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约而至 上——叶木四

作者:叶木四  录入:06-06

 文案:

 袁大军挠挠头在墙上写——以后保正不qi负多多了。 “欺负的“qi”不能写拼音。” “可我不会写啊。” 尚喆拿过煤块,郑重地把拼音划掉,在上面写下——期。 多年后,老房要拆迁。 苏尚喆蹲在阳台上看着斑驳墙面上浅淡的字,有那么一刻,很奇妙的,心里竟然疼了一下。 那个口口声声保证会给他写信的袁大军,很久没有回来了。 友情提醒: 1.70、80年代背景,后期现代都市; 2.主受,攻控请叉; 3.感情并非早期决定,但有宠有爱有JQ;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尚喆 ┃ 配角:袁大军,苏尚武,苏尚雯 上部 1.多多苏尚喆 袁大军和苏尚喆的结合,在外人看来诡异,在自家人看来也是诡异的。 用苏尚喆的话说,袁大军这人,扔到大街上他都不带捡的。也就他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当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位置,竟然同意和这个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波段的人在一起。类似的言论从我记事就常常听到,有时候是在餐厅,有时候是晚上看电视,有时候是袁大军喝醉时,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袁大军不注意个人卫生俩人发动武装战争时。再小一些,甚至是在讲睡前故事的时候。而他的开场白往往是在我和袁大军极度亲昵之后,内容如下——袁大军你不洗脚敢去挠囡囡肚子,臭死你得了! 袁大军你洗手了吗让囡囡舔你手指头! 袁大军你敢用胡茬子扎她,皮肤都让你扎糙了! 最终会有一句总结陈词——我怎么看上你了! 当然,最最后的结果应该是在我睡熟后他嘟嘟囔囔被袁大军扛走,然后两个人在主卧做某些勾当。反正第二天他总会起不来,然后袁大军会对迷茫的我说,囡囡最勤劳,不像你爸爸爱睡懒觉。 大爸确实不太讲究个人卫生,也许这是所有北方男人共有的毛病。但要说脏,真算不上,只是和苏尚喆这种有点洁癖的人在一起一比较,显得不那么爱干净就是了。苏尚喆的头发从来都是清清爽爽的,手从来都是白白净净的,牙齿上从来不会出现菜叶子,嘴巴每天都有淡淡的薄荷味。不像袁大军,每次亲我不是臭酒味就是熏人的烟味,有时候也许会是臭韭菜的味道。 关于这种奇怪结合的真实情况,我确实找当事人询问过。我问大爸:“大爸,当年你和爸爸谁追得谁啊?” 袁大军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一摸圆圆的脑袋“嘿嘿”笑两声。 在我看来,袁大军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早年在特种部队呆着,据说还干的风生水起。至今回忆起那段时光,袁大军的眼睛里总是忍不住光彩四射。部队训练了他的硬气,生意场磨砺了他的精神。从里到外,他都是个有魅力的人。尽管时光飞快的把他甩掉了四十八年,但那张脸还是硬挺明朗,即使在苏尚喆深刻又充满心机的“爱意”下夺人眼球的好身材变成了如今的啤酒肚中年男,在如今女人或者小受的眼里,绝对仍算得上钻石级的人物。因为他拥有很多男人大半辈子都不能拥有的成熟稳重大度和财富,更重要的是他对苏尚喆的宠爱,足够让所有缺爱不缺爱的男男女女嫉妒到疯狂。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另一半言听计从,没有哪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另一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更没有哪个男人会时时刻刻念着自己的另一半,会在带着子女逛街的时候突然看见某件东西问,看你爸会不会喜欢?或者在吃到格外好吃的水果时递给他,然后从他手里接过不够美味的那一个。也许会,但不会像袁大军,把这种习惯保持那么多年,也许终其一生。 总之,袁大军对苏尚喆的爱渗透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在我的记忆里,袁大军从来没有说过爱,没有带苏尚喆过过情人节,也没有现在人的那么多花样。苏尚喆也因为那么多年没有得到一句爱而耿耿于怀。可我知道,袁大军对苏尚喆的爱,深到骨子里。 苏尚喆是个讲究又娇气的人。用奶奶尚安琪的话说,她的儿子是个有福气的人,也是全家人的福星。1969年,在这个文革的暴动阶段,尚安琪凭借肚子里这个孩子,用自己十分的眼泪、十二分的演技和十五分的真诚,将曾经大学教师如今被怀疑和右倾份子有瓜葛的丈夫从被批斗的边缘抢救了下来。也因为有了这个老来子,动荡下心灰意冷的苏建之才在妻子的温暖和幺儿子的哭声中坚持下来,走过了那段令人齿寒的岁月。 因为是老幺,又被贴上了救下一家之主的标签,苏尚喆从小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也正因为前面已经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苏尚喆这颗受精卵从分裂开始就属于计划外,也理所当然的有了一个亲昵的小名——多多。而这个多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了苏建之的命。 当年解放后第一场政治风暴不期而至的时候,当时领导让学校教师给上级领导提意见。苏建之作为学院带头人物,对于学院一些黑暗的情况和风暴下的弊端自然有提不完的意见。他奋笔疾书,片刻就写就满满三张意见书。 苏建之安心入睡,尚安琪却半夜肚子疼,托着大肚子出来蹲厕所,匆忙之下就着窗外飘进来的月光顺手捞起桌子上几张纸当作手纸,于是苏建之挥挥洒洒的三张意见书很不幸的消失在便池了。也因为这一变故,几乎改变了苏建之的一生。 第二天早上八点就要交齐意见,苏建之找不到,还逮着妻子大训了一顿。也是孩子争气,愣是在肚子里不肯安分。这边没训完,那边尚安琪已经疼得大汗淋漓。二人慌慌张张去了医院,苏尚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呱呱落地。 因为他不打招呼的降生,缠的苏建之一周没能想起意见书的事。时间毕竟是个好东西,也就是这一周,让苏建之那颗当初写意见书的热血沸腾冷却下来。回头被领导召见,说出的话便也不那么激烈。那不久,提意见的人中好几个被打成右派,而理由,不过是那些意见书里某些言辞搞煽动。当学校大礼堂上的领导人物变幻成一批生面孔时,苏建之终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在几个同事被先后拉上台子,昔日的受人尊敬的教师被揪着头发在众人的口号中做着无须有的检讨时,苏建之偷偷流了成年后第一次眼泪。 那晚回去,这个严谨惯了的男人,第一次对孩子们做了不似他身份的动作。他搂着大儿子苏尚武,二妮子苏尚雯,亲吻了依旧一身黄疸未退的奶娃子苏尚喆。这个吻,注定苏尚喆一生都活在蜜罐里。 也许是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浸银了母亲和一群红卫兵斗智斗勇装可怜的才华,又沾染了父亲的深谋远虑,苏尚喆从小就懂得为自己谋福利,撒娇那是一流的。 在那个几乎可以算得上人人自危的年代,苏尚喆还是在那个城市一角人情味还算浓厚的家属院一撒成名。如今尚安琪和孙辈说起三儿子,开头总是——你爸爸小时候可能撒娇了,想当初…… 想当初苏建之这个有点资产阶级小尾巴的知识分子还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带去问话,苏尚喆这个不到两岁的小奶娃脚步不稳的非要跟在屁股后头。聪明的尚安琪放任小儿子跟过去,就是想让问话变得不那么正式。 进了大院的门苏尚喆就嚷嚷着回家,苏建之当着一群积极分子的面儿给了他一巴掌。虽说只是面子工程,落在屁股上实在是没什么伤害性,可这一巴掌还是触了幺儿子的逆鳞,于是这个前一刻还乖巧的小儿子下一瞬就滚到地上开始哇哇大哭。 里面的人急着问话,苏建之虽然心疼但心里烦躁,就憋着脾气不理他,见他哭个不停那边又一副急着问话的模样,干脆院儿里的女同志帮着看一下,自己跟着几个人进了屋。苏建之一消失在视野,上一秒还在哇哇大哭的苏尚喆就止了哭,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晃悠悠的跑到门口,寻到苏建之的身影待他回过头来,立即就滚倒到地开始大哭。苏建之再躲,苏尚喆再找再躺再哭,如是三番,把一院子的同志都弄得哭笑不得。最后问话虽然还算深入,因有这一出趣事,便变得有了点人情味。 那之后,苏老师家的幺儿子爱撒娇的名头就传遍了半座城。 苏尚喆能撒娇的毛病到了中年有增无减,在袁大军身上还屡试不爽。袁大军再宠他,总也有被他的无厘头弄炸毛的时候。苏尚喆道歉的方式很特别,什么也不说,表情很委屈的坐得离袁大军不远不近。拉着脸坐半天,如果到睡觉的时间袁大军依旧没理他,在他起身睡觉之前,一甩拖鞋把细白的脚丫子扔袁大军腿上,这里搓搓那里揉揉。袁大军撑不了多久,肯定缴械投降。苏尚喆被他拐进房间前肯定要揪着尾巴说他脾气多不好,竟然为了一点小事凶他云云。 好吧,这些是后来在门缝里偷偷看到的。还要时时防备袁大军雷达一般敏锐的目光扫射,有幸目睹他涨红脸的窘态实属不易。 我曾经思维严谨地推算过,苏尚喆的心理年龄顶多就只是个低年级大学生而已。关于这个“儿媳妇”,尚安琪曾经搂着我叹声说:“我和你爷爷几乎没舍得打骂过你爸爸一回,也就当年他走岔路子,气的一狠心把他扔出了家门。他出走的那些年呐,我和你爷爷操碎了心……现在看来,你爸爸遇上你大爸,也是福气。” 她说:“这人呐,能一辈子单纯,都是被宠出来的。多少人少年老成,那都是过早遭受打击才快速成长。人呐,就像小树苗,备受折磨后长的木质坚韧粗壮了,可剥开来,里面肯定会有树瘤一样的东西。你爸爸是一棵慢悠悠长高的小树,笔直,不缺阳光和水份,小时有我们给遮风挡雨。被赶出去了有你舅舅和姨护着,中间可能受了点苦,可都有你大爸护着。 你爸爸刚生出来的时候啊……” 可袁大军说,爸爸苏尚喆的成长也是布满荆棘,他的内心也有一角长满树瘤不敢触及。 在奶奶尚安琪眼里,苏尚喆的故事从他出生就开始了,他的青春就是一曲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的芭蕾舞曲。而在苏尚喆眼里,他的故事从五岁才正式开始,平淡才是主旋律。 2.威武后踢腿 一九七四年农历三月二十六日,生日的苏尚喆一身新衣服左手糖葫芦右手小糖人,漂漂亮亮的站在大院门口看风景。无视不远处故意做些小动作引起他注意的孩子们,苏尚喆舔舔手里的小糖人再舔舔嘴唇,吃相算不得文雅,却因为那张脸太白净而显得赏心悦目。 五岁的苏尚喆不大合群。他不像那些土孩子们喜欢到处乱跑,随便抓些泥土都能打起仗来。他总是喜欢远远的看着男孩子们闹,和一些文文静静的小姑娘们站在一边旁观。在那些疯娃子们一身臭汗的冲回来时,皱皱小鼻子躲开。即使是这样,那些小子们也没几个敢说什么。曾经有人指着苏尚喆的鼻子骂他假小子真娘们儿,被苏尚武一顿拳头打得肿眼泡一星期都没下去。家里娘带着去找苏家人讨说法,苏建之和尚安琪对着大儿子又吵又打,可人家下回见面照旧肿眼泡还他。现打不赊,你奈我何? 尚安琪觉得小儿子天生高贵,也许这个幺儿子终于遗传了她艺术家的基因,骨子里高雅。苏建之对此嗤之以鼻。尚安琪还想培养他跳舞,结果被苏建之一挥胳膊否决了——男子汉大丈夫,跳舞算是怎么回事? 尚安琪反驳:我们团长不就是个男的? 他那算男的吗?走路都一步一扭的。 尚安琪想想就因为这个被批斗了的团长,心里一片死灰。 说起来,也怪不得苏尚喆在家里霸主的地位不能动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那张综合了文化人苏建之和曾经的舞蹈演员现在的舞蹈教师尚安琪所有优点的脸,确实让人赏心悦目。 苏尚武长相像苏建之,眼睛不大,却比父母两个都要黑两分,地地道道的野孩子。苏尚雯那张脸竟然也有六成像苏建之,不丑,但在女娃娃群里算不得小美人。就这个老三多多,细皮嫩肉长睫毛,大大眼睛挺鼻子。尚安琪曾经偷偷的在家里给幺儿子扮女装,忍不住点着他的嘴唇后悔让他生成了儿子,若是女儿,再培养她唱歌跳舞,将来就凭那张脸和她的教育,怎么都能成为剧团的顶梁柱。 袁大军坐在后车座上经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白嫩嫩的小孩子穿着嫩黄的手织细线毛衣,贴着墙根站在阳光下,认真的舔着手里的糖人。金黄黄的糖人,嫩嫩的毛衣衬着嫩嫩的脸蛋,那是袁大军在他短短的人生中看过最美的一副景色了。 二八自行车经过时车铃叮呤,小孩子抬起长睫毛在阳光下眨了眨眼睛,袁大军还没来得及陶醉,就被一条腿扫下了自行车后座。接着袁拥社的粗嗓门传来,“哎呀我的妈,把兔崽子给忘了。” 苏尚喆清楚地看着袁大军被他老爸一个后扫腿踢飞出去,还是脸朝下砸进了沙土窝,爬起来的时候鼻孔嘴巴都是沙土。这么好笑的事情不笑不是苏尚喆的风格,只见他慌忙把剩下的糖人塞嘴里嚼了(怕化了的糖滴在衣服上),然后一边咀嚼一边笑,从闭着嘴边嚼边笑,到最后哈哈大笑,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露着整齐的小白牙。 笑归笑,在看见袁大军黑不溜秋的衣袖和闪着可疑光泽的衣襟时,还是小下巴一甩,高傲地跑回了院子。 这是袁大军第一次见到苏尚喆,抬起袖子擦着鼻涕回家时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妮子,咋长的恁好看勒?以后长大了一定得娶她当媳妇儿。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妮子”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他每天带着队伍出去撒野,这个“妮子”又高贵地很少出门,两家人本来就不在一个院,以至于匪头子袁大军错把同类当婵娟。 这一见不要紧,却让苏尚喆走上了一条捣蛋的不归路。 尚安琪要上班,苏建之更要上班,看着苏尚喆的是家里已经六十岁的老爷子。老太太去世的早,且出生在香港,十几岁的时候才因缘巧合跟着父亲到了内地,又遇上了思想新潮一表人才的老爷子,如果还活着,那就是地地道道的走资派。很幸运的,老爷子虽然是个文化人,也娶了一个很会生活的妻子,却是个有着到农村教学经历的“社会主义坚实的拥护者”。早年的经历阴差阳错的救了他的命,安安分分忍了小十年,终于在动荡基本消失后捡起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每天拎着鸟笼到家属院对面一个不大的小公园里找人下棋,或和志同道合的老年人一起拉二胡唱唱红歌。苏尚喆偶尔会安安静静的窝在爷爷臂弯里看他们下棋,多半喜欢自己到处溜达。老爷子也不怕孙子跑丢了,实在是那年代要走失一个孩子相当困难。孩子跑得远了,不用家人操心就会有人大老远的喊:那谁谁家的谁谁,赶紧回家了哟,别让你爸妈找。 很多时候都是老爷子一手马扎一手鸟笼起身准备回家,路上上了年纪的就开始汇报:老苏,你孙子跑街东头看吹糖人啦;老苏,多多往胡同里走啦;老苏,你们家幺儿和一群娃子跟着结婚的自行车队跑啦…… 更多的时候,是老爷子拎着马扎走到门口,等在那里的苏尚喆文文静静的喊一声:“爷爷,我饿啦。” 老爷子哈哈一乐,“走勒,买火烧去。”(注:火烧,北方食物,不同于烧饼,里面放很多葱花和猪油烤成。) 于是一老一小走到菜市场口,花八分钱加半两粮票买两个大火烧,老爷子在前面慢悠悠的走,苏尚喆在后面小口小口的啃,把外面焦脆的皮一点点揭下来吃了,再把里面香喷喷的葱花一点点吃掉,将剩下的奇丑无比的面团递给老爷子吃。剩下那个拿回家,老大老二一人一半。 这是袁大军介入他的生活之前,袁大军为了媳妇儿强势插足他的生活之后,苏尚喆就让一家人不那么省心了。 早年的动荡,让一些幼儿园被批判为“培养特殊阶层的、阴谋复辟资本主义的黑样板”,这让一批身在城市的孩子们和农村孩子一样,整个童年都得以远离束缚,将无忧的时光奉献给了城市的边边角角。也正因为这样,一些孩子在这段时期大龄入学,十岁才读小学一年级也很正常。 袁大军比苏尚喆大三岁,满八岁了,还是个没入学的野孩子。他不入学不是因为家里是走资派被批被揍没机会,而是一家人都是真真正正的“好人民”,母亲重病早逝,父亲是钢铁厂工人,文化不算高但工龄长,又凭借经验在一次上级下发任务为省部队临时生产武器用钢材的时候严格把关,提前完成任务受到过表彰,如今已经从普通工人变成了半个技术员。只是早期袁拥社忙着生产,中期忙着开大会促先进,恰好幼儿院被关了,袁大军就一拖再拖,放养了八岁都没入小学。 袁大军穿过半条街找到偶遇苏尚喆的大杨树下时,苏尚喆正舔着红嘟嘟的嘴唇将嘴角的一颗葱花卷入嘴里。老爷子牵着他的手问:“还有一块肉,多多还吃不?” 苏尚喆摇头,“嗯嗯~” 两个“嗯”不是吃的意思,听那九曲十八弯的转音,熟悉的人都知道是不吃的意思。袁大军的视线从苏尚喆的小皮鞋转到他白嫩嫩的侧脸上,对身后的常宝说:“看见没,这以后就我媳妇儿,你们谁都不能欺负他。” 常宝惊恐地瞪着老大,结巴着问:“老……老……老大,谁欺负他呀,敢给他的白眼看都得被苏大武抽得少俩门牙。老大,你真娶个带把儿的当媳妇儿?” 常宝提提松垮垮的裤裆,感觉着胯下的小鸡鸡纠结了。 袁大军第一次失恋就是这个时候,因为苏尚喆突然从绝世小美女变成了男孩子,他在亲手证实后消沉了好长一段时期。 3.求你和我玩 小孩子间的交朋友向来都是幼稚的,偶尔带着些巴结。更何况面对的是这么个干干净净的人,比城东放的电影里袁大军见过的所有小演员都好看。 袁大军开始每天穿越半条街往这边大院儿玩,手里还每天不带重样的。今天是个陀螺,明天必定是推着铁箍跑过来。他也不主动开口,就拿个东西在苏尚喆眼前玩儿,要是人家挪挪地方不在视线内了,他也赶紧跟着挪挪努力挪到他视线内。那分明是说,小孩儿小孩儿快看我,看我玩的可好了呐! 要说袁大军也有一套,打陀螺能一个小时不带停的。推铁箍能跑半座城都不倒。和其他孩子们玩弹玻璃珠子,一下午能赢半兜子。如此无私奉献的“演出”一周后,苏尚喆也形成了吃过饭就往院子外跑的习惯,要是袁大军来了,就看他表演奇奇怪怪的东西,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挥汗如雨,还时不时偷觑他,觉得有时候比看耍猴还有意思。 从一开始苏尚喆看见他就一撅嘴背过身,到后来吃着零食看他玩儿,再到偶尔等着他来玩,这种转变让袁大军受宠若惊。终于在一个明媚的午后,袁大军捂着半口袋玻璃珠子说:“多多,你帮我拿着玻璃球呗,赢的咱俩分。” 苏尚喆本来就是院儿里公认的“童星”脸,从小被院子里的人关注惯了,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其他生产队的人过来就喊他多多。忙舔舔指尖上的酸梅粉,伸手郑重的接过那二十来个玻璃球。这个下午对袁大军来说是明媚的,他撅着腚在前面厮杀,苏尚喆兜着玻璃珠子在后面跟着指挥,俩人总算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交流。丰富的游戏,也给苏尚喆的童年打开了五彩大门。 尚安琪是剧团演员,现在荣升为剧团带年轻人的老师了,可偶尔还是会演出。苏建之大学教师,死去的老太太是台湾过来内地的。一家人生活虽然优越,这些年却也活得胆战心惊。本来在大院里就出挑,这些年邻居们更是能不来往就不来往,生怕哪天他们不小心右派了受牵连。两口子工作忙,倒也不觉得怎样,并且他们也不想和别人多亲密,同样担心什么时候受牵连。尚武尚雯上了学,和学校的孩子打成一片也没什么。就苏尚喆一个,从小就不太合群。 苏尚喆不合群其实也是没孩子主动靠近。天生优越,穿戴干净,对于别人滚地乱钻的游戏他向来都是围观。胆子也不大,别人爬的太高,他站在下面都替捣蛋的孩子们屁股疼。小小年纪性子就有点小骄傲,非要别人追着屁股巴结才赏别人一个眼球。再加上摊上一个剧团的妈,别人家的小男孩儿都是光头,顶多留一层短毛,苏尚喆的头发却被尚安琪剪成了超前卫西瓜太郎的样子,头发经常洗,柔软服帖黑亮,怎么看和地上滚来滚去的那些孩子都不是同类。院儿里的孩子们见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孩子往那一戳,都不敢招呼他玩。一来二去,他便被无形的排挤在圈子之外。 袁大军带着他从玩玻璃球开始,渐渐升级到各种东西都玩。而苏尚喆发现,之前看着别人玩摔泥巴觉得脏的很的,现在自己玩发现其实和面团一样,竟然也不脏了。儿童的游戏本来就是有趣但无意义的,苏尚喆在摔泥巴时学会了怎样把泥窝窝捏的够大,摔出来的窟窿够大,这样才能赢别人更多的泥来补窟窿;学会了怎样在弹玻璃球时先用手拍干净地面,顺便偷偷的擦出一条道,方便玻璃球顺着浅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撞上别人的珠子;学会了跟着一群臭孩子跑东跑西戳猫逗狗;还学会了用合作社买来的胶皮管灌了水当水枪,成功“击毙”了几个跟着他们的小姑娘。 而这一切游戏,都比家里那几个塑料手枪或是毛绒玩具有趣的多。后果就是,尚安琪发现家里最干净的小儿子的衣服开始脏了,经常回家乌黑的头发上还会粘一两块崩上去的泥巴。 对于这种转变一家人都乐见其成,苏建之总觉得小儿子在外面太安静缺少了童年,如今脏虽脏了点,但终于生活丰富起来了。不再像个洋娃娃,除了撒娇就是安安静静的跟着老头子出去睡觉望天看蚂蚁。 当然,袁大军这么高尚无私地陪着他玩也是有目的的,他亲自坚定一下自己心中的“绝世小美女”到底是不是和自己一样长着鸡鸡,可是若是小姑娘家,公然耍流氓就太不应该了。陪着玩了一个月,机会终于来了。 六月黄河水流过之后,在郊外大河里留下厚厚的一层胶泥。这是经常偷骑自家老子自行车的袁大军先发现的,起先他将木板固定在后座成大块的往市中心搬。然后像卖豆腐似的,切成小块让孩子们换。半根铅笔、一个玻璃球、一个钢珠都成,人家也不嫌弃,只要有的换就给。只是每次回去上班回来的袁拥社看见早上干干净净消失,晚上泥糊糊回来的自行车,就会扬手两巴掌赏过去。 如此换了三天,其他孩子也开始往郊外跑,但不管怎样,袁大军还是赚了满满一盒子小玩意儿。你觉得二指长的铅笔头和碎得不成样子的橡皮没用?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只要是别人的,再坏也是好的。 这天袁大军依旧趁着袁拥社没有去上工前先把自行车锁钥匙偷了出来,在袁拥社的叫骂中一溜烟的推着自行车跑了。赶到那边的时候苏尚喆正和匆匆忙忙上班的爸妈摇手告别,尚武揉着他的头偷偷说:“我和同学说好了,今天给你弄俩蚕玩玩。多多可好了,今天让咱爷买瓜子,要那个五香味儿的。” 尚雯凑过来补充:“再哄咱爷爷买点大白兔奶糖哦,多多最乖了。” “我都听见啦,不准乱花钱!” “妈你说啥?风太大听不清楚!” 尚安琪伸手去揪老大的耳朵,人已经一拍屁股快马加鞭的跑了。 等一家人走了苏尚喆扭头对拎着马扎准时出门的爷爷说:“爷爷,我和大黑一起玩。” 大黑是苏尚喆对袁大军的称呼,孩子王,又晒的比较黑。说起来,袁大军围着心仪对象巴结了这么久,竟然连名字都没告诉人家。苏尚喆第一次大老远的冲他招手叫大黑的时候,高兴还来不及的,竟然都没注意到他突然就和大院里的狗同名了。 “去吧去吧,别跑远了。”老爷子专门嘱咐不远处的袁大军,“多多小,玩闹的时候让着点,回头爷给买糖吃。” 老爷子溜达着走了,袁大军把藏在胡同里的自行车推出来,大哥似的冲苏尚喆说:“走,载你搬泥巴去。” 袁大军也不过是个孩子,自行车本来就骑的一摇三晃,还是两条短腿伸在车横梁下半圈半圈的骑,即使是这样,毅然坚强的把苏尚喆晃到了市区外。后面跟着两个没资格坐自行车后座的小跟班,常宝和张伟。 这是苏尚喆第一次走出那条大街来到这么空旷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绿色,河道边还有蒲草和芦苇。河岸旁的胶泥裂成不规则的块块,偶尔可以在夹缝里看到河蚌。蒲草已经结了蒲棒锤(香蒲),离河道远点的,还没有被其他孩子摘走。苏尚喆跨坐在水泥搭桥的宽栏杆上,指着蒲棒锤说:“我要那个。” 这是苏尚喆和袁大军,甚至是和家里任何人说话的方式——我要这个,我要那个。反正不管怎样,结局只有两个,给,或者不给。并且一般情况下从未遭到过拒绝。即使不被满足,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袁大军自然也不会拒绝,吩咐常宝和张伟去找,自己也脱了鞋下河折了几支。因为是黄河水,低下的淤泥格外的黏脚。袁大军一边在浅水的地方捞河蚌一边折蒲棒锤,到手了就甩手扔到桥上。 蒲棒锤是个好东西,可以凉血止血,晒干了还能填枕头和坐垫,香蒲还能割了载回去晒干编席子。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种蒲棒锤不过是拿着玩玩,玩腻了,不管什么时候顺手就扔了。比起蒲棒锤,袁大军更喜欢河蚌,如果抓的多了,回去让它们吐完沙子,袁拥社什么时候心情好,还能给做一顿爆炒河蚌肉,好吃。 桥上的苏尚喆抱了好多蒲棒锤的时候,河里的袁大军已经扔到岸上好多河蚌,还有两只被柳条拴住肚子,被勒得瞪着大眼睛直翻白眼的青蛙。苏尚喆瞧着稀罕,下了桥站在河岸上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 尚武出去疯跑的时候苏尚喆还步履不稳呢,再大点跑得利索了,两个大的又上学了。苏尚喆的童年,就是跟着散步下棋的老爷子过的。别的不说,只说是抓河蚌和青蛙,他还是第一次。 这还不算,等袁大军裹着两腿胶泥爬出来,在河岸不远捡了树枝开始烤青蛙时苏尚喆傻了。袁大军一看就是个中老手,屁大点孩子,拿出一把几分钱的削铅笔小刀,麻利地去了青蛙后退和背上的肉,撕皮,然后在河水里涮洗干净,用树枝串着在火上烤。苏尚喆不明所以,看着袁大军在那里烤,常宝和张伟在那里吸溜哈喇子。 等烤的差不多了,袁大军先吹了吹,竟然没急着下嘴,先递给了苏尚喆。苏尚喆看着青蛙那几个趾头分明的蹼掌没敢下嘴,但给他的不管好不好吃一定不会再送出去,拿在手里继续看袁大军烧另一只,等另一只烧好了,且袁大军在俩孩子羡慕的目光下吃掉了一半,苏尚喆才犹犹豫豫的下了嘴。 算不得好吃,不过毕竟是肉,带着木柴特有的味道,还算可口。也许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且其他两人虎视眈眈没吃上,等两条青蛙腿下了肚,苏尚喆竟然觉得格外好吃。 在外面逗留时间长的结果就是——人有三急,苏尚喆也急。 等袁大军亲眼看见他站在桥上灌溉大河时,给喜欢的人烤青蛙腿的烈火之心,瞬间冻结成了腊月里的护城河冰。 苏尚喆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是被他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小鸡鸡看有点别扭,半转着身体躲开,在浑浊的黄河水面上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自行车车篮里放着苏尚喆的蒲棒锤和袁大军的河蚌,这次袁大军没骑车,不过苏尚喆照旧坐在后座。车子对于袁大军来说确实是有点高了,扶着车把还要用后肩膀扛着车座,这样才能保证后面的人坐的安安稳稳。 袁大军意志消沉了半路,等到了市区忍不住问:“多多,你有没有妹妹?” “没有。” “姐呢?” “有啊。” 袁大军乐了,咧着嘴岔子问:“你姐多大了?” “比我大七岁。” “那是几岁?”五加七?袁大军算不过来。 “十二了。” 袁大军在心里把八岁十个月约等于九,然后从九数到十二,算出是三岁,觉得也还成。他好像听人说过,女大三抱金砖。据说这样是最好的。谁知这般兴冲冲走回去的时候,恰好苏尚雯放学,大老远的冲弟弟喊:“多多,跑哪儿去啦?咱爷到处找你哩!” 袁大军远远看着这个所谓的姐姐,觉得也还成,可是等到走近,那颗好不容易又升起少许的心瞬间又降到了谷底。好嘛,皮肤没苏尚喆好,眼睛没苏尚喆大,嘴巴没苏尚喆小巧红润,就连那张脸都太方正了些,没苏尚喆的好看。这种长相,还真是一抓一大把。袁大军忽然觉得,自家大院那个老是喜欢黏在他屁股后面玩儿,两管大鼻涕的尖下巴小丹也许更漂亮点。 苏尚喆自己爬下车,把所有的蒲棒锤都兜到衣服里准备走,被袁大军拽住。 “多多,你让你妈再生了妹妹吧。” 苏尚喆眨眨水灵灵雾蒙蒙的大眼睛说:“妈妈说,以后她再也不生了,打死都不生了。” 袁大军那颗心哟,瞬间碎了一地。 4.统一战线 袁大军这次失恋,直接影响了苏尚喆的生活。游戏是孩子的天性,好不容易有人带着自己玩没玩过的东西,忽然就这么消失了,心里肯定不好受。在袁大军没有过来找他的第三天,苏尚喆终于拿着一个蒲棒锤高抬贵足移步去了他的大院。无意外的,袁大军正撅着屁股弹玻璃球,因为天热,额头被脏手擦过,留着一道道泥痕。 苏尚喆也不多说,直接走到他前面居高临下地用蒲棒锤敲敲他的头,鼓着腮帮子看他口袋里的玻璃珠子。这是他第一次对不是自家人的人动手,看下手的状况,实在是该算作十分亲昵了。 苏尚喆那张小脸儿太干净了,今天可能是“长途跋涉”了一会儿的缘故,腮帮子上还有些红晕。可再好看也是个男娃呀,并且他妈妈也不再给生女娃娃了。且那天回去,袁大军照常挨了袁拥社一巴掌。虽然偷骑自行车每次都要挨巴掌,可是那天心碎之后再挨,心里就憋着气。现在那股气还在心口憋着不上不下呢。想到这里,袁大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一边儿去,忙着呢。” 小少爷哪里受过这委屈啊,见他果真不再理他,小脾气上来,一脚把他的玻璃球踩到了土里。还觉得不够,把别人的也一脚踢开了。小孩子可不管你长的白不白,见玻璃球被踢的没了影,下手就推了苏尚喆一把骂“你干嘛,你赔!!” 五岁多点的孩子,立即就一个屁股墩儿实实在在的摔在了地上。 小家伙可厉害了,在家里向来都是他打别人的份儿。就是苏建之这老爹,苏尚喆不如意了都敢哭着轮巴掌。见自己被别人打了,爬起来就和对方干上了,可人小个头小,哪里是人家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推倒了压在地上。上边那人还指着他教训:“小白脸儿,别以为你哥是苏大武我们就怕你!” 小孩子们跟着哄哄,“苏大武,苏大武,弟弟穿着娃娃裤。大武一撅嘴,弟弟露个大屁股。” 小家伙委屈极了,泪珠子在眼眶里只打转。身上疼归疼,就是咬着牙不哭,手上可没放松,逮着功夫就往身上那小子脸上招呼。一群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孩子围着呐喊助威:“打啊打哟,小白脸儿还学娘们儿抓脸,啊哈哈!” 人再小也能听出好赖话,被人夸漂亮苏尚喆很高兴,可是说小白脸儿小娘们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是小,捞了几次没抓到对方的脸,又被围观着起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面哭还一面骂:“大黑是大坏蛋,呜呜,你们都是大坏蛋。” 这骂法实在是太文艺了,可就是这几声委屈得猫儿似的哭声,还是挠了一把袁大军的心。不管怎样,先招惹他的是自己,又不给别人好脸色的也是自己,好像这种做法不够社会主义,也有损他老大的形象。 袁大军到底没冷眼看下去,一把过去推倒上面那个人,把下面哭得睫毛湿漉漉嘴巴里进了沙土猛咳的人拉起来,还亲自给拍了土,用脏手给他擦了擦舌头冲一旁的人凶:“滚你妈!” 一面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玻璃球狠狠地扔过去,“给你妈的球!” 瞅瞅,这才是真正的骂人。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被扔的男孩儿抬袖子擦了下鼻涕也开骂:“你妈球!” “你妈球!” “你妈的头,像皮球,一踢踢到大门楼。” 袁大军反驳:“大家快来看,他妈是个山药蛋!他爸天生卖红薯,烂了裤裆没人补。” 旁边的孩子跟着喊:“补一补,五毛五,气的你爸直跳舞。” 对骂发展到最后变成了“谁骂我返给谁!” “谁返给我返给谁。” “返给你!” “返给你!” 到这一阶段,骂战基本结束。在无数遍“返给你”之后,俩人很不屑的彼此“切”了一声,谁也不看谁。接下来看热闹的也一下子哄散了。 骂战虽然热闹,也没能弥补苏尚喆被欺负的委屈,那眼泪掉的哟,看的袁大军恨不得把自己的肉送上去求着让他咬两口解恨。怎么有这么会哭的人呢,还哭的这么好看。也不像自家院里的小丹,一哭就大鼻涕直流。瞧瞧眼前这位,微张着红红的小嘴巴,偶尔打个哭嗝,眼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脸上一道道泪痕,脸蛋上因为刚才摔跤又擦了一把,有几道浅浅的灰痕,像极了小花猫,就是看着袁大军的眼神可仇恨了,像个狼崽子。 袁大军被瞅得心发毛,主动把兜里的玻璃球掏出来说:“你别哭勒,给你五个。” “我才不要,呜呜。”拍开,拒绝。 袁大军好脾气地捡起来,“以后都带你玩儿成吧。” “呜呜,才不……和你玩,大坏蛋。”拒绝。 袁大军一咬牙,把所有的玻璃球都塞到他手里,还做好他再扔出来就捡再回来的准备,并且想好了,他要是再扔,就不哄了。他又没妹妹,巴结个什么劲啊。结果苏尚喆一边哭一边小心地都装口袋里了。袁大军看看他的口袋看看自己的手,有点心疼了,十五个呢,得好几毛钱。 苏尚喆哭着指自己的裤子,“呜呜,土。” 弯腰拍干净。 指指胳膊,“呜呜,疼。” 捋起胖袖子,哟,白嫩嫩的胳膊青了一块。袁大军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就现出了苏尚武攥着拳头打人的情形。赶紧给揉了揉又吹了吹,袁大军绷着脸说:“小孩子打架,不能告诉家里人知道不。你哥都上初中了,他要是回来打我们,以后可真不和你玩儿了。” 这次苏尚喆倒是点了点头,哭着说:“要摘蒲棒锤。”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袁拥社说了,再偷骑他的自行车出市区,打断他的狗腿。 “呜呜呜。” “要就要呗,你快别哭了,让我爸看见又该骂我。”袁大军牵着他的走往前走,一边寻思到哪里能摘得多了。 这次没走多远,又遇见了刚才对骂的那群人。其中一个大老远还冲袁大军喊:“过来,学校要报名啦。” 话音刚落大喇叭就开始广播了,说的有点文艺腔,袁大军没听大明白,但是重点都明白了。就是毛主席关心祖国的花朵,各个大院儿年满七岁的孩子,今年秋季都要入学。小孩子倒是挺兴奋,之前看着学校的学生搬着小凳子戴着红袖章,有时候还戴着军帽,羡慕的不得了。袁大军往里挤了挤,看见最里面围着的是自己大院儿那个戴眼镜的中年女老师,正考这些自告奋勇要报名的孩子。 要求倒是不难,每个人要从一数到一百。有的孩子做不到,直接扭头回家找妈到学校报名去了。有的孩子家里人教,顺顺溜溜的就能从头背到尾。袁大军疯跑了几年,可袁拥社的巴掌也不是白打的,总算是记住几个数。等到孩子们都背完了,女老师一看这边,袁大军将手一背开始从1开始数。之前还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69下一个就是50,如此轮了三遍,怎么都过不了69的槛,有调皮娃子开始哄笑,袁大军急的憋红了脸。苏尚喆拽着袁大军的袖子擦擦因为哭泣流的清水鼻涕,等他再数到69的时候低声说:“70。” 什么是雪中送炭?这就是。一个数,解救了袁大军的窘迫。只见他抬袖一抹额头,顺利麻溜的到了一百。低头看多多的眼神儿可慈祥了,恨不得抱起来亲一口。 女老师扭头看眼睫毛还湿漉漉的苏尚喆问:“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真干净!” “苏尚喆。”苏尚喆扭头看看袁大军,接着面不改色地虚报年龄:“六岁半了。” “差不多,你给背什么?” “数数,还有背诗。” 数数对苏尚喆简直是小菜一碟,不仅背到一百,还不歇气地给女老师背了五首唐诗,把女教师给乐的,摸着他的脑袋就说这个学生她要了。 这趟没收获蒲棒锤,但小苏尚喆找到了目标——他不要跟着爷爷去遛鸟了,他要跟着哥哥姐姐去上学,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戴着红领巾排着整齐的队伍回家。那场景,每次他看到都忘了继续吃手里的糖葫芦。 回去的时候尚安琪正在脑子里过新编排舞蹈的动作,苏尚喆拽着她的袖子说了两遍要上学,才从舞蹈里回魂。老爷子在一旁说:“才五岁多一点,有点早。” 尚安琪倒是不这么想,低头问儿子:“为什么要上学。” 苏尚喆也挺直接,“爷爷不会和多多玩,爷爷是笨蛋。小朋友和多多玩。” “嘿,小白眼儿狼,爷爷都白疼你了。” 苏尚喆抱住尚安琪的腿,抿着小嘴斜老爷子,被捏了嘴巴打趣。 “再撅给绑起来,挂酱油。” “哼!”小家伙可不怕,还皱了皱鼻子。 “我看行,就当读幼儿院了,跟不上了到时候再留级呗。”尚安琪一琢磨就敲了板儿。后期尚安琪如何鼓动苏建之找熟人把幺儿子塞进去再且不论,苏尚喆还是早早的开始了他的小学生活。 5.背上小书包 据说当初苏尚武入小学的时候,被苏建之送去一次跑回来一次,不知道挨了多少巴掌。后来还是闲着的老爷子和他达成协议,他上课,老爷子窗外陪着,还得每天放学后买一块红豆冰棍儿。 “你哥那时候瞪着俩牛眼就看我呢,我弯弯腰躲起来,不出一分钟,里面从教室冲出来。贼精贼精,骗了爷不少好东西。” 本来苏尚武和苏尚雯自告奋勇的要陪着弟弟上学的,爸妈大可以悠哉哉继续上学去,可老幺毕竟是老幺,上面的哥哥姐姐当初还是家人陪着去的,老幺入学全家出动便也不足为奇。 苏建之用自行车推着苏尚喆,后座坐着闺女,旁边是推着桌子凳子的袁拥社,俩大人边走边聊,无非是比谁家的儿子最不听话。 苏建之说:“我家老大上学前也可淘了,换上的衣服一天就看不出眉眼。” “大军也那样。走路专门捡旮旯,恨不得把所有洞眼儿都亲自钻一遍。你说,好好的路不走。” “不过我家多多很乖,不像他哥哥姐姐那么淘。今年才五岁多一点。” “这么小入学?” “他妈让先跟着跑跑。多多小,就大军这么一个玩的来的朋友。大军在学校多照顾点。” 袁拥社扭头吼:“听见了没兔崽子!?” 尚安琪在后面推着小桌子凳子,再后面跟着老爷子。老爷子屁股后面,是夹着袁大军脖子走路的苏尚武。袁大军看看自家爹的方向,心里憋屈的半死。他不和苏尚武比,苏尚武挨打再多估计也没他挨的多。袁拥社的打招呼手段就是一句兔崽子+一巴掌。他要和苏尚喆比,可这么一比发现了一个哲理——货比货要扔,人比人要死啊。他爹什么时候把他搁前梁上摸着他的头夸过他?都是正骑着车呢后脑勺挨一下,老爹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兔崽子再乱动,扔你河里去! 虽然“扔了”五六年也没真扔河里去过一回,可他肿么觉得这么桑心嗫? “尚武别欺负同学。” “我们俩玩儿呢。”苏尚武紧紧胳膊,袁大军挣了挣,没挣开,也没再做无谓反抗。见过武松打虎吗?苏尚武要是打他,顶多就算个武松打兔。 “算你运气好,和我弟一班。以后哥罩着你,不准欺负他知道不?”苏尚武攥着拳头动了动胳膊,让他看自己手臂上的小老鼠,“看见没,肌肉!可有劲儿了,你要是不怕疼咱们试试。” 袁大军看着他黑黝黝的瘦胳膊上那个强憋出来的肉疙瘩老郁闷了,他见过大年纪学生欺负低年级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还装得无限亲密的。 “同学欺负也不行知道不?”威胁完了得给甜头吃,苏尚武特亲密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以后你就我弟,要是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袁大军倒是乖乖的一路上一句话没说,可到了校园苏尚武一松手,哧溜就没影了。 什么叫阴影,袁大军终于找到自己的名字挤进教室时看见教室门口站着的苏尚武就知道了。尚武拍拍他的头说:“哪去儿了?刚点你名呢,我弟那呢,先坐他旁边吧。” 袁拥社意料之中的一巴掌甩到他后脑勺上,“兔崽子野哪去了,赶紧坐好,爸上班了。” “大军大军快点,就差你了。”常宝哈拉着腰半站不站的冲他招手。袁大军扫了眼班里,才发现平时一起玩的有一小半。可是他那张在他强烈要求下刷了黄漆身黑漆面儿的课桌,正安安静静的和苏尚喆的小桌子亲密地站在一起。 苏尚喆挺开心的样子,看见他过去就抿着嘴巴笑,一边小酒窝甜的要命。袁大军看看苏尚武的眼神,再看看苏尚喆的笑,最后还是决定安心坐下来。 小学入学也是相当精彩的,不乏有哭鼻子的,还哭的肆无忌惮,鼻涕眼泪流成四行。下面学生虽然有的想笑,也想给哭鼻子的人起外号编顺口溜。可讲台上站着权威呢,一个个坐的笔挺,斜眼看着哭鼻子的同学,面上不动声色,在心底慢悠悠的编排:哭鼻子大王王二强,跟着媳妇儿去买粮。路上遇见黄鼠狼,吓的尿了一裤裆。 苏尚喆没哭,光兴奋了。第一天出门排队排座位,他本来年龄小也不高,还很幸运的排到了第二排,一个老师随时可以盯着,托着腮可以看清黑板的地方(正式上课后他才明白,第一排第二排,也是吃粉笔末和老师唾沫的地方)。苏尚喆在中间,一旁有了新同桌——一个叫蓉蓉的女孩子。长的一般,还有鼻涕。在蓉蓉将滑到上嘴片的鼻涕吸进口里吞掉的时候,苏尚喆决定和新同桌划清界限,偷偷把桌子往袁大军那边挪了挪。 当然,并不是一切都合心意。新班级的班长没有苏尚喆的事儿,职务给了一个年龄最大,块头也够大的男生。就连袁大军这种人,都因为是大院里的孩子王,都被班主任分了个体育委员。苏尚喆为此很不忿,斜着眼睛看着个头不算高的袁大军一上午。 学校人多了,苏尚喆可选择的玩伴也多了。因为袁大军的影响,这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孩子下了课也是跟着一群人疯跑疯跑。爬树爬墙爬桌子,抢女生沙包拔老师蒜苗挖教室墙角。总之一句话,除了跟着一群破孩子拿转头砸茅坑,他什么也没落下。小学生活精彩而忙碌。 其实梦想和差距总是有距离的,当现实照进梦想,那些美好的慢慢就变得不美好。兴奋期过后,苏尚喆发现上学并不是件那么幸福的事情。第一,有了写不完的作业;第二,不但要轮流打扫卫生,还要不定期的跟着老师去公社干活;第三,考试不能拉在后面,小小的孩子有了压力。第四,哪个缺心眼的小王八蛋发明的砸粪坑啊!!害得他在学校都不敢大便! 而这一切,都没有苏尚喆新出的外号对他打击他。 随着时间流逝,孩子刚入学时的拘谨消失殆尽,更是变着花样的耍坏。学校这片地方,自然不像在大院那般可玩的比较多。男孩子喜欢下课疯了似的占厕所,或者偷偷在厕所外面往里面扔砖头块。那时的茅坑还是挖出来的池子,自从苏尚喆被便池里的粪溅了屁股没纸可擦,撅着屁股愣是不愿意穿裤子,等到有人喊苏尚武过来帮着一点点擦干净才穿裤子之后,就有人开始喊他“小白脸”,甚至有人在这之后加了“娘娘腔”。 群众的力量向来都是巨大的,孩子们的世界也是向来不怕事情多的。一来二往,苏尚喆“小白脸”的外号算是叫开了。袁大军一开始听见有人这么喊就过去揍人,可他发现,拳头在学校并不好用了,总是有那么一群滑头的人。他还没摆好架势,对方就叫着冲办公室去了,大老远就开始喊:“报告老师,袁大军又打人啦!” 结果不言而喻——他作为体委,要团结同学,不然就摘了他的官帽。 孩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权威和荣誉。袁大军没什么其他的天分,就是领导孩子上面还有点模样。体育委员虽然不如班上那么给力,但最起码有一些时间他还是一言九鼎的。他若是丢了职位,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孩子们是记仇的,自从有那么几个人开始这么喊,苏尚喆就迅速的退出了他们的队伍,下课出教室的时间明显少了。哼,一群大鼻涕虫,谁愿意和他们一起玩呢?可越是安静,起哄的人就越多。 孩子的心理也是微妙的,微妙到袁大军后来回忆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和同学一起往苏尚喆桌子上刻上“小白lian”两个字加一个拼音的。反正苏尚喆背着干干净净的小书包出现在教室时,袁大军正拿着小刀在一群孩子的嬉笑声中奋力刻下最后一个字母“n”。苏尚喆的出现让袁大军的手一抖,小刀撬掉了一块漆了黑漆的木头,那个n变成了一块伤疤。 袁大军想溜,被常宝很不仗义的一把推回原处,还状似很仗义的说:“大军你真不地道,往朋友桌子上刻这东西。” 其他人都哄笑着跑开了,留下袁大军这个同桌还要坐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苏尚喆坐回座位。常宝点着袁大军刻上的字读:“小白,l-i-an脸,小白脸。” 袁大军伸胳膊要打,常宝已经跑到苏尚喆身后,咋呼说:“袁大军还说要刻娘娘腔!” 苏尚喆没哭也没骂,一群等着看热闹的人都有些失望。 尚喆盯着那一角看了很久,面无表情,然后扭头看向他。那眼神真狠,狠到袁大军觉得,他和苏尚喆的友谊,咔嚓,几乎就要被砍断了。 他的感觉是对的。那个学期剩下的一个月里,苏尚喆一句话都没再和他说过。上课也不会把手伸到他的桌肚子里和他玩别手腕了,也不会和他一起偷偷玩捉来的虫子了,也不会什么时候摸出来一颗糖果给他吃了,更不会把手藏在桌肚子里用软软的手捏他的手指,说实话,捏的很舒服。 说不后悔是假的,袁大军试图和他和好,可人家不理他。袁大军还依旧每次上学都跑过去找他,然后再一起折回来。可苏尚喆从自己上学变成让苏建之送了,坐在横梁上连个正眼都不赏他。苏建之试图让袁大军坐在后座一起载学校去,尚喆二话不说抱着车把疯了一样摇晃,只要是后面坐着袁大军愣是不让走,苏建之伸巴掌也不行。 路上苏建之问:“多多和大军吵架了?” 尚喆紧抿着小嘴,大眼睛里就开始泛泪花。苏建之赶紧腾出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安慰道:“不问了不问了,多多别哭。等不气了再和他玩。” 袁大军曾经偷偷找了墨水想把那几个字涂了,刚要动手就被苏尚喆发现了。小家伙什么都不说,小脸儿绷的什么似的,但眼神那叫一个凶狠,瞪得袁大军最后也没敢下手,讪讪的问:“我把他涂没了行成不?你可别再瞪我了,怪害怕的。” 回答他的是苏尚喆盖上去的课本和半个后脑勺。 那个期末苏尚喆一努劲儿就考了班级第一。苏尚喆绷着小脸儿站在讲台上,领了一张奖状,还有一个对孩子们来说颇为珍贵的铁皮文具盒。上面印着腾云驾雾的孙悟空,地上是红花绿草垂柳树,彩色的,真好看呐,一班学生都看直了眼。第二名是班上一个成份不好,不怎么说话的小男孩儿孙小兵,也才得了五个本子一杆铅笔而已。 袁大军那群捣蛋鬼,眼巴巴的看着前五名上台领奖,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文具盒多珍贵啊,供销社里面都是放在最高的地方,怕小孩子偷走了,一个文具盒可以买好多个烧饼呢。 苏尚喆十分淡定的从讲台上下来,有男孩子探头说:“哇哇,是《大闹天宫》诶!”(1961-1964年,动画片《大闹天宫》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分上下两集。角色有很浓重的中国色彩,经典动画,有兴趣可以回顾一下。) “看他的金箍棒,好厉害。” “快看快看,草里还有个蚂蚱!” “真好看。苏尚喆,让我看看里面呗。”还是常宝脸皮厚,都忘了曾经给人家起外号了。 苏尚喆还算友好,递过去给他看。几个男生围着一个铅笔盒研究了一遍,还发现了里面盒盖上的乘法口诀表。俩字儿——羡慕。 袁大军不忍受零落,冲着人群喊:“手轻点儿,别把铅笔盒捏扁咯。” “袁大军你就别加岔了,人家都不稀罕理你。” 袁大军涨红了脸看苏尚喆,问:“多多,你那铅笔盒收起来,他们手重,别让人那画磕花了。” 苏尚喆低头看自己的奖状,觉得上面“第一名”和“五好学生”格外的顺眼。当体育委员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倒数? “拿来拿来,别玩坏了。”袁大军把铅笔盒夺过来,放到苏尚喆桌子上说:“给你,装起来不让他们看,他们之前还欺负你。” “且,他桌上的字还是你刻的呢。”有人插言。 袁大军虎着脸瞪眼扫过去,晃了晃拳头。 “一会儿我帮你搬桌子吧,你哥还来接你不?”继续献殷勤。苏尚喆开始收拾书包。 “哈哈,人家不理你吧。苏尚喆,你今年得几张奖状了?” “两张。” 男生看着袁大军笑,瞧瞧,人就不理你。 袁大军一捋胳膊动手,“走,我帮你搬桌子。” 苏尚喆赶紧摁住,扭头冲门口进来的高个子说:“哥,你给我搬。” 一群调皮的学生哈哈大笑,袁大军有一次涨红了脸。 那个期末那群调皮蛋们在苏尚喆一次又一次的第一名和老师的夸奖,以及苏尚喆所属稀罕物品大方的分享后,慢慢的把“小白脸”给淡忘了,那三个字袁大军最终还是偷偷用墨水擦了,却发现刻上去的东西即使涂了墨水,也还是无法还原。 放假那天苏尚喆是牵着苏尚武的手走出校园,背包里放着红红的奖状,走过袁大军身边时依旧那么干净,也依旧连个正眼都没有赏他。而更悲哀的还在后面,新学期开学学生最开始是自己随意挑座位的。苏尚喆远远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得远离了袁大军,和那个他偷偷告诉过他不喜欢的那个大鼻涕蓉蓉坐在了一起。 6.那个冬天 要说这人,也是有一股子犯贱的倔劲儿。袁大军的朋友可是不少,可是真没哪个会上课和他手牵着手不急不躁在桌子底下做小动作。多多的手肚子可软了,捏得他的手也软绵绵的。也没有哪个有什么零食都分着吃,哪怕是一块糖都咬成两半一人一块;更没有哪个撅着嘴说,大黑,你去洗手,会拉肚子。或者说,大黑,你脖子上都有泥啦,也不洗洗,呕~~ 新学期新开始,袁大军决定把自己和苏尚喆之间的鸿沟给填上。二年级刚开学,是个绿意盎然的季节,苏尚喆也开始离开哥哥姐姐的陪护自己回家。第一天放学袁大军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没话找话。 “你咋和王蓉坐一起了?你不是说烦她?” 苏尚喆连个“哼”都没舍得赏他,目不斜视走自己的路。 “咱俩还坐一起呗,以后我给你削铅笔。” 这本来就是袁大军的活儿,俩人还说话的时候,苏尚喆铅笔断掉了,就拿着他的用,然后袁大军用自己的黑手一点一点的把断笔削好了。 “你戴红领巾真好看。” 继续被无视。 “我家养的兔子下崽了,昨天我看见有小兔从洞里钻出来了,你要不要,给你留一对?”这是袁大军最宝贝的东西了,得益于家住一楼。虽然小了点,但是房前房后都让袁拥社开发成了自家的。屋后那片巴掌大的地给圈起来,挖地铺砖做了兔子窝,给上学当了体育委员的袁大军做奖赏。可兔子买回去,还是在俩人不说话之后。 苏尚喆终于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怕自己憋不住开口说话,还抬手捂住了小嘴。 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热络的表情,可挡不住袁大军觉得那双眼好看,水气朦胧晶亮晶亮,就是看着他的时候不那么温暖罢了。得一个正眼实在是不容易,还不是轻蔑一瞥的那种。袁大军赶紧试探着伸手牵住他,见他没挣就往自己住处拉,“走吧走吧,我都说我错了,你还不说话,又不是闷火车(儿童游戏:闷火车,谁说话,是老鳖)。走去看看,太阳还没落,小兔子可喜欢出来晒太阳。” 苏尚喆就是这么被拉去袁大军家的十几平小房间的。房间比苏尚喆家的小多了,可因为人少,平均下来袁大军的个人占地面积比苏尚喆大上一倍还要多。别的不说,只袁大军一个人睡就让苏尚喆很羡慕,他现在还跟着老爷子挤一被窝呢。老爷子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夏天喜欢闭着眼睛抓痒。苏尚喆总觉得他在趁抓痒的功夫搓泥,虽然他曾经努力多次想告黑状,因灰暗的水泥地上总也寻不到泥蛋蛋而作罢。 袁大军热情地拉着他打开后门让他看后面的小院子,贴着兔子窝不远有一颗葡萄树,隔壁家的。长长的藤蔓爬到这边,上面还缀着差不多熟了的葡萄。袁大军探头看看隔壁家的窗户,然后搬着凳子爬上自家的窗,小心地从葡萄串上摘了三颗下来,然后伪装成虫害的模样,将泛紫的葡萄递给苏尚喆。 苏尚喆没吃,却接了过去。就这个动作让袁大军差点高兴的跳起来。俩孩子躲在矮墙后面等着小兔子出窝,袁大军咧着嘴笑,顺便低声哄骗:“咱俩还坐一块呗,我爸说我再不和你和好抽我的皮勒。” “才不要。”苏尚喆终于开了金口。 “王蓉又流大鼻涕,把她袖子都擦硬了,多脏啊。” “你也流鼻涕。” 袁大军赶紧抬袖擦了擦,“我和她不一样啊,我是感冒了,平时都不流。” 小兔子终于探头探脑出来了,皮毛白的雪一样,眼睛像红水晶。还有两只黑的,全身没一根杂毛,黑毛油光发亮。苏尚喆盯着一个个出来的兔子转移话题,“生了几个?” “好像五六个,我也不知道。昨天看见有四个,今天早上走之前扔菜叶子,看见有六个。” “我要俩,一个黑的一个白的。” “我一共就俩黑的。”袁大军转转眼珠子说:“黑的长大可不好看了,白的好看。一对儿要一个颜色才好,生出来的小兔才好看。” 骗谁呢? 苏尚喆撇撇嘴,起身准备走了。袁大军慌忙拉住,“给你呗,你又生气。” 两个人长达大半年的冷战终于由两只兔子画上了句号。苏尚喆家里地方本来就不大,一家三代挤在一室一厅里,再带两只兔子回家简直是……好在老爷子有办法,给钉了个两层带楼梯的木箱笼子,下面粪便可以漏出来。铺了沙土在拥挤的阳台上,然后把木笼子放上面,当成了兔子的家。 兔子是袁大军搬着小箱子亲自给送过来的,一黑一白,一公一母。袁大军教苏尚喆怎样抓着兔子耳朵把它们提进去,然后还奉送了一把自己在城外割的野豆秧。 关于俩孩子的仇恨,苏家也只有老爷子知道。那天回去苏尚喆就一直闷闷不乐,尚武黏在屁股后头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他,结果苏尚喆就是不开金口。可等一家人都睡了,小孩子还是藏在被窝里哭了。老爷子大手一捞,把他眼泪擦干净,把孙子搂怀里了。 “被欺负了?” 苏尚喆小声抽噎好半天才说:“爷爷,他们都叫我小白脸,我讨厌上学。” “那是嫉妒。我家多多这么好看这么干净,又聪明又懂事,他们比不过你才故意这么干。” “呜呜,大黑在我桌子上刻字骂我。” “那就骂回去。” “我才不骂,我不和他玩了,他是坏蛋臭蛋王八蛋。” 昔日孙子委屈地哭了半宿,如今老爷子看见重新出现在他家的袁大军就觉得稀罕。自家孙子自己了解,要说苏尚喆那心眼儿,真跟针皿儿似的。家里谁要得罪他,记仇能记一年。并且关系越近的人,他记仇时间越长。小时候因为老爷子不小心把他的蝈蝈踩死了,愣是憋了半年没让老爷子抱,晚上睡觉都是回去和尚安琪他们挤。后来老爷子又给抓了俩蝈蝈,还巧舌如簧的说这两只长的怎么怎么俊怎么怎么厉害,才勉强随着时间的推移把小孙子又骗了回去。 这么快俩人就和好,还是在触了苏尚喆逆鳞的情况下,简直是稀罕。 不过老爷子观察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袁大军那孩子十分明显的上赶着让自己孙子欺负呢。你瞅瞅。 “兔子吃什么?” “吃草啊。” “我知道吃草,去哪里拔?” “等放学了我带你去。” “我拔不动。” “我帮你啊。” “以后你还欺负我不?” “肯定不,上回真不是我想那么干的,后来我不都找墨水帮你涂了?” “你叫我小白脸。” “那你叫回来吧。” “哼,黑娘娘。” “……”袁大军涨红了脸。 “以后你再欺负我,我就真不和你玩了,给五只兔子也不行。” “嗯。” “反正我朋友也可多了。” “嗯。” “你别光嗯,你得写保证书,像我爸一样。” “怎么写?” “就写以后保证不欺负多多了。” 袁大军挠头,“我没带纸啊。” 苏尚喆从一旁煤火炉边找了块煤,指着眼前的墙说,“就写这儿,以后我每次喂兔子都能看见。你要再欺负我,我就让兔子看看这里,然后把它们都吃了。” 袁大军挠挠头写——以后保正不qi负多多了。 “欺负的欺不能写拼音。” “可我不会写啊。” 尚喆拿过煤块,郑重地把拼音划掉,在上面写下——期。 “多多你真厉害,这么稠的字都会写。” “爷爷教的。” 老爷子看看那个字,撇撇嘴摇头走开了。 至于那次刻字事件对苏尚喆的阴影有多深,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那些懵懂的岁月,苏尚喆再也没有把袁大军放在心尖上过。以至于后来袁大军再优秀,都状似没能入过他的眼。 和好归和好,袁大军还是失去了很多权利。他的多多不牵着他的手跑来跑去嘟着小嘴给他讲故事了,也没有再搬回去和他同桌。即使是这样,袁大军还是将自己的“好品行”进行到底。 早上七点半准时到苏家楼下,仰头一声吼,“多多,上学啦”然后等上五分钟,多多拿着卷饼边吃边出来,俩人一前一后一起沿着袁大军来时的路上学去。多多的卷饼大多时候只吃大半个,剩下一角塞到袁大军手里,袁大军再塞进自己嘴里。 放学袁大军一路狂奔,回家拿了小镰刀去割草。多多偶尔也会跟去,多半是站在街口玩自己的等着他回来,然后两个人用棍子抬着塞得满满的大篮子回家,打来的草袁大军一大半,苏尚喆一小半。 冬天下雪,袁大军七点到苏家楼下,仰头吼“多多,下雪啦”。五分钟后,苏尚喆抱着小板凳下来。板凳是方凳,上面还挂着绳子。到了楼下凳子反着一放,自己缩在里面把绳子交给袁大军,袁大军便充当拉雪橇的狗,一路把人拉回学校去。 小孩子总是有样学样,俩人这般出现也没人说什么,倒是一群孩子稀罕的不得了,因为之前的恩怨不敢问苏尚喆借,怂恿者袁大军去讨来玩儿。袁大军挤过去隔着王蓉冲苏尚喆说:“多多,常宝想玩儿你的板凳。” 苏尚喆眼睛一翻,“绳子快断了。” 王蓉说:“让我玩玩吧。” 这次苏尚喆毫不吝啬,从里面把小凳子拿出来了。 袁大军看着王蓉和一群女孩子出去拉雪橇玩儿,半天才回过神问:“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他比王蓉沉,肯定会把绳子压断的。”多冠冕堂皇啊,可是苏尚喆瞟向桌子一角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这仇啊,还记着呢。 袁大军惊悚了,这种陈年旧事实在是……记得还如此清晰,简直是令人发指。袁大军回头看着班里的人,细数了一下当初围在他桌子旁刻字的人,八九个呢。怪不得有人考试问他讨答案就行,有人讨来就是错的。怪不得有人问他借作业就行,有人借过去交上都是错的,回头找他问,人家已经改过答案了,还说自己之前也算错了,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那么做的。 袁大军觉得自己求了个定时炸弹回来,背后憋着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爆呢。那夜袁大军夜里做了个梦,梦里考试,卷子上的题一道都不会,偷瞄了苏尚喆的答案,卷子发现来却考了个零蛋。视线一转,袁拥社的大巴掌就出现了,嘴里吼着,兔崽子,看我不把你打成鹅蛋!袁大军跑啊跑跑啊跑,肚子里憋着一泡尿差点跑断气。终于把袁拥社甩了下来,找了个小树丛开始为树木浇水。一激灵醒过来,瞪着眼睛感受一股热泉浸湿了整个屁股。他袁大军,尿床了。 他是在袁拥社的责骂声中起床的,袁拥社扒光了他的裤子,晾着小鸡鸡站了半天才翻出干净裤子扔给他。袁拥社把被子抱出来在楼前晒,有人经过说:“哟,大冬天的被子咋弄的?” “兔崽子睡太熟,尿床啦!” “啊哈哈哈,袁大军不羞不羞尿床啦!”同楼的小朋友哈哈大笑。 袁大军趴在自家窗户上,冲着那个做鬼脸的人吐唾沫。因为行为不尊重,又挨了袁拥社一巴掌。 袁大军很受伤,他男子汉的内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而原因就是苏尚喆。要不是他,袁大军怎么会尿床?怎么会被比他还小的小屁孩儿嘲笑?怎么会大早上起来又挨骂又挨打? 这般想着,以至于都没去喊苏尚喆上学。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苏尚武进了二年级教室,二话不说抓了他就出门,抱着胳膊说:“多多等你喊他上课呢。” 尚武倒是没有动用武力袁大军就乖乖的往回走了,心里有点小得意。看看,那个多多当初自己上赶着道歉,现在不还是和自己好?他不去喊,连学都不上了。 走到苏家楼下的时候苏尚喆冻得鼻子红通通的坐在小板凳上,一旁苏爷爷喝着热茶一老一小等着呢,苏建之尚安琪两口子早上班去了。苏尚喆想必是哭过了,眼睫毛还湿漉漉的呢,见袁大军过来抿着嘴让爷爷把口罩戴上,扣上白兔毛的棉帽子,翻好凳子坐上去,小公子似的。袁大军主动捞起绳子,哼着《小司机》就出发了。 这年的冬天,袁大军看到了满大街的孩子拉着“雪橇”上学。不过人家是两个人自由组合,一人一程替换,他是从头拉到尾。这个冬天,袁大军每天都盼望着太阳出来把雪晒化。可这个冬天的雪格外的多而大,还格外的冷。到寒假回家,苏尚喆都是坐在反扣的板凳上让人拉回家的。 苏尚喆说:“大黑大黑,要被常宝追上啦,跑快点。” 那个傍晚一群孩子出来捉迷藏的时候,袁大军等常宝藏起来后,偷偷点了个炮扔在他屁股后头。常宝吓得跳起来,一下碰到了头,半晌没晕过来向。袁大军想,让你跑那么快,崩不死你! 7.尚武的梦想 一九七六年,社会并不是不彷徨,小城并不是不混乱,学生的成绩虽然受标榜但很大程度上并不是第一位的,孩子们的生活也并不是井然有条的,然而苏建之一家却是幸福的。苏尚武苏尚雯接连初中毕业入高中,却神奇地避开了上山下乡的紧密几年,得以留在了父母身边。 对于大批下乡的知青青年的生活和痛苦,这些孩子们毫无所觉,依旧活得恣意潇洒,且对于一切据说利于国家建设的事情都热血沸腾。在苏尚喆的记忆里,一天苏尚武偏挎着书包跑回家冲着老爹喊:“我要下乡支持建设,为什么这次没我的名额?” 尚安琪二话没说把大儿子的嘴巴给捂住了,老爷子三步并两步关了门,这才抖着手指着大孙子气得浑身发抖。下乡对孩子来说可能是另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而对于父母来说,有些时候却不能不说是一种灾难。 苏建之和尚安琪的同事们中间不乏有人的孩子跟着大潮去了农村,如今想回来却无从下手。虽然有地区已经允许知青以招工、考试或病退的名义返城,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每个地方都是巨大的关系网,一人不批准,孩子就一年不能回来。多少人在城里哭天抹泪想把孩子弄回来,孩子们也努着劲儿的想返城却为了几个可怜的名额争破了脑袋,最终却迫不得已的继续留在那穷乡僻壤呢。 苏尚武“积极向上”的后果就是,被家里三位长着关在房间堵着嘴教育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苏尚喆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趴在窗户上等袁大军来喊的时候,看见了摇摇晃晃下了床,带着浓重黑眼圈的哥哥。 “哥你要是下乡,我和姐以后都不要你了。” 苏尚武心里还存着火呢,听弟弟这么说眉毛一拧就想发火,看着弟弟乌溜溜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唉,弟弟不懂哥的心,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尚武扭头看看开始匆忙准备上班的爸妈,趴弟弟身边小声说:“老师说了,要把知识带到需要的地方去,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哥是戴过红星帽的人。”尚武低头把胸前的五星徽章扶正了,低声嘟囔,“说了你也不懂。我都懒得说,咱爸咱妈活得太小心翼翼,尤其是咱妈,生活太小资。别人都忙着国家建设,她还要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我同学都说了,他妈说,咱妈要不是运气好没参演过反革命剧,早年肯定被批斗进去了。” 苏尚喆对那些动乱的印象并不深刻,所有惊心动魄的场面因为父母的保护都避开了他的双眼。他唯一的记忆就是尚安琪喜欢摸着他的头说,要不是多多聪明,你爸爸现在不知道被抓哪儿去了。 在他对母亲隐晦的话语理解里,外面那些戴着红袖章每天游走在大街小巷的人随时都能化身暴徒。他们带走了母亲的领导,带走了父亲的同事,摔碎了家里奶奶留下来的一切东西(破四旧)。 “妈妈说,吴叔叔还没回来,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 “老师说他不男不女,还总唱讽刺革命的戏。” 袁大军在下面喊,“多多,上学啦。” 苏尚喆跳下小板凳,脸拉的很长,“你要是让他们把爸爸妈妈抓走,我肯定打你!” 尚安琪收拾妥当从里屋出来,嘴里唠叨:“爸你不用做饭,中午我早回来。记得把馍馍晾出来别捂着。” 转头又指着尚武狠狠低声威胁,“你要是敢提,小心回头让你爸剥了你的皮!不懂事!” 尚喆跑过去跟着母亲下楼,出门的时候还扭头看着自己的哥哥,扁着嘴眼睛里带着怒气。 尚武觉得自己和弟弟有代沟了,自己的抱负弟弟一点都不能了解。 文革带给了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什么?他跟着学生去贴大字报,轮班帮忙看守压在自己学校的嚣张反动分子,他因为夜里抓住过偷偷和“反动分子接头的人”而得过表彰。文革期间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那时候他坐在教室里跟着老师一起听广播里的歌声,一起唱着《东方红》,一群学生唱到热泪盈眶,体会那种最真实的激动。 他们身体里热血沸腾,每一滴都写着热爱国家热爱毛主席。 尚武坐在教室雄心壮志的时候,尚喆还是个小奶娃;尚武开始戴着五星帽积极进步的时候,尚喆被看顾的好好的站在大院里吃糖葫芦;尚武怀着建设国家的梦想想要为国家添砖加瓦时,尚喆背着小书包站在窗前等着那个黑不溜秋的大圆脸来叫,然后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他太小资,脱离人民群众。 尚武觉得,自己的弟弟太乖了,乖的一点都没有男孩子该有的热血和激情。虽然昨晚被三个大人堵在房间嘴里塞着布巾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教育和抨击,尚武还是觉得,家里再搞资本主义路线,也不能阻挡自己社会主义的脚步勇猛前进了。 他不知道这次之所以老师没有找他问话,是因为尚安琪私下做了多少工作。他不知道之所以没有列他的名字,尚安琪从一家人的口粮里省出了多少,都用委婉的方式和他的班主任做朋友,然后作为朋友间的互相扶持孝敬了别人。尚武环视这个拥挤的小屋一周,整理完书包雄赳赳气昂昂,怀揣着自己的梦想义无反顾地奔向了远方。 尚武戴着大红花站在一群下乡知青中间的时候,尚安琪正在剧团排演芭蕾舞剧《白毛女》。这是前不久尚安琪去了趟上海进修,专门找这剧的编导学过来的。尚安琪甩着粗长的辫子踮着脚尖高高跃起,依旧美丽的身体在空中旋转。有人推门进来喊:“尚老师,你家尚武要离校下乡啦,戴着大红花,街上正欢送呢!” 尚安琪一脚踏空摔了下去,好半天都没能站起来。瘸着脚追出去的时候尚武正咧着嘴冲欢送的队伍挥手,脸上的笑要多自豪有多自豪。他要建设国家去啦,他将会变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 人太多,尚安琪要积极向上,要拥护国家建设。她挤开人群抱住自己的大儿子,狠狠的捶了他两拳,带着浓重的悲伤。脸上是慌乱中没有洗干净的妆,红扑扑的脸蛋,掩不住腮红下真实的苍白。 尚武说:“妈,我建设国家去了。” 尚安琪抬手去摸他的脸,使了暗劲儿,拧得尚武眼泪哗哗。尚安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好样的!” 尚武说:“哎妈,疼,嘿嘿!” 这个秋天,刚高一的苏尚武怀揣着他卫星升天般的伟大梦想主动建设国家去了;这个秋天,同样高一的苏尚雯爱上了文字,凭着两首歌颂这座城市歌颂工厂工人的酸诗进了学校文学社;这个秋天,多多依旧乖乖的上学放学,“欺负”袁大军,温书发呆养兔子。 兔子生了,阳台上的小木笼被迫变成了小木楼。老爷子的琐事又多了一项,观察小兔子的成长,然后帮小孙子写观察日记;这个秋天,相比其他人仿佛一帆风顺泡在福窝里的尚安琪,开始为大儿子焦心。他吃得饱吗,睡的好吗?会不会在乡下被地方的人欺负了?会不会劳动的时候伤着手脚了?累的睡不着觉了?这个秋天苏建之也多了一件事,聆听迅速进入更年期的尚安琪唠唠叨叨,或者是深夜的唉声叹气。 事实上尚安琪的唠叨不仅仅针对苏建之,家里任何一个人在她身边停留,都能听见她说不完的话。 尚雯放学晚回家的时候,尚安琪正对着帮忙抻毛线的苏建之说:“人家都去乡下看儿子,咱们什么时候去一趟?你总说不去不去,不利于尚武表现。你知道尚武才多大吗?他还半个孩子呢。要是到了乡下像刘梅说的,要掏大粪担土可咋办?” 见尚雯回来话题转移,“又上哪儿野去了?以后放学早点回家。” 苏建之连忙脱手,将毛线递给自己闺女。 “诶,你这是抻毛线呢还是自己玩儿呢?高点高点,还是给你织毛衣用的。” “啊,母亲,您的唠叨像一首夜曲,流淌在我心里。” “滚!就知道写这种酸臭的句子。” “啊,老娘,你长了两根白头发。” “……老苏!老苏你过来,谁昨天说我满头乌发似海带的?” 尚雯哈哈大笑,“我的文艺细胞绝对遗传我爸。” 苏尚喆在尚安琪暴走要找镜子之前走过去,扒开头发给她拔白头发,顺手藏起来四五根白的,嘴里说:“啊,拔成黑的了。” 漂亮的妈妈头发开始白了,都是苏尚武不听话造成的。 苏尚喆在小小的日记本上写到——哥哥去乡下了,妈妈很生气很生气,头发都白了。我也很生气很生气,决定把零食都吃掉。姐姐说,乡下很多鸡屎,河里很多吸血虫。还说,到了乡下都吃不饱,大家都是吃树皮。我给哥哥流(留)了一包饼干,给他吃。王蓉告诉我她喜欢大黑,说他可有气盖(概)了,我讨厌它。 这个年代的远离意味着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并不明白,苏尚喆更不明白。他开始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也开始习惯一家人饭后围着桌子听尚安琪读尚武的来信。 尚武的信总是充满生机的,他开头总是这样写——爸爸妈妈爷爷弟弟妹妹,见信佳! 他说:秋后的乡下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我很清闲,帮着村里做一些小事。东家挑挑水,西家补补房子,还帮着学校带一年级的语文课。深深觉得有爸爸这样博学的父亲,和妈妈这样气质绝佳的母亲,对自己裨益良多。我用爸爸教给的知识来教孩子,还教他们唱着我们的田野,跳妈妈教的四步舞,他们很开心。家人勿念,我过的充实且快乐。 而事实情况是怎样的呢?他们这批孩子被分到了河滩地,秋冬没有农事,便被分配了去挖河道修大堤。第一天从淤泥里挖出一条泥鳅,尚武还兴奋了半天。第二天手上起了水泡,浑身散了架似的开始难受。所有的人都这样,老知青却劝告他们坚持下去,不然搞特殊,娇生惯养不利于和村里人团结。 尚武挖了半个月的河道,肩膀每天都脱臼似的疼。终于在无尽头的河道里,在无数知青隐忍彷徨的话语和表情里,混乱了他建设国家的梦想。他找不到挖河道和卫星发射有什么联系,不懂得为什么几个老知青要可劲儿巴结公社里的头头,也无法给那些像犯人一样在鞭子看管下劳作的人冠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名头。 那夜白发苍苍的老人裹着包袱沿着崎岖的小路给儿子送饭,看到他时扑通一声就跪下的举动还是狠狠捶了他的心,让他回头看那些“激情四射”带着红星帽进步的日子,竟发现他们做的,并不都是对的。 河段是按人头分下来的。像他们这些男生,不管大小,都是一人一天两米。而挂着被批斗牌子的,不管老少,都是一人一天三米五。干不完,不能回去吃饭。清理主河道里的泥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两米,一般的小青年不紧不慢,一天也才正好赶出来而已。如果中间偷懒了,必定要加工。 尚武他们和“反动派”的河段中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河岸上也没有人抽着旱烟监视。 李瘸子是个将近五十的男人,听说是个大富农,曾经圈了三四十亩地,家里还盖着两层的小楼。小楼已经成了公社,男人的老婆也已经上吊死在那场动乱里。听说之前并不瘸,那条腿伤在批斗会上。听说男人的儿子因为阻止抄家态度恶劣,被活活打死了,女儿如今嫁给了村里最穷成分最好一直没娶上媳妇的一个秃子。还听说他们罪有应得,剥削无产阶级,生活奢侈每天享乐。 尚武还在四肢不听使唤的倦怠期,那天的两米任务直到天黑都没有完成。其他人先后回了公社,为了不落后,尚武还是坚持要把剩下的挖完。 那晚月光算不得好,尚武摸黑坚持把自己的两米挖得和别人一样深才收了铁锹。不远处李瘸子已经不在了,他那三米半还有一小半坚强的躺在那里。尚武浑身酸痛地爬出河沟,走了不远就看见前面李瘸子猫着腰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尚武不远不近的跟着,想看看这个已经被打折了腿的反动分子又要干什么坏事。跟了不久,就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迎上去,塞给李瘸子一个小包裹。尚武顿时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直接就扑了上去。 老太太低喊一声就跪了下去,不住的磕头说:“饶了我家柱子吧,饶了我家柱子吧,我糊涂了,不该给劳教的人送吃的。要批就批斗我吧!” 尚武借着微弱的月光,还是从男人眼中看到了恐惧。那双本就毫无生机的眼睛,在看到有人出现的那一幕更加灰暗下去。他瑟缩在一旁,但还是尽量将母亲往自己身后拉。 尚武从那个包裹里搜出半个窝窝头,黑色的。他下乡后就常吃,是红薯叶磨成的粉,掺着红薯面蒸出来的窝窝头,每一口都划嗓子难以下咽。还有一个碗,里面应该放着汤,可因为他的出现扣在地上全洒了。 尚武看着这个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却缩在地上肩膀都在抖的男人,心里忽然就迷茫了。老人推搡着儿子让他回去干活,自己跪在地上求了又求,求他不要揭发。尚武好久都没能从迷茫中醒过来,老人最后嚎啕大哭,说起之前的那些岁月,说起一家人为了几十亩地的操劳,说起没有亏待过一个邻里,天再旱收成再低,也没让村里人挨过饿。说全家人拼了命的弄出来的家业,却害了儿子的命。要知道会这样,死也不买那么多地。说起自己苦命的孙子孙女和儿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尚武拿着那半个窝窝头回了河道,扔给李瘸子,把他剩下的那点给挖了。那夜他后半夜才回去,他走在路上,听着巷间偶尔的狗吠声,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似乎一夜之间,他懂了很多东西,比如母爱,比如生活。 那夜他借着油灯给家人写了第一封信,内容欢快而充满激情,似乎他站在一片广袤的土地上,活得恣意而潇洒。 8.大军的初恋 成长是什么呢? 是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布文革彻底结束后全民的迷茫,是苏尚武慢慢坚实的内心,是苏尚雯校报上充满幽墨香的豆腐小块儿,是苏尚喆进入学校歌唱队成为领队的光荣,是袁大军和王蓉杨絮一般满教室飞舞的小纸条,还是主街道里慢慢崭露头角的香烟广告和美发图片。 袁大军的初恋是懵懂且迷茫的。孩子们拿一男一女打趣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有时候是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候根本什么也不因为,就是他们觉得某个女生好看,并且应该给这个好看的女生来个拉郎配。至于袁大军是牛粪还是郎才,那都无所谓。 自从王蓉呲着小白牙冲这个个头高大威武的体育委员袁大军笑的次数多了,男孩子便开始哄哄着两个人谈恋爱了。当然,这一切都是背着老师进行的。袁大军是什么心思呢? 一次放学后袁大军看着不远不近走在前面,偶尔还回头看着他笑的王蓉对尚喆说:“多多,嘿嘿,多多。” 这本来是不具实际含义的一句话,可还是让尚喆不愉快了。苏尚喆看着前面那个走路故意把手伸到口袋里拉紧胖衣服,拗出细腰学画报模特的小姑娘,心情很不好。袁大军看着前面的小姑娘,觉得小姑娘的牙怎么那么白呢?太阳下还一闪一闪亮晶晶呢。小姑娘的鞭子怎么那么好看呢?乌亮亮的晃人眼睛呢。小姑娘的眼睫毛怎么那么黑那么长呢?跟多多的一样一样的。 然后袁大军惊异地发现,袖子上总是厚厚一层鼻涕的王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干净了。袁大军一回想,哦,好像小姑娘很久没有哧溜哧溜吸鼻涕了。长大啦,从一个烂草头变成了花骨朵。 对此尚喆很郁闷,王蓉的大鼻涕,可是在他的银威下一天一天硬逼回去的。尚喆从眼神到精神鄙视她脏兮兮的模样,教她用纸擦鼻涕,教育她注意个人卫生,结果给袁大军教育出来一个女朋友。 小孩子的“爱情”实在是幼稚得令人发指。他们所谓的恋爱,也许只是一种怪异的想要引人注目的行为。王蓉早自习读课文的声音开始变得矫情,刻意变得甜美的声音和随着句子不断变幻方向的摇摆的脑袋,让尚喆有一半的时间都坐在旁边保持着面无表情耷拉着眼皮的姿势。袁大军读课文的声音变得粗犷响亮,隔了两排和众人响亮的读书声依旧能传到苏尚喆耳朵里。 他们像一对儿发情的鸟,极力向对方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每天那边袁大军嘹亮的声音一响起,低下男生的声音便跟着一起响亮,于是四处皆响,蛙声一片。好好的一篇课文,总是会被袁大军读得令人发笑。 原文是这样的——红小兵牢记毛主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的教导,回校后集中在一起,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是炸药还是反动传单? 从袁大军嘴里出来就变成了——毛主席说啦,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务必不要松懈自己的警惕性。红小兵开动脑筋分析疑点,特别是那个纸团可能是什么东西呢? 有男生在下面吼,“是袁大军写给王蓉的情书吗?” 袁大军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炸药?” 另一男生接腔,“要炸毁人民铁路?” 袁大军再摇头晃脑:“不是不是,可能是反动传单?” 老师在门口出现,孩子们的读书声变的正常起来。朗朗的读书声,是对毛主席的话是那么的信服,对知识是那么的珍惜和敬仰。老师欣慰了,推推眼镜环视教室里认真读书的孩子散发着慈母之光。抿着嘴闷了好久的苏尚喆不得不在她视线扫过来之前,捧起课本读“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心里却想,袁大军就该用枪杆子打一打紧紧皮,小小年纪竟然搞腐化谈恋爱。嘴里读着课文,心里想,我才不屑于和袁大军一般见识。 事情发展到最后,苏尚喆成了名副其实的电灯泡。袁大军开始和王蓉一起学习进步,每天放学都抱着书过来找他,然后坐在他对面,事实上却是和王蓉眉来眼去。苏尚喆不看,他想,傻子才看呢。想过之后又忍不住抬头扫了一眼,袁大军正咧着嘴笑呢。笑的真难看呀,大嘴叉子! 等他们终于做完作业了,袁大军讨好地帮苏尚喆整理课本,一面说:“走勒多多,回家了。” 王蓉抿着嘴巴笑,“我都不知道苏尚喆为什么叫多多。” 且,凭什么让你知道?你算老几? “不为什么啊,大家都这么叫。多多好听。”袁大军解释。 哼,你又知道?你算老几? “咦?苏尚喆,你这道题算错啦,该等于89。” 嘁,你就写87,你算老几? “哪儿呢我看看。”袁大军探头。 苏尚喆呼啦一声把本子塞进了书包,端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儿说:“我当然知道写错啦,我早就看出来了。啊哈哈,上次考试问几除以4等于9,王蓉写27。你们家4乘以9才是27,啊哈哈哈。” 王蓉小脸一绷不乐意了,见苏尚喆笑个不停,一拍桌子道:“我读乘法表读岔啦,这么简单的题我当然会做,哼!” 王蓉背着书包跑了,袁大军看看外面看看苏尚喆嘟囔,“你怎么这么说她,她成绩可好了!” 苏尚喆比他可厉害多了,一扬下巴,“我就说,我就说!你算老几!” “你咋这样!” “没你样好!追你的大鼻涕去吧!”苏尚喆白眼翻得华丽丽。他生气啦! 袁大军涨得脸发红,憋哧了半天,愣是没还嘴,转身追王蓉去了。苏尚喆把书包往桌子上一砸,气哼哼的又坐了下去。他让人去追了,人真走了,心里反而更气了。袁大军怎么那么听话呢?王蓉就那么好看吗?王蓉那鼻子,像面团摁上去的。深眼窝,还肉眼泡。哼,没鼻子!哼,蛤蟆嘴! 旁边是王蓉的课桌,苏尚喆想,她是自己的同桌,竟然敢和袁大军那个黑子谈恋爱,简直是坏到家了。 苏尚喆拿出文具盒里的小刀,在她桌子上划了一个大大的×。被小姑娘保护良好的课桌,黑漆翻起露出了里面浅色的木质。破坏太明显了,容易引起敌人注意!毛主席说了,要善于打游击战。苏尚喆把手伸到桌子里面,在桌斗里一阵乱划,带着说不清的嫉妒和恼怒。 破坏果然会让人心平气和快乐无比,苏尚喆在弯着腰在桌子里划了无数道之后终于吐了一口闷气,最后还在桌腿上划了几刀。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苏尚喆还看着王蓉的桌子发呆。气也出了,桌子也划了,可心里依旧没有畅快。袁大军那个黑不溜秋的土包子,竟然早恋了。苏尚喆无比冷静把王蓉桌上被划得翘起来的黑漆一点点摁下去,然后拿着小刀去了袁大军桌边,借着暗下去的光,在他桌子上画了一个乌龟,后面挂了一个小小的“0”,寓意乌龟小王八蛋! 苏建之找过来的时候苏尚喆刚走出校园,父子俩也没交流。苏建之把儿子抱上后座,慢悠悠的走着,半天柔和地问:“被批评了?这么晚也不回家。” “没有。” “和同学吵架了?” 苏尚喆摇摇头。 “能不能给爸爸说说,为什么不高兴?” 苏尚喆晃晃腿要求停车,然后伸着胳膊让苏建之背。 “都多大了,还让背。”嘴里这么说,苏建之还是蹲在前面让他爬上去,一手托着他一手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苏家家属院出现的时候苏尚喆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爸爸,我讨厌大黑。” “大军又欺负你了?” “哼,我讨厌他,可讨厌了。” “为什么呀?” “他他他……”苏尚喆憋了半天,涨红了脸说:“他脖子上有泥,脏死了。” 苏建之哈哈大笑。 9.多多的报复 第二天早晨,伴随着太阳升起的依旧是教室里阵阵蛙鸣,哦不,是朗朗的读书声,只是半路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发出让教室瞬间静了下来。袁大军站起来大吼,“哪个乌龟王八蛋在我桌子上画乌龟!” 王蓉关切的目光送过去,还站起来探头看了看,坐下来对苏尚喆说:“我的桌子好像也被划了。你看是不是?都敲漆皮了。” 苏尚喆看过去,没发表态度。那边袁大军又吼了一遍:“谁划的快承认,别让老子查出来!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会不会是孙小兵,他爸爸是右派,听我妈妈说,他们家可反动了。”王蓉语气依旧很嗲很甜,说出的话却让苏尚喆很看不起。欺负老实人的人,都不是好人。 孙小兵的父亲早年被打成右派,如今人在何方谁都不知道。有人说被关到监狱里去了,有人说送出去劳改了,还有人说,已经被秘密解决了。孙小兵是个受歧视的孩子,前两年根本就没有人和他做朋友,仿佛他就是一个病毒携带者,走到哪里孩子们都自动回避三尺。如今稍微好一些,学生们不再避病毒似的闭着他,但生活依旧孤独,以至于每天走路都是低着头。 苏尚喆无比冷静的说:“毛主席说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调查就说是孙小兵,那是污蔑。” 王蓉撇嘴,忽然记起昨下午两个人才吵过架,还在冷战呢。王蓉低头研究自己的桌子,那些被苏尚喆摁下去的伤口很快显露出来。小姑娘还没开口先憋了一泡眼泪,哭着说:“谁在我桌子上划的×,谁这么坏!” 也不知道谁在下面喊了一句,“肯定是反动派弄得!” 这是个代名词,代表班中成分最不好的孙小兵。班里学生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孙小兵,孙小兵似乎根本就没有被这件事打扰,被人注视的时候还在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生字。不让读书,默默写字总是可以的吧。早年的遭遇和母亲的打骂教育,已经让他养成了即使被别人骑在头上打也绝不还手的认知。 只是一个孩子能有多坚强?被一般人用仇视的眼光盯着,孙小兵握着笔的手还是忍不住开始发抖。 袁大军向来就是半个愣头青,听这么一说就从座位上三两步过去,一把拽过孙小兵的本子吼:“喂,是不是你画的!” 孙小兵摇头。 “你别不承认,肯定是你!” 常宝说:“昨天快吃饭了你才回家,我在路上都看见你了,你一定是做坏事了。” “我去买铅笔了。” 常宝哈哈大笑,“你们家穷的都捡烂菜叶吃,谁给你钱买笔?说,你是不是要打击报复我们?” 另一个跟着说:“孙小兵捡我们扔的笔头,哦吼吼,小笔头孙小兵!” “看看他有没有新铅笔!”王蓉抹着眼泪边哭边说。 袁大军代表群众把孙小兵的书包从桌斗里抢过来,口朝下将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四五个二指长的铅笔头,是孙小兵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上面是用废纸卷的笔筒,好让本该报废的铅笔还能用一阵子。两个磨得卷了角的本子、各门的课本,和一把生了锈的小刀。 袁大军举着小刀说:“这是证据!就是你划的!” 孙小兵垂下头低声说:“不是我!” “你不但做坏事还说谎,和你爸一样反动派!” “我不是反动派。”孙小兵的声音淹没在一群孩子的批斗声中。袁大军不知道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还是怎样,竟然动手要将孙小兵拽到讲台上去接受“公审”。 孙小兵拽着自己的桌子就是不走,袁大军许是被那个格外逼真的乌龟王八蛋刺激到了,竟然开始捶他抓着桌斗的手。尚喆看见他的手在抖,看着他咬的渐渐发白的嘴唇,又扭头看了看身边疑似义愤填膺万份委屈的王蓉,忽然站起来大声说:“你们才是反动派!你们全家都是反动派!就会欺负好人,看谁好欺负欺负谁!坏蛋!孙小兵昨天就是去买铅笔了,我陪他去的!” 哄闹的人群安静下来,袁大军不可思议地隔着无数个脑袋看过来,不信地说:“多多别闹了,昨天咱们一起回去的。” “谁和你是一起的?你和王蓉搞对象去了。我回家路上碰见孙小兵的,他小刀绣了我说拿回家帮他用削笔刀削了。”苏尚喆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新铅笔扔到他桌子上,“我忘削了,还给你。” 班里学生开始起哄,显然对“搞对象”三个字和“反动派”同样敏感。 班主任推门进来,看着袁大军拎着孙小兵衣领的架势问:“怎么了?不好好读书又搞什么小动作?” 王蓉指着自己的桌子用特别标准的普通话说:“老师,不知道谁在我桌子上画了个×,还在袁大军桌上搞破坏,太可恶了。” 王蓉桌子上那个×实在是长得太委婉了,划在身上也不至于造成大出血。班主任低头看了半天问:“不是自己平时不小心划到的吗?” 王蓉委屈,“老师,我的桌子保护的可好了。” “老师,有人在我桌子上划王八骂人!”袁大军指着孙小兵,“就是他!” 班主任走过去看看袁大军桌上那个乌龟,还有乌龟屁股后头那个蛋,终于皱了皱眉头提高声音说:“谁在同学桌子上画这种东西?小小年纪就内心阴暗,长大之后还了得?主动站出来还是可以原谅的。” “就是他!”袁大军把孙小兵往前推了一把。 “不是他。”苏尚喆说。 “多多你别闹。” “就不是他,我能作证。” 班主任问,“你怎么作证?” “是我画的。”苏尚喆很不屑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孤立孙小兵?还猜疑好同学。袁大军你要道歉。” “多多……” “苏尚喆同学,替别人扛罪是不对的。”袁大军的话被班主任打断。 “就是我画的,那个乌龟八块壳,后面那颗蛋是椭圆形的,中间有点扁。袁大军先在我桌子上刻字的,他骂我小白脸,我就骂他王八蛋!” 于是…… 于是苏尚喆早读在前门罚站了,早读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让他这个不良分子进行检讨,苏尚喆打死也不开口,把革命者的精神传达个彻底。再于是,苏尚喆被罚站到上午,不允许回家吃早饭。 人一个个都跑了,王蓉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桌子和苏尚喆的搬开了一点,对还没走的袁大军说:“你不要和不良分子说话,他不认错老师不让和他说话。” “你赶紧走吧,咱们俩一起走班主任肯定得吵。” 早恋是不对的,是很不对的,被发现不但要叫家长,还要接受批评的。王蓉想起这点,瞪一眼苏尚喆跑着走了。 袁大军围着苏尚喆转了一圈,见他连眼皮都没抬,咳了一声说:“你不要替孙小兵顶罪,他们家是反动派。” “你才是反动派。” “你怎么污蔑人?” “你先污蔑孙小兵。” “你替他抵罪。” “就是我画的,你是乌龟王八蛋!” “多多,你别不知好歹!” “瞧你多好,好的都流脓了!” “苏尚喆!” 袁大军发怒了,连名带姓吼出来的。尚喆一屁股坐在讲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开始面朝黄土。 “你和孙小兵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光兴你和别人好?” “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想和坏蛋说话。” “老师肯定批评你。” “我高兴,我乐意,要你管。” 谈话无疾而终,袁大军盯着苏尚喆发顶的发旋,觉得这个多多真是心眼儿比针皿儿还小。当初的事情他都道过谦写了保证了,现在竟然还拿出来记恨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和孙小兵玩上了,还那么为他说话,嘁。 神奇的,苏尚喆和孙小兵的关系还真的变好了,在苏尚喆忍不住班主任和家长的压迫站在讲台上说了对不起之后。王蓉为了表示和破坏分子划清界限,桌子挪得越来越远,再见苏尚喆的时候小脸从平视变成了四十五度俯视,十足轻蔑。 苏尚喆闷不吭声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孙小兵旁边,和这个“有问题”的人做了同桌。 10.一念之差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袁大军都会遵守内心把他揍的生活不能自理。可这个人是苏尚喆,他就得考虑考虑了。苏尚喆说他是为了报当初“小白lian”事件的仇,好吧,是他有错在先,他这次这么做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 可袁大军很郁闷,很郁闷很郁闷,每次放学都把苏尚喆的桌子搬到自己那里,然后第二天,苏尚喆再在他的视线下,坚定地把自己的桌子搬回去。 之前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坐在一起苏尚喆发现这个新同桌其实挺好的。虽然橡皮小的像花生米,铅笔短的像豌豆苗,可是人真好。这种“好”不知道是周围长期的白眼和唾沫浇筑出来的,还是本身就很好。总之孙小兵很自然的就代替了曾经袁大军的任务。 如今课间袁大军一扭头,孙小兵正削铅笔呢。看那长度和颜色,肯定是苏尚喆的。正听课呢一扭头,俩人正低着头不知道干什么呢。再探头看看,哦,好像苏尚喆在写什么呢,孙小兵还点了点头。且,稀罕管你! 好半天憋不住了,再一扭头,妈的孙小兵抿着嘴笑呢。笑屁啊笑,一个男子汉笑得像个娘们。苏尚喆也趴在桌子上笑呢,你说你笑那么甜干什么?冲谁呲小牙呢嗨!在呲小牙试试看! 苏尚喆在纸条上画了一个乌龟给孙小兵看,低声说:“其实我想画一串蛋呢。” “你干嘛这么干呐。”孙小兵问得小心翼翼。 “谁让他早恋,老师说了,早恋就是搞资本主义,是要被批斗的。” “嗯,这个我明白。毛主席说了,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不能搞这些。” “就是。” 俩孩子意见高度统一。 苏尚喆的小日子过的充实而幸福。苏尚武回来了,在国家恢复高考停止知青下乡之后。不过不是返城,而是短暂的停留。 苏尚武黑了瘦了,带着显示成熟的腼腆的笑。尚喆刚进家门就被一把抱起来了,尚武举着他说:“多多,长这么高了。” 尚喆没回答,下一秒眼泪吧嗒就下来了。 “哟,读五年级了还是个泪泡儿!” “呜……哇……” “别哭了别哭了,哥给你带好东西了。”尚武从包里掏出一只精巧的竹篾小笼子,里面是一只翠绿的蚰子。 “呀,哥你好黑。”尚雯冲进来围着家里两个小男人转了一圈,“我还以为你还不回来哩,咱妈天天念叨让你回来参加高考。” “咱妈呢?” “演出去了,今晚咱妈跳白毛女。”尚雯摸摸下巴,卡粗嗓子,“杨白劳,你欠我的债,是不是该还了!” 苏建之和老爷子挤在厨房忙碌着,老爷子说:“大孙子不一样了。” “看来下乡也有好处。” “是啊,磨一磨才会懂事。” “就是耽搁了一年多,这次听说还不能回来。等回来两年都过去了,到时候再读高中准备高考,年龄太大。” “孙子们都聪明,耽误两年不碍事。” 外面兄妹三个还在热闹,尚雯拿出自己发表的豆腐块给尚武看,自豪地说:“哥我给你做首诗吧,我现在七步成诗,是半个诗人。” 两个小男人哈哈大笑。尚雯肃清嗓子站直了,一扬手开始:“啊,大哥,你那黝黑的皮肤,和那黑黑的胡茬,像极了北方广袤的土地上繁盛的庄稼。” “哈哈哈哈……”尚喆笑岔了气,弯着腰直揉肚子。 尚武自始至终带着笑,不管尚雯搞怪的诗作如何蹩脚,仍旧给与掌声支持。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之前尚雯和尚喆两个人总是热闹不起来。 这次尚安琪被通知大儿子回来的时候依旧是在跳芭蕾舞剧,不过这次是在上台前。台柱子怀孕了,她这个“老”人临时顶班。对于这种事情她很乐意天天发生,毕竟舞台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就是半个生命。 下面的人偷偷告诉她尚武回来了的时候,前面杨白劳正在上场,她在备场。听了这话扭头就想跑,被人拽了回来。那段喜儿扎红头绳的戏尚安琪跳的满心欢喜,动作间都是掩不住的喜意。 演出很成功,喜儿没谢场就从后台偷溜了,赶回家的时候大辫子还在背后呢,上面是二尺红头绳。 老爷子说:“哟,喜儿回来啦。” 尚雯给老爷子倒酒,“杨白劳,再喝一杯。” 尚武咧嘴笑,被母亲搂在了怀里。 一家人终于聚齐了,有眼泪也有欢笑。夜里尚武和尚喆一床睡,尚武搂着已经长高了的尚喆,轻拍着他的背充当好哥哥的角色。 睡前尚喆不安心地问:“哥你不走了吧,你不在咱妈每天吃饭都唠叨你。” 尚武笑笑问:“你呢,在学校怎么样?” “大黑重色轻友,谈对象去了。现在我自己上学。” “袁大军那个小王八蛋,那么怂还搞对象,真的假的?” “嗯哼。” “没事儿,肯定搞不长。到时候弟好好收拾他,叫他不陪你上学。” “不了,我现在有新朋友了,人可好了。”尚喆这话说得酸不溜秋。 俩个人互相交换着心事,尚喆说他的新朋友叫孙小兵,学习很好人也聪明。尚武说他在农村看到的可笑又可悲的打压,可怜又可泣的亲情扶持。聊着聊着,慢慢睡着。 后半夜尚喆被摇醒,迷糊中听见尚武低声说:“多多,我走了,你把信给咱妈,别让她哭,多哄着点。这次我偷跑回来的,公社没给假。不过我快回来了,很快,到时候就不走了。” 尚喆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那道门也已经开过又关上。这个清晨,苏家人是在尚喆的哭声中全体醒过来的。尚武的信很简单,他说:爸爸妈妈,不用再跑那么远看我了。等尚喆读初中,我就该回来了。乡下没耽误我学习,实际上,我学到了更多东西。做人,和看人。我会照顾自己。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尚喆很伤心,闷闷不乐。 不仅是他,袁大军的郁闷也持续了很久,以至于王蓉身上的变化都没有来得及好好观察。王蓉变得爱美了,衣服也变干净了,一件的确良的碎花衣服,开始洗了穿穿了洗。之前那件粗棉布的大裤衩,再也没上过身。如果袁大军春情泛滥想起靠过去闻一闻,肯定能闻到她脸上擦脸油的桂花香。她的辫子也变得花样百出了,一根大辫子换着花样的辫。一根粗辫,两根细辫,十来根非洲小姑娘似的满头辫。 学校不远处的供销社也进了好东西——印着鲜花和蝴蝶的棉手帕。多彩的棉布,上面是或粉或紫的小花。还是有女学生用手帕扎头发,垂下来的部分飘在风中像飞舞的蝴蝶。买两个手帕,头发上一个手腕上一个,实在是身份和时尚的象征。 王蓉偷了一块手帕被抓的时候袁大军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正在对题的苏尚喆和孙小兵,常宝跑进来说:“大军,王蓉当小偷被抓啦!” “哦。”袁大军心不在焉。倒是另一边的苏尚喆终于从本子里抬头看过来,盯着常宝很是不信。 “王蓉被抓啦。供销社的人拉着不让走,说是要送到校长那里呢。” 常宝说完一溜烟的继续看热闹去了,袁大军又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跑了。 苏尚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学校的学生堵得里三层外三层了,隔着厚重的人群,依稀能听见王蓉沙哑的哭声。店员的手里拿着那手帕在空中扬着,上面印着的蝴蝶很逼真,想要飞起来似的。 “我没有偷,我的钱丢啦。” “你钱丢了怎么把手帕藏口袋里?要是我不翻,你肯定就跑了。做学生要诚实,学校老师肯定教育你,要文明其精神。你的精神哪里文明了?” 王蓉还在低声的说着什么,扯着店员揪着她袖子的手不停的抖。她今天依旧是六根麻花辫,高高的扎在头顶。发型是美丽的,可是哭得太久太悲伤,鼻涕流下来都不知道擦一下。 人群散开,有学校领导过来把人带走了。之后,苏尚喆有一整天没有见过这个同班好几年,同桌了快两年的女孩儿。 袁大军开始发呆,不分上课还是下课。 王蓉来学校搬课桌的时候,班主任让她在讲台上做了检讨。王蓉的检讨做得眼泪哗啦,得到了全体同学的原谅,却没有得到学校的原谅,她背着书包消失在学校那条窄窄的青砖甬道尽头。 她当初嚣张而骄傲,认真努力地和班里学生抢着第一名,和女生抢着美丽。她曾经甩给孙小兵无数个白眼,毫无证据就理所当然把一切错事看作是孙小兵做的,看不起这些“反动分子”的孩子,为了自己“清白”的身份和他划清界限而骄傲。她曾经是优秀的少先队员,如今成了众人嘴里的小偷。 两毛钱,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在她的人生尚未展开的时候。 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袁大军在沉闷中迎来了小学毕业考试。他和苏尚喆又是大半年没好好说话了,他也大半年没有好好疯玩过了。男生们都说,这是失恋啦。常宝说,大军的女朋友被开除了,现在王蓉每天呆在家里,他受刺激太大,变傻啦。 苏尚喆依旧和孙小兵一起学习一起上下学,可他总会时不时看看不怎么闹腾了的袁大军,心想,大黑真的那么喜欢王蓉吗?喜欢到她走了他也不开心了。 毕业考试结束以后,学生们闹哄哄的清理课本各自回家。孙小兵扮演着好同桌的角色,把苏尚喆的书本整理得倍儿整齐。袁大军走过去二话不说牵住苏尚喆的手,苏尚喆没挣也没赏白眼,心里还有点小别扭小开心,扭头对孙小兵说:“你先回去吧,我的书大黑能帮我拿。暑假要找我玩哈。” 孙小兵惊诧地看着这俩“冷战”中的人,疑惑地走了。 “咱俩去看看王蓉吧。”袁大军闷了半天才开口,眼神看着挺不确定自己拉着的人是不是会又突然间暴走。 苏尚喆仰头看着袁大军,重重点了点头。袁大军一咧嘴,露出两排久违的大白牙。 11.我们渐长大 也许是因为采光不好,王蓉的家整个显得灰蒙蒙的,包括她这个人。 看来平时的访客并不多,王蓉开门看见他们两个吃惊得眼睛大瞪。苏尚喆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主人表现得像客人一样拘谨。袁大军闷了半天磕巴地说:“那什么,我和多多,唔,尚喆,来呃,看看你。” “嗯。”王蓉慌忙转身过去说:“我给你们倒水。” 这一倒很长时间都没转过头。 “你别哭了,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不让你家人再帮你找个学校念书?” 王蓉扭头,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她说:“我当时没想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店里很多人,我看着好看,本来想着攒够钱再买的。她要三毛,我口袋里只有两分钱。人很多,本来要买的……呜……” 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吧。如果当时人不是太多,如果当时她对那块浅蓝色的手帕不是那么渴望,如果…… “你别哭了。”苏尚喆走到她面前,“我以为你又上学了。” 王蓉擦干眼泪“哼”了一声说,“咱们校长说我这种人就算去其他学校也没人要,我妈又揍我。哼,我干脆在家里。” 又是一阵静默,王蓉等泪意下去了才笑着说:“我过几年要去广州了。” “那是哪儿?”袁大军茫然。 “我爸说国务院让在广东办经济特区,人家都说那里肯定可有钱了。” 王蓉听苏尚喆这么说,有些被认可的兴奋,笑着说:“对啊,我就是去那里打工,听说一个月能拿好几十呢,干得好能拿一百。” 苏尚喆觉得挺好,苏建之的工资也才几十块钱,还是改革开放后涨了一次的。 “等我挣了钱,回来请你们吃饭。” “你妈让你去吗?” 王蓉抿着嘴哼了一声说:“我妈给我说对象让我嫁人,我才不嫁。那些男的自己都奇奇怪怪的,还嫌我手长(偷过东西)。” 苏尚喆扭头看袁大军,觉得这事儿得这位说话。袁大军说:“你看我干嘛?” “王蓉说她妈让她嫁人。” “我听见了又没聋。” “苏尚喆你其实可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你划我桌子。桌斗里肯定也是你划的,都划得看不出眉眼了。后来我在家擦桌子放课本,摸出来的,里面划得都没好地方。”王蓉扭头看看袁大军脸上微微有些红。 袁大军扭头教训苏尚喆,“你怎么这么坏?” 苏尚喆华丽丽飞了一个白眼,问王蓉:“你妈让你走吗?你不是说让你嫁人?” “我和我们楼里付晓霞说好了,等过几天偷偷的走。你可别告诉家里人,省的我还没走就被锁起来了,我爸知道了肯定得打我。” 苏尚喆半天没说话。 “你划我桌子的事我就不和你算账了,你要是把这件事捅出来,以后连同学都不是了。”王蓉说着说着有些生气,带着少女天真的脸颊又涨红了。 十三四岁的少女,本就是浑身上下散发着天真清纯气息的年纪。即使叽叽喳喳或娇嗔发嗲,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她们还小,还不懂事。于是那件偷盗,便也不能成为烙在她身上一辈子去不掉的印记。最起码此刻在苏尚喆眼里,她还是他那个带着小骄傲的同桌,依旧带着别样的美丽也别样的小家子气。 苏尚喆看着这位仿佛长大了不少的同桌,还是点了点头,“你小心点,别让人骗了。” “放心吧,我可不傻。” “你你你……你啥时候走啊?”袁大军终于复活,就是说话还是磕巴。 “你要送我啊。”王蓉因为这个玩笑又涨红了脸,眼睛都没敢看对面这个窜高了不少的男孩子。 她的脸可真喜欢红啊,苏尚喆想。转念又想,自己也许该走了,给这对“情侣”一些私人空间。几乎是同一时间,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说,千万不能走,这是对老同桌负责。袁大军就是半个禽兽,要是放两个人偷偷拉个小手亲个小嘴什么的,自己不是放任他们毁了自己吗?苏尚喆,你是多么的高尚。 “我都计划好了,星期天下午走,那时候火车站正好有一班车。我妈星期五发工资,我知道她钱放在哪儿。等我挣了钱,一定给我妈汇过来。” 还是偷啊,苏尚喆心想。可看着王蓉脸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这句话又咽了下去。 “你们要是有空就送送我吧。”王蓉低着头放轻了声音,“其实我也第一次出门,挺害怕的。” 一高一低一黑一白两个男孩子从王蓉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被王蓉的邻居用火热的视线送了出去。沿着破旧的老楼道下楼,直到他们走出这里,都能感觉到那种若有似无的视线。回头的时候,苏尚喆看见有妇女们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视线在王蓉家那扇小窗和他们之间转换。说些什么苏尚喆听不见,但那种不屑的眼神的表情,让苏尚喆很恼火,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王蓉下定决心离开的勇气。 早恋+偷窃,王蓉在这座城市一角,不可能再活得恣意。 “她走了你舍得啊。”苏尚喆没话找话。 袁大军闷头走路。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多多。” “那就是舍得了,得亏她还喜欢过你,白喜欢了。” “多多!” “听见啦听见啦!”苏尚喆挖挖耳朵,悠悠叹了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叹息什么。 暑假里,孩子们又恢复了每天游戏的主题。苏尚雯今年高三,除了依旧浑身上下散发着豪放派文人气息,也开始提前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还有一年,尚雯就要奔着她的大学去了,她的文学,她的优雅生活,她金光闪闪的未来。她曾对弟弟说过,自己要像冰心一样,总有一天要让人称她为尚寀先生。尚寀是她几经思量后的笔名。 尚喆说,那你先把自己蹩脚的英语补一补,被尚雯摁到被子里狠狠捶了一通。 周末那天袁大军吃过中饭就过来找尚喆,依旧老位置仰头喊:“多多,出去玩啦。” 尚安琪推窗看看下面站着的人,扭头对小儿子说:“大军来找你。”瞄了一眼自己儿子又感叹,“大军怎么长这么快,都比你高快两头了。多多,以后吃饭不准挑食。” 尚喆不紧不慢的把鱼汤里的香菜沫子挑出来,一口一口喝了,把碗底的汤倒到苏建之碗里才跑到床边拿起自己的小书包跑了。 身后尚安琪唠叨,“还喜欢剩饭根,都跟谁学的啊。” 四个人是在火车站碰的头,应该是怕人认出来,大热天的,王蓉系了一条纱巾,兜住了半张脸。其实这样反而更引人注目,反正苏尚喆大老远就注意到一个人用粉色的布包着头,行踪怪异。 王蓉很激动,又不敢太激动,站在原地蹦了几下,有所保留的冲他们挥手。这是苏尚喆第一次见到付晓霞,应该也是十五六岁,但是发育过早的身体和细长的眉眼,总也遮不住身上那股艳俗的气息。苏尚喆不喜欢这个女生,更不喜欢她看向自己和袁大军时审视的目光。 “没想到你们真来了。” 袁大军把自己手里的布袋子递过去,“煮鸡蛋,车上吃。” 王蓉接过去,眼眶有点红。苏尚喆侧过身去不看他们,余光扫见付晓霞接过布袋子,自己拿了一枚开始吃。太自觉了,反而不讨喜。 王蓉拉着袁大军往另一边走了几步,苏尚喆听见她低声问:“你还喜欢我吗?” 没有回答。 “我要去广州了,你读完高中要去哪里?” “不知道。” “你会给我写信吗?” 没有回答。 “你不喜欢我了吧。”王蓉低垂着头笑了笑,“我就知道。” “咱们还小哩,到时候你挣钱了,也会不喜欢我的。” “嗯。” 苏尚喆在一旁听得脸皮直抽,这对人真是奇葩,连对话都与众不同。苏尚喆走过去低声说:“你和付晓霞很熟吗?” “还行吧,也,不算熟。”王蓉看过去一眼低声说:“楼里的人都不喜欢她,说她太骚。可她说的话有道理。我们俩这样的人在家里也找不到好婆家,她说出去挣了钱,做个小生意什么的,将来才能出人头地。”说完意味深长的又看了眼袁大军。 “你别都信她的话,你和她哪里一样了。你是王蓉,还当过副班长,咱们班同学当初都很喜欢你。”苏尚喆从包里摸出两块钱塞给她,“别什么都让她知道,什么都听她的。” 王蓉也没推辞,把钱小心地塞到里面的衣服里。那边付晓霞喊:“该走了。” 王蓉突然就有眼泪汪汪了,抬眼看看袁大军似乎是想抱一下,又没有勇气。两个人傻站了一会儿,王蓉点点头转身走了。 袁大军对于这个姑娘,或许也并不是爱情,但那些被人打趣疑似谈恋爱的岁月,还是在遭遇打击后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要的也许并不是爱情,而是有一个人给与怀抱和包容。可惜袁大军没有踏出那一步。 回去的路上苏尚喆抱怨,“你可真行,人家都哭了你都不表示一下,白和你处对象了。” “谁处对象了?” “就是你,你们不但传纸条还眉目传情。看王蓉被开除了,自己就赶紧划清界限。” “谁眉目传情了?” “你别不承认,刚才你就该抱她一下,王蓉指不定多伤心呢。” “你怎么不抱?你还是她同桌呢,她也说过喜欢你。” “我本来就招人喜欢,谁都喜欢我。” “且。” “不要脸!” “苏尚喆!” “大臭蛋!” “苏尚喆!!” 闷头正走的苏尚喆被一股大力甩到墙上,抬头入目的就是袁大军放大的脸。那张方方正正的脸几乎贴着自己的,他能看见鼻孔翕动,一股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袁大军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是滔天怒气。 苏尚喆胸口无缘无故聚起的酸气怒火,慢慢就散去了些。他没挣,事实上是没敢挣。这么几年俩人拌嘴常有,袁大军对自己这般火气还是头一回,更别说动手了。 四目瞪视良久,袁大军眼中的火气慢慢退下去。他说:“我没看不起王蓉的意思,可那时候真不是搞对象,我们俩连手都没牵过,你别瞎说。” 