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为谁春——一身匪气

作者:一身匪气  录入:06-01

 文案:

 渭阳东郊,有庐阅春。 周围青竹,里植白槐。 梁氏有子,酒庐其主。 偶识丁生,惊为莲姿。 切磋琢磨,心向慕之。 离合偏定,天为谁春? 本文非常慢热,没有倾城之恋也没有冲冠一怒, 但生活本来就是平淡而无奈。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景生┃配角:丁慕言,瑶琪 第一章:阅春庐 渭阳城往东走大约一柱香时间有一间酒馆,名唤阅春庐。馆是小馆,酒是劣酒,自然生意寥寥。酒馆也只有三人,一个店家,一个伙计,一个厨子。 春夏交接时,寒气未尽。 乌发未束的男子趴在窗台上拢了拢衣衫,低低哑哑的哼哼,分明是将醒未醒。 “公子,公子……”一个小厮打扮,年若十三四的少年急急忙忙的向男子奔来。 “四时,来了刚好,给我拿些酒来,有些寒意啊。”男子头也未抬,只动了动手,手从衣袖里露出小半截,修长苍白,指节分明。 名唤四时的小厮闻得男子张口便是讨酒,气得跺起脚来。 “我上辈子作的什么孽,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你是店家,酒都让你喝光了还做个甚生意!” “呵……莫气莫气,四时精明,怎么着这个家我也败不去的,”男子终于站了起来,素衣微皱,乌发披身,伸着腰,“什么事儿把我家四时急成这般模样了?” 四时瞅了他一眼,拍拍衣衫,一副现在我不急的样子。然后,眯着眼笑得狐狸般一字一字的说,“琪——相——公——拜——访。” 瞧见自家公子脸上闲适全无,咬牙切齿的样子,四时乐得眼睛都弯了,但硬是憋着不笑出声来。 不远处锦色身影缓缓向着后院走来,素衣公子梁景生顾不得小厮的嘲笑,怒吼着,“你个男娼敢踏进我屋里,看我不让五味把你炖了!” 边怒吼着边往店面走去,瞪着来人,伸手便扯住锦衣往外拽。 “店家,唤我呢?”一个左右不过十七八岁,灰衣衫,大眼睛,蜜色皮肤,头上粘着根鸡毛的小伙子匆忙从店面出来,左手抓着鸡,右手提着刀,便是那厨子五味了。 四时看到顶着鸡毛的五味,再也憋不住,笑趴在地上了。梁景生与锦衣公子像也被五味的呆样戳到笑点,拉扯着的两人不自觉分开了,竟各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五味不知所措,带着些灰的手挠了几下头,可偏就没把鸡毛挠下来,只颤了几下,越发的引人发笑。 半盏茶过去,笑声渐竭。锦衣公子揉着肚子,笑骂起来,声音竟有些软糯。 “果然是物似主人形么,笨蛋主人养着呆傻厨子。哎哟,可把我笑了个半死。” 梁景生听罢,新仇旧恨都往脑子里涌,更顾不得形象了,提脚便要将人往外踢。 锦衣公子见梁景生似乎要动怒了,挽着衣服就往外跑。 “我道你病了,特地跑来这乡郊野外的来探望一番,你却这般待我,亏得我还是你喜欢的第一个人。”话未完人已经跑到酒馆外的华车边,掩嘴回眸,媚态横生。 “瑶琪!”梁景生气得脸色紫红。他生平最恨就是别人提这件事,偏这个参与者不觉得有甚问题,有事没事拿来调侃一下。 吼声未止,店门外华车里伸出一只玉手,瑶琪搭上自己的手,一跃上了马车。入得马车,瑶琪还要露出小脸来向梁景生挤挤眼儿,却被一双手拽进了竹帘里,断了外人的眼光。 车马绝尘而去。 这里是阅春庐,平日里一主一仆一厨子过着闲适生活,偶尔也会像今日一般吵闹。 第二章:春风笑 虽说已经是夏末,但骄阳仍然毒辣,蒸得途人不敢在路上多作停留。阅春庐位处官道不远,店前又多植青竹,借了这份难得的清幽凉爽,生意多少有些起色。 一大早就让蝉噪声吵醒,梁景生难得的没过午便出了后院,在店面上帮忙。说是帮忙也不过是人在那坐着,告诉往来客人这家酒馆有他这么个店家罢了。 四时是个机灵人,打理这个小小的酒馆得心应手,压根不用着梁景生操一份心,他只管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就成。可四时不这样想,他家公子什么人呀,渭阳梁氏独子啊,虽然不是顶顶的俊,可打小锦衣玉食的供着,诗书礼易的养着,出入车马,也是一派风流人物。如今潦倒至此,梁景生还不思进取,整日只知饮酒行乐,实在把他这个当小厮的气得牙痒痒。 四时提着一小坛酒走过梁景生身边,见他只手支脸,只手摇着葵扇子,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俨然山野乡民的作派,就差没把腿搭在桌子上了。 “砰”的一声,四时气不过,把酒坛子用力的放到梁景生支手的桌面。 “公子!形象形象!好歹是店家,别整得像个大老粗一样。”四时近两年来大声斥责他家公子已经成了习惯了。 梁景生被惊醒也不恼,葵扇被惊掉地上,便双手托着脸,睁着尤带困意的杏核眼儿笑容可恭,衬着他秀气细致的脸,十足讨糖吃的小孩,教人气都发不起来。可那四时是谁?是打小入了梁府便跟在梁景生身边的人,对他这些小招数是闭着眼都能猜出来,自然不会吃他这一套。 四时双手插腰,瞪着眼睛,已经摆出一副就要骂人的功架来。就在这时候一丝怯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店家,四时。”来的是个提着个篮子的妙龄姑娘,身着的黄衣虽洗得有些泛旧,胜在干净。她怯生生的低着头,梁景生原就年长些,身形也颀长,只瞧得见她简单的发髻,额前覆着细碎的发,露出莹白小巧的鼻子。 “哎呀,五味的小娘子。”梁景生唤着来人,一脸的促狭。来的人是五味的青梅竹马,叫肖帛。 四时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里直道自家公子是没救了,还是省一口气暖肚子吧,拿了酒坛去招呼客人了。 肖帛听到梁景生的叫唤,头更是低了。 “店家!”声音虽细,但是仍听得些急意来。 梁景生正自娱自乐得欢,自是不会理会肖帛的话,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说,“我说是什么你应便是了。现在不是,以后不就是了。” 肖帛是个纯朴的姑娘,哪禁得住他这么调侃,脸一下红得像染了霞光。青春少艾,红粉绯绯,自是人间好风光,这便是梁景生每次都要逗她一回的原因了。可肖帛哪里懂他这些心思,每每只是羞得不知所措,更是大大娱乐了梁景生的无聊心思。 “呵呵……还是拿东西来卖吧,去让五味看看货,出来再结账。”虽说贪看美色,但毕竟心软,每次都看不得肖帛无措,于是把她打发去厨房见她的五味哥哥了。 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再调侃肖帛一次,“多聊会再来结账,我不会给你赖的。” 看着肖帛急忙走入厨房的身影,梁景生不禁笑出声来。自己笑得舒服便是不许别个来破坏心情的。所以当他笑着的时候听到有人叹气,心里就不高兴了,眯着眼仔细观察起那个身着淡青色布衣的人。 梁景生坐的方向只瞧得见半脸,只见眉如墨扫,唇上沾了酒仿若点朱,颊上已有淡红。他托着脸瞅着对方,有一下没一下的哼着不着调的歌,一动不动。就连四时给肖帛结了账,送出了阅春庐,也不见这动一下,似乎在沉思些什么,更像在睁眼睡觉。 四时有时候实在是不懂自家公子在想什么,不过他觉得凭自己脑子想了也是浪费力气,看天色有些暗了,便去收拾收拾,等待打烊,临行还瞪了一眼那个不事生产的主子,实在是被宠出脾气来了。 过了平常打烊的时间好些时候,仍有一位客人在自斟自饮,便是那位淡青色布衣的公子。 二十八!从梁景生盯上他开始足足叹了二十八回气。 梁景生提过四时放在自己手边的蜡烛走至那位公子面前。低头自饮的人似乎无所知觉。 “这位兄台,鄙人是阅春庐的店家。” 梁景生声音刚落,自饮之人就惊起了头。