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河——墨七夜

 文案：

 在这里，时间将不再存在， 千年万年光阴转瞬即逝， 到最后，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 就算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但我一定会记得，他是谁 内容标签：遥远星空┃情有独钟┃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凰、莫别离┃配角：小楠┃其它：魂河，转生之门，寒梅魂渊， 第一章 这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深不见底，幽远得看不见边缘。 黑暗的中心，依稀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轮廓。 他呆呆伫立着，似乎毫无意识，一缕星光不知从何处飘然而至，落在他衣衫上，片刻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睛，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 男子模样十分清秀，但此刻眉头紧皱，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悲愁深深刻在双眉之间。一头黑发尽数束在脑后，用一条金丝绣制的发带绑好，他身穿花纹繁复、做工精美的衣裳，如果不是身处黑暗之中，这一身装扮绝对是绚丽非常，让人一眼就看出他的富家子弟身份。 此刻的他，意识也渐渐恢复，迷离的双眼渐渐清澈起来，眼前的薄雾散去，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昏暗之中，少时，适应了一切的眼睛，勾勒出他面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大峡谷底部，视野被两旁巨大的黑色山体限制成窄窄的一条，脚下有一条小路，朝着前方蜿蜒而去，小路旁长着黑色的植物，分不清是原本颜色，亦或是光线过于暗淡而呈现出来的颜色，小路左侧，依傍着一条浅墨色的小溪，一层淡淡的薄雾盘踞在水面上，亦朝着峡谷前方潺潺流去。 路和溪水的最尽头，是一片浩瀚星空，繁星灿烂，闪耀着如宝石一般的光华，似乎就是它们，成为了这里光线的唯一来源。 男子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多么的奇异的景象，这是多么诡异的地方，远非自己平日所见可比。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天空中一颗星星缓缓落入地面，慢慢的朝他靠近，那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颗星星，而是一盏油灯。 有人朝着他走来。 “是谁？” 他的心被猛地抓起，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他的记忆清晰得让他心痛，那一把利刃，从母亲身上抽出的利刃，下一刻，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母亲！！”他痛苦万分，虽然知道这只是记忆，但真实得如同昨日发生的事一般，可想母亲的容颜，又久远得无法触碰。 那一盏油灯随着步伐摇曳着，慢慢靠近，提灯人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提着油灯的人，在黑暗中也慢慢现出身形。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可怕记忆收起来，努力不去想。 来者，是一位身材倾长的男子，第一眼看上去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冷，非常冷，冷到仿佛那张脸是用寒冰严霜雕刻出来的一般，没有丝毫的表情和生气，但依然有着无法让人直视的美丽，虽然自己同样身为男子，但是也被那俊美的脸庞所撼动。 他有着一头墨绿色的头发，长长地，整齐的散在他肩后，身穿着最简单样式的长衫，用一条绣着繁复花纹的腰带随意的束起，那衣服颜色好似绿色为又好似蓝色，深深不见底。一双墨色眼睛垂着，视线淡淡的投到面前的男子身上，似乎要穿了过去。 “你是何人？”提灯人抬起眸子。 年轻人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提灯男子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很近的地方了，正提高灯笼打量着自己。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惭愧的低下头，顺势抱拳一拱手行一个江湖礼节： “抱歉打扰公子了，在下莫别离，不知自己为何身处此地，得罪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提灯男子似乎楞了一下，喃喃道： “莫……别离？” 但这只是一瞬之间的疑惑，男子放低灯笼，收敛神色，眼光一转，冷冷道： “跟我来吧！” 说罢，提灯人转身前行，莫别离恍恍惚惚，竟抬手想去牵提灯男子的衣袖，忽然回神，停手收回， “公子，请问此处是何地方？“ 提灯男子停了一下： “吾名元凰，莫要再叫我公子。” 说罢，再无言语，径直朝山谷深处走去，莫别离虽然心中各种梗塞，但还是跟了上去。 第二章 “元凰，多么奇怪的名字，好像只有西夏人中才有元这个姓吧，我宋人中应该没有这种姓” “而且，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人……他究竟是谁？” 在元凰安顿的一间小木屋中，莫别离来回踱着步，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看着窗外繁星点点的夜空。 “但是最奇怪的，是这个地方……” 他低头喃喃自语：“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却依然不见天亮，奇怪……” 心烦意乱中，回想起元凰带自己一路上看到的景色，譬如山谷中唯一的花，火红色没有叶只有瓣的细长细长的花，除此之外，所有草木皆是漆黑的颜色，大一点的树木也是枯枝败叶，但却不曾真正死去，心中疑云密布。 在房间内转悠了一会，依然是毫无头绪，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一时又想不起来。最后他终于决定不理会那个人“不要乱走“的警告，掩门出去。 木屋前，明显是人力种植的一片草木，但是依然跟其他在这里的植物一般，枯萎但不腐败，黑漆漆一片，莫别离看了一眼，准备朝着来时的路，也就是木屋左侧的路走。 而后，他下意识的朝相反方向看过去，发现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径通往右边的高高的山坡，心下好奇，于是朝着坡上走去。 高高的山坡之上，仍然是那片美丽的夜空，繁星点点，浩瀚无垠，右方靠近山体部分，有一片澄黄色的星云，似乎朝着山体另一头延伸了去，莫别离看着那澄黄的一片星云，边看边走了上去，待到他完全上到了山坡之上，看清了面前的景象之时，他震惊了，无可抑制的恐惧感笼罩了他，他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喉咙中仿佛火烧一般。 “啊……” 只见，整个宇宙仿佛都在他面前，不，应该说，仿佛整个宇宙只有他和脚下这片土地，他脚下已经没有路了，确切的说，是一片悬崖，就好像这座山谷，只是一个漂浮在无垠星空中一个小小的物体，放眼看去，自己被满天星斗包围着，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深渊下依然是繁星点点，在这浩瀚宇宙面前，自己，甚至包括身后的所有东西，全都成了沧海一栗。 而那片橙黄色的星云，其实只是横贯了星空的一条巨大银河的一小部分，仔细看去，那最耀眼的中心地带形成一条河的样子，隐隐可见丝丝光线仿佛轻烟一般缠绕在河的周围，既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起源，无边无际，朝着远方缓缓流动着。 半响，莫别离才从眼前奇异的景象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呼吸了几回，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左手边，隐隐有一条细细小径，围绕着山体延伸开去，小径的一侧便是山体的边缘，边缘处就是那茫茫星海一般的深渊，看起来十分凶险。虽然心中有一丝丝害怕的感觉，但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沿着那小径小心的走去。 为了安全，他尽量靠左边走，一手扶着左边的山体，一边张望右边的一片虚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滑了下去。就这样一步一停的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山体凹陷进去，形成一个山洞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心一横，走了进去。 原本以为这山洞之中会有毒蛇猛虫之类，走了半天才发现，除了漆黑的附着在山体上的看起来像青苔一样的东西，居然不见一个活物，就连一个虫子都看不到。 这条路很长很长，莫别离走着走着，甚至怀疑这洞是否有出口，难不成自己会饿死在这里么。 “呵，这是什么想法，只是一条路，走不过去再沿原路返回就行了，怎么会饿死，真是杞人忧天……“ 饿？他想起来，包括他昏迷过去的时间，和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但是自己居然没有一点饿的感觉，甚至也不觉得渴，只是觉得走了比较久的路，稍微有些疲劳而已。 “这到底是个怎样神奇的地方，我一定要弄清楚。” 他鼓励着自己继续前行，终于看到前方有一点点暗淡的光线透过来，莫别离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朝着那亮光走去。 