袁大军说:“她被开除我没送她是我不对,可我真没看不起她。多多,你别老招我,我心里堵得慌。” 苏尚喆踮脚拍拍袁大军的背,刚开始还一脸正经好好的拍,最后下了狠劲儿。四五下后刚刚陷入平静的袁大军眉头一皱大吼:“苏尚喆!” 苏尚喆从他长胳膊箍出的小空间内钻出来,一溜烟儿的跑了。扔下两个字——活该。 12.我们是大孩子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不见了,自然要在城市一角引起轰动。王蓉的那个妈过来他们家,完全在苏尚喆意料之中。那天他压着袁大军写作业,被堵了个正着,一个也没溜走。王蓉的妈想必是哭过,眼睛红红的,见到老爷子就开始哭诉,“老苏啊,了不得,蓉蓉让你们家孙子给放跑啦,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找得人心焦。” 两个小区虽然有点距离,毕竟是都围着一个公园,两边的人住了几十年,就算不熟也该会打个照面。老爷子在公园闲话时听说那姑娘的事儿,当时还说学校判的重了,以后怕是名声没好。 “坐,先坐。”老爷子慢悠悠的去倒水,继续说:“我们家多多最不惹事儿,从小到大最听话,朋友也不多。别说他偷偷把人放走,我估摸着吧,他和你们家闺女就不太熟。” “咋的不熟哟,蓉之前还老提你们家多多。他和袁拥社家的那小子一起去找蓉蓉,邻里都看见了,中间过了两天人就不见了。”女人擤擤鼻涕抹在桌腿上,继续说:“人都找不到了,我也不嫌丢人。我都问了,有人说我家闺女和袁拥社家那小子好上了。袁大军不在家,是不是跑你们这儿了?” 里屋苏尚喆保持着写字的姿势瞪袁大军,袁大军无辜,和他四眼相对。对了没多长时候,苏尚喆也不知道哪里不顺气,鼓鼓腮帮子就拧了他的大腿一下,吓的一阵扑腾后袁大军跳起来站到了对面。 苏尚喆倒是没再在屋里呆,推门出来腻到老爷子怀里,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王蓉妈。 “袁大军呢?”女人开门见山。 “写作业呢。姨找他干嘛?” “你们把蓉蓉藏哪儿了?” “啊?她不在家吗?”苏尚喆特无辜。 “你这孩子,你让袁大军出来。”女人起身往里面走,苏尚喆也不管,眼睁睁看着袁大军被提溜着耳朵拽出来。 “你说,把蓉蓉藏哪儿了?” “我没藏!”袁大军护着自己的耳朵,眉头皱得鼓成了疙瘩。 “胡说,那天你带着人家小孩儿去我们家找她,邻居都看见了。” “我们俩去看看她过的好不好。” “别说恁多,赶紧说你把我们家王蓉骗哪儿去了!不然咱一起去找你爸,找你爸厂厂长!” “别和孩子动手,你先坐。”老爷子发话。 苏尚喆窝在老爷子怀里说:“姨,我们俩就是去看看王蓉为什么没去上学,我和她是同桌。她说你老揍她,不想在家呆了。后来我和大军就走了,她还说你给她瞅对象呢。” 袁大军的耳朵没有被解救出来,不过没开始那么疼了。老爷子一直摆手让她松手,王蓉妈不敢拿苏尚喆怎样,对付一个穷人家的破孩子还是挺下的去手的。 “丢开吧,小孩子哪里知道藏人?你好好问问。” 袁大军的耳朵终于得到解放,已经热烫的好像要肿起来。 苏尚喆看看袁大军的耳朵心里不好受了,仰头看着自己爷爷说:“爷,那天我们去看王蓉,她哭得可厉害了。说就是出去要饭也不想让她妈每天吵。我和大军还劝她要听她妈话来着。不是她妈妈又骂她,受不了偷跑了吧。我还听她说有人一起的。” 老爷子低头看自己孙子,“你和大军真不知道人在哪儿?这可不是小事,一小姑娘在外边儿可不像在家里,出点什么事儿谁都担不起。” 苏尚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是不想说,是压根儿不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去。 “她说想走,我们劝不让。后来她说她没有朋友了,也没人愿意理她,就和邻居家一个女的还说话。”苏尚喆看向王蓉妈:“你没看出来她什么时候要走吗?” 王晓霞也不见了的事儿王蓉妈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才跑到这里来。被苏尚喆这么一问,愣了一会儿忽然拍着腿哭起来。 “老苏你说说,我生的什么孩子呀。养这么大,长外心呐!当爹妈的能骗她吗,她怎么跟着那么个不着调的女人跑啦,这要是做点见不得人的营生,我这张脸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女人若是悲苦起来,也不是一般人劝得住的。老爷子还好,女人撒泼见得多了。苏建之不一样,进门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吓得偷偷往上跳了跳。余下的都是大人的事,俩孩子关了门进去继续写作业。 也不知道怎么又生气了,你一下我一下的开始互相殴打——用笔。苏尚喆敲的狠,不一会儿把袁大军的手背就敲红了。袁大军每次都咬牙切齿的,下手却不真疼。打了十几下苏尚喆看他每一下都还回来,开始撅嘴皱眉。最后一下苏尚喆没使多大劲儿,主要是看着袁大军的红耳朵红手背舍不得了,袁大军也终于开窍了,比划了比划,没再还回去,无声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句号。苏尚喆看着袁大军的红耳朵,重重哼了一声,骂了句:“笨蛋!” 一九八零年九月,苏尚雯收到本市重点大学的通知书,中文系。九月底,改革开放后中国第一个个体饭店在北京东城区翠花胡同开业,市里有经济头脑且胆大的人开始观望的同时试探着搞搞个体经营。十月,苏尚武跟随返城人群返城。同月,尚安琪所在的剧团并入市剧院,该名为市徳艺大剧院,尚安琪又涨了工资。 大儿子回来,是所有事件中最欢喜又令人悲伤的一个。女儿上大学了,要不是尚武当初进步去了,如今也该是拿着录取通知书的人。白白耽搁了两年多青春,金钱无法弥补。 然而苏尚武并不迷茫,在尚安琪和苏建之暗地里讨论让儿子进哪一所高中好的时候,苏尚武向家里扔了第二颗炸弹——他要南下创业。 已经十八岁的苏尚武在离开的那几年迅速成长了,高,且帅。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棱角阳刚分明,眼睛里是满满的激情和对未来拼搏的向往。他推着自行车把弟弟载去六中,遇见熟或不熟的人,都会送上微笑。他对尚喆的新班主任说:“这是我弟弟苏尚喆,小名多多。以后要麻烦老师了。” 言语间全然一个大人。 大儿子说要南下,尚安琪又开始唉声叹气。老爷子似乎对这个家放开了,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子,照旧拎着个鸟笼去公园找一些老头老太太下棋或锻炼身体,闲了也到菜市场溜达,捡些菜叶子供养小孙子当初拿回家,如今卖了一茬又一茬,生了一茬又一茬的兔子。 虽然尚安琪说,只要敢南下就别回来了。想南下可以,一分钱也不会给他。威胁的话说了一箩筐,苏尚武在家没有呆多久。在每天送弟弟上学的一个月后,在秋老虎慢慢退去之时,苏家还是召开了家庭会议。 苏尚武说:“尚安琪同志,不要阶级专政,要民主。” “民主你妈的头!就你不让我省心。” “妈,你的头不好好在那呢吗。”尚雯作势去摸。 尚武站起来说:“各位同志不要太激动,我向大家汇报一下自己的人生规划。” “你不用说……” “你让他说完,听完了再发表意见。哎,孩子们都看着呢。”苏建之为儿子争取,被尚安琪拧了耳朵。 “我,苏尚武,郑重的向家人汇报一下人生规划。具体做什么,工作或者是做生意,我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需要走出去看看。”苏尚武深吸口气说:“爸妈,当初我要下乡,你们阻止。一开始我觉得你们太自私,可经历过了,才明白很多道理。有些苦就是要吃,不吃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吃不会理解活着的意义。沿海经济特区了,内地应该也会很快就会发展起来。为什么要等到咱们这边发展起来才去趟水呢?为什么不做先富起来的第一批人?邓小平说了……” “别跟我提邓小平。”尚安琪抚额,“当年邓小平,唉……” “那不一样。”苏尚武过去搂住尚安琪的脖子摇了摇说:“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爷子说:“好了,同意让尚武出去闯闯的举手。” 呼啦啦,除了尚安琪,所有的人都奉献了自己的右手。尚雯和尚喆是被贿赂了,尚武私下就给了尚雯一个硬皮笔记本,特别精致,封皮上印着水墨画,十分典雅,深得尚雯心意。尚喆得了一杆钢笔,英雄牌的。最主要的,他觉得哥哥真的长大了,自从返家都没有发过一次脾气。他变得沉静,却依旧保留着激情。 尚武去拽尚安琪的手,被他娘赌气似的把腿夹到了腿弯下。尚安琪说:“你们就纵着他吧!就纵着他吧!外面是那么好闯的吗?家里不缺吃不缺穿,你们怎么就不安生呢?” 那晚的民主会议尚武全胜,尚安琪耍脾气,拧得苏建之半个膀子都是酸疼。拧完了还抱怨他吃胖了,肉太结实,害得她一手的肥油。 这间卧室的灯久久没灭,尚安琪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苏建之去了眼镜揉着眼角说:“你啊,又忙活什么?” “南方东西可贵了,我上次去上海,下馆子吃了一份米粉和两样小菜,就花了十来块。你说,一个人要挣才能挣多少钱?”尚安琪从鞋柜里抱出自己的存钱罐(麦乳精的铁盒子),边翻看自己的积蓄边唉声叹气。 一家五个人,三个都是张嘴吃饭不挣钱的。吃饭穿衣治病,五口人过得并不轻松。两个人没灰色收入,仅凭工资,虽说不上捉襟见肘,但尚安琪并不是个节俭到一毛钱掰成几瓣花的人,积蓄并不多。 “老苏,这个月的工资你给我了吗?” “嗯哼。” “不是说已经涨工资了?你是不是背着我藏私房钱?我告你,别让我搜出来!” 苏建之把枕头放平,决定不理这个抽风的婆子。 半天后,尚安琪整了整手里的票子又叹了口气。 “睡吧,大半夜的。” “老苏,你的儿女们,总有一天要把我这个艺术家折磨死。” 苏建之憋不住笑,又不敢大笑,尽量让自己的笑声变得无害,附和道:“是啊,尚老师为了这个家牺牲太多。” “你记得就好,当年要不是舍不得你和尚武,我现在说不定……哎你干嘛?” 未尽的话被苏建之搂住倒进被窝而终止。 尚安琪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是刚怀上苏尚武的时候。团里排了新舞蹈,要参加首都的一次比赛。那是一场大型舞台剧,倾尽了老团长的心血。尚安琪本来就是团里的领舞,知道有这样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她偷偷瞒着苏建之,每天勒着腹带去跳舞,四个月的肚子就像未婚时一样平坦。 苏建之发现这件事还是在一次从学校早归的时候,尚安琪腹痛,躲在洗手间呆了很久,苏建之从便纸篓里发现了血迹。那天夜里苏建之贴着尚安琪的肚皮听了很久,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说,要是真不想要,就做了吧。 尚安琪一句话也没说,瞪着眼几乎到天亮。第二天苏建之观察她的神色,陪她一起去了医院。这件事自然是要瞒着家里的长辈做的,不然他们两个连家门都出不了。苏建之觉得她虽然难过,一夜的思考还是决定把孩子打掉的,至于后来为什么从病床上下来头也不回的去了团里退了领舞的荣誉,苏建之一直不得而知。 团里启用了新人,直到那场比赛得了一等奖满载荣誉而归,团长过来请她一起去吃饭的时候,苏建之才看见她把自己关进屋里大哭了一场。那时候她怀孕八个月,可能是前期被“虐待”的缘故,孩子在肚子里一直不怎么长,八个月也不过像别人五个月的样子。 苏建之私下找那时候的剧团团长聊了很久,庆幸的是,尚安琪并没有因为怀孕而被舍弃。孩子出了满月,她就渐渐回到了舞台上。 苏建之知道舞蹈对骄傲的尚安琪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她最终决定剩下尚武舍弃的是什么。那个阶段她心里的伤痛从来不愿意和苏建之分享,似乎被别人发现了,她光芒四射的人生就会多了污点。她可能真的想过打掉孩子,并且为了当初有那个决定而羞耻且无法原谅自己。 当年那个替补一举成名,很快被大剧团挖角,如今听说去了国外,有个别墅生活富裕演出不断。尚安琪对那个人的名字很避讳,有同行提起,总会微不可见的皱一下眉头。 苏建之的大掌摩挲着妻子依旧柔软的腰,咬着她的耳朵说:“尚老师,你是咱们家的大艺术家。” 尚安琪呵呵的笑,眼角有泪光闪过。 苏尚武提着简单的包裹,拿着一家人赞助给他的一千五百块钱巨款,毅然南下。苏尚喆依旧快乐忙碌,且单纯地生活着。 入了初中,和袁大军不一个班了,因为离家远,俩人反而更团结。不管刮风下雨,袁大军都会站在一班教室门口等着他,然后一前一后边玩边往家里走。走时候路上一个小石子,能在两个人脚底下传来传去踢上一路。袁大军也因此挨了袁拥社不少巴掌,有一次苏尚喆提前吃完饭去他们大院找人。看见袁拥社追出来骂:“兔崽子,你脚指头长刀刃了是不是,穿鞋子比吃的还废。” 袁大军一蹦三跳的跑出来,拉着尚喆就拐进了胡同。尚喆看着他俏皮地伸在鞋子外面的大脚趾“嘿嘿嘿”。袁大军推了他一把,“你还笑!都是和你踢石子踢的。” 那放学还踢吗?即使露着脚指头,一路上两个人边跑边踢,恨不得把小小的石子踢出国际足球的水平。 也许体育锻炼真的促进生长发育,初一升初二重新排座位时,袁大军毫无悬念地镇守班级最后一排的高地。当然,他的成绩也填补了班级的低谷,实现了他“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言壮语。袁大军轻而易举的越过了一米七的个头,苏尚喆乖乖巧巧的停留在一米五五的边缘。 苏尚喆还是那么白那么干净,还是桃花眼一转让人不忍心苛责,可每次往袁大军前面一站苏尚喆心里就不舒服。压倒一个人要从气势上下手,就他和袁大军的海拔而言,他眼神再锋利,也很难保证袁大军能接收的到啊。 事实证明他这种想法是十分正确的。他眼神再厉,从袁大军的角度看过去,经过长睫毛的阻挡,都变得波光潋滟柳条柔。 13.生长痛 袁大军不但长的快,还特别能吃饿得快。袁拥社和邻里的日常闲话已经变成了——小兔崽子,一顿吃了仨馍,早晚让他吃穷了。 别小看了这仨馍,家里自己蒸的馍馍自然要比街上卖的大得多。仨馍,那可是实实在在三团发面! 然后仨馍也绝对不是袁大军的极限。因为重点高中离他们住的地方稍微有点远,偶尔下雨两个人中午也会懒得回家在食堂吃饭。袁大军在苏尚喆面前从来不矜持,在就着馒头把尚安琪为小儿子准备的一小罐肉沫炒豆瓣吃完了以后,拿起第二趟买的馒头的最后半拉,把玻璃罐子里面的汤汁也擦了个干净。 苏尚喆知道他能吃,但不知道他这么能吃。左手最后一口馒头还捏在手里,右手的筷子依旧支着,目瞪口呆地看着酒足饭饱的袁大军。袁大军把干干净净状似已经清洗干净的玻璃瓶子拧好,摸摸肚皮说:“你妈炒的菜真好吃,我爸炒菜都跟没放油似的,一点也不香。” 目光扫见他左手那块馒头,指了指问:“你不吃?” 见苏尚喆没反应,拿着他的手送到嘴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吞了下去,一面嚼一面还说:“多多你吃的太少啦,才吃半拉馍。咱们学校的馍太小,一捏就屁点大。” “啊啊啊!”苏尚喆一跃而起跳到袁大军身上卡着他的脖子抓狂大叫:“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我还没吃饱!你个猪八戒!沙和尚!牛魔王!” 袁大军托着他的屁股哈哈大笑着把人托起来的时候,苏尚喆盘着他的腰伤心了。人比人要死,说的肯定就是他俩。苏尚喆卡着他的脖子哭丧着脸大叫:“谁让你这么高这么壮,你再长高我就不理你啦!你还我馒头!你还我的菜!你给我吐出来!” “哈哈哈,谁让你不吃。哎哟,啊哈哈哈,我再给你买个馍,哎哟哟,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长这么高,我有罪我检讨。” 事实证明,人的个头也不是想不长就不长的。袁大军凭借一双长腿斩获春季运动会长跑冠军后,成了学校体育队的队员。从此苏尚喆更干净清香了,袁大军更臭气缠身了。因为运动量大,袁大军开始猛往一班教室跑——苏尚喆喜欢带零食,最起码每天上午书包里都有一个鸡蛋一块小面包。袁大军挨不住饿,最后一堂总要过去碰碰运气。发展到最后,尚喆的小书包就成了他的百宝箱,隔三差五的换花样,每次都有好吃的。 也许过早的恋爱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在初二袁大军班上一个大个子弄大了班上女同学的肚子之后,全校发动了大片的抗早恋运动,所有和女生有暧昧的男生都惨遭毒手。而袁大军的时间,几乎都奉献给了操场和一班,还因此作为正面形象受到了班主任的表扬。 班主任说:“不要以为个子长的高就要谈恋爱,袁大军不高吗?不要以为长的帅一点就要谈恋爱,袁大军不帅吗?也不要以为自己学习不好就要谈恋爱,袁大军学习好吗?” 班里学生哈哈大笑,袁大军却引以为豪。放学还跑过去告诉苏尚喆,班主任夸他长的又高又帅,还在班上做了表扬。苏尚喆赏了他两枚白眼,以示赞同。 袁大军为什么没时候谈恋爱呢? 别人忙着泡妞的时候他正忙着泡他的多多呢。哦不,是忙着翻多多的书包觅食。别人忙着情书飞传的时候,他正在四百米跑道上挥汗如雨。别人在勾搭着女生偷偷去东区公园跳夜舞的时候,他正坐在家里接受袁拥社的批斗——一个月穿坏两双布鞋?你脚是羊蹄子吗?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夜里别的男生思春呢,袁大军没空。他的骨头疯长,半夜又抽筋了。真疼啊,哪有精力在梦中与小美女相会呢? 因为长得快又缺钙,袁大军的胸骨微微有些隆起,而发现第一个这一现象的人竟然是苏尚喆。袁大军每天长跑训练,喜欢放学带着尚喆到很远的大水坑洗澡。尚喆不下水,怕蚂蟥,他负责在岸上看着袁大军的衣服,兼带看着袁大军,防止他游得太远太深。 那个傍晚余晖中的袁大军从水里出来,深深吸了口气腹部陷下去,尚喆就看到了一个显得格外高的胸腔。低头扒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平平整整肉乎乎的。再看甩着膀子往岸上走的袁大军,还是觉得胸骨有点问题。 “你胸怎么了?” “咋了?” 苏尚喆伸手摸了摸,袁大军痒得躲了躲,没躲开,让苏尚喆拧了一把。苏尚喆还真有当医生的潜质,解开扣子将两个胸腔做了对比,从宽度高度肋骨弧度一一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说:“你的骨头有毛病。” “有屁毛病。” “你见过纺织厂守大门的老头吗?他的胸口就是突出来的,我爸说那是鸡胸。你的没他高,肯定是鹅胸。我爸说,这种病以后骨头会变形,会直不起腰。”鹅的胸脯子比鸡平整很多,苏尚喆觉得这已经达到了鹅胸标准。可医学上真的有鹅胸吗? 袁大军一脸担心的被糊弄到医院,女医生因为苏尚喆一本正经深有研究的“鹅胸”笑了好半天。 苏尚喆指着袁大军赤裸的胸口说:“鹅都是这样的。” 女医生哭笑不得,问袁大军,“平时有什么症状?” 苏尚喆,“他老是半夜腿抽筋,脚指头也抽。” 再问:“还有其他的吗?” 苏尚喆,“他吃的可多了,一顿饭能吃五个馍馍。” 女医生越过眼镜片看苏尚喆,再问:“还有呢?” 苏尚喆,“他蹲下去站的猛了老头晕,眼前冒星星。” 苏尚喆,“后两节老觉得累,总睡觉不听课。” 苏尚喆,“唔,没有了。” 女医生的眼睛转向袁大军,袁大军摇头,“真没有了。” “这你弟弟?看着一点也不像啊。你比你弟弟粗实多了。” “嘻嘻,他外号叫大黑。” 袁大军用指头在后面捣苏尚喆,不高兴了。 “缺钙,长得太快营养也跟不上。给你开点钙片和维生素D,回去按说明吃就行。” 这回轮到苏尚喆扭头看袁大军了,袁大军摇摇头,苏尚喆大眼睛盯着女医生说:“我们没很多钱,两毛够不够?” 女医生乐了,“回家叫你妈过来。” “大黑没妈妈。” 女医生愣了一下,不知道将袁大军的命运延伸到如何悲苦的境地,顿了片刻说:“要不回家吃鸡蛋皮吧,烤焦了磨成粉,每天就着饭菜少吃一点,能补钙。” 俩孩子回去的时候苏尚喆忧郁地自言自语:“你吃了那么多鸡蛋都把皮扔了,多可惜。要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我吃鸡蛋给你吃皮。大黑吃鸡蛋皮,以后叫你蛋皮君好不好?不用欢呼,我知道你很喜欢。” “那你是蛋黄。” “你想吃我?”苏尚喆绷脸皱眉。 袁大军跳开一步捂住胳膊,“我包着你护着你行不行?你看你又动武,那谁说啦,要文明其精神。” “那谁还说啦,要野蛮其体魄。” “操,你真掐!”袁大军跑开,“你再掐我把你作文里‘亲蛋’的事告诉别人!” “啊啊啊,你敢!我咬死你!” 14.意外的成长 所谓“亲蛋”事件,是苏尚喆人生的耻辱。前不久语文老师留了一篇作文,叫《我爱我的家》。写作文对于苏家孩子来说,向来就不是难事。苏尚雯有曾经文思泉涌,写爆了卷子又贴了两张稿纸的经历。 苏尚喆写我爱我的家,自然要写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爷爷。他写“我爱我的妈妈,她是一位舞蹈家。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总会给我开门,然后捧着我的蛋亲一口。妈妈很漂亮,有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 苏尚喆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想写“捧着我的蛋亲一口”,他想写“脸蛋”,当时因为什么忘记一个字他也不得而知。他明明会写“脸”字的,他连“捧”这么复杂的字都会写,怎么可能不会写“脸”字? 想必大多数人都有一道题不写完放学不回家的习惯,打断思路对于刚找到思路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袁大军过来喊他回去的时候一班教室正被几个值日生扫得乌烟瘴气,苏尚喆坐在窗户旁边埋头做一道应用题。袁大军喜欢看苏尚喆的作文,并拿苏尚喆的满分作文羞辱过自己班上一个骄傲的女生,仿佛那四十分的作文是他自己写的。 看到那一句的时候袁大军还揉了揉眼睛,用手指着一个一个字又看了一遍才突然发出一阵爆笑。袁大军指着作文本念:“每天放学回家,妈妈总会给我看门,然后捧着我的……” 好事的值日生已经凑过来要看,袁大军看着迷茫的苏尚喆,咳了一声收起作业本,强忍着笑手脚麻利地强行给他收拾了书包拉他出门。那一路,苏尚喆脸上的火就没下去过,一直烧到家里。 袁大军被他追着打了一路,一再保证不会说出去。还发了毒誓,谁说出去生小孩儿没屁眼儿。 不说出去不代表不会奚落他,自那以后“亲蛋”或者是“妈妈捧着我的”或着相类似的话,就成了袁大军百战百胜的武器。 想看苏尚喆脸红,只需要半句话——妈妈捧着我的…… 想让苏尚喆退让,只需要一个词——亲蛋。 想逗苏尚喆炸毛,只需要一个动作——捧! 唉,漏字不可怕,可是如果不小心漏错了地方……一字漏错误终生! 蛋皮先生最终没有吃到鸡蛋皮,蛋黄小哥回家给苏建之说了他的“鸡胸”,引起一家人对蛋黄小哥瘦瘦胸膛的围观。在众人都摸了一把后,一致认为蛋黄小哥不缺钙,皮肤白白肉肉软软,很好捏。 苏建之再见到袁拥社,告诉他儿子缺钙和胸骨有点外凸的事情。于是蛋皮先生在蛋皮爹大嗓门的批评中拿到了一盒钙片。要说钙片真是个好东西,吃了半个月腿抽筋的情况就大有改善。 转眼间,春天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城市在缓慢调整迷茫状态后也跟着新的春天慢慢复苏,开始有人做些小生意啦。 春末的杨絮哟,飘得白了大半个校园。苏尚喆托着腮帮望着窗外雪白的一层,觉得自己也文艺起来了,竟然想就这么自由自在的睡过去,不管数学课上两船过河的问题,也不管细胞该如何分化。精神一但放松,很容易就能和周公约会。于是很快的,苏尚喆支着的小脑袋垂了下去。 苏尚喆是被吵闹声扰醒的,刚清醒一点就听见袁大军在窗户外面嚎:“多多!你帮我拿书包,我先走了多多。” “啥时候了还记得你的书包!赶紧去吧!” 苏尚喆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推开一个扒在窗户上的人往外看,看见一脸泪的袁大军。袁大军往前跑,跑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好像又缺钙了,腿软的厉害。尚喆从门口挤出去,又挤到袁大军身边拉他起来,袁大军抬头就嚎:“多多,我爸要死啦!” “熊孩子!”女老师穿着小皮鞋往办公室的方向跑,很快推了自行车过来,嘱咐道:“别瞎说,赶紧过去看看。人就说砸着了,也没说活不成。” 苏尚喆接过车子,袁大军岔开两条腿坐在后面还在哭。袁大军个头虽高,体重实在是不重。如果扒开衣服,你能看到清楚的一副骨架。馒头吃的再多,碳水化合物中的营养也跟不上这个疯长的男孩子。 一路上苏尚喆把车子骑得超乎想象的稳,袁大军搂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眼泪浸透了薄薄的外套,潮乎乎的浸到皮肤里。哭声渐歇,苏尚喆听见后面的人说:“多多,我爸爸死了可咋办?我爸要死了!” “胡说,让叔叔听见揍你!” “他们说我爸成肉饼啦!” “他们胡说!你听他们胡说!别怕啊,我骑快点。” 两个孩子茫然又害怕,带话的人说要送到中医院去,俩人跑过去才发现人根本就没送过去。又急急忙忙去了工厂,有人一把拽住袁大军说:“你咋才来!你爸快撑不住啦!” 袁大军几乎是被一身油的男人甩进后面机器旁的,袁大军哭声没停,嘴里胡乱喊:“我爸呢?爸!爸!” 苏尚喆先发现了被围在人群里的袁拥社,脸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有些苍白。只是胸口以下被血水浸透了,看不出伤在哪里。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一人多高的钢圈,上面的血告诉他,也许就是这个大东西,将人砸倒在地上。 “爸呀!爸!”袁大军坐在地上也不看地上的人,仰着头冲着天哭。他不敢,他在害怕。袁拥社不会骂人啦,袁拥社要死了。他要是死了,以后谁还揪着他的耳朵骂他穿鞋废,骂他吃得多,骂他睡觉不盖好被子呀? 苏尚喆凑过去跪在他后面搂住他,学着尚安琪的样子轻轻抚摸他的胸口。 “孩子别哭,快听你爸要说啥。”有人把袁大军往前扯了扯,摁着他的头让他贴着袁拥社。 袁拥社啥也没说出来,眼睛斜在儿子身上,嘴巴张了几张苍白的脸神奇地变得红润起来,然后在一片嘈杂中没了气息。 袁大军疯了,甩得身后的苏尚喆几乎飞了出去。他扑过去抱那个被压弯了腰的男人,竟然发现腰软软的没有骨头似的。因为他的动作,更多的血流出来,汇成了一条小河。他跪在黏稠的鲜血里,哭红了眼睛。 吊绳断了,袁拥社跑过去要疏散下面的工人,袁拥社是被掉下来的巨大钢圈砸中的。大家都说,袁拥社胸口以下都被砸扁了。袁拥社一生积极老实,为工厂节约的价值数也数不清,到死都在为国家解约财产,连医院都没进。 那天苏尚喆被袁大军蹬出去的时候手掌磨破了皮,那天苏尚喆陪了他一天一夜。袁大军哭,他安静地坐在他旁边跟着抹眼泪。袁大军被送到家里哭到睡着,苏尚喆坐在床边趴在他身上跟着睡着。夜里袁大军又哭着醒了,苏尚喆搂着他说,大黑你别哭了,我一直都会和你好。 角色终于颠倒了过来,苏尚喆开始每天三顿往袁家跑,按他的饭量给送饭,然后盯着他吃完。 葬礼是厂里人的人帮着办的,从入殓到丧事。很荣耀很热闹,全场的职工都来给袁拥社送行,花圈堆满了大院里那个临时的灵堂。 后来,袁家来了一个亲戚,说是袁拥社乡下过世的姐姐的儿子。袁大军这个没见过几面的表哥王国强,成了他的监护人。 袁大军得了一笔抚恤金,这笔钱稀里糊涂就让王国强帮着拿了。 八三年的春天,袁大军抱着父母的骨灰盒,跟着这个表哥去了乡下。厂里说了,等大军读到初中毕业,等一年,等到了十八岁,随时欢迎他到厂里接父亲的班。 苏建之一家来送行,袁大军这样的家庭,因为苏尚喆,和苏家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苏建之对王国强说:“去了乡下安葬了拥社赶紧送大军回来,眼看要中招考试了。” 尚安琪嘱咐说:“大军你十七了,有一年就是个大孩子了,要自己为自己留点心,别都让你表哥操心。想想你的考试啊,以后的路啊什么的。家里的钱啊,厂里留给你爸的钱啊,都该在心里过过数,毕竟依旧还是要你自己过的。” 那边苏建之继续嘱咐,“大军个头大,其实是没长大的孩子,到了乡下得麻烦你多照顾点。” 苏尚喆插进来把袁大军拽到一边去,抬头看着这个仿佛更加高瘦的朋友,低声问:“你啥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你要是很久不回来,记得给我写信。你爸爸的房子还在这里呢,你别不回来。” “嗯。” “我妈说你的那笔抚恤金让你哥领了,让你多留点心。她说,你在乡下不要呆太久,葬了你爸妈就赶紧回来。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住害怕,就住我们家。” “嗯。” “钱的事儿你好好说,可别和你哥吵架。” “嗯。” “大黑……你别不回来。”苏尚喆哭了,“他们说你哥带你走肯定不让你回来了。” “我回来。我给你写信。” 那天苏尚喆直到被父母带回家还在哭,不知道是不是预见了和袁大军的分离。总之那天之后,苏尚喆隔一周就去袁家那处房子看一看。锁头上有尘土了,锁头上生锈了,门口长蜘蛛网了,那个黑黑瘦瘦的大个子仍旧没有回来。 苏尚喆考进了市一中,而袁大军,在那一段时间,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15.星星之火 苏尚武不断有消息从天南地北飘过来,他走了很多地方,做小生意,行走,做生意,再行走。他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许很快就能实现。 苏尚雯依旧为自己的作家梦执着着,然后浅薄的人生经历终于让她明白,没有生活的积淀很难写出发人深省感人至深的作品。捧着世界名着每天优雅的尚雯开始蓬头垢面的学习考试,希望得到公费留学的机会。忙起来后,回家的时间就更少了。 苏建之单位分了新房,按六口人的分的,三室一厅,很宽敞。别说是大儿子和女儿不常回来,就是回来,也不用采取男人男人同床挤,女人女人合床的方法了。老爷子的身体依旧康健,儿子儿媳工作忙,他就慢悠悠的收拾新房。也不雇工人,水泥白灰自己一点一点的抹,房顶上就留给儿子。 尚喆的高中生活并没有精彩到哪里去。高中了,很多人都已经过了十八算半个成人了。苏尚喆依旧不肯怎么长的个头夹在中间,实在是像极了初小学生。高中,荷尔蒙激发了众多男女孩子脸上的痘。苏尚喆每天目光扫见同桌呲牙咧嘴的挤痘,心里就直抽抽。 痘痘没有光顾乖乖的苏尚喆,他依旧白净。可就因为这样,在摆脱了“小白脸”的外号之后他又多了一个外号——白豆腐。 荷尔蒙激增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大家都开始渴望爱情。路上男女搭配的组合越来越多了。他们也不牵手,可一起走在路上,怎么看怎么奸情四射。班上那个皮肤白白衣着时尚的舒洁被封为班花,成为全班饥渴男生的意银对象。不管是上课下课,只要是有心,就能发现有那么几双热辣的眼睛注视她的方向。 有时候苏尚喆会想,是不是男人的注视真的有美容作用?越是被这么关注,那个舒洁就越是阳光灿烂光鲜万分。 苏尚喆没有再交到很合意的同性朋友,孙小兵算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因为高中校园在另一个区,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学就成了一群人。孙小兵和他夹在中间,偶尔会谈些学习的事情,可是似乎并没有多少可以说的。 苏尚喆很忙,他忙着思考很多重要的问题—— 大黑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老家到底在哪儿呢?他是不是住在乡下以后都不回来了?他是要娶媳妇儿了吗?那个表哥是不是欺负他了? 哥哥又跑到哪里去了?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精彩吗?哥哥的生活苦不苦? 姐姐的小说又没有发表吗?不发表也好,也好让她稍微低一低高贵的头颅。 爷爷昨夜咳嗽了,爷爷不爱洗澡了,害他昨夜感觉被虫子咬。 唉,大黑…… 离一中一条街的距离,是一家歌舞厅,紧挨着,是一家旱冰场。苏尚喆班上组织过滑冰,顺道好奇地去看过歌舞厅的外貌。大红大绿的彩灯,烫着大卷的美女牵着穿着紧身裤的男人的手,摆出舞蹈的姿势。 歌舞厅光明正大的代替了曾经被公安局猛抓的地下舞会(小青年自己组织的夜间舞会),走进了市民生活。这种本就充满活力和诱惑的东西,对于好奇心本来就重的高中生的吸引向来很强烈。班长赵贺作为班里年龄上和官职上的老大,成熟的男性体征和陡然增高的荷尔蒙,无不叫嚣着,我要女人,我要泡妞!赵贺首先倡议大家去舞厅跳一次舞,他说,作为改革开放后的一批高中生,他们应该富有探索精神,应该比老一辈更快的接受新事物。当然,门票的钱自己掏,一张一块五。 苏尚喆对舞厅并不向往,可耐不住他还算玩的来的那几个朋友跃跃欲试。他有一个任务,帮着这几个叽叽喳喳保守又前卫的女孩子和小男生看包,兼带放风。 说起苏尚喆的高中朋友,也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人家贴上来才慢慢熟识的。就连苏尚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身边朋友不多。他有一次回头去看,竟发现几乎整个童年都是由袁大军一路陪着走过来的。再深入一些的,就只有孙小兵和王蓉了。孙小兵和自己不一个班,虽然上下学还是一起,但算不得密友。王蓉去打工了,境况未知。有时候苏尚喆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袁大军那个王八蛋是不是偷偷找王蓉搞对象去了? 逛舞厅,对一群高中生来说是件大事。那天下午,苏尚喆神奇地发现,班上比较能混比较合群的那些人,都变得男帅女俏起来。不管款式怎样,女孩子的衣服都鲜亮而抢眼,头发都整齐而干净。苏尚喆前面坐着的那个女孩子的头发,甚至发梢弯了一个弯。应该是用煤火钳烫出来的,他在她脖子后面的地方看见了一缕烧焦的发梢。 不知道谁拿了一小瓶定型啫喱,也不知道谁拿了一管艳红的唇膏。一管唇膏在一群女孩子手里传来传去,就连平时不怎么多话,学习好但家境不好的王晓娟,都在高昂的气氛下抹了唇膏。 舒洁向来高贵,她母亲和尚安琪算是同事,不过在剧团并入徳艺大剧院前就在剧院工作,算是里面的元老。她不屑于参与到那群雀跃的女孩子中间,更不屑于用那管连牌子都看不出的口红。 前面烫焦头发性格张扬的王欢欢捂着脸扭头问好友:“尚喆,我抹口红好看不好看?” 苏尚喆看着格外突兀的两道红,嘴角抽了抽,“还行。” “别不说实话哦,说实话好看不好看。” “好看。” “尚喆最好了。”王欢欢伸手捧着苏尚喆的脸搓了搓,瞬间心满意足。 “尚喆,要不要来点儿?”班长拿着喷到手上半手掌的泡沫,边往头上抹边问。苏尚喆摇摇头,“你们跳,我不会跳,我去帮你们看包。” “真够意思。”王欢欢摸摸苏尚喆的头,笑眯眯夸赞:“好弟弟。” 这就是尚喆目前在班中的角色——学习中上,脾气乖巧。因为个头小面相嫩,是一圈高个子男男女女的乖弟弟。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喜欢和他说话聊天,却从来没有谁对他萌发过春情的原因。 苏尚喆斜挎着书包,夹杂着这么一群刻意打扮过后的人群中,白色的衬衣,浅蓝色的棉布长裤,不长不短清爽的头发,像是跟在后面的初中生。 班长赵贺去前面买的集体票,省下来的一点点钱准备中间买点零食。售票的大叔探头往外看,“高三是吧,不满十八不让进啊。” 苏尚喆被掩护在一群大个子后面,班长保证说:“班上不到年龄的都没让来,瞅瞅,才二十几个人。” 苏尚喆被藏来藏去塞了进去,没走到里面就听见了传来的乐声。陈百强的《今宵多珍重》,是香港劲歌金曲。苏尚喆住处不远的一家店里,蠢笨的音响里每天都播放着这曲子,无比熟悉。 这是苏尚喆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空间很宽敞,彩色的灯泡和墙四角拉出来的彩纸,让整个空间灯红酒绿,轻缓的音乐中制造出无限暧昧。舞池旁边有座位,一群学生把书包堆在一角,装作很熟悉的样子插着口袋观望了一会儿便纷纷加入舞池。 赵贺还算讲义气,端给苏尚喆一杯冰激淋才加入舞池。舞步是简单的三步四步,走三步退三步,晃晃腰晃晃背。中间有女孩子学着港台明星的样子戴着大大的墨镜,梳着爆炸头或者是半屏山,穿着鲜艳的长裙混在人群中,立即成了焦点。 苏尚喆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低头开始吃自己的雪糕,半杯下去的时候,惊喜地发现竟然里面裹着一颗樱桃和几粒葡萄干。 “怎么不跳舞?”温润的男声。 苏尚喆抬眼,看见留着半长发的男人。阅历浅薄,他看不出年纪,也许三十来岁,也许四十来岁。长得很养眼,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柔,却又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么一点点袁大军的影子。苏尚喆认真地分开把眉眼鼻子嘴巴都打量了一遍,眉头微微皱了皱。他找不到哪里像袁大军。 “看完了?跳舞吧。” “我不会。” “我教你。” 苏尚喆看看身后的书包,“我得给同学看包。” 男人笑笑,“真是小孩子,你们高一还是高二的?” “高三了。” “骗人是不对,我又不会揭发你们。”男人给苏尚喆买了加了果酱的蛋糕和玉米汁,微笑着陪着苏尚喆等着赵贺他们跳完回来。东西苏尚喆本来不会动,但干坐着实在是无聊,放学后一群人根本没有吃饭。起先苏尚喆想,这是别人的东西,自己怎么能吃?可是男人把东西推到他面前,视线就转开别处。苏尚喆想,就喝一口吧,不然也是浪费。然而一口又一口,低头竟发现一杯玉米汁已经见了底。 “尚喆,这位是你朋友?” 苏尚喆看向含笑的人,摇摇头说:“不认识。” 苏尚喆掏出一块钱放在桌子上说:“谢谢你帮我买的东西,给你钱。” “这里吃的喝的比门票还贵,据说点心都是从咱市里唯一的西餐点心店弄过来的。”出去的时候赵贺这么说。苏尚喆摸摸饱饱的肚子,突然觉得有点撑着了。免费的东西果然不好吃。 16.可以燎原 尚安琪剧院排新剧,大型芭蕾舞剧《巴黎圣母院》的全场,这次是作为省里大剧目来排的,上上下下都很重视。44岁的尚安琪在这半座城市绝对算是越活越有魅力的一个人,她干净美丽时尚,走路都是挺直着腰,像是随时都能在舞台上舞蹈。她的一切缺点都只表现在家里,她爱唠叨,她说起大儿子没完没了。她计较很多事,嘲笑苏建之的大肚腩和臭脚丫。 可不管怎样,苏建之对这个老婆很满意很放心。新剧一开始,尚安琪在家时心里的烦躁就多了一分,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发呆,有时候吃饭呢胳膊就伸了出去,做一两个并不到位但绝对有力度的动作。 一家人对她的投入习以为常,饭场从来不因为她的动作而中断。尚安琪开始每天匆匆忙忙,老爷子依旧每天悠闲的很。苏建之负责家里餐后的收摊工作,然后再带着教案去学校。周末一家人除了尚安琪都在休息,晚上尚安琪和丈夫唠叨卡西莫多到深夜。尚安琪说,如果卡西莫多还活着,艾斯梅拉达也许会嫁给他。 苏建之说,就是他活着,艾斯梅拉达也不会嫁给他。爱情是美好的,可惜,爱情总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上。 尚安琪问,你说的基础是什么?爱情不能做基础吗?是不是当初我要是长得丑你就不娶我了? 苏建之说,你不要拿我们的事情说事,当初我们是自由恋爱。 尚安琪反驳,自由恋爱?要不是当时老团长积极撮合,现在你叫什么我都未必知道。 这说明你没看上我。 你那时候哪里值得我看上了?虚伪狡诈不诚实。 不要在一句话里同时出现两个反义词。我又怎么狡诈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时也不是没有女孩子喜欢,当初你不是还为了一些小事吃醋? 不要提你那些破事,你怎么不去娶你的雪亮眼群众去…… 错就错在苏建之提了不该提的,造成了尚安琪对他年轻时爱情的清算。清算的很彻底,从有过牵手经历的一个女同志,到影都没有他在记忆里已经找不到的女同志,一并拉出来批判了一遍。这也就罢了,说着说着尚安琪还把自己气着了,坐起来猛捶了丈夫一顿,卷着薄被打地铺去了。 虽然半夜苏建之把她抱上了床,早起两个人依旧老姿势(尚安琪被抱在怀里,已经因为讨厌苏建之的鼻孔对着他喷气,脑袋扭在一边)中醒来,但似乎并没有让她消气。尚安琪吃完饭气哼哼的走了,苏建之收拾卧室的时候才看见尚安琪昨天带回来准备做功课的剧本。 给尚安琪送剧本的任务交给了尚喆,苏建之在家接着想自己年轻时的事情。他只记得曾经确实有过一个女孩子喜欢他,他也有些好感,但爱情尚未完全展开,就被领导说媒见到了尚安琪。那时候的尚安琪多么骄傲,白天鹅似的。因为是学舞蹈出身,浑身上下都是脱俗的气质。那时候的苏建之还是个满腔热血的文艺青年,喜欢写诗热爱学校组织的各种表演。他曾吸引过一些女孩子,但绝对吸引不了尚安琪这个骄傲又漂亮的女孩子。 苏建之以为两个人见面归见面,也就没有以后了。谁知道阴差阳错,让苏建之一次晚归遇上了抱着手提袋匆匆赶路的尚安琪。那之后他开始刻意在那里等着,送了尚安琪一个月,也走出了两个人的感情。 结婚之后尚安琪才告诉他自己怕黑,那次晚归自己一路上都觉得有坏人跟在身后。要不是苏建之及时出现,她都要一路狂奔哭回来家了。 事情的结果是,苏建之被这个女人深深吸引,和另一个一次手没牵过,只经常讨论西方文学的女孩子分了手。再后来两人结了婚,女孩子找上门哭诉,害的他差点又闪电离婚。尚安琪没哭也没闹,反而劝那个女孩子说,你问他还要你吗?他如果要,我二话不说净身出门。这样的男人你宝贝,我却当是垃圾。 当时苏建之就坐在旁边,骇出一身冷汗。他的老婆自己清楚,她嘴里的离婚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那件事虽然经过苏建之艰难的努力得以解决,却成了苏建之在尚安琪面前一辈子的小尾巴。 苏建之觉得,多多表面的好脾气像尚安琪,骨子里的执拗也像尚安琪。苏建之见过他去袁大军的院子徘徊。一家人已经搬了新房子,到那边老居民区并不方便。都两年了,他仍时不时问他们袁大军去了哪里。也见过他小时候因为无端被自己骂,偷偷剪了自己的袜子乃至于裤子,被抓住了还能面不改色的把袜子放回去。你扬手去打吧,他就瞪着大眼睛看你,你巴掌向下,他嘴巴一抿就开始眼泪哗啦。也没声儿,干掉眼泪,看得你心揪揪的疼。很多小仇,他都能记好几天。如此推断,尚安琪昨晚上生的气,没有一周怕是缓不过来了,他还是不要去堵枪口了。 剧院重新修整过,苏尚喆并不常来。只有尚安琪有演出的时候,他们一家才会过来。可随着尚安琪的年龄变化,这种事已经渐渐不再发生。 相比起其他场所,这里毫无疑问是华丽且富有艺术气息的。长长的走廊里挂着几幅画,画上有跳着芭蕾富有现代气息的演员,还有一身军装带着红星帽的舞台剧剧照。奇怪的是,也许是因为舞蹈的共性,这种富有时代特征的舞蹈和现代芭蕾同时出现在一面墙上,并不觉得突兀。 苏尚喆问了人,才找到尚安琪编舞的地方。没有在舞蹈室,而是在前面的大堂,想必是为了让演员熟悉演出场地和安排细节。尚安琪站在舞台下面,冲台上喊:“艾斯梅拉达独舞这一段要轻盈柔美,不要带着天鹅湖里面的色彩进来,你跳的再优雅人物也不对。不是说让大家回去补原着吗?她的天真烂漫你跳到哪里去了?” “卡西莫多的自卑和爱意也要记得表现,和对方目光相撞时眼神躲闪不能太过。” “佟老师能给他们跳一下吗?” 被尚安琪叫做苏老师的人笑了笑走上台,前一刻还挺拔的男人,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身体就扭曲下来,一侧臂膀提高背微微弯着。他平静的生活在那里,偶遇了爱情,让本来平静的他变得激动。他自卑羞怯又勇敢无谓,他单纯又热烈的喜欢着明知不会对他有爱意的艾斯梅拉达,偏执地守卫着良知和爱情。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苏尚喆才回过神来,他看见卡西莫多,不,是舞厅里偶遇的那个男人站在舞台上冲着他笑,十分俊雅。 “多多来了。”尚安琪冲他招手,等他走近了习惯性的抬手摸摸他的脸。 苏尚喆已经比尚安琪高了一点,可惜,尚安琪也才一米六二,他一米六七,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个子。 “佟老师,这是我儿子。” “多多,很高兴见到你。尚老师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 “爸爸让我把剧本送来。” 尚安琪嘴角微不可见的撇了撇,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偷笑了笑。苏尚喆看到她嘴角的笑心情很好,例外的在尚安琪的挽留下坐在后面安静地看他们排剧。苏尚喆喜欢母亲,也崇拜父亲。父亲虽生活平淡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但他的智慧总是体现在生活中一点一滴。他能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化解一场家庭风暴。 在他的眼里,这般平静又偶尔小摩擦的家庭生活,就是所谓完美的爱情。 男人叫佟也,和尚安琪年龄相仿。同样的,在他脸上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佟也坐在苏尚喆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位子。他说:“你母亲很漂亮。” 苏尚喆扭头看他,柔和的灯光让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更加温润。 “你和你母亲很像。” 前面尚安琪的声音不断传来,她想让艾斯梅拉达的感情再稍微深一些。 “艾斯梅拉达不爱卡西莫多。” 佟也眉头挑了挑说:“是啊,你母亲很固执,她很相信爱情可以打破一切世俗。” 一个成年男人不断提起母亲让苏尚喆很不舒服,他甚至带着不满地皱眉说:“我妈妈很爱我爸爸,她已经有爱情了。” 佟也笑,“看出来了,你也很爱你妈妈。” 他是个很博学的人,他给苏尚喆讲他眼中的卡西莫多,他不承认艾斯梅拉达对卡西莫多有所谓的感情,坚持这剧体现的是人性而不是爱情,让苏尚喆对《巴黎圣母院》和那个时代有了深入的了解也有了好奇。 17.那间小房子 苏尚武回家了,带回来两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一台索尼14英寸彩电,一台还算小巧的长方体收音机,苏家客厅摆着的那个不怎么有台的小黑白被换了下来,老爷子屋里也多了一台收音机。 尚雯出国的梦,最终因为她蹩脚的英语宣告失败。现在她这个文艺女青年开始游走各地,她学着苏尚武下乡,去北京去上海,去乌鲁木齐。尚武回家的时候,她正好从贵州体验过让人揪心的贫苦生活回来,黑不溜秋的像块煤炭。 尚武身上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是尚喆喜欢的男子气概,他已经能和父亲聊着天对饮了。尚安琪在厨房和客厅穿梭,每次端着菜出来都不忘唠叨一句,“建之,孩子刚回来累的要死,你别老和他喝。” “哎呀爸,您可少喝两盅吧。” “划拳!唉,热闹吧热闹吧。” “多多,帮我端一下汤。” 尚武主动讲了自己的生活,做目前最赚钱的服装生意,在上海开了一家店,专门做批发倒手赚差价,已经小有财产。将来的计划,回家,贷款开商场。先主打服装,后期可能转到餐饮,主要看前期资金回拢。 他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他说的店,其实只是二十来平的一间租处,货物堆成山。但有一点,确实挣钱,每天天南海北的人从他那里走出去服装收益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略去了在上海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曾经甚至吃不起饭,捡过路边摊别人剩下的饭。他不去发廊剪发,要去老城区的小胡同里找摆地摊的剃头匠,因为便宜。可如今他吃过的所有的苦,都变成了身上的魅力,成熟而自信。他对未来有着明确的规划,且相信凭借自己积累的经历和经验,能够一举成功。 “别光想着生意,谈女朋友了吗?”尚安琪终于忙完出来,一口菜不吃就开始自己关心的话题。 尚武打哈哈,转头问尚喆,“多多呢,往前都高三了。有喜欢的女同学吗?” 尚安琪一巴掌拍过去,“你弟才多大,别把人教坏了,咱家就这么一个听话的。你和你妹我是不指望了,主意头大得很。” 尚雯伸手捏弟弟的脸,“还真是,多多怎么看着都长不大呢?不过女生最喜欢这种调调了,好捏还养眼。” “哎呀,多多都十六啦,我总还觉得是小学生。”尚安琪感叹,“日子过的怎么这么快?” “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告诉姐,姐把她写到小说里让她当女主角。” 尚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们班的女生都管我叫弟弟。” “从姐姐群里发展一个也是可以的,多多不能嫌她们老……哎哟!” 尚雯的话没完就挨了母亲一巴掌,外带扬着手的恐吓。 彩色电视里正在热播《八仙过海》,曾经黑白灰的电视屏幕因为有了色彩变得十分鲜亮而有吸引力。即使这样,苏建之两口子和老爷子稀罕了两眼就转移到子女身上。他们错过了儿女快速成长的岁月,尚武离开的这些年,他们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在哪个城市做哪些工作。尚雯潇洒走四方了,他们不知道她路上会偶遇哪些人?会不会遇到坏人上当受骗?会不会不小心丢了钱包。他们的快速成长让几个人恐慌又无可奈何。 老爷子最淡定,看着精彩的电视,还能问大孙子外面的变化。每说到一处新奇的,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些快速变化的城市,让这个走过饥荒走过长征的老人应接不暇,根本不能确定孙子口中的奢华和商业市场的生机勃勃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正好,咱们老房子也没卖。市政搞拆迁,那个三十平的小房子,听人说能多分十来平呢。尚武回来可以先住着。” “那我呢?”尚雯抗议。 “你住家里,一个女孩子住外面多危险。” “咱妈就是偏心眼儿。” 老房子对一家人的印记太深刻了,从苏建之那时候,一家人就生活在那一方小房子里。那里喂过苏尚武的蚕,养过尚雯的小鸡,养过老爷子的八哥和老猫,还圈过尚喆的兔子。 尚武兴趣高涨,不顾天黑,拉着弟弟非要去老房子看一看。他曾经在自己床位的旁边抠掉一块砖头,在里面藏了一本连环画,不知道还有没有。 这样怀旧的事情尚雯当然不会错过,撺掇了父母和老爷子之后,挽着老爷子的胳膊出了门。 说是去看老房子,其实是一家人一起踩大马路。不管是忆苦还是思甜,一家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这边的房子都是新建不久的,道路规划后宽敞的很。路上有晚归的工人,经过时留下一串自行车的铃声。摩托车已经成了市民的新宠,有些钱的年轻人,大半夜的依旧嚣张的在街道上左冲右突,毫不掩饰青春的张扬。很意外的,一家人还在路上看到了一辆桑塔纳,不知道是哪个富商或者是领导,在夜里还和他们这一家平民一样四处游荡。 房子租出去过一段时间,因为拆迁的消息放出,这里住着的人已经搬走了。里面还算整洁,租客搬走的时候尚安琪专门来这里打扫过。住了半辈子的地方,感情总是最深的。十瓦老灯泡让屋子看起来很灰暗,尚喆总觉得记忆里的房间要亮堂很多。 “那时候经常停电,点个蜡烛放的高高的写作业。妈,你还嫌浪费不让我熬夜看书。我的文学细胞差一点就被你扼杀掉了。” “得了吧,你还文学细胞!你和你哥最坏,好好的蜡烛都加热化成一坨,说是捏什么老虎。” “我记得大军在咱家墙上写过字呢。”尚武随口说。 “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也没个消息。” “去乡下就没回来过?” “你爸学校有那边的学生,还专门让人家跑了半个乡问过,说是回去没呆两天就走了。他们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那不是他表哥家吗,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可真有意思。” 尚喆走到窄窄的阳台上,无法想象这般狭窄的阳台,曾经竟然养了一笼兔子,还放了灶台和水缸。他和袁大军曾经蹲在兔子笼边谈条件。袁大军的话还很清晰,他说,我以后不欺负你了。多多你真厉害,这么稠的字都会写。 苏尚喆打开灯,弯下腰找了好一会儿,才在那些已经斑驳的白灰墙上找到了模糊的字迹——以后宝正不qi负多多了!“qi”被划掉,上面是一个丑丑的“期”字。 苏尚喆看了很久,有那么一刻,很奇妙的,心里竟然疼了一下。他也终于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口口声声保证会给他写信的大黑,也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一家人在老房子里扫荡了很久,最后尚武在厨房最高的那块隔板后面找到了一口火锅。苏建之很早之前找铁匠打的烧炭火锅,中间喇叭状的小烟囱还顽强的站着。苏尚武挺兴奋,他对老东西有着一股发自内心的热爱,不管是哪方面的。尚武提着落满灰尘的老式火锅准备回家时才突然间问:“多多呢?” “去大军那院儿了,那边据说也要拆。” “你们先回,”尚武那东西递给尚雯,“我去找他。” 这边的人搬走了大半,街道上的路灯有些已经坏掉了,路面似乎也变得坑坑洼洼。记忆中他和袁大军无数次骑着自行车走过这里,从来不觉得路面颠簸。是人长大了开始关注周边的不便,还是路面真的在时间的光影里一点点老去? 一楼那间小房子依旧紧锁着,上面的灰尘紧紧的将锁头包裹着,看得出,很久没有人动过了,哪怕是摸一下。 苏尚喆靠在门上坐了一会儿,心里很平静,脑子很空白。他一点也不伤心,但也并不开心。时光似乎远去了,又似乎本来就该这样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执着的来这里,是为了等袁大军出现,还是来看这座他曾经来过几次,吃过几颗葡萄选过兔子的快乐童年地。 不知过了多久,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苏尚喆平静的心里忽然就波澜了一下,然后他听见苏尚武说:“多儿,该回家了。” “放心吧,袁大军那小子肯定找地方发财去了。大活人能去哪儿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蹦出来了。” “嗯。”苏尚喆想起袁大军的大圆脸,笑了笑说:“还真没人费劲去拐骗他,要钱没钱,要色没色。” “就是挺听话,拐去大山做个倒插门也不错。”