线条美好的脸上因为酒气已是飞红一片,更胜敷了胭脂,眉似国手妙笔的一挥,双目荡着醉意明亮若星,唇如红果带露,尔今抿着一笑,衬着青衣便如田田莲叶上一株红莲的清艳,梁景生心里漏跳了一拍。来不及细赏,那人似乎要站起来,才动一下便“咚”的晕倒桌上,与那满桌子横放倒放的酒坛子歪在一块了。 “哎……”能喝一下午的,还道是酒中仙呢。 “啊……”酒钱还没付呢。 梁景生与四时同时作声,可所想却是天差地别。 梁景生瞧着醉死的人,对四时道:“如何是好?” “还能怎样,酒钱还没付,自然是让他留宿一晚了。”四时如是说。 梁景生看了眼桌上的人,又看了眼四时,看他一点动手的迹象也无,似乎明白到什么,惊叫起来,“我搬?” 四时一副还算不笨的样子,说:“当然,亦或者说公子想要收拾桌面接着去洗刷碗碟?” 说完也不等梁景生反应,自顾自的去厨房拿抹布。梁景生见状,知道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动手了。于是半扶半抱又半拽的把人弄去后院,经过厨房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五味多烧些开水。由于梁景生自打来到这乡郊之地结庐而居就没有打算会有客人,这后院中自然也就没有客房了,只好把人弄到自己的房中。待得把人放到床上,已是气喘吁吁。 不过片刻,烧开的水已经被五味提来了。梁景生哪里懂得照顾人,只道要用湿布给那青衣公子擦擦脸,直接便拿着干布要去沾水,可把旁边的五味吓了一大跳。五味不是梁景生从梁府里带出来的仆人,只是开了阅春庐后才在那八家村里招来的,见他孑然一身便签了长约留在了身边。所以说五味不是富户人家中千挑万选的机警人,被梁景生的行为一吓,竟惊呼起来忘了动手阻止,直到梁景生被烫到手指低呼起来才懂得反应,可这五味确实是天性憨厚不够机灵,一时手忙脚乱。后院里这么大的动静终于还是把四时给惊动了。 四时见情况马上指挥五味去提些凉水来,一部分倒到开水里匀,一部分留给梁景生泡手。待开水变温,便湿了布给床上的人擦脸,还帮那人散了发,稍稍松了衣服,那人大概醉得太厉害,这般大动静硬是没能把人惊醒半分。四时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没闲着的教导。 “要知道公子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我们做仆人的就要多几份心眼,如果公子让你烧水来你就要知道把水匀好,让你拿纸笔你就要知道把墨研了,让你打酒你就要知道准备下酒菜……” 五味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目光呆滞的在梁景生和四时两身上来回的转动,明显是有听没懂。 梁景生擦着手笑道:“我们四时长大啦,一副师傅的样子啊。” 四时哪能听不出梁景生的调笑意思来,摔了湿布说:“你就不能有个正经样吗?明明是四五婢仆伺候的人,现在搞到着布衣居草庐的!公子,你说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很开心吗?” 说罢就往外走,经过梁景生的时候,似乎听到一声低叹。 五味对于突发的这么一出也摸不着头脑,悻悻的也出了房。 拾起四时甩掉的湿布,梁景生用凉水洗净又湿了温水替床上人再擦了脸抹了手,想到夜里会寒还替他拢了被子。等整理好醉昏的人,梁景生方想起自己还没漱洗,可是烧好的水刚那么一折腾已经用完,让他自己去烧嘛他也不会,唤四时去烧嘛估计四时现在还在闹脾气,唤五味去烧水倒是没问题,可一想到他明早还得早起准备店里吃食心中不免觉得不该打扰他休息。梁景生只合苦笑,看到今天晚上他只得将就这一身脏,同时还要将就以桌为枕以凳为床一晚上了。他实在是不敢在四时气头上去找罪受。 梁景生毕竟不习惯桌子的冷硬,趴了会,实在是睡不着,只好又点了烛拿了书,挑灯夜读起来。不过看来老天爷也觉得让他一人清醒太寂寞,于是便有了床上人时不时半醒不醒的喃喃之语。梁景生起初还替他端茶擦脸的,可后来发现他说来说去分明只有一句,既不是渴也不是饿,而是“卿娘”。原来是个情种,原来一下午的豪饮是为了那个“卿娘”。梁景生感觉心口窒了下,也不明就里,只觉得那位“卿娘”姑娘实在是福气,竟让人连昏睡都念着。 后来实在是困倦得很,梁景生渐渐也入得梦乡。 第三章:初结缘 次日清晨,露水未干已有蝉鸣不绝。 “啊!迟早把树都砍了,让它还叫!”这蝉噪已经折磨了梁景生一个夏季,昨晚又是没睡好,今早被吵醒更是火冒三丈。 还没待梁景生站起来,便听到一个舒缓低哑的声音说道:“这……是哪?” 梁景生听得声音只觉得心胸舒爽了不少,待想想便知道是来自那昨夜因为昏醉而借他床的人了。 他整整因为久坐而有些皱的长衫,又倒了杯茶给那人祛祛口中的苦味,说:“公子昨夜醉倒小店,鄙人无措,只合让公子在此将就一晚了。” 那人听罢,放下正在啜饮的茶,便想下床道谢,却让梁景生给按下了,轻笑着说:“公子宿醉应是未全解,还是再休息会吧。” 见梁景生如此说,他也不好推拒,只好坐在床上拱手作礼,润过嗓的声音没了低哑多了绵长,“小生丁留白,昨夜实在是叨扰店家了。” 丁慕言,字留白,善丹青,暂居渭阳。 梁景生一听,连忙还礼,说:“鄙人还道公子面容似画,更不知原来公子自己便是妙手作丹青之人,实在是妙。” 丁慕言没想到梁景生这个乡野小店的主人竟会识得自己,更想不到他会如此说话,不知其意所指,一时不知所措。梁景生见状便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对方毕竟是男子,拿容貌作题多少有些轻佻,想必是这两年在这闲适自在的乡郊野外生活久了,把心都养野了。 他歪了下脑子,往后退一步,拱手长揖,一整面容,严肃地道:“鄙人姓梁,字三思。久闻丁先生妙笔生花之能,方才多有冒犯,鄙人在这给公子赔礼了。” 说罢又是一揖。梁景生本就生得清秀,刚才敛了平日的慵懒,虽布衣在身亦恢复有三分当年的风采。 “哧……” 丁慕言见他突然变了性子般作揖,便知道方才非是故意言语冒犯,想必是生性疏狂罢了。而他认真赔不是的样子倒显得与这屋子不相衬,惹得丁慕言以袖掩嘴轻笑出来。 瞧见丁慕言笑弯起来的眼,梁景生当下心里便轻了,有种痒痒的感觉在胸口滋生。 “唉,难得鄙人这般有礼,先生竟然笑话鄙人。”说罢梁景生面上摆出一种委曲的神情。 这种骗人的伎俩四时见惯了,可丁慕言是第一次见识,心中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失了礼数,面上不觉浮了层薄红。 梁景生不禁心中低笑,越发的舒畅了。 “留白兄实在是老实人,少不得让鄙人这等乡野俗人欺负了去的。” 丁慕言听着以为梁景生心中有了怨气,急急开辩地说:“三思兄言之有物,岂是庸俗之辈。今日相识便是有缘,不知留白可有荣幸与三思兄结交。” 瞧着丁慕言认真的眼神,许是无心相交的人亦不好拒绝,更何况梁景生早有此心,于是便欣然接受。此后二人便是天南地北,经史子集无所不及的聊,不觉时光匆匆,已是午时将近。瞧着丁慕言宿醉不适已过便让五味给他们都准备热水沐浴,再备几个小菜。待热水烧好,梁景生也替丁慕言从自己衣物中找到了套八成新的更换,一开始丁慕言说不好麻烦,但挨不住梁景生几番劝说,更加之自己也是爱干净之人,便只得答允。 沐浴过去,丁慕言觉得清爽许多,较之方才看起来更是精神许多。 比他早一刻在四时房里完成清洁事宜的梁景生已是坐在房里浅尝起杯中物来,意态闲雅。 “三思兄,方才亏你敢说自己是乡野俗人,我瞧你这般姿态倒像是那公卿子弟。”丁慕言笑着从内间走跨出来。 刚刚相谈时,丁慕言便已觉得梁景生谈吐不俗,又识得丹青之趣,只觉相逢恨晚,言行间不知不觉便亲昵了些,就以梁景生的字来称呼。梁景生生性不拘,自然是从了的。 梁景生抿唇一笑,举杯邀他落座,又是故意歪着身子,道:“公卿子弟不敢说,富家子倒是有几份像的,不然如何骗得些娘子们来帮衬着生意。” 