那果然是出口，莫别离喜出望外，快步跑了出去。 面前，是一片开阔的盆地，四周边缘，却突兀着竖起巨大山体，那山体出奇的平整，看起来好像是被刀切了一般。 莫别离发现，在远处的一处山壁下站着一个人影，隐约可以看出是背对自己。 “有人？……会是谁呢？” 莫别离小心翼翼的朝那个人靠近。 —— 这处山壁刀削一般平整，通体清透，像是寒冰凝结而成。墨绿色长发的男子面朝着透明的山壁，低头叹了口气，他伸出手，轻轻触摸自己眼前的镜子一般明亮的山体。 镜中，不是他的倒影，那是一个黄衣少女天真无邪的笑颜，就仿佛在正对着他笑一般 那般纯净 那般温暖 元凰心中一阵刺痛，情不能自已，他将额头轻轻抵在镜子上，就仿佛触到了她的额，一时之间，他伤心之极，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阿离……” “请你再等我一些时日……再一会，我就来找你……等我，… 忽然身边传出一声响动，似乎是一块石头碎裂的声音，在这空旷如死地一般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元凰一惊，转过头朝那声音看 “是谁？” 面前，莫别离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呆呆傻傻的站在他面前。 “是你？？……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到处乱跑？？？” 元凰一脸怒容的呵斥 可是，眼前的莫别离，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慢慢走近，人仿佛被勾走了魂魄一般，看着元凰身后的镜子，不，应该说是这一处最光滑的山壁。 元凰见状心中疑惑，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向莫别离紧紧盯着的地方 那里赫然映出一个眉目慈祥的老妇，对着莫别离微笑。 “娘！！！” 莫别离忽然痛哭出声，奔上前来，整个人撞上了山壁上，而后跌倒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娘！！娘！”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巨大的光滑如镜的山壁。 元凰看着撞得头破血流的莫别离，默然不语 莫别离突然一个翻身起来，上前抓住元凰，元凰措手不及，一时竟忘记了避开，只得由着他抓着自己，只见眼前这个男人，满眼都是悲哀，愤怒甚至还有悔恨。 “你说，这个镜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看到我娘的样子？你说呀！” 元凰不回答，只是紧紧皱起眉头，看着他。 莫别离也恨恨的看着，面前这个冰霜一般的面容，依然没有丝毫的表情，精雕细琢一般的眉目，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自己，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这冰山的一样人动容。 他何曾看到刚才元凰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莫别离终于慢慢的松开了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元凰的声音，却在此时幽幽响起： “这是一面往生镜，在里面，可以看到故去的人。” “你就再待一会吧，之后，我送你到该去的地方“ 莫别离一惊，“该去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面前哪里还有元凰的影子，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莫别离惶惶看着四周，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缄口不言，冷冷地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时间已过去了许久，莫别离依然跪在往生镜前，看着镜中慈祥的老妇，时而露出笑颜，时而低头啜泣，让人见之不忍。 “你不知比多少人幸运，能发现这面往生镜，你心中也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别离没有回头，他知道是元凰出现了。 “时间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元凰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的说着，朝着莫别离慢慢走来。 莫别离忽然起身，转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元凰面前。 元凰楞住了。 “公子……不！元凰，我求你，让我再多呆一些时日吧，我想念母亲，我这一生，亏欠母亲太多，我……不孝……害母亲惨死…… “求你……求求你……” 莫别离痛哭着，趴在地上，头深深的叩在地面上。 那是他至亲的人，恩重如山的人，原本想用自己一生尽孝报恩，结果却是连平淡走完一生都无法做到，痛苦的泪，悔恨的孩子，此刻有谁，能明白他心中悲痛。 而这一边，元凰却依然没有丝毫的表情，走上前，一把抓住莫别离的衣袖，下一刻便腾空而起， 莫别离惊讶的睁大眼睛， 他一时忘记了悲怒，就这么被元凰拉着，朝着那浩瀚星空，朝着那橙黄色的星河飞去。 两个人的身影，在浩瀚的星空中飞翔，显得那么渺小，风刮得两人衣袖翻飞，只得眯起眼睛。莫别离看着前方的元凰，此刻，他墨绿的头发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好像夜晚盛开的君子兰，冰一般的容颜在星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犹如天人一般，坚定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他曾经带着无数的人飞向那条黄色的星河。 风很大，莫别离不得不大声叫着： “元凰，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走！我说过我不走！！“ 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想挣脱那如锁扣一般的手。 元凰丝毫不理会他的挣扎，速度反而加快，他坚定的看着他们的目的地，没有一丝犹豫。 “看到那条巨大的星河了吧，它的名字，叫做魂河” “魂河？” “是的，它里面流淌着无数即将去转生的魂魄，朝着转生之门而去，在人间，它被叫做黄泉。” “转生之门？黄泉？那我……” “对，你已经死了，你的魂魄原本也该在那条魂河中流淌，同他们一样，去往转生之门。” “可是你却心有执念，不肯转生，于是脱离了魂河，飞散在这冥界中，然后被寒冰魂渊的山体吸到了魂渊之内，所以，你才会在那里见到了我” “寒冰魂渊？” “就是刚才你所处的地方，也就是我们脚下的山。” 眼见那星空中黄色的银河越来越近了，莫别离愤怒了起来： “我才不管什么魂渊魂河的，你放开我！我不走，娘！我要回去看娘！” 元凰眉头一皱，手抓得更紧了。 “元凰你是铁石心肠吗？就放我一次不行吗？元凰！” 莫别离大声叫着，挣扎得更厉害了。 “别吵了”，元凰颇为烦躁起来，“你不是第一个脱离魂河的魂魄，也不是最后一个，比你执念还深的魂魄多得是，但没有人可以逃离自然法则，你必须去转生，没有人例外。” 莫别离哪里听得进去，他奋力挣扎，两个人在半空被扯得摇摇晃晃。 元凰回头，怒目直视。 “别再乱动了，靠近魂河的地方有各种强大的气息，一不小心你就被卷了进去，要是进去的时候不得其法，你就会被魂河的巨大力量搅得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莫别离停止了挣扎，若有所思，元凰见他不再挣扎，下意识松了松手。 莫别离眼里精光一闪，趁机用力一扯，这一下，终于摆脱了元凰的束缚， “莫别离，你干什么！！”元凰一惊。 莫别离还未来得及高兴，下一刻就发现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住，不是被魂河吸去，而是顺着跟着魂河的方向，翻滚着，朝着不知道哪里的尽头而去，速度之快，比刚才元凰带着他飞更胜了百倍，元凰的身形在他的视线中急速的变小，一转眼便消失不见。 莫别离大惊失色，呼喊着飞啸离去，元凰终于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遭了，肯定要被转生之门吸进去，搅得粉碎了。” “可转生之门，连我也不敢靠近，那力量太强大……” 元凰看着渐渐消失的莫别离，眉头紧皱着，终于叹了一口 “唉……自作孽，不可活，由他去吧。” “再过一些时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机会出现的时候，不可节外生枝。” 墨绿色的身影一转身，消失在星空之中。 第四章 而这头，莫别离惊恐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魂河的尽头，突兀的竖着一个巨大青石圆环，一层套一层，魂河流入其中，旋转成涡，而后被圆环石壁吸附化散。 “这就是转生之门了吗？“ 莫别离惊讶的看着眼前叹为观止的场面，一时怔怔的，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仔细看去，那圆环有六层紧扣在一起，每一层刻画着看不懂的繁复文字，十分庄严肃穆，那六层，颜色花纹都不尽相同，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和方向旋转着，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虽然早就看到了它的形状，以自己如此之快的速度却还未到它面前，可见这个圆环的巨大 “糟了，看来我是要被它吸进去了。” 莫别离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扯到了离转生之门很近的地方，巨大的轰鸣声炸得他耳朵生疼 恐慌中，他四处扑腾，奋力想抓住什么东西，可这一片空旷无垠，哪里有什么东西可以抓住，可笑自己的愚昧，为何当时不听元凰的劝告。 