尚武语气忧郁。 尚喆想着袁大军顶着大黑脸,赶着毛驴走在山道上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 尚武看看手表,已经是快要夜间十一点,市区的夜还是退去噪杂变得安静。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处公园,在门口竟然还有几个人逗留。因为大家打扮都很新潮,喇叭裤,中分的发型,让尚喆不免多看了几眼。尚武搂住弟弟的肩膀隔开他的视线,随口问:“高中课程还跟得上吗?” “还行,就是……” 尚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一群穿着警服的人拿着手电突然出现在安静的街道上,刚才还聚成堆的人迅速的散开,有人速度快,骑着自行车成功落跑,有人反应慢,被戴上了手铐。 18.心中波澜 好吧,晕乎乎的兄弟俩也难逃噩运。尚喆一片茫然,被警察扭了胳膊压在地上。见弟弟被这般对待,苏尚武倒是不淡定了,甩开警察直往尚喆身边蹿。 “别扯我弟,我靠,你敢拗他胳膊!” “吼什么吼,败坏社会风气!一群人渣!”警察手上毫不留情的动作扭得苏尚喆胳膊断了似的疼,忍不住闷哼两声。毕竟是年轻,尚武的淡定因为弟弟被欺负跑得无影无踪,跳着脚喊:“多多别挣,让他们拷。我告你们,你们非法拘捕市民,你们摊上事儿了我告你们,你们摊上大事儿了!” 和警察理论,约等于对牛弹琴,或者说,等于在老虎嘴上拔毛,狮子背上跳舞。苏尚武怕弟弟挨打嚣张了,于是他代替弟弟被削了。警察是什么人呢?就是不想让你开口的时候你绝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于是苏尚武的抗议变成了—— “我们是……啊……” “你们竟然……靠……” “多多……唔……” 送到公安局的时候苏尚武已经学乖了,只要是让自己和弟弟呆在一起他就不嚷。可是谁要想把尚喆单独带走,他必定嗑了药似的发狂。公安局不是好地方,尚武见过里面是怎么折腾“犯人”的。苏尚喆这种乖孩子,肯定受不起。 看来出警这一趟,公安局的人也累了。一个年长一些的站在栏杆外面端着粗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摇摇头问靠着尚武蹲在墙根的尚喆:“你初中毕业了吗?竟然跟着搞同性恋。” “你别胡说八道,我弟啥都不知道。我要找你们领导,去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听说走在自己地盘上的大街上都能被抓的。” 尚喆一脸茫然,装无辜的问:“叔,秦寨的老居民楼要拆迁,我们一家人来看老房。那边还没开始建呢,已经不让人去看了吗?” “你住哪儿?” “青河路那边,今天我哥刚从上海回来,吃过饭就出来散步,顺便去看看老房子。”尚喆看一旁捂着肚子的尚武,“这我哥苏尚武。你们听说过我妈妈吧,徳艺大剧院的尚安琪,我爸是师大教授苏建之。” 自报家门果然比任何话都管用,老警察盯着他们兄弟俩看了一会儿,转身叫了人进来。两人低声说了什么,小警察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冲他点了点头。 片刻大门就打开了,尚武不待他们说话就开口说:“多多你先回家,哥在这儿住一晚。” 转头又说:“麻烦给我家里去个电话,就说不用来接,我呆够了自然回去。” “你这同志,你要是早说清楚,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你们让我说了吗?我要不是坚持开口,也被打成包子!” “你们这些年青同志啊,要体谅我们的工作嘛。半夜三更你们两个男人走在那种地方,不是很让人误会嘛。” 苏尚喆云里雾里,眼睛一转间看见被抓进来的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清瘦男人紧挨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壮年男子往一侧躲了躲,年轻的那个似乎很受伤,坚持挪了过去,似乎想用拷着的手去碰触他。 “注意纪律。”老警察一声爆喝,让年轻人的手触电般的缩了回去。他垂下头,苏尚喆看见了他眼中的惊惶和无措。 这晚的结果是,两兄弟被苏建之接回了家。苏尚武挨了打,公安局道歉却又说得冠冕堂皇,让他们为了人身安全不要再在外面四处游走。好吧,老警察说的就是四处游走。 整个过程苏尚喆没有注意别的,精力都放在那个年轻人的身上,他蜷缩起来的样子看起来很让人觉得天都塌了。直到走出公安局那一刻,苏尚喆也没有完全弄明白,这么一群人为什么无缘无故被抓了起来。 事实上市里这次大规模的打击同性恋,是因为前不久一名同性恋外商在他们聚集的场所被抢,还被捅了刀,虽然没死,但性质恶劣。 这是苏尚喆第一次听说同性恋,发现原来有这么一群人,他们藏在社会的角落,有自己的集会地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那晚公园门口,就是他们聚头的地方之一。他们碰面,找自己合意的对象,然后也许会开始一段恋情,也许只是解决生理需求。 尚安琪对他们这种行为很不理解,还因为两个儿子竟然被抓起来和这类人关在一起感到愤怒和羞辱。苏尚武倒是很看得开,他劝尚安琪,“管别人怎么过生活?咱们走好自己的路就行。” 同性恋三个字,好像一把钥匙,拧开了苏尚喆心底一个隐秘角落的小门。尚安琪眼中的厌恶,让尚喆莫名恐惧。苏尚喆开始观察周边的人,特别是路过那座公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在彷徨中艰难地度过一周,脸上的异样让家人很担心。苏尚武以为是被那次抓走吓着了,还专门带他去了一趟游乐园。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在意什么偏就会看到什么,游乐园之行起先苏尚喆还是很兴奋的。虽然自小家里人没少带他出来玩,但上了学之后毕竟是少了,特别是初中之后,他是大男孩了,再也没有去过这种地方。 游乐场这种地方,男女朋友一起过来的比较多,再者就是一家几口,或者成群结队的同学。尚喆坐木马,尚武背着相机在围栏外面冲他挥手。十六岁啦,仍然看不出有大孩子的模样。苏尚武背着相机想,一家人把弟弟保护的太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将来走上社会,势必是会遭受打击挫折的,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着他的心。他想着还是赶紧用筹到的钱和贷款在这边把商场搞起来,那样的话等弟弟读大学,家里也富裕起来了。等到弟弟毕业招工过,凭自己的本事,总该少受很多罪吧。苏尚武被自己捡剩饭睡大街那些日子弄怕了,真不敢想如果自己白生生的弟弟要是一个人跑出去,能都受得住那份罪。 他这边这么想着,那边苏尚喆玩的脸上总算见了笑。每回转到苏尚喆这边,都露着白牙冲他挥手笑。要么说心里有什么就常见到什么呢,苏尚喆眼睛扫了一圈,看见躲在一处便利店后面接吻的男人时想,一个人产生的磁场真是可怕,竟然什么不该看到的都被他看到。 苏尚喆一双眼一直盯着便利店后面,两个人应该是吵了架,个头稍低的那个被高个子箍在怀里,胳膊扭曲地别在背后。低个子那个脚下不停的踢,最终被男人夹在腿间。那是一场骂架,或者是一场强迫的猥亵,抑或者是情人间的推搡,苏尚喆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两个人四片嘴唇交缠在一起,看见高个子的大手托着低个子的屁股极力往自己身上摁。 木马还在上上下下晃动着旋转,苏尚喆脑中出现某些画面,瞬间有点眩晕。有女人尖叫,那边两个人在乱哄哄的气氛中牵着手跑开了。 苏尚喆是被尚武从木马上抱下来的,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的像纸。 “这种人渣,都是要的艾滋病的。” “哎哟,上次不是抓过一次,还敢这么败坏社会风气。” “一群变态!” “呸!” 不知道谁啐了一口,苏尚喆抖了一下搂紧尚武的脖子。本来是想带着弟弟出来散心,谁知道中途莫名的弟弟就像丢了魂儿一样。苏尚武自始至终没离开,总觉得他的异样和被人赶走的那两个人有点关系。再一细想,好像自从被抓进去再回来,这个乖巧的弟弟就有点不太正常。 也没坐公车,苏尚武找着有意思的话逗着说,半天没听见回应,干脆背着他沿着绿化带走。周末,路上行人不少。快到家的时候背后的人长出了口气说:“哥,你有白头发了,你才二十四。” “嘿,哥老了,生命都用掉三分之一了。” “胡说,咱们家的人都长寿,能活到九十多。” 尚喆扒拉着他的头发,低声说:“哥你先别动,我帮你拔了。” 苏尚武乖乖站在那,等着头皮疼了一下,尚喆拿到前面给他看,“瞅瞅,全白了。” “呵,还真是。” 又走了一段距离,苏尚喆趴在哥哥肩头低喃说:“哥,我病了。” 这真的是一场病,迅速抽空了苏尚喆身上的生机。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梦中有谁出入,没有人知道他在旋转木马上那种那一刻跑出来的是什么画面,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病了,更没有人知道他是经过怎样的恐慌和心理斗争,最终还是败给了心魔。 他病了,无药可医。他竟然会想念一个男人,不仅是心理上,竟然梦中身体也会贴近。 尚喆梦见了那个许诺给他写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是他幻想出的袁大军长大后的模样,面部甚至是不清晰的。袁大军啃着他的嘴唇,像游乐园他看见的那对那样揉着他的腰和臀。他觉得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像是要飘起来。他感觉身体有一处酸软无力,又有一处坚硬如铁。他在那双手的抚摸中失了神志,然后在最快乐的那一刻醒过来,摸摸裤衩,已经湿了一片。 19.两枚肩章 苏尚喆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该和那些人一样被关进监狱里。他不敢告诉家里人自己会做那样的梦,而梦里竟然是一个男人。他不敢告诉家里人街上有帅气男人微笑着走近时他会心跳,他想让袁大军回来,被他拥抱。 苏建之带着儿子跑遍了市区的大小医院,苏尚喆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去。他不再笑,那双眼睛也不再水灵灵的转来转去了。他开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甚至对课本没了兴趣。如果放在之前,耽误一节课苏尚喆也是不肯原谅自己的。而现在,尚安琪说,先帮多多休学一年吧,他竟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苏尚喆在想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想也不敢告诉家里人。如果妈妈再也不愿意抱他,一家人再也不愿意亲近他,大家都远远的躲着他,他又该怎么办呢? 苏尚喆的“病”在一场轰动半座城市的自杀事件后到了最严重的阶段。死的人苏尚喆见过,就是那夜被抓进去后见到的那个很清秀的男人。男人死在公安局对面,是从对面那座五层楼的顶楼跳下来的,据说死时眼睛还瞪着公安局的方向。 传言向来是可怕的,苏尚喆听说那天竟然逃了课,跑到了那里坐了半天。现场被清理过了,水泥人行道上还有一片被沙土故意埋掉的血迹。苏尚喆坐在花池边对着公安局的门看了很久,最后是被急得差点报警的一家人找回去的。被找到的时候他的手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苏尚喆焦躁、忧郁,控制不住地啃咬自己的手指,尽管那双手已经被尚安琪层层地包裹起来。苏尚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尚安琪他们靠近。苏建之请了医学院的熟人过来,可似乎越多的人用观察病人一样的眼光看他,他就越焦躁。 尚安琪这个地地道道的市里人,竟然想到了学农村跳大神的烧纸灰给儿子喝,既然是身体没问题器官没问题,那肯定是被什么邪门的东西给缠住了。袁大军的突然出现,就是在苏家人仰马翻的时候。 苏建之送走另一个医学院的老教授,门口老教授说:“小孩心里应该藏着什么事儿,身体上没问题,可耐不住心里不通透,肯定也跟着掉肉。若真不行,找个搞心理的给敲敲,说不定排解开就好了。” “能请早请了。你不知道,多多脾气有多倔。他不想开口,谁都说不听啊。之前请了个,咱们市里头有名的,越问他越伤自己。人家说,再好的技术,也得孩子配合才行。还说……唉,我这么儿子从小疼大的,能往精神病院送吗?别说是没毛病,就是真是那毛病我也自己个养着。”事实上已经有医院给做出抑郁症的诊断,还给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老爷子不让吃,他们夫妻也不敢让吃。那些要安定作用大,吃得多了肯定要出事。 “多排解排解,会好的。” 袁大军站在不远处,戴着一崭新的军帽,一身绿色军装,扣子在阳光下有点闪光。苏建之扭头准备上楼,袁大军咧着大嘴笑着喊:“叔。” 苏建之扫了一眼,心想这哪个部队的,大白牙一呲可真够憨实。脚都进了楼道了又猛地倒回去,疑惑地问了句:“大军?” “嘿,叔,多多呢?” 苏建之看着已经蹿得估计超过一米八的袁大军鼻子有点酸,他嫉妒了。这犊子怎么就越长越结实,自己家那个怎么就总出事儿呢?本来就白,现在瘦得胳膊上都能看见青筋了。 “叔,多多呢?” “家呢。”苏建之抹抹眼角,过去拍拍袁大军的背。贼孩子比他还高,贼孩子还活着呢,比他的多多健壮的多的多。贼孩子,招人嫉妒! 袁大军想过很多次他和苏尚喆的再遇,他觉得苏尚喆一定会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说,王八蛋不给我写信!王八蛋不回来! 苏尚喆,他的多多,肯定会哭得哽咽,然后再想办法揍他一顿。袁大军都做好胳膊被掐紫耳朵被拽红的准备啦。 可袁大军没想到,踏进苏家的时候那个美丽得仿佛生活中也是在舞台上的尚安琪哭哭啼啼,还不敢太大声,捂着嘴巴躲到离卧室最远的位置。苏尚武在抽烟,蹲在阳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看见他进来愣了一下,半晌才抬抬头。尚雯因为弟弟的事情回了家,陪着老爷子坐在沙发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全家的低气压,袁大军还以为一家人干架了呢。虽然别人不怎么理,自己还是呲着白牙冲着每个人的方向笑了一遍,然后目光投向苏建之,“多多呢?” “屋呢。”苏建之不愿承认自己儿子脑子出了问题,嘴巴张了又合,嗫嚅了半天才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不愿意和我们交流。大军一会儿进去啊,好好和他聊聊。他要是闹脾气……他要是闹脾气是好事儿,你多哄哄。” 尚安琪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过来,“大军,你好好和他聊聊,多多心里闷了好多事……问不出来……”说着又想哭,干脆背过脸去。 苏建之说的不清不楚,袁大军点头都应了,放下提包跟着苏建之就往里面走。苏建之推开门看了看里面,见尚喆安安静静的趴在窗户上,这才放袁大军进去。 分开应该已经两年多快三年了,袁大军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人儿,忽然觉得似乎没分开过,不然眼前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呢?好像都没有长大。 袁大军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窗边的人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察觉。袁大军凑过去坐在床边,又等了半天见他还是没反应,终于忍不住爬上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苏尚喆扭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半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袁大军看着他瘦下去的两颊,还有脖子上隐隐可见的血管心疼了。人咋这么瘦呢?瘦的眼睛更大了,却也变呆了。 “多多,咋的了?谁欺负你了?” 袁大军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就碰了一下,那种陌生感瞬间就消失了。皮肤是温热的,小孩儿还好好的,就是变得更像洋娃娃了。只不过这个洋娃娃不太招人喜欢,最起码袁大军很不喜欢。 “多多,是不是在学校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去。”袁大军见他愣愣的,勒紧上臂的衣服让他看自己的肱二头肌,“瞧瞧,练出来的,现在谁想干过我可得付出点代价。你知道不,我在我们新兵连回回体能测试都是第一,我们连长还准备把我调过去呢。” 袁大军从兜里摸出一对肩章和领章,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拉过多多的手放他手里,扒拉了一下头发满足地笑笑说:“问连长要的,他还不乐意给。我说我得带回去给我弟呢,我答应给他写信,可出来两年多了都没写,回去他该不理我了。” 袁大军举手发誓:“我可不是故意不写啊,我都想很多回了,起先是不知道写啥,后来写了寄出去一回又被退回去了,说是地址错误查无此人。再后来就各地跑,上面让去哪儿训去哪儿训,那段时间太累,就是修整一两天也都洗澡睡觉了。” “你看看,我可宝贝了。屋里好几个一起脱离新兵连的兄弟都想要回去作纪念,连长都没同意。”袁大军拿着多多的手指让他摸布质,“好吧。你再摸摸星星,你肯定喜欢。背面还有背面,印着我编号呢。0326,哈哈,和你生日是一天!巧吧!” 苏尚喆眼睛在肩章上停留了很久,下意识的想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咬。起先袁大军还不明白,等苏尚喆没痛感似的咬出了红肉赶紧一把拉住夹自己胳膊下了。 “想吃肉?咬我的吧。”袁大军把自己粗糙的手指头伸过去,不客气地塞进苏尚喆神经质地磨牙齿的嘴里。 可真疼啊,袁大军没想到他会真咬。每次也不见血,可一点一点往下撕皮一点也不好受。那小白牙看着也没啥不一样,怎么那么利呢,刀片儿似的。 “嘶,咬疼了。” 吧嗒,一大滴眼泪留下来,砸在苏尚喆手中那对肩章上。吧嗒,又是一滴。苏尚喆啃手的动作渐渐慢下来,终于咧开嘴大哭起来。 袁大军笑笑,就势把人抱起来搁怀里了。别说,人好像比一起上学的时候轻了。袁大军看着他脖颈哭得一跳一跳的青筋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他在这城市没什么可惦记的人了,要不是当初答应了十三岁的多多要回来,他也许自那时就和这座城市挥手作别了。 苏尚喆对袁大军来说是陪了他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的好朋友,好弟弟,好同学。反正就是亲,要是谁惹了他,袁大军肯定要第一个跳出来揍人的。要是苏尚喆说想吃他的肉了,呃,可以给他先磨磨牙,稍后再给买猪肉吃。 袁大军摸摸苏尚喆的背,净是骨头,抱的紧了都硌手了。 “瞅瞅,净剩排骨了。” “呜,大黑……” “咋不理叔和尚阿姨了,你瞅瞅他们一伙儿愁的,我还以为家里干仗了呢。” “呜呜……” “哭吧哭吧。” 尚安琪推开门缝往里看了看,指指一旁桌子上还热着的小米粥冲袁大军努努嘴,眼神很欣慰的样子。 人心是件很奇怪的东西。袁大军没出现的时候,他是出现在尚喆的春梦里。他恐慌、害怕、认为自己是可耻的。可当袁大军出现在面前,吻着熟悉的,甚至更加浓烈的男性特有的体味,听着他的声音,被他抱着,竟然让人安心。 20.如何救赎 苏尚喆哭了很久,眼皮肿的很疼。袁大军贤惠到底,特别认真的喂了他喝了半碗小米粥。苏尚喆太累了,他的大脑这几天每天都在想一些消极的事情,半夜不敢睡,睡着了不是想要和袁大军亲近,就是梦见自己失足坠楼,到最后,会幻化出在公安局遇见后来却自杀的那个男人的脸。他以为,所有同性恋都是该死的。 苏尚喆困,搂着袁大军的胳膊不敢放手,低声说:“大黑,我错了,我不该做那种梦。大黑,你别讨厌我。” 苏尚喆多骄傲啊,这哪里会是他说的话。袁大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毫无意义的含糊应着。苏尚喆很快就睡着了,尚安琪进来把床拉好,从袁大军腿上想把儿子抱起来放好,结果刚一使力苏尚喆就睁开眼,哭着对袁大军说:“我有病,我不对,你别讨厌我。” 尚安琪眼睛酸,看着儿子从自信的小天鹅变成这副样子,对她来说每一秒都是痛苦的。她又拿了个枕头过来,低声对袁大军说:“你路上也累了吧,姨都没好好和你聊。你陪多睡会儿,多多他好几天都没好好睡了,夜夜做恶梦。” 袁大军很乐意,坐一休的火车,为了部队能给报销还是硬座,确实是累了。搂着瘦不溜秋的苏尚喆躺下的时候,袁大军埋头在他肩窝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吧,心里挺舒服。多多很看重他呢,你看,一家人都劝不了,他就肯和自己说话。摸摸苏尚喆攥着肩章的手,袁大军心满意足的跟着睡了。 苏尚喆是心病,但袁大军并不算是他的心药。他纯碎是喜欢有袁大军陪着的日子,现在人在身边,心里总算松快些。关于自己的“病”,苏尚喆是这样对袁大军说的。 他说:“大黑,你保证我再不正常都不讨厌我。” “我保证。” “你好好保证。” 袁大军拿起自己送给苏尚喆的肩章和领章说:“我用我的荣誉对党发誓。” “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走了。” “那不行,我这次是休假回来的。部队要派我去别地儿,让我回家见见家人。” “你又要消失了?” “我给你写信。” “你保证会写。” “我用我的荣誉对党发誓。” “大黑,我不正常了。”苏尚喆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我害怕,特别害怕。” “怕啥呀,你哪不正常了?确实不正常,瘦得不正常了。” 苏尚喆拽着他的手说:“你别讨厌我。” “我不讨厌,我从小就不讨厌你。” “你去找王蓉了吗?” “我去当兵了,我回家的时候正好征兵。” 苏尚喆再也深入说不下去了,还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把他当成自己的性幻想了?苏尚喆看看袁大军的大手,也许一拳头真能打死个人。最可怕的是,他可能会恨自己。说自己是同性恋?苏尚喆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他恐惧同性恋,或者说他恐惧的不是自己的不同,而是这种不同将会带给自己的一切。 袁大军看他怎么也说不清楚,摸摸他的头说:“想那么多干啥,你变成啥样我都不讨厌你。”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用我的荣誉对党发誓。” 这边袁大军无尽发誓循环的时候,苏家迎来另一个客人——剧院请来的那个舞蹈指导,佟也,他带了很多资料,请苏建之夫妇去另一间卧室谈。苏尚武心底隐隐约约对弟弟的突然变化有那么一点想法,只是不能确定,也不敢问一点关于那方面的信息,他怕给弟弟哪怕是一点的暗示。可是苏尚喆好像很依赖袁大军,回想起来,他似乎对袁大军的离开也太过执着了。 三个人聊了什么没人知道,佟也礼貌地和老爷子还有两个孩子说再见,笑着对一脸惨白的尚安琪说:“安琪,如果信得过我,抽空带尚喆去剧院走走,我和他聊聊。相信我。你们也是希望他好的,对吧?” “他怎么说?”老爷子问。 “说多多少心理疏导,他国外学了点。”苏建之扯了谎。佟也送来的是资料,其实和炸弹差不多。他给他们讲美国旧金山的同性恋游行,讲他们的心路历程,讲他们的无奈和压力,有多少人因为受不了那种压力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他说多多是幸运的,有一双不管怎样都会为他考虑的父母。他说,同性恋研究在国内也开始有了,以后肯定会更多,不用怕,总有一天他们是会被社会宽容的。 苏建之能说什么呢,他不能跳脚大骂他胡说八道。事实上,他当时连反应都没给出,可是佟也知道他的软肋。他问,你们是想让多多正确认识自己快乐的长大,还是让他这般封闭自己呢?他在忧郁症边缘,你们得拉一把。不然掉下去,就可能再也爬不出来了。 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只要孩子们都平安,都快乐。 21.亲情有多重 袁大军在苏家并不能住多久,他这个假期也就半个月,还是上面开了特例的。尚安琪下意识的拒绝带尚喆去见那个佟也。好吧,虽然他说的话有一些道理,可是她讨厌这个男人了。 袁大军假期十五天,除去路上来回的两天,也就一周多点。尚安琪计划紧密地给俩孩子尚武和老爷子买了火车票,主要是让袁大军带他去北京旅游一圈,又不放心只让这俩孩子去。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怕没个大人在身边没有主心骨。 尚武倒是挺乐意,广州那边自尚喆出问题他就打过招呼了,不介意再在家多耽搁些日子。老爷子腿脚还行,也不糊涂,逛个小点的景区还没问题。苏尚喆没拒绝,就是还不大乐意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对袁大军之外的人的碰触还是很拒绝。 尚安琪心里很难受,其实苏尚喆心里更难受。他怕有一天妈妈知道自己的毛病厌恶自己,妈妈会因为他是那种坏人后悔摸过自己。袁大军不一样,袁大军敢不理他,他拆了他的骨头炖汤喝。 尚喆对人群的回避很明显,看见火车上的乘警总紧张,乘警从他身边经过,他就把自己往袁大军里面躲一躲。那乘警也有意思,估计是看见他大眼睛盯着自己害怕,故意又走回来,逗笑说:“你躲什么?是不是我看着特像坏人?” 袁大军笑,“我弟学习压力大,最近总容易紧张。” 对面的苏尚武一口咬断香肠,看着袁大军的眼神不怎么亲切。老爷子舒坦,下铺,直接靠着被子闭眼假寐。 “小孩儿多大呀,都知道学习压力了。” “十六七,要不是耽搁半年,已经高三了。” “哟,不错。你们一家人?” 袁大军指指对面两个,“他们三个一家,我们一起来旅游。” “京城好地方,还便宜。好好玩儿。”乘警看了四个人的票,冲苏尚喆说:“别躲了,我这一身皮没那么吓人,不抓你。” 等乘警离开,苏尚喆手心都湿透了。袁大军被尚安琪专门上了一堂课,即使没有专门谈过话,他也不会嫌弃现在的苏尚喆。拉过他的手大咧咧的在衣裳上擦了擦,顺手把剥好的橘子放他手里。 过了十点卧铺车厢的大灯关了,灯光暗下来,苏尚喆的情绪随着灯光变暗明显有些上扬。对面尚武和老爷子为了不给他压力都背对着睡了,尚喆抱着膝盖靠着袁大军坐着,忽然就转头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上回有一次我和哥哥被抓到公安局了。” “为什么抓你们?” 尚喆盯着袁大军看了半天,见他没什么不对的情绪,继续说:“抓错了。” 又过了会儿说,“其实也没抓错,他们抓了一群坏人。” 苏尚喆想咬手指头,被袁大军握住放自己衣服口袋里了。另一只手又想往嘴边送,袁大军干脆一盘腿把人抱怀里,将两条胳膊箍住了。苏尚喆扭头盯着袁大军的眼睛看,袁大军特无辜的任他看,眼睛很清澈。 “大黑,里面有个人,后来死了。”苏尚喆抖了一下,“是从公安局对面楼上跳下来的。” “他犯事了,想不开。”袁大军觉得头顶有点火辣辣的,疑惑地抬头,苏尚武在上面正瞪着他呢,眼神充满警告。 “他做的不对,他家里人肯定不好受。”袁大军赶紧补一句,苏尚武眼神稍和蔼了一点。 “他家里人没人来收尸,他是……他是同性恋,大家都觉得……恶心。” “啊?!”袁大军头顶又开始火辣辣了,砸吧砸吧嘴,袁大军说:“那什么,其实吧,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苏尚喆瞪大眼睛看他,袁大军眼神可真诚了。心说你看吧看吧,其实真不是个事儿。就算他们都是同性恋和咱有啥关系呢,咱都正常人。 袁大军坦然,以至于苏尚喆也跟着坦然了,虽然两个人的波段有点错位,但最起码苏尚喆觉得两个人是在一个频段上的。苏尚喆心情很好,靠在他怀里蹭了一会儿,很有点抱着哥哥撒娇的意思,然后低声问:“你在哪个部队呢?” “往前调到广州去,我们连长说那边厉害人多的很,让我继续努力。” “你在部队是不是很有名气?” “也不是,就是体格好,成绩好点。” “你学习一点也不好。” “我们不考那个,我体能好。” “我哥也在广州呢。” “真的呀?” “我哥在那做生意。” “真好,回头找你哥去。” “大黑,等我考上广州的大学去找你吧。” “行啊,连长说那边也可带劲儿了,就是夏天有点热。冬天咱们这儿不下雪吗,那边树都还是绿的呢。” “我听我哥说了,那边冬天还有很多鲜花。” 苏尚喆说了很多话,加起来比他被抓进监狱以后到现在说的话都说,最后还检查了袁大军胳膊上的肌肉,两个人互相咯吱,捂着嘴笑闹了一会儿。袁大军等人睡着了,为了显示自己臂力惊人,还抱着苏尚喆把人安置在中铺了。拖一个人对他小菜一碟,何况现在的苏尚喆和他们分开时重不到哪里去,甚至还更轻。袁大军又心疼了,好好的人咋说瘦就瘦得两颊都没了肉呢? 这边拉被子盖好肚子,准备下去睡呢一扭头就看见俩狼似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呢。 袁大军吓的往后躲了躲,脑袋磕在铁栏上。捂着头冲苏尚武干笑,“没睡呢,那什么,闹了会儿。” 苏尚武眼睛扫过袁大军被苏尚喆卷起来袖子后露出的小麦色结实的胳膊,躺平了接着睡去了。 袁大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脑子里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苏尚武这么仇视自己,带着疑惑一梦到北京。 宾馆好找,其实苏尚武想开一间有两张大床的房间,可事实上这种房子在高档宾馆根本就不存在。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能真的开个标间四个人挤吗?最后没办法,只能开了两间房。依他的意思,他和尚喆一间,袁大军和老爷子一间。服务员刚把房卡交出来,尚喆就已经拿走一张拉着袁大军走了。离开之前一家人将苏尚喆排除在外开了家庭会议,尚安琪隐晦地透露了一点小儿子可能的心理状况,特意嘱咐尚武,一定不要惹他不开心。 苏尚武顶郁闷,倒床上的时候还在长吁短叹。 老爷子说:“你别瞎操心,多多其实挺有主意。等过了这一劫,就长大了。” “不是,爷,我看着袁大军不顺眼。” “他招你惹你了?” “多儿咋的和他那么亲呢?” 老爷子背着手看房间的摆设,回答说:“你们兄妹对他关心不够,光给自己找路子去了。大军陪你弟多少年呢,吃喝拉撒都一块儿的。这次大军回来啊,说明咱多儿不该遭这劫。你没见他之前半夜总往窗户口站,你说要是……总算还有个人能哄他说说话。” “我要是那夜没拉着他去看老房子,也不至于被抓了,又遇见那一疙瘩糟心事儿。” “嗨,早晚的事儿。趁现在小,排解开咯,是好事儿。” 旅游能使人心情愉悦,就是苏尚喆体力太差了,老爷子虽说依旧经常早起锻炼身体,但第一天走了一遍故宫就耗了精气神儿。老爷子心里透亮,看着苏尚喆趴在袁大军背上那股得意劲儿就知道孙子心里那点小九九。最后干脆呆宾馆歇着,等歇过来再去其他比较近的景点看看。苏尚武本来是想跟着的,可想想跟在俩人屁股后头实在是没意思,干脆跟着老爷子窝宾馆想自己商业大计去了。 袁大军带着苏尚喆去爬长城,那时门票也才五毛钱。休息过来的老爷子让大孙子带着去戒坛寺,两毛钱的门票进去,要给小孙子求个戒痴戒狂。 袁大军体力好的不得了,不但背着刚进去爬了一段台阶就歇菜的苏尚喆,还背着四五瓶水和一些吃的。苏尚喆趴在他背上,从吊在他脖子里的背包里拿零食吃。长城上人不多,看到这样游长城的两个大家也都善意的笑笑。苏尚喆那张苍白不见血色的脸实在是算不上健康,很多游客都以为这是家里人带着病重的弟弟过来游玩散心呢。 苏尚喆缺的就是这些善意的笑容和宽容的眼神,在一个花白头发皮肤却显得比较年轻的老太太笑着问他,“第一次游长城?开心不开心孩子?”之后,整颗心都飞扬起来。 苏尚喆大声对她说:“开心!奶奶是艺术家吗,看着好年轻。” “乖孩子,嘴真甜。回去要好好吃饭好好锻炼身体,你看奶奶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自己爬长城。” “嗯。”苏尚喆重重点头,随即又咬咬舌尖不好意思又带着自豪地说:“有大军背我呢。” “嘿嘿。”袁大军笑。 “你哥哥?”老太太问。 “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哦,怪不得这么亲。” 老太太很快被甩在后面,苏尚喆站在敌楼的位置冲下面的老太太招手,得到了一群人的回应,大家都挥着手开心的大喊,声音在山顶回荡了很久。 最后一段是苏尚喆自己走的,他要爬好汉坡做好汉。袁大军把人放下来的时候连粗气都没有喘,嫉妒得苏尚喆掐了他好几下。现在手感不太好,肉太结实,想搓起来一点肉挺难。苏尚喆试了几次都没掐住,最后只能磨磨牙算了。 袁大军跟在后面往肚子里灌水,大嗓门冲着前面喊:“别爬太快,一会儿又胸口疼。” 苏尚喆兴致很高,气喘吁吁的冲后面喊:“你知道毛主席的《清平乐六盘山》吗?” “是不是不到长城非好汉?” “嗯。”苏尚喆在前面背,“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呼……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呼……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嘿,写的真不赖。” 苏尚喆手脚并用终于到了制高点,脸上因为运动聚了两团血色。有人在石碑旁边拍照留念,苏尚喆拉着三两步赶过来的袁大军,把相机交给另一位游人让帮忙拍照。青年男人是个北京人,贫嘴,拨弄着相机嘴里还不闲着。 “小家伙这皮儿白的,是不是都不出门捂出来的?” “哎哟我操,你们俩不是一个星球的吧!野兽与小家伙!” “笑笑,我拍了啊。我操,黑人哥们儿,你那大白牙闪瞎我了。” 苏尚喆哈哈大笑,袁大军不好意思的耷拉了眼,能看见阳光中苏尚喆薄薄的皮肤下浅淡的血管,一捏就碎的样子。袁大军也不知道怎么的,被苏尚喆笑着回头的眼神瞟到,耳根就有点热。 “黑人您倒是赏过来一眼呐!” 相机终于咔嚓了一声,青年男人撮撮牙根,到底没敢说两孩子抱着拍照太像一对夫妻。其实袁大军挺帅气的,皮肤虽然黑了点,但那是健康的光泽,往后推十年,多少男明星挣着抢着去晒小麦色呢,结果都晒成了羊粪蛋。主要是他被“摄影师”一打趣吧,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羞了,垂着眼皮盯着苏尚喆的时候正好被拍下来,前面苏尚喆正扭头瞧他的窘相,低头扭头间,两个人视线对上那一刻就有点暧昧。 年轻男人走过去一段儿还在想,这姿势用在婚纱摄影上肯定不错,回去得试试。 22.认识自己 两个人回去的一程苏尚喆是睡到市区的,到了市区又兴奋起来。两人先去宾馆,老爷子和苏尚武已经从戒台寺回来了。 天色渐黑,四个人由苏尚武提议,一起去便宜坊吃烤鸭。苏尚喆的兴奋持续了很久,还要求袁大军穿上了在长城门口从一个大学生手里买来的手绘老头衫。上面画的是长城的图案,长城上面写的字一个是“别理我”,一个是“烦着呢”。 老爷子站在小孙子前面看,笑着说:“你们俩这字儿写的有意思,多多烦什么呢?” 苏尚喆抱住老爷子的胳膊笑,“我们买了好多东西,回去给爷爷看。” 烤鸭做的很好,四个人中除了苏尚武,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吃。苏尚喆很喜欢,卷着葱丝一连吃了十几片,其他俩还没说什么,倒是一旁的袁大军动手了。把一杯热汤推过去,把他手里又卷好的烤鸭卷拿过去自己吃了。 “你先喝点热的,突然吃这么油会拉肚子。” 苏尚喆看看中间大盘子上焦黄的烤鸭片,再看看手下的汤碗,最后还是听了话开始喝汤。老爷子同袁大军聊天,把他从离开临江的每一件事问了个底儿掉。 其实也就那么点事儿,不过是去了乡下埋父亲,办了丧事就恰好看到有人征兵。老家人不太待见这么个不怎么熟的堂弟,他干脆也没留,直接报名跟着走了。 “好好干,有前途。”老爷子总结陈词,吃的差不多了也开始低头喝汤。再抬头的时候袁大军正在猛吃,看样子之前那吃饭的架势根本就没拿出来,这是看他们三个都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始大干起来。老爷子扭头看苏尚武,尚武招手又让服务员上了一份主食。 袁大军的肚子是个神奇的橡皮桶,可多可少,荤素不忌。早上四个人一人一碗豆汁儿俩油条他也够,晚上他一个人扫光所有盘子竟然也不撑的慌。老爷子看着挺惊讶,离开的时候扭头看光光的桌子好几回。苏尚喆倒是淡定的很,一点都不奇怪那些加起来应该比胃大得多的食物到底都藏到哪里去了。 回去的时候苏尚武故意留在尚喆房间里,袁大军倒是无所谓,挺有军人范儿的拿出毛巾牙杯进去洗澡清洁。估计是部队里一群男人裸习惯了,当着哥俩的面儿就把老头衫脱了扔床上,光着膀子进去了。 军营的训练不是白训的,在学校的时候袁大军虽然看着挺结实,但那都是虚的。现在的结实是真结实,尚喆偷偷瞟了一眼,看见了不怎么明显但肯定会越来越结实的六块腹肌。可能是运动量大,依旧很瘦,但肱二头肌和肩膀头子上的肌肉特别紧实,算是瘦的匀称的那种。尚喆不敢往下面想,只是看着他泛着光泽的上半身就已经耳根子有点热了。 尚武摆弄电视,地方台正在播放《包公》。电视里破案破得高朝迭起,电视外尚武躺在床上盯着弟弟有话要说。 “多多。”苏尚武靠在床头,拍拍自己的腿让弟弟躺着。尚喆确实有点累,起先倒是没往上躺,可在床上翻了几次,最后还是爬到了他腿上。 “袁大军这人越来越粗糙,又没文化。”苏尚喆手指钻进弟弟头发里,顺便给他按按头皮。大夫曾经说过,这样能缓解压力。 “他也不算笨。” “就一糙汉子,刚吃饭你没闻到?一身臭汗。” 苏尚喆笑笑,专心看电视。 “其实哥有点嫉妒他。多,你不能对他太好。哥是你什么人呐?亲人,咱们身上淌的血都一样一样的。刚咱爷还批评我来着,说我对你关心不够。” “哥也好。” “嘿,你得相信,咱们一家人都对你好,有什么事儿得说,往后不能憋心里。咱爷可担心你了,今儿个去给你求签了。” 苏尚喆扭头看尚武,苏尚武继续说:“上上签,说你一辈子都有福,哥以后挣了钱都是你和爸妈的。” 苏尚喆点头,“哥你想说啥?” “哥想和你睡一屋,咱爷老打呼噜。” “行,你去看爷爷缺什么不,一会儿再过来睡。” “诶。”苏尚武回答的温柔极了,恨不得让声音把弟弟融化了。想睡一屋容易嘛,还得拐弯抹角。 苏尚武前脚出去,袁大军后脚就从卫生间出来了。袁大军发育的早,小时候又总是习惯和父亲一样里面穿大裤衩,如今进了部队跟着大家伙不得已才穿了三角裤头,可平时洗完澡依旧喜欢直接一条睡裤套上去了事。他嫌裤头的布兜着那块儿不舒服,勒的慌。如今套了个休闲棉布长裤绝对是因为以为苏尚武在。 二十的人了,浑身上下都充满青春的味道。小麦色的皮肤擦过,但没完全擦干,依旧泛着淡淡的水光。男性的身体对于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苏尚喆有些移不开眼睛,就那般视线跟着他转。 “去,冲冲澡,一身汗。” 苏尚喆伸手指头摁了摁他的腹肌,袁大军怕痒,憋不住笑却没躲开。他炫耀自己的身体呢,了不得,都六块腹肌了,袁大军的远期目标是八块。 苏尚喆捏够了才扁了扁嘴溜下床去了卫生间,洗到一半探头出来说:“我哥说要过来睡,咱们俩睡靠窗那张床。” “哦。”苏尚武赶紧从床上下来,把被子铺好臭衣服扔到另一边,这才换了靠窗的床靠着。说不好为什么,他从小就怯苏尚武,没来由的。 错就错在苏尚武在那边和老爷子鼓捣了一会儿回来的晚了,敲门的时候袁大军应的门,里侧的灯已经关了,电视机的声音也调的很小。袁大军依旧光着膀子,一边儿苏尚喆在薄被下探着胳膊狂招手:“大黑快点快点,后来呢?” “后来我做了285个,其实也不算特别强,但在新兵连是最厉害的。连长说他最多的时候才做245个。”俩人也不招呼苏尚武,被窝里一钻又开始聊,亲密的很。 “你不累?” “累死啦。”袁大军四仰八叉的躺着,一条腿还耷拉在床外面,嫌热。胳膊大伸着,苏尚喆毫不客气地枕了一条。 “世界都是转的你知道吗,下了单杠直接就瘫了。我靠,那滋味!被抬进医务室输水才缓过来。晚上回宿舍的时候不会走路,一迈步总觉得掉大坑里头了。” “呵呵,你头晕了。” “可不,还腿软。到现在新兵连没人能超这个数,那次磨得满手的血泡半个月都没好利索,不过也值了。” “当兵真苦。” “不苦,人都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多多,我喜欢那地方,比呆在学校舒服。” 苏尚喆抬眼看袁大军的侧脸,其实还是那张圆脸,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磨练过的缘故,总觉得脸上多了份刚毅,很吸引人,能让人怦然心动。眉毛还是那么浓,之前看着就是个二呆子,现在看着就觉得好看。 “你有没有吃不饱。” “嘿,一开始总挨不到饭点,老想你的书包。后来习惯了,才慢慢到了正点才饿。” “多多,过来睡吧。”苏尚武关了电视说。 “我和大黑聊天。” “那我把灯关了。”苏尚武违心地说。 “嗯。” 两个人唧唧咕咕说不完的话,苏尚武在旁边躺着支着耳朵听,心里虽然不服帖,后来想想,聊天也是好事。若是不聊天做点什么,他才真该抓狂。 被子下能做点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做。苏尚喆晚饭还是吃的有点多,胃里有点不舒服。洗完澡躺下的时候就给袁大军说了让他帮着揉揉。袁大军实诚,等苏尚武熄了灯手被他抓到肚皮上的时候就老实地给揉揉,还是很附和医学的顺时针揉。 苏尚喆觉得很幸福,幸福的有点不真实。他闻着袁大军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能感觉到他发上的湿气。他的大手覆在自己胃部,几乎能盖住他半个胸膛。袁大军长成了大男人,让尚喆梦里模糊的身影变成了真实。可因为真实了,反而没有了那分“肮脏”的念头。他让他安心了,而不是梦中的躁动 “多多,等我走了你让姨给好好补补,太瘦,硌手了都。这么瘦怎么高考啊,还不得晕考场。” “咳。”苏尚武嗓子有点痒。 “你写信,告诉我你吃多少,你上初中的时候一次吃了六个馍。” “哈哈,现在吃不了那么多了。” 半晌后…… “还疼不?” “唔。” 袁大军扭头看看苏尚喆,见他已经糊糊迷迷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出了点问题的原因,姿势像胎儿,腿是蜷缩的,两手也并起来放在嘴边的位置。袁大军伸手往下探,拍了拍他的腿,试着把他两条腿弄直了,阻力有点大,肌肉紧绷。袁大军揉了一会儿,收回手一手握着他的手放到他觉得应该舒服的地方。 “咳。”苏尚武嗓子还是痒。 “没睡着?” “多多呢。” “睡了,有点紧张啊,绷得死紧。多多都一米七二了,长了七公分,体重好像没增,那时候还沉点。他有病你么怎么不早点给瞧瞧啊,看现在瘦的。” “袁大军。” “嗯?” “你……多多挺在乎你……这个朋友的。” “嘿,我知,我把他当亲弟弟看。” “咳。”苏尚武搞不明白,自己嗓子怎么又痒了。张张嘴想说什么,似乎又没什么可说的,瞪着天花板半天,想了想还是直接睡觉算了。 23.一家人的心 一周的旅行其实过的很快,袁大军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什么地方都不愿意错过。只天安门这一处,他们就借着住处的便利去了四五趟。袁大军还想着半夜步行过去看升旗,最终因为喊不醒苏尚喆而只能作罢。 归来的途中苏尚喆有点消沉,但比起之前明显是好的。袁大军没在苏家住下去,他要省出来两天时间回老家给父母上坟。苏尚喆送他上的火车,进月台的等车的几分钟苏尚喆说:“这次你别说话不算话了。” “嗯,记住了,要每天早上锻炼身体。” “我考到广州去,到时候你接我。” “成。” “吃的塞你包里了,小心点,别把鸡蛋压烂了。” “嗯,火车来了。” 苏尚喆看着眼前这个大男生,还是没胆量做出什么亲昵的动作。袁大军很主动的把人往怀里一勾,大手狠狠揉了两把他的脊背道:“多吃点,瘦的。” 苏尚喆眼睛有点酸,看着袁大军上了火车,跟着他等他找到座位坐下,隔着两个人冲他挥手。袁大军露着白牙笑着冲他喊什么,隔着厚厚的玻璃听不到。 火车跑起来的时候苏尚喆下意识的跟着两步,忽然觉得袁大军是站在跑道上一直向前,而他,被甩下太远了。苏尚喆觉得自己得回学校去,得把身体锻炼好,得把学习补上去,得让家里人放心。早上出来的时候苏建之挺不放心,问了好几遍要不要尚武过去送送。苏尚喆忽然发现父亲鬓角变白了。 苏尚喆想着心事,有铁路上的巡警过来,远远的喊:“出去了,站在这里干啥呢。” 他对警察还是有恐惧,什么也不敢说,赶紧转身跑了。 苏尚喆主动提出复学一家人都挺惊讶,苏建之没敢直接同意,毕竟学校里大环境还是不可控。虽然苏尚喆这次休学说是因为身体不好,但耐不住会有人说三道四。苏建之觉得自己幺儿子心理承受能力堪比豆芽,在扶植成小树苗之前最好不要再遭受压力了。 一家人虽然没表态,夜里苏尚喆倒是开始收拾自己的课本了。他想把丢掉的高二下半学期的课程补上,然后把高三错过的课也补上,不耽搁明年高考。努着劲儿拼大半年,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苏尚武抱着枕头进来,笑嘻嘻地说:“哥想睡你这。” 苏尚喆眨眨眼睛,半天才说:“我没事,之前也没想不开,就是有点事没想明白。” 苏尚武干笑,“现在想明白了吗?” 苏尚喆停下手上的活,愣了半天才说:“不知道。” 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自己是病态的,羞于出口。即使袁大军对他的亲昵仅仅只是玩伴、朋友,那些拥抱也给了他很多勇气。 “哥就是想陪你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你不是说要开商场?赶紧弄吧,以后干的人多了就不好弄了。” “我弟这脑子就是好使,咱爸还怕我折腾的铺面太大补不了窟窿呢。” “不会,哥很厉害。” 苏尚武揉揉弟弟的头,舒口气说:“弟弟也很厉害。” 另一间卧室苏建之两口子也没闲着,尚雯想参与家庭会议,被尚安琪赶了出来。想去弟弟的房间,推开门看见弟弟正撅着屁股往床底下翻东西,身上只穿着T恤和裤衩,听见门响赶紧扭头,看见是她叫了一声捂住屁股钻进了被子。 苏尚武皱眉挥手:“进男人的房间知不知道敲门!” 尚雯郁闷极了,刚才好像看见什么不能看的了,二弟发育的还不错嘛。最后只得晃到客厅,和老爷子一起看越剧。 卧室里苏建之说:“真不让佟也和多多谈谈吗?” “别提他。”尚安琪压低声音抱怨,“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怪不得自从多多去过一次剧院佟也就总是提起他,还一再说希望他能过去玩。” “人家也是好意吧。” “喏,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不管他是处于艺术眼光还是那什么,都不能那么盯着我儿子打主意。咱们俩也都是大学生,咱们和多多谈,怎么就比不上他了。” “他不是快回去了吗?” “别提了,前天说想带多多出国看看。我说,别说我儿子不是同性恋,就是是,以后国内也会越来越宽容,用不着去别人的国家去长知识。”尚安琪明显存着气,拧着眉头说:“你说他凭什么呢?对多多这么好还不是有企图!” 苏建之有些无奈,戴上眼镜低头看手里的资料,低声说:“现在司法上还是判定同性恋是流氓罪,心理学的书上,说同性恋是性变态行为。上次跳楼那个男的,我着人打听了。听说在里面被人扒了裤子,说要看看同性恋和他们正常男人哪里不一样。这不是胡闹嘛?孩子心里估计本来就害怕被人知道,这下可好。好像后来被一起抓进去的那个伴儿也没拦着,被戴章的人摸了,觉得受辱吧,自杀了。” 尚安琪半天没说话,又过了片刻常常出了口气,鼻音有些颤抖。 “我找心理学方面的问了,说是能治。” “怎么治?电击还是吃药?”尚安琪开始抹眼泪,“我宁愿相信那个打多多主意的王八蛋佟也的话,人家美国七三年不就说这不是病了吗。咱们国家落后,不能因为落后就折腾孩子。我们不治,我家多多就是好好的。喜欢男人怎么了?比那些杀人抢劫心理阴暗的家伙强上不知多少倍。” “我没说是病。”苏建之捏捏鼻梁,叹口气说:“说是有治,心里总觉得有底。不过是真不敢折腾,真有人因为治这个送进精神病院的。我查了,咱们国家也有人开始研究同性恋,已经有公开发表的论文了,说是正常现象。若是没人和多多说透了,以后他要是再遇上什么事儿怎么办?” “我儿子的事儿当然我说。”尚安琪抹干眼角冲苏建之道:“你该不会也觉得自己儿子……恶心吧。” “什么话!路是他走的,以后再难他得自己扛,我们扶不了多久。以后他一个人得面对多少,咱们想不到。” 自己选的路,当然要自己走。 苏尚喆毕竟在学校人缘好,这次返校还是得到全班同学的热烈欢迎。孙小兵在苏尚喆休学的时候来过苏家探望,但苏尚喆那时候最严重,不理人,仿佛也听不到外人说话。尚安琪只放他进去坐了一会儿就让人走了。这次见苏尚喆返校,虽然瘦了很多又苍白了一些,但眼睛总算有神的,很兴奋的跑到他们班里重重抱了他一下。 赵贺已经不是班长了,高二那年去舞厅跳舞,他迷上了一个比他大三四岁的女人,后来怎么搞上的不知道,反正成绩是一落千丈。不过他大哥大的派头还在,虽然位置从中间换到了最后,但看见苏尚喆回来第一个站起来说:“大家鼓掌欢迎小弟弟苏尚喆回来。” 班里七十个人,掌声响起来让苏尚喆有点耳鸣。算起来也不是多久没见,但每个学生大大小小总有些变化。王欢欢更时髦了,剪了个齐刘海。热情地过来抢苏尚武手上的桌子凳子,一连说:“乖弟弟,还坐我后面。” 转眼又趴苏尚喆耳朵边问:“这谁呀,这么帅,快给介绍介绍。” “我哥。” 苏尚武大大方方的拍拍王欢欢的肩膀,“我弟非得直接跟班走,中间课程落下不少,还得麻烦你们帮忙了。” “没问题,包我身上。”王欢欢红着脸保证,班上人哈哈大笑。 本来苏尚武还有点担心,见到班上人这么热情也有些理解尚喆为什么不愿意进入一个新班级从高二开始读了。其实苏尚喆想的不是周围的人,他只是想看看凭自己的努力,能不能早一年走到袁大军所在的城市。 尚安琪和班主任谈过,只说前一段苏尚喆胃不好,被折磨的精神上有点抑郁,让多照顾点。最后班主任把苏尚喆安排到了班上第一名王晓娟旁边,想着这么一个听话家境又不太好的优等生,对于苏尚喆的学习应该有一定的帮助。 苏尚喆复学一周后,一次放学回家看到了放在自己卧室的一封来自军区的信。 24.多多你好 多多你好: 最近一切都好吗?怎么样,我写的字还不赖吧,部队里学的。那时候晚上回去睡不着的时候就摹字体,没想到还练了一手好字。 我已经到了这边军区,地址按信封上的写我就能收到。这边果然像老连长说的竞争激烈,各个都是硬汉子。我刚来了一周,新班长说下周要拉练,之后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宿舍有人开玩笑说,我们这一批要被训练成全能兵,将来上面一个指令上山入地无所不能。 你怎么样了?身体好起来没?我一哥们儿说,你这病就是懒出来的,我也觉得你该每天坚持锻炼。多的咱不说,最起码早上你们楼前那个小公园你要绕着跑一圈吧。给你报告一下我今天的饭量,你看着我的量吃三分之一就行了。 早上:一颗鸡蛋、一碗稀饭、俩馒头两碟菜 中午:二两米饭、半盆炖菜(得说一下,部队米饭和学校算法不一样,二两有很多) 晚上:俩馍半盆菜,两碗稀饭 就这么多了。我那哥们儿说,要是你按照我的食量吃,十天就塞成球了,哈哈。 家里应该开始冷了,不知道是不是该穿棉袄了。这边确实热,到现在树都还是绿的。 快熄灯了,写个信还要被一群崽子们盯着。我明天接着写,今天先写到这里了。 【后半截应该是所谓的“明天”补上的,字迹有点潦草。】 今天负重训练,翻了一座山头。妈的走之前也没给说,荒山野岭的里面竟然遇上好几条蛇,小王差点被咬伤。等我们活着回来才告诉说,以后的训练会更艰难。现在只是面对自然,以后会有人为障碍。 回来的时候小王偷问我,说万一自己被咬伤了死在山里头,算是谁的错。我说咱们是国家的兵,既然走到这里来,说明比别人强。要是被一条手指头粗的蛇弄死了,那是没本事。不过也不会让他死里头,背着也要把人背回去。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儿,还翻了翻出发前准备好的东西,发现里面真的没有什么解毒的药。可有一点我们忽视了,我们刚来这几天净兴奋了,都没进入状态。刚去问了这里的老兵,他们觉得我们这些新兵蛋子很可笑,大家都知道用什么草应付什么毒虫,这些都是野外训练该掌握的常识。之前在部队光练体格了,北方没那么多毒虫,野外训练的林子也安全,谁知道这边有这么些东西要学。 对了,老虎刺能治蛇毒,估计你也用不到,不过记一下不多。 还那句话,把身体养好了。等以后我闲了带你去大森林里看看,其实是个好地方,什么都没被人动过,山里的水都是甜的。 熄灯了,就到这里。 大军。 这封信不长,就两张纸还没有写的很满。苏尚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对信中袁大军口中的“我一哥们儿”很感兴趣。看来他们两个人关系还很好。 尚安琪在外面喊吃饭,尚喆小心的把信折好放进抽屉里,又挂了锁头才出去。 今天的饭菜很丰盛,尚雯第一本中篇小说要发表了,出版社那边已经给了肯定答复。苏尚武动作很迅速,其实他对家里周边的情况很了解,之前是因为尚喆的事情才一直托着没办,见弟弟开始正常上学,前两天情况都很好,就麻利地去政府把十几年前当作粮食仓库,后来闲置的大仓库租了过来。钱花了不少,几乎把那边挣的都投了进去,但对于他来说是个顺利的开始。 这是两件喜事,其实若是算上尚喆复课,应该是三件。不过大家都有意回避,就说是给老大老二祝贺的。 其实老大老二已经是大龄了,因为尚安琪本身就结婚比较晚,前几年倒是不催。只是眼看着尚雯过了二十五的坎儿,心里就挺急。借着饭桌,又逮着她终于消停的在家,忙唠叨说:“尚雯……” “妈妈,其实你可以叫我尚寀。” “上菜,行,上菜。你确定不先喝点汤就上菜?”尚安琪故意打趣,尚雯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冲老爷子嚷:“爷爷,你不管管你儿媳妇!” 老爷子抿一口小酒,“我可管不着,找你爸去。多,来一口?” “爷爷我不喝。” “我知道妈想说什么,我觉得在理。尚寀大作家,是准备什么时候让咱妈抱外孙呐?” “你可别说我,自己那一半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能一样吗?我现在正把自己雕琢成金子呢,你却把自己沤成老姑娘了。” 