丁慕言虽与他相识不过半日,便知他性情中有三分孩子气,只得苦笑摇头落座。 梁景生边为他倒酒布菜边说:“乡郊小店,好东西是拿不出来了。虽是野菜淡酒,对着这苍翠美景,也自有一番野趣。” 两人推杯换盏,越发觉得像相识多年的朋友。 第四章:金银债 屋子里两人谈得正欢,忽地被“嘭”的一声响给吓着,几乎没把酒洒了。尚来不及细看到底何事便听到有人声。 “哎哟,惊着二位可真不好意思了,不过小的手上提着东西腾不出手来,只好用脚了。莫怪莫怪啊。” 只见四时双手托了托盘,左脚稍抬,显然方才是他用脚喘了门。梁景生这么一听一看,便知道四时又在气头上了。心里不禁苦笑,自己堂堂一主,竟沦落到被仆人欺负的份上。 梁景生也只得无奈地说,“贵客在此,四时莫要无礼。”便回头对丁慕言说道,“小子无状,管教不严,可叫留白兄见笑了。” 丁慕言听罢连忙摆手,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让四时给抢了先。 “贵客?小的愚笨,不知这位公子可是哪一种贵客呢?是属于那前院自来的客,还是这后院邀来的客?公子可别见怪,毕竟咱这是开店做买卖的,不同于一般人家,这个还是得分清楚些。”四时边说着,还边眯着眼睛笑得很是狰狞。 梁景生一听这意有所指,话里带话的说法,便敛了平时的温和,瞪了四时一眼,示意他别继续无礼下去。这两年把胆儿养得很肥的四时竟然给他瞪回去,一副只识金银不懂礼数的恶相。那厢丁慕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视线交流,方才听出了四时话中所指,顿觉窘迫,急忙向梁景生作礼道歉。 “小生实在是糊涂,竟把这事给忘了,实非有意,望店家见谅。”说罢就翻出钱袋来,“不知这酒钱是多少呢?” 这情形可把梁景生苦了。本来他与丁慕言相谈甚欢,已是大有知己之意,这区区酒钱他本没要收,可偏偏遇着四时这一出,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他与丁慕言聊了半昼,大概也知其秉性,有文人气,可杀不可辱。这时候若说免了酒钱可就大大折辱了丁慕言,以后怕是再难相交,可不免这酒钱,又显得自己过于市侩,以后怕也难深交了。想到这里,梁景生不免心中气闷。 四时可没梁景生这许多心思,一听到丁慕言问多少钱,便乐开了怀,向上竖起食指道:“不多,就一两银子。” 丁慕言听到这数字,竟吓了一跳,钱袋掉到了地上,发出“叮咚”几声脆响,似乎没几个钱。四时当了这些日子的店小二,耳朵可尖了,一听便知都是铜板,再一想他家公子刚才的表现,想见这酒钱怕是要亏了,于是心火蹭蹭的冒。 “小的可不敢骗客官,酒瓶子全给留着呢,客官要是觉得需要可以去看看。当然了,客官要是咬定了自己不记得,小的也只能认亏了的。” 此话一出,惹得丁慕言涨红了脸,昨天喝了多少他确实也记不清,可店家又是收留照顾自己一宿,刚刚又是吃又是酒的,一两银子怕是还少了。于是连忙说:“非也非也,只是……只是……”囊中羞涩啊。可这四个字丁慕言却是说不出口的。 看着丁慕言僵直的颈脖,酱红的脸,梁景生心里竟似自己犯急一般。 见对方气势弱,四时更是得理不饶人,瞪眼叉腰的似乎准备要大骂一顿。梁景生忙拽过四时,又一手捂了他嘴,生怕他又口出什么“恶言”。 四时可不懂梁景生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心里只觉得不甘,自己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反倒像犯了大过错一样被钳制。于是,四时挣扎着,但越挣越受制。虽说梁景生是不事生产,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可四时毕竟也只是个半大不小的童子,力气上梁景生尚且占了些上风。他们这般一个挣扎一个钳制也不是办法,梁景生索性将四时推出房外,合上门。 丁慕言依然坐在那里,从门的位置看去,可见他背脊挺直,双手成拳,心里必定是万般不好受。 “实在是家门不幸,脸面都被这小刁奴给丢尽了。”梁景生状似轻松地说道。 可丁慕方只摇了摇首,抿着辱也不言语。 门外四时跺着脚,嘟囔几句听不清的话走远了。终于屋子里又归于寂静,梁景生与丁慕言相对而坐,未有一语。 梁景生稍坐了会便坐不住,给自己和丁慕言各倒了杯酒。 “这人呀,富贵也好,贫贱也罢,都不过是红尘万世里的一时半刻。留白兄以为如何?” 丁慕言听罢便知道梁景生有意劝解,可心里总不是滋味,但又不好驳了其面子,叹了口气道:“人世六十,匆匆而去,除了气节风骨可供后人作一些聊资,什么也留不下。”丁慕言徐徐仰头,与梁景生四目相接,“三思兄可是要折辱于我?留白不才,亦有气力可换些铜板。” 虽说梁景生知道他有些文人气,可没想到这么重视。没有办法之下,梁景生索性耍点无赖。 “也烦请留白兄不要折辱于我。虽说商人无德无义,可我也是略读了些杂书,知道些仁义道德。方才的话可能孟浪,只是我与留白兄一见如故,视为知己,情谊又岂可被些阿堵物玷污!难道留白兄是想要折辱于我?以为我不配与留白兄相交?”梁景生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容肃穆。 丁慕言被呛得一时无措,本以为是被羞辱,偏被梁景生说成羞辱了他。 梁景生情知刚才的病急乱投医恰恰用对了药引,心里松了半口气,也没方才着急了。 “留白兄有才,我心向慕之。今日兄台落魄于我这,正好给了我攀交的机会。这样吧,我本就想向留白兄求画,不知留白兄可愿让我用昨夜一顿酒来换?”说梁景生聪明,倒也不错,拿画抵酒钱的话让他说出来竟有变成以酒换画的风流事。 丁慕言知道这事这样结束是最好的,毕竟自己除了一身文气还有一双能作丹青的手,确实也别无长物,不过心里暗下决定定要报这一酒之恩。 “不知三思兄想要怎样题材的画?” 求画不过是梁景生才想出来的事,一时也不知道要什么画好,突然想起初见丁慕言情境,于是有了想法。“红莲!留白兄以为如何?” “好!定不负三思兄一番美意。” 丁慕言举杯,一饮而尽。 第五章:遥相送 丁慕言请辞,发生了方才的事,梁景生也不好留人,起身相送。 “也是该回去了,一宿未归,怕是嫂子要急坏了。”梁景生笑着将丁慕言让出屋外。 丁慕言听到此话苦笑了一下,“小生未有功业,谈何成家。我原也非渭阳人,来这繁华地本想一展才华。可实在是藏龙卧虎,至今未有所成,可不敢拖累佳人。” 丁慕言可不知梁景生心中较量,一股脑便将实话说了出来,梁景生一听不知原由地心里大快,笑弯了眉目。 “只昨晚我似乎听到留白兄唤着‘卿娘’‘卿娘’的,不知又是何方佳人?” 忽地丁慕言脸上似正在上妆,由浅渐深地红艳起来。 “我……我昨晚真个唤了卿娘?” “不然我哪里得知这名儿来?”梁景生稍皱了眉头。这卿娘虽说不是丁慕言的娘子,倒也肯定是心中佳人了。 “我不是这意思,哎,这……其实卿娘与我青梅竹马。”丁慕言似乎很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越发的窘迫起来。 想来其中必有内情。梁景生也不提丁慕言昨夜买醉的事情,只笑容暧昧的说:“那敢情好,先祝贺留白兄不日抱得佳人归。” 丁慕言没有接话,摇首低叹,面上已是一片愁容。丁慕言不想说,梁景生当然是不好追问,话题于是就此打住。梁景生原比丁慕言要高一些,此时略低了头便见丁慕言乌眉轻皱,睫毛一颤一颤的,心突突地跳起来,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从手心传上来,似是一种痒,却不想挠,很是舒服。 两人默默而行,越过了后院来到店面。正是午时刚过,阅春庐里客人不少,但见四时穿梭于桌间,很是忙碌。