忽然，他的手仿佛凭空抓到了什么东西，立刻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身体被强大的气流扯得横了起来，脚下，就是巨大的魂河漩涡，轰隆的雷鸣声，一波接一波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完全没有任何思考问题的余地。 手已酸疼无比，他咬着牙，朝着自己的手看去，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丝网，跟那转生之门的材质很是相似， 原来这是转生之门的圆环上伸出来的丝网，密密麻麻，布满了他的视野，之前没有发现，是以为那圆环实在太巨大了，黑兮兮的周围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丝网的存在。 他长舒一口气，慢慢的调整着手的位置，想将身体挪到丝网的交叉处，可以有个脚踏住的地方，那样做起码可以暂时稳住身形。 “卡塔……”一声脆响，莫别离手中的丝网，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断裂了。 这一刻时间都仿佛停止了，唯一的生机断了，莫别离脑中一片空白。 带着手中残留的一节丝网，莫别离绝望的睁大眼睛，被吸扯着朝着转生之门飞去。 过往一幕一幕浮现在他眼前，母亲……家仇……还有那找上门的恶人……橙黄色的魂河，此刻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宣告着他的终结，这将是他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突然，一个墨绿色的影子凭空出现在他视野之中，越来越近。 莫别离睁大了眼，他不敢相信，那是有着墨绿色头发，冰雕一般容颜的元凰，他那紧皱的眉头下，一双墨色眼眸凌烈的看着自己。 “元凰！——” 莫别离激动的大喊着， 来了，他来救自己了。 元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他飞来，一瞬之后便出现在他面前，他伸出手伸出手，将莫别离拦腰抱住，因为速度极快，两人身形碰撞在一起，强大速度的惯性让他们身体在空中旋转了起来， 这一刻，莫别离眼中，一切仿佛缓慢了下来，他看到元凰美丽不可逼视的容颜，清冷的眸子，羊脂玉一般的皮肤，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柔白的光，如是天神一般，莫别离一时竟然呆住了，墨色头发拂在他的脸上，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抓紧我！”元凰开口了。 莫别离回过神，紧紧的抓住了他，元凰亦一手紧抱着他，奋力转身，脚下生力，朝着转生之门相反的方向挣扎着飞去，无奈转生之门吸力实在太过惊人，两人几乎也只是保持着原来的距离，渐渐的，反倒朝着转生之门滑过去。 元凰此刻一改平常冰山一般的表情，紧咬牙关，冷汗点点渗出，喉咙中隐隐发出低沉的吼声， 看着他的样子，莫别离突然很害怕，非常怕，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仇人找上门，他和母亲紧紧相拥在一起……那种害怕的感觉，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他连累了元凰，怎么办？ 如果元凰也死了，怎么办？ 他冷汗涔涔， 看着元凰越来越吃力的表情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决绝的神色 他放开了手 放开了得救的唯一希望 看着眼前的人解脱， 他忽然觉得， 终于没有在最后的时候做错事 他很高兴 此刻，元凰感觉身上一松，他难以置信的回过头 正看到他微笑的面容，那么从容 “谢谢你，元凰……” 那一句话，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到吧 有一个人，愿意冒死来救自己……这就够了……此生无憾了…… 莫别离微笑着，他闭上了眼睛，迅速被卷入转生之门巨大的漩涡里。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股霸道的力量再次将自己扯住抓住了。他惊讶的睁开眼，再次看见那个人的脸，和他正抓着自己的手，满目墨绿色的头发狂乱的飞舞着， “元凰！！——” 莫别离的心底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热流直冲大脑，那是无法抑制的喜悦，以及……别的说不出的思绪……。 元凰紧咬着牙齿，轰鸣声让他的身形看起来似乎在剧烈的颤抖，他猛然用力一扯，将莫别离甩到背上，用尽力气大喊一声： “让你抓紧了！！” 莫别离此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脚下不到咫尺的地方就是吸力的中心了，他紧紧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东西，这一刻，漫长得如同天荒地老。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他紧紧抱住的那个人。 元凰喉咙发出阵阵低吼，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浑厚，最后，竟然仿佛是野兽一般的怒吼，莫别离亦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他眯开眼睛，看到元凰的身形亦慢慢变化起来，墨绿色的鳞片慢慢从皮肤中长出来，墨绿色的长发渐渐变成坚韧有力的鬃毛，额头上伸出一只黑色的角，脸庞，肩膀，无处不在变化，身体亦慢慢变大。 莫别离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紧紧抓住的庞然大物，虽然，他只是在书中看过它，但是他却不假思索的叫出了它的名字： “这是！！麒麟！？？” 准确地说，这是一只墨麒麟，莫别离自然叫不出全名，因为麒麟乃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只在天地间洪荒时期才出现过，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见到。 元凰听到他大叫一声，心神一散，两个身形，一人一兽，猛然又被吸了进去，越到了中心部分，两个人颤抖得更厉害起来，身后，巨大的漩涡呼啸着，轰鸣着，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魔，正待将他们裹入腹中。 然而麒麟力量在慢慢的减弱，莫别离心中大骇，他感觉到两人慢慢被扯着后退，麒麟的后腿终于触碰到魂魄的洪流，霎时被搅得皮肉连骨碎裂开去，甚至连喷薄而出的血液，瞬间都被洪流吞没，腿的膝骨以下，全部都没了踪影。 麒麟吃痛，仰天大吼，天地都为之震动，它奋力一跃，终于靠着这股突然而来的力量摆脱了吸力的中心，他拼着力气，飞离了转生之门，飞离了魂河，朝着寒冰魂渊飞去。 浩瀚星空中，一条腿没了的上古神兽，奄奄一息的驮着他，此情此景，莫别离心中悔恨难当。 到最后，自己还是做错了 如果，这错误由自己去承担，自己也不会哼一声 可是，却还是像以前一样，再一次连累了他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简直是废物一个 一滴泪，从他眼眶中悄然落下，滑过脸庞，滴落到麒麟的背上，麒麟缓缓转过头，看了着他，忽然开口说道： “我没事，会好起来！“ 莫别离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第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墨麒麟依然趴在落地的那一处，还在沉沉的昏睡之中。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莫别离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去溪边打水，给麒麟擦身，清洗伤口，甚至拿了小木屋中所有的被褥，细心的将麒麟裹了起来。 他不知道麒麟是不是也像人一样，会着凉，会发烧，除了做这些事之外，他全部的时间，就是呆呆的坐在它旁边，看着它的样子，反反复复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并做了无数个假想，如果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害它，如果那样，会不会好些。 可是又过了很久很久，它还是没有醒来，不过莫别离惊喜的发现它的伤口正在慢慢的愈合。 他忽然想起它说过的话 “我没事，会好起来”。 他怔怔出神，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它的伤口，还是说他满心的愧疚与悔恨。 终于他体力透支过度，昏倒在麒麟身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莫别离终于醒了过来，手下意识的一摸，却扑了个空，这一下，他吓得完全清醒了过来，发现墨麒麟不见了，心中大骇他赶紧四处张望。 身旁不远处，原本是墨麒麟睡着的地方，在满地的被褥下，他看到了元凰的脸。 他惊喜中飞奔过去，却发现他依然在沉睡，只是身形变回了人形，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好起来了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揭开盖着腿的被子，果然，已经完全复原了。 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边无际的喜悦从心中翻涌而出，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他这一辈子最高兴的时刻了。 接着，他赶紧到溪边打了一盆新鲜的水来，拧好毛巾，轻轻的给他擦拭脸庞，那么小心，生怕一用力，就会弄醒他。 