尚雯很不高兴,“咱们今天是喜事儿还是批斗呢?谁再拿我的感情说事儿我和谁急!” “我不提了,你给个准话,这次给你说的媒你见不见!” “妈你真庸俗!” “尚寀小姐,您庸俗一回也不少快肉。我和你爸我也是相亲?并不是所有相亲的都是豆腐渣。” “成,我心情好,准了。”尚雯扭头看自己弟,“多多,姐准备入冬去一趟北方,去大粮仓看看。想去不?” 苏尚喆眼睛亮了亮,扒了口米饭才说:“能高考完去吗?我想把课补回来,落下太多。” “压力别太大,就是复读一年也是应该的。”尚安琪还是心疼儿子。 “妈,二两米饭是多少?” “二两?米桶里面的一小缸就是二两吧,能蒸三大碗饭呢。” 苏家的饭碗并不大,但是尚安琪在三碗中间加一个“大”字,肯定是实实在在的三碗。尚喆看着自己面前的小饭碗,想着袁大军餐盘上推起来的小米山,心里就有点乐。 尚安琪看着小儿子嘴角旁边小小的笑涡,冲苏建之递了个眼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多多,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拿回来让你爸教。” “嗯。” “大军给你写什么了?”尚雯挺好奇,“别说,袁大军出去几年还长的真不赖,搁咱们市区也能唬人了。” 苏尚喆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尚雯紧追着问:“到底写什么了都?” 尚安琪想咳嗽一声提醒,看看垂着头的小儿子又憋回去了。 “说是去野外训练了,他队友差点被蛇咬了。” “这次都没好好聊,等下次那小子来,姐和他好好聊聊。姐对部队生活还挺感兴趣的。还有上次公安局对面跳楼那个人的事,回头得深入挖掘一下。艺术来源于生活,那个人的故事写出来说不定就是一部小说,就是题材太边缘化。要我说,肯定是警察处理的方式不对,咱国家的法律也得改改了。”(中国直到1997年,才在新刑法中删除了被用于处罚某些同性恋行为的“流氓罪”) 苏尚喆头垂的更低了,手指头抠着饭碗指节发白。 “那也没什么,身边有一社会学的教授也知道了这件事,想借这件事深入研究一下同性趋向的心理。其实之前很多关于这方面的研究都是不科学的,会被推翻的地方多了去了。”苏建之慢悠悠的说自己的看法。 “尚武呢,你那地方怎么样了?装修什么的,带你爸或者你爷去看看,老人经验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给帮上忙。”尚安琪赶紧岔开话题,“我现在没那么多想法,第一件,老大你没碰上合意的对象妈理解,不过也不能晚过三十。你现在可以先搞事业。第二件,老二你没碰上合意的那是你不去碰,给你一年时间,搞不定就等着挨批斗吧。到时候我也差不多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磨你耳朵。第三件,多多要赶紧把身体养好,考学什么的妈可不要求那么多。什么学校对妈来说都一样,都是教人成长的地方。多多不要有压力,考上什么都行。真考不上了去你爸学校去。他混了大半辈子,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要他干什么!” “妈你可真偏心。”尚雯拍尚喆的肩,“多,发奋一个给咱妈瞧瞧,省得她以为自己是半个艺术家就看不起咱们老百姓能创造辉煌。” 苏尚喆笑笑,慢慢放松下来。一家人吃过饭,围了茶几看了一集电视剧,苏尚喆提前回卧室复习。尚安琪隔着尚武拿手打尚雯,尚雯压低声音表情夸张,“妈你再打我嚷啦,谁说不在乎他性取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多多小时候跟着大军混我就觉得不一样了,哪有小孩子除了女娃娃就一个男伙伴儿的?” 尚安琪捋起袖子,尚雯压低嗓子叫:“哎哟,我的妈。我这不是告诉他家里人不会看不起他嘛,你看他刚才吓的脸都白了。你们得表态,不然他出不来!” 关上的门又开了,尚安琪赶紧坐回去。尚雯还倒在沙发上,冲尚喆喊:“多多,刚才大哥放屁,妈非得说是我污染大气,你快过来评评理。” 尚安琪的胳膊又隔着大儿子甩了过来,“说你是作家谁信,粗俗!” “这叫乡土,说了你也不懂。我爷爷懂,对不对爷爷。” “呵。”老爷子眼睛不离电视,“我不懂,我就知道谁污染了谁治理。你俩都有嫌疑就去较量一下,看谁刷锅比较合理。” “诶多多,让哥看看你高中的题有多难,说不定我还能做出来。”苏尚武帮弟弟倒好水搂着他往屋里去。 尚雯跳起来叫:“我知道啦,是苏教授放的,他声东击西!” 一家人哈哈大笑。 25.春暖花开 佟也最终也没能见到过尚喆,尚安琪在他又一次出现在临江市并表示想见尚喆时说,“我的儿子我自己最了解,他喜欢谁我都知道。你一个外人就不要太在意我们家的事情了。临江不是佟老师待得住的地方,您工作也结束一段时间了,竟然还要回来看看,真的很敬业。不过,我看还是赶紧回去吧。” 尚安琪指挥舞蹈演员练完舞,对一旁还没走的佟也又开口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的资料,对我们一家人很有帮助。” 尚安琪像个竖起刺的刺猬,和他说话都是挺直了腰背,似乎她一个允诺,小儿子就会落入魔鬼手里。佟也哭笑不得,临走时说:“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 那天下午尚安琪是哭着回去的,进了门发现没有人迎接自己,心里更伤了。 尚雯自从和相亲对象见了面之后就喜欢搞短时间失踪,晚上喜欢过了十点才回家,每次被盘问还美其名曰讨论文学。尚武的“商场”已经全部粉白,封闭的大粮仓顶掀没了,换成了厚透明塑料板子的屋顶,里面看着亮堂的很,夜晚开灯又十分的好看。商场就叫“鑫荣服装城”,除了中间地段好的地方尚武留给自己,其他的已经用隔板隔开做成了小商铺准备出租。在商场着手改造之前商场名就已经定下了,当初早就各处发过传单,已经陆陆续续有不成规模的小商户跑过来谈生意。苏建之教完课去了大儿子那里帮忙,还没回来。 家里就一个坐在那里迷迷糊糊想要睡着的老爷子,还有一个缩在自己屋子里不知道是读袁大军来信还是写作业的小儿子。 尚安琪太伤心了,坐在沙发上默默流了一会儿泪,见老爷子还在一栽一栽的瞌睡,忍不住提高哭声冲里面喊:“多多,别给大军写信了,呜呜,妈妈心里难受。” 老爷子一个激灵醒过来,有点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尚喆倒是麻利的出来了,还是那么瘦,只比起之前那段稍微好了一点点而已。好在脸长的本来就精致,并没有因为人瘦而变丑。 可能是家里不避讳他和袁大军的来往,苏建之也不时的说一说那位社会学教授的研究,主题总是对同性恋的宽容和社会对同性恋的误解。现在的苏尚喆虽然还保留着一些不好的毛病,比如紧张了就总是啃手指头,看见警察就总是面色发白,但总体是往开朗的方向前进的。 “妈,你又被小偷割包啦?”尚喆手里还拿着三角板,他正画辅助线解题呢。在他记忆里尚安琪还没这么难受过,就是哭也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哪有这般北风一刮压海棠,压倒海棠碾成泥的气势。 “呜呜,不是。”尚安琪给自己顺气,不行啦,太气愤,呼吸都困难了。 “咋的了?”老爷子走过来问,“剧团里受委屈了?不该呀,你也算是老字辈儿的了!” 老爷子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尚安琪哭的更厉害了。一老一小劝不住,老爷子看势头不对,赶紧吩咐尚喆去找苏建之回家。 尚喆骑着自行车一路到了商场,门口的简易办公桌旁还围了不少人。苏建之没参与收银,他领着几个准备租商铺的人去里面看铺子去了。尚喆站在外面喊:“哥,爸呢?” 尚武拔拔人群,“多多怎么过来了?吃过饭了?怎么没戴帽子围巾?这么冷的天。” “爷爷让爸赶紧回去,有点事儿。” 尚武精着呢,见多多有些急,想着就是家里出事了。冲里面喊了一声就开始打发人。 “家里有事儿,明天接着说。” “我看好12号的铺子,明天要是来晚了别人占去怎么办?” “对呀对呀,我的19号,就右手边那个大铺子。刚还有人想抢呢,推到明天不知道落谁手里了。” “先开条子行不行。”苏尚武让秘书和保安把已经收的钱装进箱子送银行,一边给看好铺子正在讨价还价还没付款的人写条子。 “也别指望能再便宜,咱这铺子现在看着是贵了点,但等一开业你们就等着拢钱吧。咱地段好,宣传好。19号铺子,给你条子,放心吧,明天拿条子来找我,我要是不认账你们一分钱也别掏直接去上货。” 尚武骑着摩托车载着苏建之先回家,尚武看看灯火通明格外宽敞的大商场,骑车子继续往回走。 还没到家,在途中的人行道上看见了和别人探讨文学的尚雯。身边走着的那个人戴着眼镜,挺斯文的模样,应该是母亲口中和尚雯相亲的那个报社副主编。这是尚喆第一次见尚雯口中共同探讨文学有共同语言的有为青年,因为家里有一个哭得貌似不能活的娘,尚喆心里有点乱,直接骑到人行道摁着车铃冲进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尚雯被眼镜儿拽开冲着自行车主人急,待看见是谁一下子就红了脸。 “你这时候跑出来做什么?” “你们探讨完文学了没?” “这是?” “我弟。”尚雯去掉围巾给弟弟圈上,“急什么呢,骑车子乱撞。” “家里出点事儿,爷爷让赶紧都回去。哥和爸已经回去了。” 这般兴师动众的让大家都宝贝的不得了轻易不敢让他再自己半夜上街晃悠的尚喆出门找人,看来是出大事了。尚雯接过自行车就准备载着弟弟冲回去,眼镜儿一把拦住,“我过去帮帮忙吧。” “不用。”尚喆拒绝,自己的妈可是很爱面子,若是被外人看见哭得直淌鼻涕,回头估计得活活气死,“是家里的事,我妈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眼镜儿笑笑,“那行,雯雯路上慢点。” “行,你自己回去小心点。” 尚雯一上自行车,彪悍的风格就露出来了,骑自行车跟蹬风火轮似的虎虎生风。尚喆坐在后面拽着她的棉袄,习惯性的咬手指头,察觉的疼痛了才慢慢放轻力度。唔,不能咬了,袁大军回来检查他的手指头,要是没皮了要收拾他。 “他叫你雯雯。” “怎么了?” “你也敢答应。” “臭小子不准打趣你姐。” 其实尚喆挺不喜欢那些搞文学的男人,苏建之一个老教授老头子当然不算。尚喆觉得搞文学的男人大多都是“精神高于一切”的病态精神主义者,并且他们所谓的精神高度还来的莫名其妙。婚后生活不和谐了——思想不在一个层面,感情不和;自己出轨了——寻找灵魂伴侣去了;抛家弃子了——为了寻找自由的灵魂;观点被质疑了——他们不懂文学与生活……总之,一切自己的错误都能被他们拿文字来粉饰。 不过也有正值的人,但搞文学的男人心思太重,尚喆觉得自己差不多等于直肠的姐姐不是这种人的对手。 尚雯飞车到家,一辆二八自行车愣是骑出了桑塔纳的速度。不知道刚才的眼镜儿看见自己女朋友瞬间小鸟化飞龙会有什么感想。 尚安琪还在哭,苏建之祖孙三个坐在一旁挺悠闲的,看着她哭。尚喆一出现尚安琪赶紧把目标转到小儿子身上,拉住他接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多多,妈妈要难受死了。” “怎么了怎么了?”尚雯气喘吁吁的挤进沙发,“爸你和我妈打架了?” “你能盼我点好吗?”尚安琪愤怒,转头拉着尚喆的手说:“多多,妈妈看着是不是老了?” 说实话,并不算老。尚安琪保养的很好,除了眼角有些皱纹,皮肤还是细腻光滑的。甚至是和尚雯站在一起,远看的话,这个老舞蹈家也许更抢眼一些。头发虽然白了一些,但都被她小心的染成黑色了。 “不老啊,妈前几年不是还替别人跳过领舞吗?” “真不老啊?” 尚喆认真的看了看,帮母亲擦了擦眼泪说:“真不老,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咱妈到底怎么了?”尚雯问尚武。 “有个外面派过来的舞蹈老师叫她老太太。” “噗,不至于吧。”尚雯捧着母亲的脸左看右看,“这明明是闺女二八怎么变成老太太了?” “去!”尚安琪啐了一口,脸上总算好看点了。 “我算算。”尚雯嘴里嘟囔了一会儿说:“可不是,妈还有一年就五十大寿了。” “两年!你妈我过了年才四十八!” “是是是,咱还年轻着呢。”尚雯笑着劝:“这有什么可难受的?岁数再大咱看着年轻啊,到时候你领着孙子出门,人家肯定会问,这是你儿子啊还是孙子啊。你说我孙子。人肯定说,呀,这孩子的奶奶真年轻,也才五十不到吧……” 尚雯的话没说完,在尚安琪越来越凶的视线下慢慢消了声。尚安琪站起来吸了口气,身姿优雅的回卧室去了。 老爷子点着孙女的额头低声骂:“二子!” 26.年少年老 这个冬天下了两场雪,尚喆堆了雪人拍了照片,洗出来连同之前北京旅游的一张合影一起寄给了袁大军,并告诉他自己把落下的课都捡了回来,成绩已经跑到了前头。袁大军的信少了,不过也一直没断。从信里可以看出来,他训练的强度很大,每天都很疲惫。但似乎那些令人疲惫的训练又是充满吸引力的,每次说起做了什么训练他完成的怎么样都很开心的语气。 不知道是不是尚安琪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年龄,自那一次家庭聚首后就没再提那么回事,可尚喆还是觉得母亲好像在忧伤。 尚武在服装城开业前给家里和商场分别装了一部固定电话,家里亲戚间要联系的人不多,但电话的用途还是巨大的。比如热恋中的尚雯,比如信件变少的了袁大军。 尚武的鑫荣服装城农历十一月开业,进了腊月生意就还是迎来一波又一波的高峰。尚武自己留的那间最大的铺子雇了四五个看着好脾气的失业女工,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做顺手了也不比那些小姑娘们差,甚至因为年龄大,更容易让消费者信赖。 这间铺子里的货是从广州那边的店直接拉过来的,衣服时尚,料子也好,鞋子都是电视上能看见的那些,洋气的不得了。这店一开,显得整个服装城都有档次。 最里面那一间地理位置不好的铺子苏尚武也自己留着用来搞批发,是广州的货直接拉过来的,档次一般,但耐不住销量大。市区的做个小生意,边城的赶个集市,市里有谁还往外省跑啊,价格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更便宜。 鑫荣服装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三金且更加蒸蒸日上了。院里的人都知道,苏家虽然六口人住一套三居室,但家里有的是钱,一摞摞的数不过来。 尚武的最终目的不在这里,他这些都是在摸市场铺路子回收资金,他有自己更大的计划。 苏尚武很忙,有时候忙的就直接睡在商场了,也不嫌那地方冷。苏家在这一片本来就算是家境比较好的,早年最难那几年,别人家都是白面混着玉米面吃,因为尚安琪团里是上面直接指派有演出活动的,经常有这这那那的补贴。别人家的孩子啃窝窝,苏家的小儿子还能抱着烧饼啃。 尚武违背家人的好意直接下乡且几年没回来的时候,周围还有人在心里暗笑。想着老苏家也不能总是人尖儿,现在好了,女儿和小儿子虽然学习还好,但大儿子去当农民了,回不回得来还在两说。 再后来尚武出远门了,有些人又开始背后嚼舌说,这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乡下学流氓了,在家都呆不住,学也不上了,也不去工厂做工。等尚武回来了,苏家小儿子苏尚喆,那个从小就像明星一样受人瞩目白白净净的小人儿又精神出毛病了。 人都说,看吧看吧,老苏家这是要遭背运了,以后麻烦多着哩。可苏尚喆在家歇了几个月,也没见像精神病人一样到处乱跑随地大小便,又好好的回学校上学了。等着瞧热闹的人开始怀疑当初苏尚喆闹精神病的传言是不是真实的,还是说像尚安琪说的那样,只是得胃病了。如今尚武又占了临江市一角的服装市场,苏家赚发啦,别人眼红啦。 尚安琪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每次出门又开始散发自己的气场了,大气的像是在走舞台。 这个年尚喆要把下学期的课全部看完,希望能来年高考考个好成绩,年假并不轻松。苏建之两口子的同时开始疯狂的给尚武说媒,就连老爷子去个公园半溜都会被人拦住。所以尚武的年过的也不轻松。他看不上商场里面每次他出现都会暗送秋波的小妹儿,也不太喜欢苏建之学校那些教授级人物的家庭。尚安琪的同事家孩子各个都是顶呱呱的漂亮,可尚武心里明白着呢。人家嫁给他图的啥呀,还不是钱?拿钱说爱情,没意思。 这个年最舒坦的就是尚雯,大年初二还带回家一个男朋友,就是尚喆见过的那个眼镜儿。眼镜儿叫杜涛,一进门就塞给尚喆一个大红包。看在红包的面子上,尚喆决定开始试着发现他的优点。只是饭桌间杜涛说话还是太有点文人气,还带着那么点清高的意思,说些市场放开后自主定价扰乱市场的话。虽然针对的不是尚武,但是看得出来,这个大哥心里对这个妹夫并不是很满意。 饭后杜涛和苏建之聊历史,尚武搂着弟弟去卧室,塞给他一个比杜涛的厚的多的大红包。 “觉得你姐夫咋样?” 尚喆实话实说,“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假文人。” “怎么说?” “真正的大家身上没有他那种极力想隐藏又憋不住的清高气,只有半吊子才觉得自己是个文人,是高人一等的。” “这道理我懂,就像你哥我,有钱了也不烧包,还是挤家里和老爷子住。” 苏尚喆无语极了,心想你也就是个半吊子。低头数数钱,等数到十张还没数完,忽然又觉得哥哥其实还是很可爱的。 “说实话,我看你这个姐夫还没大军好,最起码大军实诚。对啦,”尚武虚心好问,“大军不回来?” “没长年假,有两天也要求在部队过。” “当个兵也够不容易的,为国家服务,连自由都没有了。” “也不是,其实他生活挺有意思的。” “嗯哼,他干什么你都觉得有意思。”尚武不避讳拿袁大军说事儿,可能是一家人的态度都比较明确,尚喆也开始不再回避谈起袁大军。 “话说回来了,多,将来准备考什么学校呢?”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军医大学(2004年中央下达命令移交广东省,更名为南方医科大),我都想好了。” “学医好,咱们家就缺一个医生,将来有什么病有弟弟在医院,心里踏实。”尚武叹气:“大军那小子也在广州,哥都嫉妒他了。” 苏尚喆笑了笑,认真的看着尚武说:“哥哥,谢谢你。也谢谢爸爸妈妈爷爷和姐姐,我知道你们……我以后会变强大的。” “你不用强大,看你的细胳膊腿儿,也大不了啊。有哥呢,到了广州也不怕,哥在那边有商铺。还有袁大军呢,他要是敢不照顾你,哥直接杀到部队里去。” 尚喆眼睛有点酸,伸手抱住尚武摇了摇。孩子想撒娇了呢。 其实尚武也觉得弟弟有毛病,有不爱长大回避问题的毛病。可他就觉得弟弟这样是应该的,他乐意照看着。要是哪一天弟弟突然间变成大男子汉不需要他们操心了,他肯定得失落。 这半年苏建之把同性恋都研究的透烂了,越是查阅的多,越是觉得这是天生无法改变的。父母能怎样呢?能把孩子往精神病院里送吗?能逼得孩子精神出问题吗?苏建之和妻子意见一致,只要多多高兴,只要是袁大军愿意,就不拦着。这事儿他们不可能说,但对袁大军的热情和关心还是在生活中体现了出来。每次尚喆收到袁大军来信尚安琪总会问一句,大军有没有什么难处?要不要寄点吃的喝的穿的。 其实尚安琪有私心的,若是儿子的毛病,姑且说是毛病吧。若是儿子的毛病真的好不了,那么袁大军就是个上上人选,家里没爹没娘,将来多多和他在一块只要这边没反对,就不会再受一次打压吧。第二,袁大军老实,从小就知道让着多多,最起码多多以后不被欺负吧。第三,自己还有女儿和儿子,真没孩子就让上面的过继一个过去,也省的多多老了身边没有人觉得孤单。 尚武对妹夫不是很满意,原因是最后他受家人的要求骑摩托车送这个客人,客人连连拒绝,坚持让尚雯推着自行车去送。回来的时候被老爷子评价为“二子”的尚雯还说,杜涛不喜欢坐摩托车,觉得自行车更有文人气息。把尚武气的直翻白眼。 临睡还追着尚安琪问:“妈,你哪个不靠谱的同事给二子瞅的对象?你们看上他哪一点了?” “你妹妹喜欢。杜涛有什么不好?书卷气,还有礼貌。现在是个副主编,以后就是社长加主编,雯雯跟着他多好,一个写文章,一个帮着发,家庭合作齐活儿了。” 报社人员的家属还能这么搞?尚武无语到家了。 袁大军正月初八来的电话,尚喆开学第一天,晚上正埋头在台灯下演算题目。老爷子接的电话,因为不习惯听电话,总觉得远处的人听不到,总是扯着嗓子喊。 “大军啊……啊,过年好。那边不冷吧?” 尚喆听见“大军”两个字就跑出来了,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等着。老爷子不急啊,还要问清楚,“过年怎么不回来啊?多多一人在家都没出去玩。你们俩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总喜欢一起提着灯笼去放炮。” “哦……嗯,我身体好。” 苏尚喆又往前凑了凑,老爷子终于有了要让开的架势,又扯着嗓子说:“多多在一旁等着呢,你和他说。” 尚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接过好一会儿都没敢开口说话。那边也没开口,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大军说:“多多?” “嗯。” “过年好,嘿嘿,有点晚了。初一那天打电话的人特别多,每个人都限时间,宿舍一哥们儿和女朋友闹分手,我把时间给他用了。” “没事儿。你们那边的年怎么过的?” “部队一起,包了饺子。文工团有节目,大家都去看了。” 苏尚喆看看那边看电视的老爷子和爸妈,抱着话机靠着墙坐到立柜后面。尚安琪喊:“多多别坐地上,凉!”接着一个棉垫子就飞了过来。 尚喆垫上坐好,低声问:“文工团是不是像我妈的单位,特别多美女?” “嘿嘿,那倒是,听说有个唱歌的特别像陈淑桦。” 尚喆心道,那也不是个大美女,和自己母亲年轻时候比,至少差两截。 “你也有喜欢的演员?” “没看清楚,礼堂太大了,我们坐后面,就看见有个小人穿的花花绿绿的在前面晃。” “呵呵。”尚喆心情大好。 “学习累不累?” “不累,我考试完就能去看你。” “行。”电话那头应该是想了想,又说:“别了,我不一定能出去呢,要是见不着咋办?白跑一趟。” 尚喆闷闷,半晌说:“大黑,我想你了。” “要是能请下来假,等你高考的时候我回去看你。” 尚喆心情又雀跃起来,“你自己说的,可别反悔。” “嗯,不反悔。” “和谁啊这么能聊,你媳妇儿?”不知道谁嚷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尚喆撇了撇嘴。 “滚蛋,我弟,马上高考了。” “还有半年呢。你快点,我是真给我媳妇儿打,上次说好了。她家没电话……” 声音小,应该是话筒被袁大军捂上了。 “多,先不说了,记得多吃饭按时睡觉。” “嗯,你也是。” “给你寄了吃的,前两天放假出去买的,过几天就到了。” “嗯。” “行,挂了。” 那边传来嘟嘟的声音,尚喆冲着话筒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心想,后面那个烦人的家伙,抽不死你。 27.尚雯的婚事 其实说起来,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一年里头有四个季节,都是适合睡大头觉的。 高中生没这个特权,尚喆作为有目标且一定要达到,早起又比别人落课多的高中生,更是没这个权利了。他压力很大,喜欢咬手指头解压。时间也排的很满,几乎没时间去参与家庭会议或者去商场帮忙。 可是有一点他做的很好,时间排的再满,他都会每天抽出一个小时锻炼身体。为了高考,学校的早操已经取消了。每天五点不到就有人在路灯下或者教室里早读,他不,他会用尚武给买的随身听放英语磁带听英语来培养语感,顺便慢跑半小时。苏建之本身就是搞外国文学的,尚喆受裨益良多,中间虽然停了那么久的课,英语成绩依旧是学校数一数二的。 晚上晚自习放学尚武或者苏建之过来接,他会一路慢跑回去,正好又是半个小时,回去冲澡正好睡觉。 军医大学要体检,他怕自己不合格。 五一前,杜涛提出想和尚雯五一结婚,毫无疑问被苏家一家老小全票否决。多多要高考,家里办喜事乱糟糟的,让他怎么复习? 杜涛玩笑说,“你们把多多护的太好。” 尚武挺不乐意,“你是他姐夫,看事儿理智。我是他亲哥,只要是我弟弟的事儿都是大事儿,当然要护着。” “瞧,尚雯不也是你妹妹吗?” 尚武扭头看尚雯,“你等不了这俩月?” “我和杜涛商量过了,我们旅游结婚,不在家闹腾,顺便还能出去看看。回头我和多多说说。” 尚武脸色很不好看,没坚持反对,也没允许她找尚喆说结婚的事儿。这事儿到最后还是放学回来的尚喆自己发现的。 屋子里多了很多喜字,还有脸盆那么大的枣花馍馍。尚喆问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姐姐第二天,也就是五一当天要结婚了。 尚武说不会给封礼,尚安琪虽然训了儿子一顿,但也觉得女儿和女婿这决定很不妥。杜涛和尚雯嚼舌说自己儿子长得漂亮的像个女的,让尚安琪听到过,一直心里不大是滋味。说儿子漂亮可以,漂亮不是女人的专利男人也行,但说自己儿子像女人不行。哪里像了?走路说话做事,都是地地道道的男孩子。 尚雯要学时髦,别人家闺女出嫁都前一夜盘头待嫁,她不,她收拾旅行包准备第二天的旅行。尚喆帮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姐姐日子定的太急,他脑子里对“准姐夫”的印象还停留在眼镜儿的阶段,还不够深刻。 尚雯偷偷说,“姐这次对不住你,你姐夫非得五一结婚,其实我也想等你高考完再说。我高考那年也是全家皆兵。” “马后炮!”尚武翘着腿看电视,没有送妹妹出嫁的意思。 “你别来劲啊苏尚武,我这不都和他商量旅游结婚呢吗?少了家里多少麻烦呐!” “旅游好啊,不用请客人,红包照拿。你们结婚估计得净赚这个数。”尚武伸出两根手指头。 尚雯笑,“哥,好大哥,你自己不就得给这个数吗?你给多多封红包我都看见了,一千多呢,就给了我五百,还不趁现在补上?” “想要红包?” 尚雯连连点头。 “去给杜涛打电话,说婚先不结了。” “抠!”尚雯白他一眼继续收拾东西。 尚雯和尚安琪挤一张床,尚安琪给女儿交代为人妻子和儿媳的事,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准备婚宴的原因,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说归说,最后尚喆拿出来五百块的压岁钱塞到姐姐旅行包的时候,尚武还是把一个早准备好的丰厚红包放到了红皮箱子里压箱底。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杜涛还是个外人。” “是不是因为他姓杜不姓苏?” “袁大军姓袁,可哥觉得大军像是自家人。” “嘿嘿。” “早睡,别管你姐这破事儿,现在就没主见,有她吃亏的一天。” 苏尚雯就这么毫无波澜的嫁出去了,出门尚安琪遇见左邻右舍总有人打听,“家里怎么贴喜字儿了?尚武还是尚雯?” “尚雯,两个文人非要旅行结婚,去北京了。婚宴回头再补。” “哟,咱们这还没这么着办婚礼的,还学时髦。” “呵呵,年轻人,他们怎么开心咱们怎么来。”尚安琪笑得仿佛三月里的花朵。 走出去了后面总有人小声议论,“是上回那个戴眼睛的男的吗?” “听说是报社副编辑。” “人家家里怎么那么顺风顺水呢?” “不见得咯,走到最后才知道。” 六月底,87年高考正缓缓而来,尚喆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他要试着把每一科的复习时间合理分配到每一天里,还要想着袁大军什么时候会到。前几天他接到电话,说可能能把假请下来,尽量赶过来。 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尚雯也开始每天炖了汤提过来。高考那天苏建之被分到重点高中做总监考,这个总监考比任何监考老师都紧张,他有个儿子就在自己的管辖下。他这个儿子经历过一段抑郁的时间,他这个儿子几乎把那之后的所有时间都拼到了学习上,他怕儿子这次考不好心理会受打击。 早上起来尚喆开始检查文具盒,顺便坐在客厅等电话。到尚武骑车载他去考场,电话铃也没响。87年的高考队伍已经很庞大了,市里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的宝贝疙瘩?虽然对儿女升学的要求并不高,但总归是儿女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不管穷或者富裕,都是有人陪着过来的。自行车被排成长龙,母亲们都打着伞为孩子遮阳。男女一水儿的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水儿的黑色自行车让场面颇为壮观。 袁大军提着简易旅行包挤进这人群时还有些懊恼,这么一大群人里想找到一个苏尚喆谈何容易,他应该早半个小时赶过来就好了。 他找苏尚喆不容易,苏尚喆找他却容易的很。军绿色的身影一出现苏尚喆就愣了一下,站在摩托车脚蹬上探头看,确定是袁大军时激动的挥手大喊:“大黑,这里这里!” 尚武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人群里黑不溜秋的袁大军。扛着个军绿破布包,脸在太阳下像是刷了酱油的大饼。 尚喆指指人群外的胡同里,挤开人群往外走。瘦又瘦的好处,尚喆轻而易举就冲破层层包围找到了落脚处,袁大军那体格也不是盖地,他怕马上就得入场,一路上挥着胳膊挡开了不少人,挨骂是一定的。 袁大军擦着汗咧嘴笑:“还怕赶不上,还好。” 苏尚喆很激动,伸着胳膊笑着说:“你抱我一下,给我点喜气。” 袁大军伸胳膊抱住,呼啦了两把嘟嘟囔囔说:“喜气喜气都给你,门门都做个满分。” 苏尚喆在他怀里蹭了蹭脸颊,“我以为你不来了。” “哪能呢,答应你了。” “你什么时候走?” “呵呵,下午去汽车站,就三天假期,我提前一晚上出来的。” 苏尚喆哭了,“两天你都不能陪我。” “我在这等你出来行不?晌午一起吃饭。给你带了吃的,在包里。” 里面吹了哨子,大群的人开始向里涌动。袁大军把人扒出来,见他脸上湿漉漉的抬手抹了两下,估计力气有点大,苏尚喆脸上迅速出现两片红印。袁大军懊恼地呲呲牙,大拇指轻摸了摸,“不疼吧,别影响你考试。” “不疼。” “别哭了,我不走。嗯,等你下午场考完再走。” 人已经进去大部分,袁大军一手提包一手拉着人往前走,看见苏尚武把包扔车上,接过文具包一直把人送到考场里。尚喆没有在门口停留多久,看了袁大军一眼就跑开找考场去了。 苏尚武推着摩托车找阴凉,快速的在一对夫妇之前占领了对面一颗垂柳下的荫凉。袁大军买了两瓶水过去,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多多咋还那么瘦?你们都没给好好补?” “长了五斤。你试试每天成堆做题,还要跑步,然后胖个十斤二十斤给我看看?” “奶奶的,这么多人。” “你应该带着你部队的人来,把考生全都押走减少多多压力。” “哈哈哈哈。” “……”苏尚武皱眉看大笑起来的袁大军,觉得这人吧,虽然在部队有了点长进,还是有点缺心眼儿。 袁大军什么人呐,双手往头下一放,直接躺地上就开始补觉了。两分钟不到鼾声起,看得苏尚武一愣一愣的。再看大半年不见这人吧,应该是南方太阳太毒,又黑了。要是把尚喆放旁边,特点十分明确,一个非洲难民一个美国白人。好像也更结实了,脖子怎么那么不谐调,不知道是不是肌肉。 苏尚武伸手想捏捏他脖子和肩头连接处因手臂上扬彭起的肌肉鉴定一下真实性,手刚碰到袁大军就一个翻身跃起把他一脚踩到了沙土窝里。 “袁大军,咳咳,你个王八犊子!” “……”袁大军抬脚松手,眨眨眼特无辜的又躺了回去,顺带嘱咐,“我睡会儿,你别摸我颈动脉。” 苏尚武揉着差点被折断的胳膊半天没缓过来,擦着一脸黄沙内心悲愤。心想,完了完了,这袁大军已经成精了,以后要是打架别说是他,他们苏家所有男人一起上都不够他一巴掌划拉的。 其实他不知道,刚才袁大军条件反射跳起来的时候已经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要不是反应过来是在考场外,不说扭断他的脖子吧,但那条胳膊肯定已经断了。 28.一起过高考 尚喆第一个冲出大门的时候,袁大军还在睡着呢。苏尚武耷拉个脑袋用柳枝在地上画圈圈,圈中间是个小人儿,小人儿身上是个大大的X。尚喆在哥哥脖子上看见两个青指印,疑似遭人蹂躏。 尚喆跑过去要摇袁大军,尚武慌忙拦住,“别碰……” 话没说完袁大军就坐起来了,接过苏尚喆的文具袋问:“看来考的不错,走,吃饭去。” 尚武瞠目结舌,心里有个小人抓狂大叫,不带这样的!这是歧视!歧视啊! 苏尚喆帮他把背后的沙土拍了拍,扭头叫上呆怔的尚武一起回家。 “回家吃,妈做好饭了,吃外面怕坏肚子。” “也行,你和你哥先回去,我一会儿就过去。” 尚喆大眼睛闪啊闪啊看兄长,尚武赶紧跨上摩托车,“挤挤,能挤下,回去还能睡个午觉。” 摩托车虽然不算小,载他们三个男人还是觉得有点挤。尚喆被夹在中间,还没到家后背就出了一层的汗。袁大军感觉出来了,路上身体总往后靠,被尚喆拉着胳膊又拉了回去。 出去的时候是两个,回来的时候是三个,尚安琪和老爷子都挺意外的。苏尚喆心情很好,尚安琪没敢问考试情况,他还主动说了几道大题有点难,不过后来都答上了。怀疑有一道题错了,但应该会得一部分分。 袁大军身上都要臭了,去卫生间冲澡。苏尚喆扒他的包,发现除了一个牙缸一管牙膏一把牙刷,都是些小吃。包里一半都是桂圆,应该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带回来的,上面的叶子还支棱棱的。 苏尚喆一串一串拿出来,心里甜滋滋的。摘了一颗尝了尝,招呼爷爷妈妈和尚武说:“真甜,比超市买的甜。” “那肯定的,这多新鲜。”尚安琪拿了盆子放进去,接了凉水泡着。 苏尚喆把里面的鸡仔饼和萨其马,还有一些真空包装的腊肠腊肉拿出来,往里面放洗好的苹果方便面和午餐肉。 “你先吃饭,等会妈给他煮几个茶叶蛋车上吃。” “天热,容易坏。” “没事儿,上车就吃了。上次老家来人送的花生米还没吃完,让他稍走一包慢慢吃行吧。” “嗯。” “还有你哥上次拿回家的大号老头衫,你爸和爷爷也穿不完,装几件让他当换洗衣服穿。料子挺好,还凉快。” 尚喆跑到尚安琪卧室,翻出来四五件新的,还有几条吊牌都没剪的大号浅色运动裤,是尚喆之前要求尚武带回家的。一起都叠好了,塞进提包。 袁大军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提包已经又被苏尚喆装满了,自己买的东西堆在一旁。他也没说什么,知道说了也没用,干脆坐下来吃饭。好吧,他饿了。袁大军属于计划外,米饭焖的少,匀给他一碗先吃着,尚安琪又赶紧下厨房烧了小铝盆捞面条。 尚武精神有点萎靡,他脑子里还是袁大军一跃而起时凶狠的眼神,狼似的。要不是眼前这人真真实实的是袁大军,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部队把人扔到野生丛林让他们和野兽抢过食儿。让苏尚武更萎靡的是,尚安琪对袁大军越来越像亲娘了。他偶尔回家饿肚子,尚安琪总是先寻摸剩饭,不行了再开火。你看现在多主动?哎哟喂,捞面条里还盖了那么多番茄鸡蛋。 三点考试,两点半出发,中间总还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尚喆太兴奋,虽然一吃完饭就给尚安琪赶到屋子里睡午觉,躺在床上还是了无睡意。袁大军靠在床头翻他的相册,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所有的旅游时的照片。 尚喆趴在那总想给他讲讲哪一张是在哪儿拍的,两次都被袁大军摁住脑袋摁回床上。苏尚喆实在是太兴奋了,躺在那里总是翻来翻去。袁大军伸腿一捞一勾把他的腿夹住了,一侧身,给了他一堵胸墙。思念已久的气息让尚喆终于安静下来,两次开腔没有得到回应后,听着轻轻的翻相册的声音,竟也睡着了。 袁大军很自在地窝着,抽出来一张尚喆一个人的大半侧影照塞到了自己口袋里。照片照的很好,因为角度问题,长长的眼睫毛都特别清楚,眼睛下因为笑,堆起细细的卧蚕,特好看。看完相册翻抽屉,发现一封还没写完的信。大概是高考前他没有往苏家打电话的时候写的。内容不多,就简单的开头。 大黑: 马上就要高考了,说实话,我很紧张。上一次摸底考试,我发挥有点不好,才考了第三名。军医大学分数线太高了,我都有些害怕不能成功。 我高考那几天你回来吗?我希望你能回来,我会安心。 只这几句,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接着写。袁大军把信纸叠好找了个空信封装好,顺手又塞进了口袋里。他真没别的意思,是自己的终归是自己的,他只不过自己动手拿走了而已不是吗? 宿舍人还总怀疑他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他再三强调是弟弟,让人看了照片才相信真是弟弟。不过苏尚喆寄过去的那张不太清楚,有点曝光了,他自己的脸不太清楚。宿舍的人要求他弄一张清楚点的验明正身,以确定那个白皙的短发孩子不是女孩子。 袁大军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把人当成了女娃娃,心里就好笑。低头看看靠着自己睡熟的人,发现鼻梁根上竟然有两粒淡淡的小雀子。之前他竟然不知道。皮肤还是那么白净,伸手捏了捏,拇指食指滑溜溜的。袁大军觉得这人就没怎么变,初中的时候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只不过海拔拔高了一点而已。嘴唇以上已经长了一层绒毛,不太明显。 两点闹钟准时响,袁大军捏着鼻梁晃他起床。外面尚安琪剥好了几颗冰好的桂圆放着,等他走之前吃两颗醒神。夏天的瞌睡总是难醒,直到被把提包甩上肩的袁大军拽着出门,苏尚喆都还是迷糊的。一路上到了考场外人海再现,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要是赶车就先走吧,我五点才能出来。” “没事,等你出来。” “我说真的。” “嗯,好好考,等你出来。” 苏尚喆心情美极了,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又抱抱自己亲哥哥,高高兴兴的进了考场。 有人说:“你们兄弟三个?感情真好。” “嗯,是很好。”苏尚武回答。 “你和你弟长得像,这个不太像。” “他是困难时期我妈捡回家的。” “怪不得。” 袁大军为尚武的无聊感到无语,继续发挥自己的优势快速占荫凉去了。 可到底袁大军也没能陪他两天,等下午考场出来,就不得不让苏尚武骑着摩托往长途汽车站赶。 袁大军想让尚喆先回家,当然不可能。袁大军对他的坚持无可奈何,只能拨棱着他的头发说:“让你在家呆非得跟过去,风吹吹回去该头疼。” 苏尚喆不说话,但不让他送不高兴是肯定的。尚喆照旧拉着他一条胳膊,摆弄他厚厚的手掌。 “明后两天,好好考。” 袁大军大手摸摸他的额头,有点汗湿。 “回去让姨给你弄点药预防一下,别感冒了。” 苏尚喆的摩托车开的飞快,眼看客运站就在眼前了。袁大军顺着停车的趋势搂紧苏尚喆,防止两个人往前栽。苏尚喆闷不吭声拉住他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嘶。”袁大军抽气,等那手解放出来,能看见两排细密的小牙印。 “我走了,赶车,你们别进去了啊,来不及了。” 袁大军捏苏尚喆的脸,“走了,笑笑呗。” 苏尚喆笑笑,快速地垂了眼帘。时间不多,袁大军重重揉一下他的头,捶了苏尚武肩膀一下,吓得尚武往后跳了一步。 人扛着包几步就消失在车站里,苏尚武动了动肩膀说:“人快没了,你看看。别难受了,他来一趟路上得一天一夜,你该高兴。” 苏尚喆往出站口挪,也就是转眼间的事儿,一辆大客车就从里面开了出来。里面是狭小的卧铺,窗户上拉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袁大军应该刚上车,站在汽车门口冲他们招手,粗着嗓子喊:“回吧,要起风了。” 苏尚喆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指指后面让他找自己的座位去。车子一拐上了路,转眼就开走了。 “别哭哈。”尚武重新跨上摩托车,等尚喆坐好慢悠悠的往家里走。 “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最后一天考试。你要是想去广州玩,哥暑假带你去,反正那边生意得跑一趟。” “我没哭。”尚喆在哥哥背上擦了擦额头的汗和眼泪,扭头看着远去的车站说:“我挺高兴的。” 29.靠近 三天的高考很快就过去了,最后一科结束走出来的时候苏尚喆有气无力,像是脱了水的蔬菜。这天一家人都过来门口接,连带那个他印象不太深刻的姐夫也在。 王欢欢拉着班中尖子生王晓娟挤过来,远远的就开始咋咋呼呼。 “尚喆尚喆,考的怎么样?暑假一起出去玩吧,班长说组织骑行去青龙山玩。” “还行。”苏尚喆不停的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你们都去吗?” “都去吧,小娟也说愿意去呢。”王晓娟因为家境不好,并不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 尚雯凑过来,“骑到青龙山得几天呐,你们路上怎么弄?” “吃喝在路上,当旅游了呗。” “就你们这一群孩子?也不怕出事。” “且,我们都是大人了。”也是,很多学生高考过都二十左右了,苏尚喆只是个特例。 尚喆身体不舒服,尚雯摸摸弟弟的手,冰凉。皱眉说:“尚喆身体还没恢复,过几天看看情况,行的话他也去。到时候路上吃的姐姐包了。” “那不错,姐,我想吃黄豆锅巴,麻辣味儿的。”王欢欢可会顺杆爬。 苏尚喆情绪不高,倒不是因为考的不好,就是三天大脑都在高速运转,有点脱力。一家人步行慢悠悠的往家里走。不停的有熟悉的考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管是曾经的优等生还是差生,都是满脸喜气,仿佛完成了人生中一场洗礼。 孙小兵追上来,担心的问了一句:“考的不好?” “还行,有点乏力。” “我听说你报的军医大学。” “嗯。” “咱们俩将来也算是同门。” “你也报的这个?” “我没那胆量,为了保险,我报的咱们市的医学院。” “也不错,算是一本了。” 孙小兵推着自行车跟着走了一会儿,问:“你们班组织野游你去吗?” “不知道,身体不太舒服。” “要是在家没事儿就去呗,好像其他有班级也有计划。到时候浩浩荡荡的,也挺有意思。” “嗯。”苏尚喆笑笑,“我尽量。” “前天我看见袁大军,他去当兵了?” “嗯,那次家里出事后就去了。” “也挺好。” “你是不是还记着他那时候找你事呢?” “没。”孙小兵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时候大家都那样,我都习惯了。” “苏尚喆。”孙小兵低着头踢石子,好半天才开口说:“我是想说,谢谢你那时候维护我。” “那次真的是我干的。” “我知道,可你可以不承认,没人会怀疑你。” 尚喆想解释,孙小兵忙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可以不承认的,何况还有很多人故意做坏事往我身上推。我那时候都看不到未来,觉得自己也许哪一天就像父亲一样,死在某个夜里了。你那次那样维护我,对你也许是一件小事,对我却很重要。我那时候快要崩溃了,每天都会诅咒所有欺负过我的人出门被车撞死。你别笑话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能理解。” “袁大军去拽我的时候,我手里攥着小刀,那一瞬我想着他要是敢像其他人一样批斗我,我就真的划了他的脖子然后自杀。” 尚喆惊讶地停住脚步,直直的看着他。 “别害怕,也许他真的那么干了,我也没有那个胆量,但当时确实有那个想法,我都被自己吓坏了。谢谢你,你愿意和我玩,还搬过去和我做同桌,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你和我做朋友那一段,我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你生病那几个月我挺担心你的,我想着考个医学院,以后你再身体不好,我肯定能多多少少帮上忙。没想到,你回来后学习还那么好,报的学校也那么好。”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挺感谢你的。” “对不起。”苏尚喆抠着手指头有些无措,那些年里,他和孙小兵做同桌做朋友,哪里拿过多少真心呢?多半是为了和袁大军斗气,何况孙小兵这个人话不多,做了朋友也不多。 “行,我先走了。”孙小兵拨拨车铃,很清脆的铃声。他笑着说:“以后咱们俩还算同门,有什么学习上的事儿找你,可不许推脱。” “当然。”苏尚喆哥俩好的姿势抱抱眼前已经戴上近视镜的男生,笑着说:“我也谢谢你,那时候也没人愿意和我玩。” 孙小兵哈哈笑,点点头骑着自行车离开。身影看上去很轻松,也许真的把童年那一段放下了。 一家人离他们并不远,大抵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苏尚武感叹,“得亏我上学的时候没逮着一个人可劲儿欺负。” 尚雯说:“需要更多像我弟弟这样的善良人去拯救地球。” “你以为我是superman吗?” 尚雯抓狂,“啊啊啊啊,不要用你的标准美音刺激我!别人家都是女人语言好,咱们家这点基因为什么传男不传女!!!” 她对那次想要出国考外语,连及格线都不到的惨痛经历难以释怀。 尚喆最后还是没跟着大部队去青龙山,家里人不放心,他自己也不大愿意去。他想去商场给哥哥帮忙,然后每天准时起床锻炼身体养肉,毕竟将来成绩可以的话,还有一次严格的体检。 八月份的新林市热得像蒸笼,鑫荣服装城里面的大吊扇每天吹着,因为南北通透,里面倒是凉快。恰逢毕业季,不管小学初中高中,只要是升学的不管是为了奖励还是什么的,都涌进服装城买新装。 苏尚喆的通知书还没下来,最近也没收到袁大军的来信,想必是又有什么特殊训练和外界隔绝了。通知书虽然还没下来,但成绩大家都估过了。这年的作文是根据材料写一篇简讯,貌似听说很多学生都写成了散文或者其他题材。苏尚喆觉得自己沾了姐姐的光,她当初学中文,有一段时间要写报社材料,曾经让他帮忙做过小记者,苏建之还给他们改了稿子,所以记忆深刻。 苏尚喆觉得自己考的不错,一家人便按着“不错”的结果开始给他买开学需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当然都是要尚安琪亲自陪着去挑的,鑫荣服装城有些衣服她是很看不上眼的。在儿子自己的店里转悠了一圈,按照苏尚喆的喜好拿了一沓的纯棉T恤和软薄的牛仔裤,连贴身内裤都找了家店拿了十几条。 尚安琪唠叨大儿子,“你这商场里只卖衣服鞋子还是不行,皮箱啊日用品啊都没有,一会儿还得和多多顶着太阳跑。” 尚武好脾气地说:“等凉快了我载你们俩去。” 尚喆撅嘴,“咱妈故意这样说,让哥讨厌我呢。” “他敢!”尚安琪把一捆棉袜塞到包里,扭头对大儿子说:“话说,我们剧院又去了个小姑娘,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真漂亮!你不去看看?” “哎哟娘,您饶了我吧!” 苏尚武夸张的搓脸,尚喆提着衣服包装袋子直笑。 “衬衣要来两件吗?这个色多亮!” “太艳。”尚喆把母亲手上衬衣放回去,又拿了一件很薄的羊毛衫给他看。这是尚武让店里的人从仓库里搬出来的秋装,预备让他们娘俩挑呢。 “你哥都爱穿这个颜色,浅绿墨绿黄绿,穿身上都好看。还有格子的,你哥说这都是专门出口的衣裳。” “对,深圳香港那边儿都这么穿,还有日本和美国小青年也这么穿,帅气。” 尚喆坚决把几个质量颇好样式新潮的格仔衫放回去,“我要是这么穿肯定成异类了,到了学校肯定都穿白大褂。” “倒也是。”尚安琪觉得可惜,小儿子若不是选择这学校,稍微一打扮都比电视明星好看。“要不给大军稍两件吧。” “他也不穿,部队什么都发。” “别挑那么多,路上不好带。”尚武把之前让广州那边捎过来的两条鳄鱼皮的皮带塞进去,“你和大军一人一条。妈你挑几套就行了,回头让他们直接去那边店里选。” “我怕他没时间出来,听说虽然是医学院,也军事化管理呢。”尚安琪捏自己儿子的瘦胳膊,“我怕多多受不住。” “哪能像大军他们那样?这边主要是当医生,又不是上战场,肯定轻松的多。”尚武劝慰。 “妈,要是往前剧院说让你退休,就退了吧,别因为年纪和他们怄气。妈妈在我们眼里是最年轻的。” “还是我小儿子会说话,不像你傻二姐。妈其实想开了,等退了就帮你哥看着点。他那边又开始包商场,老是忙的吃不上热饭,身边也不知道找个女人陪着。” 尚武咧嘴,“咱妈是想让我作风出问题。” “去!”尚安琪白一眼大儿子,话又绕了回来,“话说你真该赶紧找个女朋友了,一个人多孤单。我们剧院来了个小姑娘,脸盘儿漂亮,身条儿好,要不要去看看?” 尚武尚喆对视一样,齐齐摇头。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了?” “没,你刚才说的是我爸单位的。” “哦。” 不服老不行,人看着还年轻,有时候说过的话总是会忘记。 30.启程 尚喆的通知书先到的学校,因为是苏建之所在大学的附中,有教师正好去大学办事情,直接就送到了苏建之手里。苏建之接到就给家里挂了个电话,虽然觉得自己有大半把握,接到电话苏尚喆还是心里猛颤了两下。努力了,但不代表努力过就能成功,他是幸运的。 苏建之办公室的同事都说,“苏老师,你们家第二个大学生了。” “苏老师自己就是教授,教育有方。” “苏老师的三个孩子好,一个从商一个从文,剩下这个从医。以后家里不缺钱不缺文学,还不缺医生。” 苏建之很高兴,课间就去校外买了奶糖和瓜子,请了一众同事。 出去办一场宴席是少不了的,一家人去了酒店郑重其事的庆祝了一番。苏尚喆很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袁大军,可惜他没有袁大军的联系方式。他打来的电话都是部队统一安排的时间内打来的,虽然有电话号码,但平时基本不会帮助他们转达什么消息,除非家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苏尚喆晚上给袁大军写了一封信,按照通知书上的开学日期告诉他会提前两天到。第二天就早起去了邮局,希望这封信能按时到达。 假期对学生来说总是过的最快的,苏尚喆有空逛逛市图书馆,陪老爷子公园遛弯,早起晨练,还要复习准备迎接学校复查……眨眼竟然就到了开学的时候。 提前一天晚上决定谁去送他过去,尚安琪奇怪的说自己不去,要留在家里照顾老爷子。尚武想去,他还没有去过大学校园,苏建之那学校不算,那是他们小时候踩烂的地方。但人的心理总是奇怪的,想他们几个从小在苏建之所在的大学家属院长大,因为太过熟悉,这所外人看来还挺不错的大学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苏建之也肯定要去的,带着一家人的荣光。 第二天三个男人拎着两个大个皮箱出发,尚安琪送到门口就没再送。只是等三个男人搭上车消失不见,尚安琪才开始大哭。她憋了一夜了,小儿子不走她不敢哭,怕他难过。 尚雯拍着老娘的背不太真诚的劝说:“别哭了,让你送你又不送。” “你懂什么!你们一群没良心的!你哥也是,当年毛毛躁躁就跟着人下乡了,都不知道我吓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生怕他在外面出事。” “行了,多多这是去上学,又不是下乡去了,咱想再经历一次文革也没可能了。”尚雯眼睛有点湿,“我哥要不是经历那一出,现在说不定还在社会上混呢。都是好事。” “呜呜,我的多多啊,跑那么远。呜呜,周末都见不着了。” 哭也是能感染的,一个女人的哭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女人抹眼泪,老爷子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小孙子没出过远门,在一家人眼里那就是没长大,还跟个小学生似的。想想也是,高中还是走读,每天都能见到,半夜还能去屋里看看蹬被子没,突然间就去千里之外读大学了,半年才能见上一次。好像昨天还是搂在怀里的小乖乖的,转眼就插上翅膀飞走了,心疼呐! 苏尚喆心里也不好受,上了火车被安顿在下铺,就开始坐在床上掉眼泪,火车走出了临江市眼泪都没有停。苏建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儿子擦眼泪,“你妈不是不送你,她怕憋不住眼泪惹得你哭。昨晚上说想起你哥当年下乡,今天你又离家,她心里难受。” “我知道。”就是忍不住而已。以后要半年都不能回家了。苏尚喆对将来的生活心里茫然。 “一个人上学也别怕,有那么多同学呢。让你哥和大军经常去看看你,慢慢的就适应了。” 苏尚武开了包瓜子倒出来,“咱妈够能忍的,我记得当年戴着大红花下乡,她眼睛都憋红了充血了,愣是冲着人群笑的花儿似的。我知道她心里憋着气的,拍我那两下差点没把肺捶出来。吓的我都没敢吭声,跟着人群赶紧跑了。” “可真没良心,你妈回去哭了一休。” “嘿。”苏尚武重重叹了一声,摸了摸鼻子。 “爸!” “嗯?” “我妈总接受不了她变老的事实,你得哄着点。” “呵呵,这用你说?”苏尚武丢着手里的苹果直笑,“说实话咱爸娶这么个漂亮媳妇儿比谁都宝贝呢,你见咱爸和妈红过脸?” “兔崽子!”苏建之佯装生气,拍了尚武一巴掌。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要不是妈那么漂亮,咱多儿能这么抢眼吗,刚上火车的时候多少人扭着头看。” “屁话。”苏建之戴上眼镜剥瓜子,“你妈生的你们,不像她像谁?” “老教授呢您,注意文明用词哈!” “爸爸,你和妈怎么发展起来的?”尚喆好奇。 “相亲。不过相过亲我就觉得没戏。”苏建之推推眼睛,嘴角翘着,想必年轻时候的事儿一点一滴都印在心里。谁没有青春年少浪漫过呢?回忆起来总是甜的。 “你妈她怕黑。” “和多多差不多,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你和妈都不在家,我和尚雯在家门口玩。不知道怎么就停电了,咱屋子哇一声怪叫,吓的我和尚雯叫了一声就往外面跑。跑到楼外面才想起来多多,唔……回去的时候他哭的脸都青了。估计那一声是吓惨了,叫岔声了。” “你让爸说,回忆往事呢。”尚喆踢啃苹果的哥哥。 “嘿嘿,无意中发现她排舞要很晚才回家。那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孩子,用弹弓把那一条街的灯泡都打碎了。我送她半个月,才通过考验。” “当时追我妈的人是不是排成一条街?” “倒也不是,你姥姥是有来历的,人也贵气。一般人吧,都觉得配不上她,别说追求了。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媒人怎么想起给我俩牵线了。” “那还用问,缘分呗。” “唉。”苏建之叹气,“你这拼劲儿遗传谁呢?” “这功能是我变异出来的。” “他基因突变。”尚喆补充。 中间站停车又有两个人扛着行礼进来,父子三个默契地换成无关紧要的话题,亲密的事总是不愿意和外人分享。 两天时间终于晃到了目的地,苏建之一再表示对大儿子往返于两地之间佩服不已。这样连着跑几趟,真得要人命。 下了火车三个人都舒了口气,尚武说:“这次还不错,后来进来的三个人卫生都还可以。