有魅力。 他想要和他说来公司工作吧,不要承欢在谁的身下,也不要被金钱压倒,记忆中的少年总是笑着对他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所以,你要什么都不怕,这个世界才能怕你,可是,如今却…… 看着眼前突兀站起来转身就跑的男人,叶幸司是真的彻底被弄乱了,忘了反应。 感觉身边有人跑过,叶幸司看着那个打算逃跑的人被紧紧的搂住腰,突然有些愤怒。 放开他。 谷粤兮觉得这世界真的是荒唐的可以,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那些不长眼睛的护花者,瞪了眼怀中的人,谷粤兮不耐烦的看向出声的人,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才回国几天,自己就不知道已经解决多少只苍蝇,当事人一点儿都不配合他,还在这么重要的饭局落跑,他发誓真的不会再这么纵容他。 谷粤兮,他是小司。 叶幸司不可思议的看着刚刚还一副慵懒样子的男人瞬间的变得没有骨头,而搂着他的男人也好像是怀里一点重量都没有的轻松。 老实说,眼前的男人长的比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眼睛大但是很有内容。 叫谷粤兮的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怀里的男人,看他轻轻点点头才放开他转向叶幸司。 你好,我是你哥的爱人,我叫谷粤兮,也是他的经纪人,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这男人那毫无估计的爱人二字彻底敲在叶幸司的心上,为什么,就连彼此间的关系这么不堪都可以堂皇的说出那两个字,叶幸司感觉自己的头要裂掉了,爱人爱人,到底是有没有爱。 呆呆的看着男人身后的大哥悄悄的往门口的方向移动,叶幸司一刻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叶韶鸾见怪不怪的吃着东西好像世界上就剩下了他和他的饭。 驰骋商场这么多年,叶幸司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不知所措,还没等他想到要怎么开口,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就转身跑开,刻意压低的微带着一点点沙的嗓音瞬间飘满了叶幸司的神经,好像全世界都听到也无所谓的自然,就那么无所谓的脱口而出,无所谓到让叶幸司……嫉妒。 叶吾飒,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不然你这一个礼拜都别想下床。 15.结局 叶幸司梦到了最初时的景夙,笑着,对他挥手,那紧身的黑色礼服勾勒出女子的好身材,突然,景夙的肚子开始变大,黑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血红,然后景夙抚着小腹哭泣,那里,就像从没有怀过孕一样的平坦。 叶幸司被惊醒,伸手打开床头灯,想看看几点,可拉开那厚重的窗帘才知道,已经是一日之始的光霞,八点了。 随手接起电话,叶幸司正对着镜子刮胡子。 叶幸司,你快来医院,她要生了,情况不好,很不好。 熟悉又遥远的声音,让叶幸司的睡意全部消失殆尽,十年了,蓝修迩主动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没有仇恨,没有怨,什么都没有,只是着急,担心,貌似还有一些惋惜,惋惜什么他不知道,可蓝修迩的语气让他惊慌,那男人从来都不会乱了心神,除了那一次,他几乎没见过蓝修迩为某件事慌乱。 那女子永远都是那么坚强,可是,如今却因为他躺在手术台上,叶幸司甚至不敢往下想,自己之前做过的事和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也许他该记恨的,是自己那一直都恐惧着的父亲,而不是蓝修迩,可不管是谁,他都不该扯上景夙。 那时若父亲肯打个电话,也许他们会更早的找到那个地方,也许云湛就不会被施暴,也许零弦也只是受些惊吓,不至于对这世界完全心灰意冷,如今,他才懂了零弦走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叶零弦说,大哥,这个世界的至亲,也有可能是至疏,所以,你要让自己幸福,一种你需要的幸福。