四时见到他们,在其它客人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遥遥的给梁景生努嘴瞪眼。 梁景生自然是不理会他,极有礼的将丁慕言让出店外,还不时与身边的熟客客套两句。 “四时打小跟在我身边,我又是个没计较的主,自是被惯出了任性,其实只是小孩心性也没甚恶意,请留白兄万不要放在心上。”待到店外,梁景生悄声说。 梁景生心里一方面不愿意丁慕言因为四时今天的行为而与自己生分,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四时被误解,于是有此一说。 说起来四时还是八九岁便陪在梁景生身边,两人年岁相差五岁不止,说是主仆,其实更像兄弟,不然梁景生也不会惯着他了。更何况梁景生离开梁府的时候,是四时偷偷跟出来的,甚至连四时的卖身契都还在梁府里。那时候梁景生不让四时跟着,四时竟突地跪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得话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梁景生带着四时在此开店,说实在话其实是梁景生靠着四时才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毕竟那时候他离开梁府,完完全全是净身出户,还是四时机灵偷偷将梁景生屋子里的钱全搜出来一并带走了,不然二人可能饿死在渭阳城里,宜笑大方了。 “四时小兄弟只是本分,其实并没有过错,确实是我理亏。画好了定当亲自送来,三思兄就不要再送了,在此别过。”丁慕言拱手作揖后朝渭阳城方向缓缓而去。 丁慕言的身影穿过竹丛,时隐时显,梁景生忽然有个念头,这人影要消失不见,在此时,也在往后。 “留白兄。” 突然梁景生听到一声急唤,将他吓了好大一跳,是谁? 百米开外清瘦的人,徐徐回首,这样的距离本不应该将人看得真切,可梁景生偏觉得分外清晰。微微上挑的唇角,还有扬起的修长眉毛都似在眼前般生动。 “三思兄?”依然是舒缓温和的声音。 被丁慕言一唤,梁景生才醒悟过来,方才竟是自己唤停了对方,那么无意识地唤出了声。梁景生顿时手足无措,脸上辣辣的热。幸好丁慕言站得稍远,未觉有他。只一直未得到梁景生的答应,又唤了一声。 “啊,只是想告诉留白兄作画的事儿不急。”还有请常来。只是有些话总是不易出口。 丁慕言点头示意明白,便走了,不多时隐没在竹丛里。 梁景生对着青葱竹丛出神。 “人都走没影了,还看甚!着魔了不是?”四时不知何时来到梁景生身边,凉凉地说。 “着魔?我看你才是着魔,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了?平日我如何教导你,今日你又是如何视礼教为无物!”梁景生没在乎四时的调侃,训斥起人来。 本来酒钱那事随着丁慕言离开已经是板上钉钉,四时也认了,梁景生这时候偏偏又拿出来说教,四时就觉得来气。 “没钱公子饿了吃甚,冷了穿甚!还想喝酒?礼教能兑成金银换些吃食暖衣么!” 四时说得自是有道理,但是两人都在气头上,谁也不肯让一步。 “留白兄是我友人,岂可一概而论!少收一顿酒钱还能饿死不成?” “什么时候交的友啊,才认识多久。照公子这样的交友下去,咱们过了秋刚好赶得上吃西北风。” 四时本就机灵,又多与比较底层的人接触,吵架方面可谓在行,梁景生又如何是他对手。要是平常,梁景生摇摇头苦笑一下便了结了,可两人现在在店外吵,这时候是饭点来客也较多,在这么多人面前,四时完全占了上风,梁景生与四时毕竟是主仆,这么一来梁景生可算是毫无威信可言了。这情境完全就是在梁景生无名火上浇油。 “好你个刁奴,我看今日不罚你你是不知道规矩了。” 说罢,梁景生大声唤五味。其实梁景生与四时吵闹这番早引得店里客人纷纷来到店门边围观,还不时议论纷纷,店里喧闹没多久已把厨房里的五味吸引出来了。这时候梁景生一唤,还有点不明就里的五味便挤出人群。 “五味,替我去拿藤条来!今天不打过他他是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了。” 五味看了看快要怒发冲冠的梁景生,又看了看梗着脖子不认错的四时,这样来来去去的看了几回,不知道如何是好。 梁景生等着藤条,可五味只知道看,一点没有要去拿的动作,遂瞪着他吼道:“好啊,连你也不听话是不?好好好,很好,我自己去拿!反了天了真是!” 梁景生跨步就往店内走,本来还在倔的四时顿时觉得无比委屈,哭起来,一瞬间就由细细抽泣转成嚎啕,这下可将周围的看客惊醒了。瞧那四时面目清秀一童子,一抽一抽的哭得气息不稳,脸色酱红,泪珠斗大地往下掉,直教那些看客不忍。好些个熟客拉着梁景生劝说起来。不外乎是“四时尚幼,得慢慢教”、“瞧他哭成这样,定是知错了”这些话。 梁景生被四时一哭也心软了,四时平日里要强,跟在自己身边多年也没见哭过几回,此时见他哭这么一出,顿时便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过了。恰逢看客劝说,便顺势原谅四时了。 在半推关就下,梁景生又回到四时面前,咳嗽一声。 “知错了?” 四时止了哭,点了点头,但泪珠子依旧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以后还敢不敢待客无礼?”梁景生蹲下身子与坐在地上的四时平视,眼神认真。 似乎是刚才哭得太猛,四时此刻竟打起嗝来。可这时候四时管不了这些,用力的摇着头。但是与他面对面的梁景生可是看得清楚,虽然四时摇头表示不会再待客无视,但是嘴巴噘得老高,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 梁景生轻轻的拍了拍四时的头,无奈的说:“以后可不许再任性妄为了,不是每次都能哭一顿便没事的,再有下次非打不可。”梁景生觉得自己以前太惯四时了,惯出这样的性子来,以前在梁府自己还能护他五分,可现在这般落魄,实在是怕他将来由这性子惹出祸来。 五味将哭到身软的四时扶起来,梁景生也站起来对五味说:“扶他进去吧,瞧这两双肿成核桃样的眼睛,少在外面让人笑话了。” 众人见梁景生语气又恢复往时的轻快,知道此事算是告一段落,都纷纷回到自己桌上继续吃饭饮酒。梁景生亦到店面给诸人赔礼,还大方的给每桌免费送壶酒,一时气氛就热烈起来。可耳尖的四时听到了,哭丧着脸的看了梁景生一眼继续往后院去了。看到四时表情的梁景生不知好笑还是好哭,实在想不出四时是怎么变成一个钱鬼的。 第六章:释矛盾 再说四时回到后院房里无所事事,便胡思乱想起来,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又哭了一场,夜里睡着硬床也觉得委屈,闷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哭了一宿,翌日顶着未消肿还带着血丝的双目去迎客,又是被一番调笑。 “四时小哥,咋地眼睛肿成这样。不会是昨晚又犯事被店家骂了一通了吧。”熟客甲嗓门不是一般的大,好些个埋头苦吃的客人被他提醒才发现四时的异样。 “哈哈哈,瞧你这身板,打骂几次才能壮起来,才好娶媳妇啊。”熟客甲继续调笑四时。 “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自己还没找着媳妇呢。不如说说你昨晚又犯了啥事吧。”邻桌的熟客乙对于熟客甲的说法嗤之以鼻。 熟客甲可不依了,大掌猛拍桌子。“说什么呢,我不是娶不着,是没找到合心意的婆娘。你管得着吗。” “哟哟哟,说得可真好听。小四时长得俊说这话还有点说服力,你?真是不怕笑死个人。”熟客乙继续跟熟客甲不对付。 “呸,说的是你,扯上四时小哥干嘛?呀,我想起来了,有人肯定也是想拿自己当回事拿来说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像个娘儿们似的,怕被老子说他不是娶妻而是被娶回去的吧。”