我回家那次也下铺,旁边那个的脚整个就是一个化学武器。你说你自己脚臭能闻不到?不用被子包着,愣是伸到外面晾着。我一路都是躲在厕所回来的,顶不住了就回去塞着鼻子勉强睡觉。” “人家那才是有心机的,你躲厕所,他一个人占两个铺子。” 尚武想了想,一拍额头叫道:“奶奶的,他肯定把脚搁我床上晾了,我早上起来闻到手上都是臭的。” 父子三个哈哈大笑,一路过来的疲惫散去少许。 这是个陌生的城市,一走出出站口苏建之和小儿子就有点不太适应。南方的城市发展迅速,个头都不高,却一个个面带匆匆的神色。 “多多!这里这里!”袁大军晃着手里的军帽站在铁栅栏外跳着大声招呼。 尚喆不可置信的看着把袖子卷到大臂的人,压抑着尖叫冲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你怎么来啦!” “刚从外面回部队,给家里打电话,姨说今天到。” 一边两个同样穿迷彩的咧着嘴笑,二话不说就把苏建之和尚武手里的箱子夺过去三两步去了一旁停着的军用吉普车上。 “行啊大军,汽车都能开出来。” “我可没那本事。”袁大军冲车子的人努努嘴,“求人家老半天了,十瓶午餐肉换的。咱先去学校,这车偷开出来的。” 那两个战友一个是汽车兵,一个是和他一个连队信中的那个他的“一哥们儿”,叫张东。汽车就是他搞出来的,是个有关系有胆量的人。被袁大军塞到副驾驶车子发动的时候,扭过头几乎是趴在那里,冲尚喆直咋舌。 “你就是大军的弟弟?这回出去实训,天天念叨你,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你开学。嘿,真人比照片上好看撒!”不停嘴的又说:“叔叔,这位哥,不好意思哈,先认识了一下我们连队共同的弟弟。” 苏建之笑笑,“没想到你们还开车过来,别犯了部队纪律。” “不会,十瓶罐头呢。”张东拍一旁的人,“是吧小李。” 也不知道三个人私下开了什么玩笑,张东这么一说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弟,我弟真俊呐。以后你也是我弟,有什么事儿找哥。”张东指着袁大军呼扇巴掌,“别欺负我弟,他掐死你你也不能还呐。你那手铁耙子似的。” “俩孩子,从小喜欢闹。”苏建之笑骂,苏尚喆脸上一红扭头从父亲和哥哥那边的车窗看路上行人。 一路上笑笑闹闹就到了学校,小李开着车回去了,张东和袁大军先去学校给苏建之和尚武联系了宾馆,东西放好才领着尚喆去报道。 因为提前一天,报到的人还没到高峰期。不管是领单子交费用领钥匙杯子脸盆等等,都是俩迷彩跑来跑去,动作麻溜的很,一个多小时就跑遍了学校各个办事处把什么都弄齐了。宿舍还没有人来,六人间上下铺,余下的一角是一张方桌六把小木凳。 袁大军自发自觉的出去接了水,泡上抹布把尚喆的床尾仔细擦了一遍,张东继续和尚喆聊天,“部队里被褥都这样,你要是嫌硌的慌,让你哥回头多给你整一床弄过来。都打听过了,就起先军训特别严,可能有点苦,这个月过去基本就好了。虽然也有体能训练,不过还是学习为主。” “我没那么娇气,被褥也还行。”尚喆视线追着袁大军,看着他爬上铺裤子因为蜷腿绷紧,似乎能看见大腿的肌肉。 袁大军把抹布扔下来,坐在床上对慢慢扫地的苏建之说:“叔,搁那我扫。等铺好床咱们先去吃饭。” “你什么时候回部队?”尚喆问。 张东替他回答:“刚回来,正好两天假让休整,还真是巧了。明个儿让你哥和大军哥带你和你爸好好在这边儿逛逛。” 苏尚喆挺开心,抿着嘴笑涡两个。 袁大军在窗户上铺了报纸,把领过来的被子褥子晒着,几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学校里也是部队制,是个领导或者教师都是一身军装,每次遇见笔挺军装的人对面走过来,袁大军和张东都是齐刷刷的行军礼。 某些威严的东西对于男人还是有天生的吸引力,一路走下来尚武不胜唏嘘。 “没好好上学,是不是后悔了?” 尚武唉声叹气,“我这不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呢吗?在精神上已经超越了一切。再过两年我成了企业家,一定支持国家建设。” 31.大学 那天袁大军没回去,张东拿了尚喆给袁大军带过来的衣服和吃的先回去了,还毫不客气的表明那些老头衫有自己两件,休闲裤有自己一条。回去前还追着袁大军低声问尚喆有没有亲妹妹亲姐姐,被袁大军一脚踹的差点飞出去。 下午四个人慢慢逛了校园,收好被褥关了窗就回了宾馆,火车上确实是累了,三个人呆在宾馆休息,袁大军去买饭菜准备当晚饭。 苏建之对这所学校相当满意,因为整体布局和设计都比他在的学校要漂亮,宿舍也还算干净宽敞,什么学校都配齐了,全不用操心,唯一担心的就是学生到齐后的体检和接下来的军训。苏尚喆不担心,他如今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将来生活的期待。 晚饭四个人简单又还算丰盛的吃了吃,尚喆让父亲和哥哥早点休息,拉着袁大军去隔壁间准备长谈。尚武洗过澡出来,一面擦头发一面说:“爸,多多就这么和大军共处一室,是不是不妥当?” 苏建之收起报纸去了眼镜,叹口气说:“他们大半年没见,看样子准备聊上一夜。” 尚武咂咂舌,皱眉嘟囔,“袁大军吧,这人老实,仔细想想其实挺妥当的。我敢说,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咱多儿的心思。” 苏建之直摇头。这事,还只能顺其自然了。虽然希望渺茫,但要是哪一天他喜欢上某个女孩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尚喆要问袁大军的,还是他出门去训练的事儿。房间是尚武强硬要求定的豪华房,里面有浴缸。袁大军给他放了水让他进去泡着,自己打开电视调小声音,隔着一道磨砂玻璃门和尚喆聊天。声音有些变音,嗡嗡的。 袁大军说自己这次所在的小队很顺利的通过考验,还顺利躲过了他们故意设下的埋伏。讲了一半,就听见里面没了声音。 两天两夜的疲惫,经过热水熏蒸都散了出来,苏尚喆躺在浴缸里一句话都不想说,听着袁大军的声音昏昏欲睡。隔了十五分钟袁大军有点坐不住,过去敲了敲门。尚喆轻轻应了一声,实则声音小的蚊子吭吭一般,迷迷糊糊的他还以为自己答应的很清楚。 袁大军推开门往里看了看,见他的头没浸到水下才放心的出来。又过了五分钟,觉得差不多了,推开门进去把人推醒,“先洗好再睡,水都凉了。” “你给我擦擦背吧。”苏尚喆哈欠连连。 袁大军也没啥别扭的想法,捞着湿毛巾搓了一遍,见他迷迷糊糊晃来晃去又开始不清醒,干脆把人从浴缸里捞了出来,浴巾一包,随便划拉两下就把人塞到了被子低下。 不是袁大军没忌讳,实在是部队里裸男看的太多了。曾经有一个二缺洗澡的时候和别人打闹把自己摔晕了,就是他把二缺的裸体给扛到外面的。抱苏尚喆到被窝的过程,袁大军那眼神纯洁的一点杂质都没有。想当初初中的时候,袁大军开始出现第二性征,领着他去郊区河道里洗澡,不照样露着某部位稀稀疏疏的毛在尚喆面前跑来跑去吗? 总之,一夜好眠。 尚武对这个城市很熟悉,可以说比袁大军还要熟悉,导游的任务就交给了这个哥哥。一路下来,苏建之对这个城市印象最深的就是繁荣,相比起临江市别样的繁荣。一道小吃街,他就遇见了两个老外,还好心的在被人叽哩咕噜问路时充当了一回翻译。 时代在变,跟不上这样快速发展的脚步就只能淘汰。苏尚武趁热打铁对父亲说:“爸,你总说我在大跃进,你看看外面的发展,就知道我的步子有多保守了。” 苏建之摇摇头不置可否。这几年市场太乱,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儿子并没有趁机搞一些实则损人利己,却又钻了法律空子的勾当来赚钱。他这辈子最成功的事情就是,三个孩子不管是娇纵还是怎样,不管学习好不好,每个人的人生观都是正确的,都有自己的道德操守,这就够了。 苏建之呆不了多久,那边学校也是正忙的时候。在尚喆的要求下,尚武也跟着父亲回了临江。他那边的新商场刚盖起来,什么都没有弄顺畅呢。尚喆坚决要把父亲和哥哥送到了车站,却被苏建之命令呆在学校不准去送。苏尚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着父亲和哥哥搭上车离开的感觉,抽走了他这两天的兴奋和欢乐,让他的心情一瞬间就降到了低谷。 新生活到来的迅速而杂乱,晚上七点新生要集合,苏尚喆刚和袁大军从食堂走出来就看到有学生往宿舍跑。袁大军大步流星,牵着苏尚喆去宿舍换军训服装。307宿舍的人已经齐了,都在一边聊天一边往身上套衣服,见他们两个推门进来有人说:“这不是6床,就属你早到了现在才露面。咦?你们俩哪个是六床?” “你憨呐,一看就是他。”另一个单眼皮的男生指着苏尚喆说:“赶紧换衣服,一会儿咱们班先集合。” 袁大军今天上身是一件老头衫,下面迷彩裤,有点不伦不类,宿舍的人都没多想,以为是苏尚喆认识的新同学。 “我看看。”单眼皮的男生跑到门后翻册子,嘴里念叨:“苏,苏尚喆,我叫林峰。刚我们还说呢,6床也不知道是不是部队里直接过来的人,把被子叠的比豆腐块都齐整。” 苏尚喆抬眼看看自己的床位就乐了,看来袁大军那天过来收了被是按照部队要求一丝不苟的完成的,放了一天了,还是方方正正的。床单周边也规规矩矩的压在铺盖下。 “你们都是今天来的?我前天过来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报道。” “不知道学校让提前,怕没地方住。” 袁大军把5床下面的两个大号皮箱拉出来,嘱咐苏尚喆:“你先换衣裳,我帮你收拾一下。” “那个系的?” “我哥,在这边部队。” “你兄弟俩颜色可是有点差啊。”林峰摇头感叹,几个人哈哈笑。 其他四个人一一做个介绍,天南地北的都有,还有一个来自哈尔滨名叫沈强的小个子。林峰说,坐三天三夜的火车都不一定到,需要的不仅仅是毅力。他说,有点理解他一个东北人为什么这个矮了,浓缩的都是精品。 广州本地的那两个张炜和王鹤平似乎关系更近一些,和大家热闹的同时还是不是小声交谈几句。河南的齐东海最带高分相,戴着眼镜,别人说什么都是跟着笑。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小集体,自己也许是过度学习,并不善于插话。 哨声很快就响了,其他五个人手忙脚乱的把床上扔的换下来的衣服往自己柜子里塞。苏尚喆被袁大军拽住,大手麻利地上下拽了几回,衣服就整整齐齐的了,连领子都是笔挺的。 “走吧,动作快点不挨骂。” 苏尚喆跟着舍友出门又赶紧跑回来说,“一会儿我解散送你走。” “知道了,等你。” 袁大军手脚麻利的把苏尚喆近期能穿到的衣服捡了几套在柜子里,看着箱子里塞的结结实实的一沓同色的T恤棉袜裤头有点无语。尚安琪准备这量,是让尚喆连着半个月天天换衣服不洗都够穿呐。 踩着小凳子把皮箱放到门口上面的隔板上,背着手又巡查了一圈,这才落锁出门。 新生晚间的集合直接就给分了教官,然后各自带开去找各自的场地,然后席地而坐开始将明天安排。苏尚喆心不在焉,总往自己宿舍楼的方向看。军训的教官都是从旁边部队直接调过来的,眼神犀利的很,尽管苏尚喆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还是被扫了好几眼。一旁的林峰碰碰他的胳膊保持嘴型不动低声说:“嘛呢,别乱瞟。” 苏尚喆还在想袁大军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谁知他们这个排的教官不知道怎么和对面那个排的勾搭上了,扯着大嗓门喊:“来一个?” 接着一首老歌被他扯着破锣嗓开了头,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跟着唱,“团结就是力量……”(1943年问世,牧虹作词) “放心吧你哥没走呢。” “团结就是力量……” “晚了就没公车了。” “这力量是铁……” “你哥看着特帅。” “这力量是刚……” “嗯。”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 “比铁还……” “……想当兵的……” “硬,比刚还强……” “家里人不让非得让学医。” “向着法西斯帝开火……” “我喜欢穿军装没办法就考军医大学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第五排第三列,出列!” “!?”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向着太阳想着自由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 “一百个俯卧撑!” “!!”尚喆看着被教官一脚踹出去的林峰心里有点同情,嘴型不一样果然是能被看出来的,得亏他后来都没说话。 林峰的俯卧撑做到差不多口吐白沫,尚喆坐在人群里耳中听着学生起哄喊数,眼睛看着袁大军一路标准的慢跑动作到了操场。俩人相互敬了礼,又说了句什么,冲苏尚喆招了招手。 32.王蓉 “苏尚喆出列!”小教官一板一眼。 苏尚喆起立向右转提臂小跑出列,到了跟前立正。 “谢了。”袁大军感谢也说得硬气的像打报告。 小教官一呲白牙,“客气。” “?”苏尚喆满脑门问号,跟着袁大军往外走,林峰在后面喊:“大哥!亲哥!苏尚喆他哥!我还有六十个!” “不打报告!再加五十个!” “哈哈哈哈……”学生哄笑。 苏尚喆一本正经的跟着袁大军出了操场,走出一块块绿方块才笑了起来。 “做坏事了。”袁大军语气肯定。 “哈,没有。”苏尚喆围着袁大军转了一大圈,被袁大军长胳膊一捞哥儿俩好的姿势搂住了肩膀。苏尚喆放松地几乎贴在他身上,每走一步,几乎是腿贴着腿的。这个距离很暧昧,尚喆把头往袁大军的方向靠了靠,便有种耳鬓厮磨的感觉。 “等我星期了,能去部队找你不?” “我们不在总部。” “找不着?” “等我放假了来找你。” “那我怎么和你联系?” “我给你打电话,还能写信。” “你比国家主席都忙。” “哈哈。”袁大军大笑,能感觉到胸口都在颤。笑点真低呀,苏尚喆感叹,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腰侧,意料之中的,刚才还是小老虎的袁大军立刻成了猫,跳开一步做出一个保卫自己的动作。 苏尚喆追过去接着挠,嘴里道:“你不是兵吗,摸一下就受不啦?以后怎么训练?来来来,我给你加个特训。” 袁大军左躲右躲,还是被苏尚喆挠了两把。 “别挠别挠,我这腰就怕你挠。哎呀妈,别人碰也没……哈哈哈……” 袁大军受不了,干脆把苏尚喆的手反剪了箍在背后,几乎是抱着苏尚喆往学校门口走。刚才追赶了几步,粗重的鼻息喷在他脸上,苏尚喆忍不住脸红心跳。他能嗅到袁大军身上的味道,是他喜欢的,让他着迷。 苏尚喆觉得袁大军是毒,知道是毒却忍不住去喝的那种。他觉得自己那颗心就要跳出胸膛来表达对袁大军的喜欢了。 袁大军还在笑,像是小时候两个孩子做游戏,苏尚喆爬在他背上或者勾着他的脖子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你过来上学我真开心。” 苏尚喆那颗心又跳了跳,似乎听到了解救的福音。 他是个不被社会容忍的人,虽然父母家人都在传递同性恋是正常的讯息,但他没有什么可自豪的。如果外人知道他内心那点想法,苏尚喆毫不怀疑,他的妈妈会立即从那座剧院辞退,他的爸爸也会饱受非议,甚至是他的哥哥都可能很难找到爱人。其实他最在乎最害怕的,莫过于袁大军也会用像公园里那些人一样的目光来看他,怕他嫌恶,怕他恶心。 袁大军略粗糙的大手摩挲着他的手,嘴里嘿嘿笑着说:“还这么软,小时候差点要娶你当媳妇儿,嘿嘿。” 你是缺心眼儿吗?苏尚喆想。 是路灯光晕染了袁大军的目光,让那目光显得格外温柔?还是他亲昵的动作撤去了自己的防备?苏尚喆不知道,只是清醒过来的时候嘴唇已经贴在袁大军的唇上。 袁大军顿住,攥着他手腕的手缓缓松开。苏尚喆飞快地跳开,哈哈一笑道:“傻了吧!逗你玩呢!你个男女不分的笨蛋!当初还打我姐的主意。” 袁大军挠挠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排队在洗手间等着冲澡了,林峰瘫在床上,胳膊还在发抖,苏尚喆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哭”着骂舍友的不仗义,说不懂得有难同当,也别指望他以后有福同享。 沈强说:“哥们儿我想替你做几个来着,怎奈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啊。” “丢东北的人!” “俺们那噶哒都是四肢发达,好不容易出来我一个大脑发达的,四肢能不简单咩?” 这么一说,林峰还真发现这孩子脑袋有点大。也不知道戳到什么笑点,憋了下没憋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尚喆爬上铺,脚踩了下他的手臂,“嗷”的一声笑声立止,效果非同凡响。 袁大军果然没有时间再来过,苏尚喆开始忙着军训忙着泡图书馆忙着和林峰商量怎么才能在军训后弄到手一张荣誉证书。苏尚喆觉得荣誉很重要,表现突出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机会被派到袁大军的部队做体检或者到他们部队医院实习。虽然遥远,但有备无患嘛。 一连的一个女生军训时晕倒了,一个男生反应快速的将人抱起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人送到了医务室,后来因为反应机敏爱护同学,被教官和班导表彰了。林峰借鉴分析说,“要不我装晕倒,你咬咬牙也来个百米冲刺。” “拉着你的脚把你拖去医务室吗?” “……也行,小心点别把我头发磨光就成。” “……” 苏尚喆有自己的办法,每天按时一天六趟的给教官打开水,跑出去的时间还能免除站军姿的“惩罚”。尚喆时间把握的很好,跑去餐厅的时候动作总会显的很匆忙,事实上一拐角到这边看不到的地方就开始溜达着走,接了水溜达回去,一出现再快马加鞭。 疑似积极的态度让教官十分满意,林峰见他没几天就成了教官的御用茶小二有点羡慕嫉妒。这天教官提着透明的大塑料杯子刚到,林峰就猛地出列,抢过教官手中的被子窜了出去,声音在身后回荡:“教官,我给你打水……” 从大楼反射回来的回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林峰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把水杯放在一旁立正敬礼,“报告!” “俯卧撑,五十个!” 林峰心中哀嚎,“报告教官,您今天没有泡茶叶!” “我眼没瞎!” “我眼瞎啦,以为教官没带水。” 班里又是一阵哄笑,最后教官以不严肃的名义,让全班陪着林峰做俯卧撑,林峰心满意足。 有句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苏尚喆体力不行,但用自己把铁杵磨成针的毅力坚持为教官打水送润嗓含片,最终还是得了一个“文明标兵”的奖。所谓开门红,说的应该就是苏尚喆的大学生活,虽然不像那些强壮的靠体力和训练成果得奖的“兵”们威风,他还是觉得挺满足。 既然在同一个城市,偶遇便显得理所应当。周末苏尚喆被林峰拉出去逛街添置秋装的时候,被一个女人喊住了。苏尚喆看着那个踩着高跟鞋抹着鲜亮口红,眉毛被刺成青黑色的女人看了半天,直到对方跑过去想要拥抱他还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苏尚喆,你不认得我啦。”女人很热情,拉着他的手不放开,“我是王蓉。” 苏尚喆自认看了看,才在那张五颜六色的脸上找到了些以往的痕迹。 “你还在广州?” “一直在,现在已经是理发店老板娘啦。” “恭喜你。”苏尚喆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你呢?来广州干啥哟。” “我来上学。” “考上大学啦!真好!袁大军呢?” “他啊,”苏尚喆有些迟疑,“当兵去了。” 王蓉咧着嘴笑,红口白牙的,颇有点大侠洒脱的风范。 “不用担心我和他搞对象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他好,我现在有男人啦。” 苏尚喆笑笑,心里算了算,王蓉确实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出去这么多年,结婚也是正常。 “走啦,我请你撮一顿好的。” 王蓉热情无比,苏尚喆招架无力。一直喜欢话痨的林峰倒是突然哑巴了,看着他们一个人拽一个人推脱,最后竟然还推了苏尚喆一把,跟着他一起去蹭吃。 一顿饭下来,越聊苏尚喆越找不到曾经王蓉的痕迹。林峰不插话,专心的往肚子里扒拉炸虾,香! “苏尚喆你还这么好看,以后哪个女生敢喜欢你哟。” 苏尚喆笑笑。 “苏尚喆你吃啊,这家的咸水鸭可有名了。” “苏尚喆,袁大军有女朋友了吗?” “应该没有吧,不是很清楚。” “他都二十冒高了吧,还没找?” “部队女的少。” “也是,听说里面的女的都是给领导挑媳妇儿挑上去的,漂亮身材也好。”王蓉给林峰夹菜,顺手拍拍他的手臂,“多吃点。” 林峰嘴角抽了抽扭头看苏尚喆,苏尚喆脚下用劲儿,捻着他的脚指头转了两圈,林峰嘴角抽搐。 “咋了?不好吃?” “好吃,嘿嘿,好吃。” 一顿饭吃的很热闹,最后苏尚喆想要结账,被王蓉霸气的一挥手打开了。分手的时候给苏尚喆留了电话号码,说是有事情一定要联系她。 林峰吃的心满意足,走出去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饱嗝,走了走着自己笑开了,“你同学可真丰满。” “嗯?” 林峰两手在胸口上下掂了掂,“波霸!” 苏尚喆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上去就是一脚,可惜对方更快,踹了个空。 “不过尚喆,你这同学好像也不是正当职业,长的也不怎么好看,真的是袁大哥曾经的女朋友?” “煮的!” “……”林峰追上几步,“年少轻狂易失足啊,搁现在袁大哥肯定不会有那心思。” 苏尚喆不置可否,回想着饭桌上王蓉有些轻浮的动作,有些感叹时光的无情。每个人走的路是自己选的,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从新来过,别人也无权指摘。王蓉走过的艰难他没经历,又怎么能立场看不起她呢? 33.“亲密” 时间之河总是淌的飞快,仿佛昨天某些发展起来的商铺音响里还徘徊着齐豫特有的嗓音,随性的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而如今黄土高坡的大风都已经刮过了,留下了满大街“哦,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的颓废。 苏尚喆孤独又充实的度过第一学期。期间他收到过袁大军寄来的信,也收到过他让人带过来的罐头。罐头是部队内部生产的,只有编号没有牌子,里面的东西却实打实的好。午餐肉里面可以找到大肉粒,很有嚼头。 对于苏尚喆时不时收到吃的喝的,林峰很羡慕,曾经励志要找一个部队的人当亲哥,被宿舍吃了苏尚喆不少好吃的舍友们一通鄙视。 88年,部队成立了全国第一支特种部队,袁大军和其他被层层选拔上来的战友们,都成了其中的一员。即使再累,到这一刻与这无上光荣想必都是渺小的。袁大军被编入特种部队编的那天,半夜十二点偷偷跳出宿舍楼给苏尚喆打了电话。 电话是在一楼看门大叔那里,三更半夜的,老头子还以为苏尚喆家里出了事,穿着大裤衩就去三楼敲门。苏尚喆急匆匆的下楼,接到电话就听到袁大军因为激动而忍不住的喘息。 “多多,我进特种部队了。” 苏尚喆对这一新名词毫无概念。 “以后要训练的还很多,海陆空作战能力都要有,如今我才只能陆地和海上作战,总有一天我能学会驾驶飞机。唉,多多,我真激动。 “你们怎么庆祝的?我明天能去找你吗?”虽然对这种荣耀不是太明白,苏尚喆还是从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体会到他的激动。 “我去找你,唔,我和张东去找你,咱们出去好好吃一顿。” 苏尚喆笑。这就是他们的庆祝方式,仿佛只有吃了好吃的,才是对自己一段时间辛苦和努力的补偿。 “行,可以的话喝点酒。” “嘿嘿,得喝。你睡你睡,有人查房。” 苏尚喆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已经传来“嘟嘟”声。 袁大军三两步冲到楼底下,拽着一楼的铁窗三两下放到二楼的防雨水泥板上,抱着下水道管道三两下就到了三楼同一位置,接着四楼,手电筒扫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安全的翻身进了楼,钻进了黑暗里。 苏尚喆回去的时候宿舍几个人迷迷糊糊的都没睡死,沈强问:“小白,家里出事了?” 好吧,他又多了一个新名字,就因为皮肤白。 “没,我哥打来的,说是在部队表现好,可能有什么新任务让他去。” “袁大哥能耐。”林峰打着哈欠口齿不清。 苏尚喆夜里没怎么睡,下意识的总怕睡过了头,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哈欠连连。 事实上快到中午的时候袁大军才到,又提了一兜的肉罐头和水果罐头,因为周末,宿舍除了本地的张炜和王鹤平回家,剩下的都在。祝贺嘛,带过来的东西自然是都分了。袁大军在部队这么长时间也没少攒钱,自己平时一分不花,也没有亲人可寄,除了平时给苏尚喆买点小零碎就都存了起来,今天有好事,自然是二话不说请了苏尚喆一宿舍的人去吃饭。为了欢畅,专门出去校园找了一家差不多的店。 在部队不喝酒,但不代表在部队的人不能喝,在四个学生的祝贺声中袁大军很快就和张东干掉了一瓶白的。医学生的学生是真不喝酒,为了应景都喝啤酒,两个兵哥吹白酒的时候,他们就配合着喝一口啤酒。 其他人还好,苏尚喆一不小心灌了一大杯,胃里就开始火烧火燎,总觉得有一个小火球在胃里烧啊烧。 张东不是袁大军的对手,很快就大着舌头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苏尚喆也不劝,支着脑袋给袁大军往碟子里夹菜,张东大舌头喊:“弟……弟……不地道,不给你……张东哥……菜……” “高了,高了!哈哈!”袁大军哈哈大笑,点着张东的脸似乎很看不起,又和他干了一杯之后说:“你不行了,饶了你!不是对手!” 张东确实不是对手,在筷子塞了两下都把一筷子青椒肉丝塞到鼻子上后,趴在桌子上不动了。其他几个都还好,虽然都喝了几杯啤酒兴致高涨,但毕竟是清醒的。饭后袁大军去结账,脚步有点踉跄。 这样醉醺醺的模样势必回不了学校,就是过了门卫那关,宿舍楼也肯定是进不去的。林峰沈强和齐东海合力把睡得鼾声震天的张东抬到了隔壁一家旅馆,带了打包的食物回学校,留下苏尚喆和袁大军两兄弟继续耍。 “这是荣耀啊多多,我进部队那一天就没想过自己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被苏尚喆扶到客房的时候袁大军还在喋喋不休。 “再买几罐啤酒,咱们哥俩喝,再拿两罐啤酒去。” “你喝多了。” “不多。” “那你给我走了直线。” “侮辱哥智商。”袁大军推开苏尚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沿着瓷砖的缝隙往前走,你别说,路线走的倍儿直。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扭头冲苏尚喆乐,“去拿啤酒。” 苏尚喆无法,想着他高兴,又是休假,自己也周末,喝就喝吧。下去搬了半箱回来,还带了一袋子葡萄,想着喝多了吃点也好醒酒。还好心的到隔壁去给张东倒了一杯水放到了手边的床头柜上。 回来两天各自开了一瓶,袁大军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劝酒方法,对着苏尚喆一扬手里的瓶子说:“我高兴,好不容易进了特种部队,喝个庆祝一下。” 苏尚喆仰头喝两口。 “我高兴,多多说考来就考来了,咱们终于又做伴儿了,喝个庆祝一下。” 苏尚喆心里也温暖,仰头又是两口。 “我高兴,多多能想起我,听我唠叨给我写信,再喝个。” 喝吧,不喝对不起袁大军那身绿皮呢。 喝到最后尚喆彻底放松下来,软软的坐在地上靠在墙边,听着袁大军激动万分的手里比划着说他们的野地生存训练。等袁大军终于说完,靠在床边乐够了,苏尚喆才总结陈词说:“当年你跟着老家的人去乡下看来是去对了,要不然你现在正在叔叔的厂里做工人呢。工资已经涨到一百五了吧,说不定媳妇儿都娶上了。” “嘿嘿嘿。” 苏尚喆见他笑,心里又有些泛酸,撇了下嘴说:“你想娶媳妇儿了?哼,王蓉已经有男人了。” “王蓉啊。”袁大军摇摇头,“没见过。” “你天天就想那点事吧。得亏你没见过,她现在……”苏尚喆想说风骚,顿了一下又出不了口。毕竟是同学,他希望自己同学好。 “其实吧,我在部队特想你。出去训练的时候老是想,多多也不知道又给我写信了吗,我又收不到。他在学校也不知道啥样了,不合群,别让人欺负了。”袁大军长出口气,自己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好半天才说:“你们宿舍那几个矮子,哈哈,凑扁他们。” 一排乌鸦飞过,尚喆满头黑线。 “多多好,谁都没多多好。这么多年,都没有个人惦记我。”袁大军眼圈渐渐有些红,叹了口气说:“之前吧,袁拥社老是唠唠叨叨,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娘们儿似的,管我吃管我穿,鞋子踢烂了都得数落半天。后来吧,没人说了,耳朵就开始痒,总想听见谁再念叨念叨我。” 袁大军抬手捂住眼睛,“我的多多啊,总还有人记着我。那时候回临江,见到你,如果你很多新朋友,我可能都不敢找你了。” 苏尚喆心里疼,拉开他的手给他擦眼泪。男人和男孩,没有什么分界线,如果袁拥社还在,袁大军一定还是个男孩儿,在家里戳猫斗狗不长进,却活的快乐潇洒。而如今,他已经被岁月拔高,不仅是身体,拔高的还有内心。 苏尚喆不停的擦着他的眼泪,低声说:“我没有新朋友,那时候你不在,我经常去你们小房子去看。一直都锁着。” “想我?” “想。” “我也想你。”袁大军叹息,声音低沉又温软,带着说不清的温柔,“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这世界上就只有你能想了。” 男人眼泪已经不再落,苏尚喆的手却没有收回来,贴着他健康的皮肤摩挲了几下,鬼使神差的,就俯下身贴上他因为酒液的湿润,显得特别润泽的嘴唇。呼吸间,满满的都是彼此的味道。也许就醉酒,也许是气闷,袁大军呼吸间微微嘴唇微微开启,苏尚喆同样带着酒味的小舌缓缓滑了进去。 那是一个颤抖而充满探索的吻,苏尚喆微微垂着眼帘,舌头探进去却又不敢肆意的品尝渴望已久的味道,只缓缓的扫过他的牙齿,试探着缓缓的收回含着他的嘴唇吮吸。因为他刻意放慢的动作,这个带着怯意的吻竟然更显的温柔挑逗。 许是酒意太浓,许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袁大军竟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作。苏尚喆手中的啤酒罐子滑落在地滚了出去,液体淌了出去,顺着瓷砖的缝隙汇成一条小溪。他的手慢慢搂上袁大军的腰,翻身跪在他身前,唇舌再次探入的同时欣喜地准备抱紧那人,却猛地被推开。袁大军跳起来往后退,因为无路可退摔倒在床上,又慌忙往一侧跑,脚下洒出的啤酒一滑,脚步踉跄的差点摔倒。 苏尚喆跪在那里,因为被袁大军大力推开,双手还别在身后支撑着身体。一双眼睛追着袁大军,看着他慌乱得来回走了两步,甚至还抬袖擦了一下嘴唇,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多……多多多!” 苏尚喆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我,我去看看张东醒了没。哦,我去看看他醒了没。”袁大军扭头往外跑,脚下又是一滑,撞倒了电视桌上一个茶杯。 苏尚喆听着茶杯坠地的声音,似乎心里也碎了一角。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家人,家人宽容,并不代表那个人也能接受。他所谓的喜欢和想念,也许,真的只是袁拥社离开后寻求的精神依托吧。很可惜,那不是爱,不是珍惜。 苏尚喆在地上跪了很久,久到腿都没了知觉,客房的门都没有再被推开。退房回学校的时候,楼下的服务员说袁大军已经付过钱退了房,和那个同伴一同离开了。 他想要的太多,结果得到的太少,心中只剩绝望。 34.理不清 尚安琪曾经说过,我何必求着别人来喜欢我?那样的感情得来也是强求的。 苏尚雯曾经说过,感情是什么?就是看见你就想拥抱就想亲近,这份想念到七老八十也不会减退。 尚喆觉得,她们俩说的都有道理。 回去的时候宿舍那几个嘻嘻哈哈每天都很欢乐的人已经用打包回来的饭菜做了饭碗,围着一张解剖图正在研究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的骨盆耻骨下角要相差10~25°。这是一个毫无意义且令人蛋疼的问题。 苏尚喆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是不是耻骨下角有度数差异,两个人才会契合?”所以两个拥有一样耻骨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在一起。 三个人老学究似的摸着下巴分析,苏尚喆爬上床,决定好好睡一觉。 事实证明,睡觉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苏尚喆很累,觉得身心俱疲,他觉得自己酒喝多了,应该醒一醒。似乎以往盖着正合适的薄被也变得不合适了,总觉得躺在里面有点冷。学医的毕竟不是一般人,苏尚喆其实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两天,结果这两天期间被林峰拽着灌下肚子不少中药。 没感冒,没发烧,苏尚喆又慢慢按时上下课做起了好学生。 那天袁大军在门外徘徊了很久,都没有敢打开那扇已经关上的门。他最终还是去隔壁架起睡得晕头转向的张东回了部队,一路上脑子很乱,似乎一不小心就能看见苏尚喆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满眼的控诉;又似乎他没有哭,只瞪着眼睛看他,面无表情。 那天回去后袁大军反复的想,多多怎么能这样呢?自己可是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看。他这样不行,自己当初应该阻止的。对啊,为什么没第一时间就推开他和他好好说呢?袁大军慢慢回忆,似乎自己还抬袖擦嘴了,那一瞬多多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怔怔的看着他,眼神里的光都散开了。 袁大军想起很多,小时候那个多多,总喜欢牵着他的手,受一点委屈都眼泪汪汪,下手拧他可黑了。后来再见还是喜欢靠着他牵着他的手,可是他和苏尚武照样这般呐,还喜欢抱尚武呢。不对啊,肯定哪里不对了。 无章的混乱后,大脑总算缓下来。袁大军一脚踩着脸盆站在淋浴下,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苏尚喆垂着眼帘亲吻他的一幕。带着酒气的柔软似乎还停留在他唇上,还有颤抖的长睫毛,细致的皮肤和软滑的舌头。 袁大军猛地睁开眼,对着自己刺猬似的短头发一阵猛搓,搓到最后低吼了一声一拳打上水泥墙。疼痛如期而至,总算清醒了一些。 后天还有训练,唔,得想想训练的事了。 林峰最先注意到苏尚喆的不一样,他一个月来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袁大军,有一次林峰问起,他竟然没甚在意的回了一句,“不知道。” 苏尚喆一个多月没给袁大军写信了,也没有电话。甚至有一次楼下的大爷过来喊他接电话,苏尚喆直接端了水盆进了洗手间,让大爷把电话给挂了。 这太不正常了,放在平时,哪怕是苏尚喆正在冲澡,也会马上套上衣服冲下楼等着接电话。 等到有罐头从部队飞过来,苏尚喆竟然把包裹扔在阳台上碰都没有碰时林峰想,哦,俩人闹翻了。 大学生活总是很丰富的,不再把全部闲余精力放在袁大军那里,苏尚喆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可以做。学校有很多社团,从自发组织的到学校组织的。从音乐到文学到医学到体育,一样不少 苏尚喆发现一个骑行社,每年暑假都会从一个城市骑行穿越几个城市到达或小镇或山区的目的地;苏尚喆还发现一个医疗队,学校组织,每年暑假都会到山区或者是边远地区给与医疗帮助;苏尚喆还发现,在这个制度严格半军事化管理的学校,竟然每个月末都有一场学生组织的舞会,青春洋溢。 苏尚喆在前两者之间做了选择,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学校的部队去做好人。到山区的医疗队成员都是学校的尖子生,并且已经到了大三大四大五,能够独立做一些诊断的。申请的过程并不容易,苏尚喆为了曾加通过率,主动申请的是后勤。他们医术再高,总要有个人管吃住吧。他是这么想的,不过看样子把自己是家中小少爷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最后虽然在期末考试结束后收拾行礼跟着大部队出发了,学校带头人也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后勤人员来带,而是一个普通的需要历练的医学生。苏尚喆只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就踏上了贵州之旅。 袁大军抽出时间到了学校的时候,宿舍只剩下林峰齐东海和沈强。齐东海在学校附近找了兼职,趁着暑假勤工俭学。沈强用全宿舍人的图书证借了很多杂书,就穿着裤衩在宿舍放纵,准备享受几天。林峰高雅多了,人家有点绘画的底子,受解剖图的影响,正在笔记本上画骷髅系列的漫画。见袁大军推门进来也没奇怪,又画了一笔才指着苏尚喆光秃秃的床铺说:“袁大哥,你家小弟学雷锋去山区下乡送温暖了。” “什么时候走的?” “有两天了。他们下乡的团队走的都很早,期末考试完直接就用大巴拉走了,一夜都没多留。没给你说?” “唔。”袁大军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问:“他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林峰看着自己本子上的骷髅先生,觉得有点抽象,“学习很努力,兴趣越来越广了。有一回竟然拉着我去看别人打球,天降红雨!” 林峰想起什么事,突然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把两三个囫囵包裹搬出来摞在他面前说:“袁大哥,你这东西还拿走吧,苏尚喆也不吃,又不让我们吃,堆在阳台上占地方,每回检查卫生总受批评。” 袁大军搓了下鼻子,咳了一声说:“你们吃吧,你们照顾尚喆,我应该请你们客。” “嘿嘿,谢袁大哥。”林峰顺手就开了一箱,拿出来一罐午餐肉。他念着这几箱好东西很久了,就是每次玉手一伸,必定遭遇苏尚喆的必杀技——凌空飞白眼。 “你和苏尚喆吵架了?”沈强问。 “没。”袁大军抓抓头,眉头皱着有些烦躁,又无意识的抓了两下头说:“我先走了。” “袁大哥慢走,我送送你。” “不用。”袁大军扭头就走,表情有点僵硬。 沈强问:“他俩闹翻了?” “你懂个屁!”林峰把箱子搬到自己床铺下,被沈强扔过来的拖鞋砸到了脑袋。 “我不懂屁,你懂,屁是你亲戚!你死定了,苏尚喆不让动的东西你也吃!” “袁大军让吃的!有种你别吃!” 沈强跳下床去抢,“有种你也别吃!” 俩人正拽着一箱水果罐头各持一角,林峰的光脚还踹在沈强肚子上,房门又被推开了,袁大军站在门口对看见的状况毫无所觉,平静地开口问:“知道他们那里的电话吗?地址也行。” “对不起咯袁大哥,学校每次下乡地区划的都挺大,听学长说是流动式的,在乡镇想了解了情况不一定停在哪里呢。你写信也不现实,等你信到了,他们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袁大军关上门走了,僵持的两个人瞬间活力恢复,两条腿踢来踢去一场大战又开始了。沈强气喘吁吁,“你丫就是一牲畜,带毛的!你不是过天就跟着大一的支教部队走了吗,两对在一个地方。” “谁说的?”林峰把罐头挑挑拣拣往自己柜子里塞,“还差几里地呢,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袁大哥这么好的人,我能糊弄他吗?” “德性!” 苏尚喆下乡的生活还是很有意思的。 汽车穿过山石公路,最终停留在一处丘陵地段。丘陵的好处就是不像石头山那样贫瘠,最起码辟出来的田地很肥沃,玉米已经有半人高,长势喜人。 住处是村里的支书在村大队安排的,是大队办公的两口窑洞。里面虽然黑乎乎的几乎没有什么采光的讲究,但很神奇的,苏尚喆往那破烂的木头门口一站,竟然能感觉到有凉气从窑洞里刮出来,清爽的很。 村子里的孩子很好奇,围着两眼窑洞探头探脑,苏尚喆过来时带了一包奶糖,挨个分了,立即就赢得到了一群孩子的友谊。 “你们从哪儿来啊?”一个正在换牙缺了两颗门牙的男孩子问。 “广州。” “在这住几天?” “一个暑假吧。” “哎呀,我们暑假还有一个多月哩。” 苏尚喆点点头,帮着同学把砖头垒起来往上架木板,床不够用。 “老师,这边蚊子可厉害了,睡觉的时候要在窑洞口点艾。” “谢谢小妹妹。” 苏尚喆已经体会到了,窑洞里面温度低还好,门口甚至能听见蚊子的“嗡嗡”声。抬头,可以看见门口上方密密的一片蚊虫。 35.寻找 围着的孩子等着他们把“床”架好铺好被褥,天色渐暗下来,慢慢都散了。缺门牙的那个男孩子还转着圆眼睛扒着门柱站着,热情的问苏尚喆,“老师,我去给你们割艾草吧?” “你该回家吃晚饭了,回去晚了你爸妈担心。” “没事,我去吧。”男孩子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抱着艾草跑回来,堆在门口热情的解释该怎么点才能浓烟滚滚,嘴里还道:“老师,你的糖可真甜。” 一同过来的姚远师兄冲苏尚喆挑眉,苏尚喆忍住笑,又摸出来一颗糖递给那孩子,“谢谢你帮老师割艾草。” “嘿嘿,明天我还帮你割。” 男孩子小心翼翼的把糖放进口袋里,一手捂着口袋跑了。 “他们可精了,知道怎么讨好人。”姚远笑着说,“你看吧,明天小家伙肯定还得早早的来。” 话音刚落小家伙就窜过来了,因为少两颗门牙声音一大嘴巴就有点漏风,大老远的喊:“老丝,我叫二黑,明天等我来了再割艾草,他们割的都没我割的好。” 苏尚喆愣了一下,半天回不了神。 姚远玩笑道:“村里孩子们的名字总是有意思的很,还有把牲畜名字直接拿来用的。明天要是听见谁叫二狗、毛驴、三蹶子,也别觉得奇怪。” “农村有迷信,说是起的名字越贱孩子越好养活。” “行啊尚喆,这都知道。” “汉武帝的小名就是这么来的吧。”彘儿彘儿,苏尚喆在心里念叨两遍,大黑两个字还是不受控制的涌到了脑子里。 山区的夜很凉很安静,躺在床上能听见虫叫声。好吧,如果没有蚊子在自己耳边哼哼唧唧就更好了。尚喆用床单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包裹起来,还是觉得身上被蚊子咬了。姚远在一旁低声和师兄聊天,“山区什么病最多?听说你们去年下乡正好遭遇一场传染病?” “去年雨水多,农村牛粪猪粪什么的也不清理,雨水泡泡人踩踩,一个村子好多人都拉肚子,控制不住,还死了个孩子。” “不会是霍乱吧!” “像,不过不是。” 因为是木板架起来的一排,大家睡在一起就是个大通铺,还颇有点文革前佃农们住的样子。遥远扭头对苏尚喆说:“不行啊苏尚喆,你可得注意点儿。瘦不拉叽的,真得了什么病缺医少药。” “你不就是医吗。”苏尚喆窝在被单里瓮声瓮气。 “呵,看来你对师兄的医术十分信任呐。” “是呐是呐。大师兄,师父被蚊妖给咬啦!”苏尚喆怪声怪气。 几个人哈哈笑,又把来时路上见到的风景聊了一遍才渐渐入睡。 尚喆睡的不是太好,蚊子不眠不休的嗡嗡嗡,还在他脸上叮了数个大包。尚喆哈欠连连,眼睛睁不开,偏偏脑子里的画面不停的闪。他亲了袁大军,袁大军擦了嘴,推开了他。苏尚喆翻来覆去,最后长长叹了口气,面朝下趴着睡,把脑子里那个袁大军狠狠的塞到茅房里。 遥远含含糊糊的说:“别折腾了,明天还得早起游街串巷。” “唔。” 山里的早晨是清凉的,阳光是柔媚的,鸟叫声是甜美的,就连早早起来围观他们洗脸刷牙的孩子们都是热情洋溢的。二黑不知道是真的惦记他的糖还是想和他亲近,一大早就在窑洞门口等着,见他出来就跟前跟后。 “老师,你被蚊子咬啦?!” “老师,你的糖可好吃了。” “老师,你用的啥东西刷牙啊,真香。” 一个女娃娃甜甜的在一旁喊:“笨蛋,那是牙膏,薄荷味儿的。” “去去去,就你聪明。”二黑对女娃娃不屑一顾。 “不解风情的家伙,将来讨不到老婆。”姚远揉二黑的头,被小家伙嫌弃地躲开了。 “谁娶她呀,流大鼻涕!” 女娃娃愣了一下,下嘴唇包住上嘴唇,嘴巴扁了几次,见没人哄也没人骂他,捂着眼睛哭着跑了。二黑把人气走好像也没开心,气哼哼的踢着脚下的石头。姚远冲苏尚喆撇嘴,苏尚喆扭头道:“还不去劝劝,把人气跑了。” “哼,我才不去呢。”二黑提了桶去蓄水池旁汲水,回去的时候表情闷闷的,等苏尚喆洗过脸才说:“老师,你给芹妞看看她鼻子吧,总是大鼻涕。” 小孩子闹起别扭不是一般的好玩,苏尚喆看着他坚持做出很不屑不情愿的表情有点想笑,最终还是忍住了,“你把她带来,让姚远医生给她看,我医术不行。” 二黑一溜烟的跑了,姚远哈哈大笑,说:“小孩子真是可爱的很。我上小学那会儿总是欺负我们班一个小姑娘,每天都欺负,天天看见她哭心里又难受,都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 “少男怀春了呗。”那边师兄打趣。 “后来在一起了?”尚喆问。 “哪儿呢!那小姑娘半溜转学了,据说是被我欺负怕了。” 师兄摆出一个恶霸欺凌良家少女的姿势,粗眉毛毛毛虫似的一爬一爬,挑着姚远的下巴说:“你当初是不是这么吓唬人家小姑娘的,嗯?” “呕!”姚远抱腹呕吐。 苏尚喆跟着笑,想起小时候确实是心思难琢磨的很,往往做些和自己想法背道而驰的事情。 “尚喆呢?上学的时候有没有欺负过哪个小女生?” 苏尚喆想了想,“那倒没有,欺负男生算不算?” “就你这小身板儿?不被男生欺负就谢天谢地了。” 苏尚喆也不反驳,收拾好了去后面帮忙准备早饭。灶是大队的地灶,一群学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里面不乏有农村过来的,熟练的生火切菜。苏尚喆打下手,隔着小窗户看见二黑别别扭扭的拉着还在哭的芹妞过来,心里暖暖的。青梅竹马嘛,总是一路吵吵闹闹过来的。 小孩子鼻炎,能整年整年的流鼻涕,姚远让她回去每天用盐水冲洗鼻子,每天多吃蔬菜。小姑娘原地复活,甩开二黑的手说:“我就说流鼻涕是因为生病了。以后我鼻子好了,谁爱和你玩!” 上午在大队院门口摆了两张桌子,人人穿着白大褂准备义诊,到还真有不少老百姓过来。山里人小病忍着,大病当小病治,接诊了十来个,苏尚喆越来越觉得这里医疗的落后。他们能做的不多,诊断,给一些不算贵但还帮得上忙的药,一些慢性病,还是要到镇上的医院治疗。两天下来,瞧病的人渐少下来,苏尚喆开始跟着师兄和带队老师去卧病在床的一些人家走访。 路边有一丛丛的野草莓,这是苏尚喆自己起的名字。果实小指头大小,红色的,吃着却没有什么味道。还有很多野葡萄树挂在两旁的山坡上,上面绿色的葡萄一串串的,可惜都很小,估计到他们离开也吃不到。如果不是缺水缺医缺教育缺各种生活必需品,生活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医疗小分队扛着大旗往山上走,不远处能看见另一面大旗在空中飘。身边有孩子跟着,二黑就在行列里,边走还边冲苏尚喆说:“老师,俺家菜园里有菜,俺妈让你们看完病回去薅了调菜。” “回去谢谢你妈妈。” “嘿嘿。” 前面的队伍近,二黑见他张望还解释,“这是旁边村支教的老师,他们还教英语哩,有个老师会弹手风琴,可好听了。” “你怎么不去上课?” “去呀,一会儿就去。” 说话间就看见林峰戴着帽子奔了过来,笑哈哈的抱抱苏尚喆说:“哈,可算遇上了,之前问老师,说是不一定遇上呢。”回头冲二黑喊:“快去上课,一会儿迟到了罚你站!” “拉们也么克嘞!”(他们也没去呢。)二黑一急,本来就别扭的普通话都不说了。林峰一瞪眼,还是乖乖的跑了。 林峰落在后面帮苏尚喆背药箱,低声道:“袁大哥去找你啦。” “唔。” “看起来挺焦虑的。” “你跑我们这边儿不怕你们带队老师吵?” “反正我就是过来帮忙打杂的,两天才有我一节卫生知识普及课。”林峰挤眉弄眼,“不想知道袁大哥都问什么了?” “一点都不想。”苏尚喆把他的脑袋推开,“你留在肚子里等沤肥吧。” 林峰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跟上去说,“我发现一个好地方,满山坡的紫色小花,等你们闲下来带你去看看。你是不是得感谢感谢我?我就知道你一个人没劲,专门跟着他们支教部队过来陪你耍。就我这精神,最起码也能评个五好大学生什么的。” “是是是,五好先生,你能不能移步你们分队?我们一溜白大衣就你一个蓝t恤,显得我? 嵌游楹懿蛔ㄒ怠!? “你是说我影响市容?” “不是,怕你形象太好吓着牲畜惊了骡子。” 恰好有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半大的鸡仔经过,经过人群时叽叽喳喳的跑开了。姚远在前面哈哈大笑,林峰咬牙切齿低声道:“袁大军肯定不知道你嘴巴这么毒!” 苏尚喆扫过去一眼不置可否。有时候拌嘴是很好的调味料,让一个人的心都明快起来。 36.山雨 两支队伍分别在两个村子,其实中间距离也不算远,爬过半座山,钻过一个隧道就到了。林峰因为是医学专业的,也不知道怎么哄哄着,第二天就跑到了这边来。 其实他就是找地方玩的,并不像其他学生,利用这个机会表现自己争取入党。只是他过来的第一夜就下了一场雨,被医疗小队封为“雨神”。 丘陵地带下雨并不是什么好事,两个村子中间那条一人多宽的小路也更不好走了。因为路两旁并没有防护措施,苏尚喆和几个师兄阻止这边的孩子冒险再翻山头过去。路边陡峭的土坡上那些夹杂着石头的泥土看着都是摇摇欲坠,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塌了。 作为支教小分队过来的人,林峰自然被指派在这边凑着大队的院子教课,苏尚喆这个后勤也被调拨了过去。 教学吗,还是山里的小学生,再简单不过了。林峰蹲在大队院门口,嘴里叼着跟茅草,等这边的孩子们到齐了,他的计划也基本成型了。 一二三年级一共二十来个人,加上到了年龄却没上学,如今又跟着孩子们跑过来的,统共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个人一个班,林峰十分钟一年级数学,十分钟二年级语文,十分钟三年级数学,串着讲。剩下的不管是四五年级还是初中,一并撮给了苏尚喆。 初中生不多,两三个,都是奔着补课开小灶来的。四五年级的孩子们还没有一点要考学的意识,苏尚喆教什么他们学什么,特别是到了音乐课和体育课的时候简直是放羊一般兴奋的不得了。 音乐课难办,山那边因为本来就是过来支教的,自己就带着手风琴过来,这边是啥都没有。说啥都没有也不科学,苏尚喆带着一支口琴。但吹口琴并不是他的强项,只是这支琴是小时候尚安琪花了两个月工资加外快买来的,想的是让儿子最起码精通一向乐器。但自从生活忙碌小多多开始厌恶吹曲子之后,口琴就一直被冷藏了。这次带出来纯粹是个意外。 晚上俩人点着蜡烛备课,林峰给蜡烛做了个灯罩,然后便用大蒲扇赶杀蚊子。 “音乐课怎么上?清唱啊!”林峰转着手里的口琴把玩了半天又递了回去,“你练练,小时候会现在肯定也会。歌谱我都给你找来了。” 苏尚喆看着手里的谱子发呆,有点后悔小时候不用功了。 “你练练,我把袁大哥那天去找你时候的话一点不落的都告诉你。” 苏尚喆抬抬眼皮,拿起口琴磕磕巴巴的吹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 “挺不错啊,赶紧练吧,我帮你批作业。” 曲子是一首老歌——《让我们荡起双桨》。苏尚喆看着谱子低低的吹着,皱眉轻皱着,对自己吹出来的调子很不满意。如今最烦恼的是什么?是会唱,可吹出来的就不是那么回事。 林峰把蘸着红墨水的笔放回墨水瓶,托着腮帮子看灯光下认真练习的苏尚喆,半天后啧啧舌道:“我没戏了,本来还想着勾搭勾搭袁大哥呢,和你一比吧,发现自己就是一茅草啊。” 口琴在苏尚喆嘴边吹出一个尖厉的调子后停了下来,林峰看看只有两个人的窑洞,凑过去说:“说实话,你们俩怎么吵架了?看他送你上学的时候挺好的呀!” 苏尚喆冷着脸看他,眼神很冷。 林峰抬手挡住低声道:“别瞪别瞪,受不了你这眼神。你相信吗,同类之间有磁场,能感觉的到。” 林峰支着腮帮回忆过去,唉声叹气。 “第一天我见到袁大军吧,彻底惊了,身材真鸡蛋(ji ba,林峰的委婉表达)的好。我当时看的眼睛都直了,后来我再一瞧吧,又惊了!原来人有主了!说实话尚喆,你也舍得和他吵架,多好一人呐,搁我肯定舍不得吵。那天他去找你,看见阳台上堆的东西脸色都变了。忒惨了,心疼啊!谁要是这么疼我,我早知足了。” 林峰似乎说到伤心处,神色黯然。苏尚喆什么也不说,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我之前也有个朋友,连袁大军对你的一半好都没有,那样我还宝贝的不得了。咱们这样的人那么少,我觉得能碰见一个就不容易了,哪里还计较那么多?妈的后来被家里发现了,丫独善其身了。我被我爸囚在家里,跟犯人似的。后来都想跳楼了,站窗户边儿我又想,为毛是我跳不是他跳?他拍拍屁股和别的女人结婚去了,还说是我勾引他的。这种没担当的男人应该死在我前面啊!” “你多大了?” “二十,你不知道吗?” “他多大了?” “三十五六了吧。” 苏尚喆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别伤心,你最后一个愿望还是能实现的。” 林峰愣了一下,翻着眼睛回忆自己到底有什么愿望,等醒过来拍了下额头说:“必须的,我那时候还一天咒他八百遍呢,有几个都被我咒死了。” “挺奇怪的,后来我复课,见到他带着那个大肚子的女人走在街上,竟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后来还在学校后巷堵我来着。” “你赏他一拳头?” “不是。”林峰眯着眼睛笑,方才的阴霾瞬间散了,“踢他裤裆,他立即就倒下了,也不知道影不影响他继续制造祖国的娇嫩小花朵。你呢,说说呗,和袁大哥怎么认识的?青梅竹马?” “我俩吧……”苏尚喆想了想说,“你肯定哪地方相差了,他喜欢女人。” “啊?!” 苏尚喆低头继续吹口琴,想起袁大军喜欢女人的事实,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第二天下午的音乐课,口琴虽然吹的磕磕巴巴,但一群孩子加两位老师都很开心。林峰是个孩子王,带着小年纪的学生在湿漉漉的石头铺就的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尚喆坐在一边的花池子旁吹《让我们荡起双桨》,大年级会唱的孩子一起唱,慢慢的那些不会唱的也能跟着黑板上的歌词唱出来。 