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黑暗系列之卷四]——关雪燕

作者:关雪燕  录入:06-10

 文案:

 大学生金皓晨在一次酒后打架事件中结识一个不愿开口说话的乞丐, 小小的自责使他收留了乞丐,并在相处中渐渐对相貌清秀的乞丐产生好感, 却在一次身体检查时发现乞丐身上有着明显的枪痕。 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拉开属于四个人的序幕,一场谁都不愿放手的纠缠,让心疲惫。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斐然,言研,欧向奕,金皓晨 ┃ 配角:北堂漠,蓝跃 第一部:初识 01. S市凌晨一点,欧向奕驾车疾驰在金色大道上,沿途的霓虹璀璨照耀着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他将车窗打开一道缝,夏日凉爽的清风立刻吹进冷气包围的车内,他惬意地享受着这份自然的清新。 半小时后,车子驶进住宅区。穿过树林,在即将到达前方一栋白色豪宅前,镂空的铁门缓缓开启,欧向奕一路开往前方的建筑物前,停好车,管家钟叔迎上前打开车门。 “少爷,您回来了。”钟叔恭敬地弯身行礼,接过欧向奕递来的车钥匙。 “嗯。”欧向奕一手插裤袋中,偏过头低低问一句,“他,睡了吗?” “是,斐少爷十点钟睡下的。” “嗯。”他迈步进客厅,女佣打开门,垂首立在两侧。 “少爷要沐浴吗?”钟叔随在他身侧,跟着进了前厅。 “不用了,你们都去睡吧!”欧向奕大手一挥,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右手边第二间是他的卧室,不对,应该说,是他们的卧室。 他们的…… 这个词似乎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好,一开始的疲惫之色也在一个笑容下消失不见,他轻声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光照进屋内,大床上隆起的一块让他的笑容扩大。 他关了房门,轻手轻脚走向浴室,简单的冲洗之后,光着脚着一身浴袍走向床边,头发湿漉漉地滴在浴袍上,脚下的羊绒毯裹住脚步声。 欧向奕掀开凉被,身子靠近发出平稳呼吸的人,下巴放在那人的胳膊上稍微蹭上两下,感受身下男人的光滑。 一个男人,和他一样的男人,也是他毕生的至爱。 欧向奕不算标准意义上的同性恋,对他来说,男人、女人皆可,曾经只是身体的抚慰,各取所需的一种交易。 自从这个人的出现,改变了他认定二十几年的事。 好象这世间凭空多出了一种感情,一种他不可知的感情,强烈到他想毁灭一切,只为能将这个男人抓在手里。 他将唇贴在男人的背上,吻沿着男人光裸的背一路直下。他迷恋这具散发年轻气息的身体,浅麦色的皮肤,富有弹性的肌肉,温润光滑的身子,欧向奕感觉自己的下身起了明显的变化。 湿润的吻来到浑圆挺翘的臀瓣,舌尖一圈圈勾画那美好的轮廓,双手抚弄着大腿以及男人前方沉睡的yu望。 “唔……” 满意地听到男人抑制不住的呻吟,他嘴角带笑,翻过男人的背,茂盛浓密的毛发下隐藏的小东西大敕敕呈现在他面前。欧向奕毫不犹豫地一口含下。 “啊……” 刻意加快的动作引来男人不断的呻吟,逼出他隐忍的感情。 胯间涨到极限,他从床头柜里找出KY,快速地挤出些许,抬起男人的双腿架在肩头,手指迫不及待地挤进男人紧窒的后薛。 炙热的后薛紧紧吸附着他的手指,一根、两根,直至可以容纳了三根以后,他才急忙抽出手指,一个挺身迫切地进入了男人的身体。 “唔……” 男人的闷哼被他含进口中,唇舌闯进那湿润的天堂,甜美涌进心口。 他不断地来回抽插,抱住男人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舔去他额角沁出的汗,沐浴乳的清香充斥鼻翼。 男人的双手紧紧揪住床单,无力地承受着他一次次的进出,因进入的疼痛而稍有些低头的分身也随着他手掌的动作一点点涨大,强大的情欲将他逼向濒临死亡的快感。 “啊……啊……啊……” 嘶哑的声音划破夜的静谧,刺激着欧向奕的神经。 “然……然……我爱你……然……然……” 低沉的声音染上情欲,他抓着男人的双腿最后几个有力的冲击,在男人的强烈收缩下释放热流。 深深埋进男人体内。 流进男人心里,将心焐得暖暖。 窗外高大的树木掩去都市绚烂的霓虹,隔绝五光十色的流彩世界,只有几颗稀疏的星辰高挂漆黑夜色中,点缀这一片宁静的天地。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从男人口中流出,沉醉高朝余韵的欧向奕还是听见了,他抓过男人的肩头,墨色的眸子在黑暗里闪着莹莹的光。 一个吻。 他烙下一个吻,吞下男人所有的叹息。 他不允许,一个也不允许。 斐然,永远只能是他欧向奕一个人的。 谁也不能改变。 B市“老板,一碗牛肉汤,一份油饼,快点。” “好咧。” 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端上桌,金皓晨端起碗先喝上两口,一边咬着饼,一边往碗里猛加辣椒。 清晨,薄雾始散,老刘家的牛肉汤馆内就坐满了人,浓郁的汤汁香飘十里,金皓晨每天早晨习惯坐在摆在外面的桌椅上吃碗牛肉汤,一份油饼,再骑着脚踏车飞奔往B大校园。 可是今天,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总有一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挥散不去。 金皓晨恼怒地转过头,昨天那个乞丐正直勾勾地瞅着他——碗里的牛肉汤。 看那副口水都快流出来的馋样,真倒胃口。 金皓晨是在昨天傍晚第一次见到那个乞丐的,黑乎乎的脸像抹了泥一样,乱蓬蓬的头发,瘦竹竿似的身子,怀里抱一个大布包裹,这年头还有人用布包东西? 金皓晨和朋友正从小酒馆出来,几个人都喝得醉薰薰的,互相搀扶着站不稳,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互侃着对方的糗事。 是谁撞上了乞丐,那乞丐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妈的,晦气,是个臭要饭的。”朋友李威往地上啐了一口,用手拍拍被乞丐撞到的地方。 那乞丐似觉受了侮辱,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瞪大眼瞅着撞到他的人。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给你眼珠挖出来。”李威有点着恼,挥起拳头吓唬吓唬乞丐。 这一招起了效,乞丐受惊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抱着包裹,不敢再抬头。 “行了,走吧!跟个要饭的叫什么板。”另一个朋友开了口,拉扯着李威往前方走。 “哎,别慌。”李威眼尖地瞅到乞丐死死抱在怀里的包裹,起了坏心。“看看他包里装的什么。”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贪起小便宜来了。”金皓晨靠在一个朋友身上不满地道,乞丐身上很臭,他只想快快离开这地方,再说他的头也实在很晕,今天是喝高了。 “呸,我贪小便宜?我李威什么时候缺过钱,嘿嘿,我就想看看他那怀里装的什么,说不定有什么偷来的好东西。” “一个乞丐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赶快走。”金皓晨快站不稳了,眼前的几个人都有些模糊不清。 李威不死心,他抬脚踢踢坐在地上听到他们的谈话后将包抱得更紧的乞丐,“喂,要饭的,把你那布包打开看看,让哥几个看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 乞丐吓得将身子缩成一团,包裹夹在肚子和腿间,宝贝一般抱得牢牢。 他这副模样更是激怒了李威,本来嘛,几个小年轻也就是想逗逗这脏乞丐,哪有真想看什么破包裹的心思,可那乞丐十分的不识相,李威还偏就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他还就和这乞丐杠上了,弯下腰,伸手便要来抢乞丐的包裹。 拉扯间,乞丐抬脚踹了李威一脚,后者“哎哟”叫一声,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 这一跌把李威的怒气全跌出来了,他一骨碌跳起来,大吼一声,“妈的,臭要饭的,还敢踢老子,哥几个给我上,打死这个臭要饭的。我操他祖奶奶,敢动老子!” 说完,上去一脚踢在乞丐大腿上,乞丐惨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便要跑,却被一个朋友从后面踹了一脚,摔出几米远。 年轻气盛的大学生本就是讲义气的时代,再加上又喝了酒,一个个眼红地瞪着伤了他们兄弟的乞丐,恨不得扒掉他一层皮来。 乞丐这一摔,包裹顺势也摔了出去,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爬上前,一只手刚抓上包裹,便被李威踩在了脚底。 “松手!”李威低吼一声。 乞丐吃痛地皱起眉,抓着包裹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 “妈的,还挺倔!”李威下狠劲碾了几下,眼见着乞丐疼得脸都扭曲了,却还是不肯松手。 “叫你松手听到没有!”李威又低吼了几声,乞丐还是不撒手,气得他抬起脚刚想跺下,哪知那乞丐却机敏地一把抓过包裹再次抱进怀里。 “哟,还敢反抗。老子——”李威的话没说完,乞丐已经发了狠地朝他冲去,将他撞翻,便死命地往前跑。 “妈的,他跑了。”朋友不乐意了,全都发了疯般撒丫子追上去。 金皓晨现在想来那时乞丐该是久未进食,才会没跑一会便被他们一行人追上了,朋友朝着他屁股踹一脚,另一个人一个勾拳将他打趴在地上。 鼻子出了血,乞丐抱着包裹躺在地上任他们一群人狠揍。 五六个人,你一脚我一脚地往乞丐身上招呼,金皓晨也没少踢,在他看来,这样的行为才叫够朋友,为了李威他还得多踢几脚。 摔了两次的李威很快便跑上来了,骂骂咧咧地抓起乞丐的头发,往地上撞了好几下。乞丐被迫仰起脸来时,那张鲜血模糊的脸倒让他们有了几分理智。 乞丐不知伤了哪里,拼命地咳,咳出一滩血,吓坏了众人。 李威甩开手,后退一步,“妈的,别是个带病的。” “行了行了,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咱走吧!”晚风吹散了些许酒气,抑或是真被乞丐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血脸吓到了,朋友吆喝着要散场。 李威眼瞅到乞丐光顾着拼命地咳嗽,抓着布包的手倒是放松了些。 他一把夺过布包,拉扯开来。 “汀啉”一声响,乞丐的咳声忽止,他缓缓转过头,望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相框。 “什么嘛!几个相框,几本书,一套破衣服而已,我当真有什么宝贝呢!臭要饭的,就这点出息。”李威将破布扔在地上,拍拍手。 “啊——”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乞丐像发了疯一般,扑上前咬住李威的大腿。 “啊——”李威杀猪似的痛叫起来,金皓晨一个激灵,赶忙上前踢了乞丐一脚,“快放开。” 乞丐咬得下劲,死也不松口,朋友也吓坏了,急忙上前又是踢打又是拉的,乞丐铁了心一样不松口,裤子上渐渐有了血迹,李威痛得死去活来,金皓晨心下一急,拿起地上一块砖头,一下砸在乞丐脸上。 乞丐一声闷哼倒向一边,金皓晨拖着李威到离他稍远些的地方。 “啊……”李威不住地痛叫着,手颤颤地抚到受伤的小腿处,一手血渍。 “妈的,老子非宰了他不可。”李威眼里有了杀意,拾起一块砖头,拖着残腿,就要冲上前。 “李威。” 李威脚步停住,却不是因为朋友的劝阻,而是——乞丐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渍,只见他用抖动个不停的双手摊开那片又脏又破的布,摊开铺好,再一件件捡起衣服、书本放在布包上,扯过破烂的袖子将碎掉的玻璃拢到一起一把把捧在布包上,最后拿起那个少了玻璃的相框,血混着泪滴在照片上,乞丐小心地擦拭,无奈双手沾满血,越擦越糟。 乞丐想用袖子擦,袖子上的玻璃碎屑让他皱起了眉头,最后他将相框靠近脸庞,伸出舌头,一点点舔干净照片上的血。 直至照片上的少年再次对他露出往常的笑脸,乞丐才满意地有了笑容。 那的确是一个笑容,鲜血染满的笑容,在昏黄路灯下的红色笑容,凄美、绚烂。 这一幕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李威不甘愿地放下了砖头,转过头靠在朋友身上,悻悻地道一句,“走吧!”便一瘸一拐走向远方。 金皓晨没有想到第二天他就再次见到了这个乞丐。 乞丐的脸肿得老高,青青紫紫一片,额头以及左颊上破皮的地方还有干了的血痕,乞丐的身上还穿着那件破到不能再破的单衣,经过昨天的厮打,那件处处是窟窿的衣服已经只能算是可怜兮兮地挂在乞丐身上,很可能一阵风就能将它吹跑。 金皓晨不明白,乞丐包裹里明明就有一套半新的T恤和牛仔裤,他却只是像宝贝一样藏着,即使自己都衣不蔽体了,却也不肯拿出来穿。 金皓晨很想当作没看见乞丐,继续吃他的油饼,喝他的牛肉汤。 但是——那道灼人的视线就象会穿透他的背一样,令他浑身不自在。 再次转过头,乞丐还是维持着老姿势,一动也不动地抱着包裹,眼睛发直地盯着他桌上的那碗牛肉汤。 算了! 金皓晨心想,就当欠了他的吧! 他朝乞丐挥挥手。 乞丐没动,眼睛仍是直勾勾瞅着那碗仍冒着热气的牛肉汤,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他到底是几年没吃过东西了呀!金皓晨翻一个白眼,朝着乞丐喊了一声,“哎,要饭的。” 乞丐这下有了反应,他愣愣地看清叫他的人,脚下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抱紧怀里包裹,一脸的警惕。 原来他还认得他。金皓晨有些想笑,再次朝乞丐摆摆手,“过来。” 乞丐没有动,抬起眼皮不放心地瞅瞅他,又定在了那里。 金皓晨将碗往旁边一放,“过来,这给你吃。” 乞丐看来心里有一番挣扎,磨磨蹭蹭地似动非动,最终还是饥饿战胜了恐惧,他小心挪动步子,往前走了几步。 金皓晨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油饼递到他面前,“这也给你,吃吧!” 乞丐腾出一只手,很慢很慢地凑上前,见他没有收回去,一把夺过油饼,大口吃起来。 金皓晨轻笑一声,拍拍桌子,“坐下吧,把汤也喝了。” 乞丐三两口解决了半块油饼,倒也是真的渴了,胆子稍稍大些,坐到他身边,捧起那碗牛肉汤刚喝了一口,就呛得直咳个不停。 “怎么了?”金皓晨不解地望着他。 乞丐止住咳,张大嘴,呼呼地喘气,一只手半掩住嘴巴,忧心地看看他。 “辣吗?你不能吃辣啊!” 乞丐点点头。 金皓晨无奈的又叫了一碗牛肉汤,老板端上碗时,嫌恶地瞅一眼脏兮兮的乞丐。 乞丐见汤上桌,顾不得烫,捧起碗大喝起来。 金皓晨这时才注意到乞丐的手,也是黑乎乎、脏兮兮的,像是十年没洗过一般。指间布满了细细的口子,该是昨天造成的。 妈的,真是喝高了,居然几个人一起打一个乞丐。 他终于有了点罪恶感。 “慢点吃,不够再叫一碗。” 乞丐呼啦啦喝完一碗汤,用袖子抹抹嘴,感激地望一眼金皓晨,抬起脚不声不响地走了。 02. 金皓晨也不在意,他可不指望一个被自己和朋友打个半死的人对他说一句谢谢。 结了帐,金皓晨骑上脚踏车向B大驶去。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乞丐像是上了瘾一般,每天早晨都守在牛肉汤馆外,见着金皓晨来吃饭,他就抱着包裹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盯得他不好意思了叫上一碗牛肉汤邀他同吃。 吃完,他只是朝金皓晨点一下头,算是感谢,便匆匆离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周末两天只有选修课,金皓晨拖朋友代点名,便溜去外地胡混了两天才回来。 星期一的早晨,在牛肉汤馆外,他花了二十分钟慢条斯理地吃完牛肉汤和油饼,骑上自行车时,他最后四处望了望,却仍是没有见到乞丐的影子。 金皓晨想,他,大概不会来了吧! 金皓晨再次见到那个乞丐是在半个月后。 如往常一样的清晨,夏日毒辣的太阳早早升起,在大地上肆虐地发光。路边一排杨树安静地矗立,无风的天气给人平添心烦意乱。 金皓晨挂着耳机,骑着脚踏车悠然自得的往学校方向骑去,路经天桥边,一抹灰色身影掠过眼角。 “吱。” 一个急刹车,金皓晨从车上下来,略一沉思,还是情不自禁地转过头。 天桥边一个一身破烂的乞丐胳膊上挎着个包裹,手上提了两个大塑料袋,正在垃圾筒里捡拾一些易拉罐、塑料瓶子。 蓬头乱发,还是那件烂了几十个口子的脏衣,金皓晨确定他就是那个消失了半个月的乞丐。 不过,应该和他没什么关系了吧! 就算曾经打过他,几天的早饭也算有了补偿。 金皓晨安慰自己,转过头刚想骑上车。 身形一顿,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调转车头,往乞丐所在的方向骑去。 “你在捡破烂啊!”金皓晨的突然出声吓了乞丐一跳,手里的塑料袋差点没拿稳。 看清来人后,乞丐怯懦地点点头,便弯下腰继续寻找垃圾筒里的瓶瓶罐罐。 “能卖几个钱啊!”金皓晨不满他的态度,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乞丐没有理会他,扒拉着垃圾筒看看能否再有收获。 金皓晨在心里咒骂自己的无聊,调转车头,骑上车直奔学校。 下午没课,金皓晨在中午时分骑着车路经天桥时,刻意地梭巡四周,却未发现那个瘦弱的身影。 是换地方了吧! 金皓晨推着车子心不在焉的往前走。 在离家十分钟车程的地方,他再次看到了那个乞丐。 乞丐身前站了一个跟他差不多打扮,却一脸凶狠的男人。乞丐手里两个装得满满的塑料袋被男人一把夺过,乞丐欲和他争,却被他一把推开,顺带挨了他一脚。男人指着乞丐说了些什么,最后嫌恶地啐一口,才趾高气扬地走开。 乞丐揉着被踹的腹部,慢慢坐起来,抱着系在肩上的包裹,抵着墙,将头埋进膝盖里。 金皓晨推车穿过街道走到乞丐身边。 隐隐的,抽泣。 喧闹的街道,人声嘈杂。 金皓晨确信自己听到了抽泣声,虽极力隐忍,却像是撑到了极限,不得不爆发出来的悲恸。 瘦弱的身躯,枯树枝一般的手臂挡不住他的悲泣声,微弱地传出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金皓晨却听得清晰无比。 有什么,堵在心口,闷闷的。 乞丐哭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憋了几年的痛苦一并发泄出来,这个世界的寒冷,这个世界的可怕让人绝望。 乞丐的哭声渐低,低到几不可闻。金皓晨感觉他情绪差不多发泄完了,便停好车,蹲在乞丐身边,等他抬起头,一个干净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乞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男孩,不明所以。 “拿着啊!”金皓晨抖抖手帕。 乞丐谨慎地伸出脏污的手一点点靠近手帕,接过后,他把手帕攥在手心。 “哎,你肚子饿不饿?”金皓晨盯着乞丐的脸,满是泪痕的花猫脸,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像是要回答他的话一般,乞丐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金皓晨心情突然变好,站起身,双手插裤袋中,高傲地睥睨。“走吧,我请你吃饭。” 乞丐抬起头,睁开困惑的双眼,像要寻求真实性。 “走啊!”金皓晨不耐烦的又唤了一声,犹自迈步上前推起车子。 乞丐虽心存疑虑,却奈不住饥饿,离了他有几步的距离,小心地跟着。 在附近找了间小饭店,乞丐进屋时,老板拿起大勺高声喝,“滚开!臭要饭的!” 乞丐吓得退出了小饭店。 金皓晨走过来,“干嘛呢,胖子,赶人啊!” 叫胖子的老板看样子和金皓晨是老友了,一副熟捻的口气,“哪能啊!这不是来了个要饭的嘛!皓子,你进去吃你的。还是老样子?” “别叫我皓子!”皓子皓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耗子呢!平时没人在时,叫叫倒也罢了。可今天,看到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表情,金皓晨轻咳两声,“那个,他是我朋友,让他进来。” “别介啊!皓子,你怎么真找个耗子当朋友了?” “你少管!你说,让不让人进?不让我就换别家。” “得得,你们进包间,爱干嘛干嘛,我管不着。别让他随便出来,吓跑我的客人就行了。”胖子拎勺回了灶间,乞丐在几个服务员的注视下与金皓晨进了靠里的包间。 菜上来后,乞丐盯着一盘盘花花绿绿,咽了咽口水。 “吃啊!你不是早饿了。”金皓晨拆了碗筷的包装,将筷子递到他面前。 乞丐接过筷子,目光颤颤地望了他一眼,估计没什么危险,才端起碗,狠扒了一阵。 金皓晨但笑不语。 乞丐吃得很急,不消一会儿,三大碗见了底,桌上的菜也去了大半。 吃完饭,金皓晨从小饭店出来,乞丐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他家楼下,金皓晨回过头,乞丐慌忙低下头。 “还跟着哪!吃上瘾了不成?” 乞丐大概是觉着了羞愧,一转身,就要走回来时路。 “行了,上来吧!”金皓晨在乞丐身后喊了一句,便看也不看他径直上了楼。 乞丐在楼下犹豫了好一阵,眼见着人消失了踪影,他抓紧系在胳膊上的包裹,瑟瑟缩缩地上了楼。 他不知道那个大男孩住在哪里,只得一楼一楼地往上找,紧闭的房门,他东张西望的模样像极了一个贼。 楼上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见着他模样,高喝一声,“喂,干嘛的!” 乞丐吓得身子一激灵,偎着墙角,不敢抬头。 “滚!快滚!再不滚我叫保安了。”男人走近吓唬他。 乞丐畏畏缩缩地抓住栏杆就要往下跑,一个清亮的声音响在头顶。“你在干嘛,磨磨蹭蹭的,快上来。” 乞丐抬头,是金皓晨。 这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像看到了久违的太阳,那么明亮,金灿灿的,有些晃眼。 乞丐张大嘴,有一个词堵到了喉咙口,就要吐出的那一刹——“噢,是小金的朋友啊!我还以为——不过小金啊,你这朋友怎么这造型啊!” 金皓晨倚着扶手,“学校的化妆舞会,他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过来了。” “这样啊!”男人笑笑,刚想拍拍乞丐的肩,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不过,化得还真逼真。”手指凑到鼻间,堵住鼻孔。这臭味,有必要搞那么真吗? 男人很快就下楼了,金皓晨不耐烦的又唤了乞丐一遍,后者才大起胆子上了楼。 进了屋,金皓晨扔一双塑料拖鞋到乞丐面前,“把鞋子换了,先去洗个澡,你身上难闻死了。” 乞丐怯生生地照做,换了鞋,来到打开门的卫生间,偷眼望向金皓晨。 “进去洗啊!里面的东西尽管用,反正也旧了,你用完就扔垃圾筒里!”金皓晨开了一罐啤酒,打开电脑兀自玩起来。 乞丐不敢再多问,进了卫生间。 二十分钟后,金皓晨回卧室拿了套衣服走进卫生间。 哟,还知道拉帘子啊!将换洗衣服放进篮子里,撇撇嘴,他嫌恶地捏起乞丐的衣服扔进垃圾筒。“喂,你衣服我给你扔了,太脏了,你也穿得下去!” 帘子拉开一小块,乞丐探出头,看了一眼进了垃圾筒的衣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金皓晨瞥到乞丐宝贝的包裹,刚一提起来,“喂,这个也——” 乞丐像被电到一样,“刺啦——”一声拉开帘子,跳出浴室冲到他面前夺过包裹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你——”金皓晨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大起声来,“你干嘛!疯了你!” 乞丐将包裹收在他看不到的一侧,赤裸的身子侧对着他。 “不就是一些破衣服,破书,破照片的吗,有什么了不起,你当谁稀罕似的。”妈的,他请他吃饭,让他洗澡、给他备衣,打算让他像个人一样活着。这乞丐倒好,一个破包裹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真让人呕气! 乞丐脸皮薄,听不得他的重话,一张脸立刻红起来。 “妈的!我是脑袋进水了,才会收留一个流浪狗。”金皓晨将气全撒在乞丐身上。 可怜乞丐光着身子,被人如此羞辱也没法回嘴,他歉然的一弯身,从垃圾筒里拣起脏衣,便要往身上套。 “你干什么!”金皓晨快看不下去了,已经扔进垃圾筒里的衣服他居然要——乞丐低着头,指指门口,便真的抖开衣服套进袖子。 金皓晨快被他气炸了,一把扯过乞丐的脏衣,打开卫生间的窗户,一古脑扔了下去。 乞丐不知所措地立在那里。 金皓晨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走出卫生间,并大力关上了门。 打开冰箱,拿出冰啤酒,坐在沙发上猛灌了好一气,心头的无名火才稍稍缓解。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为了一个乞丐发那么大火,真不值得。 嘲笑自己无聊的当口,一个新的问题又冒上头脑。 怎么会想到,收留他? 是歉意?是因为他们一群人发酒疯打了一个无辜的乞丐,他良心过意不去? 也许吧! 不过,又或许不只是这样。 他忘不了,忘不了那晚发生的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那一幕。 乞丐发了疯,那双一直怯懦的眸子里充满了噬心噬肺的恨意,好象有一头一直沉睡的野兽住在那里,突然的惊扰,它爆发出来。 乞丐凶狠地撕咬,李威凄惨的叫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乞丐拼了命似要从李威腿上咬下一块肉般的狠毒,让他拿起了砖头。 血,像迷散的花开在乞丐脸上,水泥地上,他不确定,是不是有几滴迸溅到他脸上。怵目惊心的红,让他所有的酒意清醒。 乞丐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人费解。几件破烂被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玻璃块,玻璃渣,他也不放过。 一个只剩框架的相框,一张让他用舌头舔去上面血污的照片。 一个——染满鲜血的笑容,凄美、绚烂。 金皓晨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点上,在袅袅烟雾间思索着乞丐的怪异。 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乞丐从卫生间出来时,一身他准备好的衣裤,拘谨地立在门口,眼睛一直只敢望着男孩的鞋面。 金皓晨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 刚才只顾着和他吵架,没想到,这个乞丐清洗过倒也算个标致的人。 一双大大的眼睛,不安地转动。白晳的皮肤,薄唇微抿,只是头发过长,打坏了清新的气质。 哼!金皓晨轻笑自己的想法,一个乞丐,还有什么气质。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乞丐身边。“衣服合身吗?” 乞丐点点头。 “今晚就睡在这儿吧!” 乞丐抬眼望望他,又快速地低下,再次点点头。 金皓晨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一口烟雾吐出,飘到乞丐面前。 “咳咳……”乞丐掩嘴轻咳。 金皓晨瞟瞟手里的香烟,操!他憋着火掐灭了烟。一个要饭的,还怪娇气。 乞丐朝他点点头,算是感谢。 金皓晨跷起二郎腿,“现在,我跟你说说规矩吧!你要住在这里也可以。反正,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第一个月可以不用房租,不过,下个月你就要承担房租,听懂没有?” 乞丐望他一眼,陷入不安的思索中。 “你放心,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活。” 乞丐再次抬头,眼里有了惊喜和感激,欢喜地点点头。 这种表情很受用,金皓晨得意地掀动唇角,“先别高兴那么早,你要好好做,做得不好,人家把你撵走,不是丢我的人吗!” 乞丐摆摆手,又点点头。 金皓晨双眉纠结到一块,“你不是哑巴吧,为什么不说话?” 乞丐目光闪烁,缓缓低下头。 白他一眼,金皓晨继续开口,“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总得告诉我名字吧,难不成要我一天天叫你要饭的!” 乞丐想了想,将空啤酒罐往下倒,蘸着那一小滩酒渍,在茶几上写下一个“研”字。 “研?这是什么?姓还是名。” 乞丐又像死了半截似的,不再开口。让金皓晨有种他是受气小媳妇而自己就是那恶婆婆的错觉。 “你多大!”没好气的声音。 26,乞丐在桌上写道。 “会写自己的名字,那就是识字吧!” 点头。 “有没有什么会干的,我好给你找活。” 乞丐想了想,在桌上写到,“什么都行。” “呵,你还是全才呢!”金皓晨讥讽一笑,最后问到关键问题。“有没有身份证,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一个乞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身份证;至于说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他会承认才有鬼! 果然,乞丐听到他的话后,便拼命摆动双手,头也摇得拨浪鼓一般。 “行了,你最好老实点,别让我知道你曾经干过什么好事。你睡那边的屋。有什么规矩,我明天再跟你说。”金皓晨刚想起身,看到桌上的酒迹,指指桌面,“把这擦擦。” 乞丐不加思索扯起衣袖便抹了一下,引来金皓晨不满的大呼。“你干什么!去厨房拿抹布,脏惯了你!” 乞丐羞愧地点点头,在金皓晨提醒下进厨房拿来了抹布。 晚上躺在床上时,乞丐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凉竹席,毛巾被,身上还有淡淡的沐浴乳的清香。 他有多久没过过这种人的生活了。 月光照进窗子来,他悄悄打开脏兮兮的包裹,被雨淋过的书本有一股子霉味,那件没穿过几次的衣服也沾上了不少泥土的痕迹,一个广口的玻璃瓶,他从路边拾来的,将相框上掉下的碎玻璃全都装在里面。轻轻晃动,“汀淋”作响。乞丐最后拿起那副少了镜面的相框,照片上有两个相偎的少年,站在麦苗地里笑得灿烂无比。 乞丐睡了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乞丐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和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男孩在麦苗地里相互追逐嬉戏。 乞丐在梦里笑得很开心,以至于,泪浸湿了枕头,也未醒来。 03. 第二天金皓晨没有课,网游玩了大半夜,早上睡到十一点才醒。 揉着惺松的睡眼打开卧室门,焕然一新的屋子让他瞬间瞪大了眼。 金家是三家两厅的公寓,父母跟随大哥一家移民加拿大,他们本来打算让金皓晨去那里读大学。可他非坚持要读完大学再过去,以新环境会影响成绩的理由说服父母先过去。 金皓晨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有一个处处比自己优秀百倍的大哥,从小到大就是被人拿来比较着、训戒着。如今那个骄傲去了远在天边的加拿大,也少了父母的唠叨,他乐得轻闲自在。 等到大学读完,就骗父母说找了感情要好的女朋友,就在这里安家落业了。 他喜欢一个人的生活,自由,不受拘束。 虽然屋子时常是凌乱的,可乱中有序,他想这人住屋子,只要自己舒坦就好,何必劳累自己去迁就房子,只要出门时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就够了。一个星期找一次钟点工,正好。朋友过来喝酒时,也没一个会说他家乱的。大男孩的房间都是大差不差的。 如今…… 桌子、茶几擦得光亮如新,地拖得能照出自己的影子来。平时堆在客厅的课本、碟片全都归类整理好。洗衣机里的脏衣机和久未拆洗的窗帘也在阳台外随风飘扬着。 这……这个…… 卫生间里出来一个人,见着他,傻傻地微笑。 金皓晨一拍脑袋,妈的,他把收留乞丐的事给忘了,还以为一大早见鬼了呢! 揉揉鸡窝头,他走进卫生间,“呯”关上了门。 方便完出来时,他没想到乞丐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冲着他傻笑。 瞥他一眼,金皓晨摸摸他的头,“你剪头发了?” 乞丐点点头,跑到电视柜前摸出剪子指指头。 “你自己剪的?难怪那么丑。”金皓晨伸一个懒腰,“你早上吃饭了吗?” 乞丐摇摇头。 白痴问题!他一分钱都没有,哪有饭吃,而且家里的冰箱,除了啤酒外什么也没有。 金皓晨回屋换了T恤和短裤,拿起钱包,对乞丐扬扬手,“走吧,我带你吃饭去。” 乞丐一听便转回昨晚睡的房间,拿起那个脏包裹小跑着来到金皓晨面前。 “你拿它干嘛!脏死了!放回去!” 乞丐有些不舍,迟疑着站在门口不肯动。 金皓晨拍拍他肩膀,“行了,吃完饭就回来了,把它放回去吧!” 乞丐得到了保证,才点点头走回屋子。 金皓晨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乞丐是担心自己到时候反悔了,又不肯收留他了,那包裹——去!谁还会讹着那个脏包裹不给他,只有他一个人当宝贝的东西。 还是胖子的餐馆。 不到十一点半,人不多,胖子坐在店外抽烟,见着金皓晨过来,忙站起来,“哟,皓子来了,这么早,早上又没吃吧!” “跟你说了别叫皓子,听不懂啊!”金皓晨不高兴地白他一眼,迈步往里走,“哎,上两杯扎啤,肉丝别老炒得那么老,难吃。” 胖子也不跟他计较,掐了烟也往里走,“新朋友啊!没见过,下回常来啊!” 金皓晨停下脚步,转过头,好笑地看着胖子,“喂,你不记得他了?” 胖子一听这话,回头瞅瞅面盘白净的乞丐,乞丐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一张脸起了薄红。“这小兄弟面生,没见过。” 金皓晨放声大笑,拍着胖子肩膀,“你好好看看,真不记得了,哈哈……” 胖子一肘子撞上他肚子,“你别寻我开心了,你那么多狐朋狗友的,我哪能都记得。” 金皓晨拉过乞丐,“他是你昨天拿着大勺要给人家开瓢的家伙,好好看看,哈哈……” 胖子瞪大眼,“不会吧,你逗我玩哪!他哪能是——” “正是!”金皓晨像大爷一样双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进了里间,留下两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尴尬地互看。 一荤一素一凉菜,两瓶啤酒,金皓晨吃得欢畅。 乞丐夹了几筷子素菜,就着它吃完了一大碗米饭。金皓晨把一瓶啤酒递给他时,他摆摆手,表明自己不能喝。 “你是娘们啊!不吸烟不喝酒,好歹也是二十六的男人,扭捏个什么劲!”这酒就是人多喝着才热闹、够劲。他一个人自饮自酌忒憋闷了,这会又碰上个假正经。金皓晨嗓门不自觉提高。 乞丐一听着了慌,接过啤酒猛喝了一气。 “嘿,你也是能喝的嘛!” 乞丐笑笑。 虽然有人陪,这酒喝得还是很郁闷。因为陪的人,是个哑巴。 结帐的时候,胖子端着一盘水果拼盘进来了,说是免费赠送的。 “胖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金皓晨捏起西瓜片咬了一口。 胖子对着乞丐嘿嘿笑,“这位小兄弟别见怪哈!既然是皓子朋友,以后就是我胖子的朋友,有啥困难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胖子绝对二话不说。” “嘿,你转得倒挺快。” “这不你朋友嘛,大家都是哥们,我总得跟人打个招呼不是。” “噢,一盘水果就想讨好了?” “说什么讨好,难听!是你兄弟那就是我兄弟。” 金皓晨脑筋转得快,扒着胖子肩膀,“是你说的,有困难找你。大家都是兄弟,不是?” “嗯,我说的。” “嘿嘿,胖子,你前几天不是还说要请人吗?看你这小兄弟怎么样,不给你这小店丢份吧!” 胖子挠挠头,“他?你看他瘦得那样,能干得动活吗?我要请的可是能挑能扛的,就他……” 乞丐突然起身,拍着自己胸脯猛点头。 “哎,我朋友说了他能行。给个机会吧,胖子。” 胖子诧异地转过头,“他是哑巴啊?” “是哑巴怎么了,你不是说请能挑能扛的吗,还得用嘴扛啊!” 胖子支支吾吾,“这个……你看他那样……那么瘦……不会是……” 金皓晨一拍他胸脯,“明天给你份健康检查报告,没病的话就行了,是不?” “皓子,你看我这小店……” “得,我也不在你这费功夫了,敢情你的话都是客套,我傻没听出来。行行行,胖子,以后我都当你在放屁得了,走吧,哑巴,我们走。”金皓晨作势起身。 “哎,你看你说得什么话。”胖子抓着他胳膊,“好好,咱这是饭店,他要是没病,我就要他了,这下行了吧!” 胖子会打算盘,金皓晨是个小少爷的主,父母常年不在家,他是从来不开伙的,这小饭店就是他的根据地。三不五时再来几个同学、朋友聚会啥的,他赚个细水长流,这样的老主顾绝对不能丢。 金皓晨奸笑,朝乞丐一扬头,表示胜利的喜悦。 回家的路上,金皓晨带着乞丐去了街道的美发店。 剪头的小刘抓着乞丐头发直咂舌,这哪叫头发啊,整个一草窝,都成啥样了。 花了近一个小时完成洗发、护发、剪发、造型的工程,小刘拍拍手,理发椅一转,“pretty boy”他非常满意自己的成果。 昏昏欲睡的金皓晨被小刘拍醒,一睁眼四处望望,“我家小乞丐呢,跑哪去了?” 小刘哈哈大笑,乞丐被笑得不好意思,直低着头,手不自然地拨拉着头上那一撮撮的乱发。 这个,太不像他了。 金皓晨走到乞丐面前,盯着他蓬松、凌乱的发型瞧了半分钟,才将手搭在他肩上,“你小子倒真是大变样了,靠,难怪胖子认不出来,换个发型,我都认不出你了。” 下午,金皓晨带乞丐去了同学大哥所待的医院做检查,费用减半。 说实话,别说胖子,单是他自己也有些怀疑,乞丐太瘦了瘦得跟电线杆一般杵在那儿,那晚又见他咳得那样厉害,别真有什么病才好。 两天后报告一出来,朋友大哥就给他打了电话,所幸一切正常,只是长期营养不良有些贫血而已。 金皓晨刚一松口气,朋友大哥就悄悄添了句让他犯堵的话。 “你朋友身上有很多伤疤。说句不该说的,小金,你对他够了解吗?如果不怎么清楚他的底细,还是慎重交友的好。” “大哥你多虑了,年轻人谁没有荒唐的时候。兴许他以前是个小混混,打架的话——” “一般的打架不会有枪伤的痕迹吧!” “枪……枪伤……” “嗯,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挂上电话,金皓晨满脑子都是男人刚刚说的话。 枪伤。 那个……小乞丐……怎么可能会…… 客厅传来声音,是乞丐在拖地,这两天他就像是最勤快的保姆承担了一切家务事。洗衣、打扫,他做得认真,金皓晨也乐得享受。 可如今——金皓晨冲出卧室,一把揪住乞丐衣领,目不转眼地瞪着他墨色澄净的瞳,他难以相信,这样一个有着清澈双眸,看上去就像十五六岁大男孩的人身上居然会——他趁乞丐惊慌失神之际,一把扯开乞丐身上薄薄的衬衫,衣扣随之落地,掉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满目的伤痕,虽已有些许淡化,却难掩其怵目的丑陋。 靠近左腰的地方,一个明显的枪痕。 颜色较深的鼓包,皱皱的,看在金皓晨眼里却比任何事物都要可怕。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低哑,隐含怒气。 乞丐一脸惊慌,讷讷无语。 “我问你这是什么!”他提高了音量,几近怒吼。 乞丐脸上逐渐露出悲伤之色,偏过头去。 “你不是说你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吗,那么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一身的伤,这个枪痕又是怎么回事,你说啊!妈的,你还装哑巴吗!” 乞丐闭口不答的态度着实激怒了金皓晨。他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滥好心的,居然会想到去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纵使打伤了他又怎么样,一笔钱便可换来良心上的安宁。只有他是最傻的白痴,做这种荒唐到极点的举动,供他吃供他穿,还想着帮他找份工作。可他呢,他的回报就是沉默和谎言以及一身解释不清的伤。真像个白痴!这是金皓晨给自己的评价。 乞丐跌坐在地上,衣杉大敞却浑然不觉。乌黑的眼中一片惨然,下唇被咬得泛白。他不敢抬头看处在盛怒中的金皓晨,嗫嚅着双唇无声而发。 “好,你要装哑巴是不是,别说我金皓晨诬蔑了你!”说完,他转身回屋,拿了纸笔扔在乞丐面前,“你要装哑巴,那就用写的。用写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用写的告诉我我金皓晨诬赖了你,我他妈就跟你说对不起三个字!” 乞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纸笔。金皓晨等不下去,上前抓住乞丐的手,将笔握在他手中,白纸铺开在他面前,“你写啊,写啊!” 乞丐的手在颤抖,面前的白纸,耳边的吼声统统让他害怕,他努力伸出手想在纸上写下一个交待,努力想让自己有个稳定的栖身之所。他想活,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一间干净的屋子,一身整洁的衣服,一份给他温饱的工作,他不想这一切成为泡影。可是——他写不出来,好象脑海中的每一个字都是狰狞的鬼符,叫嚣着要将他撕碎。 “啊——” “研——” “你敢开枪?你敢开一枪,我就让他身上多出几百、几千、几万个窟窿,我要他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阿风,给我杀了他!” “求求你……风哥……开枪……求你……风哥……开枪吧……风哥……” 撕心裂肺的片段闪过,乞丐把笔扔得老远,乞求的目光紧紧缠上男人愤怒的眸子。 金皓晨冷笑一声,“很好。” 二话不说,抓起乞丐手臂,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硬是将他推出门外,大力关上屋门。 乞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扫地出门了。几乎是同时,记忆深处很重要的东西驱使他用力拍打着门板。 他的包裹,他的包裹,他的包裹还在屋里。 04. 一声急过一声的敲门声响在耳侧,金皓晨弃耳不闻,坐在沙发里他全身涌起的焦躁的怒气并未因乞丐的离开而有丝毫缓解。在他的认知里,乞丐该要把他当成救苦救难的大恩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今以后生命的重心都该放在他身上,就像一个忠心的小跟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可看看这乞丐都干了些什么,装哑巴,撒谎,还很有骨气的使性子。很好,爷伺候不起你这座山,这座庙,那就给爷滚蛋,敲什么敲,把你当初的骨气拿出来啊!最好他妈的滚到喜玛拉雅山,让爷一辈子不用看见你。 这厢金皓晨怒气不消,那厢乞丐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急切地、重重地拍打着防盗门,却忘记门铃这回事。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他要拿回他的包裹,那里面有他看作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那是支撑他如猪狗般活下去的动力。 他果然是贪心了,贪心一日三餐的温饱,念心稳定正常的生活,以至于——他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他都还回去,都还给那个男孩。他只想要回他的包裹,把包裹还给他。 门板上留下清晰的掌印不待消除又被下一个掌印所代替,坚固的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却丝毫惊动不了屋内的人。 乞丐张大嘴,他想大喊出来,他不乞求这里的安逸,他只要他的东西,他的东西——淡粉的唇翕动不止,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乞丐急出一身的汗,剧烈的声响惊动邻居,有人探出头来,“你干什么的,敲什么敲,影响到别人了。” 乞丐回头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大力拍打着门板。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住在这里的吧,这家明显没人,你没完没了地敲什么!” 乞丐没搭理他,邻居又咒骂两声回了屋。 两个小时,乞丐不停歇地拍打,只是响声渐低,频率也不似初时那么高。 金皓晨甩开手中鼠标,显示屏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他却已无心应战。他从没见过像乞丐这么执着的人,整整两个小时的坚持不懈。他拍得不累,他听得都烦。干脆带上耳机,将声音调到最大,放纵自己沉醉在网游的世界里,永远杀不完的怪兽,腥红的血刺激着他身体里的暴戾因子。他将满腔的愤慨倾泄在虚拟世界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挥刀暂晴空,看血沫横飞,听嘶嚎哀凄,心念一偏差,尽数毁在对方手里。 他扔下耳机,乞丐的敲门声突然终了,与此同时,一声怒喝传来,紧接着是纷乱的吵杂声。 糟了! 心下一紧,他急忙打开门,果然见门口围了一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个穿警服的男人在盘问乞丐。 金皓晨上前一步,“不好意思,警察同志,他是我老家的亲戚,来找我的。我睡的太沉了,没听到敲门声,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赔着笑脸,躬身道歉,再听了几句训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民警走后,邻居大妈靠上来,“我说小金啊,他真是你家亲戚?我住这那么多年,怎么从没见他来过啊!” 金皓晨翻个白眼,在心里低骂一句,转身后又是一张乖宝宝的笑脸,“冯大妈,您别操心了,他们家穷,一直没机会进城来,这不,我这个表哥想来城里找份工作,就来投靠我了。您老歇着吧,别担心了。” 话落,毫不客气地将门摔在妇人脸上。 一转身,便见乞丐抱着那个烂布包裹,低着头惶恐地站在客厅。 被这一闹,金皓晨的气消了大半,再见乞丐一双手肿得老高,甚至有些地方破皮流了血。不禁生出几分自责来。 “我去找药箱。”金皓晨不明白自己干嘛还要那么好心给他包扎,不是应该他不解释清楚,就绝不会让他进门来的吗? 这个乞丐,原来他敲了半天的门,只为了他那个宝贝包裹,自己竟以为——心中又添几分恼怒,等他从卧室找来药箱,却发现客厅里已是空无一人。 乞丐走了。 4…… 金皓晨抱着药箱坐在沙发里。 空荡荡的房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现在出去追,应该还能追得上。 可是,他为什么要去追?一个流浪的乞丐,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哑巴。 走了就走了吧! 且当他的生活中不曾出现过这个家伙。其实,也没什么。 扔下药箱,掏出烟点上,看白色的烟圈在空中飞舞,近似叹息的吐气,他将自己笼在烟雾中。 房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茶几上的白纸静静躺在那里,乞丐正拖到一半的地砖冷冷地倒映家具的模样。书和碟片被整齐地码放在架子上,阳台上晒干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 只是几天的时间,每一样东西却都沾上了那家伙的气息。 乞丐会在每天早上在冰箱里冻上一大杯冰水,他玩电脑时,乞丐总会在他感觉到口渴却没叫出声的时候递上一杯冰水;乞丐会在每天晚上将他前天换下的洗净的衣服叠得板板正正放在洗手间,放满浴缸里的水,摆好毛巾,默默走到他身边,指指浴室,提醒他该洗澡了;乞丐从不喝啤酒,每天的午饭、晚饭,他只夹上几筷子的青菜,就着一大碗米饭,吃得很快;乞丐会在他一打开家门时,递上拖鞋,并将他换下的鞋擦干净,放在鞋柜里;乞丐不说话,却总是微笑,浅浅的微笑,不管他唠叨什么,他只是微笑,带几分胆怯静静地听他说完,送上一个微笑,礼貌的微笑,拉近距离的微笑。 现在这距离,被他拉到了极限,再不可缩回。 掐灭烟,金皓晨烦躁地踱回卧室,电脑前一身铠甲的虚拟人物正在挥刀狂斩,窝在椅子里,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进不去那个世界了。 乞丐,真的走了。 该死,他竟然从没叫过他的名字,总是“哑巴,乞丐”的叫他,却忘记他曾经将名字写在茶几上。 那个字,是什么来着…… 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也许自己是做得有些过份,但是,那个枪痕,他为什么宁肯被赶出去,也不愿意解释一下。 到底在那个看似单纯的家伙身上,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他,到底是谁。 “……” 金皓晨睁开眼,黑漆漆一片,手机铃声响个不停,他摸索着拿到耳边。“谁啊?” “皓子,是我,今天怎么没来吃饭啊!” 金皓晨揉揉乱发,“我靠,你不是吧,我一顿没去吃你就想我了,你生意都做到家了!” “嘿嘿,皓子,看你说的,我不是担心你吗,没吃呢吧,过来,我给你炒两个好菜,我陪你们兄弟两喝两杯。” “瞎操什么心啊你!”站起身,打开灯,抬手看看腕上表,已经九点多了,他走到厨房倒上一杯水。没想到自己只是靠在床上居然也会睡着。还睡过了点,不说倒不觉得,一说还真有点饿了。“他不过去了,我自己去,正好,我今天有点烦,你陪我喝两杯。” “哎,不是吧,你小兄弟在这儿呢!我下午见到他一个人在街上晃,就把他叫来了。你们哥两是不是吵架了,前几天还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会怎么又——” 不待他说完,金皓晨大嚷起来。“谁?你说谁?” “就是你前几天介绍来我这儿工作的小兄弟啊!噢,就是那个小哑巴。” 金皓晨心中大惊,一时没了主意。“他……他……” “是吵架了吧!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准是你把人家气跑了,他那一脸受气样,你是不是又做什么缺德的事了。” “你少啰嗦,谁干缺德事了!你说他在你那儿?” “感情我废话这半天,您老没听进去啊!” “别贫了,我知道了,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我这就过去。” 胖子挂了电话,嘴上念念有辞。“他奶奶的,怎么搞的跟逮通缉犯似的。” 不到十分钟,金皓晨便冲进了胖子的小饭店。 九点半多的时间,饭店只有一两桌的客人,正擦着桌子的乞丐抬起头张开笑脸,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金皓晨。 他缓缓低下头,将盘子收到厨房,便不愿再出来。 胖子嘿嘿笑起来,拍拍金皓晨肩膀,“来了,皓子,你咋欺负人家了。小伙子一见你就躲。” 金皓晨没功夫陪他磕牙,气鼓鼓地找张椅子坐下,低着头生闷气。 “得得,您是主子,我惹不起,我说主子您移驾包间吧,待会您发起火来摔盘子摔碗的,还不把我客人全吓跑了。”说着,便要去拉他,见他坐在那里赌气似的不动,胖子压低身子,“行了,我去把你小兄弟也叫进包间,有什么话,咱们酒场上说,一醉解千愁啊!” 金皓晨听他这么一说,才不痛快地进了包间。 过了五分钟,胖子安排好外面的事,便将小乞丐拉进了包间。 一开门,他的大嗓门就响起来了,“这好久没喝一杯了,今儿个,我胖子和你们哥两痛痛快快喝一场,别说我胖子只知道做生意,今儿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金皓晨瞥一眼他手中端的两小菜,“菜都端上来了,还说什么尽管点。你真好意思。” “嘿嘿……”胖子干笑两声,“你看看你,没意思了吧,咱主要不在吃什么,就是图个聚在一起开心!你说是吧,小哑巴?” 乞丐刚想答话,金皓晨突然高喝一声,“叫什么哑巴呢,人家没名啊!” 胖子拍拍脑袋,“你看看我,老是忘记这茬,哎,他叫什么啊!” 金皓晨憋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脸涨得通红,哼一声转过脸去。 “嘿,敢情你也不知道啊!” 乞丐低下头,伸出手在木桌上写一个“研”字。 “研?行,这名字好。以后就叫你小研。得了,”胖子扯过金皓晨手臂,“主子,您老就把头转过来吧!这酒菜都上来了,咱们开席吧?” “去!两盘菜还说开席。” “好好,我再去炒两个,你就别挤兑我了,小研,先陪你家主子喝着。”胖子拍拍他肩膀,“有什么话,酒桌上好说。皓子就那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们先喝着啊,我马上就来。” 胖子出了门,乞丐窘得不知该站还是坐,杵在原地,眼睛盯着地砖缝。恨不得能钻进去。 “地上有元宝啊!” 金皓晨突然出声,乞丐一惊,抬起头来就看见他正恨恨地瞪着自己,慌得又低下头去。 “我说你得了吧!别看了,坐吧!”口气虽然仍不太好,话语间倒也没什么恶意。乞丐惶恐地坐在稍远的地方。 “吃啊!你晚上也没吃吧!” 乞丐点点头。 “这个死胖子,光知道使唤人,连口饭也不给吃。”金皓晨拿起筷子对着盘子里的菜戳戳点点,眼光却总是有意无意飘到乞丐那边。直到乞丐颤巍巍拿起筷子,他才心情稍好些夹了些菜大口吃起来。还真是饿了。 乞丐还是老样子,抱着碗光吃白米饭,金皓晨夹了几次菜到他碗里,“多吃菜,别给那死胖子省,他抠着呢!” 乞丐惶惶地点点头,就着那些菜大口吃完了饭,胖子还没回来。 金皓晨轻咳一声,眼飘窗外,“你的手,好点吗?” 乞丐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 “晚上,回来吧!” 察觉到乞丐正用惊诧的目光望着他,金皓晨装作很烦恼的样子。“我知道,我下午的火气大了点,可你的伤——得,我也不追究你的过错,只要你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一切都好说。我还让你回我那儿去住,胖子这饭馆,你就只管在这儿干,有我罩着,行吗?” 乞丐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连点头摇头也不会了。 05. 金皓晨暗骂一声,“怎么绕了一圈,你还是这样。你在胖子这儿待着,不就是等我来接你吗?既然这样,我让你把那伤解释清楚,这不为过吧!” 乞丐点头。 “那好,那你说啊!我总不能收留一个杀人犯,一个贩毒分子在家里吧!” 乞丐惊慌得抬起头,一个劲摆手。 “你说你不是,那你就告诉我,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乞丐又像死了半截一般,蔫了。 金皓晨压住胸中怒气,换种方法问。“你以前,是道上混的?” 乞丐摇头。 “你得罪人了,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乞丐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金皓晨心中一惊,“那,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乞丐摇头。 金皓晨双眼一眯,“他还在找你吗?” 乞丐摇头。 “是你不知道还是他不找了?” 乞丐伸手,在桌上写下“不找”两个字。 “为什么不找了?仇恨化解了?” 乞丐想了想,点点头。 “你因为什么得罪了那个人?不是杀人,难道是勾引人家老婆?” 乞丐抬起头,眸间多了一簇火苗,忿忿看他一眼,紧紧闭上双眼,摇头。 金皓晨不语,端起酒杯独饮。他在思索乞丐话里的真实性,他不能因为一个乞丐而给自己的生活带来麻烦。 乞丐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默默起身。 金皓晨不解地望向他,乞丐在桌子上写了一个“谢”字后,朝他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去。 “喂,你去哪?” 乞丐身子稍一顿,没有回话便迈步离开。 胖子端了菜盘进来,“小研怎么了,你们谈好了,他先回家了吗,怎么不等你?” 金皓晨一惊,“什么,回家?” “我看他抱着包裹走了,不是回家吗?” 胖子话音未落,金皓晨就站起身冲出了包间。 乞丐还未走远,他紧跑两步便追上了。一把扯过乞丐手臂,气急败坏地问,“你什么意思啊!跑什么!” 乞丐先是疑惑地望望他,后抱紧包裹低垂脑袋。 金皓晨气恼得别过头,“你别成天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好不好。行了,跟我回家。” 呕气地转过头走了几步才发现小乞丐并没有跟上来,金皓晨的火气升到极点,隔着几米远冲他怒吼,“你在干什么!过来!你傻了!” 乞丐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对着他摇摇头。 金皓晨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你什么意思!” 乞丐不愿意跟他回来,这一点,对于骄傲惯了的金皓晨来说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他给乞丐提供吃的、住的,一份安稳的工作,这不是那个人一直奢望的吗?如今,竟然会——该死的,他发什么疯! 金皓晨克制着自己冲上前给他一棍子的冲动,蹙眉问:“你不想跟我回去,是吗?” 他没想到乞丐竟然点了点头,这个懦弱的,卑微的小乞丐竟然勇敢地对他说不。 “我已经不追究你以前的事了,你不用怕,我不会再问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金皓晨想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对一个四处流浪的乞丐低声下气,在空旷的街道上竟似讨好般地请求他回到自己的家。 疯了,不正常了,绝对的不正常。 乞丐不识抬举,为难地犹豫了片刻,仍然坚定地摇摇头。 金皓晨感觉自己可笑极了,一甩手,他转过身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够了,今天这场闹剧真的该结束了。 什么乞丐,什么枪伤,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他金皓晨再不要做什么滥好人。 连骂带咒地回到家,大门敞开,他踢掉鞋子一屁股坐进沙发里。 一切,都乱套了。 半个小时后,他坐起身,望一望敞开的大门,那个人,还是没有跟来。 他站起身默默关上门。 直到此刻,他才认清,乞丐,是铁了心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上了一天的课,他竟走了一天的神,刚一下课,他飞快地骑着脚踏车赶到胖子的饭店。 站在饭店门口,他勾着头往里面瞅。 胖子抡勺出来,看他那样不免好笑,“瞅什么呢,想找人就进去啊!” 金皓晨轻咳,“说什么呢,谁找人啊!我看你饭店开门了没有。” “嘿嘿……开门了,你倒是进来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咳咳……”金皓晨没趣地揉揉鼻子,进了门四处瞅瞅没瞅见乞丐,“那个……他不在啊!” “谁不在啊?” “装什么蒜,你知道我说的谁!” 胖子笑,“他不在,昨天走了就没回来。怎么,把人家气跑了,心里又别扭了。我说你这脾气就不能改改。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小兄弟脸皮薄——” “行了,别废话了,我不在这吃了。”金皓晨一肚子气没处撒,骑上车快速离开。 也不在胖子的饭店,这个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今天一天有没有吃饭啊! 不知道他脑袋瓜里到底想的什么,居然会拒绝自己的好意,难道做一个乞丐会比较开心?! “当然会开心。” “什么?”金皓晨诧异地瞪大眼,“你也这样想?” 同系的女孩陈思是金皓晨的青梅竹马,两个人是从穿开档裤起的朋友,大大咧咧的个性使她成为男孩心目中最受欢迎的女孩,金皓晨不论有什么烦心的事第一个总会想到她。把收留乞丐的来龙去脉都和女孩说了一遍,却唯独省略了枪伤那一段,只轻轻松松一句一点小争执一语带过。 “嗯,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金皓晨不解,“他有什么资格挑剔,我肯收留他他就该谢天谢地了,像我这种好心肠的人,他一辈子也难碰到一个。” “哼!”陈思丢给他一个白眼,“就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才把人家吓跑的。” “你胡说什么!”金皓晨绝对不赞同她的说法,他也许对乞丐是没什么嘘寒问暖的,但也没成天对他拉个阴阳脸,翻个死鱼眼的吧,被他吓跑?去! “我说你啊,乞丐就不是人吗?乞丐就没有尊严吗?你因为屁大一点事,就随随便便把人家赶出去,他心里当然会有阴影,怎么可能再跟你回那个家啊!在外面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可他活得自在啊!不用整天看你的脸色,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扫地出门。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换了我我也不会要。” “我——”金皓晨语塞,“我没说我要再赶他走啊!” “那你告诉他了吗?” “我——” “还是说,你有好好表示你不会再赶他走的意思?” “这——” “什么都没有吧!就像你说的,你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鬼会相信你的诚意。唉!”陈思起身,拍拍自己的裙子,“这样也好,本来嘛,你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去过他逍遥快活的日子,你也就甭操心了,没有你帮忙,他不是也活到了今天。好了,你欠的都算还完了。以后,就别再想这些了。周末,我们去你家聚会。” 陈思接下来说了什么,金皓晨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女孩刚才说的话。 自在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不自在吗? 难道,他真的不经意间摆了脸色给乞丐看? 呸呸,他真是恶劣到家了,明明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却还是一直乞丐乞丐的叫他,也难怪他会——是因为担心会再次被扫地出门,所以才——他,真的,过份了??? 5…… 金皓晨再见到乞丐时,欣喜地丢下脚踏车,迈开箭步冲到天桥下。 奔走了一天的乞丐刚想躺下,只见一个人横冲直撞地朝他奔过来,乞丐条件反射地抱紧怀里包裹,定住身子后,才看清来人。 是他?! 乞丐不理解,愣愣地望着气喘吁吁的金皓晨,他为什么会——稍做休息后,金皓晨整整书包带,居高临下地斜倪一身脏兮兮的乞丐,扯扯嘴角,蹦出一句别扭的话。“比较好了吗?是做乞丐好还是住我那里舒服?” 乞丐不懂他的意思,怔怔地看他。 金皓晨瞥他一眼,“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跟我回去的,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找上门来对吗?没关系,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行了,跟我走吧。我——”想了想,他还是将憋在心里好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不会再赶你走,这下放心了吧,研。” 别扭,真他妈别扭。 金皓晨攥紧双拳,他长这么大就从没这样说过话。还要叫他研,什么衰名啊!可总不能叫他小研吧,他可比自己大啊!叫研研?阿研?更恶! 乞丐感激地低下头,眼角有了湿意,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 金皓晨见他没有半点反应,一怒之下拉起他的手大步向前走。 乞丐差点被他拉倒,好容易跟上他的节奏后,妥协地任由他带着默默往前走。 夕阳染红湖泊,蔓蔓青草擦过裤管,倔强的男孩紧紧拉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人义无反顾地跟随他的脚步。 这画面很熟悉,在许多年前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孩,披一身晚霞的艳红,默默领着他走在安静的小河边。天边有大片的云彩,红得像着了火一般。他扯扯男孩的手臂,指着奇形怪状的红云问他像什么。男孩被染红的脸上有温馨的笑容,将他搂进怀里,软软的唇瓣一开一合,耐心地向他解释那些形状各异的红云。 大的是张妈套的花棉被,左边那一片是小研的旧书包,最小的那块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他问。 是我老爸的酒瓶子。男孩笑得更开,他也跟着笑,在夕阳下。 乞丐的鼻头酸起来了,却没有停下脚步。 金皓晨将他带回家,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些伤痕的事。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模式,金皓晨还是上课,上网两点一线。乞丐仍然负责家里的卫生,像个尽职的男保姆。 乞丐在胖子的店里正式上了班,每天忙得不亦乐乎,胖子店里的服务员都很喜欢这个手脚勤快又面相很好的小伙子,就是可惜了他是个哑巴。 金皓晨的朋友来家里聚会时,乞丐负责端茶倒水,李威指着乞丐的鼻子问,“这家伙你哪请来的,我说你小子请保姆也找个女的啊,男的长得再好看有屁用啊!” 金皓晨懒得搭理他,陈思倒是多看了乞丐几眼。 第二天李威抱着肚子跑到金皓晨面前诉苦,“我昨天回去拉了一天,是不是那小饭馆的菜不干净啊,下次别去了。” 金皓晨纳闷,“不会啊!我没什么事啊,他们几个也没说拉。” 李威破口大骂,“妈的,我怎么点子那么背。” 金皓晨深思片刻,恍然大悟,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晚上在胖子的小饭馆,他特意请乞丐吃了顿好的,斜着眼瞅乞丐那张做了亏心事而红透了的脸,金皓晨笑得更开。 月底发薪水,乞丐领着他的第一份薪水,连连给胖子鞠了好几个躬,搞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临走时,硬塞给乞丐半只烤鸡让他带回去吃。 乞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菜市场。 金皓晨一进家门便闻到一股菜香味,他愣了愣神。该不会走错门了吧! “滋——”菜下油锅的声音,惊得他甩掉鞋子就往厨房跑。 乞丐系着围裙专心致志地炒菜。 青菜香菇,芹菜肉丝,半只烤鸡,白米饭,蕃茄蛋汤。 靠,太有家的味道了。 金皓晨哆哆嗦嗦地指着这些菜,“你你你,你怎么做起饭来了?你你你,你会做饭?” 乞丐见他回来,兴奋地点点头,指指餐桌,示意他在外面等就好。 金皓晨拍拍大脑,这不是做梦吧!他打开冰箱想拿瓶啤酒,顿时被塞得满满一冰箱的食材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这是……你买的?” 乞丐羞怯地点点头。 金皓晨连吃了三大碗米饭,菜和汤一扫而光。吃完腆着肚子往沙发上一倒,再也不想动了。 06. 有多久没在这里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这家伙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居然比胖子做的还好吃。 酒足饭饱的金皓晨窝在沙发里眯着眼看乞丐收拾餐盘、洗碗、擦桌子、放洗澡水。 乞丐的皮肤很白,白得像从面盘里捞出来的一样;乞丐很瘦,瘦得只剩骨头架子,身子捏不出几两肉来;乞丐不算高,大概有1.7.5.吧!和自己1.8.3.的个子自然不能比;乞丐的眼睛很大,多数时候是黯淡无光,只在自己不经意地夸奖他两句时,会从那里放出兴奋的光彩;乞丐的手不大,手指却很长,细心看的话会发现上面有很多茧,应该是干过粗活重活的;乞丐的身上总会有一股香皂的味道,跟他说了很多次,他也不肯用沐浴乳,把那块香皂用到只剩拇指那么大了也不舍得扔;乞丐……有名字,乞丐的名字叫——研。 这一次,他记得很清楚。 “研,我的拖鞋放哪了……那双蓝的……快点,拿给我。” “研,饭做好了没有,我都饿死了。” “研,你说我去泡马子穿哪件好,淡绿色的?咖啡色的?