说完还哈哈大笑,仿若自己说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话。 这边熟客乙也不怒。 “酸,真酸。有人夜里被窝凉,就见不得别人好。” 熟客甲气得不轻,又是拍桌子又是挽衣袖的。两人你来我往的开始骂战,这边熟客甲爆跳如雷,那边熟客乙四两拔千斤,状甚有趣。不过熟客甲跟熟客乙相互挤兑不是一次两次了,大伙都习惯成自然,头一次看的人倒是把他们当成戏台上的武戏看,可后来发现竟然是文戏,特别是两个大老爷们的文戏,一下子就兴趣缺缺了。那些经常看到的就更把他们当空气,由着他们两个自己玩去。 前面一桌的熟客丙翻了个白眼,对四时招招手,“上酒上酒”。 四时被调笑本就不想理,现在更乐得无视那两个人,继续给客人上酒上菜。熟客甲熟客乙骂着骂着见没人在乎,也只能悻悻地停下来,唤四时点菜。 “甲大爷原来没忘记咱阅春庐是酒馆啊,方才我都以为这是甲大爷的屋呢。”四时挑着眼说,引得其它客人哄笑。 虽然熟客甲是个粗人,也不得不被大伙笑红了脸,说话都不利索了,好不容易才点了两个菜。那边熟客乙倒比较有眼力,看到这样的境况也不点菜,光喝着之前点的酒,可空腹喝酒没一会就有醉意,正合其意,匆匆结账去了。 被这两个一闹,客人光顾着笑话刚才的事,倒把四时的事给忘了,四时自是欢喜,心里不觉把熟客甲和熟客乙谢了百遍。 不知不觉未时已到,店里客人渐少,四时手脚闲下来,突然忆起昨日自己心情低落还落下好多事没做。于是让五味帮衬着照料一下店面,自己急急往后院去了。 四时在后院一时又忙将起来,幸得这后院只有三个房子,而且房子也不大,整理起来倒是费时不多。约摸大半个时辰,四时就整理妥当了。 正在自己屋子里的梁景生瞧着四时在三个屋子里忙进忙出的,不禁轻笑起来。四时虽是任性,但天性却是好的,待自己又是忠心办事机警还勤劳,这样的近仆也算得上百里挑一了,越发觉得自己昨日对四时太严厉了些,毕竟四时任性的一面可以说完全是自己给纵容出来的。 “四时,歇会吧。我刚泡了茶。”梁景生站在窗前对急急走过的四时说道。 四时自是明白梁景生这是在给自己示软呢,霎时眼圈儿泛上轻红,喃喃地说:“洗把手就来。” 稍会,只听得“咚咚”两声敲门声。梁景生无声的笑,看来昨日没有白发一顿脾气。 “进来吧。” 四时绞着衣慢慢的挪进屋里。见他这个样子,梁景生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自己像洪水猛兽般吓人了?不过转念一想,恐怕是昨日把四时吓得不轻。 梁景生拍拍椅子。 “坐呀,茶都要凉了。”顺手把茶碗往四时的方向移。 四时坐下后,有些局促不安,也非梁景生所想那样是被昨天他的举动吓的,其实只是因为四时觉得自己不该跟梁景生生气,怎么可以跟梁景生生气呢。四时为自己僭越感到懊恼。 梁景生见四时紧张,拍拍他的头说:“四时这般懂事,昨日是我过了。四时可还恼我?” 四时连忙摇头,低着头喃喃自语般道:“是四时惹公子着恼,是四时错了。” 声音虽小,奈何两人坐得近,四时的话梁景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放宽心来,张嘴就要称赞几句。 “啊,我渴了!”四时不待梁景生说话就抢了话,将面前的茶汤一饮而尽,如此豪气地牛饮动作可让梁景生看呆了。 四时放下茶碗,一擦嘴。“啊啊,我还要拿脏衣服去给肖大娘洗呢。忙啊忙啊。” 说完嗖地站起来就去搜梁景生屋里的脏衣。 第七章:藏青衫 “咦,这衣服好似不是公子的。” 四时从浴桶边看到放着一件青衫,提起来发现自己并不认得这衣服。左瞧右瞧,觉得有些眼熟,但明显不是自家公子的,梁景生的衣衫一直由四时采买,用什么布料染什么色他都了如指掌,可这件他完全不认得。 梁景生本来闲适地吃茶看书,一时也被四时的疑问吸引。他抬首引颈,目光越过四时的背,看见一角青色。梁景生认得这颜色,曾穿在一人身上在占了他的床一宿。它自然便是丁慕言的青衫了。昨日闹了那许多些事,没想到竟把这个给忘了。 “恐怕是留白兄遗留了。” 梁景生来到四时旁边,抚上青衫。大概是细麻布的,手上感觉不够软不够滑,但梁景生似乎喜欢这触感,轻柔地搓揉着手上的部分。 四时觉得梁景生举止透着古怪,拉扯了下手上的青衫。 “是了,果然是留白兄的。四时你一并拿去给肖大娘洗了吧,待留白兄带画过来时候再还予他便是了。”梁景生发现四时不解的目光,仿佛害怕四时怀疑些什么,遂有了这翻说辞。 他们二人的关系刚刚才修复好,四时当然不疑有他,拿过青衫连同梁景生屋里其它脏衣一并拿出去。整个过程四时都急急忙忙的,因为等会将所有脏衣服打包好还得跑一趟八家村给肖大娘,一来一回也得个把时辰,怕耽误了时间,赶不及回来帮忙店面傍晚的生意,这些事情放着梁景生或者五味来,四时可都不放心。 自方才见到青衫后,梁景生才发现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般滋味,竟然一件青衫便勾出自己不住的思念,原以为这些柔情细腻的感觉只有女子才会有,原来在情方面男女皆同。梁景生本来跟自己说对丁慕言不过是兴趣投机,是知己。可事实是四目相对那一眼他梁景生就沉沦了,而今一件青衫就思念不止。 是的,梁景生有断袖分桃之好,就是为了此事才被梁母逐出梁府,沦落此地。大致就是某夜梁景生与一鲜衣男子在巷子里拥吻,竟被路过的梁母心腹瞧了去,待回到梁府,梁景生还不明就里便被请到祖宗面前跪着,梁母也不说其它就一句:如果要跟男人在一起就离开这里。梁景生早看不惯梁母的专横,竟真的离了梁府,于是就有了以后的事情。梁母手段高,至今仍未听到梁景生喜好龙阳的话在渭阳城流传,所以四时五味亦是不知。梁景生自离开梁府后一直将秘密埋在心底,不敢让身边的人知道。 现在梁景生也无心思读书,去店里拿了些酒自斟自饮。他很矛盾,心里喜欢着丁慕言,却又害怕给身边人知道。他害怕到最后身边人一个个远离自己,孤家寡人,还不如不喜欢的好。可是喜欢又由不得自己控制。梁景生现在有些后悔与丁慕言纠缠了。 “四时,四时……”梁景生扶着额缓慢的直起身子靠在床柱上。 但这时候四时还在店面帮忙,当然是听不到梁景生这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叫唤。 梁景生不得不靠自己挪到桌边倒了杯凉水润喉,只是没想到喝得急了竟呛起来。回想起来,原来昨日不知不觉喝得有些多了,倒是这两年经常喝醉,梁景生已经习惯了拖着醉得几乎不受控制的身子摸回屋子,只是醉得有些沉,所以刚才醒来时候一时想不起来。 宿醉的后果是四肢乏力,口舌苦涩,头痛欲裂。本来昨日自喝醉后至今未进食,肚子早该饿了,但在这各种状况下,梁景生只想再睡回去,真到睡舒坦为止。 “公子可醒了么,都快午时了。” 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这方梁景生才趴到床上要睡个昏天暗地,那方刚才唤之来不的四时倒出现了。 梁景生将自己埋在被褥之中,发出气闷声:“我还没醒。” 四时翻着白眼,放下手上的醒酒汤就来摇梁景生。 “公子这都尝过多少回宿醉了,还不知要节制,真是活该。快起来把醒酒汤喝了。” 梁景生抵不过四时不停的摇晃,只好坐起来将醒酒汤喝掉,又倒回去睡。 这回四时没吵闹他,梁景生很容易便感觉昏昏沉沉,正是将睡未睡。四时确实没吵闹梁景生,可梁景生也不知道四时竟将门窗全打开,落了一室阳光,耀眼得很。按四时的意思就是让你睡也不安稳。 不知道是否这层原因,梁景生一直没办法睡沉,好几次他都感觉到四时进进出出的。终于,他也躺不下去了,起来便发现四时的小把戏。 “唉,偏生不让我好好睡。”梁景生很是怀念第一次醒来之前那段睡眠,完完全全的无意识,毫无烦恼,甚是自在。 