他猛然间明白了,原来这么多年的恨,对蓝修迩的恨,是对自己的惩罚,而景夙的出现,像天使拯救人间一样的把他从心牢里拉出来。 从现在起,他除了景夙什么都不要,可是,他还要得起么? 大家的样子都很狼狈,甚至,云湛都还穿着睡衣。叶韶鸾的头发简直像个鸟窝,只有叶吾飒,依旧画着妆,和上次不同的是,微卷儿的头发变直,被他掖在了耳后,叫谷粤兮的男人依然是一身修身西装,精致的面容依然精致。 蓝修迩把云湛发着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膛,反复说着没事的,过去了,没事的。 叶幸司开始颤抖,九年前他赶到时那一幕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眼前,云湛被蓝修迩用自己的衣服包着,血迹蔓延至小腿,然后他们踹开门,看到叶零弦空洞的表情,一片一片的拾起云湛衣服的碎片,他说,这衣服是完整的,还是完整的。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覃域说,这世界让他失望。 再然后,叶幸司最后一次见到叶零弦,少年已经被整理得妥妥当当静静躺着,像睡着了,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起伏的呼吸,然后他在少年已经摊开的手心里看到蓝修迩的名字,所以,他替他恨了蓝修迩这么多年,可是到今天他才明白,也许,叶零弦真正爱的,不是云湛,不是自己也不是覃域,而是蓝修迩。 少年走的时候手里始终握着一枚项坠,琉璃制的平安扣,那是叶幸司在他成人时送他的礼物,是少年唯一带走了的东西,出自蓝修迩之手,世界上独一无二。 也许,云湛知道,覃域也知道,也许,全世界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少年总是说,云湛哥画得真好,把蓝修迩画得一点瑕疵都没有;覃域又去缠着云湛哥了,可云湛哥好像住到蓝修迩那里去了。少年说,哥,你说为什么云湛哥会喜欢蓝修迩呢?哥,云湛哥真的和蓝修迩在一起了呢。 他以为,少年口中的主角是先出现的云湛,却从不曾注意,云湛这连两个字背后每次也必须出现的人,才是真正的主角。那么,那让叶零弦对人生彻底绝望的,就是一直爱着的人知道他也在危险中却分不出半点心思给他的绝望,而父亲不肯为了一个从不曾养育过的孩子去大动干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觉得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颤抖着就是往前不了一步,伸手撑着墙壁,勉强站稳,手术中的灯亮着,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况,白色的医用纱布被送进去,不到两分钟就挽成了一大堆红的出来,叶幸司彻底失去了支撑。 头很晕,朦胧间觉得有人把自己提起来,无措的对上那人的眼,叶幸司伸手紧紧握住那人的肩。 蓝修迩,救她…… 叶韶鸾猛地站起来就要往手术室里冲,却被谷粤兮拖住,无奈力道根本敌不过快要疯狂的叶韶鸾。眼前的状况太混乱,谷粤兮再无暇顾及发了疯的叶韶鸾,回身把瘫在地板上的叶吾飒狠狠抱在怀中。 云湛开始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咳破了嗓子,蓝修迩没有心思再管别人,握住云湛的手让他靠在怀里缩成一团。 护士们拖不动叶韶鸾,叫了保安,叶韶鸾清脆的嗓子变得嘶哑。 他妈的,让我进去,我是权威,他妈的,我叫叶韶鸾,让我进去。 对不起,您是外科,这里是妇产科,请您安静。 然后真的安静了,叶幸司的世界,安静了,一片漆黑。 叶韶鸾转头发现他的呆滞,拖住他的手臂大声吼着什么,叶幸司顾不上那么多,他的景夙还在手术室里,他怎么能出状况?伸手摸索着抓着他的人,叶幸司使力摇晃着叶韶鸾。 韶鸾,我的眼睛…… 然后,叶幸司的世界真的安静,在听到医生说只能救一个的时候,甚至还来不及回答,就晕了过去,彻底没有了知觉,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他的亲人的着急,朋友的牵挂。 