你看我这发型怎么样,女孩会喜欢吧?” “研,给我倒杯水……研,别忘了叫我起床……研,上帝,我把资料忘家里了,你快点给我拿过来,打的,快,我在xxxxxxx” 从那以后,金皓晨再没有叫过他乞丐或者哑巴。 金皓晨每个月给研两千块做家用,从此家里的水电、电视、电话、网络再没有因忘缴费而被掐断,家里的牙膏、洗发水、香皂之类的总是会及时更新,每天早上他可以多睡十分钟,等着研买来早餐,替他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 胖子见到他没好气,“你个好小子,我好心给你朋友一份工作,你倒是断了我财路。我真后悔。” “后悔?好,那我明儿就给我家小研换个地儿干。” “喂,不带你那么损的!小研他就喜欢这儿,我可告诉你,他要是跑了,我管保跑你家要人去。NN的……” 金皓晨心里美滋滋地冲着饭店里面喊,“你好了没有,快点出来。” 研急慌慌地跟胖子点头道别,随金皓晨走进茫茫夜色中。 入秋,天气渐凉,银月如钩高高挂在空中,稀疏的几颗星忽明忽暗,街灯昏黄的大街上再见不到乘凉的人们,空荡荡的望不到头。 细碎的脚步声响在寂静的夜里,金皓晨和研一前一后走在大道上。 突然有什么撞了撞他的手肘,金皓晨转过身。 研一张腼腆的笑脸,手上拿着个包装好的盒子。 “给我?”金皓晨一脸困惑。 研点点头。 “为什么?” 研想了想,朝他深深一鞠躬。 金皓晨挠挠头,“好了我知道了,你是想谢谢我收留你,对吧!” 研再次点头。 金皓晨迫不及待地打开,“是什么啊?” 一个银项链。 是他和研一块逛街时看到的,当时他站在橱窗外看着一堆的银饰品,心里还在想要不要买点什么给研。那家伙身上太干净了,什么也没有,再看看自己一身戒指、手链、腰带叮叮当当的一大串,怎么看怎么都有罪恶感。 没想到被他捷足先登了。 好土的款式。 金皓晨只差没在额头挂三道黑线了,一抬头,看见研期待的眼神,他尴尬地笑笑,扯起链子。“哈哈……很好看……哈哈……” 研的笑容像迷惑人心的彼岸花在暗夜盛开,让人沉醉。 金皓晨想他一定是晚上喝多了,竟会觉得一个男人的笑容好看,竟会——让研帮他戴上那条土得掉渣的项链。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研的笑容时不时跑进梦里,他一遍遍驱赶,一声声低咒也无法摆脱。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出来,看见研有些失望的脸,他苦着脸回屋拿起那条项链戴在胸前。 研又笑了。 妈的,他是三岁小孩吗?耍我是不是! 金皓晨吃完饭一出门就想摘掉那条项链,却在手触到那冰凉的温度时,犹豫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没有取下项链,顶着被同学嘲笑了一天的羞辱回到家,他今天要多吃一碗饭。嗯! 三天后的早晨,研一睁开眼便发现书桌上多了一个大纸箱,旁边有一封信压在笔下。 是金皓晨写的。 研朝门外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信纸上。 研:是我! 基于礼尚往来的原则,这个东西就送给你了。把你那些当做宝贝的破烂全都放里面吧,赶快把那破布给我扔掉,你不嫌臭我还嫌呢! 呃……谢谢你的项链,我很喜欢。 就这样了。 皓晨研放下信纸,好奇地打开纸箱。 一个小型的纯黑色手提箱。 研开心地拿出包裹,将包裹里洗得干净的衣服放在手提箱里,接着放上书、玻璃瓶、相框。 相框是他在两元店里买来的,怕照片会磨坏。 对着照片上的少年微微一笑,研小心合上手提箱,上锁,钥匙握在手心,直到将它焐热,才想起要买早餐的事。 日子在不经意间流逝,研的生活步入平稳的轨道。 金皓晨也许不算最合格的房东,却也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他会在没有课的日子带研各处去转转,尽量让研加入自己的生活圈子。对外一律解释说是他的远房表哥。 只有陈思知道研的真实身份,心思细密的女孩并不戳破他的谎言,反而和研也走得很近。 一开始朋友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总是带个哑巴一起出来,破坏气氛。不过次数多了,朋友们倒也能接受这个好使唤的“表哥”。 “表哥,给我倒杯水来。” “表哥,没烟了,你去买包烟吧!” “表哥,帮我们点几份炒饭。” “表哥,去楼下帮我买份报纸,要今天的时报。” 听到任何吩咐,研总是微笑着点点头,飞快地取来朋友要的东西,紧接着又得到另一个任务。 “表哥”乐此不疲。 金皓晨不乐意了,研需要唯命是从的人只有他一个才对。这些坐吃等死的家伙凭什么使唤他。 踢翻啤酒罐,扫翻茶几上的东西,将资料从二楼阳台上扔下去。 朋友们闹翻了天,他只拍拍手,傲然睥睨手忙脚乱的一群人。“听清楚了,研是我的人,谁再使唤他一次,朋友没得做,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研惊呆了,木木地立在一旁,想上前帮忙却被金皓晨喝止。“你是奴才命吗?那么喜欢被人呼来喝去的?给我坐好!” 第二天,死皮赖脸的朋友们又一窝蜂地聚在金皓晨家,个个满怀笑脸,轮流上前与研勾肩搭背。 “嘿,你叫研啊!名字不错。” “老哥,你跟金皓晨什么关系,说来听听啊!” “喂喂,交女朋友了吗?要不要我拨一个给你,我那些好妹妹可一个个赛过天仙哪!” “下回一起去打网球吧!你会打网球吗?” 金皓晨看不过去,一双眉拧成祖国山川,冲着众人拳打脚踢也没能把研从他们手里解救出来。 “王八蛋……都给我滚开……你手往哪儿放……说什么呢,别给我胡扯,他哪也没去过……你们这群癞蛤蟆,快撒手!!!” “哈哈……” 一串陌生的笑声从众人中间传出,朋友们个个疑惑地望着放声大笑的研,不自觉松开了手。 金皓晨好容易拨开众人,却看到快笑翻了的研。 一双大眼像月牙儿一样弯弯,腮邦被笑容挤在两侧,因气喘而微微发红的脸,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研在笑,笑得如此开心、放肆。金皓晨从没见过这样的研。 他遗憾地想,这个第一次为什么不是只留给他。 研有了朋友,金皓晨的朋友都成了他的朋友。当然,他还是不喜欢李威。 胖子最近看研的眼神有些不对,金皓晨拍拍他胸脯,“你干什么?一副色眯眯的眼神,怎么,想打我家小研主意?嘿,是你变性啊,还是他变性啊?” 胖子搡他一把,“去你的!没个正形。我是看小研老这么一个人的也不是个事。他有二十六了吧,要不我给他介绍一个。我表妹你看怎么样?” 金皓晨大呼,“不是吧,你表妹都一百八了,我家小研撑死了一百,你想看他被压死啊!” “嘿,我说你这人,我表妹是有些胖可配他也算绰绰有余吧!他一个外地劳工还是个哑巴,没钱没房的,你还指望他娶总统的女儿!” 金皓晨横他一眼,“少操心,娶不上总统咱娶总理的女儿,你那表妹倒贴我们也不要。” 胖子气呼呼地拿勺抽他,“你小子就损吧,我看他这辈子能娶着媳妇,我胖子的店白给你们……” 金皓晨解下研的围裙扔在胖子脸上,“今天我帮他请假!”说完便拉着研去了麦当劳午餐午餐…… 吃完饭,金皓晨拿出金卡在研面前晃晃,指着对面的豪华商场,“走,老子今天放血,我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比那汤姆?克鲁斯还有型。” 电call陈思这个造型师,在人山人海的大商场挤了整整三个钟头才算满意的把新时代的小汤姆拉出专卖店,为此金皓晨又流着泪给陈思买了件四位数的外套。 “你干脆别叫女人,叫宰人得了。” “女人不宰人?男人怎么有动力去挣钱呢?这也算变相刺激你的上进心,你应该感谢我。” 回到家,将衣袋往地上一扔,金皓晨累瘫在沙发上,研跑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这辈子我再也不陪女人逛街了。打死我都不去!”疲累的身子往沙发上一躺,压到了遥控器。 电视打开,研端着水杯出来,刚想递到他面前——“S市富丽亚大酒店隆重开业,参加剪彩仪式的有欧式集团总裁欧向奕先生以及华风集团……” “嘭——” 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金浩晨一个激灵,困惑地望向研。 研一张脸瞬间变的惨白,浑身战栗,拳头攥得死紧,道道青筋浮现。 “研,你怎么了?”金皓晨小心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拳头。 画面切换,欧氏总裁的亲切笑脸呈现在屏幕上,研却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冲向电视机。 “研!” “啊——”研大叫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抚上屏幕。屏幕上的男人微笑面对摄像机,礼貌地回应着记者的诸多问题。 “啊……啊……啊……”研撕心裂肺地痛哭,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让人心碎,一张泪颜紧贴着屏幕,似要将自己挤进去,又似要将屏幕上的人搂住。 研悲痛欲绝的哭声震伤金皓晨的心,他像被定住了一般,只能呆呆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泪流满面仍然凄声呼喊的研。 研……你……你在做什么…… 研不停地拍打着电视机,手指在男人脸侧滑动。 他想抚摸男人,他想抓住男人,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脸扭曲变形,道道泪痕爬满苍白的脸庞。 研…… 金皓晨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哭,却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痛苦的模样。 像是一个经受了沉重打击的绝望之人的哭泣。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响在宽敞的客厅里,几乎撕碎人心的悲伤。 “研……” 研的目光追随着屏幕里的男人,一眨不眨,却不停从那里涌出大量泪水,无法止住。 金皓晨这时才注意到研在看的男人——欧氏集团总裁欧向奕。 一个三十二岁的企业家,他曾经和同学议论过这个年轻的传奇人物,却从没想过会和这样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而研——一个目光澄澈,看似单纯的大男孩——怎么会? 那些倾尽悲伤的泪水,那些痛不欲生的嘶吼,那种震彻心灵的绝望,研,你——你究竟和他——是什么关系…… 研…… 07. 当天晚上,谁也没有提吃晚饭的事。 研久久没有离开电视前,即使那段新闻早已播完,即使那个男人再也不曾露面。研守着他的悲伤,无声啜泣了很久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也许,他还想再见那个人一面吧! 金皓晨也没有任何胃口,胡乱洗了把脸就回到卧室蒙起了被子。 他感觉自己和研一样受了伤,感染了他的情绪,一整晚,翻来覆去全是难过。 至于为什么难过,他不敢深究。 第二天一大早,研照例买来了早餐,金皓晨坐在餐桌前,撕着油条的同时抬眼观察研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认识,欧向奕?” 研盛粥的动作稍微停顿了片刻,才将粥递到他面前,点点头。 金皓晨追问,“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研低垂着头,无声喝粥。 金皓晨自觉失礼也不再追问,临出门时,研突然递给他一张纸条。 看着手中的纸条,金皓晨不解,疑惑地望一眼研,后者皱起眉进了厨房。 展开纸条:如果你想知道,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晚上回来,我全都告诉你。 金皓晨大吃一惊,望一眼有水声传出的厨房。 研,决定不再对他隐瞒?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金皓晨一整天的课都失去了色彩,情绪紧张地挨到结束所有课程,他拒绝了陈思舞会的邀请,骑上脚踏车飞快地往家赶。 欧向奕,欧氏集团前任总裁的二公子,毕业于英国XX大学,回国后进入欧氏企业工作。经过几年的努力,业界逐渐肯定他的能力,其父在四年前宣布退休,同年其兄遭遇车祸,欧向奕顺理成章接管欧氏,其果断的行事作风和运筹帷幄的能力以及大胆启用新人的方针使欧氏迈上了新一级的台阶,而欧向奕也一度成为业界的神话。 “这种只做表面功夫的报纸毫无新意,有没有确实一点的消息。” “有有有。”号称全报通的阿刚立刻递上一份八卦周刊。“这里面就有记载欧向奕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私事,不过,都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你看看就好。” “烦死了,你直接告诉我吧!”金皓晨不耐烦地扔开报纸,说实话,那一张张成功人士的报纸让他看着极度不爽。 如果研在意的是这个叫欧向奕的男人,那么自己实在没有半点和他相提并论的能力。 一个是跨国企业的总裁,一个是在校大学生。 一个是拥有辉煌事业的成熟男性,一个是只懂潮流时尚的街头男孩。 该死!!! 从明天起,他一定要改变风格。 阿刚捡起周刊,“好,我简单跟你说吧。这个欧向奕的确是四年前接管的欧氏,至于原因嘛,有人说是他伙同‘唐门’的人制造了一场车祸,光明正大地杀害了他大哥,才有机会坐上欧氏总裁的位子。‘唐门’你知道吧,有名的黑帮组织,有人说欧向奕和那里的老大来往密切。日本藤井财团的社长和他交情也很不错。我看这八成不假,像那种大公司,黑道上的人物肯定要有所接触,生意才好做下去。对了,里面还有说欧向奕是——”四处看了看,脑袋探到金皓晨跟前,贴耳说道,“是同性恋。” “啊?”金皓晨一脸震惊,随即嫌恶地皱起眉头。“不会吧!” “嘿,这有什么会不会。大老板嘛,小妞玩腻了,玩玩男人也很正常。欧向奕有一个助理,姓斐,叫斐什么来着。我忘了,总之那个人的照片也见报了,挺帅一男的,阳刚味十足。不明白欧向奕怎么看上他的,一般玩这个不应该找个娇弱些的吗?反正啊,报上传那个男的是他众多情人之一,欧向奕走哪都带着他。无风不起浪,八成有点暧昧来着。” 金皓晨靠着椅子思索了半天,越来越觉得研和这个叫欧向奕的关系不一般。 同性恋吗? 欧向奕是同性恋,那么研——不会不会,研绝不会是同性恋,那种人肮脏透顶,那种人就是变态,而研——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研,怎么可能会是——“嗨,想什么呢?”陈思抱了瓶果汁坐在他前排的椅子上。 金皓晨趴在桌子上靠近陈思,“你,对同性恋这种事怎么看?” 陈思挑眉斜睨,“怎么,你想搞这个?和谁?你家那小乞丐?” “去你的!”金皓晨推她一把,“胡说什么!” “哼!不搞你问这个干嘛,我还以为有好戏看了呢!” “小姐,你能不那么损吗?” “少罗嗦,告诉我,你到底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刚才看报纸说一大亨是一个同性恋,有感而发呗!” “去!我当你真打算搞那个呢!不过,你家小乞丐倒是满有这个资本的。” “喂喂,你损我就好了,说他干什么。他招你惹你啦!” “护那么铁干嘛,你还真有那念头?” “不可理喻!”金皓晨搬起书本往旁边挪了挪,打算不再理她。 “嘿,你还急了。”陈思笑着也往边上挪了挪,“依我看吧!可能是因为男人身上有什么独特的魅力吧!” “魅力?男人还有魅力啦?” “废话,岳飞是不是英雄,比尔盖茨你崇不崇拜,他们的事迹就是一种魅力,吸引别人。远的不说,光是现在的偶像明星也是因为有魅力才会有那么多粉丝啊!” “我还是觉得女人比较有魅力。” 陈思翻眼瞅他,“你是觉得女人身上某些部位有魅力吧!” 金皓晨晃晃腿,“那说明我正常。” “呃……可能存在一种气息。” “气息?什么东西?” “男人会对相近的气息很敏感,有些人陷在那种气息里无法自拔就成了同性恋,而有些人挣脱出来就是异性恋。”正说话间,陈思突然靠近他眼前,睁大一双剪水瞳,直勾勾注视着他,“你有没有闻到那种相近的气息,你,会陷在里面吗?” 相近的……气息? 金皓晨脑中突然想起研炒的菜的味道,研身上香皂的味道,研给他洗的衣服的味道,这是……气息吗? 陷入那种气息的话,还能,挣脱得出来吗? 研不再给他做饭,研不再帮他洗衣服,研的味道渐渐消失,研,消失…… 心里闷闷的,烦得他直想大骂几句。神智回笼,却瞅见陈思那双剪水瞳仍紧紧锁住他的目光。 金皓晨眼神闪躲,推开陈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回你位子上去。” 这一次陈思没有多说什么,收回紧逼的视线,神情黯然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金皓晨回到家没有闻到熟悉的香味,研不在厨房,也没在玄关等他。 “研?” 研从房间走出来,脸色有些憔悴。看样子紧张的不只他一个。 金皓晨放下书包,“研,要不,我们今天出去吃吧!胖子那家伙说我好几回了,想想也是,偶尔咱们也该光顾一下他那小饭店不是。” 研摇摇头,看他一眼,又垂头立在旁边。 金皓晨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他把研拉到沙发上坐下,握住他一只手。 研抬起头,感激地望着他。张开双唇,“我……” 金皓晨心跳加快,研,说话了? “我……叫……言……研……言语的言……研墨的研……”太久没有说话,研的发音有些奇怪。不过金皓晨还是听清楚了他的话。 “言,研。”他低声重复一遍。 言研点头,“言……研,我……今年……二十六,金……皓晨……你……” 金皓晨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你……讨厌……同性恋吗?” 猛一听到这个问题,金皓晨头都快要炸了。 担心一整天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同性恋,这三个字像吸血虫一样附进了骨髓,再难甩去。 同性恋,研,你果然是——金皓晨咬紧牙,紧蹙的眉头泄露了他的反感。 言研眸光攸然黯淡,抽出被他握在掌心的手,缓缓站起身,“我……我不想……变成……被你……讨厌的人……我……我走了……” 金皓晨蓦地起身,“你,你的意思是,你是——” 言研点头,“我是。” 金皓晨顿时失了生气,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蔫在沙发一角。猜想和落实还是有天差之别的。他有一万种猜想,也有一万个理由可以否定这个猜想。而这猜想一旦被本人落实,他就再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研,是同性恋。 研旋身往房间走去。 “是就是吧!同性恋又怎么样,你仍然是我哥们。” 其实要说出这种话也并不难的。金皓晨很高兴自己能这么对他说。 同性恋,也许心里还很难接受这种事,可是——如果那个人是研,他必须接受。 他不想让研消失,从他生命里消失。 研感激地望着他,一个“谢”字他说得很伤感。 “我……我叫言研……我的家乡在……XX省XX县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在那里……在那里……在那里……” 在那里,有这世上最爱我的妈妈,和蔼的笑脸,伴着我度过童年、少年。 在那里,有炎炎烈日,清清小溪,绿油油的麦苗,金灿灿的麦子,白雪覆盖的山头有欢声笑语。 在那里,有一个对我许下誓言的男孩,无论春夏秋冬总是牵着我的手走过上学的道路,宽厚的大掌抚上我头顶的乱发,一遍遍温柔叮咛,一次次细心呵护…… “言研,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出这座大山。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我要让你和张妈过上最优越、舒适的生活。言研,等着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言研,我爱你……” 泪,顺着眼角流下,砸在地板上,响亮,清晰。 在那里,有我最爱的——然哥。 “然哥,然哥……等等我,然哥……” “言研,快点,小胖家的大戏快开始啦!你那么慢,我不等你了。” “然哥,等等言研,然哥……” “然哥,你在干什么?” “言研,我想上学,我爸不给我钱,我就去搬砖,你跟我一块去,我们搬砖挣来钱,一块读书好不好?” “为什么要上学呢?” “隔壁的李哥跟我说上了学能认识好多好多字,上了学将来能盖大房子,吃上大鱼大肉,冬天再也不用挨冻了。言研,我们一块读书,一块住大房子好不好?” “好,言研也要读书。” “呜呜呜呜……老师说言研是个大笨蛋……言研考试都不及格……然哥……然哥……言研不要读书了……言研不读了……哇哇哇……” “胡说!言研才不是笨蛋。来,言研,你哪里不会,告诉然哥。以后,然哥天天帮你补习,我们还要一起读初中,读高中,最后读大学。” “唏唏……然哥……什么是大学?” “呃……就是大人们上的学校吧!等我们长大了就可以一起读大学,言研想不想和我一起读大学呢?” “嗯,言研想。” 言研很想,很想和然哥一起读大学。 直到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可以和然哥一起每天走上三公里地去上几个村子内唯一的一所学校;他可以和然哥在放暑假、寒假时到窖场每天背上几千块砖挣那点微薄的工钱填补学费。 可是,大学——大学不是几个三公里可以到达的,大学也不是几千几万块砖可以垒起来的,大学是——“研研,你不能这样,那是妈辛辛苦苦存起来要给你娶媳妇用的。研研,你可以不上大学,妈也没觉得有什么。咱们庄稼人一辈子种地是天经地义,可你不能把这钱拿去给然子,那是给你娶媳妇的钱,你把它拿走了,将来谁肯嫁给你。妈不准。”张妈把用几层手帕包起来的钱揣在怀里,双手紧紧按着,绝不许言研打它们的主意。 “妈,”言研好言相劝,“然哥成绩那么好,他的分数您也知道不是吗?然哥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如果让他荒废了学业,那才是真的毁了他啊!妈!” 08. 张妈大手一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这钱我不能给你。” “妈,您以前很疼然哥的,您真的忍心看他读不了大学,一辈子困死在这个村子里吗?妈,您不是说然哥也是您的儿子吗?” 张妈心疼地闭上双眼,“研研,不是妈狠心,妈要是有多余的钱,妈就是饿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然子困在这庄稼地。妈看得出那孩子是块好苗子,是不应该留在这山里穷一辈子。可是研研,妈也没办法。你爸死得早,你哥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才能娶到媳妇。妈得的这一点钱,一直存着存着,眼巴巴等着有一天给你娶个媳妇,妈也好在闭眼前能抱抱孙子。研研,妈就这一点心愿,妈这么做实在是没办法啊!” 言研双眼一闭,跪在地上。“妈,然哥读不上大学,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娶媳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被毁掉。妈,我求您,求您,把钱给我吧!我会加倍还给您的,然哥,然哥也会还您,妈,等然哥大学出来,找到好的工作。妈,他说他会养您一辈子,他就是您儿子,妈,求您了。” “不行,说什么也不行。我再疼他,也始终不是我身上掉的肉。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打一辈子光棍让他去读什么狗屁的大学。您不用求我,我不会给你的。” “妈,”言研猛地磕了个响头,“儿子求您。” “咚……”头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的沉闷声一次次响在穷家小院,响在张妈如刀割的心上。 妖艳的红花一朵朵开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叩响一个希望,让那希望狠狠划向母亲的心脏。 然哥,然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然哥上得了大学。 蔚蓝晴空下的田野固然美丽,却守不住他们的长久。终有一天,他要和然哥一起离开这里,带着他们不被世人所容的爱,走向幸福。 7…… “然哥。”推开斐家院门,言研看见站在院中正劈着柴的斐然。 “你来了。”斐然停下手里的活,招呼着他坐在石凳上,倒一碗水,咕嘟喝上一大口。瞥一眼一脸笑容的言研,“你头怎么了?” “啊?”言研摸摸抹了红药水的额头,嘿嘿笑起来,“没什么,刚才磕了一跤。”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斐然笑着伸出手,在他额前蹭了蹭,“还疼不? “然哥,”言研将手帕包着的钱放在桌上,“这是你的学费。” 斐然疑惑地看着他,“我的……学费?你什么意思?” “我妈说给你的,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去读大学了。” 斐然转过身,正经八百地看着他。“我去读大学?那你呢?你家哪有那么多钱供我们两个读大学。” 言研偏过头,“我就不读了。我的成绩本来就不好,我在家帮着种地,你也知道,我要是走了,我家的地谁来种呢,我妈年纪大了,那——” 斐然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他,“别说了。” 言研担忧起来,“然哥。” 斐然起身,“言研,我已经想好了。你先去读大学,我把这个家里值钱的都给卖了,用这些钱做车费去城里打工,明年或者后年,等我攒够钱,我一定会去找你。” 言研慌了,“不,然哥,你成绩那么好,你一定要去读大学。这些钱你先用着,将来,将来等你挣到了钱,你再还给我妈啊。我和我妈都说好了的,她也说你也是个好苗子,绝不能把你耽误了。” “那你呢?你的意思是,你就可以被耽误了?” “然哥,你也知道我的成绩,没错,我是考上了,可那不过是一所三流的学校。就是我出来了,将来,将来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这钱,与其用在我身上,不如让你先上着,等你学有所成——” “言研!你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用你的钱,你回去吧!” “然哥!” “如果你再说这种话,你就不用来这里了。” 言研跑上前扯过他的胳膊,“然哥,你在说什么!” 斐然长叹一口气,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无限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言研,我喜欢你,可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我不能用你的钱去过我想过的生活。言研,听我这一次,你先走,我一定会去找你。我说过,我要和你一起离开这座大山,和你一起——一起过属于咱们的生活。” “然哥……”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帮我收拾收拾这屋子,看看还有什么能卖的。过几天,我就要走了。你考学的城市是在B市吧,我想好了,就在那里打工。等你到学校报道的时候,我还能给你接风呢!”斐然笑着拂过他额前长发,印下一个关怀的吻。 言研将头靠在他怀中,贪婪地汲取片刻温暖。“然哥,你打算做什么?” “三儿的表哥在那里办了个鞋厂,他跟我提过。我想先去那里看看,言研,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多,可我会给你写信,把我身边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你,一个星期一封,绝不食言。如果你的功课紧的话,就不用忙着回信了。我会抽时间过去看你。言研……言研……言研……” “然哥……” 然哥,你把我们的未来都设想好了吗?然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参与你的未来。 然哥,如果可以,我多想和你一起上大学,坐在明亮宽敞的教室,听爱因斯坦的理论,讨论马列主义的思想,也许会在宿舍遇上一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研究一下大仲马和徐志摩的世界。 然哥,大学到底是什么样的啊,我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斐然拍拍他的后背,“好了,跟我进屋吧!我要收拾的东西还很多,那里什么都没有,像褥子啊,衣服之类的都得备齐了……” “嗯。”言研笑着点点头。 斐然的背影有几分憔悴,斐大叔一生嗜酒如命,终于在两年前死在酒坛子前,留给他的只有穷困潦倒和家徒四壁。 靠着给窖场搬砖、帮人盖房子、摸鱼虾蟹来卖换得的钱付了这几年的学费。 凭着聪明才智和刻苦用功考上了S市的财经大学。 而他积极的步子,只能走到这里。 他再也负担不起高额的学费。 大学突然间又变成了儿时的梦想,遥不可及。 就好象在你面前放了一颗糖果,当你用了最大的努力挣够钱买下这颗糖果时,却发现,牙齿坏掉了,再也咬不动糖果。 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然哥,你还要再辛苦多久才能走进你梦想的校园。 言研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的是一个希望,而斐然的希望在哪里…… 在那条宽阔的小河里,卷起裤管背着他一次次淌过;在酷热窒闷的窖场,多少回抢过他的筐背起沉沉的砖头。 然哥,你的汗掉在小河里,掉在泥地上,我不是没有看见。 然哥,我真的想为你做点什么。 拿起备好的火柴——然哥,你还记得小胖吗?他们四个人合伙起来欺负我,说是我偷了他那块彩色的橡皮。然哥,只有你毫无条件的相信我,高扬的拳头打在小胖脸上。那个时候虽然你也挂了彩,但仍顽强地护着我,倔强地不肯低头。你还记得吗?小胖问你为什么总护着我!你说我是你弟,永远是你弟。 然哥,我想做你弟,只要能永远待在你身边,做你一辈子的弟也好。 然哥…… “滋啦!”他划着了火柴——红红的火头瞬间燃起成金黄的小火苗,火苗越燃越高,映在言研眼中,灼得他禁不住流下眼泪。 斐大叔下葬的那天,在众人面前,你梗着脖子愣是没哭出来,一个人跪在坟前,就那样跪着一句话也不说。村里的人都说大叔是活该,打跑了你母亲,成天不忙地里活,只知道喝酒,走了也是给你减轻了负担。可我知道你不这样想,我陪着你跪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我抱着你才看到你的眼泪。 你说你没有家人了,再也没有了。 然哥,我就是你的家人,咱们不是说好永远不分开的吗? 那是你第一次亲我。 嘴对嘴,一个很轻的吻,轻到我还没有什么感觉时,你就已经离开了。可它却深深刻在了我心上。 你说你喜欢我,就像刚办喜事的王保对他婆娘的喜欢。 你说你也是那种,想……把我抱在怀里的喜欢。 然哥,那天,我忘了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纸片沾了火苗,火舌迅速卷起,看那一行行小字被火焰吞噬,言研对着走向屋子的男孩大喊一声,“然哥!” 斐然转过身,红红的火光下一张流满泪的脸。 “然哥,这下你肯上大学了吗?只有你能上大学了啊!然哥!”喊声嘶哑,伤心的泪滑过展开的嘴角。 言研在笑着哭,笑声凄凉,哭声切切。 “言研!”斐然吓坏了,大叫着冲上前打掉他手上燃着的纸片,用手连拍了好几下才扑灭火苗。 那盖着印章和写着学系的黑字却已变成了一些黑色的残渣,一阵风吹散,只留下写着“言研”的小半张纸片记载着他难以完成的梦。 斐然大怒,揪起他的衣领扬起拳头,铁青的脸上有隐隐的泪花。 最终,那拳头变成摊开的手掌,颤颤地垂在身侧。 “为什么……言研……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他自认他可以做到很坚强,即使离梦想只差一步之遥然再难迈出,他也从没有悲天悯人地想过放弃。泪水和报怨是这世上最没有用的两样东西。他会用这一双手一双脚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 言研,是他要守护的初衷。 从妈妈的好姐妹拉着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懵懂无知的男孩闯进他生活中时,弱小的身子就开始学着为他遮风挡雨。 妈妈说,你是当哥哥的,以后要照顾好弟弟,听到吗? 小斐然很肯定地点头,心里骄傲地想,他是哥哥,他有弟弟了,他要照顾好弟弟。 可什么是照顾呢? 小胖他们说弟弟偷橡皮的时候,他奋不顾身的和他们打了一架,虽然自己鼻子流血、新裤子破了好大口子,他还是咬着牙站在弟弟面前,大声宣布言研是他弟,永远是他弟。 这样,就是照顾了吧?! 那一刻斐然心中满满的是自豪。 自己该比董存瑞叔叔炸雕堡时还要伟大吧! 妈妈离开家的那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鹅毛覆盖了整个村子还在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爸在家里骂了一夜,醉倒时告诉他,妈妈不会再回来了。 小斐然红着眼眶穿上妈妈新纳的棉鞋,跑到村头时裤子已经湿了大半,雪溶成水进了鞋里,冻麻了他的脚。 妈妈,妈妈…… 他一遍遍喊妈妈,冲难得见到的公车,冲牵驴驮货的架车,冲来往走道的行人。 妈妈,妈妈,谁见着我妈妈了,妈妈,妈妈…… 妈妈没有回来,小斐然冻得全身直哆嗦。 言研喊然哥,然哥你在干嘛? 斐然没有理他,一个人靠着老槐树发抖。 然哥你冷吗,我给你焐焐。 言研甩掉手套,将胖胖的小手贴上他冻得冰凉的脸蛋。 斐然喊妈妈,言研也跟着喊妈妈。 斐然没哭,言研替他哭。 斐然说言研我没有妈妈了,言研说然哥有妈妈,我把妈妈让给你。 斐然冻得走不动路了,言研背不动他就干脆陪着他坐在雪地里。两个小家伙冻得牙齿直打战,斐然赶他走,言研顶着红鼻头,头摇得泼浪鼓一般。 直到傍晚言研哥找到他们时,两小人偎在一起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张妈给他们一人灌了一碗姜汤,躲在暖和的被窝,斐然的肩膀不停抽动。言研从背后抱住他,小声唤他然哥,然哥…… 09. 自此斐家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老男人把家里剩的钱都换了酒,整天喝得醉醺醺。 斐然想上学,跟父亲提了一次遭了一顿毒打后,便暗自下定决心。他靠自己的双手挣够学费,捧着那一大把分格、毛票到老师面前,他笑得很灿烂。 斐然一边上学一边要顾着地里的庄稼,自从他学会了用镰刀,父亲便再也不下地,成天在村里闲晃,东家骗点吃,西家骗点喝,直到把亲戚邻居的钱全借了一遍,被人骂上门才会灰溜溜的在家安分上一段时间。 斐然知道父亲是指望不上了,他对这个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没有给过他父爱的男人从不抱怨什么。父亲每次喝醉回到家,斐然默默将他扶到床上,换衣脱鞋,打来水细心帮他擦拭身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同父亲聊聊天,像一个絮叨的老者一遍遍教训因酒精而日渐消瘦的男人。最后冲上一杯红糖茶给他灌下,盖上被子让他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他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今天,在他看来自食其力就是最天经地义的事。 而言研——他没有想到言研会为了他做到那么决绝的地步。 这一次,他的眼泪流了很久很久。 擦干了泪,他紧紧拉着言研的手,红眼眶中倒映着男孩俊秀的眉目。他对言研也对自己发誓。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带出这座大山。我会挣很多很多钱,我要让你和张妈过上最优越、舒适的生活。言研,等着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家,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言研,我爱你……” 他激动地说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狠劲,好象要用这美丽的誓言把言研紧紧包裹住。 然而,他最终也真的那么做了。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得到了言研。 一个满脸羞怯的男孩为他打开青涩的身子。 斐然进入他的时候,他痛得惨叫出声,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际滑下,他死命抓着斐然的胳膊不停喊疼。 “言研……言研……放松……放松点……很快……就不会疼了。” “然哥……然哥……然哥……” 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到沙哑,即使斐然已经退出,既使斐然牢牢抱着他,他还是不停叫着,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地留住他。 他的然哥,第一次离开他身边。 大山外面的世界,应该很精彩吧! 大学是什么样的呢? 大学是一起走过的田间小道,麦苗、黄豆在这里长成,言研追着斐然的脚步跑了几百里后才惊觉彼此已少年。 大学是一同淌过的清清小溪,鱼儿蹦出水面,言研眼明手快地抓住,高举着喊道,“然哥,然哥,我抓到鱼了,然哥……” 大学是清澈透明的天空,是柔软透亮的云彩,是巍峨雄壮的大山,是灰暗潮湿的土房。 大学是一句保重,一句然哥,一句等着我,一句然哥…… 大学是村头那条窄窄的公路,是每天一辆通往城里的公车,言研站在路旁挥手道别,言研跟着车子跑到再也爬不起来。 大学是然哥掌间的温度,这温度他烫在身上,记在心里。 大学是他送给然哥的一个梦,是然哥许给他的一个梦,他等着然哥来接他坐在那宽敞明亮教室的一天。 大学是言研的眼泪。 大学,是别离。 8…… 斐然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才到达S市,赶到学校顾不得观赏新校园,找准新生登记处便一头扎了进去。 宿舍一屋六个人,上下铺,有两家是父母跟着的,扎蚊帐,收拾行李,其中一男孩特烦地戴上耳机不愿搭理父母的唠叨。 斐然说一声借过,来到自己的床铺前忙活开来。 耳机男瞅到他扛着的蛇皮袋子,不大不小地说一声“土样”。 斐然装作没听见,继续整理他的行囊。 没过一会进来一个眼镜男,住他上铺,叫蓝跃,和他打了声招呼就把行李往上铺扔。斐然忙完后帮着他一起整理。 “俺自己来,俺自己来。”男孩嘿嘿傻笑,斐然回他一笑。 晚上吃饭蓝跃邀上斐然一起,都是穷山沟沟里出来的学生,几个馒头一盘素菜两个大男孩吃得很饱。 躺在床上时斐然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言研,特想。 现在的言研应该已经睡下了,贫痟的家庭没有任何精神活动,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握着仅有的一张合照难以入眠。 照片上的言研笑得很开心,站在他身后的自己也感染了那份活力。 在金色狗尾草铺满大山的七月开怀大笑,那是他们学校拍毕业合影时,校长兼班主任的老师硬拉着连续几年被评为三好学生的斐然要求合影,斐然顺带提一个要求,校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有了这张属于他和言研的唯一的合照。 照片洗出来,他亲自拿给言研,稚气未脱的大男孩睁大眼睛指着照片上的自己,“这……这怎么可能是我……我……我居然那么胖……我居然那么丑……然哥……” 斐然笑翻了,七月的牵牛花绽放红艳艳的笑脸,花开正灿烂。 如今,他只能在照片上重温男孩飞扬的神采,单纯的笑脸。 斐然将照片塞进粗布枕头里,以后的每一天他都将伴着言研,一同入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是被睡在上铺的蓝跃给叫醒的。 惨无人道的军训之后紧接着便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要想在全国有名的S大站稳脚跟,光靠过去那些基础是远远不够的。能走进这所校园的必然是全国各地的尖子生,斐然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战这艰苦的四年。 可有时候,他的想法也不全然正确。 就好比他在入校第二天便听说的一个名字。 北堂漠,一个如金子般会发光的生物。 斐然只能称他为生物,因为那家伙不配被叫做人。 在S大这种人才济济的高等府院还能先闻其名再见其人的人该是人中龙凤的。 斐然和蓝跃在食堂啃着馒头时便听邻桌一大群人热闹地议论着今年始进的风云人物,北堂漠。 他之所以被大家津津乐道地谈论似乎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分数,多深的学问,只因这一个罕见的复姓牵涉到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北堂家族。 像是为了印证人们的说法,一个披了一身正午炙热阳光的男孩高傲地走过学校操场。 英气的剑眉,冷漠的眼神,修长的身形,夏日凉风吹起鬓旁的短发,男孩一手插在西装口袋中,神情倨傲地穿过操场。 彷如繁华的城市上空巨幅广告牌里走出的明星,一身优雅的装扮,目空一切的冷漠。 蓝跃扯着他胳膊,指给他看。 周围适时地响起了更多的议论。 “你看见没有,他那一身的名牌。” “搞什么,拽得二五八万的,不就是家里有两铜子吗!切!” “哇,北堂漠太帅了。我没想过这种太子爷也会来我们学校,我以为像他那样的人一定会出国才对。” “少土了。有真才实学的人根本不需要出国去镀什么金子。像他那种将来注定要继承家业的人,实战经验比什么都重要。” 斐然不知道什么是名牌,他只知道男孩那双反射着金光的皮鞋很干净、很好看,将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给言研买一双。 斐然第二次见到北堂漠是在学校的食堂。 大少爷吃腻了家里的山珍海味,想要体验一下平民的生活,翘腿坐在独自一人的桌旁,等待狗腿子帮他打来后来被他称之为垃圾的伙食。 蓝跃端着汤从打饭口出来,看到斐然刚想打个招呼,一手不稳,托盘翻向一边,汤洒了一地,最糟糕的事,溅到了北堂漠的裤角。 北堂漠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一眼闯了祸正频频道歉的蓝跃,眉头也不皱一下,冷冷的一个笑容便有手下抓着肇事男孩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 “把他上衣扒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后,他拿起筷子挟了一口刚端上桌的菜。 眉头轻挑,一脸不悦。 这是什么垃圾! 扔掉手中筷子,北堂漠厌恶地看着趴倒在地上的男孩。 蓝跃的衬衫被三四个人合力扒下来,其中一个献殷勤地递到北堂漠面前。 斐然气愤地冲上前,“你们太过份了。” 北堂漠稍稍抬高脚,手下了然地拿着衬衫擦拭他弄脏的裤角。 随意地拢拢头发,北堂漠站起身,挺拔修长的身形潇洒不羁地立于众人面前。 “你又是谁?怎么,想充英雄吗?” “把他放开。”斐然眼中充斥着怒火,刚想上前扶起被两个男孩狠狠按在地上的蓝跃,冷不防被人正面冲过来击中腹部,他痛苦地跪倒在地。 冷笑一声,北堂漠迈度踱到他面前时,轻蔑地道一句,“想充英雄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这是斐然与那个生物的第一次交锋。 那一夜,斐然咳了很久。 蓝跃从上铺下来,焦急地询问他是不是伤到了哪里,着急地想背着他去保健室。 斐然摆摆手,忍着腹部的疼痛对他舒展一个安心的笑。 蓝跃还是快速穿上衣服跑出了宿舍。 第二天斐然醒来时才知道蓝跃因为半夜偷溜出宿舍被舍监逮到通知学校而受到一次警告处分。 斐然在图书馆找到蓝跃,将他从里面拉出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蓝跃别过脸,支支吾吾。 “说话啊你!” 蓝跃看看他阴郁的脸色,极小声地解释,“俺……去了药房。” “去药房干什么?” “俺想拿点药,俺看你咳得那么厉害。俺有问过药房的人。”蓝跃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蓝色袋子,递到斐然手上。抬起头时,一脸真诚的感激,“斐然,你是因为俺被打的。你再有什么事的话,俺良心上过不去。”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偷跑出去?”斐然朝着他胸口打了一拳,搂过他肩膀,“你还真是背,干一次坏事就被逮到。下次叫上我,我保证你一路畅通无阻。” 蓝跃瞪大眼。“你……你怎么会?” “这地方我来第二天就摸熟了。” “斐然,你为什么会……” 斐然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可是秘密。”他凑近蓝跃面前,小声说:“我在打工。” “打工?斐然你疯了!学校禁止打工的你不是不知道!” “没关系,谁会去查一个穷学生,只要不被逮到就好。而且,我需要钱。” 斐然说得很直接,他不觉得有什么必要隐瞒。他很穷,蓝跃知道,因为蓝跃和他一样,知道没有钱的窘迫和困难。他也知道,蓝跃不会笑他。 蓝跃恍然大悟,“俺说俺老是半夜听到有些细微的动静,你是在查过房以后才溜出去的吧!” “没错。” 蓝跃皱起眉,“可是,你这样不会影响学习吗?” “没办法。好好学习和继续学习之间我总得选一个,而且它也是有先后性和必要性的。我只能选择做对自己来说重要和必须的事。” 蓝跃点点头,拍胸脯保证,“好吧斐然,你放心,俺会帮你保密。以后有检查,俺也会帮你顶着。俺只想问你一句,咱们是哥们吧?” 斐然扬头大笑起来,晴空万里,澄澈的蓝天尽头有一个一直在等待他的男孩。 言研,你曾经,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 眼光随意一瞥,却发现图书馆对面的篮球架边站着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北堂漠!!! 犀利的眼神好似要穿透他的身体,那带着一点怒意的火焰究竟为何而燃烧。 斐然不解,蓝跃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他很快转过头,“斐然,我们走。” 斐然收回对视的目光,跟着蓝跃步入图书馆。 寒假的时候斐然没有回去,他没有多余的钱浪费在火车上。食宿以及接下来的学费他不能再靠着言研的供给,他拼命地打工,光是家教和酒吧的工作已经越来越不能应付对他来说巨大的开销。 城市里的生活,就像一张贪婪的嘴,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肉体和精神。 10. 斐然每个星期最开心的时间便是给言研打电话的时候。 周末,雷打不动的在午间十二点往家乡那个唯一的小杂货店打一通电话。 开店的李婶是个热情的胖大婶,每次言研走上三里地来到时她总会搬上小板凳让言研坐下歇会。不多会斐然的电话打来,短短聊上几分钟,男孩的笑脸像是天上绵绵的白云,预示着一个星期的晴朗。 有一次斐然打来电话时,杂货店里正赶上有人用电话,言研站在店门外不时的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地瞅一眼墙上的时钟。 斐然连打了几次都是占线中。 半个小时后,李婶看不下去,伸出大掌一把掐断了客人的电话,那人骂骂咧咧地闹了好一会才走开。 言研感激的向她道谢,李婶大手一挥,“行了,别谢了,看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们哥儿两的感情可真好。” 言研腼腆一笑,眼睛专注地盯着红色的座机。 一个下午,它没有再响一下。 晚饭时间,李婶招呼言研进屋吃饭,言研摆摆手,“不了,我再等等,兴许,兴许我哥马上就打来了。” 李婶长叹一声,进了屋。 晚上八点,李婶打算关门了,劝着言研赶紧回家吧,你哥今天不会打来了,下星期再来等吧! 言研一张脸写满了失望,冻得通红的鼻头微微抽动,眼神哀哀地望着话机,身子僵硬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婶见他这样,心软地答应再让他等等。 十点,李婶拿两个热馒头塞在言研手里,抚着他的短发“傻孩子,下星期再来吧,你哥他也该睡了。快回去吧!你爹妈该急了。” 言研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拿着馒头频频道谢。 冻肿的双手插在袖洞里,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红色的电话机渐渐消失在关起的木板门里。 三里地,从来没有觉得如此长过。 枯草没过脚底的黑棉鞋,流动的小河不见往日的生气,冰冻地筑起一道坚硬的门,任人无法进驻那冰冷的世界。 那一夜,他走了好久才走到家。 那一夜,他喃喃叫着然哥一整夜,天明时分才浅浅睡去。 又一个星期天,又是正午时分,又是那家小小的杂货店,言研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过雪地,努力向李婶挤出一个笑容。 那张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吓得李婶尖叫起来,“我的妈呀,这孩子,你,你是咋了?” 言研累得坐在小板凳上,抬袖摘下棉帽,有气无力地回道,“婶……我……没事……没事。” “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快进来。” 李婶硬是把言研拉进屋里,冲了热水袋放在他怀里,小炉子拎到跟前,关切地问,“孩子啊,你这是咋了?脸咋白成那样?跟,跟那啥似的。” 言研淡淡一笑,靠着墙,眼睛时闭时开。“婶……我……去了趟……城里的……医院。” “医院?咋了,孩子,你病了?啥病啊?” 言研小幅度地摇摇头,“婶,我……没病……我去……卖血。” “卖血?”李婶震惊地望着他。 “我……我想……换点钱。” “你,你那么缺钱吗?” “我……我想去……看看……我哥,我想我哥。” 想是一种疯狂的思念,想是无药可救的悲哀,想是在脑海里徘徊却永远到达不了眼前,想是伸手去抓时的空气,想是幻灭后的失望和越来越强烈的绝望。 然哥……然哥……然哥…… 他想见他,无法抑制的想,这种念头一旦形成,就很难从脑海里抹去。 他找了十万个理由不能去,却又找了二十万个借口一定要去。 哪怕只见一面,见上一面他就回来。 他一定要去! 瞒着母亲去了城里,卖血得来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去S市的车票,但他的信心却足够坚定,就算用走的,也要走到然哥身边。 斐然打来电话时,言研没告诉他要去找他的事,他知道然哥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再能够阻挡他。 除了——病魔。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言研病倒了。 高烧不止,隔壁的大牛拉着架车将他送到村里唯一的卫生所。吊了三天水,病情不见好。 言研嘴里燎起了大泡,张妈拿铁勺舀了水一点点喂,一边哭一边埋怨着。 言研什么也听不见,却仍一遍遍含糊不清地叫着“然哥,然哥……” 张妈心痛地放下瓷缸,拼着一把老骨头,一口气跑到了言研大哥的家里,拉着大儿子的手,老人从衣兜里掏出几层手帕包着的零票子,涕泪纵横地说:“言虎,去找然子,去把然子带回来。你小弟他,你小弟他——” 母亲颤抖着再说不下去,言虎把钱塞回母亲手里,转身从屋里拿了外套,将母亲送回家后,直奔城里。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S市,问到了学校,言虎缩着身子在校外等了一整天才在半夜等来了打工回来的斐然。 斐然赶到言研床前时,后者还在昏睡状态。 “言研,言研……你醒醒,我是斐然,言研,然哥回来看你了,言研……” 从遥远的天边好象传来了天籁的声音,这声音太美好了,像极了他的然哥。言研踩在棉花一样的白云上,伸出手,他好想抓住这声音的主人。 然哥……是他的然哥吗……然哥…… “言研,我回来了,言研,醒过来看看然哥,好吗?” 言研缓缓睁开眼,两坛泪涌在眼眶,转了好半天终于滑落。 他的然哥,终于回来了。 9…… 斐然一天到晚守在言研床前,嘱咐他吃药,喂他吃饭。 他笑嘻嘻地取笑男孩长不大,趁着没人时,抱着他的脸,吻个遍。 斐然说,言研,我爱你,我想你。 言研说,然哥,我想你,我想你。 斐然将他抱得更紧更紧。 言研任他抱着,泪一行一行。 言研吃了药刚睡着,张妈便进屋把斐然叫出去。 张妈说,然子,你知道他这病是怎么来的吗? 斐然诧异,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吗? 张妈摇摇头,心酸地道,言研为了去找你,他去城里的医院卖血,这你知道吗? 斐然大骇,震惊地低下头,嗫嚅着双唇,不,我…… 言研是个认死理的傻孩子,你对他好,他会对你掏心窝子的报答。这孩子就是这个倔脾气,然子,你是张妈看着长大的。张妈知道,你们哥两从小一起玩到大,言研对你比对他亲哥还要亲。然子,张妈相信你,你比他懂事,比他知道的多,言研这孩子要是想法歪了,路走歪了,你,一定要帮他纠正过来。好吗,然子,你能答应张妈吗? 斐然定定地注视着眼前慈眉善目饱经沧桑的妇人,两鬓银丝是为言研操碎的心。 斐然双膝一弯,跪在雪地上。 然子,你——张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言研,我会对他好,好一辈子,绝不伤害他,绝不辜负他。 张妈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抚起嘴巴,老泪涌出。你,你…… 张妈,这也是言研的希望,张妈,请让我和言研一起孝顺您,请您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和言研——住口,住口,张妈情绪激动地冲上前,拼了命朝斐然头上、脸上打去,你这个坏孩子,你的学都上到哪去了,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给我住口,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胡话。 斐然咬牙忍受着妇人的打骂,毅然坚定地抬高头。我不糊涂,我只是,不能离开言研,不能让言研离开我,张妈,对不起…… 你闭嘴!!!妇人歇斯底里地叫喊,她痛哭着朝斐然脸上打去,麦色的肌肤上添了深深的红印子,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份难耐的心痛。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像亲儿子一样对待的好孩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伤她心的事。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言研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绝不能再让出。 斐然不想再刺激老人脆弱的心脏,他选择闭起眼默默承受着她疯狂的恨意。 妈——言研嘶哑的喊声唤醒母亲的理智,她抬起头——言研跪倒在斐然身边,披在身上的棉衣顺势滑落雪地。他流着泪抓住母亲的手,苦苦哀求,妈,我错了,您原谅我吧,妈,您打我,您打我吧,妈,然哥他没有错,然哥他,他只想对我好,妈——言研!张妈痛心疾首地望着跪在雪地里不住发抖的儿子,泪,滴滴滚落。 斐然将棉衣重新搭在言研身上,言研,快回屋去,你的病还没好。 妈,言研满脸悲伤,我想和然哥在一起,我想永远和然哥在一起,妈,然哥会对我很好,然哥会在城里买大房子,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妈…… 张妈哀痛地嚎哭,天地一片银白,衬着她发上的银丝,引人心伤。 那一夜,从张妈房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压抑的痛梗在每个人心头。 第二天,张妈一脸憔悴的从屋里出来,通红的双眼表明她哭了一夜。 喂言研喝了一碗粥,斐然踏入堂屋,唤一声张妈。 张妈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的几重厚雪。 斐然扒了几口早饭,收拾了碗筷刚想往厨房走去时,张妈叫住了他。 让言研上大学。 这是张妈唯一的要求。 言研为了你烧了自己的录取单,把上学的钱留给你,你绝不可以辜负了他。将来,将来等你挣到钱,张妈不求住什么大房子,只要你能让言研也上大学。张妈就能含笑闭眼了。那孩子,也想上大学啊! 斐然重重地点头,言研的大学梦他总有一天会帮他实现,这是他早就许下的诺言。 张妈迈步出了门。 回来时买了猪肉,芹菜,元宵面,一挂炮。 震天的炮声响起时,斐然捂着耳朵站在旁边,言研扒着窗户朝外看,红红的炮纸满天飞,火花绚烂映亮银色的天地,张妈将细细的白糖包进元宵里,看院里升腾起的一缕青烟,满是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 一桌菜,一盘饺子,三个人,每人面前一碗甜甜的元宵。 白胖子漂在清水上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带着阵阵香味。 张妈拿起汤勺,似叹息地说,都快吃吧,别凉了。都是一家人啊! 斐然瞅一眼言研,裹得严实的小家伙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他抓住了言研,这一生,他不打算放手了。 晚饭后,言研吵着要去外面看满天七彩的烟花,看小孩子们手里变幻无穷的灯笼。 张妈制止了他,将他们两人关在家里便出门和邻里看热闹去了。 斐然将言研抱在怀里,用棉被将他紧紧裹住,打开窗子,一道红色的火光“咻”地冲上半空,“嘣”地一声炸开满天星辰。 言研开心地说很美,斐然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宠溺的吻。 言研转过头,然哥,等我们有钱了,也买小胖他们家那种烟花,放很多很多。 斐然点点头,我要把你放在烟花堆上,一点火,“嘣”,你就飞上天了。 言研笑得很甜,甜到斐然心里,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含住青涩男孩的唇瓣。 糯米面,细白糖,香香的甜甜的在斐然口里蔓延。 十几道红光拖着长尾巴冲上天,炸亮天空,开出一朵朵菊花、牡丹……红的,紫的,黄的,橙的……耀眼万分。 言研抓着斐然衣服的手不自觉收紧,收紧,紧到他再也松不开。 没过几天,斐然就要返校了。 送他到车站的一路上,言研不停地说话。 然哥,大学是什么样的?大学大吗?大学里有很多树吗?大学的人多吗…… 斐然耐心地一一解答,大学很大,大学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树。睡在我上铺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家伙,他现在是我哥们了。我的导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讲着讲着课就会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犯了什么错被他逮到总是由一句“小赤佬”作为开场白…… 临上车时,斐然转过言研的身子,嘱咐他马上回家。 他不想再看见言研的眼泪,不想再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子追着汽车跑很远很远。 言研这次很听话,点点头,真的迈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待到汽车开出老远,言研才慢慢转过头。 然哥,是真的走了。 短暂的烟花,像一场梦,醒来时,抓不住半点绚丽。 11. 大一下学期一开始,斐然的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的宿舍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北堂漠! 高大的身影靠在窗边,目光凶狠地瞪视着屋子里一个个正襟危坐的男孩。 拿毛巾擦着头的蓝跃一走进屋便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窗户边似乎站着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高度近视的男孩先是眯起眼,看到了一个不确定的人,他摇摇头,掏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果然! 倒抽了一口凉气的男孩蹭到斐然面前,身子贴近他,“他怎么会在这?” 斐然转身,手搭在蓝跃肩上,“蓝跃,我看我们走错屋了,走,出去。” 蓝跃点点头,刚想跟着一同走出去。 “你在干什么!” 很明显被忽视的王子不愿意了,暴怒地大吼一声,震得屋子里的其它人全都一个个躲进被窝避难。 斐然不解,蓝跃不解,王子气冲冲上前,指着斐然的鼻子,趾高气扬,“你,同他换床铺。我不喜欢睡上面。” 这应该是两句话吧! 这应该是两句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吧! 用上了三个人称代词的话,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斐然看看蓝跃,蓝跃看看斐然。 斐然说,“你要换吗?” 蓝跃说,“我没说要换。” 北堂漠说,“我说要换。” 蓝跃说,“北堂漠,你不是不住校吗?” 北堂漠咬牙说,“从现在开始,我住校!而且,我就住在这屋。你给我睡在下铺,我不喜欢睡上面。” 蓝跃望天花板,望天花板,片刻后,“你不喜欢睡上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换到下铺?” “因为我要睡在你旁边!” 本世纪最劲爆的消息。斐然愣得撑大双眼,吸气声不断。 蓝跃急得跳起来,“你为什么要睡我旁边!我、我哪里又招惹你了?” “少废话!我说你要睡下面,你就得睡下面。闭嘴……少罗嗦……烦死了……” 闹腾了几个小时,最终蓝跃还是爬上了他的上铺,蒙头大睡,任北堂漠独自一个人站在日光灯下暴跳如雷。 夜半时分,从斐然的寝室里传出重重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凄惨的闷叫。 睡外侧的小张拉亮灯,众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屋子正中央的棉被以及在棉被里困难蠕动的人身上。 先是雪白修长的小腿,接着是一头咖啡色的乱发,纤纤玉手青葱指伸出棉被挠挠乱发,深潭似的明目梭寻四周,红唇半启,咆哮出一声酷似野兽的怒喝。 “是谁把我从上面推下来的?!” 斐然躲进棉被里笑到快岔气。 原来北堂漠不是不喜欢睡上铺,而是从没睡过上铺。 北堂漠,掉床了。 S市是个繁华的大都市,闪烁的霓虹掩盖了深夜的寂寞,在灯红酒绿的另类世界,一个个披着正经外衣的绅士、淑女脱下伪装,溶入夜的深沉和妩媚中。 一支烟,一杯酒,一个微笑,一场虚无的梦。 欧向奕醉倒在这纸醉金迷的奢靡里,做一个无人知晓的梦。 异世界是开在这条罂粟大道上的一家MB店。 欧向奕是这里的常客。 不管是MB还是小姐,对欧向奕来说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买醉的赠品。 他喜欢女人的细致玲珑,柔若无骨;喜欢男人的硬气刚强,让他有满满的征服欲。 没错,他是个双性恋。 他每晚必定流连在花丛中,撩拨带刺的玫瑰,采撷纯洁的百合,逗弄高雅的剑兰,抚摸冷冽的寒梅。 然后,肆意买醉。 夜夜如此,夜夜空。 终于有一天欧氏的大当家——也就是他最敬爱的父亲对他彻底放逐,不闻不问。 欧向奕长长吐出一口气,埋在骨子里的“解脱”二字蹦出胸口,尽情呼吸。 他踏入异世界的大门,立刻有侍应迎上前,“欧少!” “嗯!”双手插在裤袋中,他嘴角含着邪气的笑,大步走入这个亮丽光华的银靡世界。 推开包间门,聒噪的音乐一下子冲开门,灌进欧向奕脑中。 昨夜的宿醉还在头颅里隐隐作痛,又要再次面对这种情况,欧向奕不得不苦笑起来。 “欧少来晚了。” 沉稳的男性嗓音飘进耳中,欧向奕抬头,面带微笑,“是林爷来早了。” 一个中年男人站起身拍拍手,一群身着暴露卖力表演的MB乖乖从沙发上起来,往门外走去。 被称做林爷的男人掸掸手上烟灰,似笑非笑。在林爷身边坐着一个染了一头金发的男人,二十岁出头,脸上的青春气息与一身穿金戴银的俗气打扮很不相衬。 “异世新来了几个不错的货色,欧少有兴致试试?” 欧向奕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林爷客气了,有好货色林爷不会自己留着?” 林爷仰头大笑,“哈哈……我有强子就够了,老头子了,玩不动了,有什么新花样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去折腾吧!”说着搂了搂身边的男人,男人顺势靠往他怀里。 “既然林爷如此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欧向奕一脸痞痞的笑,玩味地瞅着林爷怀里的男人。 林爷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留在唇畔。 回到自己的包间,欧向奕果然看见两个打扮入时的男孩等在那里,一见他进来,两人均站起身,尴尬地互视一眼,便不知将目光放在何处好。 青涩的菜鸟。 他喜欢这个味道。 点了烟,靠在沙发上,吐一口烟,看那白雾染上情欲的颜色,重重弥漫在浓情气味的房间。 “第一次?” 两男孩困窘地点点头。 “把衣服脱了。”欧向奕说得轻描淡写,男孩脸上却显现出带点愤怒的不甘。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欧向奕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懒洋洋地说。 男孩们挣扎了很久,最终,一件件解下身上的衣物。 欧向奕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 金钱,永远是征服玩具的最有利武器。 任何的骄傲,都被撕碎在它面前。血淋淋地揭开一张张丑陋的表皮,那是一个个贪婪的灵魂。 欧向奕用大把的金钱喂饱它们以取悦自己,他得到无尽的满足。 在这一刻,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 斐然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室友的电脑上看到的招工信息。 男侍应,年龄18-30,五官端正,无身体缺陷。月薪3000,不计小费。 斐然瞬间瞪大了眼睛,留心记下了联系电话。 3000! 这是个他连想也不敢想的数字。 3000,是他半年的学费,3000,是他一年的生活费。3000,是言研可以来回S市好几趟的梦。3000,3000,3000…… 一个侍应,工资居然可以拿到3.0.0.0.,这是什么样的工作。 忐忑不安地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斐然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对方听了他的简单介绍,询问他有没有酒吧工作的经验。 有! 斐然答应得很快,生怕错失了这样的机会。 对方笑着告诉了他地址,要他下午抽空来面试。 异世界。 三个绕满彩灯的大字,因为是白天倒没有太炫目的感觉。 这条街斐然听以前酒吧的同事提起过,有名的声色场所,街上清一色的高级俱尔部,简单说就是一个大把洒钱的地方。 里面的高级舞女,光是牵牵小手的价钱都是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敢想的。 斐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这种好运气。 硬着头皮走进异世界,里面极尽奢华的装潢让他眼前一亮。 宽敞的走道,厚重的羊绒毯,一整排的点源灯,推开白橡实木门,气派宛如宫殿的大厅让斐然霎时瞪目结舌。 这是…… 长那么大,他只在同学的电脑里见过这样豪华的装修。 与以往所待的酒吧不同,尽显阔绰的装修风格体现在大厅的每一点上。 深重压抑的黑色大理石地砖,线条简洁的镀金壁灯,抽象艺术的西式墙画。璀璨华丽的水晶吊灯一字排开,整齐排列的高档欧式沙发。远离座位区的展台上方是一个超大屏幕电视墙,从宽敞的展台上延伸出的羊绒毯直至会场大门。一双批发市场买来洗到发污的运动鞋往后缩了缩,鞋的主人窘然地站在门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斐然急转过身。 深色条纹西服,斯文儒雅的金边眼镜,温和的笑容。男人低声问道,“怎么不进去?” 斐然让开道,四处看了看,“我是在应征的。” “哦?”男人似乎提起了兴趣。“应征什么?” “侍应。” 男人的笑容开得更大,略微一思索,“你跟我来吧!” 斐然望着男人转过身去的背影,急追上去。“请问,您是这里的负责人吗?” “算是吧!” “哦。”