想来醒酒汤的效力已经发挥过,梁景生此时舒坦不少,头晕感已经消失,只还是觉得口干,舒舒筋骨后便又要去喝口水。 摸上陶壶,触手温热。梁景生不禁苦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拿四时如何是好,心下更是烦躁,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一辈子的。 梁景生猛地摇首,又长吁了几口气。 “弃我者不足念,乱我者不足忧。想来日子太闲,才自寻烦恼。” 思及此,梁景生决定到店面帮忙,不再放纵思绪。 虽然说是帮忙,其实也不过是在店面里与各桌客人聊天,但凡让他帮忙拿酒上菜他总能够将桌号记混,收拾桌面基本就是将碟盆敲破。最后,惹得四时跳脚,梁景生也只能哂笑一声,暗笑自己一句“绣花枕头”。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阅春庐也到了打烊的时候。收拾好店面,三人吃过饭后各自回屋。 梁景生才跨进屋,就看到屋边矮桌上放着叠好的衣衫,想来是梁景生与客人聊天的时候肖大娘已经把衣衫捎回来了。他不自觉的抽出丁慕言的那件青衫,抖开来仔细的瞧。色如青山,仿如带了一衣春色,直教梁景生心花怒放,不能自己,好像透过这春色可以看到丁慕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梁景生的脑海,如果丁慕言把这青衫遗忘了,自己是否可以留下它?毕竟自己与丁慕言的相见是否只剩送画那一次也未可知。丁慕言待梁景生是怎样态度除了梁景生自己便只有老天爷知道了。其实梁景生亦不知自己对丁慕言的喜爱会是如花火的短暂还是会如山溪的细长。只这一刻,梁景生非常渴望想要这青衫,他想要一个念想。 于是,这青衫被梁景生藏于衣柜最底下。可是梁景生永远也想不到,这青衫将会藏在他身边半生之久。 第八章:悦残荷 一晃月余,云高天青,已是秋凉驱了夏暑。 阅春庐仍然惨淡经营着,并没有什么大不同。非要说什么不一样了,那就是这酒馆的店家梁景生最近成为了往来客人重点的谈论对象。非他突然变得富可敌国,亦非他突然成了侠客义士,只不过是他近来常在在店面出现而已,这一点便足见这来附近居民日子有多无聊。 其实原先梁景生极少出现在店面里,更多时候他会在后院里读书写字吟诗吃酒,怎么风花雪月怎么过,所以别说是对于阅春庐的生客,就算是熟客,梁景生都是带着一种神秘感的。瞧他形容清俊,举止有礼,谈吐有物,实在不像会在这种地方经营酒馆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大伙对他的猜测也是颇多,只时日长了,却仍没有讨论出任何有价值的结果便不了了之。如今,梁景生天天出现在店面,实在是大大破坏了他的神秘感,照这样看来店里客人应该不关注他才是,可这样的反常,又给梁景生添了另一层的迷雾。 以前,梁景生因为不出现而神秘,现在因为他出现而神秘。 “看到没有,你快看店家那神情,我就说他是在等人的吧。”熟客甲扯了同桌的熟客丙的衣衫,压低声音说。 熟客丙被他一扯,差点没把一筷子面条全送鼻子里,心里暗骂自己蠢竟然让熟客甲搭桌。 “我看店家那只是睁着眼睛睡觉。”熟客丙抬眼看了一下说,然后继续与桌上的面条奋战。 熟客甲自以为隐蔽地盯着梁景生,又扯了熟客丙一下。这回熟客丙迅速的抬头省得这次不知道脸上哪个部位会吃到面,可是没有留意给手使力,一筷子面全便宜了桌面。 “你那什么眼神,瞧店家那双眼,明显是含眼脉脉。我看他八成是在等女人。”熟客甲对八卦的热情十分高涨,全没注意熟客丙咬牙切齿的样子。 “粗人一个,你又懂什么含情脉脉。不过店家笑得嘴角含春倒是真。” 一向与熟客甲不对付的熟客乙竟然从邻桌提了酒壶过来坐下,想来也想分享自己的八卦心得。 “我呸,你这说的不是跟我的一样。”熟客甲马上就跟熟客乙叫阵。 “你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你错了吗?嘁,我只说你不懂。”熟客乙一脸不屑。 夹在两人中间的熟客丙顿觉不妙,马上扯回话题,可不敢放任二人吵起来,那时候夹在中间的自己少不得被喷二两口水。 “店家在等人那是你们猜的吧,又没证据。” 果然,对八卦十分感兴趣的二人,马上就投入到话题中。熟客丙顿时松了口气,自顾自在心里哀叹倒霉。 熟客乙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刚开始几天店家还跟大家聊天什么的,现在几乎一出现就坐在柜台里盯着店外,这不是等人难道还特地跑外面发呆不成?” 熟客甲说:“肯定是等的女人。一个大老爷们天天的等,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 熟客乙说:“随便哪个女人肯定不成,必须是位二八佳人。” 熟客甲说:“这不废话吗,难道我刚才说的会是个隔壁村的刘大妈吗!” 熟客丙发现这两人实在是水火不容,才没说几句又要干起来,他很想无语问苍天一下。 “咦……”熟客丙无语问苍天的动作才刚抬了个头还没问苍天就发现梁景生瞧着他们,不知何时开始。 熟客甲、乙见熟客丙两眼发直,顺着其眼光看过去,自然也是看到梁景生正瞧着他们,不由得大窘。 原来熟客甲嗓门本就大,一开始虽然压低了声音,其实周围几桌都能听得清,而他们那桌离柜台本不远,所以说梁景生从一开始就听到熟客甲跟熟客丙说的“悄悄话”。后来熟客乙加入,两人说话没两句就要互损一下,声音不自觉是越来越大,两人还不自知。梁景生听得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也来了兴致,朝他们看过去,只是熟客甲和熟客乙聊得投入,而熟客丙在自怨自艾,都没有注意到他罢了。 现在三人终于发现梁景生的目光,像被抓现行的小偷一样焦虑。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梁景生只对他们点头微笑后起身往后院走,好似方才三人只是在跟他打招呼一样,着实让三人不解。其实梁景生的心思很简单,那就是既然事实不想让人知道,那么让他们误解了去也挺好的。只是这层心思,他不说破,旁人是无法窥其真义。 看到梁景生又转回去对着店外发呆,熟客甲跟熟客乙双目一对,目光闪闪,竟然不约而同的点头。随即互“呸”了一声,一个继续吃菜一个继续吃酒,只剩下熟客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思兄。” 舒缓的声音化作春风徐徐,缠住梁景生的步伐。 梁景生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炸开了笑花,眉眼弯弯,是止不住的欢喜。这时候阅春庐里的客人只消瞧上他一眼,便能明白这段时间里梁景生反常行为是原因。可惜客人们都被发出声音的人吸引了去,错过了梁景生刹那的情绪波动。 只见来者杏色长衫,身形瘦削,发似墨染,面如傅粉,手持画卷,颇有画中人物的风范,自然是丁慕言了。阅春庐客人不识,但对于这般人物却是好奇,又一阵低首咬耳地交流看法。 梁景生好不容易平息激动,回首转身,脸上带着浅笑,入目就是想念许久的丁慕言,心又不能自已地狂跳。 一月未见,梁景生觉得丁慕言更显瘦削,却又更见风流了。 “小可给三思兄送画过来了。”丁慕言见梁景生愣地瞧着自己,竟以为他把向自己求画的事给忘了,不禁心生佩服,想来梁景生竟是实实在在想免自己上回酒钱的,求画不过一时戏语。这施恩不望报说来容易,做得来却可贵。 只是还没待梁景生说话,这阅春庐里四周竟此起彼服地传来“哦”的恍然大悟之语,随后又是窃窃私语声不断。 熟客丙鄙视的各看了熟客甲和熟客乙一眼,嗤笑着低声说:“店家那是在等一幅画,瞧你俩说的。” 熟客甲、熟客乙恍若未闻,各自低着吃喝,只是微红的脸出卖了他们。 