下了第二节课又下雨,因为路不好,两个人决定给孩子们放了假。二黑和芹妞一前一后跟在他们后面,二黑说:“老师,下雨了山上有山菌,你们去采不?炖菜可好吃勒。” 芹妞说:“二黑,我告诉你爸妈,雨天不让爬山。” “去去去,要你管!” “我已经不流鼻涕啦!” 二黑指指她的清水鼻涕,“那是啥?” “是感冒啦!” 芹妞气哼哼的坐到门口撅着嘴不理人,二黑还在继续蛊惑两位英明神武的老师。 “老师,天黑还早着呢,你们去不去?” “不去。”苏尚武拍他的大脑袋,“家长说不让爬就是不让爬,不听话的学生不是好学生。” “就是。”芹妞附和,遭了二黑一枚大白眼。 二黑把野山菌说的天花乱坠,简直是比镇上卖的猪肉还好吃,林峰蠢蠢欲动,每一次萌芽都被苏尚喆扼杀掉了。 二黑闷闷的走了,林峰嘟嘟囔囔,苏尚喆不动如山。 医疗队还没回来,苏尚喆指派林峰去生火烧热水,两个人都没烧过土灶,因为下雨柴也湿,捣鼓了半天愣是没点着,脸上还被自己涂得乱七八糟。苏尚喆掏柴火的时候被烧过的那头弄了一手黑,很好心的抬抬下巴说:“你脸上弄的,擦擦。” 林峰抬手擦擦,苏尚喆好心帮忙,顺便在他脸上写了个“八”字。林峰抬手再一划,就是半张脸的包公。苏尚喆笑,林峰擦了两把才发觉不对劲儿,跳起来想要还击呢听见外面芹妞的哭声。 女娃娃头发湿漉漉的,擦着眼泪说:“老师,二黑进山啦,呜呜,去挖蘑菇。” 苏尚喆拔腿往外走,林峰拉着芹妞跟上,嘴里抱怨,“你怎么不拦着啊。” “呜呜,我没他力气大。” “去告诉他家里人呐。” “呜呜,我不敢,他爸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断他的腿。” 苏尚喆对他们教养孩子的方法不得而知,但要说打断孩子的腿倒不至于,只是想着若是他们能找回来,总能让孩子少挨一顿打。让芹妞指了路,两个人上山。 刚才还不大的雨没有停,反而又有变大的趋势。山道两旁有树挡着,倒还好。林峰搓着胳膊低声说:“这崽子胆儿肥呢,到时候他家里人不揍我也得揍他两巴掌。唔,真冷啊。” 苏尚喆的嘴唇有点发青,山里本来就比山下凉,被雨水淋了,风一吹,可真是销魂。 山路越来越窄,到了半山腰已经从辟出来的小路变成了人踩出来的道路。林峰吸溜着鼻涕问:“兔崽子不会是钻里面去了吧!” 苏尚喆喊了两声,没听见回音,心里也还是着急。 “山里有狼吗?”林峰声音小下去。 “你别瞎说。” 两个人拽着树干往上爬,每拽一棵树,都会因为晃动像是下了一场大雨。里面树林密集,天色更暗了。因为眼睛对环境的适应,等两个人察觉天黑的时候,天已经是彻底的黑了下来。 “二黑!”苏尚喆大声喊,依旧没得到回音。 林峰拽着树干往一侧走,想看看面前陡坡下的情况,脚下一滑尖叫都没来得及,已经顺着山坡滑了下去。苏尚喆一惊,伸手去拽已经来不及。 林峰滚出去很远才被树挡住停在了半坡,好半天都没回应苏尚喆。苏尚喆心头恐惧,拽着能够到的树几乎是顺着石坡滑下去的。夏天本来就一件体恤,他们以为统一着装,短袖外面加了一件浅军绿色的衬衣。即使是这样,滑下去的过程中还是擦破了皮,整个腹部都火辣辣的疼。 苏尚喆够到林峰,找了一个能待住的地方把人拖过去,拍打了一会儿才听见林峰呻吟着说:“疼……别打了……靠……” “我以为你死了。”苏尚喆摸黑检查他身上的骨头,还好,并没有断。也许是因为冷,说出的话止不住的颤抖。 37.如果 雨依旧不大,淅淅沥沥的下着,却让这个夏夜格外的冷。林峰缓过来坐起来,哆哆嗦嗦的说:“我们不会在这里冻一夜吧。” “不会。”苏尚喆眯着眼睛努力观察四周,从下往上看,才发现陡坡坡度很大,想这样爬上去并不容易。 “我们继续往下滑?” “你不要命了!山体滑坡的话,连坟都省得挖了。” 林峰沮丧,“现在怎么办?” 尚喆也不知道怎么办。站起来拽着小树往上爬,脚下石头太滑,膝盖砸在石壁上生疼。 “别爬了,真摔下去怎么办?” 苏尚喆试了几次,手掌都被细小的树枝磨出了血,最后只能作罢。 “没事,咱们聊聊天,一眨眼功夫就天亮了,会有人找来的。” 苏尚喆叹口气只得坐下。林峰在自己身上寻摸了半天,掏出一盒火柴,摸出来一根点着用手拢着,火光将尽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咱们俩像不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苏尚喆一掌把火柴盒夺过去,想要生一堆火,摸了半天才发现竟然没有了!没有了! “最后一根。”林峰说。 苏尚喆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响。 “反正一根火柴,到处都是水,咱俩也点不着火。” 这似乎是事实,苏尚喆鼓鼓腮帮卸了劲。 有动物的叫声传过来,隔得远,听不清楚。他们心里清楚,这山里说不定真的有狼。即使没有狼,有一条野狗毒蛇什么的也够他们受的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似乎下一刻就该天亮了,林峰突然说:“如果明天咱们就死了,你最遗憾的是什么?” 见苏尚喆不说话,林峰顾自说:“我最遗憾的,是没有活的有模有样让那个人看看。他老婆,后来的老婆,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要脸,说我这种人就要出门被车撞。” 林峰慢悠悠的说着,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他就站在旁边呢,还要做出维护老婆的样子,可正值可深情了。”林峰声音哑下去,“要不是看她是个孕妇,我真他妈的就动手了,真的!我当时就想,打吧,让他儿子陪葬。可是看着他那眼神又觉得不值得。那眼神,就像我是垃圾桶里爬出来的垃圾。呵。” 林峰长长吐气,“我爸妈虽然讨厌我,可我没出去的时候还是让我回了家。他们连路人都不是,何必白搭上一条命?” “你呢?我刚才翻下去的时候竟然发现脑子里没人可想了,只有我自己,真失败。你呢?” “我?”苏尚喆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道:“我其实,没什么遗憾。不,我遗憾,还没来得及孝敬我父母爷爷。还有我哥和姐,他们对我很好。” “我就知道你幸福。你不主动跟别人交朋友,却从来都不让人觉得你寂寞。我家里就我一个,独生子。我爸知道我这毛病的时候差点把我打死,要不是我妈拦下……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挨打,被打的几天都下不了床。家里亲戚都属王八的,怂恿着我爸妈把我送精神病院。后来我说,妈,我听您的话复课考学,考个好学校给您长脸,可我要是考出去了,你们也别再管我了,学费我自己挣,哪怕去卖血呢。若是还受不了我这毛病,觉得后悔生了我,就当没生过我。” “他们同意了?” “我爸让我从楼上跳下去,窗户都打开了,推搡着让我跳,我偏不跳。我后来住校,没人愿意和我一个宿舍,我自己住。我妈给我钱。咬咬牙考了学,就出来了。” 林峰脸上湿漉漉的,一滴一滴的水顺着下巴滴在衣服上消失不见。尚喆忽然就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幸运到有那样好的家人,还有那样好的同学。他说,“你妈妈还是爱你的。” “呵。”林峰短促的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尚喆那句话。 苏尚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雨水泪水混着不停往下流的林峰,他一直觉得林峰是个没心没肺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的人,没想到经历的却是他连想都想不到的。这些话不知道压在他心里多久,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到一个人可以放心的倾听。 “哧溜”一声,林峰把鼻涕吸回去问:“你和袁大哥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时候还这么三八。” “那是,我本性嘛。”林峰冲一旁擤鼻涕,把手上的鼻涕抹到一旁的石头上,最后竟然还往自己裤子上擦了擦。擦干净手才瓮声瓮气道:“多不公平啊,我觉得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伴吧,掏心掏肺的,你倒好,一句他喜欢女人就把我打发了。” “你就不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样怎么了?谁也没有妨碍,也没威胁到哪个人。谁要拿我这毛病说事儿,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其实林峰第一天见到苏尚喆就有点怀疑了,看一个人是不是同不是看外表,而是看他注视另一个男人的眼神。袁大军帮苏尚喆搬东西的时候苏尚喆的眼神都是掺了蜜的,甜到浓郁。袁大军跳上去给他铺床帮他放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神又是充满爱意火热澎湃的。林峰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眼神,那个男人曾经在他心中就是神。他仰视他,认为他是自己的一切,他教他认识自己,却又到最后摧毁了自己建筑起来的梦想。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的享受孤独,最起码林峰做不到。他不断的想要找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却始终找不到。女人靠得近了很麻烦,男人靠的近了更麻烦。苏尚喆好,话少嘴严,还和他一样都喜欢男人。 林峰刚才擤鼻涕的动作太豪放,苏尚喆知道他奔放,但没想到能这么奔放。额头皱了皱忍不住说:“你那鼻涕……” “你饿了?”林峰那语气无辜的要死。说完两个人都是屏息,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爆笑。 林峰笑的打跌,嘴里念叨:“天呐,我怎么这么有才!天才啊天才!” 苏尚喆满头黑线。 “你们怎么吵架了?”笑闹还是挡不住林峰的好奇。 “我之前就很喜欢他,后来在我们那个城市遇见警察抓那些人,渐渐才发现自己可能也是那样的。我喜欢他,可他喜欢女人。我那天,没忍住,亲了他。” “然后呢?”林峰吸溜着鼻涕还忍不住追问。 “然后,他扛着张东跑啦。吓跑的。” 林峰哈哈大笑,“要是我绝对不放他走啊,必须说清楚。哈哈,看着你不像主动的人啊。不过袁哥被吓跑倒是可以想象,啊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 “没有,哈哈哈,笑笑果然暖和了。” “……”苏尚喆挺无语,“要是你呢?” “要是袁哥那样的人,我肯定开足马力追啊。追到是自己赚到了,追不到再说呗。” “要是他厌恶你呢?” 林峰想了想说:“不会。我觉得吧,说不定袁哥也喜欢你,你看每个月都给你寄东西,还不忌讳和你碰触。我那时候回高中复课,之前最要好的朋友看见我都跟看见病毒似的有多远走多远。还有个变态 说我觊觎他美色,我靠,他那一脸的青春痘,不能想,想起来短笀。懒蛤蟆都把自己当公天鹅了。” 苏尚喆想不出林峰当初性向被公开后遭遇的,但必定难捱。 “告诉你哦,部队里小零可多了,你别下手晚了被别人抢了去,到时候有你后悔的。”林峰鼻涕哗啦,不停抬手擦着还不忘贱兮兮地出谋划策。 “?” “不过尚喆,你为什么说袁哥喜欢女的?” “小学的时候谈过女朋友。” “小学?可以啊!他们接吻了?” 苏尚喆别开脸,“没有,就……牵牵手吧。” “后来呢。” “不了了之,再后来,他就去当兵了。” “说不定他是个双。” “?” 见苏尚喆半天没吭声,林峰主动道:“你不知道什么是一什么是零什么是双?来来来,哥哥给你普及普及。” 若干分钟后,一声惨叫传出,伴随着求饶声,“指头折了折了折了,我错啦啦啦啦啦!” 外面寻人的村民寻着声音找过去,远远的喊:“拉们从上面达下来!”(他们从上面掉下来了) 姚远带着同学拿着火把往前冲,苏尚喆在下面喊:“小心点,前面是山坡。” 村里人想来不是第一次寻人,连简易担架都抬着上来了,各个披着编织袋或者塑料布头发罩上的。两个人被拉上去,林峰呲牙咧嘴的问:“二黑找到了没?” “在家呢。要不是芹妞回去找人,你们还真在山里呆一夜?”姚远把火把塞给苏尚喆,好让他沾沾热气。 二黑垂头丧气的站在山路尽头,看见他们两个脏兮兮的走出来,眼泪先掉了。 “就会淌猫尿,一哈哈再收拾你。”(就会哭,一会儿再收拾你) 苏尚喆走过去拉着二黑往山下走,一路劝二黑的家人回家不要为难他,他们两个也没出事。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林峰瘸着脚去厨房找吃的,顺便烧水擦洗。他心里有点恼,自己只不过给苏尚喆普及一下男人间的知识,套手指抽、动的时候就差点让他把指头撇下来。他总算明白了,苏尚喆心黑着呢。嘶,黑着呢。 连着下了三天雨,洗的衣服都没有干,身上的衣服也潮乎乎的,苏尚喆身上起了疹子。医疗队在本村里到村民家里看诊,也不出远门了,本村孩子的课照旧上。 天放晴那日苏尚喆林峰还有一个师兄一起到镇上买面粉和菜,找了很久在一家铺面稍大的店门口找到了一部电话。店主很珍惜,方方正正的电话放在纸箱子里,不用的时候还要盖上。纸箱子上写着几个字“长途5毛”。 苏尚喆给家里拨电话,恰好周末,苏建之接的电话。只是还没有说几句就听见尚安琪在一旁说:“你问问他习惯不习惯?有没有被蚊子咬?吃的饱吗?山里脏不脏?” 苏尚喆握着话筒笑,“你给我妈说,我挺习惯这里的。任务也不重,我就是跟着出去帮帮忙。蚊子也没那么可怕,这里住窑洞,挺凉快。吃的是我们自己做的,在镇上买东西,还不错。山里也没妈想的那么脏。” 苏建之的笑声隔着话筒传来,接着电话易手,尚喆听见母亲说:“多多,寒假不要再出去啦,在家里过嘛。到时候你姐你哥哥都在的。” “嗯,我知道。” “大军往家里打电话了,我们要联系你怎么办?打这个电话?” “别,再过十几天我就回学校了。这是乡里的电话,到我们那里二十几里地呢。” “别和大军吵架,听他心里有事儿似的,回头你和他好好说啊,别吵架。” “嗯,我知道。” 旁边的店主抱着孩子一眼接一眼的瞟苏尚喆,对一旁一个妇女说:“喏,真俊,城里人嗦。” “不知道擦的啥牌子的雪花膏,瞧皮儿细的。” “能擦啥,天生的嗦。” 苏尚喆背过身去,听见身后两个妇女的笑声。草草结束对话,看看时间放了两块钱过去匆匆走了,走出去好远似乎还能察觉到那两个人的视线。好吧,八卦的女人比八卦的林峰更可怕。 下乡的行程整个还算是完满的,因为那几个雨天苏尚喆和林峰两个人担了一个村孩子的课,后期还帮几个初中生做辅导,又有两人上山找孩子那一茬。总之是和群众接上了气,最后在村头组织投票的时候,两个人竟然比师兄们得的票还高。这当然是“不公平”的,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是孩子们串通了投了。 两个人主动表示省里的表彰让给师兄,有利于他们毕业后发展,不过还是被评了个校“先进”。 离开那天芹妞应该和二黑还闹着脾气,两人见面都是后脑勺对后脑勺。芹妞还是流鼻涕,不过在苏尚喆的教育下开始口袋里时时装着一块由破衣服剪出来的小手帕,擦干净了,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大巴车来接,苏尚喆要上车的时候芹妞突然抱着他的腿对二黑说:“朗个要喜欢你哟,我要喜欢也喜欢苏老师这样的。我妈说这才是书生,是秀才。” 一群人哈哈大笑,领队的老师说:“小姑娘说错啰,你们苏老师是探花。” “探花是什么花?” 林峰逗她,“最好看的花。” “唔,那就是鸡冠花。”小姑娘院子里种的花里面她最喜欢鸡冠花,有大又红,能开很长时间。 苏尚喆大囧,他那脑子还真联想不出来自己哪里和鸡冠花想象了。二黑一直闷闷的,苏尚喆冲他挥挥手,小家伙还撇开头了,也不知道闹哪门子脾气。车子要发动的时候二黑突然跑过来,跳起来拍窗户。苏尚喆隔着窗户看过去,竟然看见他又哭了。 小孩子,特别的这里纯真的孩子们,对着外来的带着善意的人,总是有些强烈的亲切感。小分队带给他们渴望的,不仅仅是知识,也许更多的是外面世界的情况。让他们知道,外面有汽车,有火车,有很多绚烂的东西。这些,也许能激励他们勇敢的走出去。 38.选择 进入九月,蒸腾的暑气稍稍降下去一些。广州的夏末依旧是翠绿的繁花似锦的,阳光依旧是照的人睁不开眼。九月初始,苏尚喆和林峰,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在学校表彰大会上领了奖,虽然是校级的,但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意外收获。 九月初的那个晚上,苏尚喆还是下去接了电话,直接说:“你挂了,我去外面用公用电话打给你。” 电话没响几声那边就接了,两个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袁大军磕磕巴巴的开口说:“多……多多,那什么……” “袁大军。”苏尚喆打断他的话,转过身背靠在电话亭上,看着夜空中密匝的星,叹口气说:“袁大军,我说,你听着。” 苏尚喆深吸一口气,似乎能从空气里吸取勇气似的,这般深呼吸两次才开口接着说:“我喜欢男人,不喜欢女生,那次你回去家里人都说我病了,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当时怕极了,怕爸妈看到我就觉得恶心再也不愿意抱我,怕我哥和姐躲着我不愿意和我接触,更害怕他们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或者是派出所。我以为我是罪人……你知道了对吧,那次亲你,我很清醒。我喜欢你,很久了。” 苏尚喆语速很慢,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又似乎想给对方一点可以思考的时间。 “这次跟着师兄们出去,我和林峰掉到了山沟里。那夜下雨,很冷,那地方很容易山体滑坡,有可能眨眼间我们都会被埋到石头下。他问我,如果出不去了,我有没有遗憾……” 苏尚喆有些哽咽,默了片刻继续说:“我告诉他,遗憾没来得及孝敬家里人。可我当时坐在那里淋着雨,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喜欢你,而你因为那次……讨厌我。你别试图劝服我,那样只会让我恨你。你也别说把我当亲弟弟,我不需要多一个哥哥来疼我。” “我也挺恨自己的,你这样一个外人,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比我爸妈还早的出现在我脑子里。我这次没那么多话要说,就是告诉你我喜欢你,即使你讨厌我也无所谓。另外告诉你,不管是觉得恶心不恶心,我就是这样的心思,你以后也别再联系我了,你继续喜欢你的女人去,我也不会试图对你做什么了。谢谢你给我写信给我寄东西,以后不用了。” 苏尚喆耳朵贴着话筒等了很久,袁大军的呼吸清晰的传过来,却没有一句他期待的话。时间跳到十五分,苏尚喆果断挂掉了电话。也许试着走出去并不是很难,最起码他知道了正常的生活圈子里也有和自己一样的人,他知道性向这种事是无法改变的,不是他的错。林峰遭遇那许多,都还健康的活着,他为什么不能呢? 苏尚喆解决了一件大事,心中并不轻松,却也没有像暑假出行前那么压抑。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袁大军离开那些年他没有戒掉,也许两个人再遇上这些年能戒掉呢,说不定。 他心里松快了些,袁大军心里却沉重到了极端。那个多多告诉他喜欢他,然后多多还告诉他以后不要联系了。袁大军虎着脸瞪着手里的话筒,似乎是想通过环环绕绕的电话线看见那头苏尚喆的脸,亲眼瞧瞧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认真的。哦,他说他掉到山沟里了,不知道摔着没有,多多最怕疼了。 他投下第二颗炸弹,然后说对不住啦,谢谢你的关心,我的生活里不带你玩儿啦!袁大军想,他是吃定自己舍不得了。 男人,男人,喜欢男人! 隔了一个暑假过来就告诉他以后别联系了,还说和林峰一起……唔,那个细长眼睛的男人,他怎么有本事让多多那么快改变主意了呢?那个多多还让他喜欢女人去,他见过女人吗?自从进了部队就差点忘了女人是该长什么样了。 袁大军越想越不是滋味,恶狠狠地又拨回去,还是宿舍的老头子接的电话,袁大军喊:“叫307苏尚喆下来接电话!” 老头子放下话筒拿着扩音器走到楼门口仰头对上面喊:“307苏尚喆,接电话。” 苏尚喆刷牙洗脸摊被子,手上动作都没停。林峰靠着窗户嗑瓜子,等老头子喊了五遍的时候扭头对苏尚喆说:“袁首长喊你接电话。” 苏尚喆麻利地脱鞋子上床钻被窝,喇叭再响:“307苏尚喆,你家里人电话!” 林峰看看整个把脑袋包起来的人冲下面喊:“苏尚喆不在。” “刚才那个娃是哪个?”老头子问。 “那个娃儿不是这个娃儿。”林峰答。 各个宿舍的窗户都开着,有人探出头来哈哈笑。老头子收了小喇叭回去拿起话筒说:“不接。” “你告诉他。” “啥?” “让他等着!” “这位同志,威胁部队院校的学生后果很严重啊。” 袁大军摔下话筒,心里那团火还是没处发。 宿管老头看看话筒,摇摇头将话筒归位。年轻的火爆脾气,没治了。当兵的就一点不好,冲动!还是部队医学院的学生好,文气。 两个小零一台戏,苏尚喆有林峰这个“经验丰富”的前辈交流,袁大军只能和自己的影子交流。 影子说:袁大军,你想他了? 袁大军:妈的,想了。 影子说:他喜欢男人。 袁大军:妈的,知道了知道了! 影子说:袁大军,你也喜欢男人? 袁大军:呸! 影子说:哦明白了,你只喜欢苏尚喆。 袁大军泄气,转身坐在台阶上狠狠踩了自己影子两脚。 影子说:要不交个女朋友试试? 袁大军琢磨了一下,一想到苏尚喆扭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心里就火烧火燎的难受。不能想,别说是苏尚喆像那天对他一样亲别的男人了,就是冲着别人笑,牵个小手都不行。试不起,试不起呀! 现在境况不如从前了,特种部队太严格,袁大军想溜出去找苏尚喆理论都不行。憋闷了半天,撕了张信纸笔力穿透纸张的写了三个字加一个叹号——你等着! 信放到收发室袁大军就后悔了,站在窗口半天都不想离开。好吧,他想把信要回去。收发室的管理人斜着眼睛看这个经常寄信的人,把他扔过去的信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捏,他怀疑有什么不允许邮寄的东西了。 袁大军僵硬地转身,不情不愿的起步走了。还是别站在那里盯着瞧了,盯得时间长了,以后肯定每封信都得被检查,丢不起那人。 中间隔了三天苏尚喆就收到了那张言简意赅的来信,当时正在上课,信从后排传过去的时候讲师正在讲心脏结构,拿着一个模型介绍心房心室。老师问,“为什么男生看见漂亮女生会心跳加快?” 有女生说:“心脏出毛病了呗。”下面占班级几乎80%的男生哈哈笑。 苏尚喆低头打开信封,看到信纸上那几个字,心突然就嘭嘭跳了起来。他缓缓趴到桌子上,盯着纸上的几个字忍不住笑。 林峰捅捅他的腰问:“你也心脏出毛病了?” 是出毛病了,还心甘情愿。 林峰把头几乎塞到桌子低下想偷窥一二,苏尚喆已经收好信纸夹到笔记本里,顺手摁着林峰的脑袋往桌子里塞了塞。 老师说:“林峰同学,我们讲心脏,下课后再锻炼颈椎。” 林峰中午把脑袋拿出来摆好姿势,捂着后颈苦不堪言。 据说,他们那支部队来医学院补习野外生存医学知识。 部队过来的人毕竟是和学校训练过的人不一样的,更何况是这种特殊部队,迎面走过来应该都会让人觉得英姿飒爽,这样的想象让学校那些爱军的女学生蠢蠢欲动。晚上和林峰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苏尚喆就看见护理班的女生们穿着天使服唧唧喳喳的讨论,说等他们到了吃完饭一定要去操场溜达溜达,来一场偶遇什么的。 “听说这次来的都是提了干的,各个都一米八,帅死了。” “哪能啊,没听说过哪里带来的兵都是干部。唔,是不是士官们过来进修?可也不该在咱们学校啊。” “我听儿科的说的,他们那里有一个女生的爸爸就在部队当团长。说是有这么一支队伍,里面的人都很厉害,人也帅,工资补贴什么的都高普通兵一大截。” 林峰扭头看苏尚喆,张着嘴型说:“他们进了盘丝洞,难逃了。” “刘燕儿想嫁给军官了?” “废话,谁不想嫁呀。嫁给军官一辈子不用愁了,工作都是部队给分配的。” “退下来的可都有病根儿,公安大队的队长不经常来咱们附院看病嘛,有一个累得得了强直性脊柱炎,这么多年都没好。将来退下来残疾你也嫁呀。” “那不会找个不残疾的嘛。” 林峰摸摸耳朵,有点庆幸自己不喜欢女人。女人和男人的思维方式果然是不同的,女人若是突然愿意找个常年不回家的人,看中的多半就是官职或钱。男人就不一样,看魅力。要是有哪个浑身散发着浓郁荷尔蒙的兵哥哥喜欢他,就是吃糠咽菜他也愿意啊。 林峰拉着苏尚喆赶紧回宿舍,路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苏尚喆,苏尚喆说。“那不还是一样,别人图财你图色。” “那能一样吗?能一样吗!”林峰小心灵有点受伤,“我是这世上最优秀最真情的小零了。” 苏尚喆直翻白眼,林峰脚步匆匆,苏尚喆问:“干嘛呢这么急?” “回去换身帅气的衣服打球去,为以后竞争做准备。” 39.见面 林峰穿得干干净净的,头发还抓了抓,照够镜子去操场打球。部队的人有一毛病,每次来校园,娱乐活动就是凑到男生群里打球。他需要提前在操场混熟了,到时候才好有队伍可以加入。 他忙着招公蜂,苏尚喆忙着去巴结自己的临床老师。代他们生物学课程的是部队医院的外科的主任刘庆国,带学校的研究生,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也“下放”到本科来教学了。听说这次上面下来培训,就是他负责的。 刘主任的家他不知道在哪里,但他的行程苏尚喆知道啊,听说为了准备后天迎接部队,和学院的头头和那边部队来的头头们今晚在学校教工食堂会面呢。 苏尚喆一路跑过去的时候食堂一角用东西隔开了,里面谈笑声一阵一阵的,时不时还有大师傅端着菜走进去。外面就餐的老师不多,有也是简单的打了饭坐在远处没人的地方吃。这里纪律还是很严格的,有什么接待的工作,其他小老师都是自动避让。 大师傅也不是闲人,来回过了两遍,见苏尚喆站在那里一直往里看那眼神就不对了,防贼似的。苏尚喆找了个空位坐下,避开大师傅的视线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唔,两个斗。都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自己两个斗,将来估计也算是半个富人,最起码应该不穷。袁大军六个斗,就是不知道开当铺是什么意思。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里面劝酒的声音慢慢没了,开始谈一些大家早期在部队的生活,听语气很是怀念。苏尚喆把自己的手指头摸了一遍又一遍,开始找当年被自己咬过的痕迹。恢复的很好,只是手纹有点浅而已,什么也看不出来。 一个锅铲在苏尚喆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大师傅瞪着牛眼说:“小伙儿,手挺白呀。” 苏尚喆眨眨眼,“师傅好。” “嘛呢?” “等我们系刘老师。” “他让你等的?” 苏尚喆不说话了,特真诚无辜的看着大师傅。 “你等着。”大师傅扛着大勺又进去了,大嗓门传过来,“老刘,你学生找。” “哈哈,你也别忙活了王勺儿,跟着部队做了半辈子饭都没做烦吗?过来喝两杯。”刘主任的声音。 看来酒宴差不多了,苏尚喆抬抬眉毛,觉得这学校里真是卧虎藏龙,刚才那个胖嘟嘟的大师傅也是扛着大铁锅跟着部队打过仗的人呐。 挡着视线的简易布帘被推开,刘主任探头出来喊:“哪个?过来说话!” 语气里还是有点军人的影子,不过形象比里面其他几个人儒雅多了。苏尚喆快步过去敬礼打报告,看来这位老师对班里的尖子生还是有印象的,笑呵呵的说:“小苏啊,什么事?” 苏尚喆快速看了一下现场,好吧,没几个白的,都和袁大军一样的“健康肤色”,不过感觉很亲切。 “刘老师,听说这次您给部队的人做讲座,我想过去帮忙。” “为什么想去帮忙?”刘庆国笑眯眯的,像是给病人看诊似的和蔼。 “我喜欢军人,愿意为他们服务。另外,我哥也在这支队伍里,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刘庆国扭头对一旁的人说:“看看,你们这支队伍虽然还没接什么任务,在内部名气不小嘛。不光是女孩子稀罕,连我们得意门生都稀罕。”转头又问:“你哥是哪个?” “报告刘老师,他叫袁大军。” 一个肩章上勾着墨镜的男人摸着短短的头发哈哈笑,“大军啊,是个好兵,就是文化素质差点,不过好学。听他们之前部队的连长说,刚开始考理论,算个距离都靠猜哦。那个石头竟然还有这么个大学生弟弟。” 苏尚喆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了头,脸上带着笑。 墨镜男爽朗地笑:“害羞了哦。小子好好学,跟着老刘学出来了过去当医生嘛。” 苏尚喆笑,“谢谢首长。” 男人摆手,“不能乱叫,受处分啦!” 刘庆国端酒,“哈,内部交流,内部交流。” 看来这一群都是之前有过交集的,苏尚喆看向刘庆国,“刘老师,我需要帮您准备什么吗?” “既然想去看看,就去吧。一会儿跟我回去取一下资料,整理一下去出版社那边找人打印出来。” 等到九点酒席才散,后期苏尚喆就被当作小兵让刘庆国指挥着给各位“领导”倒酒了。不过有一点好,几位领导大人都没提让他喝,不然按照他们的喝法估计苏尚喆得一路爬回宿舍。 抱着资料跑回去的时候宿舍差不多要关门,大爷背着手出来锁门,苏尚喆心情很好,主动的招呼说:“大爷好。” 老头儿看着一阵风飘过去的瘦高人影,觉得今天见鬼了。往常这娃儿虽然也有礼貌,可喜欢低着头走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老头儿摸摸下巴思忖,难道是谈恋爱了?可能性很大哟。 机房找刘庆国开了条子,苏尚喆用了一夜的时间看拿过来的资料,又用一天一夜的时间在里面用打字机刻版。最后顶着熊猫眼把三四十页的东西交到印刷室那边的时候,脑袋因为连续不睡觉已经开始嚯嚯的疼,心情却格外的好。苏尚喆看着封面上主讲刘庆国几个字,很想在下面写上——刻版:苏尚喆。这样的话袁大军看见了,肯定要愣一下,也让他知道现在的苏尚喆学了很多东西也能做很多东西,苏尚喆说的话,都不是玩玩而已。 刘庆国对苏尚喆这么认真的从新按重点编排课稿挺意外也挺满意,部队上的人直接到会议室文件发下去的时候,苏尚喆坐在讲台下面的小讲桌借着凸起的挡板睡觉刘庆国也觉得这孩子乖的不行,将来会是好医生。 袁大军坐在下面第二排,刚才苏尚喆发课本的时候眼神就扫了他一下,不知道是哭过还是怎么的,眼睛里都有血丝了,无精打采的。一会儿上了讲台和穿白大褂的说了几句就缩在一角坐着,不一会儿脑袋就垂下去了。不想看见他了? 袁大军屁股上跟长了钉子似的,还要做出被钉子戳烂也不动如山的样子,实在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其实过来的路上袁大军挺平静的,当初接到苏尚喆电话时的火气已经消失无踪了,还想着若是晚上闲了去找他,见面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感情肯定是先不谈,他总觉别扭的慌,可千万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找了别人,那样就等于戳他的心呢。最安全的话题,肯定是谈吃了什么,吃的好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结果一进会议厅就看见他,还不带正眼看自己,心里就开始抓挠。 刘庆国只简单的说了一下近期的安排,和他们需要掌握的医学知识就解散了。这里培训的都是急救常识,更深入的肯定是部队内部请专人去讲。 袁大军看看还低着头藏在桌子里的苏尚喆,等身后一排的人被领出去之后,站起来威风凛凛的喊:“起立!跑步走!” 声音真洪亮啊,苏尚喆迷迷糊糊的抬头,看见了只剩下一排兵的教室。刘庆国来过拍拍他的头,“回去睡觉,明天上午八点再过来。” 苏尚喆笑笑,站起来等刘庆国离开又坐下去,枕着自己的胳膊打哈欠。这里不似北方四季分明,如果屋子里暖和,窗外几乎看不出四季变化。只春夏的叶子嫩绿,冬秋的叶子墨绿。如今外面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并且校园里一些果树已经到了成熟期。苏尚喆记得大门口左手边有几棵芒果树,还去那里转悠过,可惜海拔不够,都便宜了别人。这般温度穿着薄毛衫正好,方才扫了一眼袁大军,绷着个脸眼神闪烁,不知道心里盘算什么呢。 眼前清晰的绿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绿,苏尚喆收回视线,眼帘垂着,透着睫毛遮挡造成的朦胧感看墙壁上的不太清晰的脚印。 脚印慢慢变成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上的嘴巴开开合合说:“多,怎困成这样了?” 苏尚喆伸手拍了拍又捏了捏,嘿嘿笑了两声闭眼睡了。他好像看见袁大军了。 醒来的时候林峰又在对着镜子抓头发,他这几天骚包的很,苏尚喆饿得感觉胃壁都粘连在一起了。 “醒啦小喆弟弟!”林峰跳过来坐在床边笑,“袁哥把你背回来啦,还嘱咐我们动作小点声别吵到你了。妈的王鹤平那俩人还挺不乐意的,等袁哥走了还在嘟嘟囔囔。两个蛤蟆嘴!当初寄给你的罐头他们可一次也没落下。” 苏尚喆揉揉肚子被林峰拽起来,“走啦走啦,吃饭去,让袁哥请客,记得让他多带上几个朋友。” “你来真的?”苏尚喆觉得惊恐,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么个人应该和什么样的男人呆在一处。 “告你苏尚喆,不能光顾自己甜蜜啊,我都把我床铺让出来给你睡了。” 苏尚喆这才发现自己睡的别人的床,忽然就觉得身上有点痒,刚想伸手抓抓就被林峰扼住了脖子。好吧,虽然嫌弃但是不能表现太明显,苏尚喆忙讨好的说:“峰峰你被褥真香,哎呀怎么这么香?今天晒被子了?” 林峰嘴角抽了抽,觉得苏尚喆可真是幼稚。 苏尚喆看着林峰扫来扫去的眼神嘴角也抽了抽,心想林峰可真幼稚。 袁大军那边吃饭是在食堂二楼,苏尚喆两个人到的时候看见不少男男女女从食堂出来都往上面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就是个空荡荡的楼道。 林峰拉着苏尚喆想去上面,苏尚喆的步伐坚定不移的往一楼进。 “哇,好有型!” “他们平时是不是都戴墨镜?刚才大巴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帅死啦!” “一米八还多吧,哎呀。” “他们头儿才酷呢,特别像约翰福塞思。” “那是谁?” “哼,包子!” 人群有点沸腾,苏尚喆抬头看,就看见面无表情的袁大军往下走。也不多说,近前了哥俩好的姿势搂着苏尚喆就上了楼,林峰看看左右赶紧跟过去。上面一百多号人呢,且不说其他,过过眼瘾总行吧。 袁大军拉着苏尚喆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去打饭。张东端着自己的饭盒凑过来,笑眯眯的说:“小尚喆,好久不见呐。” 苏尚喆也笑,“好久不见。” 林峰眼睛瞟来瞟去,发现这百号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袁大军这么高大英俊。经过风吹日晒,确实浑身都是男人气概,可海拔大多还是不高。想想也是,挑兵又不是选美,像袁大军和最前头叉开腿背手站着的冷冰冰的那个,确实不多。不过仔细挑还是能挑出来好的,像第三排低头吃饭的那个,鼻子好挺啊,个头也高。像站起来送餐具的那个,哇靠,身材真好! 林峰眼睛扫了一圈,反而安静地坐下了。他觉得自己一句话说不对,就能被这群人里的任意一个一拳击毙,妥妥的!更何况他也就喜欢过过嘴瘾,把自己的生活折腾的精彩点忙碌点,他真没有勾搭男人的欲望。林峰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眨眨眼想了想,不仅苦笑。 袁大军来回两趟,端了饭菜馒头和稀粥过来,竟然还有一条糖醋鱼。苏尚喆看看那条鱼,咽着口水开始嫉妒他们的伙食了。 40.和解 袁大军嘴角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苏尚喆太饿,大脑供血不足,实在是没精力揣测袁大军的意思,只以为他又有什么不顺心了。反而是一旁的张东,惊恐地瞪大眼,赶紧埋头在饭盘里苦吃。 袁大军严肃是有理由的,第一,在战友面前就是要严肃,嬉皮笑脸的会破坏本来挺阳刚的形象;第二,他还没想到有什么值得他笑的,这次过来苏尚哲和他明显不亲了;第三,刚才他明明冲着苏尚哲笑了,结果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咬咬筷子低头吃饭了啊啊!!这让人怎么不着恼? 鱼是鲤鱼,刺不少,不过对于从小就喜欢吃鱼的苏尚喆简直是一点影响也没有。知道鲤鱼怎么去刺吗?夹的块不能大,顺着鱼身的方向两厘米长一厘米宽最好,这样刺露出来就是整齐的。每夹下来一块先用手把看得见的刺揪出来也就差不多了。想吃没刺的,那就要夹鱼脊背那里。 袁大军本来是吃的差不多了,但也跟着动筷,一会就剥好一碟,又夹了青菜进去堆在一边,推到苏尚喆那边,林峰咬着筷子看那碟子,然后扭头看袁大军,最后眼泪汪汪的看张东。 “你别看我呀!”张东往肚子里划拉米饭,简直是在和苏尚喆比赛看谁吃得香。 林峰心说你想让我看也得我看得上眼呐,你那海拔和袁大军就不一个层次,你那脸和袁大军就不一个水平,也就身材勉强能看。 那个长得挺帅看着有有些沧桑的人背着手走过来,冲袁大军说:“你朋友?” “报告团长,我弟。”袁大军和张东起立敬礼。 苏尚喆也赶紧起身,站起来之前还手快的拔了一口鱼肉,忙里偷闲抬抬眼皮,看见所谓的团长就是那天他喊首长的那位,墨镜还在肩章的位置挂着呢。男人也挺意外,看见苏尚喆就给笑了。 “行了行了,坐下继续吃。”男人拍拍被噎得瞪大眼睛的苏尚喆的头,笑着说:“小伙儿好嘛,是个积极上进的好学生。” 苏尚喆心口噎得疼,话又说不出来,干脆对着袁大军作势挠了挠自己的胸口。男人哈哈大笑,冲其他正在吃饭的人说:“晚上自由活动,十点准时就寝。” 林峰托着腮帮子摇头叹息,“男人还是越老含金量越高啊。” “你是在说我吗?”张东看一眼忙着喂苏尚喆喝汤的袁大军,扒拉一下自己的头,“别说,你这小子也就是贫点儿,比尚喆丑点儿,个子低点儿,皮肤糙点儿,眼神儿还真不错。” 林峰气得直翻着白眼,捏着筷子的手都有点不稳。张东嘻嘻哈哈的笑,把鱼骨头翻来翻去找到一块看的过去的夹过去,“你吃你吃,别生气,吃鱼好啊,对皮肤好。” 林峰几个深呼吸,愣是压下想要杀人的欲望轻蔑的抬抬下巴继续吃饭,只是夹菜的动作有点像练着葵花宝典,虎虎生风挡掉张东筷子无数次。 吃过饭的兵都各自散了,有人经过时笑嘻嘻的和袁大军打招呼,同时都会捎带看苏尚喆和林峰几眼。苏尚喆坐着等自己的胃活络起来,他吃个几乎一整条鱼,好像有点多了。刚才吃的时候一直饿,现在才觉得有点撑。 林峰饭毕去打球了,他还计划着能在球场上偶遇个帅哥呢。张东在袁大军的高赫兹视线下,也赶紧溜了。 等人走光了,袁大军架子端不住了,低着头不知道看什么。苏尚喆仰在椅子上看天花板,在心里编排学校的不是。平时食堂都是没有凳子的,等大兵们来了就又有鱼又有凳子,分明就是虐待亲生孩子招待外来户嘛。 有阿姨洒水准备墩地了,袁大军站起来说:“多,出去走走。” 苏尚喆跟着出去下楼,发现外面学生已经很少了。路两旁的路灯亮着,照的整条路都泛着黄晕,偶尔有两个人一起走过,低声说着话,很和谐。苏尚喆心情很好,具体的说,从他收到那封信都很好。很奇怪的,心里那个死结不知道怎么就松散开了,不再强求那么多目前来看也许会让袁大军为难的事情。 抬脚往宿舍相反的方向走,这样沿着水泥路走一圈,正好可以走到学校一角的操场,还能避开人群。 “伤着没?”袁大军声音低低哑哑的,还有点吐字不清晰。 “啊?”苏尚喆莫名。 “那次去山区什么的。” “哦,已经好了。” “林峰怎么去了?” “他去支教,我们一个乡里面的,后来就找我玩去了。” “支教也能玩。”袁大军语气不是很愉悦,苏尚喆抿抿嘴嘴角上翘。 “多多。” “嗯?”苏尚喆双手抄着口袋仰头吹夜风,凉飕飕的,很舒服。 “没事。”袁大军揉揉鼻子,看看旁边孩子泛着光泽的脖子,咽口唾沫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脚寻摸着想找点东西踢踢,似乎闲着的话会很别扭。 袁大军现在这副样子,若是让战友看见,估计会眼睛脱眶。 两个人顺着小路拐弯,走到离活动区更远的一条道上。这季节花草树木依旧很好,郁郁葱葱的。走到东南角,苏尚喆速度慢下来,在后面一下接一下的戳袁大军的胳膊。袁大军心里一松快,微不可查的甜了一下。随即又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多……多多……我不对。” “结巴,你哪儿不对?” “上……上次吧,张东喝的太多,唔,你知道。” “我不知道。”苏尚喆扭头四处看,袁大军忙说:“别生气了,我有错。” “唔,你错哪儿了?”苏尚喆就奇了怪了,他都想不明白袁大军错哪儿了。 “反正吧,错了。”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将功补过吧。”苏尚喆指指面前一棵大树,“看见了吗?” “啥?” 苏尚喆拉着袁大军跨过冬青围栏钻到花圃里,拽着他蹲下低声说:“这是一棵芒果树,我大一下半学期才知道。第一次见到真芒果,白天看着可好看了。你会爬树吧?” 苏尚喆说的很快,就跟倒豆子似的,声音很低却很激动。 “会吧。”袁大军有点冒汗,预感有点不详。 “学校不让摘,白天门卫还会看着,抓到学生还通报。别怕,我帮你看着,你上去摘。”苏尚喆的大眼睛晶晶亮,黑天半夜的愣是发着兴奋的光,袁大军的汗冒的更多了。 苏尚喆贴着冬青坐着,开始从自己外套的帽子里掏东西,三两下展开了,竟然是个白大褂。 这这这……这医学院咋教育学生的,这多多连作案工具准备好了都! “你快点,下面低的都被摘光了。” 袁大军抬头看看老树,又看看蹲在一旁仰头看着他的苏尚喆,最后还是搓了搓手心三两下爬了上去。 “捡大的摘,东边的都被太阳晒红了。绿的也要,林峰说能捂熟。” 苏尚喆压低的声音传来,听得袁大军心里一颤一颤的。之前还想着俩人见面说什么做什么呢,觉得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适合,现在好了,做起小偷来了,不知道被人抓了会不会被处分。 好嘛,来人家学校学习来了,结果一夜把人家的芒果树剃成斑秃了,还是某一个小队的队长干的。无上荣光啊! 一颗颗芒果扔下来,落在草坪上声音不大。苏尚喆借着路灯光七手八脚的往白大褂里捡,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还要听周围的声音。做贼,心不虚是不可能的。 袁大军拿出在野外训练的状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一会儿把东边的那边基本都干掉了,无论大小,齐撮。好多年了,多多还没求他干过什么事儿呢。你别说,做小偷这事儿还真能干出乐趣来,袁大军摘着摘着也就跟着激动了,跟小时候摸人家果园的苹果似的带劲儿。要不怎么说别人家的都是好的呢。 “快点快点。”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袁大军在树上藏了藏,苏尚喆探头往外看,好嘛,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位男生,手里拿着晾衣服的竹竿猫着腰往这边挪呢。就说嘛,这么大的一棵树,为什么下面一个果子都没有了,原来都被这么偷的。 袁大军顺着阴影的地方滑下来,嗖嗖两下到了苏尚喆身边,拉着他沿着冬青栅栏往南边走。等小姑娘和男生小心翼翼走进去的时候,袁大军抱着苏尚喆的腰从缺口处直接蹿了出去,眨眼间的功夫回到了来时的路上。 “咦?我白天还看见东边很多芒果,都红了,怎么都没有了?” 苏尚喆心里美极了,呲着白牙猫着腰往前跑,被袁大军抱住拉直了。有门卫拿着手电往这边走,袁大军拿过他手里裹着赃物的白大褂四角一兜夹在胳膊下,赃物垂在身后,张口平稳地问:“最近学习怎么样?” “哈哈,还行吧。” “要好好学习知道吗?考上大学很不容易啊,家里多少年了才出你一个大学生,都指望着你成才呢。” “哈哈哈,啊。” 门卫晃着手电走过去,瞟了他们一眼。似乎是发现了那边的动静,开始跑步前进。 “快跑快跑!”女生的声音。 一阵噼里啪啦,似乎是竹竿扔到了水泥路上。 袁大军说:“学习就像作战,有时候也要讲究策略啊。” 苏尚喆看着那边路灯下跑得兔子似的一男一女,听着门卫叽里呱啦一个字不懂的方言,回答袁大军说:“哈哈哈哈哈。” 袁大军舒坦了,话说他都好久没看见多多笑了。多多一压抑吧,他就跟着压抑。他一压抑吧,回去训练就觉得不顺心。心情真的会影响军人的战斗力啊,怪不得张东说,得让特种部队的人都出去搞个对象,有对象了能增加战场上的成功率也能更好保护自己。 唔,好像哪里不对?袁大军皱眉。 苏尚喆开心的不得了,也不去看林峰打球了,直接领着袁大军往自己宿舍走。到了楼下接过去东西摆摆手说:“你去忙吧,我回去了。” 袁大军眨眨眼,心里不舒服了。苏尚喆心里舒服,兔子似的蹦蹦跳跳就走了,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往操场跑,冲着铁网里面喊:“林峰,快回来,有急事。” 林峰满头的汗跑出来,有点不舍的频频回头看赤膊的兵哥们。走近了俩人挨着嘀嘀咕咕,不一会儿林峰开始动手夺苏尚喆的白大褂,俩人撕扯了一会儿一起抬着又兔子似的往宿舍里跳。经过袁大军时林峰说,“哈哈”,苏尚喆说,“呵呵”。 “多多!?”袁大军没忍住。 苏尚喆左右看看,摸一会摸了三四颗出来,走近了塞他兜里,笑着说:“最大的。”然后赶紧跟上林峰消失在楼道里了。袁大军砸吧砸吧嘴,觉得林峰这人有点让人看不惯了。 41.人工呼吸 俩人喜得什么似的,上楼梯的时候还拽来拽去非要自己抱着。林峰进屋就把白大褂塞到苏尚喆柜子里了,东西倒进去白大褂再出来,直接扔到了床下脸盆里。假模假式的接水把衣服泡上,又忙了一会儿说:“尚喆,袁哥给买的水果拿出来吃呗。” 苏尚喆:“行啊,我还没看,好像买了香蕉和芒果,呵呵呵。” 一人分了一个,林峰主动去他的柜子里扒了扒,找处五六个熟的差不多的放自己床头进去冲澡。 “真他妈的甜。”沈强问苏尚喆,“他在哪儿买的呀?回回带好东西。这么新鲜,就是好像路上被挤着了,软了一块儿。” 林峰在里面接话,“部队什么好东西没有啊,从头到脚穿的用的都是发的。知道我们刚才晚饭吃的什么吗?鲑鱼!清蒸的!蘸着生抽吃,真嫩呐!啧啧,连根刺儿都没有。” “楼上给他们供的?” “肯定是人家掏钱了呗。人有钱,人不差钱。尚喆一个人吃了大半条,袁哥还要去端,不过我们吃不下了。” 苏尚喆坐在林峰床上笑,见沈强看过来,两手对着往外慢慢拉,然后发出“嘭”的一声响,沈强齐东海他们哈哈大笑。牛皮吹破啦! 第二天苏尚喆准时去会议室坐在老位置帮刘主任打下手,最多的时候是做模特,活的死的断腿的折臂的半死不活的他全包,适当的时候还能做点演示。 发下去的册子已经按照刘主任的意思精简后有条理的编写了,中间提到误食有毒植物,突发疾病,攀登或越野途中骨折或扭伤,体温过低或体温急剧下降,严重烧伤等常见的急救措施。 不管是哪种突发事件,第一当然是先检查呼吸啦,呼吸暂停怎么办,当然得人工呼吸。刘国庆在上面讲,“大脑中断供氧3-4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性损伤。尚喆给大家演示一下人工呼吸步骤和方法。”又随手指了第一排一个低个子的说,“你躺上去。” 下面一群兵疙瘩嘻嘻哈哈的笑,苏尚喆把医用床单扯好,等着低个子躺上去。然后接着刘国庆的话往下讲。 “一旦发现心跳呼吸停止,就要迅速进行人工呼吸和胸外心脏按压,这样才能保证有效通气和血液循环,给重要器官供氧。现在我们先说胸外按压。”苏尚喆双手交叉摁在低个子胸口,看着下面一片绿说,“按压必须有力快速,力道要能触摸到颈动脉的搏动,但不能压断肋骨。快速要求按压频率100次分。” 苏尚喆观察小个子小心翼翼的呼吸,标准地按压五次,躺着的小个子面红耳赤。对于不认识的人,苏尚喆很简单的就能保持镇定,所以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托着他的下巴把他脑袋摆正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反正也就是演示一下动作,到时候他又不会真的嘴对嘴贴上去。 “病人取仰卧位,如果患者嘴里有东西,要记得先清理呼吸道,保持呼吸道清洁。患者头部后仰,确保他呼吸道畅通。自己先深吸一口气。”苏尚喆弯腰,耳中听见“咣当”一声,像是凳子被踢倒了。 袁大军在下面说:“刘老师,我想体验一下,回去好教其他队员。” 小个子闻言哧溜就溜下床,比兔子跑的还快,想必和苏尚喆想法一样,被陌生男人亲和亲陌生男人,并不是一件舒坦的事情。袁大军在一群人的视线下走上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苏尚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手捏住他的鼻子扭头对下面的人说:“为了防止气体从鼻孔漏出,吹气的时候可以一手捏住鼻孔。往对方嘴里吹气时两嘴要贴紧防止气体漏出。” 苏尚喆再次弯下腰,下面有人开始起哄。嘴贴上去的时候,袁大军紧张的牙齿都咬在了一起,很可惜,苏尚喆嘴唇将贴未贴呼吸相闻时又退了回去,转头解说:“嘴离开时手放开鼻孔。大家看一下,这位同志牙关紧咬,遇见这样的情况或患者口腔有严重外伤时,也可以采取对鼻孔吹气。” 下面有人闷笑,袁大军的脸因为一口气没出来憋的通红。 苏尚喆继续说:“下面我介绍一下第二种帮助恢复自主呼吸的方法——俯卧压背法。” 袁大军被压来揉去,苏尚喆手劲儿那个快很准,一点儿水都没有放。有呼吸的时候别人帮助你呼吸,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一场教学下来,袁大军跟做了百个俯卧撑没甚区别,那个大汗淋漓。 课间的时候苏尚喆拿着教材和刘国庆去办公室,袁大军坐在那里两眼望向天花板,表情单板。教室里有人喊:“袁队思春啰,看见白嫩的不管男女都想占便宜。” “部队呆久了,看见母猪都觉得是仙子,何况人小苏长的那个精灵。” 有人问小个子,“怎么样,被小苏摸脖子舒服吧。” 小个子面红耳赤,“苏老师是男的哦。” 几个人起哄哈哈大笑。 袁大军跳起来几招擒拿术,拎着嚷嚷的最欢的人衣领,顺手扔出了教室。 除了小学闹别扭那一两年,袁大军在苏尚喆那里还没有这么不受重视过。想着以前,哪次不是苏尚喆霸道又很舍不得他离开。这次倒好嘛,该怎么忙怎么忙。人上了大学就是不一样了哈,有自己的朋友了,跟那个林峰好的什么似的。高中那时候多好啊,虽然那么多年没见面,一见还是亲的不得了。袁大军愤愤。 袁大军不记得哪位名人说过,人就一个字——贱。如今想来还真是这样,那天晚上酒后他逃的飞快,如今人家不黏着了,他又浑身上下的不舒服,走在校园里的时候那双眼睛探测器似的到处瞄,就想看看那个多多在忙什么呢。 苏尚喆确实很忙,忙着给他们上课,还要自己上课。忙着看林峰打球,忙着跟着林峰两个人装模作样的散步,然后挖掘学校边边角角的果树。结果虽然不太令人满意,但也不至于太让人失望。又被袁大军擒住吃晚饭的那个晚上,苏尚喆愉悦地附耳说:“峰峰发现图书馆旁边一个夹道里有一片草莓,明年春天可以摘。” 袁大军一口米饭卡在喉咙眼儿,咽了半天才咽下去。 峰峰?我操! 瞧瞧,多忙啊,忙着去看花花草草了。他们来这里培训也就半个月,掰着手指头查差不多都能查过来,这么几天,也没说怎么陪陪他。 袁大军眉心皱着,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一个大男人,陪什么陪。 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说,哈哈袁大军,你也有今天! 那顿饭吃的,如鲠在喉。 周末是好时光,袁大军不用接着培训,苏尚喆不用继续上课。袁大军很积极,提前一天就去找苏尚喆,约他周末出去吃顿好的。说实话这边餐厅的饭菜苏尚喆吃着不太可口,几乎没有面食,更多的是各种粉,炒的煮的凉拌的,问题这粉还不筋道。苏尚喆提出想吃面,拉面烩面都行,袁大军许诺带他去吃火锅,自己动手下面给他吃。 林峰虽然想蹭饭,但是毕竟是个有道德的人,想着苏尚喆好不容易能和心上人浪漫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去当电灯泡,不过趁机勒索一顿是少不了的。林峰点了羊肉泡馍和烤鸭让他带回来,虽然不知道好不好找,好心情的苏尚喆挨宰也心甘情愿。 火锅是在一家重庆火锅店吃的,苏尚喆点的鸳鸯锅,一半清汤一半微辣。重庆火锅的微辣对他来说已经是中辣了。他挺喜欢吃辣的,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大能吃。吃一口辣菜喝一瓶冷饮的经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袁大军闷头找了个靠角落的座位,帮苏尚喆把椅子拉出来等他坐下。苏尚喆忽然发现,这个袁大军其实还蛮细心的。 “多多吃什么料?”无熟人的时候袁大军还是喜欢这么叫。 “麻酱。” 底锅很快上来,苏尚喆用勺子搅了搅等着水沸,一面低头看点菜单一面偷瞄袁大军。见他大手拿着小小的碟子装蘸料,嘴角就压不住想要往上翘。 真是奇怪,苏尚喆觉得自己昨天还在忧郁,今天就乌云散去春光灿烂了。 苏尚喆想,感情也许就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追的太紧了他就使劲儿跑啊跑,等你站在原地准备选择岔路口了,他就又屁颠屁颠的回来了,眼巴巴的站在岔路口等着你。 苏尚喆支着头看着端着料碗走过来的袁大军笑,袁大军紧抿着嘴唇眼神闪躲了一下,也就是一瞬间又赶紧看过来,冲苏尚喆动了动嘴角。 拿了两杯清汤递了一杯给袁大军,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袁大军一边往火锅里下虾丸和豆腐一面说:“多多,你和林峰关系挺好哈。” “呵呵,嗯!”苏尚喆极力忍住笑点了点头。 袁大军轻轻动了动肩膀,捋捋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还伸长胳膊去苏尚喆那边拿勺子。拿过来又没什么用,胡乱搅了一下又放下。 苏尚喆低头“专心”搅料碗,嘴角翘起来再也压不住。他都还不知道袁大军又这么幼稚可爱的时候,之前似乎都是他靠在袁大军怀里撒娇,怎么会想到袁大军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林峰那小鸡仔,我一个胳膊都比他一条腿健壮,你看上他哪儿了? 苏尚喆主动给袁大军烫羊肉片,蘸好酱夹给他。