斐然低着头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何,站在这样奢华的地方,他总有种压抑的感觉。 男人将他领进了一个办公室,随意地解开西装扣,做了个请的手势,斐然很有礼貌地道一声谢,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面试进行得很快,男人看上去很满意斐然的条件,一双温和的眼睛在他身上流连许久。“你的外形条件不错,如果你愿意,我想,一天要拿到这个数应该也不是很难的事。” 斐然有几分明了了,来到这座城市大半年的时间,有一些事他大概也听说过。 “谢谢您的好意,我只做侍应便可。” 男人微笑着将背靠在椅子上,“你,对这里了解吗?” 斐然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一般性质的俱乐部吗?我以前在酒吧工作过,所以——” 男人打断他,“你以为一般俱乐部的薪水,会给那么多吗?” 关于这一点,斐然也想过。一些俱乐部、酒吧的信息他也浏览过,薪酬都是固定的那一片。 而异世界的薪水,的确是过高了。 男人看出他的想法,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实情,“其实,这里是一家同性恋性质的俱尔部。” 12. 斐然躺在宿舍的床上想了一整夜。 连蓝跃在上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也没唤醒他的神智。 天亮后,他顶着一对熊猫眼去大教室上课。 午饭时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坚定了去异世界的想法。 蓝跃端着餐盘撞到了他们屋的耳机男,汤汁差点洒在他身上,耳机男一个机灵身手敏捷地跳开,气急败坏地冲蓝跃吼道。 “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的!瞎了啊你!” 蓝跃急忙频频道歉,耳机男却不依不饶,扯着蓝跃的衣领高声吼个没完。 “你知道我这一身多少钱吗,2.0.0.0.块呢!你个土冒,傻B,你赔得起吗…… 斐然刚想走上前,却见人群中一个黑影闪过,很快,蓝跃身前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北堂漠眯起眼,周身散发危险的气势,揪着耳机男抓着蓝跃的双手。“放手!”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耳机男却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松开手,谄媚的笑。 北堂漠从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写下数目,撕下一张晃在众人面前,嘴角带上恶质的笑,“这里有一万块,够不够赔你的衣服?” “够!够!够了,漠少……”耳机男惶恐地伸手欲接过支票。 北堂漠浅浅一笑,把支票拿离他面前,懒洋洋地道,“跪下,磕一万个头,这钱,就是你的。” 整个大堂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满脸羞容的耳机男和一派轻松之姿的北堂漠。 耳机男尴尬地四处望望,撑着一口气欲冲出包围圈,却被突然而上的几个男人制住,其中一人踢向他的膝盖,耳机男吃痛地跪倒在地。 支票缓缓落地,诱人的数字展现在耳机男面前,北堂漠上前一步,将它踩在脚底。 “北堂漠!”蓝跃皱起眉,“够了。” 北堂漠看他一眼,弯身俯在耳机男面前,嘴角勾起邪侫的笑,一字一顿,“记住,是一万个。你的自尊,只值一块钱。” 耳机男挣扎着欲起身,制住他的几个男人更加凶恶地踢了他几脚。 “磕一万个头,还是被他们毒打一顿,你可以自己选择。”北堂漠抽身斜睨了他一眼,便拉起蓝跃步出大食堂。 主角走了,却没有人散开,大家怀着一种激动和好奇的心态,等着看耳机男究竟会如何选择。 斐然在那一刻,明白了金钱到底有多重要。 耳机男撑着地的双拳微抖,被制住的身子不敢再乱动,须臾,他重重低下了头。 有了钱,他就有了可以保护言研的力量。 有了钱,言研再不用守在杂货铺冻上一整天。 有了钱,言研不需要卖血便可以随意地见到他。 有了钱,言研的大学梦,张妈的希望,他们的未来,会一一实现。 夕阳的余辉染红他浅色的外套,斐然深吸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迈开大步走进异世界。 盛夏时分,整个城市笼罩上一层火气,糜烂的夜生活在灯红酒绿的罂粟之街拉开序幕。 “Andy,下了班去搓一顿啊!” 斐然打开更衣柜门,取出制服。“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同事John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嘻笑着说:“Andy,你太不够意思了。我约你几次了,每次都拒绝我,很伤我的心。” 斐然笑笑拿开他的手,“既然知道我每次都拒绝,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约。真那么无聊,去陪你女朋友吧!” John摆出一张苦瓜脸,“那个蛇蝎女,和她在一起非得被榨干不可。” 斐然穿过人群,站在镜子前,整理好仪容往外走去。“那就换一个不会榨你的。” 抒情的音乐若有似无地飘荡在奢华的大厅,冰蓝色的吧台,倒吊的高脚杯,安静的水晶吊灯闪着璀璨夺目的七彩光。 宾客满堂。 一个个眼里闪现蠢蠢欲动的光芒,挣破体内禁忌的因子,刻意做作的冷静和镇定,不安地窥探这繁华不可想的异世界。 这里是平民消费的低档区。 穿过熙攘的人群,斐然端着水果盘目不斜视地来到包间外,轻叩雕花木门。 门内传出慵懒的男声。 打开门,将水果盘放在茶几上,眼角余光瞥到沙发上纠缠的两具男性躯体,几近赤裸,毫不避讳。 斐然起身。 “轩尼诗。”男人将身子埋进陷在沙发里的青涩男孩身上,抽空含糊不清地点了瓶酒。 “啊……唔……”男孩皱着眉别过脸,满含情欲的双眸对上斐然空洞的双目。 “请稍等。”机械化的回答,斐然转身时听到男人欲望倾泻时的满足之声和男孩几近凄惨的闷哼。 关上门,隔绝异世界。 学着冷淡漠视一切,这是他在这里学到的生存法则。 设备完善的隐秘包间是为这个城市的上流人士准备的欲望交易所。 一个个披着精英外衣的高贵人士以骄傲的身姿踏进这里,究其本质,一样猥琐的灵魂,一样渴求的灵魂。 是夜难以寐的孤独还是身体感官的欲望,以金钱为楔机,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Andy,来……来帮我一把。”过道里,John扶着一个醉酒的客人往电梯走去。 斐然上前在另一头架住客人的肩膀,吃力地挪往电梯。 进入二楼贵宾房,将醉得人世不醒的客人扔往床上。John捶捶不堪重负的肩膀,“妈的,这家伙每天都来,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真倒霉,要伺候这样的金主。” 斐然笑笑,正欲出门。 “啊……可恶!”John的叫声阻止了他的脚步,转过头——浑然不觉的客人头一歪,吐了一床的秽物,沾在脸颊和头发上。 John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恼火地抓着本就凌乱的头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厌恶地扯扯男人的臂膀,想要把他拉离那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 John嘴里愤愤地骂个不停。 斐然想了想,上前拍拍他肩膀,“这里交给我好了,你去给107的客人送一瓶轩尼诗。” John如临大赦,感激地上前拥抱斐然。“Andy,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好架势,连感动的泪水都快流出来。 “Andy,这是个金主,逮住了,明早给的小费少不了。” “你怎么知道?你陪过?”斐然调笑地摇头。 “去你的!”John骂了句后捏起鼻子逃得飞快。 门关好,斐然将客人扶到沙发上,扯下脏掉的床罩,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重新铺好。 卷起袖子,来到浴室,放了大半缸水,脱下客人的衣服,小心翼翼将他扶进浴缸,头靠在浴缸边缘,斐然舒了口气。 端起热好的温牛奶,扶着他的头,强行灌下了一些。 客人一开始有些挣扎,却始终未睁开眼睛。 渐渐的,似乎习惯了一般,再次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斐然放心地挤出些洗发水抹到他头上,轻柔、低缓的声音响起在水气弥漫的浴室。 “喝酒真有那么好吗,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才一定要喝成这样……有没有想过家人的担心,你可以喝到不醒人世,可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却很可能会为你守上一夜,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担心你的身体经不经得起这样折腾……是有钱人吧,这里的酒贵到吓死人,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喝……如果我有这么多钱该有多好……我一定不浪费一分钱,我要把言研接到城里来,我要让言研读最好的大学……我要让言研过上最幸福的生活,让张妈颐养天年……” 不知不觉间又犯起了唠叨的老毛病。 天花板上滴下一滴水,打破了他的沉思。 斐然苦笑着叹息一声,放光浴缸里的水,替客人擦干身体,将他背回床上,找出一件睡衣为他穿好。 做完这一切,斐然轻轻擦去额角沁出的汗,对着床铺上沉沉睡着的男人露出几许苦涩的浅笑。 又想起往事了。 那个从没对他尽过责的男人,如今是再也没有机会为他泡一杯解酒的红糖茶,擦拭他满是胡渣的脸。 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斐然将水果盘端放在床头柜前,找出一张纸写下简短的几个字后,抱着男人换下的衣物以及脏床单,默默离开了房间。 欧向奕睁开眼睛,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看一眼对面墙上的钟表,他厌烦地重新将自己交给薄被。反正是赶不上会议了,索性睡到下午。 混合着洗发水和沐浴乳的清香传入鼻中,他疑惑地再次睁开眼。 干净的床铺,干净的睡衣,蓬松的短发,淡淡的清香。甚至连每天早上必备的头痛症状也轻了许多。 他不可思议地扯起浴袍,凑进鼻子——没有酒气的臭味,没有荒唐后的腥味。有的只是一股子极淡的清香以及睡衣上几不可闻的洗衣粉味。 这是,怎么回事? 偏过头,想在屋子里寻找一下善后的服务生。 却瞥见床头柜上水果盘下压着的一张卡片。 几个刚劲有力的字:如果醒了,就吃几个香蕉吧,据说,只是据说,会缓解宿醉的头痛。 没有署名,却让人感觉到温馨的一张薄卡片。 欧向奕将卡片放回桌上,下床剥了个香蕉,在屋子里四处走动。 果然不在。 一个香蕉下肚,他刚巧停在穿衣镜前。 鸡窝头,惺忪的睡眼,双颊因塞满香蕉而呈现鼓涨状态,睡衣半开,香肩半露,连那不该露的地方也悄悄跑出一小块,引人遐思。 “噗……” 欧向奕一个没忍住,嘴里的香蕉全喷在了镜子上。 抚额笑了好久,欧向奕哀叹着自己已经颓废到形象全无的地步。 不过,哀叹之余,他倒是对这个已经消失的多事的侍应(?)MB(?)产生了些许兴趣。 自他踏入异世界,已是半年有余,多数时候皆是喝得烂醉如泥。二楼的贵宾房,他快住了一遍。 每次都是头痛欲裂的醒来,隔日的西装皱得一塌糊涂,身上该有的不该有的味道能把人逼疯。是故,每次醒来,他第一件事便是冲入浴室,大洗特洗一番。 而这次——不光异世界,他涉足过的所有高级俱尔部,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神清气爽的醒来。 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做到如此细心的地步? 如果是侍应,小费少不了,以后的照料工作都可以交给他;而如果是MB…… 欧向奕眼中闪出兴味盎然的光,唇边逐渐开启的笑,意味着他十分期待今晚将要来临的一次非比寻常的体验。 希望,那个人,不要让他的期待落空。 13. 人,是不应该对一件毫不知情的事抱有什么期待的。 欧向奕深刻认识到这一点的原因是他只要一个简单的电话,便招来了他刚刚产生兴趣的男人。 当然,这兴趣很快被扼杀在摇篮中。 John点头哈腰地感谢欧向奕的大恩大德,有如把他当再世父母一般的拜谢。 “行了,出去吧!”欧向奕不耐烦地挥挥手,待他走后换上干洗好的衣服,戴上太阳镜,潇洒从容地走出异世界。 白色跑车以170的时速疾驰在城市的高速路上,没用多久,他便冲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栋豪宅前。 车子停在主屋前,欧向奕走下车,将钥匙递给管家。 漫不经心地走进客厅,冷不丁从餐厅传来一声怒喝,“你还知道回来!” 欧向奕抬起头,冲一桌子的家人笑笑,“哟,这么巧,正赶上饭点。” “不把这儿当成是家,就滚出去,别再回来。”发话的是欧家的当家主人,欧荣廷。一个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 欧向奕摆出一张无赖的笑脸,“那可不行,我这欧家二少爷的头衔还没挂够呢!我走了,谁来帮您花这大笔的财产呢!” “你——”老人气得血压直往上窜,坐在后排的女人起身走向欧向奕。 来到他面前,压低声,“你就少说两句吧,向奕,难得我来吃饭,算给我个面子。” 欧向奕贴近女人面颊,状似暧昧地道,“你还叫难得啊,你可比我在这的时间还要长,我亲爱的准大嫂。” 女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快坐下来吃饭吧!” 李佳凝,传媒公司老总的宝贝女儿,一流的学历、一流的外在、一流的交际手腕,一个稳坐欧家长媳宝座的人选。 欧向奕耸耸肩,来到餐桌前坐下。 佣人立即摆上碗筷,欧向奕手臂撑着餐桌抚额,“你们慢吃,我不太舒服,吃不下。” “怎么了,不舒服?要不要请王医生来看看。”佳凝关切地询问。 “不用管他,不想吃就让他饿着好了,这个家,不养那种闲人!”欧荣廷吩咐佣人撤下他的餐盘。 一直保持缄默的欧向煜放下手中刀叉,淡淡瞥了一眼唯一的弟弟,语气平淡地说:“昨晚去哪了,搞到这么晚才回来?” 李佳凝手搭上欧向煜手臂,“向煜。” “没关系的,大嫂。”欧向奕满不在乎的道,“大哥这也是关心我嘛,哈,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趣,那我就直说了。我去喝花酒,那里的环境和人都不错,有兴趣的话,下次我带大家去玩一玩。” “放肆!”欧荣廷气极得拍案而起,胸膛起伏不定,一双怒目直逼向玩世不恭的小儿子。 “荣廷,”一脸担忧的女人抚住老人胸口,责怪地看向欧向奕,“向奕,您就别惹你爸生气了,他的身子骨不好,你就——” 欧向奕豁然起身,不屑地朝女人方向瞟了一眼,“敏姨,扶我爸回屋吧!以后,我尽量少回来就是了。我想,爸也不想再见到我这不孝子吧!” 唤做敏姨的女人是欧荣延五年前新娶的续弦,原来的女主人,欧家两位少爷的生母在小儿子八岁的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年长欧向奕十岁的林敏是一个性格懦弱,脾气温和的女人,每日必备的工作就是化着淡淡的妆陪在老爷身边。在外人面前他们很少交谈,恬静的女主人泡一杯茉莉香茶,手捧一本书能陪着在书房的老爷坐上一下午。 女人劝了几句,老爷叹息着随同她回了屋。 欧向奕刚想上楼,欧家大少爷起身唤住了他。冰冷的话轻易脱出口。“你也给我节制一点,整天泡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是嫌你的花边新闻还少吗?” 闻言,性子倔强的欧向奕收回提起的脚,转过头,脑袋偏向一边,斜斜看向他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哥。“怎么,拿出大哥的威严来,是想对我发号施令吗?” “要知道,你也是欧家的一分子,你个人的形象将直接影响到欧家的名誉。”大少爷注视人的目光冷冰冰的,找不出一点温度。 “那么,只有请你费心掩饰了,毕竟我的形象要更改起来恐怕很难。不过,大哥应该很希望,我——不再是欧家的一分子吧!” 欧向煜无波的眸子掀起一瞬间的波澜,他却能很快地将之隐藏起来。“如果你愿意主动放弃,我,不会阻拦。”男人推开椅子,迈步走向大厅外。 “向煜。”被冷落了半天的李佳凝刚想追出去,想到欧向奕,很无奈地回过头。“你们兄弟两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吵架啊!从来就不能平心静气地说说话。” 欧向奕的脸上重捡笑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惹火了李佳凝。后者对他投去一个“无药可救”的白眼,便匆匆赶到庭院中。 结束了家庭式的闹剧,欧向奕打开房间门,将身体抛向软软的大床,睡个回笼觉,倒也不错。 这就是他的家和他的家人。 没有感情的相处模式,人人戴着一张虚伪的面具,挣扎存活在空气稀薄的大牢笼内。 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一个不知人间饥苦的纨绔子弟?一个没心没肺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一个因爱生恨、愤世嫉俗的庸碌之人? 哼! 嘴角噙一抹冷笑,寒若星辰的双眸望向一成不变的天花板。 总有一天,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的人生,只有他自己能书写。 善心资助福利事业的商人父亲,一本正经、斯文有礼的君子大哥,卑微的敏姨,体贴的大嫂,都他妈见鬼去吧! 他欧向奕的人生里,谁也不需要。 夜色苍苍,迷惑的妖精幻化成千万颜色,妩媚地撩起人的原始欲望,奔腾在繁华的罂粟大道。 “Andy,”John大步冲到正端着酒的斐然面前,夺过他手中的托盘,堆起笑脸。“Andy,昨天那个人又来了,还在2.0.9.,就麻烦你了。”说着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那个人很大方,你好好做,以后小费少不了。你白天不在,我都帮你收着呢!” “哎——”斐然刚想说点什么,John已经托着酒进了包间。叹口气,斐然拿出他塞在上衣口袋里的钱,数一数,是不少。拿这些,他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是滋味。 甩甩头,不再多想,斐然快步走向2.0.9.。 昏暗的房间,空调打到适合的温度。和昨天一样的男人,和昨天一样的景况。 苦笑一声,斐然拉起男人的肩膀,将他扶到椅子上。 洗衣房的容婶都抗议了,这个人怎么每次都要吐在床上啊! 解去他的衣物,塞进放满水的浴缸,斐然重复着昨天的步骤。嘴里不免又唠叨起来。 帮他穿上睡衣,扔在床上后,斐然照例为他盖好被子,拾起脏衣服和脏床单,悄悄走出了屋。 第二天,欧向奕又是在清新的空气中醒来。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昨晚的记忆模糊地涌上稍有些涨痛的脑袋。 裹紧被子,他努力回想曾在耳边听到的只言片语。 “喝那么多……有钱人……糟蹋……唉……”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声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欧向奕干脆下床去,在洗手间搞定那一头鸡窝,打了电话叫来John,点上烟,翘起腿,欧向奕给了小费后随意问一句,“你昨天说什么呢?” John乐得合不拢嘴,除去给Andy的辛苦费,什么也没做的他还净赚不少呢!点头哈腰地道谢,“谢谢欧少,谢谢欧少。” 欧向奕看不起的翻个白眼,“我问你昨天说的什么!” 不明白他意思的John蹙起眉,“说什么?我,我没说什么啊!” 欧向奕叼着烟看了他好一会,才挥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那个声音,的确不像他。 低低的,几不可闻。无奈、惆怅的叹息,几分沧凉,几分悲伤,轻轻的,在他耳边…… 会是眼前这个一脸市侩的人会发出的声音? 欧向奕夹着烟的手指略有停顿,眼光无意中飘到床头前摆放的水果盘上。 促狭的笑荡漾在嘴角,一个小小的念头窜进心中。 “欧少今天没喝多少啊,怎么醉成这样。”唐门的大老李嘟囔着将醉到不醒人世的欧少扶出包间,唤来分管的侍应,吩咐着送到客房。 “Andy,今天又要麻烦你了。”John塞上钱,接过他手里的托盘往他负责的包间走去。 斐然熟门熟路地走到同样的房间,打开门,走到躺倒在床上的男人面前,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今天没吐,这下用不着洗澡了。” 薄薄的眼皮下有什么骨碌碌转了一圈,男人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一般,头一歪,“呕……” 一滩秽物。 嗯嗯,这下舒服点了。 斐然头挂三道黑线,扶起哼哼叫的男人,盯着他紧闭的眼睛瞅了一会,才讷讷地问,“哎,你不会,没醉吧?” 欧向奕憋足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所幸男孩及时放弃了,自言自语一句,“应该不会。”后,便自顾自去了浴室。 欧向奕小心睁开眼睛,从浴室透亮的光线望去,打开的门边蹲着一个短发的男人,门遮挡了他的脸,只留下半个身子动来动去。 应该是在调水。 男人突然站起身,欧向奕慌忙闭上眼睛。 14. 男人在屋里鼓捣了一会,才走到欧向奕身边,动作熟练地除去他的衣服,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到浴缸里。 一路上男人不满地抱怨两句,“我说你好歹也撑着一点劲啊……怎么醉成这样……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啊……真重……” 欧向奕眉头微挑半分,他到底在干嘛? 接受一个毛头小子的训斥? 不但不反感,还倒觉得挺有意思。 这……真他妈反常。 将男人塞进浴缸后,斐然托起他的头,到浴缸边缘专门的垫头处,挤出洗发手,蹲在他身前仔细地帮他洗起头来。 欧向奕不禁在心里赞叹起来,这小子洗头的功夫不错。 嗯,以后可以多找找他。 就在欧向奕舒服地想要小眯一会时,头顶传来了极为不和谐的声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你说你这个人吧,每天每天都喝得烂醉。你的酒量还真差,既然明知自己不能喝,为什么还是要硬逞能?还是说,你就偏好这一口,一定要把自己喝死不可?一吐再吐,早上头痛欲裂地醒来,真的不会难过吗?一次也不能接受教训吗?你以为,你多轻啊,给你洗一次澡,就跟搬十几趟砖一样累。可是不洗又不行,吐得衣服上身上头发上都是的,到明天早上,我看你保准得沼气中毒。一点也不会为照顾你的人着想。有钱人!!!我啊,很难理解你们这些人的想法。如果可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碰酒。对身体,对家人,没有一点好处的东西,为什么就是不能克制呢?” 男孩的指腹磨擦着他的头皮,轻重拿捏得当的触摸让他身心完全的放松。 一个爱唠叨的男孩。 欧向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斐然毫无所觉地陷进自己营造的世界里,水雾氤氲中似乎又回到那满载回忆的少年时代,空荡荡的土房,一修再修的屋顶,破板床,用了十几年的旧棉被,潮湿的霉味散布在屋子的每一角。 年迈的父亲,醉醺醺的双眼,晃荡的身子,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印象。 但斐然从来没有恨过他。 将父亲扶到床上,打来温水,一遍遍为他擦拭满是酒气和呕吐物的身子,灌下暖心的红糖茶,絮叨着永远无法得到的亲情。 那种梦,有多久没做过了? 那个只在临终时对他说了一句亏欠的老人,再也回不来了。 几许惨淡的笑容停留在嘴角边,斐然轻声叹息。 似悠远在天边,似偎近在眼前,那一声叹,在寂静的空间里如投入湖心的石子久久的拨动人心。 一个,什么样的男孩? 欧向奕越来越好奇。 “能少喝就少喝一点吧!如果可以,还是多陪陪自己的家人,没有感情的欲望,真的,那么有意思吗?同性恋,的确不是很光彩,不是可以拿出来到处说的事。可是,不能因为爱上的人和自己同样性别,就自暴自弃,买醉能够买走寂寞吗?即使是同性恋,也可以找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那个人,他有最纯真的笑,最善良的心,最阳光的性格。哈哈……那个人,是你绝不想背叛和放弃的。那个人,就是全部。找到一个这样的人,守着他过一生,难道,不比找一个MB来的让人开心吗?” “我也很想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完成一生的梦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辛苦挣来的钱要花在让自己更加寂寞的事身上。身体也许是满足了,但心里……永远是一个大窟窿。” “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真的会给拼命努力的人一个机会吗?唉!” 欧向奕不免在心里琢磨起来,这样一个人,时而孩子气的言论,时而历经沧桑般的叹息,到底是什么让他拥有这种矛盾的组合。 等等! 他在,干什么?! 擦身? 毛巾有意无意中碰到了那里,该死,他不会有一点——难道,他也是,同类? 喂喂喂!他又在干嘛?! 什么,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家伙胆子真大,竟敢撬开他的嘴,灌进去的是什么?毒药???掺了牛奶的毒药??不不,要不然是掺了毒药的牛奶?还是温的?? 你,你,你死定了! 十分钟后,大功告成的斐然擦干男人的身子,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使力,背起男人。 欧向奕瞬间诧异地瞪大双眸,看到——一头乌黑的短发。 他、他、他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背着自己,一个赤身裸体的客人,一个来MB店找男人的客人,而他——除非他面如钟魁,否则怎么会这么没有戒心。 即使是一个喝醉的男人,也难保不会有像自己这样装醉的。 到底该说他是太单纯,还是太愚蠢。 又或者,欧向奕眯起危险的双眸,细细打量男孩黑亮、柔软的短发,麦色的肌肤。 一种逐渐升起的高热的温度贴在脸侧,他能听到男人略显急促的喘息声,浓浓的烟草味中透着几丝淡淡的香皂清新。 衣料摩擦着光裸的身子,欧向奕深觉体内有些不安的因子在蠢蠢欲动。 斐然将男人放倒在床上,在衣柜里掏出睡衣套在他身上,细心地系好带子,为他盖上被子后,才算长吁了一口气。 每天如此,看来这笔小费还真不那么好挣啊! 斐然将水果盘端放在床头前,心里想着便念叨了出来。“不知道吃香蕉到底能不能解酒?” 摇摇头,斐然收拾了脏衣物和被单便走出房间。 床头柜上亮着昏黄朦胧的光,躺在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弯起嘴角,满足的叹息从心而发。 看来,他寻到猎物了。 第二天照例叫来John,欧向奕西装笔挺地坐在沙发里,斜眼打量一脸贪婪相的男孩。 John谄媚地叫,“欧少。” 欧向奕吸一口烟,气定神闲地问道,“你来异世界多久了?” “一年了,欧少。” 欧向奕点点头。“很喜欢钱吧!” John不明白他的意思,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欧向奕掐灭手中烟,起身,淡淡地说:“既然这么喜欢钱,我介绍你一份更好更赚钱的工作,想不想试一试。” John心下已经惶恐起来,慌忙摇摇头。“不……不用了,欧少,没……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工作了。” John刚转过身,背后响起男人嘲弄的声音。“小费还没到手,怎么就急着走了?” John嘴角不安地抽搐。“不……不用了,欧少,这点事……是……是我该做的。” 欧向奕眼角闪过一缕阴鸷的光,下一秒,一脚踹飞男孩。 John狼狈地趴在地上,转过头,恐惧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欧向奕。 “到现在,还不说实话吗?” 男人踱着优雅的步子来到John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给你十分钟,把他叫过来。” John知道事迹败露,慌地从地上爬起来,“欧少,很抱歉,我……我一时见钱眼开,请欧少原谅。” 男人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把他叫来!” “他,他不做白天的。他只在晚上来。” 欧向奕想了想,“他叫什么?” “Andy,他叫Andy,”John搓着手,胆战心惊地瞅瞅一脸平静的男人。 欧向奕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看着男孩。“想赚钱是吗?那就出来做。” John大惊失色,双膝一软,跪在他面前,“求你,欧少,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欧少,我有女朋友的。我不能做这个,欧少……” 欧向奕一脚踢开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店长室走去。 “Andy?” “没错。”店长室内,欧向奕点起烟,开门见山地直述来意。“我看上他了,先……包一个月好了。” 店长季云恒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勾动嘴角,“什么时候欧少看上人需要向我汇报了?” 欧向奕身子懒懒地靠向椅背,“他好象不是MB,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季老板应该会帮我这个忙。” 季云恒打开电脑,调出档案,异世界的侍应在刚来时都会取一个英文名做标牌,而名字是不会重复的。 的确有一个叫Andy的男孩,19岁,在校大学生,本名:斐然。 季云恒瞟过后,很快切换页面,视线重新回到欧向奕身上。“很抱歉欧少,如果是侍应,我帮不了你的忙。” “噢?”欧向奕微微挑眉,“也有你季老板做不了主的事?” “他只做侍应,没有做MB的意向。我们异世界从来不会强迫侍应。” “算是卖我个人情,以后季老板有什么需要欧家帮助的地方,我一定——” “欧少!”季云恒不待他说完,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我帮不了你。” 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欧向奕夹烟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轻敲几次。挑起眉,一双细长的眸子冰冷无波地对上面前毫不畏惧的男人。“季老板的意思是——要和我们欧家作对?” 季云恒不动声色地一笑,“欧少说笑了。我一个生意人,岂敢跟欧氏集团作对?不过,欧家二少爷,倒是可以挑战一下。” “是吗?”欧向奕缓缓起身,阴邪的笑溢出嘴角,“很好,季云恒,记住你现在说过的话。” 15.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店长室的门被人用力打开,John惊惶失措地冲进来,到嘴边的话却在见到屋里坐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季云恒抬头看看他,“怎么了?” John忌惮着屋内气定神闲坐着的男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季云恒看看他,再看看摆好架式准备看好戏的欧向奕,起身,伸手。“欧少,没什么事的话,就恕我不送了。” 欧向奕很好笑地看他,“季老板的意思是要赶人吗?” John抖着双唇,颤颤说:“老板,我……我待会再来。” 欧向奕冲着走到门口的人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John吓得差点瘫倒在地,倚在门边,紧张地回望剑拔弩张的两人。 欧向奕一个转身,大步迈到John面前,目光凶狠地按住他头使力往墙上撞去。 John惨叫一声,印花的墙壁上瞬间出现大片血污。 季云恒攥紧双拳,愤恨的望着一脸得意的男人。 欧向奕抓着John头发,一脚把他踢跪在地,双目却紧紧盯着季云恒那双写满怒意的眼睛。挑衅地说:“如何啊?季老板,你的手下不听话,敢耍我,我欧家二少爷生平最恨人欺骗我。所以,这个家伙,我要带走他。” “欧向奕!” “哟哟,气得不轻啊!连欧少也不会叫了。很好。”欧向奕加重手上力道,疼得John鬼嚎一声。“知道我要怎么处罚他吗?我要让你的这个侍应出来卖,卖到我解气为止。季大老板,有本事的话就尽管来拦我好了。我倒要看看,我这个欧家二少能不能借到欧家的面子,让你一个小小的MB店的店长也敢来撒野。” 勾起一抹邪侫的笑,欧向奕转过身,抓紧John的头发,拖着他大步往外走。 门外聚集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没人敢惹恼这个脾气一向很坏的欧家二少爷。 “老板救我……救我啊……老板……欧少……我不敢了……不敢了……欧少……求你放了我……老板……” John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听着那一句句绝望的吼声,季云恒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摘下眼镜,双手托住沉重的头颅。 欧家! 欧氏集团! 一个简单的称号,却拥有他无可抗衡的力量。 他不该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应而得罪欧向奕那个心机极重的男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带给自己无穷尽的麻烦。 可是——那个男孩,那个有着一双干净双眸的男孩。 叹口气,他虽不忍心看他也落入这个复杂肮脏的世界,却早已明白他在踏足这个地方的那一刻就注定着沾染上那盆怎么也洗不净的污水。 Andy,你到底是怎么招惹上那样的男人! 下一次,我真的还有力量再去帮你吗? “Andy,” 斐然回过头,同事Sunny朝他招招手,“2.0.9.的客人又来了,你去照顾一下吧!” 斐然疑惑地上前一步,“你也知道这事?John跟你说的?”这家伙,怎么到处说!“他人呢?我有两天没见到他了。” Sunny不太自然地笑笑,“谁知道呢!请假了吧,我也没见。你快去吧!”拍拍他胳膊,同事快步走远。 斐然没多想什么,上了二楼,直奔2.0.9.。 打开房间门,奇怪的是,平时酒气冲天的屋子今天倒是味道淡了许多。兴许,他喝得不多吧! 斐然走到客人面前,还是那个男人,这两天都没来吗?还是喝得少,后来回家了?他希望是前者。 斐然刚拉过男人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强大的拉力拽向床上,他惊呼一声跌在男人身上。 欧向奕睁开双眼,迎上一双带有困惑和些许愤怒的眸子。 倔强的眉,微弱的灯光下闪动光采的眼睛,不算厚却绝对丰满有型的双唇以及手掌下略显消瘦的身子。果然没令他失望。欧向奕在心里给眼前的男孩打了个很高的分数,微笑着打声招呼。“你好啊,Andy.” 斐然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异常清醒的男人,“你……你没醉?” “一点提防心也没有,在异世界这样的地方,你也不怕被人吃了?要知道这里可都是专好这一口的豺狼呢!” 斐然腾出一手撑住身子,没好气地回道,“比如说你吗?” “哈哈……”欧向奕开心地大笑,“对,就是我。” “这位先生,我想你搞错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MB吗?没关系,我会让你是的。” 至此斐然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一个用力甩开男人的钳制,退到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愤愤地注视着他。“先生,如果您没什么需要的话,我先出去了。” 欧向奕可没打算让他就这样走掉,跳下床几步奔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膀,用双臂将他固定在自己与墙之间。 男孩很高,和他相差不了多少,欧向奕贴近他面颊,男孩气愤地转过脸。 “先生,您再这样,我叫保安了!” 欧向奕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保安?你出去试试,在这里的保安,有哪一个敢碰我?” 斐然转过头,欧向奕趁机覆上双唇。 柔软——还来不及感受更多,一秒钟的接触便因男孩一记重拳打在腹部而终止。 欧向奕捂着肚子慢慢倒在地毯上,冷汗瞬间渗出额头。 该死!他太大意了。 该说他没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消瘦、不堪一击的男孩竟敢真的对他动手。 欧向奕被他惹火了,攥紧拳头,在斐然转身欲出门的一瞬冲上前,将他打趴在地。 倒地时,撞上门边的一组矮柜,额头磕在柜角处,鲜血汩汩流出。 斐然痛地脸都扭曲了,一手捂上额头,血滑过手臂,染湿了白色衬衣。 欧向奕整整衣襟,眼神倨傲地瞥向靠在柜子边的斐然,“你不是勇敢的很吗,再来啊,想打架的话,我奉陪。” 男孩缩在角落,低垂着头,没发出任何声音。 欧向奕半蹲下身,“喂,你——” 血,朦胧的灯光下在木制柜子上印出黑色花纹,拉出的长长血痕顺着柜身一寸寸滑下。 欧向奕眯起眼看向男孩。 捂着额头的手满是血渍,微微抖动的身子表明他正忍受着疼痛的侵袭。 欧向奕心里一紧,拉起男孩的身子,“该死,受了伤怎么不说!” 斐然忍着痛抽出手,毅然抬起头,染血的半张脸显得狰狞可怖,愤怒的眼眸无畏地对上他,语气冷淡,“先生,现在没什么事了吧!”说完,打开门,脚步踉跄地走出去。 欧向奕怔怔立在原地,直至走廊外传来重重的一响,他才心下一惊跑出来一探究竟。 高大的男孩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处看了看,脱下外面深色的制服,擦净地上的血渍,才抚着头倚靠在墙边。 头很痛,强烈的刺痛伴着晕眩齐齐向他袭来,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绝不能! 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这份能保证他未来的工作。对他这种穷学生来说,麻烦——是惹不起的东西。 尽管很疼,尽管疼得他很难再站起来,但是——言研的笑脸穿过空间的阻隔,生生闯进脑海。 言研,言研…… 言研在支撑着他,他不能、绝不能倒下去。 扶着墙,他咬紧牙一点点站起来,眼前的走道摇晃得更加厉害,闭上眼他凭着记忆一点点摸索着走向楼梯间。 欧向奕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无名火,三步并做两步赶到斐然面前,看见他那副明明就要支持不住了却仍咬牙死撑的模样,火气蹿得更旺,“跟我来,我带你去医院。” 斐然连抬眼看他的力气也没有,摸着光滑的墙壁,脚步艰难地往前挪。 男孩毫不理睬的态度激怒了欧向奕,他几乎用吼的“你在拿什么架子,我叫你跟我走。” 斐然听若未闻,闭着眼在心里默数步子。快了吧!应该就快到了。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可以——欧向奕抓起男孩的手臂,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在跟我装聋作哑吗?把眼睛给我睁开!” 斐然尽力调整粗重的喘息,虚弱无力地缓缓睁开双眼,气若游丝。“先生……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欧向奕眯起眼,他无心再陪这只倔强的耗子多费唇舌,拉起他的手腕,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斐然跟不上他的步伐,没走两步就差点跌倒,费力挣脱开他的手掌,顽强的回应他的愤怒,“请您……别再管我……今天的事……如果可以……只当没发生过……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影响……请您放心……” 欧向奕没想到他遇上了一个如此固执的男孩,不接受他的好意,不理会他的帮助,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挪向楼梯。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尾随在男孩身后,看着他一次次滑倒在地,一次次硬撑着站起来。 两级楼梯,他走了整整十分钟。 下了楼梯,他加快脚步经过员工通道走向洗手间。 猛地打开门,里面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在看到那一脸的血时惊得后退几步,一直“你,你”地嚷个不停。 斐然出声制止了他的叫嚷,他在心底庆幸在洗手间的是和他关系较不错的Bill,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不想这件事传出去,如果传到老板的耳朵里,他不知还有没有干下去的机会。 “Andy,你怎么搞成这样。”认清来人,Bill急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Bill……麻烦……麻烦你帮我……买点药……止血药和纱布……我……我……” “Andy,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一跤怎么可能伤那么重,Andy,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要!”斐然抓住他袖子,斩钉截铁地道,“Bill,别告诉……任何人……我和你一样……我们……都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如果你想帮我……就替我……买药回来……我……我在这等你。” Bill能理解他的做法,想了想后点点头,将斐然扶进一个格断,“你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Bill出门时碰到了欧向奕,他慌地拦在门外,“先生,这里是员工专用的卫生间。” “让开!” “先生——” “让开!” 强硬的气势使Bill渐渐失了底气,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这种小人物可以惹得起的。 看一眼稳步走入洗手间的男人,Bill无奈地跑开。 站在门外,欧向奕清楚地听见从里面传出轻微的痛苦的呻吟,那种隐含悲伤的喘息,他几乎可以看见受了伤的男孩正坐在马桶盖上,颤抖着护住疼痛不止的额头,咬紧牙关尽量不发出声音。 他在害怕,也许会有一两滴委屈和难过的泪滴在地板上,他可能会很快擦去,倔强不肯认输的男孩不会允许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力气用尽也绝不低头,他用自己的方法舔舐伤口。 他到底要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一个碗口大的伤,一份不能丢掉的工作,孰轻孰重。 欧向奕深深叹一口气,这场较量,他是败给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抬头轻轻敲响木板门,他选择——妥协。 16. 从异世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欧向奕给了斐然一个绝不会丢掉工作的许诺,才算把他从那狭窄的格断里拉出来。脱下西装外套,罩在男孩头上,他拥着男孩的身子快步走出异世界。 没人敢拦他,连“唐门”林爷也要避让三分的欧家二少——欧向奕! 以蛮力和金钱敲开诊所的卷闸门,回到车上唤斐然时,却发现他已昏迷。 缝合好伤口,老医生将斐然安顿在里间休息,转过头对等在外面的男人说没事,伤口虽不小,但幸好不深,昏迷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劳累过度又受了外力刺激导致的。睡一觉就没事了。 欧向奕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一头白发的老人,都伤到快死了的样子还说没事,该不会是庸医吧! 老医生临关门时问了他一句是走是留。 欧向奕指指病床上躺着的面色惨白的男孩,“我带他一起走。” “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移动。到了夜里很有可能会起烧,你先走吧,明天再来接他。”老医生洗洗手,脱下白袍。 “你这不是诊所吗?什么时候变病院了?”如果不是那家伙坚持不肯去医院,他也不必要半夜三更敲什么诊所的门。这个老头,怎么看着不像好人哪! “有特殊情况的话可以当作病院。喂,我说你到底走不走?我要睡觉了,赶紧的。”老医生挥手赶人。 “睡觉?你,你睡哪?”欧向奕瞅瞅斐然身边的几张床铺,该不会就睡这儿吧?夜深人静,孤男寡男,一老一少,少的那么诱人,老的那一脸色相——不行! “就睡这儿!我得时不时起来看看他。” “睡这?!还要看他?!”欧向奕瞪大眼,一屁股坐在床铺上,“我不走了,我今儿就留这了!” 老医生不解地看看他,“你决定好了?” “没错!” “那感情好,你在这看着他,我上楼去睡了。勤摸着点,要是烫了,就给他量量体温,起烧的话就叫我一声。”老医生关好门,乐呵呵地就要往楼上走。 “你——等一下!”欧向奕窘迫地四处看看,“那个……什么样……是……起烧啊?” 老医生气得胡子直抖,叹一声,“算了,他要是身上发烫你就直接叫我好了。哪家的大少爷啊!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居然什么是起烧都不知道……”老医生嘀咕着上了楼,只留下一肚子邪火无处发的欧向奕站在原地低声叫嚣。 他犯了哪门子糊涂,居然会想要留下照看一个穷侍应。 一个敢对他动手,敢无视他,敢拒绝他的穷小子。 柔韧的短发,即使睡着也紧紧皱着的眉头,浓黑而长的睫毛,沾染的汗水在灯光下显出几分晶莹。挺俏的鼻粱,泛白的双唇。 伤口应该还很痛吧,痛得他无论如何也松不开眉头。 那一双没洗净的手还沾有少许血渍,欧向奕下意识握起男孩的手。 冰凉得让他心惊。 细长的手指,一根根骨节分明,薄薄的皮囊包着青筋分明的手背。翻开手心,布满厚厚的茧。 欧向奕打来一盆水,扯一块纱布一点点擦拭着男孩手上干涸的血渍。 躺在满是消毒水味的房间,硬板庆硌得浑身不舒服,一转头,对面的男孩仍沉沉睡着。 嘲笑自己难得的好心,欧向奕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过一会,他就被一阵“乒里乓啷”的声音吵醒,挣扎着睁开惺忪的睡眼,老医生走来走去的身影晃在眼前。 “怎么了?”声音哑哑的,明显睡眠不足。 老医生没搭理他,兀自忙碌着。 大大地打个呵欠,欧向奕下床来到男孩面前。“他怎么了?” “快烧到4.0.度了。真不知道你在这干什么的。”老医生给他打了针,再为他捂紧被子。 “我……” “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你倒好,睡得比他还沉。算了,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老医生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我说你这个死老头!是我给你钱,不是他,你能不能说话客气点。”欧向奕着了恼,敢对他恶言恶语的人还真不多,最近却接二连三的遇到,晦气。 “我不客气?!你看看你在说什么!!!对一个长辈,你叫我死老头,这就是你的家教,年轻人!我看你才要客气点!不想他烧坏脑子,你就给我清醒点!” “……”鼓着腮邦子,欧向奕咬牙记下了这个臭老头。明天找人砸了他的诊所!对,砸了。 “你在这好好给我看着,过半个小时记得给他量体温,不能再烧了。还有,看好喽,再热也不能让他蹬被子。那儿不是有毛巾吗,连擦汗你也不会吗?你到底会什么……” 欧向奕一边拧着毛巾,一边恶狠狠地想不光要砸,还要一把火烧了他的诊所,全烧光,让这个臭老头气死。 长那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熬夜。 说出去不知道有没有人信,嚣张跋扈的欧家二少居然守了一个穷小子一整夜。 量体温,喂水,盖被,压被,擦汗,他困得在天破晓时趴在被子上睡着了。 曾经有着严重下床气的男人,在被男孩轻微的动作吵醒时居然没有暴跳如雷还真是天要下红雨的奇迹。 斐然睁开眼睛时,第一件想到的事是——他早上有课。 刚想起身,身上重的他根本动不了。 稍微低头,便看见一个黑黑的人头两条长胳膊,全压在被子上。 这是——欧向奕转过头,一脸的低气压在看到斐然睁大的眼睛时,意外的——震惊! “你醒了?” 斐然看清面前的人便是这几天他好生伺候却被换来打破头下场的客人,心里一时没好气。“你怎么会在?” “是我把你送来的,你该不会忘了吧!”欧向奕站起身,糟糕,脚都麻了。跺了半天脚,缓缓劲,却见老医生伸伸懒腰正从楼上下来。 打了一针,拿了些药,斐然从诊所出来时头还有些晕晕的。 欧向奕随他身后走出来,“去哪,我送你。” 斐然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 “先去吃早饭吧!你肚子不饿吗?”折腾了一夜,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斐然抚抚头上缠了纱布的伤口,“我会还你医药费的。” 欧向奕有些好笑地看看他,“还我医药费?你还真是傻的。是我把你的头打破了,你还什么?你不讹我就不错了。” “我不会干那种事的。总之,谢谢你送我过来。如果可以,请你不要把昨天的事告诉别人,”斐然抬头看他,“可以吗?” 清晨第一缕光直直照进男孩眼里,欧向奕看见一大片的金色淹没了男孩虚弱的身子,在男孩的眼中有着耀眼的金色海洋。 那种诚恳的请求,让他不自觉点点头。 斐然坐上公车离开的时候,欧向奕靠在方向盘上看着缓缓开远的公车出神。 Andy是吗? 一个很对他胃口的男孩。 他得意地咧开嘴角,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有得忙了。 中午吃饭时,蓝跃挤到斐然面前,看了一眼他面前的一瓶咸菜,几个馒头,一碗食堂免费的蛋花汤,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边。 “斐然,你天天吃咸菜馒头,哪有营养啊,你现在伤还没好——” “没关系,我吃惯了。” “你家里,真的那么紧张吗?” 斐然低头笑笑,没有答话。 “斐然,你每天这样拼命,我真怕你哪一天撑不住就倒下了。”蓝跃担忧地拍拍他的肩膀。 “别把我想那么弱。我没事的,别担心。” 说话间,有人走到他们面前,瞟了一眼,笑着打趣,“哟,斐然哪,又来蹭食堂的免费汤啊!不打菜还能捞一份汤,我们学校对穷人还真是好呢!” 蓝跃从椅子上站起来,梗着脖子,“你说什么!” 那人嘻皮笑脸地打哈哈,“嗨,你别急啊,我不过开个玩笑。现在你蓝少爷多有名啊,有北堂漠罩着,谁敢惹你。当小弟听说能捞到不少好处呢!有空帮我们引荐引荐啊,哈哈……”说完,和几个同学笑着走开了。 斐然拍拍他的背,“别理他们,坐下吃饭吧!” 蓝跃气得脸通红,摘下眼镜揉揉眉心。 斐然看他一眼,“蓝跃,你——你和北堂漠,到底是什么关系?” 蓝跃重新戴上眼镜,斩钉截铁地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那他为什么总护着你?” “他……他说让我以后跟着他,我没答应,我……我为什么要做别人的小弟!我只想平平淡淡过完这四年,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能养家糊口就行。” 斐然浅浅一笑,“我们的想法还真相近。” 蓝跃偏过头看他,“斐然,你想留在这个城市吗?” “想是想,不过,恐怕很难。你呢?” “我不想,我想回家乡。我妈年纪大了,我想多陪陪他,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得供他们念完书。斐然,你有兄弟姐妹吗?” 斐然低下头瞅着那碗捞不出几片菜叶的清汤。“我……有一个弟,一个小了几个月的弟弟。” 蓝跃身子靠近他,“你弟呢?他在哪上大学?” 斐然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没上大学,家里供不起两个大学生,他把录取单给烧了,把机会留给我。” 蓝跃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你弟真伟大,你们哥两感情一定很好吧!” “等我挣了钱,我就把他接出来,我要让他也读上大学,买一栋大房子,和他一直住到老。” 蓝跃没有多想什么,笑着说:“你一定行的。斐然,我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弟弟。我家那三个调皮蛋,都比我小很多,平时除了让我给他们当马骑,就是当跑腿使唤的。我妈也从来不说他们,一个劲的叫我多照顾弟妹,不许欺负弟妹。唉,谁晓得,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哈哈……” 说到家人,蓝跃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透过薄澕的镜皮照进斐然眼中。 蓝跃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让他心生羡慕的家。 而他——妈妈这个词太陌生,爸爸在给了自己生命后就不再承担任何责任。 唯一的家人,只有言研。 言研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是他万般辛劳和忍辱的目标,他要努力争取早日给言研一个家,一个写着幸福的小屋。 17. 周末一身轻松地迈出学校大门,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响引起斐然的注意力。 “嗨,你好啊!”欧向奕双臂搭在车顶笑着朝他挥挥手。 斐然思忖片刻,还是朝他走了过去。“真巧。” “是啊,很巧。”欧向奕放下手臂,“阁下肯赏脸吃个饭吗,算是那天的赔罪。” “不用了,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件事,您不需要放在心上。” “斐然。” 斐然惊诧地蹙起眉头,“你怎么会——” 欧向奕笑得很随意,“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学生。在那种地方打工。”伸头探向他,压低声音,“不怕被学校开除吗?” “你——”斐然恨得咬紧牙。 “上车吧!”得胜的人朝他绽开狡猾的笑,打开的车门示意着命令的邀请。 斐然无奈地叹气,最终还是只能拉开车门,像一个待宰的羔羊般走进敌人的陷井。 泄气! “斐、然,这个名字不错,叫起来挺顺口的。” “原来你才19岁,大一快结束了吧,很快就升为大二的学生了,你很不错啊,能进S大,应该是有两把刷子,我还真小瞧了你。”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一路上,欧向奕滔滔不绝说个没完,斐然望着窗外快速飞逝的景色,默默不语。 “喂喂,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噢!” 斐然转过头,“先生,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和您只是客人和侍应的关系。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的。” “这么冷淡啊!如果,我想和你再多发展一种关系,你预备怎么办呢?” “如果您坚持,我只有辞了这份工。”斐然从容说道。 “现在才说辞,你不觉得太晚了吗?S大的斐然,我想得到的人,还从没有说‘不’的权利。” 斐然带点恼怒地横眉看他。 一秒,两秒,半分钟,一分钟…… 执着对执着。 欧向奕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努力憋着的笑最后还是被他焦灼的视线打败,溃不成军。“行了行了,我逗你的。别那么紧张,只不过是请你吃顿饭,你没必要摆出那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吧!” 斐然警戒地收回目光,微微眯起眼。 这个男人,还是叫人很不能放心。 “喂,我们是——在用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正襟危坐啊!”欧向奕好笑地盯着对面一脸紧张的男孩,不过是吃一次饭,他到底在干嘛啊! 斐然不自然地动动身子,好象是有些僵硬了。可是没办法,谁让他长那么大,从来也没进过正式的餐厅吃饭。就连装饰华丽的异世界,他们也只是坐在更衣室里抱着免费供应的夜宵吃个饱。 而且,这面前的刀子、叉子——该怎么用? 人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他见过猪跑,也见过人用刀叉吃饭,可进餐的顺序、礼仪,他怎么可能记得住?面前摆着的几副刀叉,让他犯了难。左右看看,这究竟是从里往外拿,还是从外往里拿?以前常听人说有讲究,可如果他没搞清楚就随便乱用,岂不是会闹出大笑话? 这样的进餐方式,真是活受罪。 “你思考完了吗?可以,开口说句话了吗?”欧向奕不安好心地揶揄。 斐然有些窘地看一眼男人,清清嗓子,“其实,我不饿,你自己吃就好。” 欧向奕探探身子,“你真的,不饿?” “不饿!” 欧向奕点点头,“好啊!那你,就看着好了。” 说完,男人执起刀叉,以一种极折磨人的速度切着盘子里香味浓郁、光泽诱人的浇汁牛排,男人一边细嚼慢咽,一边频频点头,“呃……味道,好极了。” “咕……” 斐然羞红了脸,一手捂肚子,一手抚上额头,天哪,这太丢人了!他居然——“哈哈……”欧向奕放肆地大笑出声,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斐然红着脸,压低声音提醒他,“别笑了,都在看你了。” 欧向奕笑得合不拢嘴,身子朝前,拍拍斐然抚额的那只手,“行了,斐然,你吃吧!我可不想别人说我虐待客人。哈哈……” “只要你别故意做出引诱人的举动,我也不会那么丢脸。”斐然咬牙恶狠狠道。 “好好好,我的错,”欧向奕想要伸手摸摸男孩头上的白色方块,却被他警惕地躲开。“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还痛吗?” “好多了。” “斐然,你真的不想考虑我?我可以给你的,甚至是你想象不出的。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只有进没有出。” “比如说?” “财富、前途。我想,这两样对从一个穷山村出来的大学生来说应该是最具有吸引力,也是最实际的诱惑。” “你说的没错。”斐然面色平静地站起身,“的确,这两样,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不管是财富还是前途,都是靠外力可以争取到的。而人生只有一次,当一个人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毁掉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的人生,到时候我相信,后悔的感觉一定比不曾得到的失落更让人觉得悲哀。所以,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去努力得到我想要的。而我的人生,只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义正言辞的说完这一番让自己通身舒畅的话,斐然大步离开餐厅。 三天后斐然匆匆拆线,一块两寸长的伤疤恰似一条颜色鲜艳的蜈蚣盘蜛在光洁的额头。斐然尽量将头发往前梳,遮住骇人的伤疤。 异世界的老板对他还算照顾,以发烧为由请了五天的假也被轻易应允了,怀着感激的心情,斐然工作得更加卖力。 打开包间门,一位还算熟悉的朋友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笑着对他打招呼,“你好啊!” 斐然挑起眉头。 “已经来工作了?说明你的伤好很多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不然你要是讹我个百八十万的,吃不消的人可是我喽!”欧向奕笑得人畜无害,手指搭在跷起的腿上打着拍子。 “多谢您的关心。”斐然放下酒和水果,弯腰点头行个礼,便欲转身。 “喂,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作为礼貌,也应该让你对我有所了解,是不是?”欧向奕拍拍身边沙发,“给我几分钟,我们聊一聊,好吗?” “很抱歉,我只是侍应——” “侍应的工作就是拒绝客人的要求吗?” “侍应的工作不包括陪客人聊天。” “顾客就是上帝,你要随随便便拒绝上帝的请求吗?上帝发了火,可是会投诉你这小小侍应的。” 斐然转过头,无赖笑得很狡猾,所谓无赖就是无赖,你要跟一个无赖讲理吗? 欧向奕摊开手,“你放心,大不了你把门开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逾矩的行为,如果你感觉我意图不轨,”想了想,男人握住刚刚端进来的洋酒瓶子,“就用这个,狠狠往我脑袋上砸去,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斐然无奈地一翻白眼,放下托盘,妥协地坐在男人身旁几米远的地方。 欧向奕耸耸肩,这样也算是有所让步吧!他自认好的开始就在眼前,大方地伸出手,“我姓欧,欧向奕。” 斐然本想选择无视,却奈何大掌的主人坚持到让人想崩溃的地步,静默的空气里只有曲调暧昧的轻音乐缓缓流淌。 伸出手,很反感的回答。“我知道了。” 有力的大掌,如果打起来不一定会有胜算。斐然暗自在心中盘算着和他最坏的结果。 “你来异世界多久了?居然不认识我?” “能查出我的学校和我的名字,会不知道我来异世界多久了?” 欧向奕笑着靠近,“你看穿了?唉,我说斐然,想和你聊个天都不容易啊!”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没什么吗?不会吧,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一个一辈子不会碰酒的人,一个想要有很多钱的人,一个,希望在繁华的大都市靠着拼命和努力来创造机会的人。” 斐然猛地转过头,包间暧昧不明的灯光掩住他瞬间通红的脸,“你——” 这个家伙,果然——可恶!那个坏毛病,真的会害死自己! 欧向奕见他窘迫得快要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斐然,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斐然豁然起身,“欧先生,这样的聊天让我很不愉快,如果您没什么要求,我想先走了。” 欧向奕没有再拦他,随着他站起身,拍拍他的肩,“斐然,我很喜欢你的性格。而且,你的工作也让我很满意。以后我还会再来的,希望我们可以有进一步的关系。不只是顾客和侍应。” 漠然看着他走出包间,斐然深深感到后悔。 他努力工作,一直兢兢业业,虽然只是一个MB店里的侍应,但他却一直很珍惜这里的工作。高额的待遇是他赖以生存的条件,他希望靠着这份工撑到大学毕业,到那时也许还会有些余钱能把言研也接来,先租一个小房子,再首付一套公寓,接来张妈,这就是他的家。 为什么会惹上这个男人? 他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不过是照顾一个酒醉的客人,不过是话唠了点,这样,也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钱人的思维模式他搞不懂,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分析,只要他不再来招惹自己,一切就是一场不足挂齿的风雨,自有天晴。 斐然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场风雨,却是用了一生的时间也没看到天放晴的那一刻。 18. 自那以后,欧向奕几乎夜夜莅临异世界,在斐然负责的包间内点上一瓶酒,坐上一小会,在男孩带些愤然的眸子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后,轻轻一笑,潇洒从容地迈出异世界的大门。 欧向奕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寻找斐然可以攻击的脆弱点,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站在欧氏集团气势恢宏的办公大楼里,饮一杯芬芳醇厚的干邑,看一夜点亮漆黑的繁星,欧向奕靠着真皮椅背,惬意地享受片刻的安宁。 有多久没有站在这里了? 整夜流连花丛的生活也有厌倦的时候,反倒是亿万年不变的星辰,原生态的美丽能永远抓住人心。 曾经,他有一个热爱大自然的童年。 他像所有六岁的孩子一样,缠在母亲身边,摘一朵花,揪一根草,逮一个蜻蜓,献给永远年轻漂亮的妈妈。 妈妈蹲下身子,用带着淡淡香水味的手帕擦去他手上的泥土,温和的笑,动听的声音。 妈妈说每一种事物都有它的生命,不可以轻易毁掉。妈妈喜欢的人是向奕,妈妈喜欢向奕有一颗善良,像金子一般的心。 他不懂,什么样,才是像金子一般的心。 妈妈说,金子会发光,会照亮所有的人,让每一个人都感谢你,喜欢你,妈妈喜欢那样的向奕。 向奕也喜欢妈妈,妈妈的心是金子做的。 妈妈笑了,妈妈的笑留在他八岁那年的夏天。 妈妈走了,爸爸叹一口气,完成了他的任务;哥哥卸下乖宝宝、好大哥的伪装,淡漠地架起隔离任何人的眼镜;只有他,留在有妈妈味道的屋子里嚎啕大哭。 他一遍遍缠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遍遍问哥哥,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是因为向奕不乖吗,向奕学乖一点,妈妈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烦他。 他记得父亲嫌恶的表情,记得大哥冷冷的眼神,记得他们通力合作将只有九岁的他送上飞机时,那一刻的得意。 他成了急于被他们甩掉的负担。 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度过了孤寂的童年,叛逆的少年,放荡的青年。 三年前回到依旧冰冷的家,只是多了个用冰雕成的新人——敏姨,其它一切没变。 噢,也许有一件事改变了。 欧氏不再是只有他们一家做主,野心勃勃的二叔终于从默默无闻的小角色攀上了欲望的山腰,急于向顶端冲刺。 掌权者的天下,究竟是谁还不好说。 于是他那一向睥睨天下的父亲着了慌,一向傲视群雄的大哥放下架子,他们终于想起了还有个小儿子,弟弟。 急于把他从英国召回来主要目的是他身上贴着的“唐门”少主挚交的标签。 哪一年结识的那小子他自己也说不清了,只记得是英国的一次闹事聚会,在凌晨二点时,一群疯狂的青年骑着摩托车,每辆车上装有十几个空酒瓶,在寂静的小镇挨家挨户砸玻璃。叫声、闹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夹杂着人们的吼骂,一时间,小镇沸腾了,他们愈加猖狂的放肆大笑。 最终结果是他被抓了。警车来时,大家一窝蜂地逃窜,只有他,像个傻瓜一样熄了火,点上烟,靠在摩托车边,欣赏能把人湮没的繁星。 事后他才知道,被抓的不只有他,还有一个一身嬉皮士打扮的大男孩。 红得似火的长发,妖冶的浓妆,让人看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们和一群流浪汉关在一起,欧向奕开口问他为什么没跑。 男孩先是低咒了一句,后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也没跑。 我想看看监狱长什么样,这是欧向奕的答案。 靠,我车子没油了,这是男孩的怒骂。 欧向奕靠着铁栅栏笑到没气,他没见过这么倒霉这么笨的人。 第二天男孩被保出来时命令他的律师多保了一个人。 欧向奕出来后没说一句感谢,反而骂他吃饱了撑的,男孩恼红了眼挥下第一个拳头,欧向奕毫不客气地迅速回击。 冲动的代价是,两个人鼻青脸肿地又被关了进去。 我叫欧向奕,左眼淤青的人别过脸。 我叫年依辰,右眼熊猫的人扭过头。 SB,你是中国人?! NND,你也配做中国人! 自此,他和那个冤家结下了生死之交。 到了二十岁那年,他才知道他是“唐门”的少主。 而问出的第一句却是让年依辰气到快肺爆炸的话,“唐门是什么玩意?专门做糖的吗?” 年依辰朝着他胸口狠狠给上一拳。 回国后,他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白是要有黑来做比较的。 