丁慕言刚才已被各桌客人盯得有些不自在,现在这突来的情况使得他更是手足无措,连目光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合适,最后落到梁景生身上,似无声求助。 梁景生当然是乐得替丁慕言解围。 “没想到留白兄这般上心,这么快就完成所托。实在是叫我受宠若惊。” 梁景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丁慕言面前,接过他双手所持的画卷,轻托了他手肘一下示意人往后院走。 此时两人靠得近,梁景生又挨近些轻声说:“乡里人比较热情,留白兄莫要见怪。” 其间二人看起来甚是暧昧,幸得此时各人都为这八卦的出奇结果议论纷纷,未得发现。 及至后院,梁景生将丁慕言让到屋里,又是一阵问候。 “三思兄不先看看画吗?”丁慕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抖,状甚兴奋。 梁景生这才发现自己大大的失礼,拍了下额头。 “与留白兄多日未见,这一见面可把我乐糊涂了,竟把正事给忘了。” 移开桌面上的东西,梁景生慢慢的展开画卷。 梁景生发出“咦”的一声。原来这画中景致萧瑟,多是残叶断梗,一枝红莲在画的左下角低着头将败未败。 “三思兄若有不满,不妨直说。”丁慕言本是对这秋初残荷图甚是满意,却被梁景生咦的一声搞得很是紧张。 被丁慕言这么一问,梁景生才发现自己无意中让丁慕言产生了误会,慌忙出言解释。 “误会误会,留白兄可误会了。我一直以为留白兄会画夏莲,所以方才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听了梁景生的解释,丁慕言紧握的双手才悄悄放松,接着说:“三思兄所想其实也没错,一开始时候我也是打算画的夏莲,只画了几株便觉得不行。这夏莲图不知凡几,没有奇思妙想,没有生花妙笔,实在是流于俗气。恰逢现在是夏末转初秋,以为巧思,故作此初秋残荷图,不知三思兄觉得怎样?” 丁慕言越说越激动,说到巧思处,更是兴奋得两颊粉红,双目闪着晶光。 “哈,这可确实是巧思。不流俗套,另劈蹊径。看来这回却是我占了大便宜了。”梁景生瞧着丁慕言这样欣喜,对画就越看越顺眼,自然是一个劲地夸它好。 其实梁景生也没说错,这残荷图确实算得上有些奇思,意境萧条较之勃勃生机自是另有一番味道。只是丁慕言的画技算不得一流,有地些方着墨稍嫌过多,对浓淡的拿捏还没到火候。所以说丁慕言这残荷图,意境萧瑟是够了,却是欠了几分风骨,终算不得一流之作。 可梁景生哪里管这些,只要是丁慕言所作,怕是随便滴几滴墨汁他也会欣喜收藏的。 那厢丁慕言被梁景生大夸一把,心里自是欢喜得很,但也明白梁景生的言辞多有抬举之意。 “三思兄可要折煞我了。人贵自知,这画再好也只能算一般的好,又岂受得三思兄这般夸赞。” “此言差矣,我常闻作画需要灵气,这灵气归根结底是表现在意境上,画技可练,可好的意境却不能练就的。想来留白兄将来必当能成为大家。那我现在这画往后就是大家的成名前作品,价值非凡呀。” 丁慕言没想到梁景生会继续夸下去,不禁羞红了脸。 “唉,这……这说得太远了,三思兄可别笑话我了。” “哈哈,我这是有根据的推测,是留白兄你太谦虚罢了。他日声名鹤起,可莫把我这荒村野店的朋友给忘了。” 丁慕言本就生得白净,又脸皮薄,容易便羞红了脸,白面飞霞,煞是好看。这便更叫梁景生止不住地夸他,直羞得丁慕言不敢抬首方罢。 这次真叫丁慕言见识到梁景生的疏狂不羁,心中暗道往后可得好生拣话说,莫再给梁景生机会调侃自己。丁慕言可不知,梁景生这般笑话他仅仅只是想看他羞红的脸而已。 两人相对,一个夸夸而谈,另一个想止住他话头终无果。只是经过几回打交道,丁慕言已是认定梁景生值得相交,所以虽被调笑也不真恼。 第九章:学丹青 “说来,三思兄可谓我的贵人。没有三思兄可就没有这残荷图了。”说完,丁慕言给梁景生作了个礼。 梁景生也算知道他的脾性,坦然受之。 “既是朋友,何来贵贱之说。今日见了留白兄的画,我方想起离了学堂我便没有再提过画笔了。”梁景生无不感慨地说。 “原来三思兄也是会画之人,这实在巧。” “这或许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吧。只是我的画技远不能跟留白兄相比,少时顽劣,没少给夫子惹麻烦,没两年就被夫子请回家了。” 说毕,梁景生还大大的叹了口气。丁慕言观其神态,心中暗笑他爱作怪。 “三十而立。三思兄尚且年轻,如果现在想学亦未为晚也。”虽然梁景生不正经,可丁慕言依然很正经地建议。 “看了留白兄的画后,我兴趣就被勾起来了。唉,可你也看到了,我这酒馆就三人,四时跟五味弱冠尚未到,这店还得我坐阵,哪里得空去拜师。” 丁慕言听后也一阵犯难,“不若请师上门?” “这是办法,可不是个好办法。我守着这小酒馆,来来去去几乎都是邻近村庄的人,能有多少进账?还要日常花销,能拿出来请师上门的钱可是少之又少,即便请过来了也肯定是水平不高的,倘若要被教坏,还不如不学的好。可能老天爷也不给我机会学作画了。” 梁景生状似苦恼,自怨自艾着,只眼睛不断地往丁慕言瞟。丁慕言不禁好笑。 “三思兄若真想学,我也很想跟三思兄一块探讨。就是不知三思兄可嫌弃我技艺不精了。” 丁慕言话音刚落,梁景生已是接着说:“就等留白兄这话了。往后可要让留白兄费神了。只我身无长物,也只能用拿些酒水饭菜权当束修,到时候留白兄可别见笑了。”梁景生知丁慕言心性有些傲,故不提酬劳一事。 “互相学习,谈这些可见外了。而且自上回醉酒给三思兄你们添麻烦后,我可决心不再沾酒了。” 聊到醉酒,两人又将上回的事拿出来调笑一番,没了那时的窘迫,多了几分畅怀。 不知过了多久,丁慕言见时候不早,便请辞而去。梁景生殷勤地将人送至店外,直到身影消失在竹丛中。只是这一次的心情较上一次可是天差地别,这一次相送可是相见之日可期,所以梁景生送得很开怀,脸上尽是笑容。 今日之前梁景生可不敢想送画之后二人还能经常见面。因为丁慕言住在渭阳城内,而梁景生是不愿意也不敢踏进渭阳城,只要丁慕言不到阅春庐,自己是再无机会与之相见。大概两人是真的有缘,一幅残荷图,竟然给了梁景生灵感找到借口让丁慕言主动来找他。怪不得梁景生开怀。 梁景生回到店面将四时唤到身边。 “有空到城里采买些好茶回来备着。”丁慕言说者无意,梁景生听者可留了心。 “咦,公子竟然要戒酒了?”四时有些惊讶,这两年梁景生可谓越来越好那杯中物,好几次醉得不醒人事,还得四时跟五味两人合力才将他抬回屋里。 “戒掉你还不喜欢了?”抬手轻敲了四时一下,梁景生可不敢让四时知道原因。方才丁慕言来到的时候,梁景生可没少注意到四时的古怪表情。 “当然好当然好,省多少酒钱啊。我得空便去。”说罢,四时乐呵呵的去干活了,似乎忘了茶钱可不比酒钱少。 瞧着店里客人渐少,四时逮个空便匆匆进城去了。 四时进城不多时就找到了渭阳城里梁氏最大的酒楼——太白楼,熟门熟路的在太白楼里找到掌柜,想来没少来这里。 “孙掌柜。”四时一脸谄媚地叫唤。 “哎哟。这不是四时哥儿吗。这回又是来赊酒了?说吧,这次是哪一种酒?”孙掌柜较之四时一看就知道道行高了许多,虽是满脸堆笑,可一点都不谄媚,有那么点不卑不亢的味道。 而对于孙掌柜的单刀直入,四时早没有第一次来赊酒时的羞涩。 “这回孙掌柜可料错了。公子这次要茶,好茶。”既然孙掌柜不迂回,四时也懒得跟他费口舌。 “公子改口味了?喝茶总比喝酒的好,只不过要赊茶叶老夫可帮不上忙。” 四时心里暗翻个白眼,对面孙掌柜又是皱眉又是轻叹的样子在他看来全是戏,而且是极夸张的一出戏。 “这可咋办,四时只与孙掌柜稍有交情。”四时一副委屈样,噘着嘴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戏斗得可谓热闹。最后大概觉得演够了,孙掌柜表示让小二给他从别处捎来,账还是记在掌柜头上。不消片刻,四时使拎着两包上好茶叶步出了太白楼。