他高兴的擦来擦去，甚至连头发，都一点一点整理好，现在的元凰，就好像完全没有受伤过一般，只是静静的睡着，莫别离高兴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开心得好似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 看着元凰那冰雕玉琢一般的侧脸，莫崩裂忽然想起在自己放弃了希望的时刻，却看到那伸出的一双手，和那双充满勇气，坚定的眸子，他回忆起当时的那股暖流，笑容渐渐消失了，慢慢的，他好似着魔了一般，慢慢将脸靠近他，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看到那刻骨铭心的容颜，他忽然想要拥有，他将唇放到他的唇边，微微张开，慢慢凑了上去。 “阿离——”一声呼唤从元凰喉咙中冲出来。 莫别离惊醒过来，迅速抬起头，捂住自己的嘴唇，惊恐的看着元凰。 “我怎么能这样，我也是男人啊” 他睁大眼睛，一股巨大的罪恶感充斥着他的心。 “阿离……“在胡思乱想中，元凰再次低低的呼唤了一声。 他一楞 阿离？ 是叫谁？ 难道是叫我？ 不可能，莫别离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出脑海，摇了摇头，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彻底醒来。 “阿离——”元凰忽然伸出手，摇摇晃晃的，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等——等等我——” 梦魇了么，莫别离想着，终于压下了刚才那忐忑的心情，将湿布重新放到水盆中，拧了拧，擦拭着他的额头，这一次，他闪烁着，尽量避开他的脸。 元凰的手掌在空中晃来晃去，身体也颤抖起来，他紧紧皱着眉头，冷汗从他额头一点一点渗出来，那一刻，分明看到他紧闭的眼眶，流出了一滴泪水。 他终于丢下了湿布，两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在那一刹那，元凰亦平静下来，莫别离也长舒了一口气。 元凰忽然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惊恐的看着前方，不断的喘着气，好像奔跑了很久了一般。 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紧紧的抓住了莫别离的手。 片刻之后，元凰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从噩梦中惊醒，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忽然感觉自己握着一只手，他惊讶着侧过脸，正看到莫别离那哭笑不得的脸。 元凰如触电一般的赶紧松开他，莫别离也缩回手去，一时之间两个人十分尴尬。 片刻之后，元凰恢复了往日冷漠的表情，他转过头看向莫别离，瞳孔时而放大时而缩小，莫别离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好像要把自己看穿了，心里发虚的慢慢缩成一团。 墨麒麟既然是上古神兽，自然就有特殊的神通，此刻元凰正在从莫别离身上读着他们挣脱魂河之后留下的记忆。 当看到莫别离在自己昏睡之时，慢慢靠近自己，那眼神，就好似在看着他的情人一般。 元凰怒了，他一把勒住莫别离的脖子，怒目直视着眼前这个居然敢侵犯他的人。 莫别离也察觉到他可能知道了自己刚才做的不堪之事，想解释，无奈喉咙被勒得生疼，连呼吸都不能了，渐渐的涨红了脸。 他挣扎着，手胡乱拍打着，将身边盛着水的盆子掀翻了，咣当一声，引起了元凰的注意。 他看向那个打翻了的水盆，再看到自己周围大大小小，散了一地的被褥和毯子，他终于松开了手。 “咳咳咳……”莫别离握着自己的脖子大声的咳嗽着， “元凰，你听我说……” “住嘴！” 元凰突然一声怒吼，吓得莫别离浑身一震，他动也不敢动，看见元凰慢慢转过头，一双眼睛凌厉的看着自己，似乎要喷出火来。 “没有想到你居然有断袖之癖，真真让人作呕！” 莫别离呆了 断袖之癖？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 自己有一天会跟这个词联系上， 自己一生拥有的女人，没有上百，也有一打，何况那些风花雪月之地，他也没少去。 怎么会跟这个断袖之癖挂上钩了。 他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卡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了。 “但念在你这些时日细心照料我的份上，”元凰继续说道：“这些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在下一次送你去魂河之前，别让我见到你！“ 他忽然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心脏那里，猛的一缩。 一时之间，全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一口气，梗咽在喉咙那里， 他张了张嘴，终于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第六章 当他再次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睡在小木屋中的床上，房子里的一切那么整齐，刚才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现在已经整理好，有序的躺在那里，就好像他刚来的那样。 他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心头又是一痛，在床上躺了半天，终究慢慢挣扎着坐起来。 他就这么坐着，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刚才种种，他忽然忆起在书上看到过，麒麟这种神兽，无情亦无私，公正严明，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律法，万事都追究因果，没有人能从他的威严下逃脱惩罚，亦不会被冤枉。麒麟就是这样一种严厉的神兽，可是，麒麟地位崇高，怎么会孤独一人留在这个寒冰魂渊之内，成了牵引迷失之魂的使者呢 他想着想着，突然一个激灵，下了床 “究竟过多久了？“他问着自己，向着自己熟悉的，那永恒的夜空看过去。 “他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事呢？“ 他茫然起来， “别让我见到你！“ 炸雷一般的声音回响在他脑海中，他在木屋中踱来踱去，越来越焦急，终于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 小屋前，元凰曾经躺过的地方，此刻已经整理干净了，被褥大概是被叠好，放到了那些柜子中。他慢慢走着，顺着那天的路走过去，他小心翼翼，甚至连呼吸都很小心，走一步看一下，生怕再次被他撞见。 这一次的路，虽然跟上次一模一样，但却走了远不止一倍的时间，每时每刻，他都忐忑不安，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的执着。 可是他很清楚，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再偷偷的看他一眼，就一下。 怀着这信念，他似乎轻松了很多，穿过山洞，快要到洞口之前，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更加缓慢的，小心的朝着洞口挪过去， 当他终于再次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时，他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雀跃之情，定了定神，他更加小心的慢慢靠近。 近了，很近了，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边，元凰似乎没有发觉到周围的异样，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面前的镜壁，依然倒映着黄衣少女的笑颜。 不知为何，莫别离第一次，有了一种淡淡的失落之感，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为什么，他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难道自己真的如元凰所说……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元凰突然抬起头来，躲在一旁草丛中的莫别离一惊，差点就跳起来，但是下一刻，他呆住了，因为，元凰对着镜中的少女，微笑了一下。 如墨一般漆黑的眸子和微微弯起的眼睫一起眯起来，隐隐散发着宝石的光辉的薄唇，随着微微张开的嘴角，一起呈现出这世上最美的弧度，那在星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庞，荡漾开这世上最美的笑容 莫别离，他此生只怕再也见不到这样摄魂夺魄的笑颜了，他此刻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元凰，全身上下散发着让天地日月为之失色的光芒，他的背上，似乎就要生出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风轻抚起他的长发，仿佛他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离开这束缚他的地方，返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这样一幅绝美的画面，如梦似幻，在莫别离心中，永远的定格。 同时，他亦听到了元凰那幽幽的，仿佛从天际穿越过来的声音：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三日后的辰时，就是我随着魂河穿越转生之门，和你一起转生到同一个地方的时刻。” “我等了1365年，才等到了能与你一世厮守的机会” 这一句话，仿佛万丈雷霆，从天空劈下，将莫别离打入了无底深渊…… 莫别离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去的，只觉得这一路上，浑浑噩噩，当他再次踏入自己的房门，他终于脚下一软，趴到了地上。 