欧家人需要打一场内部人的硬仗,有“唐门”做后盾,欧荣廷和欧向煜才有可以继续趾高气扬的气势。 商场上的事欧向奕不想牵扯进太深,至少现在,不是需要他出面的时候。 欧家人的天下,谁都想得到,而他,静心等待自以为狡猾的狐狸向他招手。 “我也很想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完成一生的梦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辛苦挣来的钱要花在让自己更加寂寞的事身上。身体上也许是满足了,但心里……永远是一个大窟窿。” 斐然的话,带着久久的回音响在脑海里。 活在这个虚伪、肮脏的世界,他疲累无比。 为何那个男孩,活在比他更加虚伪、肮脏的世界,却可以拥有一份坚定的信念,不改的初衷。 “的确,这两样,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不管是财富还是前途,都是靠外力可以争取到的。而人生只有一次,当一个人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毁掉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头的人生,到时候我相信,后悔的感觉一定比不曾得到的失落更让人觉得悲哀。所以,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能力去努力得到我想要的。而我的人生,只掌握在我自己手中。” 斐然,一个19岁的男孩,一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想要在寸土寸金的S市闯出一片天,简直是痴人说梦。 总有一天,他会教他认清这个世界,这个比他想像要残忍一百倍的世界,当有一天撕下他赖以生存的信念和自尊时,他期待着那个男孩会有更加精彩的表现。 一次突然而起的兴趣,会维持多久。总有厌倦的那一天,斐然两个字,也不过是一场随风而逝的尘土,留不下任何回忆。 繁星变幻,组成一个个神秘的图案。 从整面的玻璃墙往外望去,灯火通明的都市,深夜披着华丽的外衣,包裹丑陋的罪恶,污浊的人心。 一口饮尽杯中酒,欧向奕扯起外套,笑对夜空闪烁的霓虹,他要去寻找那个世界里唯一遗留的一丝纯净。 染黑这令人心烦的纯净,他要收回心神,打一场改变命运的硬仗。 名与利,就在不远处。 欧向奕如往常一样来到事先预定好的包间,没过多久,斐然端着水果盘进了屋,只是这一次,他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犹疑,眼神闪躲,从进门就没有正视过他。 “斐然,你……有什么事吗?”欧向奕不解地瞅着他。 斐然攥了攥拳,鼓足勇气似的抬起头,“欧先生,听说……听说你把John带走了,可以请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吗?” 初听同事提起这个消息时,斐然吓了一大跳。难怪他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John,原来是——可是John为人一向精明,处世圆滑,他怎么会惹这人发那么大的火。 “听欧少说好象是John骗了他,具体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你是没见当时那情形,把我们都吓坏了。那个男人野蛮得很,抓着John的头发就往墙上撞,撞得满头血啊!我到现在都不敢回想。撂下狠话,说是要让John出来卖,就抓着他的头发往外拖了。John就那样被他拖走的,你都不知道他叫得有多惨,想起来都让人毛骨悚然。” “那你们怎么不拦着,就眼看着他把John带走!”斐然一时气极,揪起同事的衣领质问。 “谁敢拦啊!你知道他是谁吗?欧家嚣张跋扈的二少爷,唐门你该听说过吧,唐门少主的死党。别说我们,就连John自己也不敢还手,凭他那么大个,要反击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可他敢吗,宁肯像死狗这么被拖着,也不敢站起来拼命。惹急了那个人,真是让你连骨头都不剩啊!” 欧向奕! 斐然气愤地靠在更衣柜上,一拳重重砸向铁皮。 他招惹了什么人,和他不在同一个世界的恶人,一个可以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人。 欧向奕不明白他话中意思,挑高眉,“John?他是谁?” 斐然望望男人困惑的眼神,“我听说……他似乎得罪了您,您把他从异世界带走了。John平时鲁莽惯了,他要是有得罪您的地方,我代他向您赔罪。” 欧向奕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才忆起前阵子那个骗了他的侍应。“原来是他啊!没错,我是把他带走了,你很会用词啊!” 只说“带走”,是为了求情的礼貌用语吗? 他勾起唇角,看来,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19. 斐然略显激动地上前一步,“欧先生,您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欧先生,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如果您的气已经消了,我是不是可以把他接回来,我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哈哈……斐然,你是在求我吗?” 斐然眼皮稍垂,眉头微拢,“是,我求您,放过他吧!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应,他能做什么,惹到您发那么大火。” “你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斐然抬头,眼光直直看向男人,等待他的答案。 欧向奕嘴角留笑,起身,缓步走向男孩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斐然,他骗了我,他说,在我酒醉后照顾我的人是他。然后,从我这里骗取了本应该属于你的小费。这样,你还想救他吗?” 斐然的愤怒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紧握双拳,深怕一个无法控制,便用劲挥向男人脸上。 男人带着酒味的热气吹在他颈项,斐然挺直脊背,任凭头脑里的怒火分散至全身,他要等,等这股只会导致事态恶化的火焰自动熄灭。 可惜欧向奕看不懂他的心事,他两手搭上男孩肩膀,再自肩而下,轻柔抚弄,撩一股异样的火苗游走全身,朦胧暖昧的橙色光打在男孩麦色的肌肤上,青涩的气息从颈项蒸腾出来,引诱他上前。低下头,双唇贴向男孩颈边,“斐然,你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及早发现,我们很可能到现在还被那个家伙蒙在鼓里。你每天傻傻的做事,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这样,你也甘心吗?” 斐然告诉自己要忍,斐然提醒自己必须忍,即使忍到全身颤抖,高涨的怒焰快要从身体每一个毛孔喷发出来,他也一定要——睁开赤红的眼,斐然挥拳打向身后男人的脸庞。 欧向奕是第二次被男孩打倒在地,他承认男孩的力道不轻,他也承认他是太小看他了。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原谅这个无礼的男孩,他要他接受应有的惩罚和教训。 擦去嘴角血渍,欧向奕缓缓站起身,眼神阴狠地瞪向怒气冲天的男孩,“斐然,我想,我是对你太客气了。” 快速出脚,在男孩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已经跌向后方沙发。 背脊撞到沙发沿,疼痛刺激着体内野性的因素。 下一秒,他怒叫着跳起来,冲向男人。 很显然,他不是男人的对手。 不到两分钟,斐然便败下阵来,欧向奕毫不留情地一肘捣向他的面盘,鲜血顺着鼻孔而下。 斐然疼得捂着鼻子倒在茶几旁,被玻璃划破的双手抖得厉害,痛苦的呻吟却倔强地不肯流露。只一声声浅浅的、低低的闷哼夹着粗重的喘息宣告他带着耻辱的失败。 欧向奕拍拍双手,横一眼男孩隐忍的模样,淡淡说:“斐然,不要肆意玩弄我对你的好感,玩过火了,对你没好处!我不会因为你这副还算不错的皮相,就对你手下留情。收敛一下你的拳脚,再敢对我动手,我不会轻意饶了你。” 久久没有回应,带点轻蔑的漠视让欧向奕不爽到了极点,他稍弯下身,抓起男孩一只胳膊。“你玩够了没——” “滚开!”斐然猛然甩开男人的手,蓦地起身,一双怒睁到极限的眼眸里有不可更改的倔强和执念。他伸手胡乱抹一把鼻子下流出的两行血,冲着男人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问我甘不甘心,我他妈告诉你,我甘心!我甘心!我甘心!!!” 欧向奕微眯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到底把人的性命当成什么!就因为,就因为那么一点破事,你要把他打成那样!你要毁了他!你以为你是谁,有钱、有钱就可以代替法律了吗!有钱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感受、随心所欲了吗!你他妈那点破事到底算什么!对我来说,它狗屁不如!” “斐然!”欧向奕心上重新燃起了怒火,这个男孩永远也学不会教训吗? 斐然颤抖着双唇,毫不畏惧地迎视男人。“欧少爷,你觉得,你被欺骗了,就因为他欺骗了你,所以,他就该死吗!只有你的感情最重要,只有你这种穿西装打领带,穿皮鞋的人才叫人吗?你那点感情,比一条人命都重要是吗?我不能理解,永远无法理解你们这些自视优越的人的龌龊想法!”说完,他大步走向包间外。 “斐然!” 斐然停下脚步,稍稍偏过头,“最后,我再说一遍。我不会仗着你对我的好感做任何事。于我而言,您的好感,比不上地里的一块牛粪,至少它们还能做肥料,而您的好感,恕我想不出它们的作用。” 包间门被打开,屋外杂乱吵闹的音乐声冲进来,欧向奕陷进沙发里,抚上额头,整理纷乱的思绪。 一杯酒下肚,愁却似随着苦味添了几千几万种,愤然将杯子砸向墙壁,看那裂成千万片的碎屑绽出闪亮的光,刹那的美丽枯萎,变成地上锋利的武器。 斐然,一个时时跟他唱反调的男孩,以不屑的眼神和话语抹煞他的感情,好似他真的成了那蛮不讲理的小丑。 有一瞬间,羞愧灼心。 这口气,他怎么咽得下。 斐然,斐然,早晚有一天,他会摘下这朵浑身长满刺的野花,拔光他锐利的护身,他要让骄傲的男孩做他最乖顺的俘虏。 最后,是抛弃。 血淋淋的抛弃,那是他应有的惩罚。 斐然! 欧向奕将这个名字刻进心里,将他立下的誓言刻进心里,却在无意中将男孩俊秀刚毅的容貌也一并刻进了心里。 再没有除去过。 1.5…… 车子驶进欧家豪宅前的铁门时,欧向奕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老爸的寿辰。 一辆辆高档轿车络绎不绝地驶上通往主屋的林荫道,摘下太阳镜,敞开跑车顶蓬,欧向奕笑看一辆辆涂金抹彩的甲壳虫喘着粗气排着尾气大模大样爬往自己家的窝棚。 唉,又是一场无聊的宴会。 却没有人通知他,应该出席。 是怕好生事的他,会惹来什么麻烦吗? 轻笑一声,加大油门,银色跑车呼啸着越过前面几辆车子,直奔主屋而去。 布置得典雅奢华的花园派对,一群脸上戴着笑容面具的资本家,欧向奕厌恶地往前走去。 “那不是欧家的二少爷吗?听说是在英国留过学的。” “他可是花边杂志的宠儿,每期的彩页里都有他的大照,模特儿、电影明星……多少女人惨遭他荼毒啊!你可得小心点啊!” “你也太小看我了,要找欧家的男人,谁都知道目标得定在那位温柔绅士的欧家大少身上。像那种小白脸,只适合谈谈恋爱罢了。” “欧家大少?哈哈……就凭你,没看到那位准少奶奶一直陪护在身边吗?你有信心打败李佳凝那种女人吗?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水晶花瓶哟!” “看你说得,这风和日丽的倒像要销烟四起似的。” “哈哈……” 在一众女人低掩的笑声中,欧向奕刚迈进大屋,身后一个男人叫住了他,回过头,一脸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男人一脸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手持香槟杯,优雅地靠在门边,“半个月了。早想来看看你的,一直没抽出身。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我都待在这里半天了,你这位欧家二少爷怎么到现在才出场。” 欧向奕回头望一眼花园里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里有我出席的必要吗?有欧家那一对能力卓越的准新人,又何需我这个小丑出场。” 男人唇贴酒杯,低声谈笑,“你很有自知之明啊!” 欧向奕一拳捶向他胸口,“行了,你烦不烦,这次来能待多久。” “不走了,至少,短期之内不走了。” “怎么?想通了?打算开战了?” “没错,你呢,何时开战?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 “我?哼,战了也是为别人而战,倒不如坐山观虎斗,还是挺有意思的。” “怎么说那也是你亲生父亲和大哥,你真忍心看他们一无所有?” 欧向奕抬起眼皮,冷如冰霜的眼眸望向花园深处热情招待的三人,“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一无所有的。” “呃……你可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我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男人浅笑着摇摇头。 欧向奕将视线移往他身上,“晚上去喝一杯?” “长老发话了,晚上要带我见见世面,他到现在还当我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呢!一起过来吧!怎么说,你这个挚友的戏也要当事者配合配合才够逼真啊!” “哪里?” “异世界,听说是个风月场所呢!” 欧向奕一听,免不住捧住肚子放声大笑起来,“年依辰,你完了,林爷要害死你。哈哈……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被称作年依辰的男人稍稍一愣,挑起眉,“什么什么地方,不就是一家高级俱乐部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你到底一个人在乐什么!” “哈哈……”欧向奕笑到肚子抽筋,抬手搭在男人肩膀,“噢?那么……带把的,你见过吗?哈哈……” 男人脸一寒,捏住杯子的手有微微的颤,“你是说……” 欧向奕将脸靠近他,带点暧昧的在他颈边吹气,“那是MB店,亲爱的纯直男,林爷这是要,掰弯你啊!” 男人慢慢闭上眼,嘴角魅惑的笑渐渐收起,咬牙切齿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20. 欧向奕躺在床上望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这个房间,怎么还没有发霉呢! 连他的人,都跟着有些霉味了,这个孤零零快被人遗忘的房间,居然还会存在。 摆设和十几年前不同了,重新装修过的淡淡油漆味却掩盖不了这一室凄凉的氛围。自从回到这个家,他很少夜宿于此。 他受不了这个没有一丁点温度的房间。 闭上眼那个叫斐然的男孩又毫无防备地跑进脑海里。 斐然说他心里有一个大窟窿,一个用多少钱也无法填补上的窟窿。 哼! 也许诚然如他所说,而这个窟窿他也没有填补的打算了。 门被轻轻打开,欧向奕偏过头。 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走进屋,“向奕,怎么不下去?” “二叔啊!”欧向奕瞥了一眼来人,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果然这个家还是只有你能发现我不在。” 中年男人欧荣泽,是欧向奕的二叔,一个如同他大哥一般的谦谦君子。男人踱步到他床前,“又在跟你父亲赌气啊!” 欧向奕抬起头,“二叔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看待呢!” “怎么会?”欧荣泽嘴角带笑坐在床上。“一头长大的老虎,我要是把你小孩子,不知道会不会被你咬上一口啊!” 欧向奕垂下眼睛,水色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看向丝绒薄被。 “你承认我有那个能力吗?” “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欧荣泽放下膝盖,在他肩上拍了拍。“下去吧,毕竟是大哥的寿诞,去说句祝贺的话。” 欧荣泽走到门边时,欧向奕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开口。“您的胜算是多少?” 欧荣泽握住门把的手停顿下来,“你在说什么?” “我这次被父亲召回欧家,只要是欧家的一分子都不会猜不出用意。二叔,能告诉我,您的胜算是多少吗?” 欧荣泽笑了笑,眸间一片平和,看不出波澜。“那要看你的选择。” “您以为,我会放弃我的亲生父亲吗?” “向奕,有些事,不要太随便决定。要知道你的决定,牵扯你的一生。决定做错了,连天也无法帮你挽回。” 欧向奕笑得更开,锐利的眼神直视男人镇定的面孔。“所以,我要知道你的胜算,才好早下决定。” 欧荣泽渐渐收回笑脸,“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牵涉进来。如果你想回英国,我可以帮你安排。” “二叔。”欧向奕下床,悠闲地迈至门边,高大的身影带点压迫地立在男人面前。“我已经过了当缩头乌龟的年龄了,不是吗?不论早晚,我都得面前这一切。” 欧荣泽定定注视他一番,放弃地点点头,“好,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总之,先下来吧!你是欧家的少爷,永远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欧荣泽转身走下楼梯。 欧向奕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不免感叹,一个隐忍了半生的男人,在人们以为一切归于平静后,却想着争夺辉煌,只是这辉煌,能让几人得偿所愿。 至高点的风景,真的,璀璨无比吗? 一转头,一脸冰霜的男人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欧向奕叹笑着摇头,“我亲爱的大哥,您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欧向煜慢步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他跟你说了什么?” 欧向奕挑眉淡笑,“怎么,怕我变节吗?不过,二叔开的条件的确很吸引人,也许,我会考虑。” “变节?我以为你只在观望,原来,已经做了选择吗?” “我有没有做选择,你们都会以为我已经做了。你和爸还有二叔都一样,这栋大宅的主人,不管换了谁,都是一样冰冷。” “换了你呢?”欧向煜缓缓抬起眼皮,镜片下的目光冷如冰锥。 欧向奕一顿,偏过头,犀利的眸子直直迎视上去。 两颗躁动不安的心挣破束缚,却在片刻的风云后回归漠然。 欧向煜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换了你呢…… 这个家,就不再冰冷了吗? 欧向奕靠着门扉,闭上眼,浅浅地叹息。 这个家,这个家……这里,真的会有,可以称为家的一天吗? 一栋豪华的房子,满屋高贵的奢侈品,寒如冰窖的低气压,钢筋水泥堆砌出一座无形的监狱,人人,自我束缚。 走不出的贪婪牢笼,他也早将那颗无助、温暖的心给抛弃了。 异世界的夜晚,迷离放纵。 林爷拍拍强子包裹在紧身裤下浑圆挺翘的屁股,惹来后者一声娇嗔,自动自发地偎向铁青着一张脸的年依辰。 “年少,怎么不喝呢?这里的酒不和您胃口吗?” 年依辰别过脸,不习惯眼前半大男孩一脸刻意的娇羞,刚准备接过他手里的酒杯。 强子突然收回手,站起身,清瘦的身影遮住年依辰的视线,男孩眼睛眯成狐魅勾人的细缝,“滋拉”一声扯开衬衣扣子,白皙的胸膛暴露在众人面前。 年依辰不解地注视着有一双魅惑目光的男孩,只见他握起一瓶开了口的洋酒,高高举起,别有意味地瞟了他一眼,高昂起头——颜色深重的红酒从瓶口倾泻而下,沿着男孩的脸颊、红唇、玉颈、胸膛蜿蜒而下,似一串晶莹透亮的宝石缠绕在他身上,遮其青涩,添其妖魅,一场华丽的盛宴。 众人一阵低呼,目不转睛地望着男孩大胆的表演。不大不小的吞咽声此起彼伏,林爷嘴角浅浅一笑,垂下眼眸轻尝杯中醇酿。是该,醉了啊! 酒液顺着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至腰间,紧身的裤子下面包裹着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强子伸出舌头,极具诱惑地舔了舔上唇残留的酒液,稍弯下身,抓起年依辰的手紧贴胸前的茱萸,一双褐色的眼珠紧盯他的双眸,空气中流动暧昧的气氛,有什么,一触即发。 磁性、低哑的声音响起,“这种喝法,您喜欢吗?” 欧向奕一进入包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极具情色的画面,上身赤裸的强子抱着年依辰的头,沾满酒液的胸膛紧贴在他唇边,配上上面那句话,欧向奕瞪大眼珠,手里的烟顺势掉在地上也没发觉。心想,他该不会是要舔吧? 这是那个一听到同性恋三个字都要皱眉头的标准直男年依辰吗? “欧少!”林爷瞥到呆立门口的欧向奕,笑着打招呼,“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强子看一眼欧向奕,从年依辰身上下来,慢悠悠踱到林爷身边坐下。 年依辰呼一口气,冲欧向奕摆摆手,“你来得及时,算是救了我一命。” 欧向奕笑着上前,坐到一边,“你们可以当我不在,请继续,我不介意。” 年依辰上前打了他一拳,“找死啊!没想到你也跟着玩我。” 林爷放声大笑起来,“小辰到底是长大了,还没见过你这种害羞的样子,今天强子有功,回头要好好地赏。”捏起强子的下巴,眸间一闪,赞许的一笑。 强子回以一笑,偎在林爷身上,眯起眼看对面两个气势迫人的男人。 年依辰抽出烟,很快便有人负责点上,他跷起腿,“林叔,依辰还是不好这口啊!今天,让您见笑了。” 林爷摸摸强子的头,“这一点上,你该多跟欧少学学,他可是奉着玩乐至上的原则,什么都让他尝过了。年轻真是好啊,我这个老头子也该退居二线了。” 一句话说得三人各怀心思,面上倒是看不出多少的假笑,年依辰弹弹指间烟灰,“林叔身强力壮,门内事务可全指着您呢,这话说得过早了。” “哈哈……小辰也到了该接管的年龄,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辱年哥交待下来的任务就好。” “林叔是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这一点谁都不敢驳论,这唐门林叔也掌管了几年,一些事务和人脉都比我这个毛头小子强多了。且我志不在此,英国那边的事业倒是日渐蓬勃,依辰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倒不如由林叔全权接管唐门,依辰也好将心思全放在那里,也算是了却了家父的一桩心愿。” 林叔不动声色,冰冷的笑含在嘴角边,垂下的眼眸掩其心事。“好了好了,小辰,不要再聊那些烦心的公事了,今天就是来为你接风洗尘的,你可要玩得尽兴哟!” 欧向奕拉过年依辰的肩膀,凑近他,“放心吧,林爷,这小子交给我,我包他今晚销魂噬骨,性感妖娆,哈哈……” 包间门被打开,斐然端酒走进来,看到欧向奕时怔了一秒,垂下头匆匆摆好酒便待出去。 “等一下。”林爷面色带愠,冷冷看着斐然,“新来的吗?难不成是个哑巴,连招呼人的话也不会说?” 斐然看一眼在场众人,捏紧托盘,垂眼扬声,“各位大哥好,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就是这样做事的吗?季云恒糊涂了吗,请的人这么不懂规矩。”林爷淡淡扫一眼手边人,那人极有眼色地略一点头,大咧咧走到斐然身前,一抬脚踢向他膝盖,斐然不支跪地,咬紧牙,眼神无奈却又带些愤然地盯着地面。 21. “要跪着叫大哥,听到没有!”那人居高临下地训斥,拍拍斐然的脑袋。 来到这里,还有尊严吗?斐然在心里嘲笑自己,大着嗓门喊道,“是,大哥,小弟谨遵教诲。” 那人像似见到新大陆般,抓着斐然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哟,还是个读过书的?我看看,啧啧啧,模样挺俊的嘛!”说话间,猥琐一笑,低下头便要亲去。 斐然猛地扭过头,目光正对上欧向奕带点冰冷的眼神,他迅速转过眼,可从没指望那个人会帮上自己。 “妈的,还敢给老子犟!”一脸横肉的男人着了恼,抓住斐然头发迫使他仰高头。 “大哥!”斐然高喊道,“小弟一时糊涂,您别跟小弟计较啊!” 男人嘿嘿笑两声,拍拍他两边脸颊,“嘿,还挺会说。行,老子不跟你计较,”转身拿过身后酒瓶,示意旁人开了瓶盖,再递到斐然面前,“把它全喝了,今天就饶了你。” 今天,躲不过了吗? 斐然知道自己是绝对喝不下那一整瓶的洋酒,可若是不喝,就不一定是工作保不保全的问题。面前的这些人,似乎都不好惹,似乎……有些冲着他来的味道。 思及此,斐然下意识望向欧向奕,后者正端起酒杯,优雅地浅酌,偶尔抬起眼与他对视,送一个不咸不淡的笑,意味深长。 是他吗? 斐然闭起眼,思索片刻,睁开眼时清明一片。 他带点力道地挣开男人的钳制,决然起身,口气淡漠地说:“对不起,我不陪酒。” 横竖是一死,也要在死前找回些尊严。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早知道这是个肮脏的世界,却是他毅然选择的捷径。只是没想到这捷径会那么早让他跌了跤。 男人果然被他惹怒了,抡起拳头便要招呼上去,“妈的,你跩,你跩,我看你跩到什么时候,找死!” 黝黑的拳头在空中划一个锐角,即将擦上斐然麦色的肌肤时,生生被人拽住,手腕被握得生疼,男人转过脸——欧向奕面无表情地看一眼一脸凛然的斐然,心中叹息,早晚会被他给害死。 推开男人,拿起酒瓶,向端坐面前的林爷敬了敬,欧向奕沉声道,“林爷,这小子是我最近看上的,给个面子,这酒,我替他喝。” 不待众人发话,备受瞩目的主角潇洒地一扬头,硬是灌下那一瓶度数在4.0.以上的红酒。 斐然有一瞬间的讶异,蹙起眉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傻傻地定定注视着喝完酒后面色不改的男人。 年依辰低呼一声,林爷大笑着拍手叫好,“欧少好酒量!真是不容小觑。” 欧向奕以指腹抹去唇边酒渍,“多谢林爷给面子。”转过头,凑近斐然身边,低声道,“不想死的话,就陪我把戏演完。” 不容斐然反应过来,唇边温热骤起,竟是一个沾满酒味的吻。 却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吻。 三秒钟的即兴表演,引来满堂喝彩,强子撇过头,林爷淡笑不语。 麦色肌肤很好地掩饰羞涩,虽然明知这是个必须的吻,心头还是涌起了不快。一甩头,待要出门时,头发半白的老人再次发话,“别急着走啊!既然是欧少的人,就留下来陪大家聊聊,这里欢迎朋友,人多也热闹些,你说是不,欧少?” 欧向奕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瞟一眼斐然,“留下吧,聊一会再走。” 工作大半年,见惯声色场里各种强颜欢笑,眼前的气场似乎不允许他嚣张地甩手走人,于是隐忍渐起的怒意,坐到欧向奕身边。 欢声笑语依旧,那是一个他不感兴趣,也插足不了的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人都带些骇人的戾气,藏在迷惑的笑容下。 斐然极度不喜欢这种感觉。 渐渐的,他想到了言研。 一个只能用“纯粹”来形容的男孩。 会抓着他的手,反复问“大学”的男孩;会抵着他额头,磨蹭指间相依温度的男孩;会拉着他,飞奔在麦田间,借着风力,呼呼喊着“然哥”的男孩…… 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又在何时才能再见到那张染不上任何颜色的笑脸。 坚持吧! 为了言研,再坚持坚持,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纵然难过,却不抵早日见到言研的愿望来得强烈。 不管是羞辱,还是暴力,他都可以忍。 只要那个男孩——“在想什么?”耳边是男人情人般的呢喃,打断他兀自的沉思。 斐然转过头,欧向奕不知道又喝了多少,面颊酡红,连眼神也变得迷离涣散起来。 “你喝醉了。”斐然小声提醒。 “是醉了吧!”欧向奕借机又凑近几分,温热的唇若有似无地搔弄着男孩及耳的短发。“你要拿什么给我解酒呢……斐然……斐然……” 浓重的酒味扑鼻而来,斐然稍偏过头,扶正他身子。“欧先生。” “叫我奕。”手,不安分地伸向男孩身后腰下方。 斐然猛地起身,瞥一眼正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众人,连道歉也懒得说,抓紧托盘便要往外走。 欧向奕一把抓住他胳膊,身子跌向他。斐然好容易才稳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却听男人突然放声说道,“你要多少才肯跟我做?” 惊愕,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他恨不得一拳打歪男人的脸。咬牙闭目运气时,只听男人继续肆无忌惮地吼道,“十万?够不够?买你一夜,一夜,我要你陪我做全场……我真是受够了你耍的个性,不就是个清秀点的男人吗,既然来这种地方……就该想到会遭受的事吧!十万,一夜,难道不划算吗……为什么不点头,该死,二十万,给你二十万,听到没有……你他妈的要多少……一百万……一百万买你一夜,买你跟我上床,我告诉你,斐然,我欧向奕要定你了……怎么,你还是不肯答应……难道想上我吗……哈哈,好,好,一百万买你上我一夜……斐然……我已经把John放了,你还生我的气吗……斐然……我要你……” 最后一句疯话说完,斐然来不及发飚,欧向奕眼一闭,直直倒进他怀里。 在场众人愣怔片刻,年依辰首先清醒过来,起身拍拍欧向奕,抬起眼对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斐然道,“这里有休息的地方吗?你先扶他去休息,他看来是喝多了,刚才的话别介意。” 斐然不禁打量一下眼前一派儒雅的男人。 端正的五官,干练的短发衬着那白晳的脸庞,嘴角噙一抹谦和的笑,半月的拱桥便横卧在波光粼粼的深潭上,是那奕奕光彩闪动在蛊惑人的双眸中。 一个庄重的绅士。 斐然推开身边男人,架起他胳膊往外走。 人面兽心的家伙也会交这种朋友?不是说朋友都会影响人的吗?为什么他没练来这一身修养,倒像是个偷披了龙袍的混混,骨子里全是坏水。 不知为何,下意识走到他多次住过的那间房,将男人重重扔在床上后,斐然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斐然……” 略带悲伤的呓语低低回荡在幽静的室内,斐然握着门柄的手稍一迟疑,心下一思,慢慢转回头。 “斐然……” 米黄色的床单上铺展暗色牡丹纹,男人的身子占了一小块地方,他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嘴上仍旧无意识地一遍遍轻声唤着这个名字。 “斐然……斐然……斐然……”声声低回声声绕,静谧的空间里添上沙哑沧凉的音律,无奈、彷徨。 好象他是一根稻草,被那个无助的男人紧紧抓在手里,最后一点希望,被用绝望的腔调演绎。 斐然到底狠不下心来,慢慢踱回床边,带点怜悯地瞟向男人。 紧紧皱起的眉泄漏他的不安,攥紧床单的手在微微颤抖,只有双唇仍不停歇地轻唤他的名字,似叹息般,让人不忍倾听。 倒杯水,回到床边,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肩头,斐然一点点将水喂进他口中。 扯松男人领带,换下他的衣服,将他塞进被子里。拧干温毛巾,一把盖在他脸上。听那闷闷的声音一声声回荡在屋内,斐然坐在床边,轻声低语,“你也不过是个寂寞的可怜人。” 寂寞的,可怜人,就像他。 没有母亲,失去父亲,言研不在身边。他的人生,一直都是不完整的。 假装坚强的外壳一旦遇到无人的黑夜时,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寂寞就会疯狂滋长,直到吞噬他全部理智,无边无际的寂寞将他领入另一个世界。 触目一片纯白,不管他多拼命地跑,多拼命地喊,永远走不出这四座坚固的白墙。 因为他找不到墙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肩头。 他也会有想喊累的时候,每天的学习、打工快将他压垮,成绩一直提不上去,同学的嘲讽、蔑视,永远咸菜配馒头、免费清粥的一日两餐,与言研的相距遥遥无期。 每当想到这些,他都有累到抛弃一切的冲动。 十九岁,被生活压到有些沧桑的十九岁,看着走过身边打扮光鲜亮丽,随心所欲享受大学的同学,斐然心里起了些微的变化。 他开始有埋怨,埋怨这个世界的不公,埋怨那些不知道珍惜的人,他们所挥霍的正是他极力需要的,却找不到平衡点。 他忍受着屈辱,挣扎存活在这个强者生存的世界。他每天每天都想给言研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有多累,有多烦,有多恨。 言研接起电话,喊一声“然哥”,斐然就知道,他必须把苦水咽回肚子里,把眼泪压回眼眶。 他没有资格在一个为他付出了太多,甚至连希望都是个未知数的男孩面前叫着委屈和痛苦。 他告诉言研自己过得很好,和同学、老师相处得也都很好,家教的工作接了很多,所以不需要给他寄钱。自己每顿能吃上三大碗,每天和同学打打篮球、跑跑步、听听音乐,生活过得挺滋润的。 言研憨厚的笑声从千里外传来,斐然听着心酸得想哭。 他握紧电话筒,瞅着四下无人,一遍遍唤言研……言研……言研……我想你…… 然哥……我也想你……然哥……然哥…… “斐然……斐然……斐然……” 斐然转过头,男人不知何时扯下了毛巾,一脸痛苦地皱巴着,被子被他掀了大半。 重新为他盖好,斐然站在床边望了他好一会,留下一声叹息,走出房间。 22. 欧向奕醒来的第二天,整个异世界流传一种新的说法。 “你听说了吗?欧少要花一百万买Andy一夜,还是要让Andy操他,来这儿花钱找MB的我见得多了,花钱找人操自己的倒是头一次听说。还是那么一大笔钱,这欧少八成是个疯子。” “什么疯子啊!说胡话呢吧,花一百万买个小倌,我看也就说说而已。谁信呢!” “你还别不信,像他们那种纨绔子弟花大把钱玩女人的可多着呢!一百万算什么,送房子的我都听说过。这个欧少向来是个大方的主,Andy这次要能巴上他,别说久,光是两三个月估计也能从他那儿捞来不少好处呢!” “嘿!就他那死心眼,这事肯定没戏。有戏的话欧少也不能放这话出来是不?看得出Andy是个有骨气的人,跟咱们可不同。我上次逛街时见他从S大校园里出来,说不准还是个大学生呢!” “不能吧!大学生来做这个?还是S大的!有那必要吗?” “缺钱呗!现在上大学都能饿死一家子,听他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的。这事儿说玄也玄,说稳也稳,一百万呢,搁谁身上谁不动心啊!环境造就人,他要真能在这浑水里淌得清了,我还真佩服他。” 一大早起来,头痛欲裂的恨不得找根柱子撞上去,连太阳影子还没见着呢,就听见这犯堵的浑话,欧向奕真想随便抓两人来揍上几拳! 妈的!他能说那胡话?!!! 花一百万要斐然上自己?!!! 他的记忆系统里自动删除这一块,人生准则里也绝不允许有这一块。他脑袋没被驴踢,没被门挤,没被火烤,就是抓破头也不认为自己能说出这一番颠倒伦常的蠢话。 剩下的,就只有造谣了。 好家伙,让他抓到是谁造的这谣,非扒了他的皮,抽筋饮血不可。 恨得咬牙切齿的当口,禁不住一股热气犯上脑门,“阿嚏”。 揉揉鼻子,欧向奕瞪大眼眶四处张望,“谁说我坏话呢!” 下午蓝跃邀他一同去参加傍晚的同乡会,斐然本来不想参加,却禁不住他的游说,再加上今天没有打工的活,便欣然前往。 两个人喝得晕晕乎乎,勾肩搭背回到宿舍,可能因为是周末,屋里竟然无一人在。 斐然一歪身躺倒在床上,蓝跃爬了半天没爬上床,一气之下,干脆坐到斐然床上,打着酒嗝说:“斐然……斐然……咱两挤挤吧……” 斐然咕囔了一声,侧侧身,腾了点地儿,蓝跃直挺挺倒下去。 睡到半夜,漆黑的房间传来某人低低的声音。“哎,你睡了吗?” 斐然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斐然,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有吧!” “是什么样的人,她漂亮吗?” “嗯,很漂亮。” “那她喜欢你吗?” “喜欢……喜欢。” “真羡慕你。唉!” 斐然转过身,黑暗中看不清男孩的模样,“喂,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看上有什么用,人家也不会注意到我这个乡巴佬。” “谁啊?你那么自卑。” “她很漂亮,漂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你知道吗,她曾经跟我说过话,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跟我说话。不,我想过,就是偷偷地想,千百次的想,直到那一天,我还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斐然,你有过那种感觉吗,绝望和希望掺杂,你也抓不准哪个才是真实的。斐然,我家很穷,毕业了我肯定也不会留在S市,而她,就只能是一个梦了。” 斐然眨眨眼,一丝心酸涌上心间。“蓝跃……” “有时候好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大学四年,我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久一点该有多好。每天每天,躲在角落看她甜甜的笑容,听她悦耳的声音,斐然,那种卑微的幸福,我也很渴望啊!” 卑微的幸福吗? 斐然转过身,平躺在床铺上,望一室漆黑,闷热的空气里传来阵阵凉意。 “蓝跃,好久没有听你说‘俺’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说的?” “被他们嘲笑了一个学期,硬是改掉的。你想听吗,俺开始说给你听。” “哈哈……听你说这个字,真的很舒服。蓝跃,其实我也很羡慕你啊!至少,你还有可以卑微的幸福在心里,你还可以每天见到她。而我……我不知道,要和那个人在多久以后才能见面。大学四年?就算毕业了,缈茫的前途又得耽误上几年?每天每天,我只能在回忆里去想他的样子,就连声音也是一个星期才能听到简短的几句。这样的日子有多难熬,你知道吗……” 蓝跃低低的叹息传来,“斐然,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想要什么就可以轻易地得到。而我们,不管做多少努力,不管流多少汗水,能拥有的,始终只是骗骗自己的一场梦。” 斐然答不上来,这场梦,他也深陷其中。这场梦,做得好累,好累。 “别想了,轻易得到的人,也许,连梦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没有梦的人生,是不是比我们更觉得孤寂呢?” 蓝跃哑然一笑,翻过身,想着自己的心事入眠。 斐然看他一眼,也转过身,从枕套里掏出照片。 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什么也看不见。斐然却能用手指一笔笔勾勒出男孩的笑容。 眉毛弯得像家乡的小石桥,眼睛乐得快要眯起来,直挺挺的鼻子,因为紧张微微泛红的鼻头,嘴角微翘,牙齿洁白的好似天上流动的白云。 言研…… 将照片贴近唇边,与那个人的距离就会拉近一分吧…… 抱着美好的梦,斐然笑着进入深眠。 门被轻轻打开,一道黑色身影站在夜色中,借着白月光,看清斐然床铺上贴背入眠的二人,一种被羞辱的恨意蹿上眼眸,收紧的拳头预示着紧接而来的风暴…… 欧向奕驱车来到异世界时,正好撞上路边拐角上演的一出英雄救美戏。 噢,这句话暂时还不能成立。因为英雄刚刚到达现场,至于要不要救,何时救,还要看他欧二少的心情来定。 因为那个即将诞生的英雄就是他。 要说他风流倜傥、处处留情有人信,要说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路边的野狗都得晃晃脑袋不屑地走开。 没错,他可没那好性致去管别人的死活,除非那个别人是他新近看上的相好,自然另当别论。 所以,当他看到异世界那位倔强成性的小侍应斐然时,英雄救美的事实便是板上钉钉了。 点起烟,悠哉悠哉地看昏暗的路灯下,被三四个混混模样的人围堵在巷道里的男孩如何自保,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警惕地观察周围形势,攥起的拳头随时可能出击迎向敌人,却免不了微弱的颤抖。 卟哧一声笑,浓浓白烟从欧向奕口中吐出。到底是个刚长大的男孩啊! 混混像是被他惹恼了,推搡着,叫骂着,眼看就要动手。 斐然一拳头挥出去打倒推他的一个金毛,拔腿就跑。 很显然,以寡敌众,以卵碰石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混混们被他激怒了,扬起手中棍棒朝他身上挥去。 不过一两个回合,斐然便被击倒在地,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任他们踢打。 巷道里那盏破路灯不知有几个年头了,时明时暗的,点点的微光一闪一闪打在男孩羼弱的身子上。那具年轻的身体在不住颤抖,棍棒、拳脚落在身上时肌肉会反射性地弹起,然后蜷缩得更加厉害,好像要把自己缩进一个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的保护壳里。那壳是他自己给的,用那双带血的手。 欧向奕扔下烟,游戏,到了开始的时候。 脱下西服豪迈地冲进战场,一脚踹倒挥棒最凶的金毛,扳过杂毛的肩膀,凶狠地砸上三拳,再将他提起扔向旁边几人身上。 扯松领带的空档,回过头朝一头一脸血的斐然问道,“喂,我帅不帅?” 帅、帅、帅死了,你他妈要能早点冲出来,就更帅了。 这句心里的话,斐然在逐渐和欧向奕熟捻起来的不久之后,于一个斜阳西照的傍晚亲口告诉了他。 “咝……”斐然咬紧牙,任欧向奕在他脸上胡乱地擦着药水。他好想问出口,你到底会不会上药!不会的话别勉强,我可以自己来。 一块纱布贴上头,欧向奕重重一拍,“搞定!” “啊……”引来一声惨呼。 “有这么疼吗?”欧向奕翻眼看看他,太小瞧自己的水准了吧,好歹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帮人上药。要知道就算被放逐的那几年,他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像这样服务别人,还真是生平头一遭。“现在知道疼,逞能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斐然咬咬牙,默然接过欧向奕手上的药水和纱布,指指他头上、手臂上的伤。 “噢,对了。”欧向奕捋高袖子,露出一截泛紫的手臂。“擦吧,轻点擦。” 斐然不语,拿起棉棒蘸了点药水,一手握住欧向奕手臂,一手轻轻靠近,温柔地——下死劲按下去! 23. “啊——痛!痛死了!!!”欧向奕挣了半天愣是没挣出男孩的掌握,任由他无限摧残着自己受伤的右臂,直到痛得眼里挤出几滴象征性地泪来,男孩才终于放手。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欧向奕揉揉伤口边缘,没好气地冲他大吼。 斐然收了药水和纱布,转过头望着他,一本正经地道,“今天的事很感谢你,欧先生,我没想到,你会帮我。” 欧向奕白他一眼,吹吹仍在发痛的手臂,“哼,你不怕是我导演了这出英雄救美人的好戏吗?” 斐然别过头,不语。 欧向奕拉下袖子,“你知道是谁干的?” 斐然仍旧保持沉默。 “不能说?哼,你在怕什么?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怎么了?” 斐然抬起头,正视他的询问,“我知道是谁,我不是怕,我不想找麻烦,也不想……让别人为难。” 欧向奕瞬时来了兴趣,“噢?你说来听听,这个城市还没有我惹不起的麻烦,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不用,谢谢你。” 欧向奕耸耸肩,“那也好,你不想说就算了。小子,我能保你一次不代表下次你也能这么幸运。你要不要找一个靠山比较好呢?” 斐然看看他,犹豫了一秒钟,“我想暂时还不需要,谢谢你的好意。”说完,打开车门——“哎,斐然。”欧向奕轻笑道,“真想谢我的话就陪我去吃饭吧!” 斐然皱起眉,“可我要上班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几点下班,我请你喝早茶。” 斐然垂眸想了片刻,“好吧!不过,我请你。” 凌晨四点,广阔天空上的繁星还未完全退去,清冷的空气夹杂特有的清新扑面而来。 偏僻的小巷口,四处漆黑一片,连一盏指明的路灯也没有。行至巷子尽头时才见一家小铺里照出微弱的光。走近了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包子铺,几个大笼屉架在炉火上,白烟袅袅,升腾着温暖和详和。 包子铺很小,几个女人在铺子里动作飞快地包包子。擀皮,挑馅,手一翻捏出一个圆圆的皱起脸来的包子。一个个摆在笼屉上,男人吆喝着上架、起锅,满脸堆笑地端起一盘递到他们面前。 一张长桌,几个矮凳,坐满了大口吃包子,呼噜噜喝汤的客人。 斐然接过盘子,放在欧向奕面前,又从屋里端了两碗鸡蛋汤出来,“要胡椒吗?” “啊?”欧向奕偏过头,“你说什么?” 斐然往自己碗里洒了些胡椒粉,“我问你汤里要放胡椒吗?” 欧向奕怔怔地看看脏兮兮的胡椒瓶子,再看看那个缺口的碗,蹙起眉,摇摇头,“不用了。” “那快吃吧!别凉了。”斐然没有去看他越来越青的脸色,夹起热呼呼的包子,大口吃起来。 欧向奕为难地拿起黑黑的筷子,夹一个包子递到嘴边,真的,要吃吗?“斐然,你打算就请我吃这种东西吗?” 斐然没有看他,端起碗吹吹,喝了一口汤。“这种东西?你觉得它们很差,配不上你欧先生的身份吗?” “其实,我可以请你去天香楼吃早点,那里的小吃味道很不错,而且,也很干净。” 斐然摇摇头,一声叹息,“对你来说,难以下咽的这种东西,是我很难得才能吃到一次的。” 欧向奕瞪大眼,“你说什么?” 斐然又夹起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吃不起这些包子和汤,每天几块钱的早餐,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我一般只在异世界吃一顿免费的宵夜,这样,就可以撑到中午。今天为了请你吃饭,我已经破费了。至于你说的天香楼,我去不起,也不想去。” 欧向奕怔怔地看着他大口吃下几个包子喝完汤,抹抹嘴,跑到老板面前掏出钱。 再回神,斐然已经坐到他面前了,一脸平静,“你不吃吗?” 欧向奕低头看看面前快要冷掉的汤。 斐然了然一笑,“没关系,不想吃就不用吃了,不过,请你当我已经请过了。”说完,他拿出一个塑料袋,装上剩下的几个包子。再撕下一个袋子,撑开递到他面前,“能帮我撑着吗?” 欧向奕不明所以,却还是默默地照做了。他看到斐然将那碗没有动一口的汤倒进塑料袋中,扎好袋子,男孩欣然一笑,“这些可以留着当今天的午餐,不错,挺丰盛。” 欧向奕已经快傻眼了,呆呆地看端起一杯热水不疾不徐地喝着的斐然,张口几次欲言又止。 斐然靠向他,“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吗?” “……” 斐然端起杯子,一脸满足地看看四周。“他们都是前面服装厂的工人。老板图便宜,用的都是外地来打工的。起早贪黑,每天每天关在那个小工厂里,不停地做工。他们经常加班加到这个点,三五成群一起来这间小店吃包子。他们从没去过天香楼,甚至不知道天香楼是干什么的,可你看,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有笑容。疲惫的笑容。每天早上能吃上几个包子,喝一碗热腾腾的汤,对他们来说就很幸福了。他们追寻的也就是几个包子的幸福,简单的幸福。” 欧向奕别过脸,有一股憋闷的气压在胸口,急需蹿出。他压低声音,“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斐然喝一口热茶,缓缓道,“欧先生,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不对,现在的我,连他们的生活都不如。我每天的主食就是馒头配咸菜,食堂的一碗免费清汤。其实,我也憧憬着几个包子的幸福,将来有一天,把我弟接来这个城市,每天早上和他一起吃几个包子,喝一碗热汤。这就是幸福。”话落,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欧先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我很欢迎。如果是别的什么,我很抱歉,我给不了你,也不愿意给。不要再耍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好吗?这样的人,配不上您高贵的身份;这样的人,已经很辛苦了;这样的人,也是人啊!” 盛夏的清晨,太阳早早起床,冒出大块红红的圆头,照耀在最东方。 斐然说他要赶紧回去了,趁着看门的大爷还没起床,溜回校园。 欧向奕没有拦他,静静望着奔走在黎明前最后一片暗色里的人影。 几个包子的幸福,简单的幸福…… 他掏出烟,靠在车前默默吸了一会,暗自寻思着男孩刚才的话。 只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就满足了吗?斐然,你真的,是这样想? 为何在你看似单纯清澈的眼眸里闪着几许狡黠的光。 你真的,甘愿做一张一无所有的白纸。 “我也很想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可以完成一生的梦想……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真的会给拼命努力的人一个机会吗?唉!” “其实,我也憧憬着几个包子的幸福……每天早上吃几个包子,喝一碗热汤。这就是幸福……欧先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呼出一口白烟,看它缭绕在魅色无边的暗夜里,渐渐溶入,渐渐消无,渐渐失去本色。 斐然,多矛盾的男孩,如果你还是想做一张白纸,那就由我——掐灭烟,欧向奕嘴角牵起笑容——来染黑你的纯白,夺走你的本色吧! 也许,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三天后,在斐然去家教的路上再次遇到了欧向奕。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斐然守在公车站台等了好一会也不见雨势变小,干脆心一横,扯起外套罩住头,将书袋紧紧抱在怀里就要往雨中冲。 一辆银色的车子急刹在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车门被打开,一个男人身子倾向前,笑着打招呼,“斐然,上车。” 欧向奕! 斐然缩回身子,犹豫不定地看着敞开的车门。 “行了,快上车吧,这么大的雨,你哪也去不了?怎么,真想做落汤鸡啊!” 权衡一番,斐然最后上了车。用手揉揉额前打湿的头发,从车内镜里腼腆地看一眼开着车的男人,感激地道,“谢谢你,欧先生。” 欧向奕轻笑一声,“最近小家伙变得懂礼貌多了,好现象。” 斐然白他一眼,没理会他的揶揄。 欧向奕欣然接受他的白眼,“喂,要去哪儿不说吗?” “再过三站路的站台,我到那里下就可以。” “站台下?你当我这是公车啊?下了车你还不是一样要淋雨,行了,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既然要送人就送到底。”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透明书袋,“是做家教吗?” “嗯。”斐然点点头,转念一想,“你有亲戚朋友家的小孩要请家教吗?语文、数学、英语我都可以。” 欧向奕不免大笑起来,“喂,我说你,还真是处处不忘做生意啊!” 斐然低下头,“我现在做的这一家,快要搬走了。只能做到月底。” 欧向奕挑高眉,“你在异世界的薪水还不够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吗?为什么还要辛苦做家教?你那么想要钱?” 24. 一句语,堵得斐然抬不起头,略带伤感地说:“对,我很需要钱。” 不好,小家伙看来又要犯毛病了。欧向奕不免懊恼起来,“我只认识单身汉,不认识带小孩的。” “噢。”闷闷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欧向奕瞥一眼垂头丧气的男孩,轻咳了声,“啊,好象……我堂弟、堂妹的成绩就很臭,这样吧,哪天我问问二叔,要不要请家教,再答复你。” 斐然抬起头,展露笑容。“好,谢谢。” 真好骗啊!这么容易就上钩。 满心得意,欧向奕暗自嘲笑男孩的单纯,却没在意,那颗跃动的心早已因为男孩的一个笑容飞往雨幕深处。 豁然开朗。 将斐然送到目的地,下车时,欧向奕向他伸出了手。 斐然不解地望着他。 “我想过了,我很乐意成为你的朋友。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我不愿意失去你这个朋友。”欧向奕的笑容很真诚。 斐然欢欣地伸出手,大力握上男人厚实的手掌。 “嗯。”重重一点头。 朋友,多一个朋友永远比多一个敌人好。 朋友,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无是处的朋友。 斐然咧开唇角,欧向奕将笑容放大,大雨滂沱的背景,两颗全然不同的心拉近距离。 1.7.。 两天后,欧向奕找到斐然,告诉他家教的好消息。 第一次见到欧荣泽,风姿儒雅、气宇不凡是他留给斐然的第一印象。 男人温和的笑瞬时消除人对陌生环境的不适感,他亲切的招呼斐然坐在沙发上,简单的聊了一会,欧向奕进屋。 “噢,你们已经见面了,怎么样,二叔,我帮你找的这个家教还不错吧!”随意地坐在沙发里,跷起腿,欧向奕意味深长地瞅着有些许紧张地斐然。 “是不是不错,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验证。不过,我相信斐老师一定会帮我教好这两个调皮的孩子。”欧荣泽和蔼的笑在一定程度上给了斐然动力,只见他肯定地点点头,“您放心,欧先生,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欧荣泽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吩咐下人将斐然带往孩子们的房间,让他们先熟悉熟悉。 “乓!”点上烟,细长的手指夹起白烟管肆意吞吐,欧向奕朝斐然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二叔,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欧荣泽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立于男人面前,玩味的笑挂在嘴边。 欧向奕一声叹息,“好吧,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向奕,你平时再怎么荒唐,也不会想到找我帮忙。看来,这一次的男孩是个例外。” “也许吧!”吐一口烟,看着千篇一律的富丽天花板,欧向奕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这次,会认真吧!” 欧荣泽收起玩兴,坐在一边,“那我这个做长辈的,可就要劝劝你了,不能眼看着你往歪路上转,不拉你一把。向奕,他是个男的,我想,权衡利弊的事你不需要我来教。记住,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我知道,二叔!” 欧向奕望着斐然消失的走道,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泄出眼角。 从欧家出来,欧向奕邀请斐然共进午餐,这一次,他欣然接受。 驶往餐厅的路上,欧向奕还因这个小小的约会而有些喜不自胜,挑高眉随着车上的音乐哼起歌来。 “这是什么歌?”斐然有些好奇。 “不知道。”欧向奕一边哼着歌一边回答他的提问。 “不知道你还唱?” “前女友放在车上的,听了两遍就记住了几句。你喜欢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懂音乐,音乐细胞为0.。” “好听不好听,总有感觉吧!” “呃……还行吧!” “还行?”欧向奕一个急刹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瞅着男孩,“斐然,你是外太空来的吗?” 男孩被他一说,显出几分局促,不知所措地抓抓膝盖。 欧向奕注意到他的不自在,叹息一声,“算了,我知道了,我们不去吃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黑漆漆的四周,正前方一道金光四射的龙门缓缓开启,巨大的蘑菇云直逼眼前,一道男影潇洒地走上舞台,高傲地瞟一眼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以多拉A梦的旋律演绎全新的“龙的传人”。 “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江,它的名字就叫长江,遥远的东方有一条河,它的名字就叫黄河……” 斐然端坐台下,蹙起眉头,真的是这样唱的吗?这歌怎么那么难听啊!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忘记,我宁愿你绝情到底,让我彻底的放弃……” 坐在台下的斐然听得冷汗直流,这首歌他好象在以前工作过的酒吧听过很多次,好象……好象不是这样唱的吧! 两首唱毕,兴致不减的欧向奕招手唤斐然,“过来一起唱啊!光在那里坐着,什么时候能学会唱歌啊!” 拜托,你就算要让我唱歌,也得先让我有机会拿到话筒再说吧!从进来就一直没撒过手的人,还好意思说!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让风痴笑我不能拒绝,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我的心等着迎接伤悲……” 全身抽搐的男孩再也坐不下去了,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了将近二十年的猪跑了。什么嘛,这家伙根本一首歌都不会唱,用着他听都没听过的乱七八糟的旋律改编一首首传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他到底脸皮有多厚啊,就是这样也好意思硬拉着不会唱歌的他来“KTV”,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今天一定要教会他唱歌! 人可以无赖到什么程度他真是见识到了,人可以忍受到什么程度他也亲身体验到了。 以无边的意志力承受疯狂陷入自己音乐世界的男人无情、无理的摧残,斐然偶然发现,原来音乐的杀伤力也可以很大的…… 一曲终了,欧向奕一甩长发,豆大的汗珠飞溅在空气中,以一个优雅的旋身结束华丽的演出。 “喂,你不鼓掌吗?” 斐然呆呆地“啊”了一声,才忙抬手奋力鼓掌,口是心非地直夸赞,“唱得好唱得好。” 欧向奕点点头,欣然接受,下了台,话筒扔到男孩手里,开恩地说:“去唱吧,该你了。学着点,唱得就得像我这样,懂吗?” 斐然背着他吐了几吐,像你那样?不被扔臭鸡蛋才怪!“啊,我就不用了,你唱得挺好,你继续唱好了,我听着。” 欧向奕不满,“你说什么?我带你来是为了什么?少罗嗦,快上去,不唱到嗓子哑掉不许下来。” 斐然硬着头皮站到台上,大幕布上的画面缓缓出现几个大字,音乐渐响,他紧张地抓紧话筒,小心凑到嘴边,学着男人的样子,紧盯屏幕上的歌词,小小声开唱。 “呜呜……嗡嗡……咕咕……唧唧……” “叭!”欧向奕一摔歌牌,吓得斐然话筒差点没拿稳。 “你属蚊子的?学什么蚊子叫呢?给我大声点!” 斐然抽抽鼻子,恨恨地瞪他一眼,什么蚊子,他明明都能听见自己唱的,虽然是小了那么一点……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跑来陪这个一头热血的男人发疯啊!想唱就自己唱啊,逼着别人唱算怎么回事! 想归想,斐然到底拉高了声音,打空了的泵以独特的响声征服全场,于是欧向奕华丽丽地倒下了。 也死心地接受一个事实:斐然,真的不会唱歌。 “怎么样怎么样,我唱得,是不是很难听。”斐然紧张兮兮地望着满头黑线的男人,应该还好吧,至少比他唱得要好听一些些的。嗯!斐然很肯定地想。 欧向奕轻咳两声,喝口水,翻开歌牌,“呃……一首歌听不出来什么,你再唱一首吧!” 翻来翻去也想不出该让他唱什么,随便指了一首歌递给他,斐然看了满心欢喜,“好好,这首歌我唱过,我们家乡的大姑娘以前常唱的,她们还教过我呢!不过,等我唱完,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不肯再教了。好好,就这首歌,好久没唱了,我先找找感觉。” 废话!魔音穿耳一次就够了,谁还敢再听第二遍。又不是找死! 乐声起,百花齐放,有位男孩,手持话筒,深情高歌……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欧向奕干脆躺倒在沙发上,天啊,别让他再受折磨了好吗?这人是音痴吗?唱成这样还好意思问人好不好听? 那位谁谁谁,别被他气得吐血就好。 “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闭目不语,等乐声止再缓缓睁开眼睛,斐然想,原来唱歌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啊!难怪他握着话筒不肯放呢!看来,以后没事可以多哼哼呢!有助于减轻压力。嗯!就这样决定了。对了,他要好好练歌,等言研来了,他要唱给言研听,顺便也教教他唱歌。 25. 欧向奕再也忍不下去,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跃起来,冲到斐然面前,伸出手。“把话筒给我。” 斐然不解,下意识护住话筒,警惕地望着男人。“为……为什么?” “你唱的那叫什么!难听死了,让我唱给你听,让我教教你什么才叫唱歌!” 欧向奕说得大义凛然,可斐然还是万分不舍,瞅瞅手里好容易抢到手的话筒,还没焐热呢,又要交出去吗?可是…… 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近在眼前,他吸吸鼻子,极不甘愿地交出话筒,“那个……你唱完一首就给我吧!咱们换着唱,好吧!” 没有搭理他,欧向奕自顾自启动播放键,轻松、滑稽的调子随之流淌。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是小叮当!以前带过的家教的孩子时不时会挂在嘴边的歌,究竟能不能别再安在别的歌上了! 完全五音不全嘛,为什么要抢他的话筒!可恶! 捱过被他那烂嗓门折腾的三分钟,满怀希望地跑到台前,斐然伸出手,“可以……” 欧向奕刚唱完一首,还没从满足中回味过来,就见一双小鹿斑比的大眼在眼前晃啊晃,他急忙抱紧话筒,“你干嘛?” “我……该我了。” “少来,你唱得那么难听!给你唱,把话筒唱坏了怎么办?” “话筒怎么会唱坏?” “就是会!你不知道破啰嗓会把屋子都震塌的吗?” “你电视看多了吧!” “你有什么脸糗我!你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唱得有多可怕吗?” “可你唱得也不怎么样啊!” “什么?你敢嫌我唱得难听!” “你完全不在调上,明明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 “你罗嗦什么!我是老师,我怎么教你就怎么唱。不许反抗!” 气鼓鼓回到座位上,斐然抱胸运气。 一首后,“可以让我唱了吧?” 两首后,“让我唱一首吧,就一首。” 三首后,“你还没唱好吗?我也想……” 四首后,“斐然,你唱吧!”“我不唱了。” 五首后,“行了,知道你想唱,我特别恩赐的哟!快唱吧,别做姿态了。” 六首后,“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都让你唱,全部都给你唱,我再也不唱了,好不好,大少爷?” “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唱完最熟悉的这一首,斐然抱着话筒幸福地想,它终于回来了,再也不要放手了…… “干杯!”吵杂的路边大排档,此起彼伏着玻璃撞击声,欢呼声。 斐然握着茶水杯,兴奋地说个不停。 “你不知道,在我们那儿能听到歌的机会不多,倒是唱大戏的不少。过年过节,或者谁家婚嫁丧事,都会请村头张叔来唱戏。张叔唱得那叫一个绝,气出丹田,韵味醇厚。”说着,斐然起兴,来上一段,“‘包龙图打座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嘿嘿,我就记得这两句了。那时候,不管大不大的小孩都会跟着哼哼两句,还比着看谁会唱得多,唱得像呢。” 欧向奕目不转眼地盯着男孩那张喜悦的脸,他发现斐然笑起来很好看,好象总是平静的湖面因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掀起了涟漪,绿波悠悠,荡着谁家春愁。 吐一口烟,白雾茫茫,两弯新月掩映在绿水薄纱之间。 有些,动心的感觉。 “欧先生,你在想什么?” 欧向奕蓦然回神,男孩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摆摆手做掩饰,“啊,没什么,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斐然喝口水,“你累了吧,吃完饭就回去。很感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跟我就别客气了。不过朋友归朋友,你还是要尽心教那两个孩子,教得不好,被我二叔辞了,那我的脸面可挂不住了。” “欧先生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如果他们的成绩没有提高,我也不好意思拿薪水的。” 欧向奕蹙眉怒道,“你怎么还叫我欧先生?既然说了要做朋友,就别那么见外,叫我向奕。” 斐然有些为难,“这……不合适……” 欧向奕抱胸好整以暇地看他,“有什么不合适?难道我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 斐然慌忙道,“当然不是。好吧,既然你坚持……向奕。” 欧向奕不觉一愣。 “看吧,你也会觉得很怪。” 轻咳一声,欧向奕闭起眼,“有什么好怪的,只是猛一听有些不习惯。以后就叫我向奕。” 斐然思索片刻,“我还是叫你奕哥吧!毕竟你比我大了好几岁。” 欧向奕没有再反对,只是对着面前那一杯黄澄澄的啤酒若有所思。 那一声向奕…… 让他心跳瞬间加快,直到送走斐然回到家中,也没有转回正常频率。 简单的两个字,太多人曾这样称呼他。父亲、长辈、大哥、年依辰,每一个人都叫过他的名字。向奕,向奕……曾经毫无意义的一个称号。 却是第一次的,从斐然嘴里吐出,竟让他像个十几岁的大男孩一样心花怒放。 “斐然……斐然……斐然……”躺在床上,双手架在脑后,他一遍遍叫着这个名字,一遍遍听自己心跳的声音。 狂乱的,欣喜的,甜蜜的,焦急的,有太多太多东西在心里翻腾,找不到出口。 他只能借由一声声得不到回应的呼唤平息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斐然…… 欧向奕轻笑一声,这一次,好象,真的栽了。 1.8.异世界照常在灯光通明时分敞开大门,刚柔并济的魅力诱惑一个个放荡的灵魂。 季云恒诧异欧家不成气候的小少爷不再莅临时,斐然已经坐上男人的车子展开一趟“度假村一日游”活动。 冬季的来临对这座南方城市来说影响不是很大,至少对习惯了北方严寒恶劣气候的斐然来说这点冷根本算不了什么。 薄线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色廉价的薄袄,坐在欧向奕那辆炫目的高档跑车上,不称! 年二十九的日子,市区处处张灯结彩,大小店铺挂满了应景的红灯笼、假挂炮,拜福小人拱手以礼,人人脸上洋溢节日的笑容,忙碌,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早上和言研通过一次电话,男孩激动得不停说着家里准备年货的事,隔壁栓子从城里回来了,带了两瓶酒、几件羊毛衫,把栓子妈乐得合不拢嘴;前院狗子带媳妇回来给老大妈拜年,还带了个喜讯,说是他媳妇怀了龙凤胎。斐然听得一头汗,唤了几次也没打住男孩的话头,说够了说累了,他才着了魔一般一遍遍唤然哥、然哥、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一句小到斐然差点没听见,却完完全全了解了他的心思。 