哥! 小司! 叶幸司!三个人的声音,竟然有蓝修迩。 叶幸司弯起嘴角,想说话却陷入黑暗,他撑不下去了,他想要休息一下,恨了这么多年,累了这么多年,悔了这么多年,愧了这么多年,他都是在惩罚自己,可他唯一欠下的,就是一句: 蓝修迩,对不起。 叶韶鸾说,其实最痛苦的,是活着的人。 叶吾飒笑,伸手抚着少年的墓碑,轻点少年微扬的嘴角。 不,最痛苦的,是看着别人的不幸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人。 你么? 对,我,你,蓝修迩,还有小司。 我们该回医院去了。 摘掉墨镜,眼前的男人是难得一见的素颜,叶幸司一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离开他了? 谁? 话音还没落,病房的门就被踹开,那个漂亮男人似乎总是在生气。 叶吾飒!你又给我推掉通告落跑! 叶幸司睁大眼睛,通告?这只有在娱乐圈才会出现的词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再次回头看着瞬间被带入怀中的人。 明明你长的比我妖孽,为什么老子出去通告,你在后面数钱! 叶幸司微微地笑,对啊,会化妆的男人不只是MB而已,就像记住一个人的方式不只是要替他恨着这个世界。叶幸司握着景夙的手,安静地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这个美到透明的女人,闭眼睡了好久,不会没有生命,亦不会醒来。 那些医生,在他们嘶吼着保大人的情况下,放弃了孩子,可一个人生命的流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挽回的,叶韶鸾说,只要是人,我都可以,放我进去,不然,她活不了的话,你们就给我在医界消失! 最后,叶韶鸾靠着墙壁倒在叶吾飒怀里。 她活了,她活了。 活了,却变成童话里的睡美人,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药,不是王子的吻。 叶幸司觉得,抛下仇恨原来那么容易。 云湛的画在市上被拍到了顶峰的价格,可作者却把画一分不收的送给叶氏,很简单,一个背影, 却让人觉得极尽甜蜜。 蓝氏和叶氏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那天,剪彩签约时,蓝修迩笑得轻松,云湛第一次的抬头亲在蓝修迩的唇角,大庭广众之下,镜头之前,媒体之中,那是第一次,蓝氏的当家没了那个永远都沉稳从容的表情,呆在了当场。 云湛明知反应过来的蓝修迩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所以,第二天,报纸,网站,新闻的头条,都是蓝氏当家蓝修迩在叶氏签约会上,与其公司旗下首席设计总监云湛,激情热吻。标题是,多年苦恋,终得正果……同性之情,痛过了痛,柔过了柔,也铭刻过了铭刻。 可是,他们都好好的,背了那枷锁的却是景夙,为什么?他不知道,他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心,到最后却让最爱的人换了他的仇恨。 叶韶鸾说,只要她活着就会醒过来,可是他知道,那不过是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只是希望而已。 他恨了那么多年的蓝修迩,就那么放弃仇恨的他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医生说,若是景夙的求生意识没那么强的话,她可能就那么躺在那里睡一辈子。 叶幸司第一次在云湛的眼睛里看到仇恨两个字,那个一直都善良着的男人,那一刻是真的恨他,他知道。 即使是当年满身是血的被蓝修迩抱在怀中,错身而过之际,他在那男人脸上看到的,也只是绝望两个字而已。 景夙的身体一点点复原,可笑容在一点点消失,叶韶鸾说这种病他治不了。 叶幸司终于陪在了景夙身边,可景夙再没对他笑过。 父母想尽了办法,可也只换来景夙的轻轻一笑,再像从前般,却没有了。 