他侧过脸，正看到一朵火红色的彼岸花，不知何时它被自己带了进来，掉落到地上，在这样一个时刻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忽然很羡慕这朵花，它只是一拙物，并不能体会到身为万物灵长之人的悲欢离合之情。也许没有感觉，心才不会痛吧。 原来，我真的，对一个男人动了心。 莫别离痛苦的闭上眼睛，一滴泪从他的鼻梁上滑过，和另一只眼睛流下的泪水汇聚到一起，跌落到地上。 而这个男人，毫无知觉， 马上就要追随着他之所爱而去， 他会幸福吧， 这是当然的， 这个故事中，只有自己一人演独角戏， 自怨自艾而已 自己算什么，只是一个差点害了那个男人的人而已， 他有什么可能会知道自己的心意 更绝无可能回应自己。 为什么，我要这么痛苦， 这原本是别人的事， 为何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 为什么…… 喃喃中，不知不觉的，莫别离沉沉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那巨大的转生之门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朝着他追来，呼啸着的魂河洪流，在他身后咫尺的地方咆哮着，眼看就要将他吞噬，他奋力奔跑着，挣扎着，呼喊着，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这个时候，元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莫别离又惊又喜，但是，接下来他却发现，元凰一双墨眼厌恶无比的看着自己： “让人作呕！” “别再让我见到你！” 他愣住了，下一刻，仿佛释然一般，他笑了。 他不再挣扎，张开双手，任由转生之门轰鸣着，朝着自己袭来。此刻的他，就像一个殉教的忠诚之徒，即将焚身于烈火，但不是为了自己的神灵，而只是为了元凰，为了那个不顾一切救他一命的男人。 下一刻，一双手猛的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老远，他惊愕中转过头，却看见元凰不知何时出现在转生之门，再次对着他露出那动人心魄的笑容。 他那长着巨大黑色翅膀的身子，迅速被卷入魂河洪流之中，下一瞬间，就被撕得粉碎。 无边无尽的血液，朝自己喷涌而来，视野之中，所见之处，全部都是他的血，散了他一身，头发上，衣服上，手上，到处都是。 “啊！！——” 他大叫着惊醒，浑身上下冷汗涟涟，连掌心也湿透了。 幸好只是一个梦 他这么想着，摸了一把脸，随意拿衣服擦了擦自己身上的汗水，鬼使神差的，他抬头看了一夜窗外的夜空，想起了他说过的那一句让他心如刀绞的话： “三日后的辰时，就是你我一同转生之时“ “我等了1365年，终于等到了与你相处这一世的机会“ 三日后，辰时，还有1365年？他怎么计算出来的，这里明明没有白天，只有无尽的黑夜。 他突然想到 这里一定有计算时间的工具 不然，他怎么会计算得如此准确。 如果，我能找到它，赶在这三天后辰时之前…… 想到这，他猛地一拍自己的头，这一手下得太狠了，连自己也差点被自己打蒙了。 “莫别离啊莫别离，你想干什么，就算你知道了时间，你又能怎样？” 他自嘲着笑了一阵，躺了下来，但这样一来，他怎么也无法睡着了，满心都是那一个念头： 一定有计算时间的工具， 一定有的，可是在哪里呢？ 翻来覆去睡也睡不着，他鱼跃而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终于心一横， 管它那么多，先找到再说。 打定主意，他便冲出门去，忽然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房拿了一些绳子，一些小工具之类的，又左思右想了半天，终于准备好一切出门了。 出门之时，他还笑自己，有什么念头就一定要去做，简直太任性了，唉，自己也是被这样的性子连累了一生吧。 叹息一阵，他来到门口一左一右两条路的交叉处，他往右边的山坡看了看，那里只有一条路，通向往生镜，这条路走了两次，按着自己的记性，应该是没有分岔路，于是就顺着左边，也就是元凰带他来时走过的的路，摸摸索索找了起来。 半路上，他看到一道墨绿色的光辉划破星空，朝着闪耀着黄色光芒的魂河飞去， 那一定是元凰，牵引着迷失的魂魄，将他们送往正确的道路，朝着美丽的来生而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如果不是自己的执拗性子，现在恐怕已经投胎在某一家幸福和睦的人家中了，说不定家境不错，或许再能做个胡作非为的公子哥呢，再或者，投胎成一个女娃，找到一个像元凰这样的意中人。 他傻傻的笑了起来，摆摆头，将这些无用的想法抛诸脑后，继续寻找起来。 三天，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第七章 “唉……” 在寒冰魂渊山体的顶端，自己的住所前，元凰轻叹一声。 看着漫天星斗，和那天空中壮观瑰丽的魂河，等待着大日子来临的他，此刻却隐隐的担忧起来。 也许，做一件大事之前，都会有这样的心情吧。 三天后，自己就要抛弃现在这个上古神兽的身份，曾经不在五行中、不在三界内的身躯，就要和所有凡人一样，穿过转生之门，将前生洗得一干二净，以全新的样子进入六道，按照生前功过送入相应的世界中。 自己应该没有算错吧，如果差之毫厘，很有可能就谬以千里了，确定两人都能转生进入人界，并在同一个时间和地点出生吧。想到这里，他目光移到身旁不远处，安置在自己住所前的一排排工具上。那里有滴漏、有浑天仪、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这些，都是元凰按照上古神典中制造出来的计算时间的工具。 在这冥界的偏远之地，没有日升日落，只有无尽的黑夜，在这样一个地方，很容易让人产生时间停止的感觉，偌大一个空旷的星空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有的时候，他甚至会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因为在这里，没有第2个人能叫自己的名字。 不知不觉，他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在留恋自己的身份吗， 显然不是 这存活了千万年的身躯，早就让自己十分的厌倦了，更何况，因为这样一个身份，才害得她年轻轻便逝去， 往事一幕一幕重现在他眼前—— 她拿着各种小工具：绳子、匕首、钩子，还有一种形状奇怪的铲子站在他面前。 “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元凰，应该说改名叫做袁煌的人讶然问道。 “等一下进去需要用到的工具啊！”黄衣少女笑嘻嘻的回答 袁煌气结扶额，此刻的他，身穿平民最常穿的衣服，容貌亦改变成最普通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讨厌我来做这摸金的活，不过也没有办法啊，小女子生活艰辛啊，反正这些墓的主人死了，救济一下活着的人，也是他们积阴德的好事。”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安慰他。 “什么摸金，明明就是盗墓！”袁煌气得跳起来，指着她：“还说得那么堂而皇之……”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黄衣少女已然跳下她刚刚挖好的洞中。 “阿离你！”袁煌气得浑身发抖，只得在洞口踱来踱去，最后还是一甩袖子，跟着跳了下去—— 神明一般的男子，背手挺立在山顶上，脸上满是喜悦的神色，任由山风吹得他一头长发狂飞乱舞，此刻他的心早已飞到他向往的那个地方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山下峡谷中，另一个神色焦急的人，正满世界的寻找着矗立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东西…… 莫别离垂头丧气，默默走回自己的小木屋。 很显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按照平日的感觉，时间应该过去两天的样子了，自己也疲惫不堪，将自己所能见到的地方，全部都翻了个底朝天，丝毫没有看到除了破败草木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怔怔出神，慢慢坐到小四方桌前，一只手撑着额头，闭上眼睛慢慢揉捏着太阳穴，那朵掉落地上的花朵已经被他拾起放在桌上，此刻，他伸出一只手指，摆弄着它细细长长的花瓣。 他很累，远不止身体上的，面前的花朵，在疲惫的眼睛看来，也朦朦胧胧，显得那么不真切起来。 为什么这朵花没有叶子，只有花瓣呢？ 他自顾问着， 花叶永相离？ 他突然想到这个句子，亦很奇怪为何产生这种想法。 花瓣，见不到它的叶子，就好像我，见不到他一般伤心吧。 桌子上的彼岸花，也叫曼陀罗花，生长于黄泉岸边，为死者引路的使者，此刻正静静的躺着。 莫别离慢慢合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在桌子上的他，突然睁开眼睛。 整个人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糟了，我怎么睡着了！“ 他惊恐的想到 时间是不是在自己无知无觉的睡眠中， 过了？ 他全身颤抖起来，下一刻，他冲出了家门，用自己全身的力气奔跑着，朝着往世壁的方向。 如果他还没有走，一定就在那里 往事一幕一幕出现在他脑海，初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元凰带着他飞往魂河的情景，他遇难时元凰奋力相救的情景，还有元凰受伤时他照顾着他的情景，飞快的从他的记忆中闪过。 上天，求你让我赶上吧！ 他咬着牙齿，仿佛风一般的奔跑着。 眼前的一切，呼啸而过，他曾经害怕的山路，还有那长长的洞径，此刻都在他眼前飞快的逝过。 近了，更近了，那出口，那面巨大的往世壁 这里没有他的身影，什么也没有。 莫别离感觉面前的世界猛然放大起来，而自己的身躯在急速的缩小，夜风悠然吹过的声音，在他听来，仿佛滚滚洪流倾泻而下，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他，和他那个可笑的想法。 