他轻声低叹,言研,我今年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好久才传来男孩的声音,压抑的,苦涩的,是吗……然哥,不……不回来也好……车票那么贵。 斐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在暑假期间又找了几份零工,每天连睡眠的时间都在减少。他靠着电话亭,硬撑住脸上的笑容,言研,然哥想你,然哥攒够钱就把你接来,好吗……言研,你别急…… 我不急,然哥,我一点也不急,我在家挺好的。然哥,你努力学习,不要想着攒钱,有我呢!我可有力气了,然哥,麦子一收完我就开始给王二家搬砖了,我挣了三百块呢,等我挣够五百块,我就给你寄去,然哥…… 言研!斐然冲着话筒吼起来,谁让你去搬砖的!你搬砖能挣多少钱!你的身子骨本就弱,别再糟蹋你自己了行不行!五百块,你知道五百块是什么概念吗?你辛苦几个月的成果也就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我不需要你用血汗换来的这五百块,那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言研咬紧下唇,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斐然闭上双眼,语气渐渐温和。言研,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我可以照顾自己。将来要撑起这片天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懂吗?我不能再花你一分钱,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这么做。你明白吗?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就好好保重自己。答应我,别再为我做任何事,别再为我吃任何苦,别再为我,别再为我…… 然哥…… 一根电话线连成长长的绳,绳两端系着你和我,看不见的悲伤,摸不到的眼泪,用心去感受话中真伪。 言研,我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操心。我吃得好,睡得好,和同学、老师相处得也很好,总之…… 然哥,我过得也很好,我去搬砖一点也不累,我一趟搬得少,多搬几趟就好了。然哥,我真的不累,这些事我可以做的…… 言研,我成绩很好,下学期就可以领到奖学金了。还有,和同学做的社会考察获了奖,也有资金,说不定暑假时还能回去看看你。 然哥,你知道吗,老母猪下小猪崽了,把它们喂肥了,可以卖不少钱呢!然哥,等你回来,我们还去小胖家看大戏,王奶奶说了小胖媳妇如果生个男娃,就要请戏班子唱一夏天的戏让大伙听个够。 言研,我想抱你,好想你,好想你…… 然哥,我也好想你,然哥,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然哥…… 斐然抓着话筒听里面的嘟嘟声响了好久才放下。 26. 走出电话亭时,一阵寒风吹在身上,他拢紧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蓝跃从食堂打来饭递到他面前,这顿我请,看看你现在这样,瘦得都快不成人形了。斐然,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拼命啊! 斐然笑着接过饭缸,瞟他一眼,谢啦,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哟,今天的菜很丰盛啊! 看他不想说,蓝跃也不勉强,坐在他床边,吃着自己那一份伙食。 香喷喷的米饭塞进口中,酸涩得快让他落下泪来。蓝跃…… 嗯?蓝跃转过头,看向盯着饭缸不再动筷的男孩,怎么了? 谢谢你……幽幽似轻叹的声音响在冷清的屋内。 刚才还说不跟我客气,现在怎么又说谢了。 我弟……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吧! 对啊!怎么了? 将来,我想把他接到我生活的城市,永远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所以,现在我一定要拼命、拼命地挣钱,让这一天早点到来。 斐然,你真疼你弟。可是,你照现在这样不要命地挣钱,真会把自己累垮的。我担心你还没见到你弟呢,先去见了阎王老爷。蓝跃塞口饭到嘴里,不满地说。 哈哈……不会的。我没事。谢谢你,蓝跃,我知道你一直留到现在没回家也是因为我,眼看着就要过年,大家都走光了,车票都不好买了,你还是赶紧走吧!你家里人该担心你的…… 没事,我跟我妈说了,夏天再回去。我也找了一份零工,现在放假学校不管,我也想挣点钱为家里减少负担。 蓝跃…… 斐然,如果是一个人该有多寂寞。至少在你每天深夜回来时,我会打着手电筒给你开门,你不会感动吗?嘿嘿…… 男孩说得很傻气,笑得很傻气,却让斐然想起每晚那道很亮的黄光,以及拿着胖胖的手电筒笑容满面给他开门的男孩。 斐然上前拍拍他肩膀,蓝跃啊,你说那女孩怎么可能会看不上你,像你这么傻的男孩这世上也真难找了。 蓝跃窘红脸,捶了他一拳,扯什么呢!快吃饭! 斐然不再逗他,安静地大口吃完他送来的饭。 新年临近,蓝跃被北堂漠强行带离宿舍,斐然也在此时意外接到了欧向奕的电话。 和欧向奕的关系在那次唱歌后快速拉近,有时候觉得这个傲气凌人的富家少爷也并不全然如外界形容的那么可怖。 想起他像个孩子一样和自己争话筒的情形,斐然不觉笑出声来。 后来又和他去唱过几次歌,结果是一人手里抱着一个话筒,不用争不用抢,令人汗颜的合唱差点震破包间的玻璃。 斐然渐渐意识到,也许自己,唱得,是不太好听吧!不过不过,再差也比那个人强。这是他的坚持。 欧向奕年二十九约他到度假村游玩,斐然虽然不懂,却也听宿舍的人说起过。在这个时候,像度假村那样的地方爆满到无法想像的地步,如果没有提前N久预订,就连地铺都打不上的。 斐然诧异地问,就我们俩吗? 不然呢,你还想带谁? 可是,你不陪家人吗? 不用,欧向奕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简短的两个字,也让斐然明白有些事是他不该问的。 可我要打工。 大过年的,谁家家教还上门,你别气死别人父母了。如果是异世界,我已经打听过了,停业到年初五,你还想瞒我吗?斐然,你太不够意思了。 不是的,斐然急急说,我……我又接了几份饭店的零工,所以——什么?!欧向奕冲着话筒怒不可遏地吼起来,你还要不要命!你以为你是无敌金刚啊!还敢接活,你嫌命长是不是! 斐然投降,将话筒拿离一臂远,居然也能清清楚楚听到那家伙的吼声,他尴尬地笑对宿舍大爷,这电话质量真好……呵呵…… 最后,斐然答应了这趟暂且放松的旅行,前提是,那家伙请客。 车行五十分钟,便到了欧向奕所说的度假村。 一下车,斐然便被眼前不可思议的美景惊到呆滞的地步。繁花似锦,小桥流水,莺鸣燕飞,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这,这是……” 欧向奕随即回头,“把你的嘴巴闭上,我可不想被人看作和你一样的土包子。” 斐然羞红了脸,快步跟上他。一路不忘留心周围与时节不相宜的景色,赞叹大自然造物之神奇。明明寒冬腊月,却有这样一方世外桃源,且是离市区不到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却是两极天地。 走进一家装修古朴的旅馆,前台接待礼貌性地微笑,办理好住宿事宜递上钥匙,他们随同服务人员走向各自的房间。 “先洗个澡换件衣服,我再带你出去。”欧向奕丢下一句让斐然不太能理解的话,便钻进自己房中。 洗个澡,换件衣服?为什么要洗澡?为什么要换衣服? 他没觉得有什么脏的,而且,要换什么衣服?不是晚上就要回去吗,他没带衣服来,这里这么暖和,只要把外套脱掉就好了吧! 还是说,有钱人就这讲究? 这样想着,斐然在屋里百无聊赖地坐了好一会,才听见有敲门声。 打开门,欧向奕一眼瞟见他便不耐地嚷起来,“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换衣服?在屋里磨蹭什么呢!” “我没带衣服来怎么换。晚上就要回去了,换什么衣服啊!”斐然理性回答。 “谁跟你说晚上回去的?” “什么?”斐然瞪大眼,“晚上不回去吗?可是,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你不回家过年吗?” 欧向奕不悦地瞪他一眼,“罗嗦什么,不换衣服的话就出来吧!”话音落,男人大步向电梯方向走去。 “喂,你等等。”斐然慌忙锁了门追上去。 临近新年,度假村处处洋溢着新春的氛围,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人们多是携家带口,一同来此共度新春佳节。顽皮的孩子骑在父亲头顶,母亲笑容满面地拿着衣服、食物,爷爷奶奶搀扶着迈上台阶,互相赞许的一笑。 斐然很喜欢这种气氛,随着人潮涌上云遮雾绕的山顶,望翠峰叠嶂、林木葱郁,赏群山万壑、峻岩飞瀑,感天地苍茫,悟尘世渺小,一切在风飘雨洗后,淡化虚无。 欧向奕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切,你酸不酸!” 斐然窘迫地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双臂,尴尬地整整衣服。“奕哥,咱们还去哪?” 欧向奕四处望望决定下一目的地时,却见一拿着照相机的女人走近他们,“先生,照相吗?很便宜。” 欧向奕摆摆手,“不照。”回首时却见斐然炯炯有神的双眼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快速地瘪了下去。 “卟哧。”禁不住笑出声,欧向奕叫回女人,指着斐然,“行行,你给他照几张吧!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哈哈……” 斐然臊红了脸,“我……我不照。” 欧向奕笑着直摇头,“我说斐然,要装酷呢,就要先学会隐藏喜怒哀乐,就你那样的,过十年再来装大人吧!哈哈……” 斐然还想回嘴,女人却端起了相机,“要照喽,这位小帅哥,你摆几个姿势。” “摆、摆什么姿势?”斐然瞪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哈哈……”欧向奕捂着肚子爆笑出声。 斐然怒上心头,扯过欧向奕双臂,硬是把他拉到相机前,“要丢脸一起丢,不是说朋友吗?” “我不照我不照,你当我跟你一样毛头小子啊!”欧向奕拼命摆手,开玩笑,上个山还要像个傻瓜一样摆出滑稽的姿势供人笑话,他又不是几岁毛孩,干这种幼稚的事! 斐然揽过他的肩头,笑问,“您今年高寿啊?” 乌黑发映着耀眼的阳光,似披了一层鎏金的薄纱。斜飞眉轻挑,一双点漆目灵动狡黠,红唇白齿笑意横生,青山绿水做衬,春风将那若有似无的男孩气息飘进他鼻中。 欧向奕呆呆地注视着面前青春洋溢的男孩,心中不自觉默念,斐然…… “咔嚓!”女人飞快地按下快门,扬扬手中捕捉到的镜头,得意地道,“看看吧,多自然,你们是兄弟吧!感情真好。” 斐然接过照片,卟哧一笑。 欧向奕恨恨地夺过照片,“笑什么!”不情不愿地往照片上看去。 如画风景中两名勾肩搭背的男子深情款款地注视对方,正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不觉,自然天成。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欧向奕捏着照片怒极而吼,“照成这样你还敢收钱!告诉你,一毛钱也没有!” 莺鸣燕飞,晓风拂面,青山环抱,绿水依依,如此美景却被男人和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呵斥打破这份和谐。斐然羞愧地从怀中掏出钱递到女人面前,化解这场不必要的纷扰。 究竟谁像长不大的孩子,到底谁是毛头小子啊! 真是,丢死人了! 27. 20岁的斐然,迟到的接收许多城市孩子很早就接触过的信息。 游乐场这种奢侈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个很有吸引力的大魔盒,一旦魔盒打开,诱惑的种子就疯狂地种在心里了。 他做梦也想带言研来一次,感受极限的快乐。 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提前享受这种快乐。 欧向奕不知疲倦地陪他玩过各种新鲜花样,斐然也因此明白了他换衣服的目的,脱下西装一身休闲的打扮的确不太看得出年龄。 年灯初上,是年市繁华的时段。 各类小吃和游戏争相开战,吆喝声吵闹声交织一片,一个不留神就会在人山人海的道路中迷失方向,找不到相伴的那个人。 斐然嘴里塞满滚烫的肉丸,瞪大双眼鼓着腮邦急速呼气。烫烫烫烫烫死人了! 好容易咽下口里的,他用牙签插了一大个的,转过身,“你也尝尝。” 人流如织,急急走过身边。 斐然左右望望,找不见欧向奕的身影,去哪了? 刚想迈步,小贩拉住他,付了钱后,他四处张望,边走边寻,刚想喊一声,意识到无边声浪只会将他微弱的声音淹没,起不到丝毫作用。 一条街,行人拥堵,他花了整整半小时才走到头,却还是不见欧向奕的影子。 要回旅馆等他吗? 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望着长长的夜市花灯,斐然轻叹一声,他决定再找回去一次,还是没人的话就先回旅馆。 一路问了几个人,多数是怕被骗,不愿搭理他,走到初来的那头时,斐然放弃地往旅馆方向走去。 应该……是这条路吧! 一路细数过来,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街道、商铺、灯笼、广告牌,斐然才发现,它们居然长得都差不多。 又半个小时后,斐然才惊觉,自己迷路了。 急忙询问路人,所住旅馆的方向,路人皆摆手。他顿悟,这里是度假村,大多都是来此度假的外地人,谁会清楚自己不住的旅馆地界。 询问小贩时,却被别人问得愣住,“这一片旅馆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啊!你知道它的地名吗?我可以把方向指给你。” 又问了几家,还是同样的答复。斐然急得满头大汗,忙乎到小镇灯火渐熄也没找到旅馆的位置。 他想随便找一家旅馆暂住,却发现真如同学所说,家家爆满,无一幸免。 衰到家了!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苍凉。 怎么就被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大街了呢?本来是想开开心心地放松两天的,这下倒好,变成凄凄惨惨的感觉了。 看来今天晚上要挤天桥了。 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天桥啊,地铁站也行啊,好象也没看到过。真背。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就连路灯也是隔一段才有一盏亮着的。昏黄的光划一个弧在石子路上,淡淡的光照不到别处。如果应景的话应该再添一片树叶打着转转被北风吹向远方,好象……更凄凉了! 唉,算了,靠在小桥边将就一夜吧!明天再问问人旅馆的地方,应该会找到的,实在找不到,身上的钱也够他回程之用。 缩紧身子,靠在桥墩边,遥望一夜或明或暗的星辰,心里想着哪一颗会让言研看到,哪一颗是他们曾经躺在一起数过的。 言研,也会有好梦吧! 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睡着的,梦里有言研一成不变的笑脸,被阳光照得发白发亮,他伸出手,言研就跑了,跑到麦田里,回过头喊他,“斐然,斐然……” 他想问,言研,你怎么叫我斐然啊,平时不是都叫然哥的吗? 言研还在叫着斐然斐然,不间断,不停歇,语气急切起来。 斐然跟着急,一句“言研”叫出口,他便醒了。 四下看看,月明如水,小河在静夜里缓缓流淌,那几盏微弱的灯光稍显明亮起来,预示夜的深沉。 原来只是梦。 揉揉肩膀和脖子,腕上廉价的电子表上显示凌晨两点,刚想换个姿势再躺一会,闭上眼便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 “……” 斐然没在意,趴在桥墩上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好象有一种力量在心里慢慢震颤,频率到达一定强度最终爆发出来。 斐然猛地睁开眼。 那声音还在急切地响着,“斐然……斐然……” 斐然站起身,望向声音来源处,路灯下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那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斐然……斐然……” 只是一瞬间,斐然看清了那个人。 欧向奕! 为什么,他——不容他多想,斐然高声喊道,“我在这。” 那道溶入夜色的身影捕捉到静夜清晰的声响,快速朝他飞奔而来。 直至近处,斐然才看清男人的样子。 汗湿的短发贴着头皮,一脸的焦急、担忧,薄薄的衬衫紧贴身子,憔悴、狼狈的男人一见到斐然,睁大两只遍布血丝的眼,气极地吼道,“我真想一脚把你踢下河去!你跑哪去了!这都几点了不知道回去……” 男人骂得激动,斐然听得心惊,忙不迭地打断他。“我……我……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走,那个——” “呯!” 他还来不及解释更多,手腕被人拉住,紧接着撞上一具坚实、温热的胸膛。 欧向奕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拥住他双肩,不敢撒手。 直到真正见到他的那一秒,那一颗不安的心才算平稳地放回身体里。 欧向奕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回头就找不到每天和他斗嘴的那个男孩了,心里想着没事的没事的,兴许他回了旅馆,兴许他在别处住下了,兴许、兴许…… 他想不出更多的理由,心开始悬在半空中,始终放不下来,他一遍遍打电话回旅馆,得到的消息始终是斐然没有回去过。 他告诉自己,该回旅馆等男孩,他抬起脚——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他拨开人群,高声喊着斐然的名字,在吵杂的街道,孤独的呼喊很快被淹没,男孩倔强的、受伤的、痛苦的、欣喜的脸一直没出现过。 夜渐深,他拔腿狂奔,奔跑中不忘继续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响彻逐渐寂静的小巷。 他靠在墙边大口喘气,担忧的眼眸四处梭巡,下一秒,下一秒,下一秒就会出现的吧! 这地方能有多大啊! 除非他跳到河里被鱼吃了,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 该死的,找到的话,他一定会把男孩打横抱起直接扔护城河里去。敢害他吹了半夜的冷风,像个傻瓜一样奔跑于全镇中,不扒他的皮就算怜悯了。 万籁俱静的小镇,只有他漫无目的地走遍每一块青石板,皮鞋敲击石面夹着嘹亮的呼喊,在冷风簌簌的深夜格外清晰。 每叫一声都是希望的开始,声音响过便是失望的结束。 明知男孩已经二十岁,明知他不会有什么意外,明知没什么大不了,明知——再多的明知也无法安抚躁动的心,汗浸透了短发,他脱下外套、毛衣,随便扔在地上,继续奔走在夜色凄迷的大街小巷。 直到真正见到斐然的那一秒,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很快把念头付诸行动,颤抖的手抓紧男孩的肩头,胸膛紧贴,安抚狂跳不止的心,冰凉的唇放在男孩劣质的厚线衣上,他轻轻闭上眼,终于,放心了。 斐然,没有消失。 有什么在一刻间冲破心脏,直蹿脑门。 欧向奕意识到了,却不愿正视它。 他还没有,做好抓住这种感觉的准备。现在的他,没有资格。 “奕哥……” 耳边传来男孩困惑、惶然的声音,“你……一直在找我?” 哪怕现在是凌晨两点,哪怕只着一件单衣。 欧向奕放开斐然,快速转过身,语调淡薄,“行了,回去吧!又不是三岁小孩,还会迷路!我怎么会想到带你这个白痴出来!” 斐然有些恼,快步走在他身边,“喂!我也不想迷路啊!第一次来这里,难免会不记得啊,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啊!我——”急切的话被指间传来的力度打断。五指紧拢,被人紧紧抓在掌心。 斐然抬起头,“奕哥?!” 欧向奕面朝前方,攥着他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抓紧点,再跟丢了别想我会再出来找你。” 斐然小声嘀咕,我又没让你出来找我。 等等,手心怎么……湿湿的? 全是汗? 欧向奕的汗?斐然眉头轻蹙,悄悄看几眼暗夜里面目模糊的男人。 “奕哥,你的外套呢?” “太热,脱了。” “脱哪了?” “不知道。” “你给扔了?” “废什么话呢!没扔我还塞嘴里了?” “毛衣也扔了?那你现在冷不冷?” “不冷。” 斐然挣开他的手,抓起线衣下摆就要往上扯。“我的给你穿吧,你出了那么多汗,再吹风会冻着的。” 欧向奕气不打一处来,扬声吼道,“谁要穿那种垃圾啊!你少给我同情心泛滥,管好你自己吧!”下一秒,掌心再次相贴。 月隐楼顶树梢间,淡淡的银光洒在遍布石子的小道上。冷风在温暖如春的小镇深夜尽情肆虐,却抵不住掌心滚烫的温度,传至心间。 28. 年三十那天斐然睡到早上十一点才缓缓转醒,梳洗好来到欧向奕门外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门,正思索着他是否出门时,却见电梯门打开,一个抱着大纸箱的男人吃力地走出来。 欧向奕朝呆立一边的斐然喊道,“你发什么愣,还不来帮忙。” 斐然这才看清纸箱后探出的头,上前接过纸箱,“这么沉,是什么啊?” 欧向奕捶捶肩膀,“对联,炮,吃的,还有些乱七八糟的。” 打开门,进了欧向奕的房间,斐然把纸箱放在桌上,打开一一查看,“旅馆里让放炮吗?还有对联,你贴哪,贴门上啊?” 欧向奕白他一眼,“不贴门上难道贴你脸上?他们旅馆赚的就是这热闹钱,过年不让人放炮贴对联,下次谁还来这?” 斐然拿出超市买的大堆零食,注意到箱子下方堆着的纸袋,打开一看,是一些没拆封的睡衣、衬衣、内裤、袜子。“喂,你买这些做什么,你不是有带换洗衣服吗?” 欧向奕瞅一眼他手上拿着的黑色内裤,“你不是没带吗?我们年初二才回去,还得在这过两夜,你打算就穿着那一身过三天?再是男人也得注意点卫生吧!” 斐然的脸刹时红成大蕃茄,“那……这些是?” “给你买的,待会都拿走。” “我……我给你钱吧!” “斐然,你能不能别跟我提钱!” 斐然扬唇一笑,“奕哥,将来你娶了老婆,肯定是最细心体贴的丈夫。” 欧向奕在心里补一句,那也要看老婆是谁。 玩了一天,傍晚回到旅馆,六点钟大厅已经坐满了人,欧向奕走到预订好的位子,将菜单递给斐然,“你想吃什么?” 斐然推回菜单,“一路上吃了那么多,现在哪还吃得下。” 欧向奕点了两杯饮料,“那就待会再吃。” 斐然诧异地看看周围热闹的人群,“怎么这么多人啊?” 欧向奕点起烟,随意看一眼人群,“今天是年三十,都等着看晚会呢吧!” “为什么不在房间看,在这里多吵啊?” “不就是图个热闹劲吗?”吐一口烟,欧向奕将烟盒递到斐然面前,“要来一根吗?” 斐然摇摇头,“我不抽,谢谢。” 欧向奕笑笑,将烟盒扔在桌上,“大学生了,还不会抽烟。你有时候世故得让人牙痒痒,有时候又纯情得让人想按着你的头狠揉一通。斐然,你还真是奇特。” 斐然耸耸肩,撇撇嘴。“你不是吗?装老成,装酷,结果唱歌跟我抢话筒,吃饭跟我抢食物,为了照片和女人大吵,为了座位和游乐场工作人员吵。大哥,您比我奇特多了。” “咳咳咳……”欧向奕被呛得连咳好几声,颠颠手指着斐然鼻子,“你给我闭嘴!闭嘴!我那是无缘无故的吵吗,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是! 斐然在心里下一个肯定的结论,不过倒是识趣地没说出来。 晚间八点,万众瞩目的央视新春晚会正式开场,华丽礼服着身的男女主持款步入场,一个满面春风的笑容,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拉开辞旧迎新晚会的序幕。 歌舞、小品、相声、杂技,变换不同的元素刺激观众的兴趣,斐然看得津津有味,欧向奕却觉越发无趣起来。 大屏幕电视上演员卖力地表演,周围笑声不断,欧向奕看一眼斐然毫无心机的笑容,起身踱步出门。 出了大厅,后院是一片引人入胜的人造景观。惟妙惟肖的假山、雕龙画凤的小桥、淙淙作响的流水,在此刻,被从大厅传来的笑声映衬出几分冷清。 冬月蒙蒙,含纱带雾,银银月光悄洒娇艳花丛,添几分媚。小溪从花道中蜿蜒流向远处亭台,暗夜中粼光闪闪,动人心弦。 欧向奕靠在院门边赏一夜寂寥的美景,吞云吐雾中是淡淡的愁。 该消逝了的,怎又忽地升起。 谁曾说过,越是热闹的地方却越是寂寞。就是形容现在的心情吧! 苦笑一声,扔掉手中燃尽的烟,刚想再点起一支。 “奕哥。” 斐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欧向奕回过头,“你怎么来了,不看了?” 斐然与他并排而站,“嗯,你一个人待在这做什么?” 视线转回一院美景,“出来透透气,里面太吵了。晚会好看吗?” “好看。很好看。”斐然笑着回味刚才的小品。如果言研在,一定会倒在他怀里捧腹大笑。他们能看到晚会的机会太少了,小胖家买第一台黑白电视时,全村人激动得在他家看了一整晚。第一次的新春晚会,场院里好几十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大气也不敢出,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小胖妈准点打开电视机,人们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这就是新年晚会啊…… 言研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机里的小人或蹦或跳,嘹亮、高亢的乐声飞上夜空,久久盘旋。 斐然抓着言研的手,附耳小声说:“将来我也给你买一台电视机,比这大,让你抱在怀里看个够,好不?” 言研不舍的将目光从电视前移向斐然,“嗯,我和然哥一起抱着它,我们看个够。” 后来的几年,他没有陪言研再去小胖家看过晚会。新年时走十里地到镇上的小饭店打零工,那一天许多店家都缺人,杀猪、宰羊忙活到深夜一点回到家,躺在坑上攥紧手里那微薄的工钱,斐然笑着进入梦乡。 “好看不继续看?还跑出来。”欧向奕出声打断了斐然的沉思,他笑着摇摇头,“奕哥,你不喜欢看晚会吗?” “我没看过,不想看。” “没看过?”斐然想不会吧,他家里很有钱的,难道也没有电视机?怎么会没看过新春晚会? “我在国外长大的。一个人,哪一天过年都无所谓。”欧向奕淡淡地说。 斐然点点头,瞧见他淡漠带点哀伤的神色,“奕哥,那就结婚吧!” 欧向奕瞪大眼望向他。 斐然的笑容在月下明亮、清新,不染杂质的纯净拨动人心。“那就结婚,不要再游戏人间,找一个喜欢的人,坐在暖和的房间,身边摆一盘饺子、一盘瓜子,抱着她一起看新年晚会,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动,每一年每一年,这样过下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水声潺潺,低吟浅唱,斐然的声音像带有魔力,回荡在欧向奕耳边很久很久。 找一个喜欢的人,抱着她一起看新年晚会,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动,每一年每一年,不会再寂寞…… 找一个喜欢的人…… 欧向奕抬起头,白月光何时转了方向,尽数洒在若有所思的斐然身上。 晚风撩起黑发,在男孩眼角鬓旁缠绕飞旋,健康的麦色肌肤被月光染成温柔的银白,长睫幽幽,半垂着遮一湖碧波,唇角含笑,若有似无。 心跳莫名。 斐然! 欧向奕猛地转过身,狠狠掐灭手中烟。火烫的烟头灼伤手心,头脑瞬间清醒。 斐然上前,“奕哥,你怎么了?” 欧向奕扯一抹笑,转过身拍拍斐然后脑,“小家伙还管起我来了,你多大啊,说结婚这种事还说得头头是道的。” 斐然揉揉被拍痛的脑袋,“你以为你还年轻啊!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在我们村里这年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不是一个人吗,找个人过不就不寂寞了吗?我哪里说错了……” “你少罗嗦!谁跟你说我寂寞啊!” “不寂寞你一个人跑出来干嘛?” “我赏花不行啊!” “夜里赏花啊?这里的花都晚上开的?” “你废话可真多啊!信不信我把你扔池塘里啊!” “嘿嘿,那水浅,才到我脚脖。” “切,你小子真想下去啊!好好好,来来来,不把你扔下去,我都不信欧。” “别啊,奕哥,好好,我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吗,你不寂寞,一点也不寂寞……我寂寞我寂寞行了吧!” “你寂寞,你寂寞个鬼!我在这陪你还敢说寂寞!给我站住,我今天非把你扒光了扔池子里去!” “奕哥,你冷静点,这扔池子里就扔池子里,干什么还要扒光啊!” “方便那些鱼啃快点!” “哈哈……” 新年钟声敲响,万众欢呼,大家齐聚到旅馆后方空地上,点燃挂在栏杆上的自家炮竹,瞬间,“霹叭”声响彻天地,红纸漫天飞,火光照亮笑脸,人人捂耳靠在亲人怀里,感受一年之始的快乐。 欧向奕拿着手中点炮的香不敢走上前,斐然偷笑两声,接过香点着炮竹后,捂耳快步跑回欧向奕身边。 震天的响声中,欧向奕傻傻站在那里,看炮竹喷着火焰咆哮地攀升,一双冰凉的手捂上他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僵硬的背后有人将头缩在他肩上,那双手始终没有拿开。 新的一年到来,有个欢快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着“新年快乐”。 他攥紧拳,闭上眼。暖暖的笑留在唇角。 新年快乐,斐然。 29. 从度假村回来,斐然再次投入紧张、辛苦的学习和打工中,欧向奕仍是时常前往异世界,不过同行的还有年依辰。 欧向奕一直纳闷年依辰为何会主动约他到异世界这种弯男遍布的地方,却无意中发现他原来沉迷的是一个曾在这里救下的眼神如水般清澈纯净的男孩。 “就一个眼神,你就陷进去了?”欧向奕不能理解,白一眼嘴边挂着淡笑的高傲男人。 “说陷进去有点太早了,只是……有点好感罢了。”温文儒雅的男人手搭在膝上,垂眸思索自己不可思议的变化。 “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男孩,直男也能被人眨眨媚眼就掰弯了,这世界也太可怕了。喂,你是装的吧,其实你骨子里就是弯的,只不过在我面前装君子而已。”欧向奕靠近他面前,瞪大双眼瞅着男人褐色的眼眸,里面满满是算计的光芒。 “我有那个必要吗?”年依辰瞟一眼好友好奇的表情,端起酒杯,“别聊我了。说说你吧,你的鱼上钩了吗?” 点起烟,欧向奕自信满满,“快了,我想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噢?选好保护壳了?” “一直没改变过,你信吗?” “我这边的老乌龟开始蠢蠢欲动了,你猜他和你选的一样吗?” “他选的是不是一样我无所谓,就看你这个挂名的当家主人是不是和我选的一样。” “怎么,连我也信不过了。你进欧氏多久,商人本色都露出来了。” 欧向奕放声大笑,“你难道不知道我骨子里流的什么血吗?” 年依辰揉眉叹道,“我可不能小看了你。回头把我也吃了可就惨了,日本的‘藤井’集团我已经开始接触,到时候少不了他们的帮助,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日本,我帮你引见。” 掸掸烟灰,欧向奕兴趣不大,“再说吧,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年依辰不以为然,摇摇头,“不管如何,对你来说,认识那样的人物没有什么坏处。” 欧向奕还想再说什么,包间门被人打开,斐然端着水果盘走进来。 “奕哥、辰哥。”斐然恭敬地点头行礼,欧向奕摆摆手,“斐然,下了班请你去吃包子。你辰哥说他也想尝尝什么是包子的幸福,是不是啊?” 一句话说得两个人同时皱起了眉,恨不得上前抽他几巴掌。 年依辰露出一贯得体的微笑,“斐然,坐下说会话。” 斐然略一顿,点点头,坐在年依辰身边。 “今年大二了,有没有想过将来找工作的事。”年依辰不紧不慢地问道。 斐然摇摇头,叹息似地说:“在S市几乎不可能了,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外地人,哪个单位会录用。如果在一般的小城市能找到好一点的活,也可以考虑。” 欧向奕讶异地望向他,“你打算离开这里?” 斐然继续道,“这里消费水平太高,户口的问题也解决不了。就算能找到一般的工作,恐怕也负担不了生活费,我打算把目光放到一些中小城市,在那里找找希望。” “工作不好找也可以考研啊!继续深造对自己也有好处。”年依辰说。 “不可能的,我没有那方面的经费,能坚持到大学毕业就已经不错了。” 年依辰不解,“斐然,你能想到那么远,难道想不到让向奕帮帮你?解决你的工作问题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斐然扬高头,一副不愿被人看扁的样子,“不用,这些事我尽力就好,得不到的我不勉强。况且能不能留在S市,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噢?”年依辰一脸惊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这样说。有多少人挤破头想留在这个城市,你倒是想得开。”赞许地拍拍男孩肩膀,“斐然,我相信只要你肯努力。这个城市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暑假的时候有兴趣到银行实习吗,我可以帮你介绍。” 斐然诧异地抬起头,满脸欣喜地望着年依辰,“你说的是真的,辰哥?” 年依辰仍然是温和的笑,“当然是真的。不过,可能薪水不多,我想你多些这方面的锻炼总是好的。好好做,将来要留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有,别太直,该弯腰的时候就得弯腰,这不是气节和尊严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哪里都通用。” 欧向奕撇撇嘴,伪君子。 斐然忙不迭地点头,感激道,“我知道,辰哥,我会努力做,努力学习,谢谢辰哥给我这个机会。” 年依辰笑得温善纯良,欧向奕一脸不快,斐然走后,他翘起二郎腿,对男人翻翻白眼,“你挺有本事的嘛,骗女人我承认你是高手,什么时候连男人也学会哄了?” 年依辰优雅啜一口红酒,晃动酒杯,看那明亮的宝石红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男人和女人,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哈,年依辰,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法。向奕,对斐然这种自尊强又倔强的男孩来说,你一贯的那些手段是行不通的。对他,同样的结果,换个方式来做,要让他感觉到你是在帮他,而不是施舍他。这样,收到的效果岂不是更好?” 欧向奕没有发表评论,垂目冥思他话中的意思。 年依辰搭上他肩膀,“斐然是什么样的男孩,你应该比我了解。你给他一百万或者给他一个能得到一百万的机会,你想,他会选择哪个?即使最终还是要靠你的力量才能帮他获得成功,也不要轻易让他知道。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关键的时机,找准了,我想,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欧向奕靠在沙发上,默默想着他的话。良久,唇角勾一抹笑,“依辰,如果哪天你喜欢上了谁,那人一定很倒霉,恐怕会被你算计死。” 年依辰淡笑,并不恼火,目光散漫地注视着前方。“真有那个人的话,我一定不会轻易放手。” 欧向奕疲惫地闭上双眼。 换一个方式吗?虚伪的说些连自己也不信的话,这样才是帮助,而不是……施舍? 哼,斐然,如果说那些话的人不是年依辰,而是我,你真的会轻易接受吗?不带目的的好意,你会相信吗? 这个城市寒冷如冰窖,哪里是没有陷井的避风港,靠你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掌,能抓到你要的幸福和快乐吗? 我拭目以待。 “呯、呯、呯……”灯光透亮的壁球馆内,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奋力挥动球拍,黑色的小球撞到墙上又快速弹回男人身边。 独自打了近十分钟,气喘吁吁的男人扔下球拍走到一边拾起毛巾擦了把脸,看一眼缩在角落明显进入梦乡的男孩,打开瓶盖猛灌了一气水。 居然困成这样,震天响也能睡着。 欧向奕弯下腰刚想叫醒他,一张让人心疼的侧脸突兀地进入视线。 盘腿靠坐在墙角,短发遮住眼睛,瘦弱的脸庞色泽暗沉,苍白的双唇,唇瓣干裂。头点点的小鸡叨米样,让人担心下一次就会撞上地板。 有多辛苦才把一个该是活力四射的男孩折磨成现在这副疲惫、憔悴的样子。 再苦再累却总是骄傲的扬起头颅,不肯接受他一丁点帮助。 他看中男孩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吧,不屈不挠的精神,永远打不败的信念,顽强站在阳光下,一身通透干净的白,不愿被世间污浊染黑。这样的人,在他生命里没有出现过。欧向奕很好奇这个平凡的大男孩靠什么力量支持坚定的意志。 手指不由自主伸出,像有意识般贴近男孩的双唇,指腹触到那份意料中的柔软时,欧向奕心中一颤,有一股热血急急冲向下身。 震惊地快速转过身,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加快的心跳让人懊丧。 该死!他居然会有毛头小子的幼稚反应。 越活越回去了! 欧向奕,你在干什么!不过是一个稍有些帅气的穷学生,不过是一个心性傲了点的臭小子,你又怎么会——从没有为谁敞开过的心狂跳不止,预示着不可逆转的改变。 有些事,渐渐失控,他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吗? 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欧向奕转身抬手,不客气地推了推男孩身子,“斐然,起来了。” 斐然睁开迷蒙的双眼,愣怔地瞅瞅四周,脑子回过神时一把拾起地上球拍,迷迷糊糊道,“打,打,打……” “打什么!”欧向奕没好气,“没打两分钟就说休息,结果是倒在那睡起觉来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斐然深深打个哈欠,委屈地嘟囔:“是你要我陪你来的,我又没说想来。” 欧向奕打开玻璃门,看他一眼,“起来吧,去吃饭,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斐然扶着墙站起身,捶捶坐麻的腿,展展臂随他一同走出壁球馆。 30. 凌晨五点,床头闹钟尽职地发出滴滴声,斐然动动身子,从被窝里伸出双臂,抓着床柱,撑起身子。 揉揉涨到极限的脑袋,对着眼睛用上劲拍几下,挣扎着穿了拖鞋走下床。 上铺的蓝跃被惊醒,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睛还没睁开,凭着意识开口:“斐然,你又要去打工?” 斐然一边穿衣一边抬头说:“啊,把你吵醒了。睡吧,今天是周末,宿舍就你一人了,好好看家啊!” 蓝跃揉揉惺松的睡眼,“喂,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两点吧,大概那一片。”穿好鞋,斐然端起脸盆,把牙缸放在里面。 “你才睡几个小时啊!斐然,你也太拼命了。早晚累垮掉。” “你少咒我几句就好了。”打开门,来到水池边刷牙、洗脸,对着镜子里满眼血丝的男孩,斐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回到宿舍,书桌前多了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是冷掉的油饼。 斐然抬起头,“蓝跃?” 蓝跃在被窝里咕囔一声,“嗯?” “这是,你的吗?” 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嗯,昨天吃剩的,扔了怪可惜,你给吃了吧,就是有点凉。” 这家伙!知道他每次周末连早饭也不吃便出去打零工,故意留了油饼给他,还说是吃剩的,是顾忌他的自尊吧! 斐然咬上一口油饼,靠近蓝跃的床铺,刚想开口说句谢。 门突然被打开,冷不防走进来的男生一脸错愕地看向他们。 北堂漠? 斐然看他一眼,眼珠子一转,一把掀开蓝跃的被子,油乎乎的嘴巴凑近男孩脸颊,“叭嗒”亲上一大口。“亲爱的,你对我太好了,晚上回来让我好好疼你。” 说完,不去看北堂漠黑如锅灰和蓝跃呆如木鸡的脸,咬着油饼大摇大摆走出宿舍。 果不其然身后很快响起某人震天响的吼声,斐然响,这下自己可出名了,估计整栋楼都听得见。 “锋哥。”上山的公园门口,斐然跑向一个中年男人身边,接下他手里的清洁服套在身上。 中年男人掏出钱递给他,斐然笑着接过。“干完再给吧!” 男人拍拍他肩膀,“我信得过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这人哪就是认真,不会滑活,所以才每次都找你。” 斐然腼腆笑笑,“那锋哥说好了,你可不能找别人。每个周末你这活我都包了。” 男人看着他摇摇头,“你啊,真不知道有多缺钱,这么点钱也干得那么卖力,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放心吧,不会换人的。我这活都包给你了,以后每次给你多涨两块。” “真的,锋哥?那我更得认真干了,我上山了。”斐然推起垃圾车,干劲十足的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塑料瓶、卫生纸、瓜子壳、水果皮各种各样的垃圾清进簸箕,掀开路边垃圾筒将垃圾倒入车中。遇到供行人休息的石几,木椅,拿出抹布擦干净。活不重,却时常要弯着腰,走到山顶能把人的腰累酸倒。 叫锋哥的男人不想受这份罪,花很少的钱找周末打零工的穷学生干,自己便可以和同道潇洒的打打牌、喝喝茶,打发一上午的时光。 花一个多小时干完活,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斐然飞快地冲下车,赶去第二个打工的地点。 七点准时到达公园门口的早点店,周末携家带口上山的人很多,包子店生意出奇的好,他很轻易得到这份工作。端盘、洗碗、打扫,一直忙活到将近十点,老板才满意地付了工钱,看他目光盘旋在客人点了却没吃的包子上,大方地将包子装好递给他。 斐然接过钱和包子,满脸堆笑,“老板,明天我还来?” 老板爽快地答应,“好,小伙子手脚可真麻利,我没请错人。下星期也继续来啊!” “哎!”斐然欣喜地答应。 大口咬着还算热乎的包子,心里美滋滋的。 吃完包子走三站路,到达下一家打工的地点,餐厅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斐然不敢懈怠,跟着忙活起来。 中午十二点,斐然提着两个大黑袋走到巷口,扔下垃圾,双手叉腰扭扭弯了半天的腰,捶捶酸痛的脖子,抹一把汗,刚想转身。 “斐然?”低沉的男中音响起在巷口那头。 斐然转过身,欧向奕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奕哥,好巧。” 欧向奕皱起眉头走上前,“你在这打工?” “嗯。”斐然点点头,“奕哥,你吃过了吗?” 欧向奕眉头皱得更紧,稍顿后答:“啊,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了。”额角滑下汗,斐然抬袖抹了抹,“那奕哥,你忙吧,我先进去了。”话落,转身走进餐厅后房。 欧向奕回到车上,打火,踩离合,打转向,却不知为何就是定不下神。 四月初的天,穿着薄薄的单褂竟会热出那么多汗,他该有多累…… 疲惫的神色,眼敛下方黑黑一大片,肤色更加暗沉,这家伙,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吗? 同样的结果,换个方式来做,要让他感觉到你是在帮他,而不是施舍他。这样,收到的效果岂不是更好? 斐然是什么样的男孩,你应该比我了解。你给他一百万或者给他一个能得到一百万的机会,你想,他会选择哪个?即将最终还是要靠你的力量才能帮他获得成功,也不要轻易让他知道。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关键的时机,找准了,我想,他就再也离不开你了。 车子停在路口红灯前,鼓动不安的心涨到极限。 暗笑自己的荒唐,竟然满脑子都是那个男孩的事。像一个初识情滋味的少年,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另一个人。 一颦一笑,一抬手一投足,原来,记挂早已变成思念和担忧。 愈演愈烈。 绿灯亮,后方传来喇叭声,心思回笼,滑出去的车毅然转了方向。 欧向奕想,就算疯狂,也只这一回吧! 抹一把额头汗,斐然不解,已经连线衣都脱了,怎么还热成这样。反观厨房忙碌的同事,一个个神色自若,无人像他这般虚火旺盛。 想归想,手下倒是不敢有半分停顿,面前成堆的碗盘,让人心生畏怯的同时倒生出一份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感触。 冲干净一篮子碗筷,斐然吃力地抬起沉甸甸的篮子送到台面上,顾不得喘气再次回到洗碗池边。 汗滑到眼里,一手泡沫的斐然抬高胳膊,眼睛在手臂上蹭蹭。 有人拉开他的手臂,指腹轻柔地抚弄他紧闭的眼皮。斐然用一只眼疑惑地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男人。“奕哥?” 欧向奕垂下目光,嘴角带着自嘲的苦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指腹冰凉,带一份让人安心的力量游走在眼皮上。轻按慢抚过后,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点吗?” 斐然点点头,“好了。” 欧向奕放下手,看一眼洗碗池,“你在这里洗碗?这就是你说的打工?” 斐然不觉有异,手伸进池中,继续擦洗的动作。“嗯。我想周末打点零工。” “家教呢?你不是接了好几份家教?” “家教都安排在周一至周五,那几天时间不固定,零工不好找,这样把周末空出来就可以找到几份散活。” 几份……欧向奕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他不只是在这里洗碗。 “奕哥,”斐然回头看他一眼,“你出去吧,厨房油烟大,呛得慌,你来看我我很高兴,真的,谢谢。” 欧向奕淡淡说:“你不用跟我说这种话。”下一秒,卷起袖子,手伸进满是泡沫的池子里。 斐然小小惊呼一声,“奕哥!” 池水冰凉,即使四月天,从指间蹿起的寒气还是让欧向奕轻蹙了一下眉。斐然的手在这里泡了多久? “奕哥,”斐然想拉起他的手,却惊觉自己满手泡沫,“你这是干什么,奕哥?” 欧向奕默不作声拿过他手上的抹布,抓起一个盘子胡乱擦拭着。 “奕哥!” “斐然,”欧向奕将擦过的盘子拿给他看,“怎么样,我洗得干净吗?” 嘴角掀起笑容,在那张棱角分明的刚毅脸庞上画出温柔的弧,宠溺的眼神能将人吸进那片无边的墨色海洋中。 斐然没再阴止他,嘴角轻笑,“干净什么呀,那么大一块污渍看不见啊!” “啊?我以为那是花纹呢!”欧向奕吃惊地瞪着盘子上的污渍。 “用手抠抠就知道了。” 欧向奕微窘,背着他抠掉那块粘在上面的污渍,转过身在他面前晃晃,“你别跟我胡扯了,哪有什么污渍,只有花纹,不信你抠抠看。” 斐然偏头笑出声来。 这样的人,如果只是朋友,该有多好。 这样的人,如果做不成朋友,会让人觉得很可惜吧!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朋友…… 如果不是朋友——还是不要遇上的好。 31. 下午两点从餐厅后门出来,展臂捶腰,斐然抬头望天上耀眼的金环,眯起眼,舒服地长叹一声。 欧向奕捶捶腰,该死的,这是什么活,简直要把人的腰给累断。果然,长得太高连水池都要嫉妒。浅浅呼一口气,手搭上斐然肩膀,“去喝杯咖啡吧,我请客。” 斐然一脸歉意道,“奕哥,你帮了我的忙。应该是我请你才对,可我接下来还有事要做,所以,改天我一定请你。” 欧向奕皱起眉,“还有?你还要做什么?” “打扫的活,我马上就得走。奕哥,我有空给你打电话。”斐然笑着摆摆手,便要大步跑开。 “斐然!”欧向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你不要命了!你到底接了多少活!你是铁人啊!” “奕哥,暑假我要是去银行实习,就没办法打工了。可我又不想错过这个锻炼的机会,所以,我想趁现在多挣点。”斐然垂下眼,“奕哥,我和你不一样。” “你到底有多缺钱,告诉我,我——”欧向奕的话卡在嘴边一时说不下去。 想怎么样,给他钱吗?拿钱来讨好,只会被看作刻意的羞辱。愚蠢的做法,接下来就是难以弥补的距离。 斐然猜想得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拨开他的手,淡淡道:“奕哥,我真的赶时间,改天再聊。” 欧向奕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叹口气,“你别跑了,休息一下,我送你。” 斐然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男人已经转身朝停车场走去,顿了顿,还是留在原地等他。 讽刺! 这家伙是上天派来耍他的吗? 欧向奕手拿拖把,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自己一身卷袖西装,黑色胶靴,滑稽的装扮让他噎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他为什么要滥好心到这种地步,一看到男孩那疲惫的身影和四十层的高楼,瞬时无人愿意打扫的厕所也变得可爱起来。 呸!鬼话连篇。 好吧,他承认,他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以强硬的口吻让斐然答应自己帮他打扫。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可不可以辞掉这份强要来的工作。 拖把、水桶、抹布,谁能告诉他一声,这些要怎么用?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洗手间的门打开,几个男人说笑着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瞟一眼扫厕所的欧吉桑,漠然的迈出一步后停顿。心提到嗓子眼,机械地转过头,再看一眼欧吉桑。 冷汗冒出额头,身子不由打颤,弯下腰结结巴巴道一声,“经经经经经经理好。” 随后的几人在看到欧向奕时也同他一样反应,顿时男厕所里响起了一片惶恐的“经理”声。 欧向奕嘴角抽搐,闭上眼咬牙切齿道,“没看到门上挂的禁止使用牌子吗?你们都是属猪的吗?!!!” 是了,最可气的是——斐然找的大楼好巧不巧就是他们家的。 “经理……抱歉……抱歉……我们这就出去……这就出去。”男人擦擦额头冷汗,委屈地想,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欧家二少竟会选择到厕所来体验生活。所以说,有钱人的想法都是蛮变态的。 在看到一群争先恐后跑出洗手间的人时,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主意,愤怒的情绪立刻转为欣喜。 欧向奕大喝一声,“回来。” 众人止住脚步,战战兢兢。 欧向奕扯过一个男人,手搭在他肩上,头贴近他耳边,一副很亲密的样子,“哎呀,你看看你们,把我当什么了,吓成这样。我又不是恶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们要上洗手间我还能不准吗?哈哈,憋尿的滋味可不好受,我晓得我晓得。”拍拍男人肩膀,深明大义地点点头。“来,你们都进来吧,大号小号请随便啊,别客气。” “经经经经经理,不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我我我其实不是太太太太想上上上上的。”男人抖得更加厉害,低着头不敢看面前笑得一奸诈的欧家二少。 “哎,这说得什么话,不想上还能来洗手间?又不是想躲懒来这里抽烟,对吧!”欧向奕挑挑眉,信任的眼神留流在快站不稳脚跟的男人身上。 “是是是是是,经经经经经理我我我——”天哪,为什么抓着我,后面明明还有很多人,呜呜呜呜呜…… 欧向奕决定不再吓他,笑着贴近男人,目光狡黠,“上吧上吧,我还是很明事理的,只要你们上完以后,把这里打扫干净就行了。哈哈,东西都在那儿了,随便挑啊!干仔细点,我会回来检查的。”拍拍男人肩膀,露出一张标准、完美的笑脸,对处在惊惶中的众人颔首回礼,迈出优雅的步子离开。 2.2.走进一楼大堂的洗手间,斐然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尘不染甚至在灯光下还有些锃锃发亮的台面、壁砖。 这是……怎么回事? 费力打扫了三层楼的洗手间,从第四层开始,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着。 本以为一楼大堂人多繁杂,该是最脏的地方,想着留到最后再干,却没料到神秘事件在这里继续上演。 这家公司还真是讲究,已经这么干净了,还需要打扫! 可是,看看自己手上有些发污的抹布,实在不忍擦到白亮如镜的台面上。这是在给自己找偷懒的机会吗?还是公司太有钱了,不在乎多给一个穷学生?摇摇头,抹掉这两种可能。 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可能走进屋,瞟了一眼,吹声口哨,“哟,蛮干净的嘛,算了,别干了,就跟他们说你干过了。就是检查也查不出什么灰尘,我们走吧!” 斐然困惑地转过头,“奕哥,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 欧向奕摆摆手,“不是,属于你的楼层我可没干,我只干我负责的楼层。脏死了脏死了,咱们去洗个澡吧!身上都被薰臭了。” 斐然的疑惑更大了,跟着他走出洗手间,找人结帐时,还特意说了一句,你们公司的洗手间可真干净啊! 虽然不多,可这份钱,他挣得还是有些理亏。 财务部的人瞅一眼欧向奕毫无表情的脸,轻咳两声道,“是啊,我们公司的人素质都很高。” 欧向奕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电话就搞定,这素质和效率都蛮高的。 斐然将钱塞进怀里,走出大楼时才五点,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刺眼,收敛了些许光芒,挂在偏西方的空中,搞得他一时间有些怔忡。 以为会干到深夜的,特意挑异世界休班的今天接下这活,没想到现在就收了工,接下来剩的大把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打发好了。 车响两声,欧向奕说:“上车,斐然。” 斐然坐在车里,系上安全带,突然想起该做些什么了,“奕哥,今天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早就干完,这钱,我拿着也有些心虚。所以,晚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 车子驶离欧氏大楼,男人手把着方向盘,笑看他一眼,“难得你会这么大方,好吧,今天就让你请,想想吃些什么呢……” 斐然打断他刻意装出来的思索,窘迫地说:“贵的我可请不起,咱们,简单点好吗?” “哈哈……”放肆的笑声飘出车窗,性能良好的跑车呼啸着急速驶向远方。 S大秀丽的校园风景在夜晚呈现另一种静态的美,道两旁的松柏参天林立,路灯映照下绿光莹莹,青翠的草地散发阵阵清香,长椅旁的几棵樱花树迫不及待的绽出艳丽的花朵,灯光一照蒙上蓝辉倒分不出本来颜色了。远处教学楼的窗户上有几扇亮着黄光,组成形状怪异的图形,斐然坐在草地上指着那图形跟欧向奕解释那是外星人的飞船,当然有时候也会变成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一朵绚烂的金色玫瑰。 欧向奕用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盯住他,“斐然,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奇异的思想。” 斐然不以为然,“以前玩惯了这样的游戏。” 挑挑眉,欧向奕喝一口啤酒,装作不在意地问,“玩惯了?和谁一起玩啊?自己吗?” 斐然身子朝后仰,双手撑着草地,头顶满满的星辰让心也变得敞亮。“和我弟。” “你弟?你还有弟啊!” “嗯。他比我小几个月。” 欧向奕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递到他面前,“真不喝一点?算陪陪我,别那么扫兴。” 斐然看着啤酒发了一会呆,还是选择了拒绝。“奕哥,我不想喝。” 欧向奕收回手,“斐然啊,你这样进入社会可是会受排挤的。不喝酒的话,要怎么溶入别人的圈子里。” 斐然眸光刹时变得黯淡,沉默不语。 有些道理他懂,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接触这个毁了他一家幸福的东西。 32. 眼见气氛有些怪异,欧向奕开口道,“说说你的事吧!你有弟,那父母呢?” “他们不在了。”斐然淡淡地说,时间过得太久,倒也没有多悲伤了。只在疲惫的极限生出脆弱时会重温那份伤感。瞬间,消逝。生活的重担,不允许他有那份闲情逸致。 欧向奕回头看他一眼,男孩正仰头望天,嘴唇翕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你干什么呢?” “嘴巴痒,还想继续刚才的游戏。怕你笑我,就说给自己听。” 欧向奕笑,“想说你就说吧!我不笑你……” 斐然顿时来了精神,扯扯他袖子,指着天上的星辰给他看。“你看你看,东边那几颗星,我数数有八颗,连起来是不是很像嘴巴的样子。再往前的五颗,是一个挺直挺直的鼻子,呃……稍稍有点猪鼻子。在鼻翼两端,各有三四颗靠得很近的,是两只眼睛,灿若星辰,真应了这句话。你看到没有,把眼睛上方的两颗星连起来就是眉毛,弯弯的,我常取笑像极了村口那座枯河的小桥,头发到耳朵根,常是乱乱的,脸是瓜子脸,脸上没多少肉,捏着都不舒服,哈哈……不过,还是很可爱。” 欧向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灌一口啤酒,不着痕迹地笑问,“这说的是谁呢?怎么好象有固定的人一样……” “我弟!” 不假思索,斐然脱口而出。 欧向奕偏过头,有些错愕。“你弟?” “嗯。”斐然始终没有移开目光,闪亮的繁星好象真就组成了那人憨憨傻傻的笑脸,迎春花开在脸上,粉色薄唇轻启轻合,然哥……然哥…… 闭上眼睛,温醇的嗓音就似响在耳边。 “你弟,是什么样的人?” 斐然闭着眼,缓缓开口,“一个傻孩子,一个惹人疼的傻孩子。他明明考上了大学,却亲手烧了录取单,把机会留给我。是不是很傻。” 记忆中那个穿着背心、卷着裤角、光着脚丫的男孩慢慢走到面前。 “他小时候很爱哭,动不动就哭,我常说他不像男孩子。他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就连梦里我耳边好象都响着他白天叫个不停的‘然哥,然哥’。他也爱笑,笑起来很好看,比村里任何一个女孩的笑容都甜。大家都夸他生得好看,有不少女孩暗恋他呢!” 然哥,然哥,我想你,想你…… “你知道我上大学的费用是什么钱吗?那是留给他将来娶媳妇用的,他说他不要,他说我上不了大学,他娶妻有什么用。他为了想见我一面,到医院去卖血凑路费。他为了供我的学费,去搬砖,去砍树,去摸鱼,所有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不管我说多少遍他都不听,他坚持用他的方式来支撑着我的大学梦。这样的人,该有多傻啊……” 然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然哥……我不累,一点也不累……然哥……然哥…… 酸楚徘徊在心头,言研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敲在心上的钉子,让他不住地泛疼。 血水顺着伤口流淌出来,无药可医。 欧向奕低垂眼眸,手中的啤酒罐发出“喀嗒”的声音,远处几个女孩的欢声笑语打破安静的遐想,他抬起眼,“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那么拼命挣钱。只是学费和生活费的话,异世界的薪水应该就够了吧!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 斐然睁开眼,满目星辰,脑中逐渐清明起来。“啊,我想早点挣到能把我弟接来的钱,我想圆他的大学梦,我想……给他一个家。” 斐然的话说得很动听,眸中闪着向往的光,欧向奕一时竟看得痴了。 “斐然,你的愿意,一定会实现。” “嗯,我等着那一天。” 等着将你接来我身边,等着我们一同走向幸福。一个家,一个梦,我和你,画上圆满。 欧向奕闭起眼睛,清风撩动短发,有什么拂过颊间,轻轻的抚触,淡淡的馨香。 睁开眼,天空下起了樱花雨。 漫天飞舞,清盈飘逸,镀上蓝膜的粉瓣以震憾人心的美丽凋落。 一片,两片,落在男孩头顶,黑发衬着那两片柔弱,他不自觉伸出手。 斐然,别太累了,告诉我一声,我会帮你撑起这一片天。 摘去男孩头顶的花瓣,乌黑发间的柔软让心跟着一颤。 斐然,我被你搞糟了,好象越来越不能放开你,三番两次的心动皆是因一个名字。 让我无力抹去的名字…… 斐然。 斐然晕倒在教室,蓝跃背起他冲到医务室。离老远就急着嚷嚷起来,“老师老师,快来看看斐然,他晕倒了,老师老师!” 劳累过度加严重营养不良。 开了药,打吊水,蓝跃守在斐然床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水瓶,连北堂漠走进来也没发觉。 “你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明显不悦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这得有人看着,不然水吊完了也不知道。”蓝跃解释道。 “不是有医生吗?用得着你做这些事!” 蓝跃不想跟他吵,目光重新转回到盐水瓶上。“你回去吧!我会跟斐然说你来看过他了。” “哼,我有说我是来看他的吗?” 斐然刚醒过来就看见一个样貌俊美无俦,眼神却冷若冰霜的男孩抱胸站在他床前。 他闭上眼适应了一会,挣扎着便要起身,被蓝跃按住。“别动,你在吊水。吊完这瓶才能回去。” 斐然乖乖躺下,北堂漠瞟他一眼,视线对上蓝跃担心的脸。“他已经醒了,可以自己看着,你跟我走。” 斐然很想转过身,不去听那人刻薄冰冷的话语,却奈何手里扎着针管,刚动一下就被蓝跃大呼小叫地制止。 好容易捱到北堂漠愤然离去,斐然有气无力地对蓝跃说一句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咱们是哥们啊!” 哥们,多好的词。斐然想,他真是碰到了一个好哥们,心地善良的连自己都愧叹不如。 “斐然,歇歇吧,你想晕几次啊,下次谁还能救你啊!”男孩低声劝着自己,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斐然唇边一声轻叹。 晕几次?晕到再也爬不起来,就是解脱吧! 其实心里很清楚,体力已经透支,身子累到快散架,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劝着说着,不能停!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了。 上足了发条的时钟,只有不知疲倦地走下去,保持一样的频率,永不懈怠。 诺言,离实现的一天就会越来越近。 不要那个人再为自己辛苦,不要他的笑脸永远只能——留在回忆里。 异世界绚烂夺目的灯光亮起时,属于黑夜的欲望之兽缓缓苏醒,贪焚撷取人间的温暖。 暑假开始,斐然期待已久的银行实习已经得到许可,年依辰通知他明天便可到XX银行,希望他做好准备,不要迟到。 本来今晚的工作找好别人替,可那人临上班前才打来电话说女朋友病了,斐然只好匆匆赶去异世界。 负责的包间来了几个熟悉的男人,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斐然对那个一脸横肉的男人记忆深刻,如果不是欧向奕,他可能会被打个半死。 好巧不巧,男人又选了他负责的包间,斐然硬着头皮走进去。 送上酒,恭谦地打声招呼,“各位大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横肉男对同伴使个眼色,一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弟起身到斐然面前,笑咪咪地问,“你多大了?” 斐然低着头,“2.0.。” 小弟摸摸斐然的脸,“哟,长得可真不错,怎么样,陪哥几个玩玩。” 斐然后退一步,道一句“抱歉”便要转身退出包间。 有人拉扯住他,下一秒,结实的拳头落在脸上。 有人朝他身上吐唾沫,“给脸不要脸,来这还想当处啊,嘿,老子今天还就要上了你。” 有人撕扯他的衣服,有人笑得很阴险。 一切来得太快,就像是预谋好了的,斐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挨了好几下。 扣子迸掉,衬衫扯开,露出厚实的胸膛。 斐然的怒火在一人邪笑着抚上他的胸前时爆发,事态由此恶化。 “咣!” 一声巨响引起正由侍应领着走往包间的欧向奕的注意,偏过头看往声音来源处。 一个侍应背对着他站在靠近门边的地方,身体剧烈起伏,在他身下有散架的椅子。 林爷手下的几个人正好面对着他,欧向奕眼见一个混混恼怒地吼骂一声,抓起酒瓶往侍应头上砸去。 “叮啉。” 响声过后,侍应捂着头朝后跌了一步,混混手里捏着碎玻璃瓶便要往那人身上刺去。 “啊!”领路的男孩瞧见这一幕,吓得大叫一声。 挨打的侍应回过头,染满血的半张脸骇人的呈现眼前,欧向奕的心瞬时揪紧。 大步上前托住侍应的身子,抬起他的脸,惊叫一声,“斐然!” 33. 左眼被玻璃划伤,紧紧闭着。斐然只能用视力较差的右眼努力看清面前人,颤声道,“奕哥……” “斐然!”欧向奕将他架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一脸青青紫紫以及被血糊了的半边脸,左眼紧紧闭着,想是已经受了伤。 殴向奕别过头,阴狠的目光望向面前齐齐站着的小混混,冷冷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丧七闷声笑起来,“欧少啊!真巧,你也来玩啊,早说叫弟兄一声,弟兄们一定——” “我说!”欧向奕的语气更加冷淡,“这是怎么回事?!” 命令的口气不容别人再质疑,丧七悻悻地踢了一脚同伴,“这些狗崽子跟他闹着玩呢!欧少别介意。” “我好象说过,他是我的人,你忘了吗?还是说,丧哥根本没把我这个欧家不得势的二少爷放在眼里!” 丧七额头滚落几滴汗,强挤出笑颜,“欧少说笑呢!我怎么会——” “今天的事!”欧向奕从身后抓起斐然的手臂,托住他身子,目光狠厉对上丧七。“转告林爷,我会向他去讨一条胳膊来。” 身后传来阵阵抽气声,欧向奕不再理会,架着伤重的斐然走出包间。 在医院做了详尽的检查,身上的外伤倒不严重,最主要是斐然的左眼,需要手术才能保证不会留下失明的后遗症。 面对几万块的手术费用,斐然退缩了。 医生的话说得很清楚,如果不采取手术,将会严重影响视力,有可能导致最终的失明。 一张脸糊满鲜血,还来不及清洗,身体上的痛并未深入心里,却有无限的恐惧隐隐扎根。 划伤的左眼睁不开,他攥紧拳头,不住地颤抖。 欧向奕看着他这副样子,不放心地唤一声,“斐然。” 斐然转过头,冷不丁跪在欧向奕面前,紧紧抓住他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颤声恳求,“奕哥……奕哥……我求求你……奕哥……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不能瞎……我不能瞎……我还要把我弟接来……我还要照顾他……我还要照顾他一辈子……我不可以瞎的……奕哥……” “斐然……”欧向奕想把他扶起来,却无论如何挣不开他双手的钳制。 平时倔强骄傲的男孩早已泣不成声,头昂得很高,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高高在上的他,泪湿眼眶。 欧向奕有一刻的愣怔,他从没见过这种样子的斐然。 那个从不知低头,从不接受他帮助,累到晕倒也绝不喊一声的男孩,竟然会——现实的残酷你至今才真正体会到了吗,斐然…… 这个世界不是只靠一身傲气,一双忙碌的手就可以闯下去的。 鲜血涂满苍白的半边脸,手背上是他略有些凉的体温,颤抖的双唇不停哀求着自己。“奕哥……奕哥……你帮帮我……我会报答你……我一定会报答你……求你帮我这一次……我不会忘了你的……奕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奕哥……我不能瞎的……” 言研,他还要给言研幸福呢!他怎么可以瞎,他绝不可以,不管要他做什么都好,他绝不能变成一个瞎子。 四年的大学,言研烧了录取单换来的大学,张妈的寄托,他许下的诺言,他不能让这一切都成空。 他还要……他还要…… 斐然紧紧抓着男人的双手,垂下头,一滴泪滴在地板上。 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原来苦心经营的自尊也敌不过一次真实的摧残。 