袁大军那张脸终于缓和了很多,捞了虾丸给他,开始教育苏尚喆以后晚上不要跟着林峰到处跑,学校的饭菜虽然不好吃但不要太挑食,以后还会给他寄罐头让他记得吃,还说部队内供的肉罐头都是真材实料不像外面掺了很多淀粉。 一顿火锅苏尚喆吃的不算多,但如愿地吃到了烩面,还是袁大军给扯好煮的。袁大军吃的满脸的汗,两大份羊肉片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袁大军去结账,苏尚喆坐在位子上等着。但看外形,已经脱离了男孩子的稚气,怎么看都是抢人眼球的爷们儿。袁大军胡乱的将零钱和发票塞到口袋里,甩着长腿走过来。苏尚喆看着每次抬腿长裤紧绷露出的紧实腿形,脸上有点热。抬手扇了扇,袁大军的手紧接着过来,刮掉了他额上一滴汗珠。 42.飞醋 饭后两个人也没坐车,就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着,走到哪里算哪里。苏尚喆是个奇怪的人,如果自己一人在外,他就会留意一切事情。和林峰一起出门,也多是他留意车辆多些。可有袁大军在身边,他就大脑放空,全然的安心,过马路时连左右都不看。 手突然被拉住,苏尚喆回头的同时身体被袁大军拽了回去,重重的撞到他怀里。一辆摩托车随即叫嚣着飞了过去,袁大军脸色阴沉地冲那辆摩托车喊:“操你祖宗,赶着投胎啊斑马线飞车!” 前面摩托车上的人扭头朝后看,还很潇洒地伸出一根中指。然后…… 然后摩托车撞上了道牙子,连车带人翻了出去。苏尚喆眼睛眨啊眨啊眨,半天回不了神。这是不是所谓的现世报? 摩托车上的人半天没爬起来,苏尚喆想过去看看,被袁大军拽着胳膊拉开了。走出去好远苏尚喆还频频回头,才见那个人爬起来坐到路边,抱着腿似乎是受伤了。 “那人腿断了估计,你……” 苏尚喆话没说完,被袁大军斜了一眼咽了回去。刚才还心情愉悦的人似乎现在心情不佳,阴着一张脸。苏尚喆不知道的是,方才那摩托车飞过去的时候离他也不过十几米,那样的速度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如果不是袁大军拽的及时,现在抱着腿的已经是苏尚喆了,他刚才没冲上去补两脚已经是在外面压制着脾气了。 苏尚喆撇撇嘴扭头看一旁,走了片刻忍不住动动手指头挠了挠袁大军的手心。袁大军握着他的手松了松,很快又重新握紧。苏尚喆扭头看过去,那张紧绷的脸已然柔和。 袁大军什么都没说,苏尚喆那颗心却整个飞扬起来。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袁大军这次的出现带着不同以往的情感,虽然仍然彷徨迷茫,但对他有了霸道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苏尚喆甘之若饴。 两个人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这是一条被大树完全遮挡起来的街道,路两边是各种小店。苏尚喆拽着大树下的气根落后袁大军一步慢慢的走着,一条街竟走出许多甜蜜来。苏尚喆想,如果两个人能这样走一辈子也好。 想法刚落身前的袁大军就停住了脚步,苏尚喆听见一个夸张的女声说:“袁大军!大军!啊,大军!” 苏尚喆眉头皱了皱,这是朗诵诗歌吗?还“啊,大军!” “苏尚喆!”一张血红的嘴出现在苏尚喆面前,接着那张脸五官才渐清晰起来。 “苏尚喆,你也不给我打电话,都这么长时间了。真是的!”王蓉笑着抱怨,眼睛自始至终没怎么离开袁大军。 “嗨大军,我听苏尚喆说你在部队呢。部队不是没假期吗,请假了?唉大军,你变了好多。变高变帅了呵呵。”王蓉一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似乎是想遮挡稍微鼓起来的肚子。见苏尚喆视线扫过去,还深吸口气让身材更完美一些。 苏尚喆抽回手抬头看大树,这才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这么快就天黑了? “去我店里避避雨吧,这边的天就这样,说下就下。”王蓉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家发廊前停住,不住的冲袁大军招手,“快进来啊,这有树挡着不显,其实雨不小。你也……你们也没带伞吧。” 说话间雨打树叶的声音已经渐渐大起来,苏尚喆伸手接天空的雨点,扭头看袁大军。袁大军目光清澈的看他,像是等着他下命令。苏尚喆忽然就笑了,冲王蓉道:“还没参观过你的店,得进去好好看看。” 袁大军舒了口气,跟在苏尚喆后面走进去。 发廊不算小,里面理发的小年青就有三个,还有两个洗发妹。三十来平的店里还有两个烫头发的女人,看见他们进来都通过前面的大镜子打量他们。王蓉往楼上走,嘴里道:“真没想到就遇上了。你们吃过饭没?我让小赵给你们定外卖?” “不用,刚吃过。”袁大军扭头看苏尚喆,侧着身体提醒他注意脚下窄窄的楼梯。 “你上面是住的地方吗?”苏尚喆问。 “给人做美容的,有几张床。还有一间卧室,有时候我住。”王蓉解释,“今天没人做美容,上午都做完了。” 上面还算干净,就是有股说不出是化妆品味还是臭味的奇怪味道。王蓉将各式各样的美容用的东西收起来,开了半扇窗忙着给他们倒水。忙完了坐在一张小床上接着打量袁大军,“你现在还当兵吗?” “嗯。” “部队肯定也有工资,不然你们这些兵们当这么多年可怎么办哟。” “有一点。”袁大军说:“店是你的?” “是哦,呵呵。”王蓉已经带着淡淡的南方口音。 比起上次见面,王蓉明显不想提这店的来历。苏尚喆不知道是因为袁大军在这里,还是因为她和那个不曾露面的“丈夫”出了什么问题。 “挺不容易的,这些年回去过没?” “回去过一次,让我妈打出来啰,还回去干嘛?也没什么值得回去看的。”王蓉叹口气说:“大军,我听说你家里的事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没事,过去多少年了。” 苏尚喆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尽量让自己当透明人。随即又觉得好笑,自己不用刻意隐形,王蓉就几乎把他忽略不计了。所以说,女人的话不可信呐。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他们见面王蓉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有男人了,没有再惦记袁大军,现在看来何止是惦记,还想旧情复燃呢。 苏尚喆看袁大军坐在凳子上紧绷的纯棉运动裤下露出肌肉线条的长腿,有种用被子将那腿包起来的冲动。裤子还是他当初过来上学带给他的,哼,穿着他的裤子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啊眉来眼去。苏尚喆支头看窗外,心里小人开始蹦踏,挥着小皮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闹腾的厉害。 那边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王蓉一点一点的讲她在这里几年的摸爬滚打,听来似乎就是一个女人的奋斗史。苏尚喆心里知道,她当初被骗的肯定不止财,还有色,然后才有了她后来的某些手段和快速致富。袁大军对她的经历似乎很同情,闷着头好久都没说话。 下面有人喊王蓉,王蓉依依不舍的样子,一面下去还一面嘱咐,“坐会儿,我一会儿就上来,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啊,咱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千万不要急着走。还有苏尚喆,都考上大学啦,一定要庆祝庆祝。”说罢也不待袁大军拒绝就赶紧下去了,还顺带把门给带上了。 苏尚喆看着关上的门,扫了袁大军一眼继续看窗外。他才不屑于吃王蓉的醋,道路都是人选的,选了之后再艰难也要走下去。一条道上走不顺了想要跳到别人的道上,只能是碍事,不会有什么结果。 袁大军不这么想,苏尚喆从上楼一句话都没说,连看都不大看他,明显的是不乐意了。袁大军走过去说:“王蓉也挺不容易的。” “嗯哼。”苏尚喆不置可否。 “我可没其他意思,她都嫁人了对吧。” 苏尚喆眉毛轻挑了挑,“你还看出来了,挺不容易的。” “阴阳怪气!”袁大军低叱,眼睛盯着苏尚喆。 苏尚喆起身,还没迈开步就被袁大军拽住了,“你去哪儿?” 苏尚喆就是想去趟厕所,刚才吃火锅没少喝汤。看袁大军紧张的脸色嘴里偏偏说:“出去走走啊,一会儿你和王蓉好深入聊一聊,我看她还有很多话想说没说出来呢。” 这袁大军倒是看出来了,只是越是这样越要有人在场陪着。到时候王蓉真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才是尴尬呢。 “你还是那么小心眼。”袁大军扯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一会儿她上来咱们就回。” 苏尚喆翻翻白眼甩甩他的手示意自己要出去,结果袁大军又一个用力把人搂怀里了,嘴里还压低声音带着训斥的意味说:“你他妈……就知道逼我,就不能让我安生的想想。你和那个林峰在搞什么破玩意儿,嗯?你从小到大有那么亲的朋友吗?妈的!” 袁大军是气到了,他和苏尚喆说话还没这么爆粗口过。苏尚喆伸手去推,下一瞬眼前一黑就被人堵住了嘴巴。袁大军肯定没接过吻,苏尚喆想,不然也不会碰得自己牙齿生疼,自己的嘴巴也不能被当作鸡腿一样咬来咬去啃来啃去吮来吮去。 袁大军还真没接过吻,除了上次被苏尚喆吻的那次。他也就是想单纯的宣布一下占有权,宣泄一下苏尚喆和林峰过于亲密的怒气。本来是想咬两口解解气的,咬下去才发现那双嘴唇滑溜溜的像凉粉一样,还比凉粉软上很多,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气。唔,是火锅的香味。袁大军舔了舔他的嘴唇,想要收回舌头,那边已经送出了小舌触到了他的。袁大军躲了一下,片刻又迟疑地跟过去,轻扫了扫含住他的嘴唇,重重的吸吮。 苏尚喆有些眩晕,袁大军大力的吮吸让他激动不已。若说之前袁大军的反应让他有了心理安慰,那么这个吻简直就像是向他表明态度的印章,有了它,两个人似乎就像一张纸上的两个名字,被红戳盖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苏尚喆知道袁大军的责任感有多重,知道他在感情这件事上有多包子,因为知道,所以才瞬间觉得被幸福充满,幸福得想要落泪。 苏尚喆被袁大军摁在怀里,身体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他的大掌霸道地固定着他的脊背和后脑,让苏尚喆想躲都躲不开。袁大军身上的气味对苏尚喆来说太诱惑了,离得这么近,那身上温暖的气息升腾上来,苏尚喆嗅到的那一瞬身体就起了反应。他面红耳赤,不自在地伸手抵住袁大军的小腹想要后撤。袁大军适时地一个深吻,嘴唇离开时还有轻微的响声,又让苏尚喆迷恋。 身体离开,苏尚喆顿觉失落,头抵在袁大军胸口留恋不去。袁大军抹了把嘴,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苏尚喆不明所以,袁大军却是在生自己的气。也不知道这个多多和林峰有没有这般那般过,想想就想揍人,那嘴唇怎么能让那个小王八蛋咬呢?没天理了! 不多时门就被重新推开了,苏尚喆挪到窗边面朝外站着等着欲望消退,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说不出的幸福。莫名其妙的,袁大军竟然亲了他,虽然嘴唇被咬的有点疼,唔,他依旧觉得幸福得要飞起来。 43.近一步 王蓉的请客到底两个人也没有去,即使这样,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袁大军到了学校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回宿舍的途中把苏尚喆拽到一旁阴影里,拇指狠狠地搓了搓他的嘴唇,眼睛狼似的,绷着脸不知道想什么。 苏尚喆没心思考虑他想什么,他的大脑几乎就不怎么转动了,走回宿舍的时候都有些飘。事实上他也想不明白袁大军在想什么,那家伙这几天情绪变得太快。 也不知道怎么才爬上床,好半天才发现床头趴着一颗脑袋。苏尚喆猛地往后躲了躲,看清那人的脸翻了个白眼。 林峰啧啧嘴点点自己的嘴唇,“红润呐。” 苏尚喆把脸埋到枕头里,嘴角勾着。 “能耐啊。” 苏尚喆肩膀动了动,挺开心呢。 “不得了啊。”林峰嘻嘻哈哈。 “滚一边去。”苏尚喆翻身躺着,双手放在脑后看天花板。 “我的羊肉泡馍和烤鸭呢?” 苏尚喆看着挂在床头的林峰不吱声了,他给忘了,还忘得干干净净的。林峰盯着他看了几秒一缩脑袋躺回自己床上,用沉默表示自己很生气 苏尚喆低头看他,低声说:“我给你说说今天路上遇见谁了,可有意思了。” 林峰翻了个白眼翻身面朝墙壁。 “要不,我让大军帮忙着给你留意一个?” 面朝墙壁的人又翻过来,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又老位置挂在那里,亲热地问苏尚喆吃的好不好玩的好不好,要多热情有多热情。俩人嘀嘀咕咕说着路上遇见王蓉的事,统一认为王蓉也许家庭生活不和谐了,准备找下家。苏尚喆倒不想把老同学想的这么不堪,但一个女人出来漂泊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小女生了,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有几个人知道。 好日子总是不多,半个月也是说过去就过去。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袁大军就要跟着大部队回去了。这次分别有点不同以往,不管是不是有口头保证,两个人就像是确定了关系一样。袁大军现在对苏尚喆还是像之前那么亲,又似乎那份亲昵里多了一些尚喆想要的东西。 前一天从上完最后一节课两个人就在一起,吃过饭苏尚喆就闷闷不乐。袁大军想找个地方好好说话,学校人又太多,他们又不能像那些小情侣一样钻个树林什么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去教学楼,楼房是老式的,六楼楼梯旁边有一排铁栏,可以通过那个半米见方的口子爬到楼顶。 入口有锁搭,只用粗铁丝绕在了一起。袁大军用水果刀把铁丝别开,爬上去拉苏尚喆过去。站在楼顶俯视全校的感觉很好,苏尚喆往外走,被袁大军拉住,顺势就靠在了他怀里。两个人站了很久,最后还是袁大军叹了口气抱着他坐下,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下巴压在他肩膀上。 “这次回去是不是又联系不到你了?” “我给你打电话。” 苏尚喆扭头蹭蹭他的脸颊,喟叹道:“跟做梦一样。那次给你打电话我都想好了,你要是还讨厌我,我就试着把你戒掉。” 袁大军手臂紧了紧,不敢说什么保证。事实上,他内心依旧是混沌的,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苏尚喆远离,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他犯了和苏尚喆当年一样的错。 晚上的风不似白天那么大,只能算作微风。风抚过脸颊,四周黑暗静谧,天空的星星又像是宝石一样,看得时间长了就变成了在闪动的光点,十分梦幻。苏尚喆侧头抱住袁大军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嘴角。 袁大军低头看着苏尚喆,对上他亮晶晶满含情谊的视线就有点错不开。被人用这样专注的视线看着,谁都会受不了吧。袁大军感觉着苏尚喆紧张的心跳和小心翼翼的呼吸,听从心意,低头吻住他的唇。 苏尚喆觉得天上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美好得让他措手不及。袁大军的吻还是那么没头没脑的乱吮,纯粹是觉得哪里好吃就轻咬一口。一阵吻下来,苏尚喆先撑不住躲开了。 “嘴巴疼。” 袁大军摸上他的嘴唇,用拇指搓了搓。 “笨。”苏尚喆轻碰碰他的嘴唇,“舌头出来。” 袁大军搂着他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还是乖乖地伸出了舌尖。苏尚喆转过身去,搂着他的脖子细细的亲吻着吮吸着,舌尖勾着他的舌尖调皮地跑来跑去。袁大军不知道怎么就激动了,狠狠的压下去擒住了躲来躲去的舌头,检查过了还想探探他嘴巴里是不是藏了别的东西。 这次的吻依旧让苏尚喆不甚舒服,却因为他的霸道让他着迷。袁大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浑身热的厉害,一双大手狠狠压在苏尚喆背上,下意识地揉着还越勒越紧。苏尚喆拉着他的手缓缓塞进自己衣服里,手掌贴到他皮肤的时候浑身轻颤了一下,身体也跟着醒过来。 苏尚喆皮肤触感很好,引诱着袁大军的大手顺着腰线就往下走,穿过运动裤的裤腰就钻了进去,摸上触感更好的地方,却在罩住一侧臀部的时候又停住不动了。袁大军有些发抖,又是几个狠狠的咬吻,忽然将头埋进苏尚喆颈间,大口大口的喘气。 苏尚喆抱着他的头,眯着眼睛看远处的星空,即使身体被吊着难受,还是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给淹没了。 “多。”袁大军含含糊糊地叫。 “喜欢你。”苏尚喆吻他的发顶。袁大军的手缓缓收回来,最后停在他腰上摩挲着。苏尚喆呻吟一声抱紧他,下身的地方抵在袁大军小腹上,不敢再动。 袁大军尴尬地咳了一声,抱着他的手却没松开反而紧了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那什么,用手,撸出来?” “不要。抱着就行了。”苏尚喆面红耳赤,心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袁大军怎么看自己,他都没硬,是不是还是喜欢女人多一些?他可别把自己当成女人看了。苏尚喆想着就故意往前蹭了蹭,让自己鼓起来的地方贴着他的小腹动了动,有那么点提醒他的意思。 袁大军不自在地动了动,过了一会儿说:“以后我空闲的时间少,要不买了BB机?” “太贵了,你会经常有电话用吗?” “那怎么办?” “真不方便啊,如果我跟着你在部队就好了。” 袁大军的手丈量他的腰,摸来摸去,渐渐竟也不觉得不自在了。真是奇怪的很,之前想着会别扭,如今做着反而不别扭了。 “部队太苦,你受不了。” 苏尚喆在他嘴上啄了一下,“部队有我这样的人吗?” “啥样?” “不喜欢女生的。” “不知道。” 苏尚喆玩他后脑勺的一撮头发,“要是有,以后介绍给峰峰,他这人挺好的。” 袁大军眉毛皱了皱,“哼”了一声。 “我明天走,你别难受。” “我才不难受。”苏尚喆鼻子有点酸,这样的生活真不是办法。之前是关系不明确,倒也没什么。如今两个人算是好上了,反而成月成月的见不着人听不到声。如果电话能随身带着就好了。 “明天中午集体吃饭,有领导,就不陪你了。” “嗯。”苏尚喆开始掉眼泪,低头咬着他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很有点撒娇的味道。袁大军任他咬,也不开口劝,大手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 苏尚喆在他怀里哭哭停停,愣愣笑笑,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44.暂别 袁大军他们的离开有学校的领导送,还有那些垂涎大兵们的女孩子们盯梢等着送,怎么都不会寂寞。当天中午宴过后就有车过来接,一直在餐厅磨蹭的苏尚喆总算是见上了一面。有女孩子拿着小礼物远远站着想送又不敢送,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一群大兵目不斜视地上车。 苏尚喆站在人群后,一眼就认出了走在一支小队前头的袁大军。看着他做手势让身后的人上了车,然后扭头又跟那个戴墨镜的人打报告说了什么,之后竟然冲他招了招手。苏尚喆愣了一下,林峰在后面捣他的腰,“叫你呢。” 袁大军皱着眉吼:“尚喆!” 苏尚喆小跑着过去,冲那团长笑笑才想起来敬礼。 “小伙子好好学习,和你哥一样争做第一。” 袁大军抬手揉了两把他的头,虚虚地搂了他一下说:“走了,照顾好自己。” 苏尚喆点点头,想笑却笑不出来。袁大军抿着唇眉头皱着,盯着他看了会儿,手抬起来不知道想做什么,到了胸前又收了回去,转身上车。整个过程眉头都轻轻皱着,哪里还有一点两个人独处时的不自在。 “兄弟俩感情好,别难过,又不是见不着。”团长拍拍苏尚喆的肩,上了一旁的小汽车。 大巴发动,苏尚喆往后躲了躲,看见袁大军已经和别人换了位置坐在这边的窗户旁,摆手让他回去。 四周的人渐渐都散了,苏尚喆听见有女生说:“刚才忘了让他帮着把礼物送过去了,那个戴墨镜的真帅啊。” “送了估计也不会收,你没听见他们喊他团长。” 苏尚喆等到车子看不到了,抿着唇转身往宿舍走,还来得及午休一会儿。林峰打了半个月的球,没泡上帅哥身体素质倒是上去了不少,精神状况很好,走在苏尚喆前面边退边说:“别难受,又不是不见了。这次你们见面多有进步呀,昨天晚上肯定找地方少儿不宜去了。” 苏尚喆闷头不说话,林峰唉声叹气,“满足吧,袁哥多好啊,明显的是帮你搞关系呢,说不定到时候郑团长一句话你就能留在这边医院了。谁要是对我这么好……” 话没说完苏尚喆就停住了,林峰眨巴眼,“怎么了又?” “找师兄去。” “找师兄干啥?不是,你找哪个师兄?袁哥一走你就准备红杏出墙是吧。” 苏尚喆抓住林峰心情大好,“跟着师兄混实验室。” 林峰哀叫,“我不去!靠!又要解剖小白鼠!” 日子过的很快,袁大军果然很久都没有电话过来,但月底就真的有一封信,很厚,里面都是一些琐事,写的像日记。开头写着——多,好久未见。很简单的几个字,苏尚喆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亲密。 苏尚喆开始托着林峰每天跟着师兄们混实验室,郑团长的话给他提了醒。要是他学术上特别强,将来毕业去到部队里也说不定。袁大军退伍是不可能的了,他跟过去总有些可能。虽然在部队也不会很方便,但最起码能见到真人,而不是像现在只能把人放在心里。 苏尚武和家里的电话倒是按时的很,尚武的苦闷没人诉说,每次打电话都唠叨家里那位可爱的尚女士又给他寻摸对象了,让他何其烦扰。尚武买了房子,复式现房,让全家人都搬了过去,省的还在老房子挤,早上起来上个大号都得排队。尚雯最近似乎总喜欢回家住,被家里人唠叨烦了就去那老房子住。尚雯倒是给苏尚喆打过电话,问他和袁大军怎么样了。苏尚喆说能怎么样,半年也见不上一次面。 袁大军的电话到十二月份的时候才打过来,这次宿管大爷拿着小喇叭就喊了一声,转眼就看见苏尚喆穿着拖鞋飞了出来。依旧挂了电话去外面公用电话那里打,接通的时候听见袁大军一刻不停地说:“多,想你了。” 苏尚喆鼻子一酸,“我都以为你忙的把我忘了。” “忙才想,累的狠了也想。” 苏尚喆吸吸鼻子,“你在哪儿打电话呢?区号不认识。” “成都。” “跑那里干什么?” “训练。”袁大军深吸几口气,声音有点疲惫,“过几天就回去了。” 苏尚喆很开心,“能出来吗?我去找你。” “不好说,我尽量。多学习怎么样最近?” 苏尚喆把自己的计划给他说了,袁大军不是很赞同,闷声说:“在外面做医生多好,不要进来了。谁告诉你这边计划提医生的?” 苏尚喆愣了一下,随即狂喜,“我过去咱们就离得近了。” “胡闹!”袁大军声音很沉,虽然隔着电话,苏尚喆似乎都看见他此时紧抿的唇线。“别打那注意,你学习那么好,将来在学校附院当医生没问题。” 苏尚喆不吭声了,袁大军顿了下又说:“别气,进来这里出任务的时候肯定要跟着我们这支部队到处跑,太累,又危险。” 这么霸道又温柔的袁大军让苏尚喆想得很,恨不得瞬间就见到。 “可我想你。”苏尚喆张嘴就哭了,想忍偏又忍不住,哽咽着说:“我们就在一个城市,偏偏见不到,电话都不能打。我想你,想的很。” 袁大军沉默了会儿,低声哄:“多多,别哭,我也想你。别哭。” 袁大军也不会怎么哄,反反复复说着那句别哭,间或长长的叹息。虽没有过多的话,尚喆还是听出了里面的心疼,很想现在就出现在他面前。 “多多,放假回家吗?” “回,我能不能先去找你?” 袁大军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去找上次给我们做培训的那个,让他联系郑团长。” 苏尚喆眼泪立马就止住了,擦擦眼睛说:“我明天就去找,考完试就过去找你,然后再回家。” 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很多,连部队吃什么还吃吗这些口水话都说了一遍。等到那边“嘀”的一声提示时袁大军才说:“快没钱了,好好学习,不要再想其他的。唔,那个林峰可以做朋友,睡一张床穿一套衣服是坚决不允许地。” 苏尚喆哈哈大笑,“他还看不上我呢,他喜欢有肌肉的。” 袁大军嗤笑,“那也不行,上级的命令……” “……要坚决服从。”苏尚喆笑着说:“对啦,我哥买了新房,妈妈说……” 话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中断的“嘀嘀”声,想必是没费了。苏尚喆郁闷地盯着面前的电话,伸脚踢了过去。 妈妈说,如果他们一起回去过年,可以住在新房子里,也可以住到老房子里。尚喆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 去部队探视,倒也不是很难的事情,只是袁大军他们行踪不定,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刘庆国倒是很好说话,让苏尚喆好好准备年终考,等考试完让他先去部队找一熟人,然后跟车过去。 年底放假前夕,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或者返家,很多人都提前买好了火车票。林峰兴致不高,他成绩本来就挺拔尖,或者说,能考进这所学校的人学习都很拔尖。因为总和苏尚喆一起混,平时课程就很好,考试也不用怎么准备,宿舍的人热热闹闹的计划年假的时候他就抱着球出去打球。 苏尚喆一个小箱子能一天收拾一遍,林峰的低情绪也看在眼里。苏尚武在尚喆放假的时候要来一趟广州,说是照看这边的生意,其实是想接弟弟回家,尚喆电话里就和他说了林峰的事情。商量了一下,想着让他跟着哥哥先回家过年,借口很好找,让他去商场打工,即挣了钱又过了年。 这话苏尚喆还没来得及和林峰说,竟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苏尚喆怎么也不会想到王蓉会来学校找他,肚子过了两个多月又大了不少,脸上还带着伤。林峰在操场就听说有个大肚子的女人过来找苏尚喆,把球扔给同学就找了过去。 王蓉倒是挺直接的,也没拐弯抹角,张口就说:“尚喆,能联系上大军吗?” “不能。”苏尚喆撒谎眼睛都不带眨的,特别真诚的说:“自从那回他们过来培训,后来就没再见过。听说他们小队调到外面出任务了。” “一个兵怎么还调来调去的。” 苏尚喆领着她往外面走,他不太想看到经过的其他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吃过饭了吗?去外面小吃街吧。” 王蓉点点头跟过去,路上遇见林峰,和苏尚喆远远的点点头并没有跟过去。苏尚喆点了些北方的菜,两个人沉默的吃了一半王蓉才深吸口气说:“高威真不是个东西。” 苏尚喆挑挑眉没说话。王蓉开了口似乎就把愤怒的袋子打开了,筷子拍在桌子上说:“两口子都不是东西。以为我一个人就揉扁捏圆了欺负我,我也是有老乡的人!” 王蓉看向苏尚喆又问:“真的联系不上袁大军吗?不是都在这边军区?我去问了,守门的不帮忙查。” “他真不在,你别去部队找他,里面挺严的,有什么错处罚很严重。” “我怎么会让他受处罚?我还怕他不进步呢。他要是能出来去会会高威那个王八蛋就好了。” 45.道德 苏尚喆看看面前被王蓉夹过的菜没了胃口,挑着眉问:“高威是孩子的爸?” “老娘给他生孩子,一开始听说是儿子许诺给买房买车。那个死八婆告诉他是女儿之前的话就都当屁给放了。死八婆去理发店闹,说那店面是她的?!高威那个龟孙子,手机也不接找到了连句话都不肯说。当初怎么许诺的?说是不会亏待我,想要什么有什么。”王蓉抬手抹眼泪,眼影有点花了。“男人果然每一个好东西!” 苏尚喆厌恶地别开头看外面,若不是涵养极好,也许摔了筷子就走了。第三者,有了孩子,是个女儿,没有合男人的意,被正房欺负了,想要找袁大军过去算账。哪一条都令他厌恶,而最让他厌恶的是,王蓉顶着大肚子说起袁大军时还能语气暧昧。 “他们是欺负我没人在这边,要是有人撑腰,谁容得下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要是大军……” “啪!” 苏尚喆敲了一下盘子,盯着面前那条被戳烂的鱼沉声说:“小三本来就不值得同情。你是我老同学,还同桌过,我才坐在这里听你说这些。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就得做让别人看得起的事。不道德的说,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完全可以打掉。不过我知道你不舍得,肚子大着就能再从男人那里捞点钱,我不信你没给自己留后路。我就送给你一句话,别贪太多。我帮不了你,袁大军更帮不了你。他要是知道你这些事情,只会看不起你。” 苏尚喆站起来要走,王蓉连忙跟上,一直跟到校门口才说:“苏尚喆,我是没个人商量,心里憋得慌。别人受了什么委屈还有个娘家可以回,我只能什么都吞下去。我能去哪里?这样回家,肯定还得让我妈打出来。” “你走这条路之前想没想过将来怎么回家?” “苏尚喆,我知道你清高你有原则。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帮我去你们附院开个证明吧,就说我肚子里是男孩。” 苏尚喆不可思议地看着王蓉,半天说不出话来。果然是一个小转折就能改变一生,当初王蓉若不偷那块手绢,也许就能正常的读高中上大学,哪怕是一所三流大学,也不会变得像现在拿肚子里的孩子赌钱吧。苏尚喆转身往学校走,王蓉在后面喊:“苏尚喆,没人能帮我了!” “你还记得初中时的王蓉吗?”苏尚喆头也不回的说,“那时候的王蓉学习很好,虽然偷了一块小手帕,可是人很骄傲。她当初的梦想是考名校,坐办公室端铁饭碗。” 苏尚喆说完继续往前走,听见后面王蓉的哭声,她在后面喊:“你们都他妈的清高,就老娘一个人肮脏。你们不知道老娘这么多年多不容易,没人能帮我了苏尚喆!我就要一个证明,医院不给开啊苏尚喆!没人能帮我了苏尚喆!我不能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心情很差,直到睡觉苏尚喆嘴唇都紧紧抿着。那个叫高威的男人当然不是好东西,但是他能帮着王蓉做假证明吗?那个他不知道名字的高威的妻子呢?他良心上就过不去。睡觉前苏尚喆问林峰,“如果关系不算好的老同学要你帮着骗人,你会答应吗?” 林峰说:“你心里已经决定了,你前面加定语——关系不算好的。” “可我又觉得王蓉可怜。” “你帮她骗人,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想清楚就不会难受了。” 苏尚喆长长吐气,“如果她能明白就好了。” 不知道是苏尚喆那番话起了作用,还是王蓉又去其他的地方想办法去了,总之,没有再出现在校园里。苏尚喆纠结了好几天,最后想着自己也不过是个学生,怎么能帮着开出假证明?即使这么想,自己还是忍不住跑去附属医院找师兄问了问,还被好一顿奚落打趣。结果是肯定的,那个年代做这种假证明是要受处分的。 期末考很快就过去了,苏尚喆觉得考的挺好。尚武过来学校,请了弟弟和林峰吃大餐,菜品精致味道很好,价钱也很好。 饭间尚武说:“林峰寒假可以和尚喆去临江,商场过年挺忙的,过年那几天员工也总请假,正好你们帮哥忙,照顾一下。” 林峰心里暖暖的,迟疑了一下又听尚武说:“难道看不起哥?工资还是开得起的。” 林峰忙摆手,“不用工资,我过年也没事,正好也有了可以去的地方。能帮上尚武哥忙是最好,就怕自己太笨。” 尚喆撇嘴,“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节假日的工资肯定要比平时高,要不然谁为了几十块钱不过年呐。峰峰你不但要工资,还不能少了。” 尚武哈哈大笑,“多劳多得嘛,过年包大红包!” 林峰笑着剥虾,眼眶有点红了。他突然也想要个哥哥,有了哥哥太幸福了。 尚武本来也想跟去看看袁大军的,不过苏尚喆能通过李庆国过去已经不容易了,总怕多一个人把事情再弄糟了。尚武带着没事干的林峰去各处看货,尚喆自己背着装满各种零食的背包去了部队。 还是先去的总部,在那边吃过中饭才有一辆军车要过去,驾驶员是个小个子,带着浓重的河南口音,没出部队大门的时候还挺严肃的,出了门开始说话了,话还挺多。 “你去看谁勒?” “我哥。” “你哥真吽(发音ou,牛),那里的兵吃的可好勒,穿的也可好补贴还可高。”小司机眼睛不大,还挺聚光的,看着苏尚喆的时候小眼睛晶晶亮,“你也可好看,你哥肯定也可好看。” 苏尚喆半懂不懂,笑了笑没回答。 “你背包里都装啥勒?部队啥都不缺,不用带啥东西。” “嗯,干果之类的。”苏尚喆开了一包椒盐核桃给他,小司机一只手扒开吃了,笑眯眯地说:“真好吃,比落生籽儿(花生)好吃多勒。” 苏尚喆眼睛眨了眨,没明白“落生籽儿”是什么籽儿。 小司机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扔,略显荒凉的大路上倒是增加了人气。起先拉着蔬菜米面的车还在公路上奔驰,后来就下了土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另一处部队。四周挺荒凉的,苏尚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车子开进去的时候苏尚喆心就开始扑通扑通的跳,结果下了车小司机给另一个大兵介绍了一下苏尚喆,大兵就带着他走了。 到了一处平房像是招待所的地方,开了门把钥匙交给他说:“他们野外训练了,夜里可能才回来。吃饭去刚才过来的那个地方就行。” 大兵说完就走了,苏尚喆环视房间一周坐下,看着军用铺盖,心里觉得亲切。刚才的紧张劲儿过去,才有心情看看四周的状况。又不敢乱走,只能在这边的院子里溜达。不知道是不是除了袁大军所在的部队还有其他部队,苏尚喆能听见喊口号的声音。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一个灰色棉T恤深蓝薄牛仔外加一双运动鞋的苏尚喆在一群青蛙皮里面格外显眼,这让苏尚喆多少有点不自在。他们也是生活太单调,遇见一个“外人”一个个经过都要瞄一眼,似乎是看什么稀罕东西。苏尚喆草草扒了饭就又躲回了住处,回去的时候又不放心,跑回去找到那个大兵问:“他回来会知道我过来找吗?” “不是说团长知道吗?他肯定知道。” 苏尚喆总算放了心,回去的时候虽然大兵提醒他在哪里洗澡,也没敢裸着身体在那么一群喜欢多看“外人”几眼的青蛙皮中间“坦诚”。回去的时候苏尚喆又开始紧张。房间不知道是不是给一些已婚军人用的,一张桌子的抽屉里竟然还有一面大红塑料的镜子。 苏尚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突然决定先去洗漱,洗脸的时候还洗了脖子和一切可以洗到的地方。回去再照镜子的时候果然就看着干净很多,镜子里那个短发有点湿的小伙子看着健康干净阳光。苏尚喆摸摸自己不怎么明显的绒绒胡子,又细心地刮了刮。 苏尚喆对着镜子笑了笑,觉得笑得太含蓄,又露出牙齿笑了笑说:“大军,我来了。” 说罢自己撇撇嘴,把镜子扔到了抽屉里,靠在床头闭着眼听外面的动静。 坐汽车是最累的,苏尚喆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敲门声也不急,敲三下就停一停。苏尚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若不是屋里电灯还开着,肯定会吓得跳起来。 踮着脚走到门后,苏尚喆小心地问:“谁?” “我。” 最没营养最没内容的对话,可声音让人心安。 苏尚喆打开门,看着外面叉腰站着的袁大军打了个哈欠。袁大军身上挺脏的,看来是刚回来也没收拾就过来了。进来了也不坐下,直接找了脸盆拿着苏尚喆的香皂牙膏牙刷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脏衣服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只穿了个军背心和大裤衩,短发湿漉漉的。 袁大军从进来眉头就是皱着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很困,看得出心情不是很好。也没多话,直接插门关灯,抱着苏尚喆拉过被子就睡了。苏尚喆之前想过的开场白一个没用上,过了一会儿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怎么训练到这时候?” 回答他的是袁大军渐渐缓下来的呼吸。苏尚喆鼓鼓腮帮,往他怀里靠了靠,也跟着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又抬起头,在袁大军嘴唇上啄了一下,这才在他胸口蹭蹭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跟着睡了。 46.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袁大军又没影了,苏尚喆耷拉着眼皮坐在床上心情不是很好。他本就有点起床气,在弄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情况下起床气就厉害一点。好像昨夜袁大军回来了,还抱着他睡了,结果一睁开眼还是他自己,枕头都还是一个,他自己躺得稳稳的。 苏尚喆深呼吸,等着心情恢复。袁大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鼓着腮帮子瞪着眼睛有点像土拨鼠的苏尚喆,愣了一下忍不住就过去捏了捏他的脸。苏尚喆抬头看着他,长吐了口气环住他的腰。 袁大军说:“洗洗吃饭去。” 苏尚喆没反应,闭着眼贴在他腹部像是睡着了。袁大军大手揉着他的头发,好半天肚子“咕噜噜”一声,叫的还挺响,苏尚喆闭着眼睛就笑了。睁开眼伸手拽他弯下腰,轻啄他的嘴唇,笑道:“小军饿了。”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苏尚喆才被袁大军推着,端着脸盆出去洗漱。兵们已经都起了,可能是刚经过一次训练部队放假,并没有平日里的匆忙,不过因为经过训练,动作间虽然带着疲惫还是很麻利。苏尚喆在一大排水管那里刷牙洗脸的时候,很多人看过来,然后再低头或洗漱或涮衣服,间或闲聊几句。 苏尚喆听见有人在对面一面刷牙一面说:“这谁?” “队长他弟,培训的时候见过。” 然后那个刷牙的人就满嘴白沫冲苏尚喆呜呜啦啦的说:“弟,回头哥哥们请你吃饭。” 苏尚喆笑笑,“谢谢。” “客气啥?昨天咱们队又是第一名,把“华南虎”(另一支特种部队的外号,因作者需要自由取名,部队内容马赛克,无需查证)给伏击了一大半,虎头气的摔了帽子。” 又有人过来,旁边那个肩膀碰了碰他,那人看过去,翻眼抬头装作看风景。来人脸盆摔的很响,想必是另一支队伍的人。 苏尚喆冲他们点点头,心情颇好地回了小宿舍。袁大军带着队伍得了第一名,那是荣誉,苏尚喆也觉得有面子。推门进去的时候苏尚喆还想,难道是成了一家人了,就有了他荣我荣,他损我损的自觉了?这么想好像有哪里不对。 早饭在饭堂吃的,估计这部队四周还真没有什么餐馆之类的,不过部队的伙食确实很好。早餐是火腿肉煎鸡蛋饼,炒河粉小汤包小馒头和油条,汤有咸汤和粥,几乎南北方的口味都照顾到了。苏尚喆要了炒河粉和米粥,慢慢吃着看对面袁大军狼吞虎咽。袁大军的吃法有点彪悍,可能是昨天回来也没吃什么饿得狠了,如今一个煎鸡蛋两口就没了。苏尚喆看他三四根油条下肚,把自己的米粥端过去说,“先喝汤吧,不然等你胃醒过来难受。” 袁大军接过去几口喝了,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 苏尚喆手里还握着筷子,顶着下巴看对面的袁大军。可能是训练强度大的问题,袁大军看着还是瘦,只不过苏尚喆知道,衣服下面的肌肉多么有力结实,摸着多么紧致温暖,又不像学校里吊单杠打篮球的男生那么肌肉太过夸张。苏尚喆脸上有点红,扭开头看一旁的兵们,一个个都是相似的吃法,三两口一枚蛋,三两口一根油条。 张东嘴里嚼着油条,端着自己的盘子微弓着腰过来,问:“队长今天陪弟弟?” “唔,有事?” “没事!”张东连连摇头,“不能影响小队长和家人联络感情。弟,好好吃,晌午早点过来打饭,人少。” “嗯,你们今天放假?”苏尚喆问。 “嗯,两天,就是没法陪弟弟下馆子,没得吃的。队长途中为了拉兄弟,滚下坡被树杈挂了腰,劝他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被骂了。哦,弟弟就是医生,帮着检查一下啰。”张东贫起来没完没了,袁大军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他,张东贼兮兮地行了个军礼端着盘子加饭去了。 苏尚喆不明白他们所谓的野外训练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模糊知道昨晚袁大军回来的时候累的走路都有些拖沓。吃过饭袁大军问:“想去哪玩?” “有什么好玩的?” “周围有香蕉林,有晚熟的香蕉。捉点青蛙什么的,也行。” “还是回去补觉吧。”苏尚喆看看他的腰,袁大军主动说:“没事儿,磕磕碰碰是常事。” 两个人又回去小宿舍,苏尚喆抿着嘴唇扒他的衣服,袁大军挡了一下,脸有点红了。苏尚喆坚持把他推倒床上,袁大军捂着胸口结结巴巴的说:“多,多多多,大白天那什么的,那什么的。” 苏尚喆弯腰看他的腰,一寸一寸手劲儿不轻不重的摁他的骨头,检查完了拍拍他的侧腰让他翻过身去,袁大军愣了一下,眨了下眼乖乖翻过身去,背对着苏尚喆咧嘴做鬼脸。出糗了,以为要少儿不宜。说实话他挺喜欢亲亲摸摸的,就是有点不知道亲亲摸摸之后要怎么做。别说是个男人,就是面对的是个女人,估计他也得摸索一阵才知道。 苏尚喆看着袁大军后腰的淤青,推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进来,手里拿着半瓶白酒和火柴,还有一个瓷碗。袁大军这次学乖了,不等他说就躺下,顺带把衣服扒了上去。苏尚喆倒了酒点着了,过了会儿用手蘸着去给他揉背。手很麻利,带着火苗拍在袁大军背上,很烫也很舒服,手上带着蓝火苗的样子却有点吓人。 搓了一会儿背上红了一片,苏尚喆扣上碗等火熄了才说:“你以后训练出点什么事要及时去找医生,不然等以后浑身都是毛病。” “唔,不碍事。”袁大军翻身躺着,两手交叉枕在头下,看见苏尚喆红红的手指头拉到眼前看了看,坐起来说:“赶紧用冷水冲冲,烫伤了都。” 苏尚喆瞄了一眼,出去冲冷水。确实有些疼,这双手还没被烫过,也没干过粗活,连个茧子都没有。回来的时候顺便插了门,袁大军坐在床边,看着他走过去,顺手抱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苏尚喆手指烫红有些感动,苏尚喆能感觉到他的温柔。 “上次电话里想告诉你,我妈说哥买了房子,我们俩过年要回去,可以住在老房子里,也可以住哥那里。” “嗯。以后我挣钱,也可以买房。” “你那点补贴,还是攒着吧。” “将来如果出任务,据说挺多的。” “命换来的钱。”苏尚喆往他怀里挤了挤,“买来房子我也不敢住。” “没事。” 窗帘是拉上的,挺厚实,屋子里有点暗。苏尚喆扭头看袁大军的脸,很周正,棱角并不像有些所谓的帅哥那样分明,但是绷了脸的时候给人十分严厉刚强的感觉。抬手摸摸他的下巴,和自己的尖下巴不一样,他的下巴有些方。苏尚喆摸着他有点扎手的下巴,越看越觉得好看。也怪不得王蓉当年喜欢他,现在还念念不忘。这样做一件事有恒心有担待的男人,不管在哪里应该都是内敛又光芒四射的。 苏尚喆干脆支着头看他,不过一会儿袁大军果然有些吃不住,闭上了眼睛。他有点害羞了。他的男人可真好啊,在自己面前就是纸老虎,在外面就是东北虎,苏尚喆想。 低头亲了亲,苏尚喆叹息着说:“太想你了。” 袁大军闭着眼和他接吻,渐渐搂上他的腰。苏尚喆觉得幸福,心里又胡思乱想的用手指拨开他的眼皮,等袁大军看着他喊多多时才满意地闭上眼。和心里爱的人肌肤相贴是件幸福的事情,苏尚喆觉得幸福极了。袁大军的吻也不再闷头苦咬了,知道了用舌头舔弄安抚,还知道了怎样勾着他的小舌。 温馨的亲吻渐渐就变了样,袁大军呼吸渐重,嘴唇分开,有些迷茫的撤开身体看着苏尚喆,目光飘向苏尚喆身下支起帐篷顶着他的那处,微垂着头愣在那里。就在苏尚喆以为他要退开的时候,袁大军突然发力猛地搂紧他,翻身把他半个人都压在了身下。苏尚喆能感觉到他的激动,挺了挺身体回抱他。两个人的唇狠狠地碰到了一起,一些热烈激情瞬间迸发,像是压抑在深处的东西终于有机会露面,带着那么些疯狂喷涌而出。起先苏尚喆还能热烈的回应,只是袁大军的手像是带着魔法,走到哪里哪里就能快速燃烧起来,到最后烧的苏尚喆竟然只有承受的份。 袁大军的手搓过他的背腰,磨得他的肌肤有点疼又有点痒。苏尚喆有点眩晕,脑子里空白的,又似乎有很多粉色黄色的小花飞来荡去。衣服被掀起来推到胸口,裤子也被扯下一些。袁大军喘着粗气霸道地将人箍在怀里,抓着他臀部的手有力又似乎有些紧张,带着微微的颤抖。苏尚喆有点怕,又有些渴望。只是被袁大军揉着,他已经感到了快乐,身子某一处不可抑止地更加精神,直直地戳着袁大军的身体,和他的几乎隔着衣服贴在一起。 袁大军闭上眼抵着他的额头,大口地呼吸,动作停下来。眉头皱着,像是忍着什么又像是思考什么,片刻嘴唇抿了抿一把扯下苏尚喆的裤子和内裤,托着他的臀部贴在自己身上。苏尚喆“啊”的一声呻吟,颤抖着抱紧身上的人,俯在他耳边大口呼吸。他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袁大军在动,略清醒一些的时候两处火热就贴在了一起。苏尚喆低低地呻吟,带着挠人的喘息,硬起的部分抵在一起,让他无法思考。 他做梦都想有这么一刻,又害怕有这一刻,他怕袁大军受不了。苏尚喆双手紧紧地扒着他的背,指头在他背上摁出浅浅的肉窝,身体主动抽蹭着,眼神朦胧又充满爱意地看着袁大军。袁大军低头亲他的眼睛,手下意识的到处摸索,碰上他火热的那一刻,苏尚喆咬住嘴唇一串细碎的呻吟偷偷溜了出来。 47. “嘭嘭嘭!”重重的敲门声。苏尚喆抖了一下,眼睛瞪大从一侧拉过被子快速地将两个人罩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又赶紧推开袁大军坐起来,胡乱往他身上套衣服。被人发现的话,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袁大军会被拉去什么军事法庭吗? 袁大军深呼吸几次,大手搓了下他的脸表示安慰,快速穿好衣服问:“谁?”转头又帮助越忙越乱的苏尚喆整理衣服,大手握着他的手揉着,苏尚喆颤抖的手慢慢平复下来。 “送开水。”后勤的人。 苏尚喆穿好衣服躺回被子里不动,装作睡觉。躺了几秒又觉得这样不行,赶紧跳下床把被子三两下叠好,坐在一旁的小桌子旁边端着掉了瓷的白瓷杯灌温水。袁大军下身还不软不硬的,运动裤那里有点鼓鼓囊囊。三两下把叠好的被子又铺开,快步过去开门,皱着眉说:“现在送水?都困着呢。” “呵,你们谁的家属来了我都不敢怠慢。”来人往里看了看,冲苏尚喆友好地点点头,“今天没活动?” “睡觉。” “也是,熬了几宿了。你补觉,你弟要是过去吃饭可以帮你把饭打回来。”扭头又对苏尚喆说:“出了招待所往右拐,就能看见打饭的人了,随便问问,能找到。” “嗯,谢谢师傅。” “嘿嘿嘿。”来人眯着眼笑。 袁大军把暖瓶放好,空暖瓶递过去,打了个哈欠要送客。来人点点头让他接着睡,提着暖瓶走了。 袁大军重新锁上门,转身的时候看见苏尚喆还捧着白瓷茶杯,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就是不多在袁大军身上停留。苏尚喆害羞了。 他这么一害羞,袁大军反而自在多了,脱了鞋上床靠着自己的手正儿八经地问:“想不想做?” 苏尚喆脸上爆红,眼珠子转来转去半天才瓮声瓮气反问:“你想不想?” “你呢?” “不……不太会。”这么回答过后,苏尚喆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叫“不太会”,不是应该说“不太想”吗?心里有点抓狂,苏尚喆额头慢慢冒了汗。只不过袁大军下一句回答,让苏尚喆瞬间呛咳一口。袁大军说:“我也是。” 两个人一个仰躺一个坐着,瞬间沉默下来。片刻后…… “你,平时那个,都用手吗?”苏尚喆决定问一下他的私人问题。 “哪个?” “就那个。” “哦。”袁大军招招手说,“过来。”表情语气爷们儿的不得了。苏尚喆咽了口唾沫,放下茶杯走过去。袁大军往里靠了靠,拍拍身侧,“来。” 苏尚喆又咽了口唾沫,他有点紧张,不过还是乖乖的躺了过去。 “也没。”他是真没空想那个,也就是最近才被苏尚喆勾起了那么点那方面的渴望。袁大军把胳膊伸过去让他枕着,四仰八叉的躺姿。两个人挺纯洁的姿势,说着不纯洁的话。 苏尚喆侧过身体闭着眼睛,好半天红着脸拉着他的手伸到自己裤子里,摸摸索索的带着他绕到身后,含含糊糊地嘟囔:“峰峰说,这里,也能很快乐。” 袁大军眼睛开合了一下,脸色就有点不好。 苏尚喆睁开眼睛看他,还要说什么,袁大军长胳膊一卷,就把人粽子似的包怀里了,闷头闷脑地两三下扒了刚帮着穿上的裤子,重重地压在他身上,绷了脸问:“谁说的?” “林峰。”,苏尚喆连个磕绊都没打,这会他老实的有点过头了。 “还教你什么了?说!” 苏尚喆连连摇头。袁大军心里有点冒火,想着他和林峰两个人聊这种事,心里就觉得有股火蹭蹭的往上冒。俩人还不知道背着他都聊到什么深度了呢。 袁大军瞪着眼睛像巡视领土一样微微起身扫了苏尚喆的身体一遍,重新压住他重重磨蹭。身体很快苏醒过来,袁大军什么动作也没做,就那么瞪着苏尚喆喘着粗气简单地摩擦,竟让两个人都燃烧起来。 苏尚喆说不好那种感觉,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那一处和大脑,一处火热一处缺氧,晕晕乎乎的,连自己都做了什么动作都不知道。起先还和袁大军对眼睛,不一会儿就只能抱着袁大军闭着眼睛哼哼。苏尚喆很快就泄了,咬着嘴唇紧闭着眼睛,身体颤抖着拱起,极力往袁大军身上贴。袁大军心情不好,也没多安慰,直接压住他的腿在腿根间继续磨蹭,直到苏尚喆又咬着手背开始哼哼才掐住他的腰到了极点。 袁大军虎着脸拿纸巾给苏尚喆擦身体,腿根处因为皮肤细白袁大军动作又粗鲁,红了一大片,腿侧还有几个明显的手印。袁大军仔细擦着,好有点好奇似的在那几个红手印上又摁了摁,还试着往一侧好好的皮肉上摁了几下,还特流氓的弹了一下苏尚喆有微微硬起来的那处,研究完了骂了一句:“孙子!” “骂谁呢?”苏尚喆蜷起身体脸色变得不好。 “林孙子!!” 苏尚喆眼睛眨了两眨,嘴唇翘了翘,赶紧坐起来抱住袁大军的头摁在自己胸口,这才敢露出小白牙呲了呲。袁大军吃醋了,他顿觉得整个人都大好了。虽然这爱做的稀里糊涂,但是也算是做了对吧。 说是补觉,结果也没补。有了那场稀里糊涂的扑腾,两个人都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不自然,抱在一起这里摸摸那里揉揉,互相揣摩对方的身体。袁大军觉得苏尚喆的身体太软,虽然摸起来特别舒服,可用家乡话说,就是肉长的太泡了。他觉得需要更多锻炼,这样才能身体好。他还对苏尚喆胸口那两点很好奇,颜色比自己的浅,用手揉一揉捏一捏苏尚喆就会脸红,小疙瘩还会变硬变得微微肿起来,神奇的很。总之,袁大军对手下身体的检阅结果就是很满意。苏尚喆觉得袁大军的身体特健康,瘦而不弱,强而不壮,让人喜欢的不得了。 两个人摸够了重新穿好衣服,苏尚喆用脸盆倒了热水,把床单掀下来用手帕蘸水擦上面半干的经验,擦干净了又放地上踩了踩,这才又放到盆子里开门出去洗。好像这样的话,就有了洗床单的由头。别人要是问了可以说,开罐头不小心撒到上面汁水了。他在超市买了水果罐头过来。 部队里实在是没什么可娱乐的,苏尚喆很“贤惠”的帮袁大军把脏衣服都洗了,连床单被罩都趁着天好洗了晒了。半下午的时候又闲下来,苏尚喆跟着袁大军去他的宿舍看舍友,张东也在,几个男人都四仰八叉或躺或趴,有人聊天有人假寐。 房间算是不错的,八人一间。部队里很多宿舍都是上下铺几乎床挨床,十几个二十几个人一个稍大的房间。门本来就大敞着,两个人进去张东就麻利地坐起来让位子给苏尚喆,“对面老大的床,弟快坐。” 说完眼睛就盯着袁大军手里的提包看,里面是苏尚喆买的各种吃的,火腿、牛肉干、瓜子、运气好了说不定还有真空包装的煮花生和毛豆,配上一罐啤酒,特带劲儿。苏尚喆被七个大男人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有点想笑,去接袁大军手里的提包他还不给,拽了一下才拽过来。分了一大半火腿、麻辣花生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干果,都是好东西。 “弟可真够意思。”张东笑哈哈。几个兵也不客气,呼呼啦啦就拆了自己喜欢的,一面吃一面把白开水当酒喝。袁大军不欲在这里浪费时间,晃晃食指说,“出去捉鱼,野餐。” 本来还在吃零食的几个人呼啦啦就换了平常的T恤长裤,一个个准备大干一场。所谓野餐,能吃到什么好的?张东领了另一个人把零食罐头放进袋子里背着,还装了两个行军包,乱七八糟的东西两大包。几个人一起出了营地,袁大军和苏尚喆落后一步,袁大军带他去找郑团长,这次他能过来,郑团长是最终决策者。 苏尚喆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也没特别买什么东西,和带给其他人的一样,只是多了肘子和卤牛肉。团长肯定不缺这个,也就是表示一下心意。郑团长不笑的时候还是冷酷霸气,就是看见他们的时候一笑就像是居家好男人。 “尚喆来了?” “嗯,谢谢郑团长。”苏尚喆把东西递过去,“东西很少,和带给他们的一样。” 郑团长也没推辞,点点头说:“老刘说想好好培养你,要用功哦。” “我会的。”苏尚喆每一句话都说的真心实意,并没有巴结的意思。他很敬重这位枪林弹雨中走过的团长,同样也敬重学校和医院那些医术医德师德兼备的人,他们的身份都是实至名归的。 “团长,我带蛋子们出去野餐。”他和小兵们,都被团长叫做兵蛋子。这是郑团长对他们的“爱称”。 “嗯,带尚喆好好玩玩,这里有趣的事情他在市里感觉不到。就是别出了安全范围,天黑前归队。” 袁大军敬礼,拉着苏尚喆转身走了,连个语言告别都没有,还真是他们的方式。 走出去一段苏尚喆忍不住问:“郑团长真霸气,人又帅。” 袁大军拿眼扫苏尚喆,“晚了,有团长夫人了。” 什么叫晚了?苏尚喆思路跳的快,心里想着前一句嘴里就开始问:“谁那么幸运?” “总部文工团团长。”袁大军拉着他走出好远才添了一句,“团长追的人家。”潜台词是,这团长也不是优秀到无可挑剔,就追老婆这一项就曲折的不得了下了狠劲儿。
推书 20234-06-06 :白无常的夫人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