就这样诀别了吗？甚至来不及见最后一面，来不及说一声保重。就只想说一声保重， 连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可以吗？ 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下一刻，他慢慢直起身子，张开了喉咙，抬起头 用尽全身气力对着星空大喊： 元凰——！ 元凰——！ 这喷薄而出的喊声，让他觉得自己都要被这股气力给撕碎了， 你出来啊——！你回来啊——！ 浩瀚星空之中，静默魂河之下，寂寥山谷之中，处处回荡着他悲恸的喊声： 一声声，那是一个人，绝望的声音。 一次次，那是一个灵魂，自我毁灭的声音 莫别离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很痛，快要一点一点的裂开一般，脚下的土地，面前的山川，一切的一切，都在剧烈的抖动着，他痛苦抱着头，身体蜷缩着，但是口中依然不停的，一声一声，呼唤着那个名字。 墨绿色的身影，仿佛风一般，飘落到他身后，下一刻扶住了他的身子，一只手，并指点向哭喊着的莫别离，丝丝柔光，从元凰的手指散发出来，传入莫别离的身体中。 “你干什么？现在就想魂飞魄散了吗？” 耳后响起熟悉的呵斥声，莫别离僵住了。 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直起身来，转了过去，终于在视野之中，出现了他日夜所思之人的样子。 元凰，还是那个样子，冰雕一般的脸，落寞如斯的身形，只是此刻微有怒容，也许是心情好，所以没有大怒吧。 莫别离睁大眼睛，看着元凰，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消失在自己面前。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元凰倒由他抓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不要去！“ 莫名的一句话，从莫别离口中幽幽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话语惊到了， “你千万不要去！” 他仿佛着魔了一般，话语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凌乱。 “你算错了时间“ “去了就会后悔一生！” “别去！” 元凰依然不发一语的看着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人。 莫别离胡乱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看着元凰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心如火烧一般， 说着说着，他渐渐明白不可能打动他了，他渐渐安静了下来，默默站在元凰面前。 还有什么不甘的呢，自己已经尽了全力了， 没有用的，他不会听自己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胡编乱造的话， 丝毫没有说服力 说给自己听，也不会相信 莫别离轻笑起来。两个人，静默的站着。 元凰终于开口了： “莫要悲伤……” 莫别离惊讶的抬起头 看到元凰的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你的好意，我明白。” 莫别离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元凰看了看星空。 “再等一会，我就要走了，在这之前，我会送你去魂河，等你的魂魄通过了转生之门，你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 莫别离浑身上下仿佛遭遇严寒一般，瞬间冰凉透骨。 记忆消失？ 难道连在这里的记忆， 都会消失不见？ “来生，你一定会投胎到一户好人家，拥有幸福的一世，“ 元凰仿佛天籁一般的声音，传入莫别离的脑海之中。 只是他并不清楚，此番话语，对莫别离来说，就好像宣判他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的， 他不高兴，不愿意。 “我不愿！“他终于用语言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元凰一怔，扭过头，他这般苦口婆心的劝告，居然没有任何效果 果然还是武力决定一切么， 不该跟他废话，直接把他送入魂河不就行了么， 元凰心里这么想着，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他丝毫不顾莫别离苦苦哀求和用力挣扎，带着他，冲上天空，再一次的飞向那奔腾不息的魂河。 “元凰，求求你，我不想去转生！“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我不愿！” 甚至，连刚才在地上胡乱的言语也说了数遍。 “你不要去，别去“ “你错了，你真的错了！” “你会错过她的！” 元凰心中开始烦躁起来，一扭头，寒冷的目光照射到莫别离的脸上，莫别离反射性的一震。 “为什么？”元凰问道。 莫别离语塞。 他怎会知道为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奇怪的话。 两人在星空中的身形，快速的移动，转眼就到了魂河的边缘，那美丽的河流，散发着点点轻烟，如果看久了，仿佛连魂魄就要勾了去， 元凰此刻，也怔怔的出神， “很美！” 他轻叹一句，为何自己从来就没有发现魂河这么美丽呢？也许离别之际，才会发现原本熟悉的东西拥有着自己不曾发现的一面。 莫别离此刻放弃了所有的努力，痴痴傻傻的看着魂河出神。元凰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己平常也没少遇到这种固执的魂魄，看着莫别离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有些不忍。 “莫别离” “我等待的时辰也终于到了。” “你和我一同去转生吧！” “也算是，陪你最后一程……” 莫别离楞住了，缓缓转头看向元凰， 此刻，元凰的笑容看起来就跟他梦中一模一样。 他仿佛看到了那美丽的黑色翅膀，在元凰身后慢慢伸展开来。 而魂河在他们身后咆哮着，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将元凰撕碎， 莫别离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叫喊，他发狂一般挣扎着，好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元凰猝不及防，两人身形失控，瞬间就被这么毫无准备的吸入了魂河， 无数魂魄，充满着生前的怨念的强大怨灵，如锋利的刀片一般，一刀刀，从他们身体上划过去。 元凰将莫别离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利刃，他的头发被截成一段一段，散落到洪流中，血，从他身体里喷薄而出，撒在莫别离的脸上，手上，肩膀上，到处都是。 莫别离恍然看到梦中的景象成了真实，竟然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元凰，看见他一声声闷哼着，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他终于还是连累了他， 他终于成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撕裂了， 就这样撕裂自己吧 莫别离 你没有再存在下去的任何理由。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他的身体，他的魂魄，正在被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撕碎。 元凰此刻亦发觉了他的变化， 他不敢相信，这个普普通通的魂魄， 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是什么让他如此不顾一切后果。 是什么让他如此决绝。 “你不要去！别去！” 元凰想起他说过的话，回想起莫别离那焦急的神色。 而时间在无情流转，再不去计算好的地点，就会错过这等了千年的一刹！ 但现在，自己和他的身体在一点一点被割裂， 莫别离也在自我毁灭 能这样不管吗？ 就这样因为自己的执着毁灭两个人？ 元凰忽然怒吼起来，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样的愤怒 到底是因为莫别离 还是因为自己？ 嘶吼着的元凰，一点点变化成传说中的上古神兽，爆发的万千光芒和神明的浩瀚之气，将周围所有魂魄震慑开来，墨麒麟终于下定了决心，奋力一跃，带着莫别离，离开了呼啸着的魂河，离开了他苦苦追寻的那一个比他生命更重要的时刻。 墨麒麟放慢了速度，它终于还是后悔了，转过身子，看着一望无际的魂河，元凰流下了泪水。 等了千年，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会遇到这样一个烦心的人 一个坏他大事的孤魂。 难道只是因为 他跟她，有着同样的名字？ 墨麒麟悲鸣着， 它终于再次怒了，一把将背上的早已昏迷的人抖下来，一口咬在嘴里。 它好恨！恨不得吃了他！ 这时，它忽然想起他为它盖得的被子，为他擦身的那盆水。 麒麟喉咙中发出阵阵低吼 终于一扭头，将嘴中人抛了出去，朝着寒冰魂渊，远远地抛了过去。 一转身，墨麒麟毫不犹豫的冲向转生之门。 “阿离！” “莫别离！“ “我来了！等我！——” 第八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 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在这十年中，身处人世之中的元凰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她的踪迹。 