摇摇头,没关系,下跪算什么,哀求算什么,只要他还有希望,能给言研一个家的希望,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能求的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 欧向奕抽出手,一把将他搂进怀中,收紧臂膀,将他的软弱一并纳进怀中。 耳边低语,全是让他安心的话。“斐然,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不会让你变成瞎子。你会和以前一样,没人再敢伤害你,我保证。” 眸光落在窗外霓虹闪烁的夜色,他对男孩也对自己许下了一生的保证。 说不喜欢就太可笑了,不许他受伤,不许他软弱,不许他落泪的心,傻傻沦陷。 二十六岁的欧向奕,第一次体会爱一个人的感觉。 就这样搂在怀里,不放开,也是一种幸福。 勾起嘴角的笑,收紧的双臂表明了决心,他要留住这个男孩。 到那份不规律的心跳,消失为止。 异世界的工作在征得斐然同意后,欧向奕替他交了辞呈,临走时不忘狠狠敲季老板一笔算是医药费。 银行的实习泡了汤算是对斐然来说是最大的遗憾。手术过后年依辰来看望过他一次,拍拍他手背,安慰地说这种机会以后有得是,要他放宽心养伤,不要太介意。 双眼蒙着纱布,斐然似叹息地答了一声,点点头。 机会对他这种外地来的穷学生来说太珍贵了,错过了一次,想再寻到,还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吗? 苦笑,算是对自己奢望的嘲弄。 手术后没几天,欧向奕便把斐然接到了他临时租住的别墅里。 七月的天空还和往年一样蔚蓝晴朗吗?院子里栽种的是什么花,甜香的味道吹进屋来,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感受。摸索着打开窗,炎热的空气刹时冲进屋内,夺走舒适的清凉。 伸出手,指尖空空,烈阳在纤细的手指上描出金色的花边,根根缠绕。肉色的指甲反射水晶一般的光芒,亮丽夺目。 斐然无奈一笑,想抓住什么?一片碧绿的叶子,一朵粉嫩的花瓣,还是……一段追寻不到的回忆。 从前,从有记忆开始,一伸手抓住的必然是那男孩细嫩的手指,暖暖的手心。 渐渐的,手心长出茧子,手指变长骨节分明,那分温暖却不减,透过掌心一点点传到心底。 不变的名称呼之欲出——“斐然。” 手心被人握住,依然温暖如初。却让他深深叹口气,“奕哥。” 言研,还在他触不到的远方啊…… “在想什么?”欧向奕站在窗前,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加紧,只为斐然的一个笑容。 34. 双眼缠了纱布,其它部位的线条就特别明显,挺立的鼻梁,丰满的双唇,瘦削的双颊。淡淡的微笑,恰如其分地挂在唇角,形成让人心旌荡漾的弧度。 欧向奕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扑鼻清香。 斐然不自在地抽回手,“奕哥,今天回来得很早,公司不忙吗?” 欧向奕了然地瞅他一眼,从窗户跳进屋内,大敕敕躺在他床上,舒口气。“欧家二少爷,是个最轻闲的活,只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就够了。” 斐然不能理解他的话,默默坐在一边。 欧向奕靠近他,“斐然,每天待在家里,会不会很闷,我带你出去逛逛,好吗?” 斐然有些动心,低声问一句,“可以吗?” 欧向奕从床上跳下来,手伸在他面前,刚想摆个很帅的POSE,却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笑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来吧,我的王子殿下,今天让你好好high一次。” 强劲的风吹在脸上,拂走燥热,斐然坐在车里,惬意地享受兜风的感觉。 车内放着动感十足的流行乐,旁边的人不停说着逗他开心的话。斐然的心思却飘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大山深处,也有那强劲有力的冷风,带点沙石刮在笑意盎然的脸上,脚下带起尘埃,追逐流逝的青春,一路总有相伴的影子…… 手掌被人握住,斐然下意识转过头,这才想起自己根本看不见。“奕哥?” “斐然,”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蛊惑的音调,低沉轻诉,“喜欢这种感觉吗?” 斐然点点头,“喜欢。谢谢奕哥。” “别跟我那么客气。每天关在屋里,是挺无聊的。你喜欢的话,我每天带你来兜兜风,可不能把我的斐然闷成傻瓜了。哈哈……”男人放声大笑,笑声响彻寂静的山道。 傍晚,欧向奕端着晚餐走进房间。 “你猜今天吃什么?” 斐然伸长鼻子闻闻,“有鸡吗?好象是鸡味……” “叭!”一巴掌拍上他后脑,当然没敢太使劲。“你是猪!那明明是竹笋,你什么鼻子啊!伤口还没好,就想吃鸡,你真那么馋?!” 斐然揉揉鼻子,什么嘛!不过是猜错了,至于说那么难听吗? “你知道,这些东西我吃得少……” 欧向奕夹起一块笋片贴在他嘴边,看着他张开嘴,咬进口中。“没吃过猪肉,还没闻过吗?你是在石头村长大的吗?专吃石头的。” 斐然不想理会他的揶揄,摸索着伸出手。 “你干什么?” “我……我想自己吃,把筷子给我,我可以自己来。” “自己吃?你想塞到鼻孔里吗?” “欧、向、奕!” “没大没小。”一筷子敲上男孩脑袋,斐然疼得捂着头嚷嚷,“我是病人!” “病人就该乖乖配合,少罗嗦。” 斐然叹息一声,在强权的阴影下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散步,欧向奕霸道地抓起斐然的手,带着他在花园逛了好一会。 晚风轻徐,花香绕鼻,欧向奕感叹原来他的人生也可以过得如此浪漫、惬意。 只是握着手,握着一个男孩温温的手掌,从心满溢出一种感动,嘴角有止不住的笑意。 他有一种错觉,这条路走不到尽头。这双手,永远不会松开。 洗澡的时候,欧向奕亲自放好洗澡水,回到卧室,抓起斐然的手,不容拒绝的语气,“洗澡。”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挣动,斐然蹙眉道,“奕哥,我自己来。” 欧向奕笑笑,“怎么?怕我会吃了你。也对,洗得干干净净,吃起来也方便。” “奕哥!” 欧向奕蛮横地将他拉到洗手间,抬手解他的扣子。 斐然慌张地抓住他的手,“奕哥,你别这样。我自己——” 欧向奕变了脸色,语气也不再和善,“斐然,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欧向奕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用强的。” 紧攥的手有了松动的迹象,欧向奕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甩开他的手,解完他衬衫的扣子,双手移到裤子拉链上。 这一次,斐然没有抗拒。只是垂在两侧的手无力地抓牢,松开。 赤裸地躺在浴缸里,默默享受男人悉心的照料。 欧向奕拿起毛巾在他身上胡乱地擦擦,从小到大没干过这类事,学着下人以前的做法,依葫芦画瓢。反正男人洗澡哪那么多讲究。 见他一直沉默,欧向奕轻咳两声,“你怎么不讲话,生气了?” “没有。” “以前话多的一筐都装不完,现在倒变成哑巴了。” “……” 欧向奕撇撇嘴,“行了,我刚才说错话,惹你大少爷不高兴了。现在我道歉,您能给个笑脸吗?” 斐然“卟哧”一声笑出来,紧绷的弦慢慢放松。 “奕哥,你没必要这样。” 欧向奕很想瞪他几眼,想想这种行为实在太幼稚,故作罢。眼角余光瞟到旁边摆着的盥洗用品,才突地想起洗头这回事。对了,洗头洗头。 抓住斐然的头,拉到浴缸边缘的垫头处,从水中拎起毛巾盖住他的脑袋。水沿着额头流到蒙着纱布的眼睛,引来斐然低呼一声。 “该死!”欧向奕急忙扯下干毛巾,快速地擦擦纱布边缘,忧心地问,“怎么样,浸到眼睛了吗?伤口会不会疼?我说你乱动什么,现在好了吧,沾了水,伤口发炎你就等着变瞎子吧……” 男人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个不停,斐然抓着干毛巾万分委屈。明明是你动作粗鲁,倒怪起我来了。跟有钱人能说个什么理出来! “好了,不许再乱动了。眼睛是你的不是我的,自己爱惜着点……”一边唠叨个不停,一边挤出洗发水搓在男孩头上,抓抓。 “啊!疼!” “疼什么,我没使多大劲。” “你能不用指甲抓吗?” “不用指甲用什么?罗嗦!一个大男人,这点疼都忍不了。将来怎么在社会上混……啊……该死……泡沫溅到纱布上了,都怪你说什么疼,害我一分心……可恶……你怎么把干毛巾弄湿了……混蛋……谁在外面,拿个干毛巾进来,快点……” 靠在浴缸边缘,身子浸在温水中,耳边是男人急切慌张的大叫,斐然禁不住牵动嘴角,粲然一笑。 第一次,安心接受别人的服侍。 有时候他也会疑惑,欧向奕,天之骄子,游戏人间惯了的花花少爷,为何会如此帮助他这个平凡到不值一提的小侍应。 相识快有一年,好奇还没有磨光吗? 有些事不是没有想过,有些道理他比谁都明白。却不知不觉走向了一个无法拆穿的死胡同。 朋友两个字,渐渐变得沉重无比。 如果真的只是朋友,该有多好! 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每天累到连气都喘不匀,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却不及一场意外的挥霍。这个世界有多冷酷,一步步让他体会尊严的可笑,不值一提的东西,还有固守的意义吗? 在他向欧向奕下跪的那一刻,就该什么都抛弃了不是吗? 否则,他应该选择让左眼瞎掉;选择再也得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一辈子当个只能出体力的小工;选择回到大山深处,让言研失望地迎回他一事无成的然哥;选择…… 谁能责怪他的不是,真正的现实摆在眼前,逼迫得他不得不放弃一些纯粹,只为了守住最重要的根本。 就像年依辰所说的,该弯腰的时候就得弯腰,这不是气节和尊严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言研,然哥,做错了吗?言研…… 一个人的路走得有多累啊,我也有,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 35. “铃……” 什么?这是什么声音?好熟悉…… 斐然从睡梦中醒来,仍然漆黑一片的现实将他击倒,哀叫着盖上被子。“我的眼睛还没好,我不用起早打工,麻烦谁能把闹钟按掉。谢谢!” 欧向奕一把掀开被子,恶声恶气道,“快给我起来,每天只知道睡觉,你到底和什么动物长得像啊!” 失去了凉被的掩护,斐然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男人扶着他走向洗手间,“牙膏挤好了,快点刷牙,要我帮你?” 斐然摇摇头,接过杯子和牙刷,在男人的注视下刷好牙。刚想去摸毛巾,突然脸上一热,他本能的一退。“奕哥?” “怎么了?” 稍顿后,斐然摇摇头,任他将自己的脸擦净。 男人拉起他的手刚要转身,斐然稍稍一挣,窘迫地说:“那个……你先出去吧,我想用洗手间。” 欧向奕嗤笑一声,“要我帮你吗?” “不……不用!” “哈哈……”欧向奕心情大好,刚迈出洗手间,就听身后剧烈地一响。 这家伙!也会害羞? 固执地喂他吃完早饭后,欧向奕带着斐然去了马场,将他扶上一匹棕色的马,拍拍马身,笑问道,“斐然,骑过马吗?” “没有,”男孩很老实的回答,“小时候骑过别人家的牛。” “牛?”欧向奕愣了愣,“哈哈,你还真有能当我老师的地方。行了,今天教你骑马,以后,也许用得着。” 斐然抓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嘴角勾起不自然的笑,“奕哥,就算你要教我骑马,也等我眼睛好了啊!我现在就是个瞎子,能学什么?” “学不学是其次,让你先找找感觉。最主要还是想带你出来散心,天天闷在屋子里,怕你憋出心病来。你放心,这马很温顺。跟着它的节奏动,你不会受伤的,有我在。” 欧向奕话说得很诚恳,斐然还是有些担心,马刚一动,引来他一声低呼。急忙弯身趴在马背上,惹了个大笑话。 虽然眼睛看不见,周边人难以抑制的低低的笑声还是传进了他耳朵里。 羞窘的红染到了耳朵根。 幸好接下来一切还算顺利,经过TJ的马只是领着他在周边悠闲地转了几圈,并没有想象中驰骋飞奔的情况发生。 来到骑马场的茶室,点了两杯茶后,欧向奕调侃的笑,“我们未来伟大的马术家,第一次骑马感觉如何?” 斐然没有答话,端茶杯的手一直在抖,茶水大半洒在了小碟上。 欧向奕无奈地叹口气,“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带你来骑马了。斐然,冷静冷静,都过去了,不用紧张。” 双手撑头,懊恼地想,这家伙不会对马过敏吧! 午餐在酒楼的包间里进行,这一次,斐然坚决拒绝了男人喂食的要求。 欧向奕没办法,拨了些菜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斐然拿起筷子,摸到盘子的位置,挑起菜往嘴里塞。 “辣辣辣,好辣。” “你吃的那是辣椒。” “好麻!” “要我帮你把花椒挑掉吗?” “这是什么?生姜?我吃到生姜了?呕……”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把所有调味品都挑出来。” “辣死了!什么,我又吃到辣椒了吗?” “那个……是芥茉,我特意放在一边的啊,你为什么会吃到?” “呯……” “什么声音?我把什么打翻了?” “是饭碗。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要。斐然,别把骨头扔在那个地方了,那里面有汤,不是你以为的垃圾筒。” “啊!好烫好烫,烫死了。” “斐然,其实你没必要练铁砂掌的,我可以保护你。你就放过那盘酸菜鱼吧,我还没尝过呢!” 斐然抬起胳膊蹭蹭快辣出泪水的眼睛,接过欧向奕递上的毛巾擦擦一双油乎乎的手,吸吸鼻子,“奕哥,以后,还是请你喂我吃饭。” 欧向奕嘴角咧到耳朵后,贼贼的目光盯住一身狼狈的男孩,带着犹疑意味的唏嘘一番后,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艰难地吃完午饭,欧向奕大方地拉着斐然的手进了商场。 挑选了几件男式衣服就将他领进换衣间。 “奕哥,我不需要什么衣服。宿舍里还有旧衣服可以换,麻烦你领我回宿舍,我——” “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异世界的事还没摆平,季云恒虽说不会交出你的资料,不代表那些人不会跟在我们身边。你觉得你现在回S大合适吗?” 斐然低头沉默。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动你。我会尽快解决这些事,暑假一过,保证让你安心回学校。” 斐然点点头,配合地试了几套衣服。 “嗯,很合适。” “是吗?你为什么现在给我买衣服,我又看不见。” “衣服是穿给自己看的吗?我看着合身就行了。” 买了衣服和鞋子,拉着他往车边走时,路边橱窗里的小动物引起欧向奕注意,专注地盯了一会后转过头对上一脸茫然的斐然,“你是要拐杖还是导盲犬?” “啊?”斐然愣了一刻,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那个……是叫盲杖,不是拐杖。” “盲杖?知道了,反正意思差不多,你是要哪个?” “我——”还来不及回答,话头便被男人截了去,欧向奕自信满满地说:“算了,我比它们都好。” 这句话,斐然思索了好一会才明白它的意思。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欧向奕坚决贯彻他的说法。 除了睡觉,其它时间几乎都守在他身边,让男孩不禁不怀疑,他都不用工作的吗? 早中晚,欧向奕领着他在人流密集的各个地方游走。而最让斐然觉得奇怪的是,他为什么那么乐衷于带一个穷瞎子出席各种高档场所。 失去了眼睛,不代表他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丑陋。 无论何处,总有指责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斐然疑惑地想,这些人难道都不知道窃窃私语的意思,怎么会每次都让他听到。 斐然不自在的把希望寄托在欧向奕身上,显然信号太弱,没有传达给那个人知道。 欧向奕的乐此不疲也让斐然清楚,这个对他细心照料、温柔体贴却同时又性格古怪的男人,是不会帮他的。 斐然让自己渐渐适应这种场合,久而久之,他也练就了充耳不闻,泰然处之的本领。 嗯,也许他应该感谢男人。教会他怎样从自卑中找到自信,大胆将缺陷展示在众人面前,却以不可摧毁的心态、自信完美的笑容傲然处之,这是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必须具备的特质。 36. 晚饭后,欧向奕建议他们应该运动运动以消化肚子里堆积的脂肪。 正当斐然感到不解时,轻柔抒情的音乐缓缓响起,手被男人执起,耳边是低沉温柔的声音。“斐然,会跳舞吗?” 其实这种问题欧向奕也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每天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得用挤的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时间学这种奢侈的东西。 果然,斐然摇摇头,“不会。” “我来教你。”不容他反对,欧向奕搂上男孩的腰,感觉他身子一僵。“放松,没必要紧张。学学跳舞对你没什么坏处,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斐然犹豫着抬起手,“如果我踩到你的脚,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哈哈……”舒缓的音乐声中男人放肆大笑,“超过九九八十一次,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狗。” Would you dance if I asked you to dance? Would you run and never look back? Would you cry if you saw me crying? Would you save my soul tonight? 今夜凉风清爽,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性感颓废的声音缓缓诉说一种伤感,让人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深情中。 不知不觉间,男人将他搂进怀中,双手搭在他腰间,脸颊相贴,舞步早已错乱,谁扰乱了谁的心,缠绕的气息互相撩拨。 如果我邀请你跳舞你愿意吗还是会跑开不再回头如果你看到我哭泣你会哭吗今夜可否拯救我的灵魂如果我轻触你的唇你会颤抖吗还是会微笑请告诉我这些你会为了你唯一的爱而去死吗今夜请将我拥入怀中宝贝我会成为你的英雄我会吻走伤痛我会永远和你一起没有你我无法生存你可以发誓吗你永远是我的还是会说谎逃离我躲避我我已深陷其中我已失去理智我什么都不在乎因为今夜,有你在。 身子稍稍分开,头抵着头,蒙着双眼的白纱布看在迷醉的欧向奕眼里就是催情的面纱。特意调暗的灯光映出斐然水润的唇。他一点点靠近,靠近…… 浅浅的呼吸喷在相近不到一寸的脸庞上,灼热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张年轻诱惑的面孔,唇角微微的掀起,洁白的牙齿若隐若现。 欧向奕狠狠咽了口唾液。 也许,今晚,真的醉了。 躺在床上时,耳边也是那首抒情柔美的歌,挥之不去。脑海里斐然的白纱布、斐然的红唇、斐然的手指搅得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睁开空洞的双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好象那是一块幕布,一幕幕上演他和斐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初次的逗弄、打闹、争吵,接下来的吃饭、唱歌、旅行,以至今晚的迷乱之舞。 该死! 低咒一声,欧向奕从床上爬起来,他到底在忍些什么! 来到斐然门口时,还是稍迟疑了一会才打开门。 月光下,被子隆起,男孩平躺着睡得很熟。 轻手轻脚坐在床边,他弯下腰靠近男孩的脸庞,借着微弱的月光,看那清新俊逸的容颜。 说实话,斐然是个帅小伙,很多青涩的地方透着吸引的味道。可在他交往过的众多情人中,也有很多比斐然或柔美或阳刚多倍的男孩,却从未在心上停留过。一夜露水,半月新鲜一过,便再记不清那人样貌。 对斐然,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莫名的,想念一个人。即使在同一所房子里,不同的房间,也像隔着千山万水般不可触及。 莫名的,牵挂一个人。也许他半夜会想上洗手间,也许他会自己下床,也许他会不小心摔倒,也许他会伤到自己,也许…… 莫名的,渴望一个人。他的唇,他的手指,他的身子,他的气息,他的声音,每一样都会让人发疯…… 如今,人就在眼前。他伸出手一遍遍轻柔描画。 柔软顺滑的黑发,挡住眉眼的纱布,平滑细致的肌肤,挺直的鼻涩,微微开启的双唇…… 一张网,网住了他的心。 欧向奕低下头,双唇轻轻碰触,四片柔软相贴。 唇是干干的温温的,饱满的感觉引人深入。舌尖勾起唇瓣,挑开牙齿,红舌长驱直入。 温暖的口腔快要将人熔化,淡淡的牙膏味刺激着舌头,绕着那两排牙齿游走一遍,迫不及待地邀请沉睡的小东西与之共舞今晚未尽的乐曲。 迅速升温的空间里,呼吸变得粗重,双唇的磨擦也开始加剧,感受不到男孩的抗拒,他肆无忌惮的地深吻。 像第一次接吻的毛头小子,心乱得根本想不起步骤和技巧,一味的横冲直撞,啃咬吮吻,狂乱的心渴望更多,更多…… 想要把他吞下去的强烈想法促使他紧紧抱住男孩,身子压上他的,陷进欲望狂潮,跨下那物迅速硬挺起来。 就在一切即将点燃之际,像是刚刚睡醒般,男孩挣动了两下头颅,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欧向奕退出男孩口腔,迷离的眼神不舍地流连在男孩未闭合的唇间,想要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奕哥?”斐然发出闷闷的声音,显然从困顿中刚刚苏醒,还不能理解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为何意。“是你吗?” “嗯……”敷衍的答了一句,欧向奕闭上双眼感受男孩特有的气息。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斐然的话瞬间让欧向奕睁开双眼,微蹙起眉瞅了他片刻,慢慢的,压下欲望后,从男孩身上下来,淡淡道,“没什么,继续睡吧!” 斐然应了一声,翻过身,背对着男人,困倦地睡去。 欧向奕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轻声走出房间。 一直在心中流淌的乐声终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在寂静走廊里留下的意味不明的浅笑声。 烟头处的红星忽明忽暗,一缕白烟静静上升,窗外夏风吹过,飘散成支离破碎的图画,消失于无形,只余淡淡的烟草味。 原来,男孩,已经长大了。 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陪他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要他想,再狡猾的老鼠也逃不过他的掌心。 装修古朴典雅的酒楼,似乎一直是谈判的最佳场所。 欧向奕提着公文包神色自若地走进包房内,林爷和丧七带一众手下早已候在里面。 “欧少。”林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夹着雪茄的手轻抬一下,算是招呼。 欧向奕坐在林爷对面,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丧七,点起烟,“林爷今天有何吩咐?” 手下小弟上前给欧向奕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林爷轻笑两声,“欧少火气还没消呢?我手下不懂事,跟欧少的小情人开了个玩笑,别介意。” “是吗?”欧向奕半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林爷您是贵人,一句别介意,我就该乖乖听话,对我那小情人说没事,不就是一只眼睛吗?谁让你得罪了林爷的人,一只眼睛算什么,他再多要你一只手,一只脚,你也得给!”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话说得狠绝,丧七不自在地别过脸。 林爷瞟他一眼,抬起手,丧七递上一个上好的红木盒子,盒子做得很精巧,手掌大小,雕龙刻凤的图案栩栩如生。 林爷把盒子推到欧向奕面前,“欧少,这算是我的赔视。” 欧向奕没多说什么,打开盒子瞄了一眼,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林爷,您在跟我开玩笑吗?一根手指?” 林爷掸掸烟灰,“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算是给我老人家一个面子。” “我已经很给林爷面子了,这件事我只要丧七一条胳膊,您不觉得很轻吗?可您给我什么?一根手指,还不知道是谁的手指,您觉得我欧向奕不够资格和您谈条件,是吗?” 林爷默不作声,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欧向奕打开公文包,一把锋利的斧子扔上餐桌。 众人惊得面面相觑,丧七咬紧牙上前一步,被林爷抬手拦下。 “欧少这是什么意思?” “林爷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一根莫名其妙的手指我没办法拿给我的小情人看。” “欧少是不打算给我面子了?” “我很尊重林爷,也希望林爷能够尊重我。我要的不多,丧七的手指应该比较能拿得出手,这么好的红木盒子,不可以被糟蹋了。” “你决意如此?” “林爷还要我如何让步?难不成,我欧向奕的人活该被欺负?欧向奕三个字连个屁都不如,让什么狗腿都敢动我的人,和我称兄道弟?” 林爷低垂眼敛沉思一番,叹口气,“好,欧少,这件事就以丧七的手指来划上句号。我希望以后谁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欧少还是‘唐门’的贵客。” 欧向奕站起身,满意地笑笑,握起斧头,抬眸对上丧七惊惶的双眼。 “林爷?!” “没事,一根手指而已,我相信欧少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林爷的安慰起了些作用,丧七颤抖着伸出手。 欧向奕抓着他肩膀将他按在桌子上,丧七额上沁出大滴汗珠,求助地望向林爷。 林爷皱起眉,“欧少,杀鸡不用宰牛刀,一根手指用不着斧子,来人,拿把——” 话音未落,欧向奕嘴角勾起邪侫的笑,挑衅地望一眼林爷,抬起斧头,用尽全力砍下。 年依辰赶到包房时,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斧头染上凄迷的鲜红,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溅了一身血的男人扔下斧头,拍拍手,刚想抹去眼角血渍时注意到年依辰惊愕的目光,笑着对他挥挥手,“依辰,你来了。” 丧七的惨叫不断,桌上留着的那截断臂让众人心生恐惧,一个个惨白了脸噤若寒蝉。 林爷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浅笑,半根雪茄在掌心一点点捏碎。 欧向奕拿起餐布擦了擦身上血渍,对着林爷抱歉一笑,“林爷,我欧向奕说过的话,绝不打折扣。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拍拍激动地站起身的林爷,他潇洒自若地步出包间。 37. “欧向奕!”在走廊尽头,年依辰抓住他胳膊,“你到底在做什么!” 欧向奕拍拍他的手臂,笑着走进洗手间,“我?我怎么了吗?” “你会看不出林爷的目的就是要打压你,为什么和他硬碰硬,暂时顺着他,我们才好做事!” 洗净手上血,抬起头,镜子里印出男人气急败坏的脸。“依辰,你离开得太久,在英国这几年倒薰陶成一个真正的绅士了。”转过身,笑得痞气,“林爷那只老狐狸我比你了解。没错,拿一根手指给我,的确是想打压我,要我明白,谁才是强者。想我欧向奕跟他低头吗?哼,可惜他错打了算盘。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看不起我。” 年依辰嗤笑一声,“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以为我会不了解你?拿这种骗小孩的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欧向奕擦干手,抱胸靠在水池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做了什么惹你发那么大火?” “斐然是一个很单纯的男孩,不要把他拉进我们的世界。” 欧向奕挑挑眉,“我有吗?” “向奕,你在演戏给谁看!” “为什么非说是演戏呢?” 年依辰一脸不信,“难道你真的爱上他了?” “很有可能。” “是吗?被你爱上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欧向辰收起嘴角玩世不恭的笑,一脸正色。“依辰,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你要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不要期待你的妇人之仁能改变什么,很多时候都是逼得你必须去做些你不想做的事。你是想成功,还是失败?” 年依辰摇摇头,“向奕,我不想指责你什么,你有你的做法。我只希望你不要把事情搞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欧向奕定睛望着他,“绝对,没有那种可能。” 有些事他理得不是很清,可有些事是他坚定了决心无法改变的。 斐然是什么意义上的存在,也许还有待时间来考证。 他只知道,他一定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短期之内,他无法放开这个让他第一次心动的男孩。 斐然眼睛拆线的那天,欧向奕一直守在他身边。 抓紧他的手给他信心的同时,他能感觉到男孩无法抑制的轻颤。 紧张和恐惧快将斐然淹没。即使医生说了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还是无法真正放下心来。 临到拆线那一刻,欧向奕抬手示意等一下,他半跪在斐然身侧,双手环抱住男孩,脸颊贴着他,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没事的,斐然,有我在,没事……” 想把他的脆弱全部揽进怀中,想抱着他深深吻上一次,告诉他没关系,即使你瞎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斐然…… 这话到了嘴边,又被悉数吞回肚子,欧向奕惊讶于自己突然而起的想法。 一辈子,一个最不负责的词。 谁能给谁一辈子,谁能预测多变的未来? 而斐然,竟真的让他开始糊涂了。 斐然点点头,回抱他一次,“嗯,奕哥,我好了。” 欧向奕离开他的身子,心上竟生了些不舍,轻笑一声,抓紧斐然的手。 等待光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紧闭的双眼不敢睁开,害怕会有一刻再也看不清刻在心上的那张笑脸…… 金灿灿的麦田,清瘦的男孩欢快地奔跑着,刺眼的阳光下,突然转过来的笑脸灿烂无邪。然哥…… “言——” 炫目的白光之后,是欧向奕担忧的脸,期盼的眼神。 最终,那个名字,被斐然压在了喉咙里。 他展露欣喜的笑容,满心感激:“奕哥,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度过人生最失落的一段,谢谢你让我不用面对悲惨的人生,谢谢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 笑容逐渐加深,透过男人放心的笑脸,他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谢谢你给我再一次上路的机会,谢谢你没有撕碎我的梦,谢谢…… 然而,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两个字了,从今以后,让我们变成再没有交集的——陌生人。 笑容停在嘴角,明亮的眸子里,锐光不减。 一侧车胎陷进坑里,欧向煜下车检查了一番后,低咒一声拨通李佳凝的电话。 “是我……车胎陷进坑里了,可能会晚些才能到……酒会你先主持着……我会想办法的……好……我知道了。” 结束电话后,欧向煜对着陷在坑里的车胎稍发了一会愣后,环顾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贫民区的拆迁改建总会引来一些激愤人士的不满,然而再多的情绪也敌不过一张张现实的红票子。例行的安抚,是身为公司的高层每次拆迁的必备功课。 正想着,不远处走来一个瘦弱的身影。 傍晚的余辉洒在这一片旧楼区,像一张染了色的旧照片,灰白的石灰墙上大大的红色“拆”字冷冷睨视这一带破败的小院。小巷之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欧向煜眯起眼睛打量少年一番。 九月的傍晚,空气中闷热的感觉不减,少年一身单薄的旧衬衫、长裤,黑色的布鞋尤为醒目。这年头,捡破烂的估计都不会穿这种黑布鞋了。而少年,神色从容地走出巷道,那一张干净纯粹的脸庞倒是让欧向煜稍微一怔。 干净。 的确,少年给他的感觉就是干净,让人很舒服的干净。虽然是旧衣裤,却没有一处脏污;虽然贫穷,脸上始终挂着满足的淡淡笑容。 应该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欧向煜叫住了少年,礼貌地询问他能否帮助自己把车子推出来。 少年蹙起眉头,看看陷进泥坑里的车子,再看看自己一身洁净的衣服,抿起唇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淡淡的笑容挂在嘴角。“好。” 本以为他怜惜自己的衣服不愿答应,欧向煜正想掏出钱包,却突然听到男孩的话,顿了下才回到车上发动车子。 费了好一番功夫,车子才终于从泥坑里出来,欧向煜走到车后看到少年正擦着额头渗出的汗,那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是沾上了无数泥点。 欧向煜掏出钱包,“多少钱?” “啊?”少年似乎不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解地瞪大双眼。 “我问你多少钱,不能让你白出力。”少年的纯真让他很满意,笑看着那一张傻气却十分清秀的脸。 少年腼腆一笑,“还给钱啊……嘿嘿,我就出了点小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的衣服也脏了。” 少年看了眼沾上泥点的衣服,眼里流露出可惜,“那,给两块钱好了。” “什么?”欧向煜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错愕地再次问道。 少年的笑容加深,甜甜的桔光包围着那张年轻的脸。“我想去S大,如果有两块钱,我就不用走着去了。大城市真是好,帮个忙也能挣到钱。不过,不给也没关系,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少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欧向煜收起钱包,好奇地看着他,“你想去S大,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呢?” “你不忙吗?我以为开车的人都很忙的。” 欧向煜冲他一笑,“上车吧,我送你去。这可比两块钱的车舒服多了。” 回到车上,却从后视镜里看到少年仍然局促地站在原地,盯着车子不安地犹豫。 “上车啊!”欧向煜打开侧门唤道。 少年挪动脚步来到车边,弯下腰看着男人,“我的衣服太脏了,怕把您车子弄脏了。没关系,我自己走着去。您先走吧!” 欧向煜加重语气一字一顿道,“上、车!” 少年稍顿片刻,惴惴不安地坐上车。 一路上,少年挺直背,僵硬地坐在车里,眼珠子紧紧盯着前方的路面,不敢乱看。 欧向煜轻笑出声,想要找个话题让他放松,“你是S大的学生吗?” 少年摇摇头,“不是,我很笨的,我没上过大学。” “没上过?”欧向煜思索他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你多大了?” “2.0.。” “2.0.?”欧向煜吃惊地重复一遍,“还真是没看出来,我以为你才十六七岁。” 似乎感觉他这个人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男孩稍稍放松下来,笑着说:“大家都这么说,不过我倒很希望自己能长得更壮一点,更显成熟一些,还是该有点男人味才好。可能我是属于那种发育比较晚的人。嗯。”男孩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安慰自己这张太过稚气的脸。 像是要给他信心,欧向煜点点头。“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去S大找人吗?” “嗯,找我哥。我哥是S大的学生。他——”少年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想到坐在身边的毕竟是个陌生人,自己的唠叨会不会惹人家烦。念及此,他吞下了后面的话。 欧向煜也没追问什么,换了话题聊了几句后很快就到了S大门口。 男孩道谢后走下车,欧向煜想了想还是下车冲男孩的背影喊了一句,“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男孩回过头,斜阳将他裹在庄严的背景里,眼中映着清澈的光芒,带着笑意的嘴角轻启,“言研。” 38. 背着大包小行的言研刚一走出火车站,便被这个城市的繁华气派夺去了目光。 偌大的火车站,破布简衣的自己和母亲就是那最不起眼的一角,就连车站里如镜子一般的地面也像会印出自己的贫寒一般,他搀扶着母亲快步走出车站。 走了好几家,才找到一处相对较便宜的旅馆,即使那样,母亲还是被那一夜几十块的住宿费吓到了,慌得背起行李,拉着言研的手就要往外走,嘴里直嚷嚷,“什么吃人的地方啊,住一晚要几十块,研研咱们走,不住这里。” 旅馆老板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翻起白眼瞟他们一下,嘲讽地说:“那感情好。我看你们娘儿两也不是能拿出几个子的人,前面五百米处就有天桥,那可有不少人呢,你们去搭个伙也不寂寞啊!” 言研窘红了脸,张妈指着窗口和那人吵起来。 言研费好大劲才劝住母亲,低着头任老板娘骂了几句才颤巍巍地伸出握着钱的手。 先付了钱才算化解这场干戈,老板娘扔出一把钥匙,“二楼第三个门,定点供应热水,错过了就别想了。厕所在走廊尽头。” 言研道了谢,扶着母亲上楼找到房间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借着熟悉地形的理由下了楼。 这个城市的夜晚太过明亮,到处是闪烁的霓虹,比家乡的荧火虫还要亮上好几倍,纷繁迷离地眩花他的眼睛。 走出旅馆一百米便有高楼林立,一座座威严耸立。天桥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言研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晚上大家也那么忙。大街上很多精致漂亮的店,透过玻璃橱窗望进去,明晃晃的灯光下一切都是那么耀眼美丽。衣服、鞋子、珠宝、家电、鲜花,就连营业员也都一个个美得像仙女似的,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容。言研没敢走进去,他只站在外面看,看久了就会幻想,有一天,也许他也能买得起这里面哪怕一件东西来装点他和然哥的小家。 然哥…… 言研看到一家小店,店门口立着“公用电话”的牌子。 他从裤子口袋掏出钱,紧紧攥在手里,望着里面红色的电话,发呆良久。 然哥在干什么,图书馆里认真的学习,还是和朋友一起聊天玩乐。如果接到他的电话,会吓一跳吧!如果见到他——言研收回目光,把钱装回口袋,按原路返回。 然哥不会想到自己来找他的吧,然哥应该会和自己一样高兴的吧,然哥的心里也会期待这次相聚,永远的相守…… 一路上,微亮的星光不及城市的流光溢彩,言研努力记清这里的模样,他一遍遍给自己打气、鼓励,就要和然哥在一起了,就要和然哥一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了,那种激动的心情怎样也无法平复。 他好想冲着庄严气派的大楼高声喊然哥,然哥,言研来了,言研来你身边了,你会高兴吗,然哥…… 他把这种冲动压回心中,第二天在即将拆迁的小院租了一间屋,房东是个心地很好的老人,因为快要拆迁,房租收得很少,看他们娘儿两可怜,又帮言研在工地里找了份活。 张妈每天中午做好饭赶到工地给言研送去,看到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儿子,常常心痛得落下泪来。 张妈劝他,研研,别做了,咱们回家吧,回家种那两亩地,妈也不会让你饿着。 言研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咬一口大饼,喝一口热茶,妈,你怎么又说这话。出来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要留在这个城市,和然哥待在一个城市,将来等我们挣到钱,一家三口多幸福啊! 张妈劝了无数遍,言研总是不听,她无奈地抚着儿子被汗浸透的短发,听那些只有梦中才能看到的画面。她想,如果这就是儿子要的幸福,她无论如何也该帮他守住的。 言研工作得很卖力,每搬一块砖都感觉离梦想更近一步,每运一车水泥都感觉离然哥更近一步。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就是为了幸福要付出的代价,所以,这代价也跟着变得幸福起来。 言研跟张妈说他一点也不累,他还天天在心里唱歌呢!唱他和然哥只会唱的那首歌。 每一天,都像生活在蜜糖里,甜甜地笑醒。 然哥,就是不远处,触手可及的,不远处…… 领了薪水,言研穿起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衣,对站在院门前看着自己的母亲笑着说一声我走了。 张妈挥挥手,“明儿个我早早上街,买你和然子爱吃的,记得早回来啊!” 言研挥挥手,斜阳将他的笑脸染成温馨的桔色,纯真灿烂。 结果,衣服还是弄脏了,到了S大门口,送他来的男人问他叫什么名字。 言研回过头,斜阳将他裹在庄严的背景里,眼中映着清澈的光芒,带着笑意的嘴角轻启,“言研。” 希望这个城市,只有一个叫言研的。 那么然哥,会很轻易找到自己。 大学校园对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展露它无穷的知识魅力,言研迷路了。 随手抓住一个男生,言研礼貌地询问,“同学你好,请问你认识国金系XX级的斐然吗?” “斐然?”男生诧异地盯着他,“你是谁啊?” “我是他弟。” “他弟?”男生惊喜地叫了一声,“原来你是斐然的老弟啊,哈哈,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叫蓝跃,是斐然的室友,我带你去我们寝室。” “蓝、跃?”这下换言研惊喜了,“蓝大哥,太巧了。我哥经常提起你的。” “那当然,我们是铁哥们啊!”蓝跃领他走向宿舍楼,一路开心地聊起和斐然在一起的趣事。 言研静静地听,静静地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心里却不住地打鼓。 就要见到然哥了,就要和然哥在一起了,就要…… 激动的心在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悬到最高点,一屋子的人,却没有斐然。 有几分失落,也有几分释然,虽然是鼓起勇气走到这里的,但是也许,他还没有真正做好见到然哥的准备。 “可能打工还没有回来,你在这等一等。”蓝跃说完端着盆出去,回来时打了满满一盆水,“来,言研,先洗把脸,这天够热的。” 言研看自己一身脏污,有些不好意思,道了谢后,洗去一脸一脖子的汗味。 蓝跃瞅瞅天色,“言研,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我们食堂吃饭,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不过价格合理。” 言研摆摆手,“不了,蓝大哥,我还是在这等我哥回来,我不饿。” “哪能不饿啊!这都快七点了,斐然打工是没准的,有时候搞到深夜才回来,也不能干坐在这里等啊!走,蓝大哥请你吃饭,斐然的弟就是我弟,吃完饭带你参观我们学校。” 蓝跃不容分说拉起言研的手往食堂走去。 打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坐在人已不太多的食堂,蓝跃频频往言研碗里夹菜。 “怎么那么瘦啊!你们哥两都一个样,称秤去卖肉都值不了几个钱。”蓝跃笑着说。 言研低头笑了一下,“蓝大哥你们上课辛苦吗?” “上课有什么辛苦的。”蓝跃咬了口馒头,“就是我脑子比较笨,记东西总是比别人慢点。不过多背几次总是能记住的。倒是斐然啊,如果他能多点时间用在学习上的话,一定会比现在更有成果的。你哥很聪明,就连学生会的人都找过他呢!可惜被他拒绝了,他说没时间搞这些,什么社团都没参加。这家伙也真是的,为了打工什么都抛弃了。他也不知道进了学生会表现好的话,对他将来找工作会有多大帮助。唉!” 言研不太懂这些事情,攥紧了拳小心翼翼询问一些他害怕过无数次的事。“蓝大哥,然哥——他有女朋友了吗?” 骂他自私也好,骂他卑鄙也好,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件事。如果,如果然哥就像邻村的张大哥一样在大学里交了女朋友而放弃等了他整整四年的红姐,那么他——这也是他迟迟不敢来找斐然的最主要原因。 大学好漂亮,大学里的人都好有气质。那些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孩走过身边时,阵阵香气扑鼻而来,一张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仅仅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他便被眼前不真实的一切打动。那么然哥——在充满诱惑的繁华都市、知识校园生活了两年多的人,是不是也——心跳瞬间加速,期待却又害怕着那个即将揭破的答案。 如果然哥真的有了两情相悦的女生,那么他——会默默祝福着吧! 不要然哥痛苦,不要然哥为难,不要然哥再为他失去什么。 其实这种事很平常,不是吗?青涩少年时的懵懂爱恋又怎能做数,轻易说出口的那一声爱其实也是不需负责的年少无知。 傻傻的梦,让他一个人做就好了。 然哥,然哥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值得期许的的未来,不该承受太多责任。 所以,他可以—— 39. “哈哈……”蓝跃放声大笑,“哪有什么女朋友啊!光是不要命的打工就没时间了。每天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来,早上七点多就得起床,熬得那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到了周末没有课的情况下,更是拼命。一整天都不沾宿舍的。我算算,他起码一天得打五份工,累到直不起腰,回来的时候好象只剩一口气了,倒在床上就睡着的。有好几次还是我帮他把鞋脱了给拉到床上的。” 言研有些震惊,不可思议地望着蓝跃,“然哥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学费很高吗?” 蓝跃摇摇头,一脸羡慕地看着言研,“如果只是学费,他才不需要那么拼命呢!他有一份工作,薪水很高,如果只是付学费的话绰绰有余。可他还坚持找更多的活,我就问他,为什么把自己搞到那么累,就真的那么缺钱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啊,他有一个弟,他要挣很多很多钱,将来把他弟接出来,上大学,买房子,和他弟一直住到老。” 言研的筷子掉在桌上,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然哥,然哥他——” 蓝跃拍拍他肩膀,“真羡慕你们兄弟两的感情。言研啊,斐然真是一个没话说的大哥,不论我怎么劝他休息他也不听。他说他要早日挣到那笔钱,就能早点实现那个梦了。唉,我从没见过那么拼命的人,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的。你知道吗,他曾经在上课时晕倒过。医生说他过度劳累和严重营养不良,言研,你哥他为了省钱,每天只吃馒头咸菜,打食堂那象清水一样的免费汤,整整吃了两年。就是这样,还得撑着劲上课,打工。有时候,连我都看不下去,想帮帮他,可你哥自尊心又太强,唉……言研,既然你来了,就帮着劝劝你哥。他不能再那样下去了,早晚会把自己身子搞垮的……” 难以接受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打在头顶,言研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然哥在电话里报的平安。 言研,大学可真大,以后你来我带你参观。我现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都快胖成小猪了,哪天你见到我可别嚷嚷着要把我拉去集市卖掉啊! 言研,我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操心。我吃得好,睡得好,和同学、老师相处得也很好。下学期就可以领到奖学金了。还有,和同学做的社会考察获了奖,也有奖金,说不定暑假时还能回去看看你。 我?噢,我刚才和同学打球呢,所以那么喘……没事,我壮得像头牛一样……骗你干什么,我球打得可好呢……咳咳……不是,不是生病,正吃着东西呢,呛到了而已,你别整天瞎想,言研,我球打得可厉害呢,是学校的主力,哪次不得我出场啊!哎,不是我吹牛,你是没见过,我要早出生几年,就没姚明什么事了…… 中午吃的什么?呃……土豆炖牛肉,炒凉粉,挺丰盛的吧,你然哥我不会亏待自己肚子的,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自己多吃点,怎么老是不长肉啊!要是四年大学下来我变成一个大胖子,你还是瘦小子,乖乖,你不要我了怎么办,哈哈…… 大滴的泪珠毫无预警地落在餐桌上,蓝跃惊得瞪大眼,不知如何是好。“言研啊,你怎么哭了,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别哭别哭,我……我……” 言研手撑在额前,挡住自己狼狈的模样。 泪却像断线的珍珠,无法阻挡垂落的趋势。 然哥,对不起,然哥,对不起,然哥,对不起…… 不知道你过得那么辛苦,不知道你为了守住约定那么努力,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只会傻傻地意气用事,傻傻地相信你每一句话,傻傻地怀疑你的真心。然哥,言研很坏吧,言研不配你那么执着的喜欢,言研,不配…… 无声哽咽,泪水像淌不尽一样,温热化成冰凉,止不住的悲伤难以释怀。 蓝跃急得手足无措,一个劲地劝慰,“言研,你别哭了,是担心斐然吗?其实……其实也没我说得那么严重啦,哈哈……他……他还挺好的,言研……言研……” 良久言研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对不起,蓝大哥……” 这顿饭再也吃不下去,蓝跃领着言研出了食堂。 在校区里闲逛的时候,蓝跃不时偷偷观察一下言研的表情,只要他不哭,就谢天谢地。 不想气氛变冷下去,蓝跃想了想说:“言研啊,我听你总是叫然哥,你们不是亲兄弟吗?” 言研低垂着头,“然哥是独生子,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就像我亲大哥一样。” “噢,这样啊!”不是亲兄弟感情也能那么好,真让人羡慕。不像他家那群小崽子,每次回去总是没大没小地骑到他头上。唉,人和人就是不同啊!好想有一个那么懂事的弟。 顿时,心生怜惜的蓝跃抬手搭在言研肩上,“言研啊,你叫我一声蓝大哥,我也就不能白当这个大哥。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嘿嘿……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太多忙,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尽力。” 言研笑着转过头,“嗯,蓝大哥,谢谢你。” “嗨,”兴头之上蓝跃大手一挥,“谢这个字就太——”可惜话音未落,挥出的大掌在空上划了个弧,稳稳落在某人手上。 某人手一使劲,蓝跃就跌进了熟悉的怀抱,还未反应过来时,某人满含怒气的声音响在耳边。“三更半夜的,你在跟谁约会!” 一见来人,蓝跃挣动几下没挣开他的钳制,没好气地说:“北堂漠,放手!” “整个S大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还有人敢跟你约会!”北堂漠上前一步,瞅了一眼处在惊愕中的言研,“你是谁?” 言研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气势逼人的男孩,“我——” “言研!” 从远处传来不可思议的天籁之音。 言研刹时像冻僵了一般,立在原地毫无反应。 这个声音,是——“言研!”震惊和欣喜交加的声音再次传来,言研机械地转过头,泪悄悄蓄满眼眶。 “然、然哥……” 真的会有奇迹降临吗?斐然不敢相信站在香气逼人的金桂树下的男孩会是——言研吗…… 男孩的面孔隔了那么远,他却看得很真切;男孩的声音很低很小,他却听得很清楚。 真的是,他的言研。 书本掉在地上,斐然大步奔向男孩。 紧紧的拥抱,把距离化为虚无。深深的呼吸,满满是男孩特有的乡土味。 斐然说,言研,言研,是你吗,言研,你真的来了吗,言研…… 言研说,然哥,然哥,是我,然哥,我来找你了,然哥,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和你在一起,然哥…… 斐然把泪藏在言研的衣领,言研把泪抹在斐然的肩膀。 晚上躺在寝室的床上,放下蚊帐,斐然伸长手臂,言研枕在他肩上,靠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很紧很紧。 言研说,然哥,我不走了,我和妈说过了,就留在这个城市,然哥,我能挣钱养活妈和我,你不用替我们担心,然哥,让我留下,好不好…… 斐然说,言研,如果为了你好,我应该劝你回家。可是言研,然哥真不配当你的大哥,然哥太自私了,然哥太想你了,然哥,然哥……言研,永远不要走,永远不要离开我身边…… 盖上薄被,他搜寻到男孩温温的嘴唇,甜甜的,湿湿的,闯进奢想太久的空间,尽情缠绵。 许久,掀开闷人的薄被,他将男孩抱得更紧。汗浸透两人的身子,却没人想要松手。 星期六没课,斐然放弃了所有打工,拉着言研在S市转了一上午在市场买了T恤和牛仔裤、运动鞋,斐然强迫着言研换上。男孩羞窘的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时,斐然笑着冲他竖起大拇指。 一路上言研总是拉拉T恤的下摆,那上面映着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骷髅图案,他抬起目光看向一直憋笑的斐然,怯声唤他,“然哥……” “不行!” “然哥……”分贝提高两度。 “不行!” “然哥……”委屈地小小声。 斐然双手撑在他肩头,“言研,这里不是家乡那种小地方,你穿成来时的样子要被人笑话的。我不想我的言研被人指指点点。这种衣服,你以后多穿几次就习惯了。没什么,你看,大街上和你差不多的男孩是不是都这样穿。” 言研四处望望,无奈地低下头。 给张妈买了身夏装和一箱牛奶,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言研租住的小院。 午餐很丰盛,张妈一边往斐然碗里夹菜一边埋怨他们乱花钱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能退就尽量退掉,这里东西多贵啊! 斐然吃着张妈做的菜,心里满足地笑了很久。 好象找到了家,找到了久违的家人。 40. 饭后斐然抢着刷碗,张妈也没多客气,把水池让给他,站在他身边,拍拍男孩的背,“然子,瘦了,瘦多了。” 斐然笑着说:“我减肥呢!怕太胖了言研不要我怎么办?” 张妈没有答话,瞟一眼在外面扫地的言研,回过头叹息一声,“然子,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懂事了。” 斐然不解,“张妈,懂事不好吗?” 张妈移开目光,“懂事好啊!张妈是看着你长大的,张妈也相信你分得清你对研研是什么感情。可研研……” 斐然垂首不语,手中的盘子被他来回擦了好几遍。 “然子,张妈不识几个大字,不会说好听的话。研研这孩子很多时候就是太不懂事,可又会认死理。不管是对的或是错的,他认定了,就一定要去做。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直需要人照顾着。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我倒也放心早早把她嫁了。可他不是,然子,我能信任的,只有你了,张妈从不怀疑,你会一辈子对研研好。张妈提前对你说一声谢谢……” 斐然回过头,“张妈,您别这么说。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您一直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不会忘记您的恩德。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相信,言研对我是就像我对他一样的感情,不是别的。我从不怀疑这一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您放心,我会永远照顾言研,就算……就算有一天……我也一定尽我所能让他去幸福。” 张妈长长舒一口气,“你看我在说什么,好好的,非要说这些扫兴的话。然子啊,张妈老了,尽说些糊涂话,你别放在心上。” 斐然冲她舒心一笑,那些暗藏在心里的不安,他绝不会让它有机会冒头。 吃过午饭,斐然说他做导游,要带张妈和言研一起好好逛逛这个城市。 张妈抱起她打的那半截毛衣,挥挥手,“你们去吧,人老了是哪也不想去。等哪天你们挣到钱了,让我坐在四个轮子的小车里逛逛这个城市还差不多。” 斐然笑着拉起言研的手,将欢笑一路洒在不要钱的马路上。 晚上九点回到学校,言研说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还有活要干,我只请了一天的假。 斐然俯在他身边坏坏的笑,言研,明天早上再回去,我送你。今天是周末,寝室没人。 男孩的脸红成大苹果,半推半就着被拉进了男生寝室。 明月皎洁,紧闭的窗子关不住银月光,亮丽地洒了一室。 向来满是汗臭味的男生寝室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伴着粗重的呼吸声有喃喃的低语。 言研,言研…… 然哥,疼,然哥…… 言研,放松,唔…… 然哥,啊…… 情动深处,斐然紧闭双眼,将欲望的种子洒进男孩体内。 月光轻柔地抚上脸庞,妖异的伤疤添上媚惑的味道。 斐然无力地趴在男孩身上,言研深深地喘息,抬起手抚上他左眼皮上的伤痕。 虽然有些淡化,但闭起眼睛的时候,还是看得很分明。 然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斐然心下一紧,没事,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已经好了。 言研的心里酸得更加厉害,抱住斐然的头颅,温热的双唇贴在那道伤疤上。 然哥,别再逼自己了,然哥,我不想你累倒,不想你为了我把自己搞垮,然哥,如果我成了你的负担,我愿意——言研的话说不下去,滚烫的泪水滑落脸庞。 斐然怜惜地揉揉他的头,傻瓜,然哥不累,言研永远不是我的负担,如果没有言研,然哥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明白吗…… 明白,明白……言研哭得很伤心,斐然将他搂进怀中。 有一层担忧渐渐浮上斐然心头。 眼伤刚一痊愈,他就开始疏远欧向奕。 辞去了欧荣泽家的家教工作,异世界的活早就不干了,每天的学习打工忙得团团转,有几次在学校门口见到那辆拉风的跑车。他转过身向校内走去,宁愿失去一次打工的机会,也不想被他逮到。这期间打到宿舍的电话,他请求舍监一概说他不在。 男人那么聪明,应该已经感觉到了吧! 希望他真能如自己所愿轻易放弃。如果不行的话——斐然拢紧拳头,将男孩的身子更加压向自己。 无论怎样,他也要摆脱那个像恶梦一样的男人。 S大门口有一个小小的书店,欧向奕烟靠在书店门口点起烟,眼光不时瞟向高等知识学府那恢宏气派的大门。 今天的他没有开车,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辆拉风耀眼的跑车似乎给自己添了些麻烦。 斐然匆匆从校园跑出来,欧向奕朝他高喊一声,“斐然!” 斐然偏过头,脚下急刹住步子,待他走近后,不自在地唤了声“欧先生。” 欧向奕瞬间变了脸色,冷冷道,“你叫我什么?” 斐然低垂眼眸,面色平顺,“奕哥。” 欧向奕冷冷一笑,扔掉手中烟,递上一个纸袋,“这是给你的。” “什么?”斐然不解地看着他。 “是手机。最近总找不到你,有了它会方便点。你在忙什么,二叔的家教,好象辞了?” 斐然没有接袋子,皱起眉淡淡道,“奕哥,很抱歉,我不能收。” “不能收?”欧向奕微眯起眼,“为什么?” “奕哥,我不想欠你更多。以后,不要再送我东西了。我不会收。”奕哥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奕哥,我还有打工,先走了。” 走过欧向奕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手臂,面色阴沉的男人转过头,“斐然,我们是不是该把话说清楚点。” “奕哥……” 欧向奕寒着脸看向他,语调听不出什么感情。“斐然,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思。” 听到他的话,斐然心下猛地一紧,深吸口气压低眉眼,“奕哥,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朋友是吗?”欧向奕勾动唇角,不屑地一笑,“我以为我们可以更进一步的,是我误会了吗?” “我想是你误会了,除了朋友以外,我什么都给不了。” “斐然……”欧向奕的声音陡降八度,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你现在是要跟我划清界限吗?” 斐然抬起头,望着前方坦荡大道,“如果你还是要误会下去,那么,我只有和你划清界限。” 欧向奕松开手,待男孩跑远后,他才转过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自从他眼睛痊愈,搬离他的别墅回到寝室,欧向奕就很难找到他。 突然的转变曾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也慢慢想通一些事。 斐然学会了耍聪明的把戏,不再是那个一边帮他清洗身子一边唠叨不停的单纯小男生,在异世界历练久了,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把握人心。 那支迷惑人心的舞,那个让他意乱情迷的吻…… 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误以为的美好开端。 欧向奕插在西装裤袋中的手掌渐渐拢成拳,最后流连地望一眼已看不见男孩身影的大道,转过头,眸间凶光乍现。 谁能让这一切成为最初也是最终,斐然,我没说结束的游戏,你只能陪我继续玩下去…… 走到我厌倦的那一天,你才有找回自己的可能。 欧向煜第二次见到言研是在视察工地进展情况时。 男孩被砸伤了脚,许多工友围成一堆,关心地询问他伤势如何。 欧向煜挥散众人,把男孩抱上车,赶往市医院。 一路上,男孩咬紧下唇,任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滚落,也没吭一声。只是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好象那里有什么稀奇的宝贝一般。 欧向煜没有打扰他,看那伤势,估计疼得厉害。他需要一些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拍了片子,缝好伤口,欧向煜拍拍男孩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样,还痛不痛?” 男孩摇摇头,没有发出声音。 欧向煜弯腰想抱起男孩时,感觉到他轻轻的推拒。“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偏过头看向男孩,那张白晳的小脸几乎皱到了一起,紧闭的双眼还在颤抖,嘴唇略微发白,哆嗦个不停。双手握成拳头抵在腰间,骨节泛白。 欧向煜直起身冲医生喊道,“你们帮他看看,怎么疼成这样,不能想想办法吗?” 身下一坠,他低下头,男孩的一只手正抓着他西服衣角。 那颗不安的头颅轻轻摇动。 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滚出喉头,“我……我没事……不……不疼……” 欧向煜不明白他为什么都快疼晕过去了,还在逞强。安慰地抓住他肩膀,“言研,没事的,让医生看看。” 男孩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好容易睁开双眼,清澈的眸子含着水雾,不解地问道,“你……知道……我的……” 欧向煜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嗯,我们前几天见过,你忘了。言研,很好听的名字。” 言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双唇嗫嚅道,“先生……我……没事的……不疼了……我……我明天……就可以……上工……先生……请……不要……辞了我。” 41. 欧向煜稍稍愣住,顿时明白男孩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取了药送言研回家的路上,他从车内后视镜中悄悄观察男孩的表情。 苍白的脸因为疼痛沁出不少汗水,男孩抬手很慢很慢地擦去。拧起的眉头宣告着他的不安,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滴透明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泪。 下了车,欧向煜替他打开车门,男孩似乎才惊觉已经到家了,刚要抬腿迈出车子。 一双大掌绕过他的后背和膝弯,将他稳稳抱起。 “啊……”言研惊呼一声。 欧向煜看他一眼,给他一个舒心的笑,便径直走向院子。 “先生……先生……不用……我可以……” 言研的话音未落,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母亲便惊慌得嚷起来,“研研,你怎么了,怎么了,脚怎么了,这是——” 欧向煜礼貌地打声招呼后便要求张妈将言研的床铺准备好。 将言研放在床上,欧向煜将药袋交给张妈,并嘱咐了一些医生交代的事宜后,在妇人频频道谢声中迈出清贫的小院。 取下代表精明睿智的眼镜,男人仔细擦拭着镜片上若有似无的灰尘,脑海中不经意迸出男孩那张苍白憔悴、隐忍痛楚的脸庞。 二十岁,瘦弱的双肩能扛起什么,经历过生活磨难却仍有夕阳下灿烂纯真的笑脸,这样的人,该是挺稀有的吧! 重新戴上眼镜,薄薄的镜片下那双狭长的双目中闪着几分异样的光彩,却瞬间流失在温柔和善又隐隐透着淡漠的目光中。 言研,有什么样的意义,使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斐然最喜欢的事是抱着言研,只是抱着,静静地抱着,永远地抱着。 打开关系较好的室友的电脑,于是宿舍里流淌着时下流行的歌曲,调小音量,他将言研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感受月华照在身上的温柔。 被有力的臂膀箍在怀里,言研偏过头枕在斐然胳膊上小憩。 无人打扰的安宁,将世上最最幸福的两个人包围起来。 