云湛和蓝修迩不逼她,云湛对蓝修迩说,人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无言状态,谁也救不了,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所以,除了叶幸司,所有人都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景夙看着眼前忙进来忙出去的男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间的姻缘总是在医院,她不理解,孩子已经没有了,这男人为什么才来当这个爸爸,太迟了,景夙恨,可是,她该恨谁,她怨,她又该怨谁。 每一夜,宝宝都会甜甜的叫自己妈妈,可她看不清宝宝的脸,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孩子,又如何知道她的样貌,只是云湛告诉她,是个女孩儿,嘴长得像叶幸司。 所以,景夙梦里的孩子总是会嘟着小嘴喊景夙妈妈,也只有在这时,景夙才会在梦里哭醒,伏在叶幸司怀里大哭,隔天,却又是一脸冷漠。 叶幸司带景夙回家的时候,云湛说死就是不同意,最后还是蓝修迩把他带走,叶幸司的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影无踪,与蓝修迩间,却还是多少有些尴尬的,却好了太多。 景夙没吵也没闹,就那么被叶幸司带走,也许在她心底里的归宿,早就已经是叶幸司,所以,她没有拒绝叶幸司带她回那个“他们”的家。 倒是云湛,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住在书房,后来蓝修迩说,最大的矛盾是爱人间的隔阂,不是男人间的仇,云湛才回房间睡觉,可也闹了很长时间的别扭。 叶韶鸾走的时候去看了看景夙,和她道别,这个女人让人心疼,可最终也走不进她心里,爱情这回事,退一步让她幸福的道理他懂。 景夙说她承受不了叶幸司对她的好了,所以,她不再对他笑。 叶韶鸾对云湛说,有些心病是治不好的,然后,头也不回的上了飞机。 景夙对云湛说,她梦里的孩子很可爱,云湛笑着点头。 其实景夙知道,叶幸司想试着把之前错失的一切补给她,可她不想要了,要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景夙说她已经不怪他,可云湛告诉她,叶幸司不恨蓝修迩了却开始恨自己,世界就是这样,你爱着一个人的同时也恨着一个人,重要的人,如果没有,那么,你已经幸福。他爱金叶零弦,所以恨着蓝修迩,他爱景夙,所以恨着自己。 景夙说,她希望大家都幸福,云湛说,大家都希望她幸福。 然后景夙在云湛的怀里泣不成声。 景夙说,云湛,我想离开这里。 云湛无声地点头,轻拍着景夙的背,是他先伤了这个女孩。 他知道一个人远走他乡的疼,可除了这方法,没有别的更好的路,云湛没和蓝修迩说,没和任何人说,他觉得景夙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可他知道,离开的人总是想让心底的那个人留住自己,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叶幸司愣愣地放下电话,然后狂奔出办公室。 云湛说的离现在,不到半小时。 景夙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订了纽约的机票,她想,在她内心深处应该还是会需要一些熟悉的气息,尽管她知道叶韶鸾对自己的感情不似朋友那般。 像当初的云湛,下意识的选了有叶韶鸾的美国。 景夙说,照顾好哥哥还有你自己。 云湛看了看手表告诉她自己给叶幸司打过了电话。 景夙笑开,那是她从手术台上下来后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她说。 云湛,我和他,已经不适合离别依依,陌路是我们这段感情的最好归宿,我希望他幸福,却已经给不了他幸福,让他忘了我吧,时间久了,他会做到。现实是一把刀,可以切断一切。 然后,景夙头也没回,云湛站在安检窗口处,没有等到那个再见的眼神。 他知道,没有再见,即是再也不见。 蓝修迩其实是接到机场保安部的电话才知道景夙的离开,因为云湛对着狂奔而来的叶幸司动了手,而且一丝余力都没留。 奔进保安办公室,蓝修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坦然坐在窗边的云湛,跑过去拉他起来,上上下下地检查,要摸到后腰的时候被叶幸司打断。 