可是，结果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 所有的地方 全部他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 他忽然有些庆幸，那个时候，由于莫别离的固执坏了他的事，错过了计算好的转世时间，所以最终自己还是没有进入魂河，转世为普通人。 不然，世界之大，险境之多，他一介凡人如何能去得，又如何能有麒麟的速度与神力，将这个人世翻过来。 可见，自己厌恶的躯体，并不是一无是处 自己嫌弃的人，也并非十恶不赦。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被他遗弃在寒冰魂渊的那个人，不知道他这十年过得怎么样。 虽然魂魄不生不灭，不过这孤寂的时光，神兽也会难以抵御，更何况他区区凡人。 在这十年中，元凰走过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事情，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任何人间之事袖手旁观。 他开始偶尔伸出援手，帮助身边有困难的人，有时也会遇到妖魔作祟，于是顺便做些除魔卫道的事情。 刚开始时，他把这些事当做消遣，打发寂寥的时光。每每当别人问到他的名姓，他便回答：墨麒麟。后来，他的名声慢慢传扬开来，很多受过他恩惠的老百姓，为他建造祠堂，塑造泥像，用香火供奉着他，来表达他们的崇敬之心。 很多人在他的影响下更加坚信邪不胜正，他不经意的义举不知道鼓舞了多少凡人的心，他发现这样也好，说不定在某处，阿离也被这样的事吸引，最后被他发现也不一定。 每次想到这里，他便继续这样的事情，慢慢变成了他的习惯， 再后来，在人间，他看遍美丽的景致，遇到无数勤劳善良的人，更听来许多动人的故事，其中，有舍生取义追求真理，有坚忍不拔完成使命，亦有舍弃爱人、牺牲自己保卫国家之事，尤其是这样的故事，常常让他陷入深深地思考之中。 愚钝于凡人，亦懂得儿女之情并非生命全部，有更多大义之事值得去做，以一己之微力，投身于造福苍生之事，而自己，却又在做些什么呢。 在无数个日出日落之时，看着人间才有的壮美太阳，元凰总会想起那些从人间听来的故事。 他慢慢的明白，自己过去很多想法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每当皓月当空，繁星满天，他亦会想起那个人，莫别离，不知道他是否也会有如此的思考呢？ 只是苦于丝毫没有阿离的消息，元凰不得不想起了苗疆，那神秘莫测的大山，其中人畜往来不便，消息梗塞，自己找了那么久，也做了那么多事，阿离依然没有出现，会不会在那里呢，他想着，便动身前往南疆。 在那里，有着独特不同于中原的文化，大大小小的苗族寨子，生活着习俗截然不同的人，信奉着他们自己的神明女娲。元凰随意找到了一处看起来人比较多的寨子，像平常一样，随意编造了一个身份，用着莫其林的名字，在苗寨中，安顿了下来。 此刻的他，端坐在山林空地中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就算变化成人的样子，他也改不了千年以来优雅从容的姿态。他微微抬起头，闻着山风一阵阵送来的清香。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早些变成人，就能和她在一起了吧，也许会过上寻常夫妻那最普通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看着他们嬉笑玩耍，那会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孩子们的名字，一定要是我们名字组合起来的，第一个孩子叫元莫，听起来不错，第二个叫元别，也很好，，第三个就叫元离，别有一番风味，第四个…… 他怔怔出神，然后摇摇头甩掉一切不切实际的想象。 这时，身旁不远处响起少女清脆的喊声： “莫大哥！“ 他应声转过头，亦面露微笑：“小楠，是你啊！“ 一个穿着苗族女子最常穿的衣裳的女孩，此刻正欣喜万分，急急的朝着他奔跑过来，衣裳上、头发上，处处装饰着的铃铛在奔跑的晃荡中叮当作响，好似一曲美丽的小调，不一会便跑到了元凰身前。 她手中拿着一卷好似书画用的宣纸，元凰发现，这应该是自己从中原带来顺便赠送给这里的苗民的，不知道她在哪里弄来的。正寻思间，她一把将手中拿着的纸递到他面前。 “给你看看！” 少女生得十分娇俏，弯弯的眉毛下长着一对无比清澈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樱红嘴唇，整个人就像美丽的迎春花一般。此刻她脸上亦泛起阵阵红晕，不知是因为跑了很长的路，还是因为见到了面前英俊非凡的男子。 元凰抬头看了看这个叫做小楠的女孩，少女立刻羞得红云满面，随即低下了头。元凰心中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只是此刻也只能装傻罢了，他略微尴尬的咳了一声，心想下次一定把自己的样子改改，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纸，摊开了看起来。 他的眼睛，随着翻开的画面上下闪烁着，脸上的神色亦越来越惊讶，只见，呈现在他面前的图案，赫然是星空、魂河、以及转生之门的样子。 那是他曾经生活了千年的地方，直到现在对那里的记忆也丝毫没有淡去。图中，魂河百转千回，转生之门环环相扣，甚至连悬浮在星空中的寒冰魂渊都精确画了出来，草木栩栩如生，形状分毫不差，就好像画这个图的人，亲身到过那个地方一般。 小楠见他吃惊的样子，心里得意万分，两只小手摆弄起自己的脖子旁的碎发来，一双眼睛时不时的飘向他。 “怎样，壮观吧，这可是我偷偷从巫女姐姐房间里面的书上拓印来的。” 小楠口中的巫女，就是这个苗寨中侍奉着女娲娘娘的女祭司，在寨子中具有至高无上地位的人。而小楠，才刚刚被巫女选为她的下一任继承者，随身跟着巫女学习，于是才能见到别人见不到的东西。 “莫大哥知道的事很多，所以很多事情都引不起你的兴趣……” 小楠低头看向地面，微微笑着：“所以，我便弄了这个来让你看看，这个东西在中原可是见不着的呢！就算在苗家，也是少之又少的人能看到。” 原来自己依然是一副对任何事漠不关心的表情吗？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很多了呢。 难得这个小姑娘如此有心，居然想到弄些稀奇的东西讨他欢心，元凰一遍一遍看着手中的画卷，再一次的想起了莫别离，被他丢在寒冰魂渊中的那个男人。 我不该将他丢下吧， 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还有那些也许会从魂河中脱离出来的孤魂 以前都是由自己牵引着，才能安全的回到魂河之中，继续走完他们的旅程。 可是现在， 所有的一切，都被自己抛下了。 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到现在都找不到阿离的踪迹，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在心里，他苦笑着。 渐渐的，元凰从回忆中收敛起心神，轻声开口说道。 “谢谢你！小楠” 小楠一愣，随即抬起头对着元凰灿烂的笑起来。 “只要莫大哥高兴就好！“ 她回答着，这的确就是她目前最大的愿望，在上古神兽面前，没有任何人的心意，可以欺骗过元凰的眼睛。这个纯洁得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少女，充满丝丝懵懂之情的笑意，竟然让元凰感到自惭形秽起来。 少女直直的看着他，似乎对他充满着期望，元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随意起一个话头：“跟我讲讲这个画卷吧，这上面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少女几乎就要雀跃起来，下一刻便小心翼翼的坐到他身边，元凰没有动，就这样任由她挨着自己坐着，看向远处山峦层叠。 女孩子一脸幸福，用着最甜美的声音缓缓讲述起来，她说的，他都知道，只是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静静的听着她说话。 “就这样，这些魂魄顺着魂河，流向转生之门……” “到了那里，就由转生的力量，分散开来……” “转生之门有六层圆环，紧紧相扣，分别代表着不同的世界，圆环上面刻着上古之神的咒文……“ 元凰慢慢合上眼睛，他困了起来，身旁的小楠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睡意，依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通过了转生之门，到了下一世的魂魄，跟随自己面貌的变化亦变化了，经历了生离死别，再次进入魂河的时候，就跟上一世样子不同了……” “就好像，瘦的可以变成胖的样子，女人也会变成男人的样子……” 元凰猛然醒了过来。 第九章 当寒冰魂渊再次出现在元凰视线之中的时候，他莫名的停了下来，墨绿色的长发飘散在身后，如波浪般微微起伏着，倾长的身子裹在长袍中，衣袖随风鼓动翻飞着，美丽的身影悬在星空之中，恍若天神。 可是，此刻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面前的漂浮着的，曾经那么熟悉的黑色的山体此刻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息，这是一种陌生的、抗拒的气息，好像在告诉看到它的人，不要靠近。 他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而且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片刻的停歇之后，他一倾身，朝着寒冰魂渊顶端飞去，那里有他曾经的住所。 当他的身子如幽灵般飘入那住所的平台上的时候，习惯性的，元凰朝着平台的右边望去，那里有着自己制造的各式各样计算时间的工具。 他缓缓走去，从那些仪器上熟练的读出了现在的时间，然后在心中默默计算起来， 时间过去了多久了？应该有十年多了吧，他继续计算着，却发现不太对劲，这样子算下去远远不止十年，甚至100年、1000年都不对，经过很长时间的计算，终于得出结果：3685年。 怎么可能，元凰头脑嗡的一下。 他又计算了一次，结果还是那样 3685年，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一次次的计算着 可结果却无情的相同 难道…… 难道这就是被自己遗忘的那件事？