沉醉在这一刻的美好,我和你,不分彼此。 “言研,你将来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和然哥在一起。” 月光漫进没有点灯的室内,把轻柔的耳语化成浪漫的低吟。 “在一起以后呢?没有想做的事吗?” “好象没有想过。其实做什么都好,然哥想让我做什么?” 斐然启唇低笑,用脸颊轻蹭蹭他圆圆的小脸。 “言研是个跟屁虫,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长大。” “永远长不大了,然哥你上哪我就跟你到哪。斐然,言研,你听,我们的名字多相配。” 斐然微微晃动身子,像是附和他的话一般打着拍子。 “言研,真不回去了吗?张妈也同意这么做?” “嗯,我劝了妈好久,她一开始也不同意。可我想,然哥你将来一定不会再回村子,为什么我还要守在那里挣那点微薄的钱呢?我下了决心要来这里,妈是心疼我受苦才跟着我一起出来,我挺对不起她的。可是,我想来到然哥在的城市,我想记住然哥待的城市,我要用我的双手和然哥一起努力。有一个家,是我们共同的理想,不能只由你一个人完成。我要那里也有我的血汗,才会更加珍惜。” “言研,要留在这里,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可能要吃的苦比乡下多好几倍。你想过没有?” “我不怕,然哥,你别看我瘦,其实我什么都能干,只有你把我想得很弱。我一次搬的砖,比谁都多。虽然很辛苦,可我不会放弃。我可以找很多活做,捡起每一块砖,我们的房子很快就会盖好了。” “傻瓜。”斐然抬手揉揉他头顶黑发,“你还想在这里盖房子啊!你想盖多大的?” “不用很大,我们一间屋,妈一间屋,再有个小客厅就好。给妈买个电视机,很大的那种,她天天都盼着呢。给然哥买很多书,可以读到老的数量一定很惊人。” “那言研呢?给言研买什么?” “言研什么也不用,言研有然哥啊!” “然哥能当饭吃吗?还是能当花瓶看啊?” “然哥……能让言研每天都笑着醒来。” 斐然盯着男孩黑亮的短发,良久落下一个吻。 笑着醒来,该是有一个好梦吧! 梦里是他们幸福的二人世界。 “然哥,你……不想我留下吗?” 斐然将他抱得更紧,“你脑袋里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会不想,我做梦都想。每天每天都能见到我的言研,闻到言研的味道,听到言研的声音,我们离幸福还有多久,还要走多少步才能到达。其实这些一开始真的没有数,直到你来,我才看到希望。言研,你就是我的动力。” “然哥,我们会幸福的吧!我们一定不会分开的,对不对?然哥……” 斐然用力点点头,下巴一下下撞在言研肩头,撞得他有点疼,却没哼出声。 斐然从枕头套里掏出那张两人唯一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男孩各有一张神采飞扬的笑脸。 “就像这照片一样,我们被定格在里面,没有分开的可能。言研配斐然,斐然配言研,是这世上最最完美的一对。” 言研捧着照片笑得很开心,“然哥,我的照片在我住的小院里,我也把它放在枕头里,好象每一个晚上你都在我枕头边,对我悄悄地说话,你说‘言研,言研,我最喜欢言研了’哈哈……” 斐然摇摇头,老神在在地说:“为什么我想到的全是你在我耳边说‘然哥,我要……然哥,疼……然哥,不要停’哈哈……” “然哥!”男孩羞红了脸,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坐起,“你在说什么!” “哈哈……”斐然抱着他倒在床里侧,盯着那双暗夜里莹莹闪光的眸子,爱怜的吻落在额头,眉心,眼睛,鼻子,嘴巴处。 “言研,我爱你……” “然哥……” “跟着我说,言研,说你也爱我。” “我爱你。” “说一辈子,不许忘。” “说一辈子,不忘。” 月光映照简单的誓言,刻进彼此的心中,在痛苦的岁月里翻出来回味,一遍遍是对方甜蜜的爱语,一遍遍是心酸和无奈。 那样深重的三个字,还能找回吗? 从异世界的窗子望出去,这个城市的奢靡繁华尽收眼底。 处处是冰冷的钢筋构筑的高楼,处处是淡漠的人群茫然走过的五彩街道。 黑夜果然最适合这个肮脏可憎的世界。 欧向奕点起烟,白色烟雾冲向冰凉透明的玻璃窗,结一层几不可见的薄雾。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米色床铺上躺着的男人缓缓转醒。“欧少。” 欧向奕没有回头,淡漠的目光仍是专注于窗外炫彩纷呈的夜。 男人不甘被冷落,下了床,毫不在意赤裸的身子,弯下腰双臂搭在欧向奕肩上,“为什么不理我?” 欧向奕搓搓他的胳膊,“不多睡会?” “你在想什么?”男人的双唇在他颈间流连,想引起更深一层的欲望在双方体内游走。 欧向奕却无心恋战,站起身,宽大的睡袍包裹修长的身形,迈步往浴室走去。 男人自他走进浴室后才收回怨愤的目光,瞅一眼搭在烟灰缸上的半截香烟,黯然坐在椅子上,捡起烟,一口一口地抽起来。 洗完澡,换上来时的衣服,欧向奕走出浴室时,男人偏过半边脸,“林爷下个月要去澳门,好象听说是要见那里的王老板。” “王老板?”欧向奕眼珠子转一圈,低头思索。 “我只知道这么多。”男人将抽尽的烟掐灭,转过身望向他,目光里有许多一眼便能看明白的东西,欧向奕却选择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强子,谢谢你。”扣上袖扣,他又恢复成那个风流冷情的欧家二少,瞥一眼男人,大步朝房门处走去。 “那个斐然——”被称作强子的男人突然开口,提高的音量表示他有些失控的情绪。“你是玩真的吗?”如果和自己只是玩玩,只是套取情报,为什么那个男孩,和自己相差无几的男孩却能得到他那么多的青睐。只因为他比自己——干净吗? 欧向奕回过头,唇边一抹冷笑,“你以为呢?” “只是演戏,对吗?演给林爷看,演给任何一个你想给他看的人,绝不是——什么狗屁的爱情。”男人脸上也挂起一抹笑,强装的坚强却被颤的声音打垮。他只是需要这些话,说给自己听。 “强子,你是聪明人,有些事太认真了对你可不好哟!”欧向奕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男人倒回椅子上,他知道这是一场从没有对等的游戏。 不,不是游戏,起码游戏是两相情愿。而他们呢,顶多算是交易。 各取所需的交易,一个需要情报,一个需要情。 永远得不到的情,借由欲找到入口,却始终找不到打通的出口,只能越陷越深。 42. 斐然搭着言研的肩,说笑着走出校园时,一眼便看到熟悉的银色跑车停在校门口。 车旁站立的男人背对着他们,垂着头,似乎正在点烟。 斐然心里一咯噔,搭在言研肩头的手不自觉收紧,男孩不解地看向他。“然哥?” 男人转过头,阳光下刀削斧凿的冷硬脸庞上有一丝未完全绽开的笑停滞在嘴角,犀利的眼眸在斐然脸上兜转了一圈后缓缓转向他身旁的男孩。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言研,莫名有一种警惕的感觉,事后他想也许那时就已经预见到这个影响他一生的男孩。 欧向奕眯起眼,细细打量一番不远处一脸诧异的大男孩。 及耳的短发,阳光照得那张秀气的脸庞红润润的,中等身材偏瘦,看上去比斐然要小上几岁,是他的同学吗? 视线停在斐然搂在他肩膀处的手上,收敛了目光,欧向奕面带微笑踱步上前。“斐然,好久不见。” 斐然拧紧眉头,不情愿地叫一声,“奕哥。” 欧向奕自然地将目光放在言研身上,“这位是——” 白晳的肌肤,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孩脸上堆满笑,“你好,我叫言研,是然哥的弟弟。” 欧向奕恍然地点点头,精亮的眸子映着男孩毫无防备的模样,“斐然的弟?我经常听他提起,我是斐然的朋友——欧向奕,你好。”伸出手,礼貌和气的招呼。 言研瞅一眼脸色铁青的斐然,伸出手与男人相握。“欧先生。” “和斐然一样叫我奕哥吧!”欧向奕瞟一眼斐然不悦的面孔,轻笑着重新将视线移在言研身上。“言研,是特意来S市找斐然的吗?打算在这停留多久,有落脚的地方吗,要不要我帮忙找个干净的住处。” 闻言言研吃惊不小,刚想张嘴回绝,斐然却突然开口道,“不劳奕哥费心了。我们有地方住,多谢。” 欧向奕挑眉笑道,“斐然,何必跟我那么客气。以我们的交情,办这种对我来说举手之劳的事不是应该吗?” 斐然眉压得更低,双眸充满敌意地瞅着他。 言研担心地瞥一眼斐然,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笼罩得人怯意横生。“奕哥,我们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多谢奕哥关心。” 欧向奕收回和斐然对视的目光,扔掉手中烟,上前一步,“言研,你的名字要怎么写。” “言语的言,研墨的研。” “言研,我记住了。”欧向奕朝着车子扬扬手,“我带你去逛逛,言研以前来过S市吗?” 言研刚要回答,斐然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不用了,奕哥,我带他逛就可以,我们还有事,下次再聊。”话落,不容任何人反驳,拉起言研的手走开。 欧向奕没有拦住他,回过身时,正遇上言研抱歉的目光。 轻轻颔首,他送给男孩一个释然的微笑。 言、研……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欧向奕嘴角边的笑意渐渐消失。 斐然……真的决定要把我当路人吗? 难道我没有告诉你,在这个世人,还没有人敢耍我欧向奕吗…… 现在才想抽身,是不是晚了点。至少不该,让我对你…… 握紧方向盘,目光紧紧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斐然,斐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欧向煜过了半个月才再次登门拜访言研的家。 张妈正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听见有人唤言研,出来看见男人时还有些愣愣的搞不清,“你是?” 欧向煜笑着递上水果和补品,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张妈有些激动地上前拉着男人的手一个劲地表达感谢,言研走出屋见到男人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欧先生?” 一身浅色西装将欧向煜衬得更加儒雅温和,嘴角带笑,他关心地询问言研的脚伤。 “早就好了,其实没伤到哪里,就是……”言研低下头,偷偷瞥男人一眼,腼腆一笑。“有点疼。” 欧向煜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男孩白晳的面庞上瞬间染了几抹红,挠挠头,别过脸。 止住笑,殴向煜注意到放在角落的行李,“你们准备搬了吗?” “啊!”张妈递上茶水,“明天这里就要拆了,不搬不行了。” “房子找到了吗?” 张妈叹息一声,“唉,便宜的地儿不好找,昨个看了一个单间还行,就是有点远。言研以后上工要费劲了。” 言研安慰地笑道,“妈,我没事。多跑会当锻炼身体了。” 欧向煜低垂眼睑,若有所思。怀中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一眼来电号码,走到院子里按下接听键。 是李佳凝打来的,一接通便问他在哪。 “工地。”欧向煜简短地回答。 “我爸妈从国外回来了,想见见你,你过来吧!”女人的声音温润甜腻,听在欧向煜耳里,却毫无感觉。 “我现在很忙,晚点再说。”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疑惑地急呼,欧向煜仍是毫不在乎地挂断。 这是第一次吧,第一次挂掉她的电话,像公主一样高傲的女人,恐怕已在那边气得头冒青烟了。不过,欧向煜相信她会掩饰得很好,在这方面,她很有天赋,也一直表现得无懈可击。 当然,这种情况,绝不是最后一次。 回到屋子里,言研正一边拍着张妈的背帮她止咳一边劝慰地说:“妈,别总这样撑着,去医院看看吧!最近咳得厉害了,而且你心脏不好,血压又高。我也不能一直在你身边陪着,如果哪天我不在,你突然昏倒了怎么办。妈……” 喝口温水,好容易挨过这阵咳,张妈挥挥手有些气虚地说:“我没事,花那冤枉钱干嘛!这儿的医院贵得吓死人,要看等咱们回老家再看,镇上的老中医妈认识,他收费低,疗效也很好,哪天……” “妈……”言研顺顺她的背,“咱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要总想着回去了。将来等我挣到钱买个小房子,这儿就是您的家了。” “唉……”张妈叹口气后慢慢笑了,“我一时忘了,对啊,这儿,将来就是我们家了。” 殴向煜走上前,“言研,我帮你打听一下房子的事,明天一早我来给你答复。” 言研疑惑地看着他,“欧先生,不必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不用麻烦您的,您帮我垫了医药费我就已经很感激了。那些钱,等我拿到薪水一定还给您。” 欧向煜很想揉揉他一头乌黑的短发,但想到他毕竟不是一个小男孩了,便压下这个可笑的想法。“言研,你是在工地受的伤,医药费理应有我来出,你啊,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就不要想着还我钱的事了,你的住宿问题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 言研不明白眼前这个多次帮过他的欧先生为何会这么好心,一再的拒绝也阻止不了他的决定,目送着他高大的身影离开小屋,言研困惑地想了好久。 43. 有了初遇以后,再次相见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了。 斐然不痛快地坐在西餐厅临窗的位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前半生不熟的牛排,一双愤怒的眼睛时不时瞅向对面正热情教着言研如何使用刀叉的欧向奕。 他也想过没那么容易甩掉那个人,但没想到别人口里狂傲不羁的欧少竟会厚脸皮的一次次找上来,还装着一副很熟的样子和言研攀谈起来,如今的两人热络得老朋友一般,倒显得自己变成多余的了。 握紧手中刀叉,斐然没好气地叫一声,“言研,其实学不学没什么关系,我们是穷人,以后也没机会来吃这种东西。” 言研抬起头看了一眼盛怒中的斐然,又快速低下头,放下手中刀叉,受气小媳妇一般一声不吭。 欧向奕爽朗大笑,“将来的事情谁知道,礼节性的东西还是多知道点好。假如哪天派上用场了,不至于在别人面前闹笑话。你说是吗,斐然。” 这番话明显是要提醒他两人第一次在餐厅用餐的糗事,斐然不理会他的嘲弄,坚决说道,“像我们这种社会底层的人,如果没有人故意刁难,是没有那种假如的。同样是牛排,我还是喜欢传统的做法。这种半生不熟的,永远吃不惯。” 欧向奕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浅浅的笑攀上嘴角。 言研搞不懂为何两人一见面就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害得他在旁边只能正襟危坐,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深怕惊扰了盛怒中的两头狮子,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 欧向奕收敛目光,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目光触及言研桌边的几本书,“那是什么?” 言研慌忙拿起书本,“是然哥用过的课本,然哥让我提前接触一下,将来学的时候也没那么难。都是一些公共课的,然哥说他会抽空教我。” 欧向奕点点头,“言研也想上大学吧!” 言研急忙摆手,“不,不,我不急,其实上不上都行。只是怕将来——”将来与他的然哥差距太多,会出现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他想着即使上不了大学,他也要自学这些知识。那样,然哥和他聊起天来也不会太费事吧! “言研想上的话,我可以帮你。” 欧向奕的话无疑是在言研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涟漪。 “不用!”斐然斩钉截铁的拒绝,“言研的事不用您费心,将来我会供他上大学。” “将来?”男人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抬起怀疑的眸子,“你的将来是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 斐然握紧双拳,倔强的面孔泛起羞愧的红晕,欧向奕的话堵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啊,他已经很努力了,拼尽最后一口气的打工又能得到多少回报。去掉学费和生活费,余下的钱要想在寸土寸金的S市找了落脚的地方生存下去都是难事,更别提言研的大学梦。 哪一年,才能帮他实现。 深深的无力感像洪水将他淹没,很多时候面对张妈期许的目光,他只能选择躲避。 那里面所含的意义,让他无颜以对。 曾经那样的信誓旦旦,却在现实降临时才知寸步难行。虽然也许终有一天他能成功,他能挣到言研大学的费用,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无法给出保证。 “然哥,我不用上大学的。”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言研在桌子底下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我可以自学啊,有然哥教我,比坐在教室里还要快乐。然哥肯定是最棒的老师。” 言研的笑容很甜,很美,能够熨烫人心的那种,斐然只需一眼,便将愁云驱逐。 欧向奕凝视男孩那张安慰的笑脸,捏住杯子的手蓦地收紧。 那么美的笑容,如果撕碎的话,会很可惜吧! 言研去洗手间的功夫,斐然正式向欧向奕摊牌。“奕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我也欠你很多恩情。可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话说得很绝,斐然也有些担心这样说会不会激怒他,但心中的不安随着男人的逼近越来越大,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 男人无缘无故地频繁接触言研,让他非常担心这个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这份扯不清的感情再继续下去,是不是会有无法预想的伤害发生。这一切忧虑,都让斐然决定必须与他讲清楚。 欧向奕漫不经心地转动酒杯,“连你也学会狡猾了。” “狡猾?” 欧向奕抬眼看他,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斐然,那天晚上是醒着的吧!” 斐然心中一凛,避开他紧逼的视线。 “既然醒着,既然不能给我想要的,为什么不及时推开我。” “我——” “你并不傻,适时的给些甜头,才不至于被我扔到大街上,对吗?” 斐然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他的确是醒着的。从开始到结束,一清二楚。 “那段时间的你乖巧得让我难以置信。这是斐然吗?是那个会对着我挥拳头,用义正言辞的话来教训我的斐然?不管我提什么要求都答应,甚至刻意的讨好,那支没被你拒绝的舞,那个意乱情迷的深吻,斐然,你让我误会得很深啊!怎么,现在眼睛好了,用不着我了,就想一脚踢开。这么急着撇清关系,斐然,你到底怕什么?” 怕什么,怕那湿润的唇瓣,怕那炙热的感情,怕在即将伤愈之时被扔到冰冷的大街上。所以,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握紧薄被下的双手,任指甲戳破掌心,任那满载欲望的活物进入口中,任灼热的感情烧遍全身。 但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一个深吻,仅此而已。 在男人完全沉沦之际,他必须苏醒。 没错,是利用,是一场彻底的利用,不能抛掉眼睛和未来,就只能卑微的低头,利用他的好感,换取自己想要的。 而也正是那个差点失控的吻,让他感到了害怕。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自己,男人已经陷进去了,陷进自己给的温柔中。名叫爱情的东西,他太熟悉了,而与男人的点滴相处中,那双抚慰的大手,那些低沉的耳语,那份靠近的呼吸,让他明白,男人和自己一样,有了深爱的人。 所以,他必须逃。在眼睛刚一痊愈,就选择了逃避。不接他的电话,不见他的面,在仅有的几次相遇时,冷淡的对待。以为男人也会渐渐失了兴趣,就此松手。 言研的出现是个意外,在他没有彻底摆脱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并不想让两人碰面。 斐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治疗用的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 欧向奕挑眉轻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钱。” “我说过除了钱以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也不愿意给。”斐然突然提高音量,决然的话添了愤怒的情绪响在餐厅里,引来纷纷侧目。 欧向奕盯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良久,无声低笑。 “斐然,你的意思我明白。从一开始就只是做朋友,是我有些犯糊涂了。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可能是很久没找到这种感觉了。我不想因此失去你这个朋友,如果可能,我还是你的奕哥,好吗?” 斐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有些无措。 言研从洗手间回来,看到表情各异的二人还是维持原来模样,一个笑得像狐狸,一个瞪得像斗鸡。 唉!无奈地回到位子上,便听狐狸说:“言研,你和斐然的感情很好啊!是表兄弟之类的吗?” 言研道,“不是,我家和然哥家住得很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就像亲兄弟一样。” 狐狸点点头,“很让人嫉妒的感情啊!” 斗鸡瞪圆了眼,“我会保护言研,不管他想要什么,我赔上性命也会夺给他。所以,以后他的事,就不劳奕哥操心了。”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说得两人愣怔地对望一眼,言研突然笑出声。 狐狸和斗鸡,还真有意思! 欧向煜在离工地不远的公寓楼里给言研找了一套房子。受宠若惊的母子俩简直把他当神一样,成天挂在嘴边,就差没供个牌位,三不五时朝拜。 面对他们的热情,欧向煜淡笑着劝说,不必如此,不过是朋友的房子,他正好出差,全当给他看家了,其实是我该谢谢你们才对。 张妈认定他是他们娘儿两的贵人,拉着他的手请求他留下来,无论如何,也要吃了饭再走。 欧向煜没有拒绝,一桌满满是温情的菜,他好久没有吃过了。 自那以后,他时常上门,买些生活所需品,和言研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张妈笑容满面的在厨房忙活,时不时插上两句。饭桌上,张妈不停给他夹菜,并频频说粗茶淡饭,请他不要介意。 44. 这种状况维持不到一个月,敏感的李佳凝便察觉到了异样。 第N次邀约被拒后,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不顾一切冲到欧向煜办公室。 男人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你来了。” 李佳凝寒着一张脸,平心静气地问道,“向煜,最近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男人轻笑一声,“什么叫瞒着你?是说我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向你报告吗?” “你——” “佳凝,聪明的女人不需要太多的过问男人的事,只用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就够了。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欧太太的宝座永远是你的。” 女人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真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话说得太清楚对谁都不好看。如果你觉得委屈,没关系,我不介意戴几顶绿帽子。” “欧向煜!”女人不能理解,一直对她温和有礼的男人怎会突然来个大逆转。而她,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与欧向煜之间,也许算不上两情相悦,却一直相敬如宾。他们是利益纷争下的产物,是牢牢拴在一起的伙伴。他需要她的引荐和交际,她需要他的名誉和声望。他们的结合,会为两家带来不可估量的辉煌。所以,她始终坚信像欧向煜这种表面谦和实则精明的男人是绝不会放弃她这颗有利的棋子的。她不在乎自己是别人的棋子,因为她也一样将那人当成自己的棋子。虽然,她多少也放了些情感进去。 可如今,男人的意思是,要打破这完美的和谐吗? 欧向煜抬起头,冷冷地对上她愤怒的眼眸,“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李佳凝深吸口气,尽量保持风度,平静地说,“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何必问我呢,你手下那么多英才,稍微查查不就知道了。”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难道,你不担心我对她做什么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怕你会被吓到。” “被吓到?”李佳凝怀疑地瞧着男人太过平静的脸庞。 欧向煜转动手中钢笔,漫不经心道,“我只想说,在做任何事之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我不想为了另一个人,而伤害我们的感情。” 李佳凝后退一步,错愕地望着眼前忽然变得陌生的男人,愤怒的火焰燃遍全身,嗫嚅双唇,“你……你真的爱上她了?不惜毁了我,也要保护她?” 欧向煜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阴鸷狠厉的眼神透过薄薄的镜片投射在女人身上。“佳凝,别逼我那么做。” 晴天霹雳打在李佳凝头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明明,明明他们才是最完美最和谐的一对,怎会走到这一步? 她缓缓抬起头,男人冷漠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她,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大声吼道。 “欧向煜,你别太过份了。是谁帮你坐稳今天的位子,如果不是我父亲,你们欧家早就易主了。你还能再坐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当你的总经理吗?我费尽心机帮你打通所有关系,我厚着脸皮一次次巴结那些投资方,居然是为了什么?!你倒好,哈哈……现在利用完了,想要把我像扔抹布一样扔掉吗?” 欧向煜偏过头,窗外天气晴朗,蔚蓝如洗的天空上大片白云安逸地流动。“佳凝,我很抱歉。” “抱歉?你只有这一句抱歉可以说吗?”歇斯底里的怒吼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作用,李佳凝绕过办公桌,来到男人面前,半跪在他身侧,一张脸梨花带雨,哀哀恳求,“向煜,你别这样,向煜,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怎么了,你是退怯了吗?不用怕,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一定会帮你抓稳欧氏,绝不让你二叔得逞。向煜,你相信我,我会帮你,我们一定会打赢的。我们会结婚,我们还要有很多孩子,向煜,我才是你人生最正确的选择,只有我才可以帮助你登上事业的顶峰。向煜,我们不可以停在这里,不能就这样认输啊!” 头顶传来男人重重的叹息,紧接着她抓紧男人的手被扯开,欧向煜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出办公室。 “向煜!” 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止不住男人离去的脚步,她费尽心机的一场梦终将落空。 从二十岁便开始做的一场梦,她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所以当欧向煜再次来到言研家时,便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打电话给李佳凝,女人刚一接通电话,他便冲着话筒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李佳凝越听越伤心,越听越寒心,她一直努力扮演好的大家闺秀形象毁于一旦,她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一句响彻屋顶的嘶吼“你等着给他收尸吧!”将他们二十几年的感情生生割断。 挂上电话后,她冷冷看着眼前被缚手缚脚扔在角落里的男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含着恐惧的雾气。 这怎么可能!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自己暗恋多年的男人竟会有同性恋倾向。 男孩的存在就像是对自己的一个嘲讽,她开始不确定那个抱了自己多次的男人在动情呻吟时那双失神的眸子里究竟望着谁。 她冲上前,歇斯底里地踢打着男孩。一句句粗鲁的谩骂,一次次全力的挥打,回忆如潮般在眼前晃过,男人的深情、男人的誓言化成一行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唯一一次的疯狂,一切,都结束了。 奄奄一息的言研被人扔在医院门口,欧向煜接到通知后即刻赶到,将他安排进贵宾房内。 幸而只是些外伤,言研很快苏醒。 张妈担忧地抚摸儿子的短发,涕不成声地唤研研、研研,我的孩子,怎么会被打成这样,谁这么狠心啊…… 欧向煜关切地上前,言研,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 言研嘴角扯出笑容,气若游丝地说不疼,妈,欧先生,真的不疼,别担心我。欧先生,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用用吗? 欧向煜虽有些惊奇,倒也没多问,递上手机。 言研吃力地按下几个键,张妈责备地说都伤成什么样了,还要给谁打电话啊! 言研给了母亲一个歉意的微笑,电话接通时,他撑着劲说请帮他找一下3.0.3.的斐然。 张妈吃惊地瞧着他,欧向煜瞥了他一眼,便低垂下目光。 很快,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很有精神的声音,言研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哥。 言研?你怎么会打给我?我正想着下午没课去工地找你呢,顺便帮你干活,干完了晚上我带你吃牛肉面,好吗? 激动的说完一个好字,全身的伤痛像是一千辆车从身上辗过一般,他紧皱着眉,捂紧话筒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张妈不忍地搂着他的肩,研研啊,别说了,躺下吧,你的伤还没好呢,言研…… 言研拼命地摇头,额头满是汗水,一颗颗晶莹如珠。他强颜欢笑,喘着气道,妈,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放下捂住话筒的手,轻声道,然哥……然哥…… 言研,你怎么了,怎么半天不说话? 然哥……这里收讯不好……然哥……你看我这脑子……我忘了告诉你……老板说我表现好……让我出差呢……哈哈……然哥……你替我高兴不…… 出差?你不是小工吗?出什么差啊?言研,你的声音不太对,怎么了? 我……被老板看中……说要给我升职呢……我现在在外地……然哥……你不用来找我了……我可能要过一个月才能回去……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累就赶紧歇着吧!你要走一个月那么久。虽然不太明白,不过,还是要恭喜你,言研,在外面凡事要小心,就算是你老板,也不可以随便信任。这里毕竟不是乡下那种小村子,大城市里的人太复杂,我真不想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跑,我又不在你身边……这样吧,你每天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的安全,好吗? 嗯……然哥……你对我真好……然哥…… 言研,我真没想到你那么突然就走了,还要去那么久。从你来到我身边,我们好象连一天也没分开过。言研,我会想你的。 然哥……我也想你……然哥……然哥……我想你…… 不知是疼痛还是委屈,一行泪自然地滑落。 张妈别过头,捂住嘴巴低声啜泣。 然哥……等我回来……别忘了带我去吃牛肉面……好吗…… 哈哈……贪吃鬼,可忘不了你的牛肉面,言研啊,等你回来就快过年了,我们不吃牛肉面,吃饺子。我买它几斤肉,让张妈煮两大盆饺子,吃个够!哈哈……一想起啊,口水都要下来了。 然哥……然哥……咳咳咳…… 怎么了,言研。咳嗽了?是感冒了吗?言研…… 没有……没事……然哥……老板叫我了……不能聊了……明天……明天我再打给你…… 张妈抱住咳个不停的言研,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流着泪轻拍他的背。 傻孩子,永远那么傻,言研啊,你让妈以后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啊,傻孩子…… 这样的氛围不适合一个外人的介入,欧向煜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45.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言研便坚持转回家中休养。 这期间欧向煜天天到家里看望他,细心关切的问候却再不得从前的回应。 欧向煜明白,李佳凝一定是对他说了些什么,言研的态度才有了改变。这种改变就连张妈也看出来了。 待欧向煜走后,张妈坐在言研床头问他为什么对欧先生如此冷淡。 言研低着头,不作回答。 想通了他和斐然的事,张妈也渐渐懂了另一个世界。长叹一声,便回到厨房继续炖汤去了。 欧向煜临走时留下一个手机,言研本不想收,但男人一句“你不是每天都要给他打电话吗?这样,也方便些。”便轻易打消他的坚持。 言研决定等伤好后就将手机还给他,也许付不了手机钱,但这一个月的话费他是一定要给的。他不想再欠男人任何恩情。 的确,李佳凝说了很多。 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咒骂中,他了解一些事。欧向煜对他——言研垂下眼,裹紧被子,拿起手机按下熟悉的几个键。他和然哥约好每天这个时候通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便有人接起,那边男孩高亢的声音清晰的传到言研耳里,不知不觉便有笑意涌现。 这是他,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一个星期后,他站在S大门口,等待那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向他奔来。 宿舍里,斐然将言研紧紧抱在怀里,不停地问,言研,冷吗? 不冷,然哥,有你在,比任何火炉都好用。 言研,怎么出一趟差,摔成这样,一身的疤,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你出去了。 没事的,然哥,很快就好了。已经不疼了。 你这次出去,是和那个借你房子住的欧先生一起吗?他多大了?男孩的问话有些酸溜溜的,言研听在耳里甜在心里。 不是,不是他,你放心吧,我喜欢的人,只有然哥,永远只有然哥。 乖……斐然开心地揉揉他的短发,言研,明天我就搬到你那里去,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终于不用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宿舍了,啊!这个新年我会幸福死。 妈前两天就走了,大嫂生了个胖小子,以后不知道还能回去几次,这次的新年一定要在那里过的。所以,然哥的饺子要落空了。 没关系,咱们自己包。言研做的也好吃,我爱吃言研包的饺子,我爱吃——言研! 然哥……然哥……别……然哥……啊……唔…… 弯月隐进云彩里,稀疏的星辰下校园冷冷清清,突起的寒风吹向湖中那一池清水,夜半凝结成冰。 年三十那天,斐然和言研从菜场买回一大袋食材,不到十点便开始忙活。 杀鱼、炖鸡、剁排骨,言研主斐然辅,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忙到一点钟才算准备好一桌菜,第一次的,斐然拿出一瓶白酒,要和言研喝上一杯。 言研惊奇地问,然哥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斐然笑着摇摇头,我们只喝一杯,今年,是我第一次和言研两个人一起过的新年,我想庆祝一下。以后的每一年,希望言研都陪在我身边,到老到生命终结,我都握着你的手。 言研有些害羞地笑,端起酒杯,我们只喝一杯,每年喝一杯,这瓶酒我们一直珍藏着。最起码能喝上二十年呢,然哥就能在我身边待上二十年。 我要的可不只二十年噢!言研,你就觉悟吧!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然哥,我也好想说,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是我言研的,斐然,斐然永远都是属于言研的,没有人抢得走。 傻瓜,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怕邻居听不见啊! 哈哈……我高兴。 第一次喝酒,辣辣的液体滑过舌头冲进嗓子眼里,呛得斐然直咳。 言研端来一杯温水,候在身边,待他喘息好转,便递上茶水,然哥,不能喝就别喝了,我们以后喝水也行。 斐然红着脸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双唇肆意侵袭那两片薄薄的唇瓣。男孩嘴唇上的酒渍又到达舌尖,斐然憋足气才没让自己再咳出来。 真糗,同样是一杯酒,言研一点事也没有,而他却——也许,真该练练了。 晚上七点,言研突然想说出去看看这个城市的新年夜景。斐然想着反正晚会也得到八点才开播,于是穿上外套拥着他一同出了门。 年三十晚上,大街上显得空荡荡的。平日拥挤的大道豁然开朗,道两旁林立的大楼内透出万家灯火,似有阵阵欢愉的笑声飘出窗外,感染街上孤单的行人。 斐然握紧言研的手,悠闲自得地漫步在空旷的大道上。 言研,你在想什么? 然哥,我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好象昨天我们还是穿着开裆裤一起在田里玩耍的孩子,怎么今天就一起走在S市的大街上了。然哥,你告诉我,这都是真的吗? 言研,你只喝了一杯就醉了吗? 醉了,让然哥背着。 斐然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转过身,弯下腰,上来吧,小家伙,我看看你沉了多少。 言研笑着扑到他背上,将温暖的力量重重压在他身上。 斐然装作吃力地站起身,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哎哟喂,这是谁家跑出来的猪仔啊,真肥,重死我了,背回家让我家小言研剁了当肉馅。 哈哈…… 言研的笑声传到很远,五彩缤纷的街灯闪烁,照在男孩脸上,红扑扑的脸颊呵出白色的雾气。 斐然背着他冲出老远,冲破时间的界限、冲破空间的阻隔、冲破宿命的枷锁,通向最终的幸福。 只属于言研和他两个人的幸福。 谁也不能改变。 前方一道车灯打过来,斐然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有个人影从车边缓步走来,强光中渐渐辨识清来人。斐然止住嘴角的笑意,放下言研的身子,不动声色地看着来人。 “奕哥?”言研疑惑地看着面前成熟稳重的男人,“你怎么也在街上逛啊?” 欧向奕嘴角牵起自嘲的笑,“单身汉不就是这样嘛!年三十,真是孤单的日子啊!” 言研不解,“奕哥没有家人吗?” “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言研抱歉地皱起眉,“对不起,我不知道——” 欧向奕摆摆手,“无所谓,我不在乎那些。言研,你们吃过年夜饭了吗,没有的话陪我一起吃吧!一个人,没什么胃口啊!” 斐然偏过头,一语不发。 言研看看他,又将视线转回欧向奕,“奕哥,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吃吧!我们做了很多,还有饺子,正打算回家边看着晚会边吃呢!” 斐然猛地转过头,“言研!” 欧向奕倒像没发觉他的怒气,冲着言研笑开颜,“真的?那太好了,饺子,我有很久没吃到了。” 斐然没好气地道,“粗茶淡饭的,奕哥吃不惯吧!” 欧向奕摆摆手,“不会,我一向不挑食,斐然,你不知道吗?” 不等他再有什么反应,欧向奕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感叹,“这里环境不错啊!言研,你们住的还挺好。我还想着要不要我帮忙呢,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言研扯扯斐然衣袖,后者不情愿地跟随上前。 一顿热呼呼的年夜饭,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 言研吃得很小心,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阴晴不定的两人。 春节晚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却没一人将目光放在那上面。斐然寒着脸坐在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自己尽心准备的晚餐。欧向奕倒像没事人一样,大口吃着饭菜,不时夸奖言研手艺很好。 饭后,言研端上水果,欧向奕点起烟,顺带拿出一支递到言研面前。男孩摆摆手,“奕哥,我不抽烟的。” 欧向奕将烟放回烟盒里,“多大了,怎么都跟个孩子似的。不吸烟不喝酒,还是男人吗?” 斐然静静坐在窗边看外面绚丽多变的彩灯,一年前的春节突然无预警地闯入脑中,倒是让他稍稍一愣。 转过头,却发现男人的目光正对着自己。 毫无掩饰,直直望过来的目光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刺伤他。斐然急忙转过头。 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吗? 斐然突然有些担心,固执的男人如果始终不肯放弃他的坚持,那么自己和言研的幸福,会不会变得遥遥无期。 思及此,他下意识攒紧拳头,愤恨的眼神移向男人。 很无力,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男人不知何时与言研一起开心的说笑,每人手里捧着一个装满菊花茶的杯子,浓浓的香气四溢。 是嫉妒的味道! 过了一会,欧向奕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卡片,递到言研面前。“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我也不能白承二位的情,这是我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订的房间,言研,想不想去感受一下?” 言研错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也是一脸呆愣的斐然,慌忙道,“不用不用了,谢谢奕哥的好意。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奕哥你太客气了。” 欧向奕抓起言研的手,将房卡放在他手上,“别想太多,我本来是想一个人在那里过年的,不知为何,吃了你们准备的这顿年夜饭,倒生出些寂寞的惆怅来了。所以,我决定回家去住,这间房就让给你们。好好感受一下吧,五星级酒店的魅力。” 46. 步入酒店大堂,言研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光滑如镜的地砖,线条优美的弧形梯,豪华气派的水晶吊灯,雕花大理石柱,遍布浮雕的金色大堂让没见过世面的言研彻底地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瞪目结舌。 欧式风格的客房,踩在柔软舒适的羊毛毯上,陷进经典尊贵的皮质沙发中,言研大惊小怪地对着斐然挥手。 银烛台衬着餐桌上的精美瓷器,缀着金色绳饰的厚重窗帘掩去夜的深沉。白色纱幔从房顶垂下若隐若现地遮盖那张超大SIZE的床,推开镜面门是设施完备装修奢华的洗手间,言研不禁感叹为什么连方便的地方也要搞得那么美仑美奂,这样解下来的便便会变成金子吗? 斐然洗完澡出来,看见穿着宽大睡袍的言研站在落地窗边发呆。单薄瘦弱的身躯溶入窗外无边星海中,让人产生无穷尽的怜惜感,直想将他搂进怀中好好疼爱一番。 想着想着,下身那物便有了感觉。斐然苦笑一声,走近男孩身边,从背后将他抱个满怀。 “我的小傻瓜在想什么呢?” 言研依赖地靠在斐然怀中,小声说:“然哥,这个城市真美,如果我们能一直留在这里多好。光是看看这美丽的景色,感觉就饱了。” 斐然轻蹭着他的脸颊,“说你傻还真傻。言研真那么喜欢的话,然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留在这里,给言研一个家,好吗?” 言研转过身,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孩,缓缓送上自己的双唇。 电视里还在直播着热闹的新春晚会,大束的香水百合静静躺在刻有花纹的木桌上。水晶灯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流光溢彩。 斐然将言研轻放在床上,剥去他身上睡袍,温热的唇游走全身,引出梦呓般的呻吟。 手指沿着高脚杯沿优雅地划起弧,房间里流淌着旋律优美的古典乐,整面的电视墙上有两具热情交缠的胴体,连一滴汗也不放过的清晰画面让静坐在沙发里的人有种血脉贲张的感觉。 男人握起杯子,浅啜一口,视线却一刻也未离开电视墙上激情迸发的男子。 乌黑的短发被汗浸湿,服帖地贴住头皮。浓黑的剑眉,眉头紧锁。双眼闭合,微卷长睫在眼皮带动下不时轻颤。直而挺的鼻上满布汗水,麦色肌肤透出微微的红,丰满有型的双唇因欢愉而翕动,白亮的牙齿时隐时现。 随着画面上男孩喉结的滚动,静静坐在沙发里的男人也轻舔下干燥的唇,将唾液狠狠咽进喉咙。 男孩高扬头颅露出修长的颈项,宽阔结实的胸膛上颜色浅淡的红点因欲望冲到顶峰而变得硬挺,紧实的小腹下部被男孩的双腿掩盖。 不自觉攥紧握着酒杯的手,难掩的怒火燃烧在四肢百骸,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画面上沉醉在欲望里的男孩。 “然哥,别这样,在这里,好奇怪的感觉,然哥……” “抱歉,言研,我停不下来,言研,我爱你,我爱你……” “呯……”剧烈的响声过后,红色的酒液沿着男孩激烈喘息的身子下滑,涂抹妖艳的媚,却无法阻止那一声声“我爱你……”,不绝于耳。 在憎恨达到最顶点时,另类的欲望不合时宜地游走全身,男人拉下裤子拉链,掏出自己的那物。 斐然仰高头,丰润的红唇泄出忘情的呻吟,最强的催情剂一般,刺激着男人加快手上的动作。 那张抚摸过多次的脸,那片深深尝过的红唇,那双游走过他全身的手掌,那副吃力背起过他的宽背,斐然……斐然……斐然……怎么可能会不是他的。 怎么可能会对别人说出那个字。 一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 奕哥,那就结婚吧!不要再游戏人间,找一个喜欢的人,坐在暖和的房间,身边摆一盘饺子、一盘瓜子,抱着她一起看新年晚会,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感动,每一年每一年,这样过下去,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吧! 他记得男孩那张纯净、不染杂质的笑脸,记得男孩带着魔力、在他耳边回荡很久的声音,记得那晚的月亮,那晚的流水,那晚的冷风,那晚的炮声…… 深夜十二点,沸腾的城市传来万众高呼的声音,绚烂的霓虹照亮天地,男人紧闭双眼,发出受伤野兽的低吼,“斐然!” 记忆中爆竹声声,亮丽的火花吞噬红竹,满天飞的纸片和硝烟中,有一双冰凉的手捂上他的耳朵。 谁站在他身后,谁对他说新年快乐。 电视墙里的男孩趴在另一个人身上,睁开眼睛,纯净的笑漾在嘴角,清澈的眸里装着那人的模样。 带着余韵的吻,带着深情的低语,“言研,我爱你……” 欧向奕扯动嘴角,笑看着相拥的两人,手上带着腥檀味的白浊液提醒着自己的荒唐。 斐然,你太狡猾了,知道我在隔壁看着你,所以故意演了这出戏给我,以为我会看了这些而放弃吗? 斐然,你太小瞧我了,我说过,敢耍弄我的人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也不例外。 斐然,不是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吗,突然的逃走是什么意思。 明明可笑的让我相信,我也会喜欢上一个人,毫无目的的喜欢上,不知不觉的深陷,最不屑的爱情也会降临在我这种游戏人间的人身上。 接下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不是吗? 现在才让我刹车,告诉我,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那个男孩并不属于我,只是彼此的过客,匆匆擦肩而过。 哈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让我就这样放手! 那些为他付出的第一次,为他掏出的感情,为他压抑忍耐的心,狗屁不如了吗? 那些回忆,该死的,他还记得每一个场景,男孩的每一个表情,就这样算了? 好啊,算了,只要他的心还能回到以前,不为他跳动的以前,一切,都可以算了。 如果不行,在他肃清身边一切杂事后,他就必须按照自己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 对他,他绝不再手软。 斐然——斐然拉高被子盖在言研身上,头抵着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后,拧灭了床头灯。 漆黑的电视墙上映着一个孤单的王者,那双孤傲的眸子紧紧锁住墙上的一点。 斐然,抱歉,我可能爱上你了,所以,这场战争,无法避免。 你只能是我的。 47. 欧向煜与李佳凝的关系正式破裂,取消婚约一事算是新年伊始的第一宗爆炸新闻。父亲欧荣廷勃然大怒,甚至在记者招待会上狠狠扇了儿子一耳光。 欧向奕抱臂冷眼旁观,只在大哥走过身边时,浅笑一声,夸赞道“我真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勇敢的时候。” 欧向煜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径直走出大厅。欧家虎视耽耽的二叔欧荣泽与他擦肩而过时,视若无睹。 欧向煜脚下一顿,回过头,欧荣泽高大挺拔的背影立在欧向奕身前。他垂下眼眸,一语未发转回头大步往厅外走去。 人无一生顺遂,意外,仅仅只是一个意外,改变的,却无法再回来。 张妈的病像从天而降的打击,让两个只有二十岁的大男孩彻底没了主意。 心脏搭桥手术,十几万的费用,是个他们无法承受的天文数字。 言研给老家的大哥发去了电报,虽然明知他也不可能凑到那么多钱,但是却总是个希望。 白天拼命的到处打工,再脏再累的活也接,哪怕只有几块钱的薪水,他也顾不得了。晚上回到医院照顾母亲,张妈一直在闹脾气,不肯配合医生的治疗,抓着言研袖子哭着嚷道“咱们不住院,不做手术,妈也一样好好的,研研,咱们回去,这就回去。” “妈……” “言研啊,咱们哪有那个钱扔在这种地方。妈不能把我儿子害了啊,研研,你听妈的,咱们回家,回家!” 言研每次总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安抚好哭到死去活来非要离开医院的母亲,趴在母亲床边,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抖,自责的泪水悄无声息。 斐然将一切看在眼里,默默退出病房。 他以往的存款全都砸在了医院里,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次眼睛的手术便让他认清了现实的残酷,没想到第二次的打击这么快便来临,他甚至还没从和言研相聚的快乐中醒过来,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砸伤。 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搬不动这块石头。 言研出了病房,朝走廊尽头走去。斐然将他匆匆的身影看在眼里,却无力去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连续几天的辛苦让他憔悴不堪,越发瘦了。 斐然跟上前,刚想唤住他,便见他来到公用电话边。 细长的手指颤抖地按下他想了好久的号码,每一个键他都按得很用力,是罪责是祸根是深渊,他也一定要跳。 电话接通,他怯声喊了句,“欧先生。” 斐然止住脚步,呆呆立在他身后。 “欧先生……我……我们见个面好吗……我……我有事情……想要和你说……对不起……打扰您了……在……在哪里都行……我——” 言研错愕地看着眼前被按断的电话,视线移向那只手的主人,悲伤的泪,再次滑落。 斐然慢慢搂住男孩单薄的身躯,听他断断续续的低泣声。 “然哥……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哥……然哥……对不起……我实在太没用了……这么没用的人还想着要和你一起……还奢望能和你长久……然哥……对不起……对不起……” 斐然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大大的双眼无神地盯着医院白墙上那一幅幅宣传画。 一个鲜红的十字,一双温暖的手掌,一张甜美的笑容。 原来,要守护住什么竟会这么难。 斐然约了欧向奕在校外的咖啡馆见面。 男人一派潇洒地站定在他面前,勾起唇角,“斐然,想什么呢?” 斐然摇摇头,“奕哥。” 欧向奕挑挑眉,很是惊奇,“怎么,有事相求?不然,你可不会这么低声下气跟我说话。斐然,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本质倒是挺恶劣的。以前伪装的太好了吗?” 斐然低下头,“对不起。” 欧向奕点了杯咖啡,摘下墨镜。“什么事,说来听听?” 斐然抬起头望向男人玩味的目光,深吸口气,下定决心。“奕哥,你以前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一百万,买我一夜。” 欧向奕愕然愣了半分钟,最后大笑出声。“哈哈……斐然,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斐然身子朝前,急切地说:“不用一百万,二十万就可以了,奕哥,我求你,我很需要这笔钱,请你帮帮我,奕哥。” 欧向奕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待侍者送上热腾腾的咖啡,他端起咖啡杯,悉数泼在斐然脸上。 斐然惊跳起来,抬袖拭去脸上的咖啡渍,客人纷纷侧目,服务生吓得慌忙递上毛巾。“您没事吧!” 斐然拿毛巾擦了擦脸,对他摆摆手,“没事。” 欧向奕悠闲自得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掏出烟欲点上。 斐然重新坐回位子上,心有余悸地唤一声,“奕哥。” “怎么,这样的羞辱还不够吗?还要我再来一次?”欧向奕半抬眼眸,漫不经心地问道。 斐然低眸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 “钱果然是好东西,要你变成小丑或乞丐都可以。斐然,你没想到会有再次需要我的时候,对吗?奉劝你一句,下次,不要把话说得太绝对,对你没好处。”放下翘起的腿,欧向奕站直身子,睥睨着他一身狼狈,“走吧!领你的施舍去。” 欧向奕将斐然带进一家诊所,让人看看他脸上的烫伤。 斐然避开医生的手,转过头对着欧向奕说:“奕哥,我没事,真的,没有烫伤。” 欧向奕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冷冷道,“从现在起,到你领到钱的那一刻,最好做一只不会叫的狗,只用乖乖听话就行。” 毫不掩饰的羞辱,使斐然渐渐低下头,直到进入酒店,他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不知是刻意还是巧合,欧向奕选择了年三十那夜斐然与言研共度的那个房间。 进入房间后,欧向奕脱下外套,坐在沙发上,两腿高高翘起在茶几上,不怀好意地盯着面前木头一样杵着的斐然。 “不脱衣服吗?” 48. 斐然稍稍一愣,有些慌乱地四处看看,小心地说:“把……窗帘放下来吧!”说着,便走向落地窗边。 “狗还会怕羞吗?不是随地大小便、随处发情的吗?” 欧向奕的声音像一把锐利的尖锥扎在斐然脑中,他拧紧眉头,深深闭上眼睛,平息从心而起的怒气。 是狗吗?在那个男人眼里,他变成了一条可以随意羞辱的狗?哼,也对,他的行径和狗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不,也许连狗也不如。 为了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手搭上扣子时,他发觉要抛弃尊严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不过是一夜,毫无感情的一夜,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明天就会醒来的梦。 拉开拉链,其实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心里想着那个总会对他敞开笑容的人,想着雨过天晴的温馨。 剥除最后一层衣物,他抬起头,谁说明天不会是另一个艳阳天呢? 欧向奕满意地点点头,朝他勾勾手,“过来。” 斐然走到他身边,任由灼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再是沉着,也不免从心底涌起一层燥热。 别过头,他希望自己别去在意。 可惜欧向奕并不打算放过他,强势的命令唤回他的注意。 “用嘴,会吧!” 斐然没想到他会一开始便提出这种要求,质疑的目光向男人望去,而其中夹杂的一丝丝恳求显然没被欧向奕感受到。 男人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微笑。 斐然明了地低下头。 纵然骄傲地抬高头颅,纵然做了过多的心理建设,纵然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却——真正的现实就是这样,打破引以为傲的自信,永远让你觉得无力。 修长的手指触碰冰凉的金属,寂静的房间响起怪异的响声,划伤人耳膜。 他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他怕在那双阴鸷满布的眼眸里会看到自己的丑陋,从今天起,变得肮脏的躯体。 言研会怪他吗?是下贱,是卑微,是自责,这些事就让他一人来承受吧,而言研——他绝不会把他推向同样的深渊。如果必须有一个人变得悲惨,他不会再让言研做出牺牲。 闭上眼,他慢慢低下头——这条路好长。 他走了有多久? 为什么每走一步都会痛到揪紧眉头,为什么每迈一步都有撕扯的伤蔓延在全身。 他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大街上车来车往,忙碌的人们没有停下来关注他的意思。 他实在太累了,累到不想再前行一步。 闭上眼,就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跑出。 他不是个爱哭的人,他一直告诫自己,没有用的眼泪留给需要保护的人。而他,是必须要用双手扛起一片天的,眼眶里奢侈的多余物,只会带来更负面的影响,影响他的心。 认识男人以后,却一次次打破自己的原则,究竟在他面前流下几滴泪,究竟因他脆弱过多少次。 男人比他强大,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微和可笑,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好象变成小孩扮家家酒时的闹剧。 等我长大一定娶你和将来我一定挣很多很多钱、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一样滑稽可悲。 他能给言研什么? 靠自己身体得来的救命钱,这就是他的誓言? 斐然睁开眼,抬高双手摆在眼前。这双粗糙的手,长满厚茧的手,能给男孩什么样的幸福?虚构出的梦一样的世界?甜言蜜语架构的黄金屋? 可是,他真的努力了,用尽全力了,这双手磨破多少次,这双手累到快不听使唤,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命运,无法改变,从没有改变过。 他缩回手,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耳边似乎响起了男人粗重的喘息,那些不堪的记忆再次回到脑中。 野兽一般的媾和,摧毁的伤和痛将身心腐蚀,泪于是更加汹涌。 身上装着的厚厚的信封,压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些也许还带着温度的钞票,深深烫伤他的手指,烫伤那颗曾经骄傲的心。他低下头,将钱揣进怀里。 他还记得那些钱的味道,腐烂的味道。却是他不曾闻过的味道。 然哥……然哥…… 下一秒,言研急切的呼声唤回他的理智,斐然迷茫地看着大街上匆促的行人和车辆,扶着电线杆,强撑起身子,迈开脚步。 痛,从身体下方传来的痛侵入大脑,他咬紧牙站立一会才继续前行。 然哥……然哥…… 言研…… 然哥……然哥…… 斐然的嘴角勾起笑容,重重迷雾深处他看见言研就立在不远处,他伸出手,努力往前走,却一直无法碰触那个单薄的身子。 然哥……然哥…… 言研的声音不绝于耳,鼓励着他到达目的地。 却始终,是个抓不住的目标。 斐然跌坐在医院走廊边,有人上前扶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斐然抬起头,看了一眼男人,摇摇头,苍白的嘴唇说不出什么话。 男人打量他一番,却在看到他深色裤子上异样的颜色时,震惊地睁大眼。“你在流血吗?” 斐然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笑笑,希望男人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就这样默默离开。 “你是……斐然吗?” 男人的话使斐然抬起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男人笑笑,“我是言研的朋友,我姓欧。” 欧? 斐然想起言研说的那个给过他很多帮助的老板,言研曾经想打电话寻求帮助的老板,他有些吃味嫉妒的老板。 他艰难地打招呼,“欧……先生……你……你好。” “斐然。”欧向煜扶起他,“你气色很不好,先去看看医生吧!” 斐然虚弱地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信封,递到欧向煜面前。“欧……先生……请你……请你把这个……给言研。” 欧向煜接过信封,不错眼珠地看着他,“言研就在病房里,你自己交给他好了。” 斐然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他不能,就是因为不能亲手交给言研,所以才更加可怜。 他不要言研看到他这副样子,他也无法解释清这笔钱的来路,他更不要言研有一天知道了真相,自责、愧疚的活一辈子。那些,都是他不能面对的。 “就说……就说……这钱是你……是你给他的……拜托您……欧先生……拜托您……” 斐然昏倒在男人的怀里,失去意识前,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言研焦急担忧的脸,他好想抚摸那张脸,好想永远守住那张脸。 言研,然哥变得更加恶劣了,这样肮脏、可恨的我,你还会,想要吗? 言研,我爱你…… 纠缠一生一世的爱,不想以放手来结束,即使我变得满身罪恶,也不想放开对你的执着,从五岁开始起的执着,必须延续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 一生一世的爱,一生一世的缠。 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第一部·初识·完—— 第二部:伤恋 49. 斐然醒来时看到床前小柜上摆着一盆黄色的小花,他说不上那种花的名字,只是觉得它很好看,也许隐约透着点香气,就那样传入他的鼻中,将他唤醒。 终究,要醒的啊! 他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打着点滴的手,刚想下床时,身下传来的痛提醒着他不愿回想的事实。 该死!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毫无顾忌地走进来,“你醒了。” 斐然想起昏迷前见到的这个男人,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谢谢你的帮忙。” 男人走上前,强行将他按回床上,“你身体还很弱,躺着休息吧!你要我转交的钱,已经给了言研。所以,你可以放心地留在这里养病。” 斐然也不挣扎,躺回床上后目光再次落在男人身上,他总感觉眼前的这个人面貌似曾相识,却是想不起来到底何时见过。 “你……欧先生……” 男人拉张椅子坐在床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如果你要问伯母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医生已经着手准备手术的事。” “谢谢。”斐然低下头,他似乎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说。 “为什么说那钱是我给的?” 斐然扯扯嘴角,“只有这样说言研才不会怀疑,那些钱……” “不干净是吗?” 斐然抬起头看着他。 欧向煜轻笑一声,“你的伤,我有问过医生。” 斐然低下头,羞愧涨红了他的脸。 “如果告诉言研你为他做了什么,他可能会感激你一辈子。” “我不用他的感激,更不要他用愧疚压住自己一生。” 欧向煜点点头,这就是商人与情人的区别。前者利用一切感情,后者只能悲哀的被感情利用。 “既然醒了,要不要去看看言研,他在伯母的病房。” 斐然摇摇头,目光移向窗台那盆黄色的小花,单薄的花瓣脆弱得不堪一击,却仍努力散发沁人心脾的香味,纯净、淡雅。“等我伤好一点再去看他吧!” 等我能鼓起勇气,将一切掩饰到完美的时候…… 言研,对不起。 张妈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以后,这位饱经沧桑的妇女脸上又有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言研在她耳边一遍遍描述他们的美好未来。张妈也开始有了期待,期待言研口中像电视里一样漂亮的大房子,房子里有一座花园,她可以在花园种些平常吃的蔬菜水果,她可以每天做好晚餐等言研和斐然回来,她可以从大儿子那里抱个孩子过来养着,她可以…… 张妈打断言研过多的幻想,拍拍他的手背说傻孩子,你也想得太远了。妈不求什么大房子,不求什么花园,妈只要你们好好的,就够了。妈只要,能一直看着你们好好的,不分开,妈就心满意足了。 言研说,妈,你能活到一百岁。 张妈笑了,刻满皱纹的脸上映着晚霞的桔光,安心慈祥。 欧向煜自那以后经常出入医院,他对言研过多的关心和体贴引起了张妈的怀疑。