蓝修迩,被揍的是我,而且我没有还手。 三人一起从机场出来,云湛率先开车离开,蓝修迩回头看着叶幸司,眼神复杂,叶幸司淡然一笑。 我知道是我活该,他打的对。 蓝修迩在叶幸司转过去的眼神中看到一闪的眼泪,但他不想说太多。 别放弃。 云湛开的飞快,蓝修迩几乎追不上,景夙和云湛的感情很微妙,却也是最深的,甚至超越了他这个多年的哥哥,云湛心里的感受他明白,也不过只四个字,重蹈覆辙。云湛的记忆,怕是要折磨他和自己一辈子的,可是没有丝毫办法。 前面的车猛地刹车,蓝修迩下车轻轻走向云湛的车。 不知伏在方向盘上的人是什么表情,蓝修迩轻轻坐在副驾驶上。 抱过云湛,蓝修迩什么也没说,轻轻地拍着云湛的肩。 怀里的人,已经多年没掉过眼泪。 时间是良药,从古到今。谁都不能例外。转眼已经一年。 景夙轻轻地把手里的小书包放在桌上,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笑得甜,习惯性的抚着小腹,她想,如果她的孩子还在的话,应该也该会走路了吧。 时间会淡化所有的恨,却淡不了所有的爱,她忘不了叶幸司,忘不了自己那个被放弃的孩子,云湛说他们都很好,景夙说她也很好。 邻居亲切地叫她叶太太,她笑了笑没反对,叶韶鸾来的时候,她正在和邻居聊天,大概是怕单身带着孩子的她被欺负,所以说是她丈夫,景夙明白,也并不反对,她逃不过叶家男人她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她注定和叶家的男人纠缠一辈子,所以她接受了叶韶鸾借给她的房子。 那个可爱的孩子叫她妈妈,长了一张薄薄的唇,像云湛,这长相让她放松,所以她拜托叶韶鸾帮她办了领养手续。 一年的时间,她无法忘却也无法前进,却不会选择当初云湛的选择,因为,她不是云湛,叶幸司也不是蓝修迩。 云湛把花放在景夙生父生母的墓前,对素未谋面的二老笑,说景夙现在过的不错,说对不起,然后鞠了躬走开。 轻轻叫声哥,叶韶鸾把头转回去不再看云湛,坐在叶零弦的墓前,轻声说景夙其实一直都不快乐,她希望叶幸司能去找她,却一直排斥自己这样的想法。 云湛说景夙一定会选择回来,和当初的他一样,叶韶鸾只是笑笑。哥的走,是带着无望和蓝修迩的心走的,而景夙,却多带了叶幸司的悔,不一样的。也许等叶幸司不恨自己了,景夙就会回来。 云湛起身,轻笑。 每年的这一天,叶韶鸾都会回国,替景夙看看她爸妈。景夙知道,叶幸司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蓝修迩停在公墓前,并没有下车,他无法面对那个孩子,永远无法面对,因为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永远都无法面对,这是个说不通的逻辑,却在每个人心里了然。 蓝修迩,你喜欢云湛哥哪里?你觉得我有没有哪里和云湛哥很像? 蓝修迩,你为什么要干涉覃域去找云湛哥? 蓝修迩,云湛哥喝醉了,你过来接他吧,顺便也送我回家。 还有,凌乱中心痛中,鲜红中的那声对他来说完全听不到的轻唤,他想,叶幸司的恨大约有一半是对的,但他心里只有云湛,身上到处都是伤的云湛。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一样还是听不见那少年叫自己的名字。所以,他没错却永远无法面对。 夙夙还好吗? 靠在车头的叶韶鸾微微点了头,掏出一支烟点上,轻轻呼出才笑开。 会有什么不好,还能不好到哪里去,最不好的,是我哥吧。 蓝修迩站直,回头看了眼低头弹烟灰的叶韶鸾,转身走开。 副驾驶的人大概是睡着了,没睁开眼睛,只是顺着蓝修迩的方向倚了倚身子,手放在蓝修迩的大腿上,依然没睁开眼睛。 叶韶鸾看着黑色轿车远去,勾了勾嘴角,再次点燃一支烟,想了想,才拨了电话。 大哥,陪我喝一杯吧,别带你那个拖油瓶。 什么拖油瓶,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叶吾飒舍得离开谷粤兮,只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大概是发生了什么没办法弥补的事情,所以彼此分开,却还是爱着。这样子的感觉,叶韶鸾懂,所以他不问太多。 