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 凡人都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可是在魂渊中， 人间一日， 魂河却过了一年！ 元凰踉跄了一下，霎时感觉天旋地转。 3685年，正好就是人间3685日，十年！整整十年。 在魂河的时间里，这确确实实就是3685年。 这样长的时间，长到让人一念到这数字就会觉得恐惧的时间，让元凰都无法接受的漫长光阴。 莫别离还在吗？他会在吗？ 元凰心猛地一缩， 这样恐怖的漫长，不可能，不可能有凡人能够忍受。 也许他找到了在自己房间里写的那本魂魄重归魂河之法，然后自己进入魂河，早已转生去了。 元凰这样想着， 应该这样，一定是这样。 可是，最终连他自己都这些想法有着无可抹去的怀疑。 元凰回到自己的房中，看着那些熟悉的，未曾动过的一景一物，然后转身走出住所，朝着寒冰魂渊的入口飞了下去。 那里就是和莫别离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条墨色小溪依然静静流淌着， 这条小溪是有名字的，叫做叹溪 真是好名字， 元凰心想，只可惜，他未曾带他游览过整个寒冰魂渊，这里的每一处地方，都有着神奇的来历和美丽的故事，亦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名字。 他忽然产生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如果莫别离还在，如果他还在，自己就一定带着他，游览这里所有的地方，将这里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他听，一直到他听厌烦了为止。 此刻，他缓缓的走在那天他带着他走过的小路上，那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改变过，仍然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元凰的目光慢慢的从它们身上扫过，瞳孔忽大忽小的缩放着，亦散发出幽幽青光，他正从这些草木中，读着它们的记忆，其中果然看到了莫别离的身影。 虚幻的半透明影像，正将昨日种种重现在元凰面前—— 莫别离拿着大大小小的工具，绳子，匕首，铲子等，在草木中穿来穿去，一会站起，一会蹲下，好似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元凰轻笑起来，真的是她，那样子真是太像了。 “怎么会没有呢”莫别离忽然站起，自言自语道：“一定有的，到底在哪里？” 在找什么呢，元凰依然淡淡笑着，难道真的跟她一样，又是在做着摸金的活？ 一路上，元凰边走边读，看着莫别离的身影断断续续的出现在几乎所有视野可及的地方，有时看到他抬起头来，看向星空，有时又坐在地上闭目沉思， 忽然，莫别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元凰近身前，元凰心中一凛，下一刻立刻明白了这也是回忆中影像，他当初就曾站在这里，他的眼神穿过元凰的身躯，投射到更远处 只见他愁眉紧锁，怔怔的看着，口中喃喃自语。 “三天，只有三天了……” 三天？是什么意思，元凰皱眉道， “为什么找不到计算时间的工具，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么，……”莫别离继续喃喃的说着，下一刻，影像便消失了。 元凰终于想起来，那天他在往世壁前，跟阿离所说的那些话，告诉她三天后，他就进入魂河和她一起转生而去。他的心忽的痛了一下，原来他真的这样在意自己么，只不过见了两三次，相处了不到5天而已。 那一定是因为莫别离的灵魂，亦是她的灵魂吧，她已经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样子和对自己的感情，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中，所以，即使变成了男人的身子，拥有着男人的思维，但是对元凰——她上一世的恋人，却依然有着同样的感觉。 元凰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为什么莫别离的魂魄会脱离魂河，被吸到寒冰魂渊之中，难道，是她冥冥中察觉到自己那时计算错误，不可能和她一起转生，于是挣脱了魂河，来告诉他这个事实？ 可是，虽然她的感觉刻印在她下一世，也就是莫别离的魂魄中，但莫别离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唯有心中模模糊糊的映像，在不知不觉中主导着他的心思？ 往事如潮水涌入元凰的脑海，他忆起初见莫别离时，他那双看到自己时闪闪烁烁的眼神，还有受伤时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的照料自己，还有那时他情不能自已，慢慢凑到自己的唇边的情景…… 元凰不觉的抬手，用手指轻轻拂过着自己的唇，那时，也只是因为莫别离男人的身份，所以才不能像女子一般无所顾忌的爱恋自己吧，他那时该是多么的克制，多么的隐忍啊，想到这里，元凰又是一阵心痛。 他继续走着，行过小桥，看到桥的那一头，一片火红色的彼岸花静静绽放着。 花叶永相离。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这样的一句话，苦笑起来。 元凰与莫别离 就像这彼岸花的花与叶一般 永不能相见吧…… 这隔世的愁绪，萦绕在他心中，久久挥之不去，这条记忆之途，他走了很久很久，心却如受刑一般，承受着一片片被刀割开的痛苦。 渐渐的，曾经莫别离住过的地方出现在眼前，元凰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一步一步，慢慢朝他住过的那间小木屋走过去。 这里能读到的往日情景猛然的增多起来，他看见无数个莫别离的影子，来来回回穿梭在这片不大的地方，他看到他呆呆坐在山坡上，仰望天空，口中喃喃说着什么。看到他躺在空地中央，目光亦望向那头顶的无尽星空，看到他哭着跪倒在地，口中呼唤着他的名字， “元凰……元凰……你在哪里……“ 凰忽的一窒，踉跄一下。 这时，景象又是一变，莫别离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微笑着仰望星空道： “元凰，我想你已经转世为人了，和心爱的她在一起，你一定很幸福吧，太好了，只要你高兴就好！“ “只要你高兴就好！“听到这样一句话，元凰想起那个纯洁可爱的苗族少女，她亦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向他表达着最单纯的愿望。这样的情感，当初却被他描述为”让人作呕“的事，第一次，他对莫别离产生了愧疚的感觉，他对不起他，辜负了他一片真诚之心。 元凰摇摇晃晃的走着，穿过那无数的往昔形影，进入到莫别离住过的房间，他看到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寂寥，所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就好像没有人用过一般。 往昔的情景亦告诉他，莫别离在这里思念着他，他看到他的眼泪润湿枕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还时常从梦中惊醒，口中呼喊着他的名字，接着起身坐到书桌旁，拿出纸张写着什么。 元凰一愣，慢慢走到书桌旁，他看到一摞厚厚的纸张，整整齐齐的压在书石下，他颤抖着拿开石板，一页一页的翻看他写在上面的字。那是他的名字，满满都是。 这字体如此的飘逸俊朗、错落有致，就算是书法大家，亦不过如此吧，元凰身子一震，迅速的扶住桌脚，又感觉一阵眩晕。 这里，有时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有时还有完整的诗词，字里行间都是相思之意。 元凰仿佛看到伏在桌案前的莫别离，用尽心力的写下那些诗句：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今生何人归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从他如冰雕般的脸庞滑落而下，莫别离今天再也看不到，元凰为他留下的泪水，那冰山一般的人，此刻已被融化成水茫茫的一片。 莫别离在哪里？他去哪里了？ 这个念头，如破壤而出的雨后春笋，猛烈的生长起来。 第十章：终章 时隔一个月之后，重新提笔想补充这一章我只写出了下面的文字——元凰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进去，接着，这个停留在自己心中的东西将他的心倒勾起来，下一刻便用力的扯出了他的胸膛。 啊…… 他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失去了焦点，变成了无底的黑洞。接下来，他仿佛看到自己那脱离身躯的、碎成一片片的心，和那满目的、仿佛飞溅而出的血液一般的、那些悔恨之情。 痛…… 很痛…… 元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伸出双手，从身后，将这早已失去生气的石像紧紧拥在怀中。 莫别离那永远遥望着星空的样子、那样朦胧迷离的眼神，那仿佛是，正苦苦盼望着他回来。 元凰放声痛哭起来 撕心裂肺 “莫别离——！—— 你出来啊——！ 你回来啊——” 就像当初莫别离的呼喊着他一般， 只是此刻， 他再也不会突然出现在元凰面前 更不会开口安慰他 他的生命 早已被汹涌的光阴冲刷得无踪无迹 只剩下对心中之人的思念 永远定格成现在的样子。 身后那些一尊尊雕刻着元凰样子的石像，此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跟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主人，跟着元凰，一起发出清啸的哀鸣， 这声音，久久回荡在寒冰魂渊的峡谷之内，渐渐飘散到魂河的洪流中、消失不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