他肯那么大方地拿出对她和言研来说犹如天文数字的钱时,张妈虽然满心感激,却也不得不猜疑着这个人真实的想法和目的,尤其在他一次次望着言研的眼神里找到了令她不愉快的东西时,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就像每次斐然看着言研时所露出的。 于是她不得不去想,言研是怎样借到这笔钱的。 她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她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但她不能让言研以难堪的方式去报恩。否则,她就是死也无法闭上眼睛。 张妈从那以后常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往外张望,每次欧向煜来时,她总是打发言研去为她做好些琐碎的事。基本上男人是等不到言研回来便离开的,几次下来,他也明白了,便不再跑得那么勤。 斐然辞了好些打工,一有时间便往医院跑。踏实能干的小伙子背着一百四十多斤的张妈楼上楼下地跑,女人不忍心,抬袖擦去他额上的汗,对着累得气喘吁吁的男孩说,然子,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斐然回头,张妈……我……我没事。扶着栏杆,吃力地挪动步子,再次踏上这一天跑了三次的阶梯。 张妈笑在嘴角,笑在心田。 回到病房,斐然稍事歇息后便坐到床前削起了苹果。 张妈看着他那双干惯了粗重活的双手,叹息一声,然子,张妈给你们添负担了。 您说什么呢!您就是我和言研的母亲啊,说什么负担。 张妈握住他削着苹果的手,斐然抬头不解地看她。 然子,叫我声妈,好吗? 斐然一愣,顿时有湿意涌上眼眶。 妈这个字对他来说有多遥远。 曾经,年幼的他在大路上冲来往的车辆、行人不停叫着妈妈、妈妈,而那个在雪天悄悄离去的女人却始终没有回来过。 曾经,少年的他在照料好醉酒的父亲上床休息后,一个人对着灰蒙蒙的墙壁唤妈妈、妈妈,而那个每天都会把他抱在怀里哼唱睡眠曲的女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他以为一生都再唤不出的词。 妈……顺着眼泪,这个沉重的字脱口而出。 张妈也湿了眼眶,满意地点点头。 言研进屋看到的景象就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对着削到一半的苹果互流眼泪。他抓起那个横在两人中间的苹果,毫不客气地咬上一口。 温暖的笑,留在三个人的嘴角。 一家人。 永远不会改变的一家人。 欧向奕的出现令斐然始料不及。 医院走廊上看到那个西装笔挺,一手插西裤口袋中,嘴边挑起邪意笑容的男人时,他手上的盛食物的袋子差点掉到地上。 男孩涨红了脸,你怎么会来。 欧向奕缓缓走近他,斐然,好久不见啊! 你来干什么! 欧向奕不以为然地挑挑眉,干什么?怎么,拿到钱了,我养的小狼狗又露出锋利的爪子了? 斐然低下头,握紧拳,避开与他的碰触,径直往前走。 欧向奕也不拦他,只轻轻留下句我在楼下花园等你,便潇洒地迈步离开。 十分钟后,斐然在花园长椅上找到正悠闲着吞云吐雾的男人。 你还有什么事!如果想说那笔钱的话,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 还?欧向奕嘴角勾起轻蔑的笑,你拿什么还?靠你在餐馆的打工,还是用你那瘦得没几两肉的身子去异世界做个MB? 斐然愤恨地瞪着男人,不管做什么,我一定会还! 哈哈哈,男人毫不掩饰的大笑,斐然啊,你还真是天真,只要我一句话,你想要在这个城市立足都难。几十万,可不是靠你刷几个盘子就挣来的。而且,还要看本少爷给不给你这个盘子刷。 斐然转身,欧向奕抓住他手臂,凶狠地拽过他的身子。 哎,小家伙,你该不会以为一夜就够了吧!二十万呢,你觉得,你值这个价吗?即使是异世界的number one也不用那么贵吧!还是说,你因为是第一次,就特别要了高价? 你!斐然咬紧牙瞪红了眼,攥紧的拳头几欲挥出。 欧向奕甩开他的手,轻拍了拍他的脸,斐然,晚上到我那里,别跟我说你不记得地址了。还有,别跟我做对,那对你没有好处。 语罢,他按住男孩头颅压近自己,凑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欧向奕笑看斐然那张没有过多表情的脸,满意地转身欲离去。 50. 谁也没有在意妇人是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的,就那样演下一场不可逆转的戏。 张妈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和熟悉的男孩,他们、他们…… 她嗫嚅着双唇,然子……然子……你……你…… 斐然大惊,张大嘴难以解释,张妈——你们在干什么!!! 张妈,不是这样,不是…… 我问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她那么信任,那么信任的人,她以为可以把下半生把言研一并交予的人,她视为亲生儿子的人……做了些什么! 赤裸裸的背叛,在她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脏上狠狠划上一刀。 她急速喘气,瞪着他们的双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斐然上前扶住她,张妈,张妈,您别动气,您听我说——张妈稳住身子后,一把推开他,指着他说你怎么对得起言研,你怎么对得起他! 欧向奕无趣地看着这一幕,好心劝解,老人家别动那么大肝火,伤身啊! 你闭嘴!斐然冲着他大吼道。 欧向奕并不动怒,笑笑转身,离去前留下一句,别忘了,我晚上在家等你,如果不来,你该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张妈抚着心口,咬牙忍住突然来袭的疼痛。 斐然上前再次扶住她,张妈,您别生气,求您,您要相信我,我不会做对不起言研的事,我爱言研,您该知道我不能没有言研,我不能——额前渗出大量的汗,张妈气息不紊,紧紧抓着斐然的手苍白消瘦。然子……然子……言研……言研……他太傻了……他没有你聪明……你不能……你不能骗他啊…… 斐然跪在她面前,张妈,我没有,你相信我,我不会欺骗言研,我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张妈,我没有,我没有…… 女人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有些人,有些事,不可避免地凑在一起,结果,无人预料得到,却是那么伤人的发生,谁也无法挽回。 斐然一直不能接受张妈就这样倒在了手术的前一天,死神提前了脚步,他没有来得及握住那双将他抓得死紧的手。 言研痛哭失声,不停摇晃着病床上盖了白布的女人,前一天他们还一起数着手术的日子,前一秒他们还商量着出院后要包顿饺子大吃一顿。 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悲伤跑在了前面。 欧向煜拉开处在悲痛中的言研,别这样,伯母已经走了,言研,你要坚强点。 言研的哭声一直没有止住,即使在他被男人拉出病房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一直响在医院走廊上,响在,斐然心上。 他静静地走上前,半跪在床边,掀开盖住女人的白布。 张妈躺在那里,安静的像尊雕像。 斐然抬手抚上那一头半白的头发,轻轻唤一声,妈。 妈,您走了吗,妈,您怎么走得那么急,我才刚刚唤您一声妈啊,我才刚刚有了妈啊! 妈,您为什么再次离开我。您为什么那么狠心,舍得再次抛下我。为什么不带我走,十三年前您就该带我一起走,把我丢下的您,过得好吗? 妈,我一直都在想您,想了十三年,我想只要您肯来见我,我就不会怪您,我会照顾您,像照顾爸那样,我会让您住上大房子,让您过一辈子没有过上的好日子。 泪,不自觉涌出眼眶,半弯的那条腿也跪在了地上。 妈,我爱言研,您怎么还不明白呢,我是不能没有言研的。我的努力,我的辛苦,为了言研,只是为了言研啊! 我许他一个将来,我正在打造我们的将来,而您,真的不知道这个将来有多难。 您看到的那个人的确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可是,那个人能给我钱,能给我和言研一个希望,走向将来的希望。 所以,我把自己卖给他,卖了二十万。 妈,我把自己卖了,那种疼,那种痛,我不能告诉言研,我说给您听,您能理解我吗?您能,原谅我吗? 妈,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那么做啊!为什么您不听我解释就匆匆走了呢?我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您给我的爱,没来得及吃上那顿团圆的饺子,没来得及让您过上我许下的好日子,妈…… 身子不停颤抖,他抑制不住地倒在床边,掩不住的呜咽声从埋在床单里的口中泄露出来,悲伤,绝望。 妈,我永远不会放开言研的手,哪怕我穷到连一分钱也不剩,哪怕我变得肮脏可怕,哪怕他不再信任我、爱着我,我也会拉着言研的手,绝不放开。 您会怪我吧,怪我太自私,怪我答应您的事怎么反悔了。对不起,妈,我必须拉着言研,我必须紧紧抓着他,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能继续下去,我的这一生,只是为了他啊! 这一生,只为他。 张妈带着愤恨离开了人世,斐然在心上烙一个愧疚的伤疤,永远。 在一个晴天,领着言研,将张妈的骨灰移往山顶的陵园。一路上,斐然没有掉一滴泪。 下山的路上,言研松开了斐然的手,转过身,望着这片风景秀丽的山林,良久。 斐然没有阻止他,只在他身后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言研说,然哥我没哭,妈说我该长大了,别总跟个女孩家似的哭哭啼啼。然哥,以后,我会坚强一点的。 斐然说,言研,没关系,你今天尽情的哭,我们不告诉妈,她不会知道的。 言研的声音哽咽了,慢慢蹲下身子,紧紧闭上眼。 斐然抬头看这片纯净的天空,他想,张妈的灵魂在不在天上,在不在看着他们,以后的每一天,她会守护着他们,过上她没有来得及享受的好日子。 那一天,也许很遥远。 但是有信心,就有希望。 回到学校,斐然一如既往地开始了上课、打工的日子;言研谢绝了欧向煜的好意,执意搬出他帮忙找的公寓,而是另寻了一处廉价的房子,并在斐然学校附近找了一份打工。 欧向奕有一天突然接到斐然的电话,电话里男孩的声调平稳,听不出一丝感情。他说,那些钱已经打入他的帐户,从此以后,两清。 欧向奕冲着电话吼,你说两清就两清,我他妈付出的——嘟……电话被切断了。 欧向奕攥紧握着电话的手,我付出的感情,谁来跟我算。 我喜欢上你的事实,怎么两清。 生活,回到伤心的最初,生活,却仍要继续。 51. 两手吃力地拎着两大袋食材,言研小心行走在租住房后巷的那条小道上,一辆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溅起的泥水泼了他一身。 叹口气,千避万避还是没有躲过啊!言研放弃地大步走回家,任裤脚在泥水中翻飞,算了算了,晚上再洗好了,脏一点是脏,脏一身也是脏。 打开门,顾不得歇息,将食材提到小厨房,言研便快乐地忙活开了。 烧水、煮饭、择菜、切肉……言研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挥去额前的汗水,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 今天是周末,然哥会回来。 他要做很多然哥爱吃的菜,然后看着他一脸幸福地吃掉几大盘。这是言研的幸福。 饭后,斐然会带着他到离家百米远的小广场散步,数一数有几个人在跳集体舞,看一看谁家的小孩闯了祸哭着跑回家,听一听老大爷收音机里播放的京剧唱段。 行到背光处时,斐然牵起他的手,食指在他掌心无意识地写字,写一个“言”字,一笔一划,重复无数遍。 走到小卖部时,言研会停下脚步,看着斐然,笑。 斐然摇摇头,佯怒地道一声小馋猫。唤来老板,称上两块钱的瓜子。 言研晃悠晃悠地提着小塑料袋,心满意足地走回家。 回到家,斐然拿出书本,言研泡上两杯绿茶,斐然调好灯光,言研搬好凳子。 桔黄色灯光下,两颗不安分的头颅凑到一起。 斐然说,言研,注意听,你的小脑袋瓜又开岔到哪儿去了。 言研说,然哥,我困…… 斐然在他头上敲一个爆栗。 言研拿受伤的额头去蹭他的。 三蹭两蹭,蹭的蓝布窗帘从固定好的位置滑落,遮住夜空里亮闪闪的繁星。 谁关了灯,谁扯了帐,谁的手压在谁的胸膛上,谁的喘息渐渐粗重。 斐然说言研,言研…… 言研说,啊,然哥,瓜子,瓜子,瓜子袋还没系严呢,会回潮的。 斐然一咬牙,拿嘴巴狠狠堵住他恼人的唇。 以后,再也不准他吃瓜子。 欧向奕再次踏入异世界的大门时,引来了一场不小的骚动。 一个喝到东南西北不分的醉汉一头撞上刚刚走进来的他,,在瞅清来人相貌后,醉汉竟抓起他衣领执意要他陪酒。 欧向奕扯开醉汉的手,二话不说抬腿便踢过去,在听到一声惨叫后,满意地走向包间。 闻讯赶来善后的季云恒禁不住恼怒地想,这个愠神消失了那么久,怎么又上门了。难道这条街上就他这一家MB店了! 独自在包间坐不到十分钟,便有人上门告知林爷在贵宾房恭候。 欧向奕撇嘴一笑,“那就让他等着吧!” 打发了小弟,端起酒杯,杯中就无缘无故映出了那人的影子。 清晰得让他再也喝不下。 叹口气,放下酒杯靠在沙发中,吐一口无奈的烟圈,欧向奕不禁嘲笑起自己的荒唐。 原来,他也有这种时候啊! 林爷进门时他还在兀自感怀着,老奸巨滑的男人手指夹着烟,笑得虚伪。“欧少好雅致啊,怎么,也学人家在这伤春悲秋了。” 欧向奕随意一笑,“林爷。” 林爷拥着强子坐到另一边沙发上,“怎么,我那里的酒变了味,已经请不动你欧二少爷了。” 欧向奕耸耸肩,并不解释自己的无理。 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再傲视群雄的领导者也经不起几次货物被抢的事实,唐门众多长老开始有了怨言,于是老头子坐不住了。 年依辰果然没算错。 林爷首先想到的便是他。 “唉,江山代有人才出,我是不行了。”林爷状似无所谓的掸掸烟灰,只有放在强子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 “林爷这是什么话啊!” “行了,欧少,我也不跟你打哑谜。这次,看来是得你欧少帮帮忙了。” “我?”欧向奕明知故问,“我能帮什么忙?” 林爷在心里暗骂声小畜生,面皮上却一丝不露。“听说你欧少和‘天运’的少当家关系不错。” 欧向奕不动声色,端起酒杯,唇上沾了香醇的酒液,陶醉地闭起眼。 “我手上有些货,不知可不可以麻烦欧少和那位聊聊,吃下它。” 欧向奕轻轻摇晃手中酒杯,看那宝石红的液体在灯光下泛出冰冷的琉璃光。“林爷说笑了,能吃下您的货那可不是一般的人。我欧向奕怎可能有这么大能耐,说得动那位阴晴不定的少当家。看来林爷要另寻他人了。” 林爷摇摇头,“欧少谦虚了不是。”握在强子腰间的手轻轻拍了拍,妖媚的男孩立刻会意地站起身,走到欧向奕面前一屁股坐下,端起一杯酒。“欧少,我敬你。” 欧向奕挑高一边眉,看一眼老男人,“林爷?” 林爷抬抬手,“没关系,让强子陪你喝两杯,这段时间看得出欧少的烦心事不少啊!” 欧向奕收回目光,接下强子手中酒,一口饮尽。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欧少不用客气,尽管开口。” 欧向奕凑近老男人的身子,“林爷此话当真?” “当真。” “那向奕就请林爷帮个大忙了。” “欧少客气了不是。” 欧向奕瞥一眼强子,林爷便吩咐一声让他在外候着。 “欧少请讲吧!”林爷摆出唐门主事者的大架,等候欧向奕说出他早已猜到的事。 胜券在握是什么样的感觉。 欧向奕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繁华的夜都,找不到可以停靠的车位。 利用强子的情报吃下林爷几批货,看那老狐狸急得跳脚的表演倒有几分乐趣。于是配合的提出江山易主的观念,老狐狸终于禁不住露出了马脚。 只是二叔,那个精明儒雅的男人会信他站在自己那一边? 他在赌,赌一场机关算尽的胜利或失败。 年依辰说他的胜算很大,欧荣泽委屈了一辈子,急于上位的迫切心理真有可能使他丧失判断力。 握着那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希望,欧向奕却没有找到期待已久的兴奋。 原来,他的喜悦也找到了与之分享的人,却奈何也有那人已经不在的苦涩。 于是生出许多惆怅,于是他绕着这个城市转了一圈,于是最终来到了S大的门口。 手握方向盘,他还是不敢置信自己的荒诞。 说好打完这场硬仗再来寻他,说好别把他放在心里太重,说好一场可笑的游戏由他主宰,只是…… 什么时候变了味,什么时候——变了心。 想他。 像个初识情滋味的毛头小子,疯狂地想他。 想见他。 哪怕一面,不被他发现的一面也好。 那个男孩……眉目倔强的男孩,毫无预警地闯入他的眼帘。 欧向奕手中的烟掉在了地上。 视线追随那个疲惫的身影,许久。 斐然…… 男孩的面目在蒙胧的灯光下看不真切,但欧向奕就是知道那个人……是斐然。 他的身形,他走路的姿势,他每一个动作,男人都太熟悉太熟悉。 至今,他似乎还生活在与男孩同居的那段时光中,一切,都未过去。 那个纱布蒙眼,嘴角微翘,轻声唤他“奕哥”的男孩,握着手中筷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奕哥,以后,还是请你喂我吃饭。” 他笑了,像个傻瓜一样在黑夜里无声的笑。 斐然,你可以不用那么累的,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艰辛的路。 斐然,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既往不绺,一样喂你吃饭,帮你洗澡,甚至把你宠到天上去。 斐然,你想要的成功我可以帮你实现。 斐然,我想你,想你,想你…… 欧向奕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才制止住冲上前拥住他的冲动。 男孩揉揉肩膀,迈着沉重的步子往校园后方走去。 晚风骤起,吹凉男人等待的心。欧向奕深吸一口气,在望不到他身影的下一刻坐回车中。 无边的孤独和寂寞袭来,让他无力地靠在车座中。 以为坚不可摧的自己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换作一年前的他绝不会相信。 不是一直以游戏的心态来对待男孩和这件事的吗?甚至以为可以不惜牺牲他来让别人抓住他制造出来的弱点,以放松对他的戒备。 不可逆转的改变,绕来绕去把自己绕了进去,算是报应吗? 欧向奕哂然一笑,发动车子开出老远。 什么时候这弱点变成了真的,在这节骨眼上,若有人动他,自己真能坐视不管吗? 打完硬仗吧,打完必然胜利的硬仗,他会回来找回属于他的男孩。 不管是游戏还是别的什么,他会放任自己的心,不再疼痛。 52. 欧向奕代替其大哥正式登上总经理位子的当天,接到了言研的电话。 欧荣廷坐在欧氏当家的主位上宣布这个众所周知的决定,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一脸无所谓的欧向奕身上。他甚至抬起手笑着扬扬,表示他听到了。 欧荣廷的脸色一时变得很难看,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无可奈何。 欧荣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散会后,欧向奕不慌不忙地来到欧荣泽面前。 “向奕,恭喜你。”男人伸出手,一脸诚挚的笑。 “有什么好恭喜的。恭喜我这个备胎拣了个便宜?”欧向奕半坐在桌子上,随意晃晃脑袋,一脸不以为然。 “备胎有时候也能有大作为,是不是真金要放在火里炼一炼才知道。” 欧向奕靠近男人,带笑不笑地说:“二叔,我是不是真金您还不知道吗?唐门那边……我打过招呼了,至于那些股东,我也会——” “向奕,”欧荣泽打断他的话,“不是所有的话都能随便说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很聪明的人。” 欧向奕耸耸肩,瞟一眼男人沉稳的脸,心中满是佩服。 时刻保持警戒心的男人,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哼,为了一张硬梆梆的椅子累了半生,值得吗? 手机铃声响起,欧向奕随手接起,却没料到会是言研打来的。 虽然曾经把号码告诉过男孩,但却从没想过他会打给自己。 言研的声音很急切,带着难掩的哭腔告诉他斐然在打工回来的路上被人截走了。 欧向奕猛地一下站直身,下意识地瞥一眼欧荣泽,男人回他一个了然的笑。 一切,不言而喻。 欧向奕抓紧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纵有万般激愤,也压抑着不能爆发。 机关算尽的男人并不能完全的信任他,于是,抓住了他故意制造出来的弱点。如今,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味道。 欧向奕平复下心中的情绪,低声安慰手机那头的男孩让他放心,他一定会救出斐然。 愤恨的双目紧盯着一脸高深莫测笑容的男人,一定会,一定。 出了会议室,他拔通了年依辰的手机。 “帮我查出斐然在哪。” “斐然?他怎么了?” “被人截走了,狡猾的狐狸不能百分百相信我。” 电话那头传来无奈的吐气声,“我告诉过你不要玩火,如今……算了,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查到。我最近不能出面,你正好不被人怀疑,想办法通知强子。” “你疯了,那会害死他。” “我会照顾好他的家人。” “你不在乎会断了这条线?”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 沉默良久后,年依辰问道,“斐然,真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无可替代。” 挂上电话,欧向奕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新办公室。 有一天,他会登上更高的位置,而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一个。 必须是那个人,无可替代。 一天后,年依辰打来电话通知他斐然被关在唐门所属的一个仓库内。 临挂电话前,男人故作神秘地问一句,“不止你一个人向我打听斐然的事,你猜是谁。” 欧向奕抓起外套,匆匆向外走去,“不用猜,能让言研给我打电话的人只有一个,而你,是不是把斐然的下落也告诉了他。” “没错。” “依辰,看热闹可是要付钱的。” “不是很昂贵的话,我付得起。” 无心与他再多啰嗦,欧向奕挂断电话,快步跑向电梯。 驾车赶到仓库,他打开车门,快速奔向仓库内焦急地寻找斐然。 直到看到满脸瘀青的男孩靠在一个瘦弱的肩膀上时,他才知道自己来迟了。 言研抱着快要支撑不住的斐然失声痛哭,一遍遍唤他然哥,然哥。 斐然强撑最后一丝力气安慰他道,“别哭……言……研……没事……我没事……” “然哥,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然哥,你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然哥……”男孩的安慰没管用,言研哭得更凶了。 斐然抓着他的手想要站起来,却不料一使劲牵动伤口,再次跌倒在地上。 言研慌忙跪到他身边,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却又怕伤到他。“然哥……你伤在哪,让我看看。” 斐然努力挤出一个笑,摇摇头,“别……别担心……我没事……言研……再哭……再哭就变丑了噢。” “然哥……” “放心……然哥……然哥不会……倒下去的……然哥还要……还要给我的言研……撑起……半边天呢!” “对不起……然哥……” “小傻瓜……来……用……用我教你的……办法……帮我……疗伤。” “然哥……” “忘了吗……我的言研……” 言研抹去脸上泪痕,靠近虚弱的大男孩,心痛地闭上眼,双唇贴上男孩的唇瓣。 斐然靠在柱子上,抬起手,搂紧男孩,他的言研。 他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在这个让人疲累的世界,他以为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勇敢活下去。 他以为他可以带着他的言研挣扎存活在这个繁华、冰冷的大都市。 却为何,莫名其妙的一次堵截,他甚至搞不清楚这些人这么做的目的。 把他绑上车,无论他怎么问,也得不出答案。 被蒙了双眼带到现在的地方,他无可避免地感到了恐惧,这些人想要把他怎么样,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是找不到答案,越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想到了逃跑。 以上厕所为借口唤来人为他解开双手,却在那人不防时撞倒他向外跑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要活着再见到言研。 他没有想到仓库外守着十几个人,像个傻瓜一样自投罗网。被抓回仓库内的他,遭到了毒打。 凶狠的拳脚加在身上,他紧紧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咬紧牙关,承受着剧烈的疼痛。 那些人,他一个也没见过,一张张满是戾气的脸庞,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些人。 被再次绑起来时,他有些绝望地想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浑身散了架般的酸痛让他连休息一会也变成奢想,漆黑到不见五指的夜里,他有点想哭。 可能逃不过这一劫,可能再也见不到言研了。 二十岁,代表着二十年的辛苦,他不明白上天这么安排的意思,让一个人为生存劳累了二十年,却在没享受到半点好日子时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无法兑现自己的诺言,给言研幸福了。 那个时时为他着想的男孩,会哭成什么样。 乌云渐渐散去,一丝月光洒进来时,他突然想到了欧向奕。 他开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他找来的,那么自己,是活该受到这种对待的吧! 利用,没错,自己也许是利用了那个男人,利用他对自己的好治愈双眼,利用他对自己的欲得到金钱的帮助。 可是,他能怎么办?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他只有利用他,虽然对他感到些许抱歉,却没想到自己会得到如此重的惩罚。 只是毒打一顿还不够吗,一定要杀了他才能泄愤吗? 他的罪,真有那么重? 曾经他不想怨那个人,其实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一个孤独寂寞、夜夜买醉的可怜人。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那个人向他伸出了手,无论他的目的如何,自己确确实实受到了帮助。 所以,他不怨,在张妈死之前,尽管他努力保持距离,却一直没从心底怨过他。如果没有张妈的死,他可以麻痹自己这是必须要还的债,还完了,两清。 但无可挽回的事实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痛恨如此肮脏的自己,如此肮脏的男人。 如果他有能力,他恨不得在男人烙下那个罪恶的吻时,亲手杀了男人。 只要能换回张妈的生命,他无所顾忌。 那个对他来说犹如母亲一般的女人,没能安心离开。 而这残忍的原委,他无法开口告诉言研。 他痛恨男人,把自己变成了间接害死张妈的凶手。 总有一天,言研知道真相后,会原谅他吗? 再次见到言研那张担忧的脸时,他竟感到了沉重。直到这个疗伤的吻落在唇上,他才真正放下心来。 言研会原谅他的,因为言研爱他,就像他也爱着言研,深深地深深地爱着。 没人能拆散他们。 欧向奕攥紧垂在身侧的拳头,一个恐怖的笑出现在嘴角。 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相拥深吻的两人,他咬紧牙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明天,他宁可没有明天,也绝不会让这种令自己发疯的画面再次呈现在他眼前。 转过身,走出仓库时,他才发现在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那辆车应该是一直停在那里,他来时太急切才没在意到。那辆车里应该有一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观看他们精彩的表演。 欧向奕冲着那辆车露出不服输的笑,流着相同血液的男人,骨子里和他一样满是坏水。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毁掉任何一个人。 包括他深爱的那个人。 他算准了欧向奕来的时间,让言研独自去寻斐然,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到这一幕,好激起不改初衷的斗志。 原来,没有人真正相信过他。 在这场家族利益的斗争里,谁都是棋子,谁都在利用别人与被人利用。 很好,他的确被激怒了,他已经等不到这场硬仗打完,他要夺回属于他的男孩。 不管用多恶劣的手段,总之,他绝不允许自己再看到那一幕,使血液倒流的一幕。 斐然,如果没有言研,如果毁了言研,你是不是……会来到我身边。 我等着你,亲爱的男孩。 53. 从打工的地方下了班,言研便抓紧时间跑到菜市场买回食材,小跑着往家赶。 没有多余的钱买鸡,他也要买几条草鱼给然哥补补身子,倔强的男孩伤口没好透,就再次奔波于学校和打工的地方,言研多次相劝也无结果,那么他能做的就是多煮些好的给他。 哎呀,糟了,该买些香菜的。可是,好贵啊…… 正思索着要不要返回市场的男孩突然听到有人唤他,“言研。” 转过头,一辆拉风的银色跑车停在路边。 车上走下一脸笑容的男人。 “奕哥?”言研有些惊讶,小跑着上前。“你怎么会来?” 欧向奕瞟一眼他手里的食材,“啊,来看看你们,斐然的伤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抱歉啊,上次没帮到什么忙。” “没事的。奕哥,快到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吃,我会煮好多菜,待会然哥会过来。”心思单纯的男孩提提满手的食材,笑得无害。 欧向奕轻笑他的无知,指指车子。“我看还是我请你们吃吧,别煮了,太费事。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可是……” “我会给斐然打电话,让他直接过来就是了。你放心,为了打工S市他都快跑遍了,会找到地方的。” 言研犹豫地看着手里的东西,“那……我先把这些放回家里,再——” 欧向奕接过他手里的食材,打开后车座扔到里面,“这样行了吧!上车。” 言研稍惊了一下,随后欣喜的笑着答应,“谢谢奕哥。” 映着耀眼的阳光,男孩干净的脸上有着璀璨无比的笑容。 欧向奕笑着回应他,心里不禁坏坏地想,言研,这应该会是……你最后一次露出笑脸吧! 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客房里,言研感到浑身不自在。 没有丝毫改变的摆设,一尘不染的房间,最显眼的是那张超大SIZE的欧式床,白色纱缦、印花床单都在一一提醒着他那晚的激情放纵。 言研红了脸庞,低下头不敢再看。 奕哥怎么又选了这里,怎么偏偏还是这间房。 欧向奕假装没看到,走到酒柜边倒了两杯香槟。 “言研,来,喝杯香槟。” 言研踱步来到他面前,并未接过杯子。“不了奕哥,我喝不惯这些洋酒的,嘿嘿……还是廉价的白酒更适合我。” 欧向奕没有勉强他,“奇怪了,我记得斐然是不喝酒的,为什么你会喝?”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和我哥去喝村子里的红白喜事酒,我爸说不能光吃菜也要喝酒,要把出去的礼钱给吃回来。”言研认真地说道。 欧向奕差点没被酒液呛到,“什么,吃回来?” 言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挠挠头,“嘿嘿……很没出息吧!让奕哥笑话了。” 欧向奕忍住笑,摇摇头。“不会不会。”放下酒杯,他拉着言研来到窗户边,指着窗外的无边市景。“言研你看,这城市是不是很美。” 言研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个城市,真的很美。 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这座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处处充满希望的城市时时都在散发它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一个个来到这里的人。 言研伸手抚上冰凉的玻璃窗,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想留下来,就算再辛苦一倍也好,只要能留下来,只要能和然哥在一起…… 欧向奕靠上前,身子紧贴他的背,将唇贴近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诱惑着单纯的男孩。“言研,想不想永远站在至高点俯看这座城市。” 言研点点头,眼里满是窗外钢筋水泥建造的风景。“想。” 欧向奕嘴角勾起笑,双手圈住男孩的腰,“也许,我可以帮你实现噢!” 腰间一紧,言研才蓦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慌忙扯开男人的手,转过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奕哥……” 欧向奕笑着收回手,“怎么,言研,吓到你了吗?” 言研不自在地摇摇头,未作回答。 欧向奕重新端起酒杯。“我是说真的噢,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言研眨眨紧盯着脚下地板的双眼,小心却坚定地说:“不了,谢谢奕哥,我……我可以靠自己。” 欧向奕瞥一眼男孩精致漂亮的脸庞,感叹地想他的确和斐然很像,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可笑。“言研,你觉得靠你自己真能留在这里吗?” 言研不确定,蹙起眉头稍作思考,“没关系,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然哥会带我到别的地方。” “言研,为什么有捷径你不走,偏偏要认死理呢?想一想,你可以拥有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的生活,这间豪华套房,你甚至可以把它当成家,每天住在这里,我会找人负责你的生活起居,不用动一根手指头就有人将热腾腾的饭菜送到你面前,每天出入高级场所,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言研,你再也不用过那种为了礼钱拼命喝廉价白酒的日子,难道,这样不好吗?” 言研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但不代表言研就是个笨蛋,他懂一个道理。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于是,他摇摇头。 欧向奕笑了,“言研,你真的很可爱。” 言研不自在地别过头,“奕哥,我还是先回去了。改天,再一起吃饭吧!”话落,他匆匆走向门口。 欧向奕轻晃手中酒杯,慢条斯理地说:“言研啊,你以为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言研止住脚步,心中升起几分惶恐,慢慢转回身。 男人的笑在一瞬间变得狰狞,明亮的双眸里闪着掠夺的光。 “既然来了就不是你说走就走的问题,而是,走不走得了!” 斐然接到欧向奕的电话时正在宿舍补眠,被楼下的管理员叫醒后小跑着来到电话前双眼还是半眯着的。 那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听得斐然一阵头皮发麻。早知道是他打来的,他绝不会放弃宝贵的休息时间跑来这里。 “有什么事!”斐然自认和他再无话可说,这段日子的平静生活,他一度以为那个男人真的已经放弃、忘记他了。 “斐然,我挺想你的,最近过得好吗?” “有什么事!”斐然决定他再说无聊的话自己就立刻挂上电话。 “你的性子还真是急啊!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请你和言研吃个饭。” “吃饭?”斐然皱起眉头,“没那个必要。” “可是……言研已经答应了噢!” 斐然心中大惊,“你说什么!你找了言研,他在哪!” “在哪呢?我看看,噢,这里你应该很熟悉,就在你和言研共度良宵的那间五星级酒店套房。啊,顺便再告诉你一声,言研此刻正躺在你们欢爱过的那张大床上好好享受着呢!哈哈哈……” “欧向奕!” 斐然的吼声还未传到男人耳里时,欧向奕适时切断了电话。 言研震惊地望着男人的举动,小心询问。“奕……奕哥……你……你说什么。”欧向奕向前走几步,在看到男孩胆怯退后的身子时,停住了脚步。“言研,你怕我吗?” “奕哥……我……我该回去了。” “可是,我不太想让你回去噢!” “奕哥……” “言研,离开斐然,跟着我吧!我能给你的可比斐然多得多噢,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大男孩,而我,一个成功、成熟的男人,难道,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吗?” 言研的恐惧升到了极点,他转过身跑到房门前快速打开门。 门外站着几个黑衣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言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了他们一眼便欲冲出去,却被其中一个人推回了屋子,跌倒在地上。 欧向奕轻叹一声,上前扶起他,“言研,别那么冲动,我说过你走不了。” 言研抓着欧向奕手臂,颤声开口,“奕哥……奕哥……别这样……别吓我……你怎么了……奕哥……让我走……让我出去……然哥他——” 一个巴掌重重落在言研脸颊上,将他再次打倒在地上。 血丝溢出嘴角,言研抚着被打的半边脸颊,抬起头呆呆望着男人愤怒的脸。 欧向奕懊恼地低咒一声,他不该在听到男孩唤斐然时冲动的出手,打伤了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是会少了几分乐趣吗? “言研,不要固执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你的然哥也经历过这种事,他可是很乖顺地接受了我呢!所以,你也顺着我不是很好吗?不要惹我发火噢!我的脾气,可不太好呢!” 言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你胡说,然哥他不会的!” “噢?我胡说?言研,那我问你,你母亲的手术费是怎么凑齐的?” “那是我老板借给我的,他是个好人。” “哎呀,我可真要感动死了。斐然那家伙还真好心,自己辛苦忙活了一夜挣来的钱竟冠了别人的名,怎么,他怕你知道这钱不太干净就不用了吗?哈哈……言研,斐然可真是你的好大哥啊!” 言研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然哥他……然哥他…… 不,这不可能,然哥不会的,他不会……是欧先生借给他的……没错……是欧先生! 言研不停安慰自己,却在胡思乱想间忆起那个被斐然挂掉的电话。 他打给欧向煜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定下见面的地点,便被斐然掐断了。他不要他为了手术费去求任何人,他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地说一切有他,由他来想办法。 然后然哥走了,然后欧先生来了,带来了一大笔钱。 言研颓然倒在地上,原来……然哥他…… 泪,在下一秒涌上眼眶。 54. 然哥为了他,为了他,真的——“然哥……我该怎么办……然哥……” “言研,欧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居然肯借这么一大笔钱给你。但是,你可不要因为这个就对他产生好感噢!我会嫉妒的。” 然哥的笑脸,然哥的痛苦…… 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只会傻傻地靠在那人肩头哭着问他怎么办。是啊,怎么办,能怎么办,二十万,一笔天文数字,身为穷学生的斐然能怎么办。 他是个自私鬼,把问题丢给那么爱他的然哥,是要他拿命去换吗? 他干了什么,究竟干了些什么! 言研咬紧下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 对不起,然哥,真的对不起,我是个混蛋,我是个笨蛋,然哥,对不起…… 看到他跪在地上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欧向奕不耐地咂咂嘴,“喂,别总哭哭啼啼的好吗?你又不是女人,成天哭什么,怎么,你是靠眼泪来讨得斐然的欢心吗?哼,没用的东西。” 言研抹一把脸上的泪,站起身,仰高头对视男人不屑的目光。“为什么要那么对他,你可以不借钱给他,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 欧向奕挑高一边眉,“我伤害他?我怎么伤害他了?你是说,我和他上床吗?” 言研攥起拳头,第一次有了想要打人的冲动。 “哈哈……言研,我怎么可能会伤害他,一直都是他在伤害我啊!你的然哥,可是个很狡猾的人呢!” “不准你污辱他。” 欧向奕闭起眼睛,再睁开时眼内一片冷清,“你最好给我识趣一点,不然,我可不能保证待会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见他稍稍冷静下来,欧向奕走回酒柜边,为自己续上一杯酒。“你的然哥,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正直、善良、聪明、痴情,他为了你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你爱他,对不对?” 言研垂下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在我眼里,他是个倔强、刻苦、勇敢又可爱的男孩,哈哈……有一度,我对他很着迷。斐然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一起打工,一起唱歌,一起过年,甚至住在一起的事?” 言研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怀疑。 “你不信?是啊,你的然哥,怎么可能会和别的男人那么亲近?也难怪你不信,对我来说,那些过往也好象一场梦一样。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我只是对他太迷恋,所以做了一场有他的梦。你知道吗,在那场梦里,我几乎以为他也是爱着我的,就算没有我那么深刻,至少对我动过心。因为梦里的他太可爱了,偶尔的脆弱,时不时的笑容,对着我,毫无防备,怎么可能不是因为爱上我。” 欧向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疏远了我,告诉我,他很感激我为他所做的,但是,他不会爱上我。所以,要我别再缠着他。哈哈……言研,他把我甩了。把我欧向奕甩了。可笑不可笑,我付出了那么多,却连一点甜头还没尝着时,他就把我给甩了。在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敢甩我,他的胆子的确很大。不过——我欧向奕真那么好惹吗?” 把玩着空酒杯,男人冰冷的目光直直望向一脸无措的男孩。 “言研,你不该出现的。如果你没有来,也许斐然今天已经在我怀里,也许我已经玩腻了他,早把他扔到一边。也许……你不该在这些也许还没有成为事实前就早早出现了。言研,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不,我应该说——” 手一松,空酒杯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格外震耳。 “你不该存在。” 斐然气喘吁吁地赶到酒店,不敢稍作歇息,便乘电梯来到了他熟悉的房间门外。 没错,熟悉,他太熟悉这个房间了。 美好的、肮脏的回忆都留在这里,那个人之所以选择这里,他不是不懂那人话中的羞辱含义。 只是言研,真的在这里吗? 越是靠近,心中越是忐忑。 门外站着保镖,见到他后非但没阻拦,反而是为他打开了门。 斐然稍愣一秒,便大步冲进了房间。 在这一刻,他也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生不如死的痛苦。 在往后漫长无尽的岁月里,这种痛一直纠缠着他,如影随行。他摆不脱,挣不开,就算将血放干,也无法缓解那深深刻在骨髓里的痛。 他咬紧下唇,泪随着揪心的痛一并来临。 言研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手脚分别被绑在床柱上,遍布伤痕的身体上有着醒目的白浊。 言研陷入半昏迷状态,脸上泪痕未干,嘴角挂着血丝。 言研很痛、很痛,斐然感受着他陷入绝望的疼痛,他好想上前抱住这个单薄的身子,把他抱离这个纷扰不断的世界。 言研,对不起…… 全身赤裸躺在一边的欧向奕见他进来后,愉快地打声招呼。“哟,斐然,你来晚了。” 穿上睡衣,男人慢步走到他面前,“你错过了刚才的精彩,真的很可惜。不过,我可以再重演一遍,你想看吗?” 斐然将视线移向男人那张邪恶的脸,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个混蛋!”用尽全力地挥拳出击。 保镖反应灵敏地接下拳头,并将他的手臂扭到身后。 斐然痛呼一声,抬腿欲踢向男人。“畜生,我要杀了你!” 另一个保镖上前一拳击向他腹部,他吃痛地跪倒在地上。 欧向奕弯下身子,抬起他下巴,看那张因愤恨和痛苦而扭曲了的脸,看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他笑了。 笑得很大声,很狂妄。 “斐然,怎么,很痛苦吗?光是看到这副画面,就受不了了,是吗?可惜啊,你真应该好好看看言研刚才的表现,那才真是让你痛不欲生呢!” “欧向奕!!!”悲伤的怒吼泄出嘴角,斐然挣不脱身后的钳制,却仍一次次扭动着身子欲冲向面前万恶不赦的男人。 欧向奕嘴角挑一抹笑,“没关系,我可以一点点告诉你。言研的表现很令我满意,那副青涩的身子,怎么办,我有些着迷了。如果多开发几次,应该会更加令人销魂吧!哈哈……” “啊!!!”斐然痛恨地嘶吼却无法为他换来半点力量,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摆脱不了身后的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男人得意、丑陃的笑脸。 无法将之撕碎。 震耳欲聋的吼声惊醒了昏迷中的言研,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寻到被人强按着跪倒在地的男孩。 泪水,如潮涌。 他拼命呼喊,“然哥,然哥……” 斐然转过头,“言研,言研,言研……” “然哥,救我,然哥……”言研惊恐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却忽略了他也被人钳制的事实。 “言研,你别怕,言研,我在这里。”斐然大声安慰着男孩,他多想能抱紧男孩颤抖的身子,他多想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言研没有受伤,张妈没有死,他没有遇到欧向奕,甚至,他没有来过这个城市。 一切一切无以复加的痛苦,都没有存在过。 他和言研,仍然快乐、辛苦地生活在那个小村子。 该有多好。 对不起,言研,是然哥害了你。然哥没有给你所说的幸福,然哥……没有用的然哥到底为你带来了什么。 一场永远无法摆脱的恶梦。 对不起。 欧向奕从鼻中发出不屑的一声,“言研,你该不会单纯的以为你的然哥能救得了你吧!哈哈……多么可笑的一对,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好珍惜这一眼,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斐然不可置信地望向男人,“你说什么!” 手下人脱下欧向奕的纯白睡衣,一一为他换上来时的衣服。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要你们永远的分开,”他半蹲下身子,望着男孩惊恐的双眼,一字一顿,“永、远。” “然哥,不,然哥……”言研每挣扎一次,身上的痛便多加一分,却再也顾不得,他要解开这些束缚,他要跑到然哥身边,他要和然哥在一起…… “放开我!放开我!”听到他的话,斐然扭动得更加厉害,欧向奕像失了所有耐心,一拳打上他的脸。 揪紧他头发,看那嘴角溢出的血丝,男人压低眉目,咬牙切齿道,“斐然,我说过,惹了我没什么好下场。既然你不听劝,我就要让你尝尝逞能的后果,怎么样,这滋味是不是很好受!我警告你,最好给我乖乖地走,不然,我会叫上一百个男人来上了你最珍爱的——言、研,这一次,你是不是还要跟我作对!” 斐然闭紧双目,艰难地摇摇头。 “走。”话落,欧向奕大步走出房间。 斐然转过头,言研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那一声声然哥,快要划破他的心脏。 “言研……言研……”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斐然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他要让言研听清,每一个字。 “等着我……言研……我会去找你……我一定会去找你……言研……照顾好自己……等着我……” “然哥……” 等着我,言研,不管我们都遭受了什么,你一定要等着我。 等着我去找你,等着我们的重逢。 照顾好自己,用不了多久,你的然哥会重新把你拥入怀中。 除非死,我们之间没有永远的分离,即使是罪不可恕的欧向奕,也绝不可能将我们分开。那个狂妄的永远,让它见鬼去吧。 言研,不管你的然哥变成什么样,请不要抛弃他,不要放弃他。 “然哥,很快,很快会回到你身边。相信我。” 55. 将车子停进车库,欧向奕一身疲惫地回到别墅。 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李婶沏上一杯热茶放在客厅茶几上。“欧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揉揉眉心,欧向奕端起茶喝上一口。“他今天怎么样?” “今天倒是没吵没闹,饭菜也按时吃了。只是还是不肯开口说话。” “知道了,去睡吧!”欧向奕放下茶杯,迈步走上楼梯。 在斐然住的房间门外停留了一分钟,最终没有打开房门,而是走向了隔壁的一间房。 他今天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无心应付仍在别扭中的男孩。 他从来不知道欧氏集团的事务真正要处理起来是那么的累,做了几年的挂名经理也快活地玩了几年,每次看到大哥坐在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处理那些事务,他便不能理解。 如今换成他坐在这个位置,才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 这也是为了权利和欲望所要付出的代价吧,限制自由,被紧紧拴在那张椅子上。 洗完澡,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意却没有按时袭来。 欧向奕坐起身抽出一根烟,点上,品味那略带苦涩的味道。 眼光呆滞地望着墙壁,一墙之隔,睡着斐然。 上瘾。 就像吸烟一样,他对隔壁那个男孩上瘾了。 把他带来这里快一个月了,男孩没对他有过一个笑脸。而自己也早过了为了追求心上人去装孙子讨好那人的年龄,他和斐然的相处模式就是凶恶对冷淡。 他对男孩挥舞起拳头,男孩回他一个鄙夷的笑。 这样下去,能走多远。 掐灭烟,他倒在床铺上。闭起眼睛,他想起很久前男孩那张不设防的笑脸。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是这些点滴,才让自己越陷越深。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怎么会再也找不回过往。 他找不出答案,走不出迷宫。 只能紧紧抓着男孩关在自己身边,等待这份心动渐渐消失。 第二天,临去公司前,他打开斐然的房门,看见男孩穿戴整齐地坐在窗边望着窗外。 那里,有他不能给的自由。 欧向奕上前一步,“斐然,出来吃早餐。” 男孩听若未闻,纹丝不动。 欧向奕压低眉眼,“斐然,出来,吃早餐。” 男孩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他的举动惹恼了正处在烦燥中的欧向奕,他上前一步拉起男孩的手,往外拽。“跟我下楼。” 斐然没有反抗,任他拉下了楼,在男人对着李婶吩咐上早餐的时候,甩开他的手,快步往敞开的大门处跑去。 刚走出门,便有保镖挡在了他面前,将他拦下。 欧向奕不耐烦地走上前,“怎么样,可以吃早餐了吗?给我到桌子边,坐好。” 斐然死心地叹口气,转过身没看他一眼便往楼上走去。 欧向奕一把抓住他,语气不再和善。“你还没闹够吗?我说给我到那边坐好!” 斐然挣开他的手,再次迈步上楼。 “斐然!”欧向奕的耐心到了极限,愤恨的目光瞅向男孩的背影。“我的话,你没听到吗?” 斐然脚下稍一顿,仍是固执地迈出步子。 怨恨的目光追随男孩身影一直到他走进房间,欧向奕转过身,闭上双眼平息心中无尽怒火。 他想发火,他该发火的,他把男孩惯上了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欧向奕在努力调匀呼吸后,坐在餐桌前,默默吃完了这顿不愉快的早餐。 踮脚避过房后那块泥塘,胖大婶怒气冲冲地来到自家租住房前。 抬手大力叩响门板的同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你给我出来,死东西,怎么,想躲在里面赖我的房租啊!半个月了,你在里面装死啊!你最好赶紧给我开门,把房租交上,不然,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你以为你不开门我就拿你没辙了是不是,老娘家的门板我今儿个就把它卸了。我就说不能租给你这种看着就不像好东西的小年轻,偏是我家死鬼贪那点房钱,这下好了,你倒真躲在里面生愠了……” 胖大婶的骂声执续了好久才渐渐消失,蜷缩在屋子角落的言研把自己搂得更紧。 他有多久没有出门了。 他在等,等他的然哥来找他。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等,相信然哥的每一句话,所以,他固执地等着。 然哥,然哥会来找他的,然哥从来不骗他,然哥一定会来…… 心思飘回到斐然被带走的那一幕,像生生割肉一般的疼痛从心窝处传来。 他甚至不相信然哥就那样被带走了,他总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恶梦,挣扎着醒来的同时然哥会把他搂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安慰地说小家伙,又做什么恶梦了,没事的,有然哥在,不用怕…… 有然哥在,这个事实,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有然哥在,他不怕千辛万苦,搬几百几千趟砖,下水摸鱼,卖血换路费……有然哥在,他什么也不怕,然哥会为他撑起天,让他累到快弯下去的腰能直一直。 有然哥在,他一直这样相信着,他的然哥会永远在他身边。 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然哥会消失不见。 他跑到宿舍,却没人见过斐然。他跑到警局报案,警方介入下才得知他已经办了休学,欧向奕一口否定言研的说辞。接下来,有如大海捞针一般的人口失踪案,只得到一句话:回家等消息。 他再也想不出办法去找他的然哥,他于是等,等那个男孩兑现诺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天在一瞬间塌了,他什么也做不了。 渴了喝口凉水,饿了翻找出一块发硬发酸的馒头,一口口咬下去,维持生命。 手里始终握着他和然哥唯一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男孩神采飞扬笑容依旧。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打湿照片里的两人。 “然哥……然哥……你在哪里……然哥……我是言研……我会一直等你……然哥……你来找我好不好……言研会听话……不再总是吵你……不给你添麻烦……然哥……你告诉言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你……你告诉言研……你好不好……然哥……言研……言研好想你……然哥……” 扯起袖子擦净照片上的水渍,男孩无言地冲着他笑。 言研垂下头,他也许,再也找不到他的然哥了。 欧向奕的心情很不好,一直不得势的欧荣泽渐渐掌管大权,拿出当家者的姿态高高在上。于是老头子脸色时常阴暗,逮到机会就对他炮轰一阵。 欧向奕直到真正做起事来才知道原来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总经理,被绑手绑脚的行使毫无意义的权力。 狡猾的二叔,只是要利用他的关系网为自己的事业打开一片天。在一切稳定后,他就变得多余了。 欧向奕扯松领带走近主屋后得知斐然打伤保镖欲逃跑的事。 所幸很快被抓回来了,保镖伤势不重。 欧向奕愤恨地扯下领带,命人将斐然带下楼来,看着那一脸毫无改变的冷漠,他的情绪也怒涨到极点。 “你到底想怎么样!” 斐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外,对于他的问话恍若未闻。 欧向奕抓住他手臂,强迫他转过身面对自己。“够了,别再挑战我的耐性,我已经受够你了。斐然,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不闹别扭。” 斐然可笑地看着他,“你知道的,不是吗?” “行了,你知道我不会放你走。” “你也知道,我不会被你永远关在这儿,总有一天,我会离开。” “你以为你走得了,只要我愿意,我能把你在这儿关到死。” “除非死,否则,欧向奕,你休想我会爱上你。” 欧向奕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着面前男孩一脸得意的笑,他掐住了他的死穴,他握准了他的弱点,肆意嘲弄。 没错,他爱他,这是男孩唯一的资本,可以尽情无视、淡漠,甚至笑话他。 欧向奕收紧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斐然,逞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还想再尝试一次吗?” 斐然的沉默给了他稍做喘息的机会,他将男孩拥进怀中,放缓语气。“别再跟我闹脾气好吗,我说过,只要你肯配合,我不会伤害你。斐然,你知道,我舍不得。” 斐然挺直背脊任他抱着,稍稍转头,贴着他耳背,一字一顿道,“你、去、死。” 欧向奕的脸色一瞬间泛青,闭紧双眼,“你真要这样?” 斐然扯下他抱紧自己的双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给我站住!”低沉的声音响在宽敞的客厅,有几分寒意。 斐然毅然往外走去,被路灯照亮的夜,他虽明知逃不出这间屋子,却一次次朝外奔去。 这是他反抗的方式,他要让欧向奕知道,他的心从来不属于这里。 56. “斐然!”近似咆哮的低吼,在见到男孩毫无停留的意思时,欧向奕发疯地上前拉过他身子,一拳打上他脸庞。 斐然不支倒地,瞟了男人一眼后,吐出一口血水,擦擦嘴角血渍,站起身继续朝外走去。 欧向奕目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客厅一角抽出一枝高尔夫球杆,快步赶上斐然,并大力朝他腿上打去。 “啊!”斐然吃痛地半跪在地,回身望着一脸愤怒的男人。 欧向奕抬高头,傲然直视着他。“怎么,不是要走吗?继续走啊!我看你能走多久。” “你这个疯子!”斐然站起身,高喊道。 “没错。”话落的同时,欧向奕挥杆再次向他打去。 斐然一把抓住球杆,欲夺去。男人攥紧球杆的同时,抬脚向他腹部踢去。 斐然被踢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肚子。看来他果然惹恼了欧向奕,男人下手的力道不轻。 欧向奕一步步走近他。“还要不要再尝尝球杆的味道,斐然,跟我打架,你还不是对手。” 疼痛使他的面庞有些扭曲,却仍骄傲地抬起头,刚想站起来便被男人挥出的球杆再次击倒。 “跑啊!我看你能挨几次。” 斐然抚住被他打伤的小腿,金属球杆的冲击太大,他甚至不敢碰到伤处,尖锐的痛从腿间传开。 斐然咬紧牙撑过那一阵钻心的痛,扶住沙发旁的小茶几刚刚抬起腿,欧向奕毫不怜惜地挥出下一杆。 “啊!”男孩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渗出的汗使他可以确定自己很难再站起来。 欧向奕收回球头,抓在手里把玩。“跑啊!怎么,跑不动了吗?不是很强悍的反抗我吗?只有这点能耐吗?” 斐然大口地喘气,努力抬头望向外面被路灯照亮的庭院,做出一个更加激怒男人的举动。 他用手臂撑住身子,慢慢向门口挪去。 欧向奕寒着脸看他一步步向外蹭去,怒火燃到最高点。 他两步上前朝着斐然的腿部用劲挥去。 “该死!” “啊!” 男人发了疯般一次次朝他打来,斐然痛到几乎昏厥。剧烈的疼痛聚集在双腿处,他却咬紧牙关,除了最初无防备的闷哼,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意识飘忽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的小村子。 炎炎烈日下,他与男孩在田野间奔跑,汗水在两人额头写下青春的痕迹,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灿烂无比的笑容。 言研……言研…… “啊!”帮佣李婶的尖叫声唤醒正处在疯狂中男人的理智,他停下动作,大口喘着气看地上男孩那被鲜红的血液浸湿的裤管。 斐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呆滞的双眼找不到聚焦点。 欧向奕扔下球杆,恶狠狠地说:“斐然,别以为我舍不得打你,我警告你,再敢跑一次,我就打断你的腿,你最好给我识相一点。”紧接着抬起头对站了一屋的保镖说道,“你们都给我看牢了,敢让他跑了,我绝不轻饶。还有,不用对他客气,只要他敢迈出这个屋子一步,就给我打,往死里打。” 说完,他抓起外套往门外走去,这个屋子太压抑,他太需要透口气了。 站在凉风阵阵的庭院中,他深吸一口气,丢下一句“给李医生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后,走向车库,开车离去。 异世界的夜迷离深邃,带着妖异的气息,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上魅惑不减。 欧向奕诧异自己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年依辰,对着笑得一脸无害的男人愣怔了半天,才问道。“怎么,林爷又让你来这儿闹笑话?” 年依辰摇摇头,“没有,我自己来的。” 如果心情好点,欧向奕也许会配合地张大嘴巴,取笑他一番是不是真那么痴情,还在沉醉那个眼神清澈的男孩。可惜,今天的他没那份闲情逸致。与他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向常去的包间。 季云恒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还真是的,明知道这里不欢迎他,还是一次次来,我这家夜店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么吸引他。” 年依辰笑着看向他。“也许,他是想从这里找回些失去的东西吧!” 季云恒好笑地盯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那么你呢?” “我在追寻我要的东西。” “噢?这里的东西,很贵哦!” “没关系,我负担得起。” “那么,请先把以前的帐给结了。” 年依辰揉揉发痛的额头,“你这家伙,还真是永远都不能吃亏。商人本色!” 欧向奕不习惯一个人喝闷酒,找了个MB,强灌人家喝了几乎一整瓶洋酒醉倒在沙发上后,看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孔在多彩灯光下晕染迷人的颜色,身下渐渐起了反应。 正想有进一步行动时,林爷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气氛,欧向奕铁青着脸赶走MB,与不怀好意的老东西周旋。 见林爷身边陪着一个生面孔,欧向奕随口问一句,“林爷换口味了,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清新可人的了?” 林爷笑笑,“也该换了,几年了老吃一道菜,总会腻的,更何况,那菜不知何时变了味道,馊了。” “哦?”欧向奕端起酒杯,不动声色问道。“那是林爷没有做好保鲜才会馊的吧!” “唉,我这个老头子哪像你们年轻人那么懂得细心周到啊!罢了,馊了就是馊了,丢了,再换道新的,反而更好。” 欧向奕在心里叹口气,听林爷的口气,强子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只可惜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尸体也寻不回。 林爷瞥一眼闷闷喝酒的男人,“怎么,欧少的烦心事还没了结吗?我以为,你该得偿所愿了。” 欧向奕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我养的是只野猫,野性难驯啊!” 林爷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欧少也有搞不定的时候啊!不过,你烦恼的还真是多余啊!” 欧少奕挑起眉看向他。 “欧少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有种好东西专治那类人。” “你是说……”欧向奕压低眉眼。 “欧少是明白人,哼,要不要用就看你了。再强的野性也敌不过它,用不了多久,保准服服帖帖。” 欧向奕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不愿用它,不愿真正看那个男孩被毁掉。 第二天回到家时,李婶小心翼翼地说大夫已经来过,上过药,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事就回去了。 欧向奕点点头,洗个澡换了身衣服欲出门时想想又折回头走进斐然的房间。 面色苍白的男孩紧闭双眼趴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欧向奕上前,坐在他床边,抬手轻抚他稍显凌乱的头发,长叹一声。 他不想这么对他的,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就在冲突与缓解之间徘徊。好不容易有段时间有了明显的改变,却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 斐然,如果你注定不能爱上我,为何又出现在我面前。 孤独地生活了十几年,早就腐化堕落到深渊的我,为什么会遇见你,那样温暖人心的相遇方式,叫人怎么忘得掉。 一个爱唠叨的男孩,一段细心的照料,一声幽幽的轻叹,一场……算不上浪漫却让人难忘的邂逅。 斐然,既然闯进了我的世界,为什么又要逃走,在我深陷进你无意给的爱情中时,抽身离开。 抽出烟,刚想点起,沉睡中的男孩轻轻哼出一声,换了个姿势。 欧向奕收回烟,站起身。 斐然,我是绝不会放开你的,如果你能想得通,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把你宠到天上去。 如果你想不通——欧向奕瞥一眼男孩,即使睡去也松不开的眉头,额上有微微薄汗渗出。 他大步向外走去,晴空下,一个个表情严肃的保镖四散在偌大的庭院周围。 欧向奕发动车子,后视镜里映出他阴鸷冷绝的双眸。 如果你想不通,这里就是你的大牢笼,关住你一辈子的自由。 斐然,别把我对你的爱,逼入危险的绝境。 正文完
推书 20234-06-10 :雨夜妖瞳 上——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