叶吾飒笑话叶韶鸾守着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舍不得放开,叶韶鸾不以为然。 是叶幸司太窝囊。 叶吾飒开始大笑,揉着叶韶鸾的头摇摇头。 这句话不对,很不对,因为你给了景夙平静所以她不愿意面对国内的这些事情,因为大风大浪已经给景夙带来了那许多痛,所以她不愿意回来,可是,她一定会回来,某一天,不,她不是云湛,她坚持不了七年。 叶韶鸾没有话反驳,没错,景夙一定会回来,只要心还在这里。 那你呢,谷粤兮又做了什么。 眯起眼睛透过烟雾看着叶吾飒,叶韶鸾侧了身子让自己坐得舒服。 你不明白吗,我们最终都会回到心里的那个人身边,只是时间问题,谷粤兮,我,或者是云湛,再或者是景夙。所以,韶鸾,放手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更何况,她本身就不属于你。 是啊,没错。 所以,景夙愣怔的看着茶几上的机票没说话,想了许久才轻轻的说谢谢。 叶韶鸾笑得灿烂,只留了句要幸福。他没有勇气送景夙离开,所以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蓝修迩轻轻地抚着小孩子的脑袋笑,看着景夙和云湛拥抱。 舅舅。 那个孩子讨巧的叫他舅舅,长的像云湛,叫人安心。 舅舅带你去见外婆好不好。 景夙慢条斯理的吃着午餐,工作室要重新开业并不难,有一个企业家哥哥做什么都方便许多,大概回来不到一个礼拜就差不多了。 看见银色捷豹停在路边,景夙放下果汁起身离开餐厅,像之前一样脱掉高跟儿鞋窝在副驾驶上。 夙夙,你该去见见他。 景夙笑着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形形色色。 云湛转了方向盘停在花店门口,竟然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 景夙很惊讶,但是没有问。 放在那个孩子的墓前,云湛笑。 叶吾飒说得对,还是玫瑰适合你。 男人摘下墨镜走进,站在云湛身边,手中拿的,竟是蓝色妖姬。拿着花儿的手很明显的抖着,看到云湛似乎很惊讶。一个生一个死,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两个人。 云湛。 云湛回头看到来人,好久没说话,直到看着那人把花放在墓碑前,才轻轻地笑开。 覃域,谢谢你能来看他。 转身走开,他没有多余的话,谢谢他能来看他,也谢谢自己原谅他,其实他原谅的不是覃域,是自己那颗已经不能再负荷的心,不原谅又能怎样,最起码,他们都活着。那个睡着的孩子却永远不会醒来,突然间,他有些明白了叶幸司的恨,也有些了解了覃域的悔。 拿出电话看着远处的景夙,云湛转动方向盘驶离。他带她来,却不该带她回去。 叶幸司,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而且……你也该去看看他。 一年了,看着黑色连衣裙的景夙,叶幸司快步上前,却不敢出声,他怕他出了声眼前的人就那么走开。原谅还是没有原谅他没有勇气问,也没有勇气握住她的手,只是站在他的不远处那么看着。 叶幸司,你应该看看你弟弟的。他是你爱过的人,不是么。 回身面对着那个她脑海深处的男人,微笑。 云湛无声无息的离开她知道,她也知道是谁无声无息的靠近,墓碑上的父母对她笑着,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活着原来那么的好,那么许多的遗憾对于死亡来讲太不值得一提。所以叶幸司踏入墓园的第一秒她就知道原来在思念面前,自制力是那么不堪一击。恨,不过是因为爱着。 云湛接过蓝修迩递给他的牛奶,侧身靠在蓝修迩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任由那人自身后环了他的腰。眯着眼俯视街上的车水马龙,在喝下最后一口牛奶时才开了口。 蓝修迩,我们终于都开始幸福。 蓝修迩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吻掉云湛唇边的粘上的牛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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