没走几步,四时回首看了一眼孙掌柜,啐了一口,暗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是怎么个说法呢?原来四时首次来到太白楼,吱吱唔唔的要赊酒的时候,孙掌柜认得他是梁府公子的跟班,心里虽一番计较起来,可脸色如常的拒绝,在四时又哭又闹下才勉强答应。那时候四时还道孙掌柜是个老好人,可如是往来几次,每回都这般情况,四时也不笨自然知道是自己受了孙掌柜利用。故往后再来,四时总要在心里骂孙掌柜那么一回。 说起这梁氏商号,在这渭阳城里可是无人不识,与崔氏并称渭阳二富。而这梁氏前任当家,即梁景生之父生前虽有娇妾美婢无数,却独独只有梁夫人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尽管说现在梁氏现任当家梁母将梁景生驱逐出梁府,可内里乾坤终究无人得知,只是孙掌柜料定这梁氏偌大的产业到最后还是得传回去给梁景生,所以在四时面前一番为难就是为了让梁景生觉得他雪中送碳,心里自会记下自己的“恩”。另一方面孙掌柜又将情况报于梁母,果然梁母闻言虽不表示赞许却也默许了这行为。本来孙掌柜与其它各掌柜平分秋色,谁也压不倒谁,可近来梁母渐渐有将他提拔的意思,让孙掌柜在各掌柜面前好生风光了一把。只是这其中的奥妙,四时却是不能知道的,他只是从孙掌柜的行为猜到了三四成罢了。 第十章:诉怨怼 之后每隔三五天丁慕言便会到阅春庐一趟,教导梁景生作画。梁景生也没说谎,其作画水平实在只能与初学者相提并论,少不得从头学起。不过能与丁慕言一起。梁景生一点都不觉得苦,越学越来劲,而丁慕言也倾囊相授,很快丁慕言的画功就有了不小的进步。 一方面梁景生和丁慕言相交渐深,愈见亲密,另一方面四时恨得牙痒痒。不仅是因为上回由于丁慕言自己被梁景生一通骂,还因为四时发现上回梁景生特地嘱咐要买的上好茶叶竟然是为那丁慕言准备的。 但是四时经过上次的事情可知道不能跟丁慕言发脾气,免得惹公子生气。但是憋了一肚子气总要找地方发泄的,于是五味首当其冲,无论对错都能招来四时一顿骂。有时候是嫌烧菜慢了,有时候是嫌油放多了,有时候嫌杀鸡太吵了,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五味人老实没跟他计较,可心里也暗问他哪来这么多理由。梁景生当然也把一切看在眼里,只是觉得五味也不放在心上,他也就乐得交给五味折腾去。丁慕言自然也察觉到四时对自己只是表面的友好,他也试过与四时好好相处,终究无果。丁慕言曾将此事拿去给梁景生说,希望他有什么办法,不料梁景生只是笑说由他去。 某天,丁慕言又到阅春庐一起作画,还轻声给在店面招待客人的四时问候。四时也不咸不淡的问候两句,只是始终没与他目光相接,丁慕言也只能苦笑着向后院去了。倒霉的是五味这时候刚好提了两壶温过的酒出来,四时噼里啪啦地骂过去,竟然是说五味把地踩脏了。 发泄过心情稍见好的四时就又转地去擦桌子了。店里客人这阵子也习惯了四时抽风一样的行为,已是见怪不怪。 四时将多余怨气努力的发泄到擦着的桌面上,时不时嘟囔两句。突然,嗅到一阵香馥的脂粉味,才稍抬首便见到一片绯色衣袖从眼前飘过。 香和艳! 四时不用看便知道是何人了,心里道来了个麻烦。突地灵光一闪。 “琪相公请稍留片刻。” 瑶琪还没有回首,四时已经急急把人给扯了往角落里带。 “哎哎哎哎!作死了,要撞死个人啊。”瑶琪被四时扯着走,连撞了两回桌子角。 瑶琪声音比一般男子要细些,现在一痛喊起来声音略高,四时一把捂住他的口,生怕把梁景生和丁慕言引出来。 待二人到了墙角,四时见瑶琪双眼含怒地瞪着自己。立马放开手,给瑶琪哈腰赔礼。 “呸呸,搞什么!一股子味道,你手脏不脏啊,就敢往我脸上捂。”被放开后瑶琪拿出手帕使劲擦脸。 四时想起方才自己在擦桌子,手上肯定都是那味儿,可他肯定是不敢说出来。 “唉呀,琪相公可要小声些儿。”四时状似为难的说。 瑶琪什么人呀,当年可是渭阳城里数得上名的男娼,察人观色那是十分在行。四时这还不够自然的手段哪里逃得过瑶琪双眼。 “有什么事儿直说得了,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四时被识穿索性老实交代。 “琪相公是不知道四时有多惨。”四时哭丧着脸说。 然后四时将这些日子里自己受到的委屈添油加醋的一股脑全说出来。四时越说神情越可怜,要不是瑶琪一脸嫌弃的盯着四时,四时都要抱着他哭起来了。 终于四时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看着瑶琪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你是说三思为了那个姓丁的差点把你打了一顿?现在还时常与他厮混?” 瑶琪是知道梁景生待四时情如手足的,如今却为了个刚认识的人对四时又是要打要骂的,也怪不得四时生怨。可瑶琪毕竟不是四时,能唬住四时可唬不住他,大概什么情况已是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实在想不透怎么会来得这般突然。 “就是!”四时咬牙切齿地回答,“两人现在还在后院呢。我方才是真怕你哇哇叫会吵到他们,以公子待他的态度,你吵着他们,恐怕琪相公这回会真被扫地出门。” 此时四时还不忘挑拨一下瑶琪跟丁慕言的关系,好将瑶琪扯到自己的阵型,一起对付丁慕言。四时也不是个没眼色的,虽然每回瑶琪来阅春庐梁景生总会吵闹着要将人踢出酒馆,可是四时知道梁景生要是真的跟瑶琪不对付可不会这么无聊地跟他扯皮,直接让四时或者五味打发人就是了,哪里需要动怒。而且这瑶琪虽说每次来最后都是被赶走,但非要说两人关系是真差的话,可瑶琪还是无事就过来挨骂,那只能说瑶琪是心理变态,可瑶琪实在不像那般变态的人,所以四时很容易就猜测出梁景生与瑶琪虽然相处方式奇特,但是两人是真的算得上关系好。要是这时候瑶琪愿意站在自己这一方共同对付丁慕言,四时相信胜算比自己单打独斗不知要强多少。 瑶琪掐了四时手臂一把,眯着眼睛说道:“好哇,小小年轻就学会挑拨离间了?” 被瑶琪掐一把虽然疼,但四时现在算是有求于人,可不敢生气,只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罢了,我也有意会一会他,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话音未落人已经向后院走去。四时瞧这情况有戏,悄悄地跟着去了。 第十一章:情难诉 梁景生与丁慕言此时正在后院槐树下的石桌上作画。丁慕言甚是认真,笔下花团锦簇。而立于对面的梁景生在旁人看来也正是在认真观摩,可只有梁景生明白他自己只是在感慨有人生得一双好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修得平整,透着粉色。二人分明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人看来却十分和谐。 “四时说你在学作画,我还不信。难得你真有这份闲心。”人未至而声先响。 梁景生心里大呼糟糕,这些日子瑶琪来得少,他竟然把这个大麻烦给遗忘了。回首便见他绯色身影袅娜而来。而本来跟着瑶琪的四时担心会被梁景生发现,只敢远远的看着三人,只是三人都不是粗人说话声音小,隔了这么些距离说话的内容四时没办法听到,只能看看画面,当四时发现这个事实后,只能遗憾地放弃偷听离开了。 “我看你会来才叫难得罢。你若想要沽酒便去店面找四时,我要作画没那闲功夫招呼你。”梁景生碍于丁慕言在此,虽想像平常一样打发了瑶琪,却也不得不注意语气。 瑶琪依然笑容满面,可心里其实惊诧,原以为四时那鬼灵精说的话必定夸张许多,可现在一见竟有七八分真实。平常梁景生见到自己,可是不分时候不分地点的发怒,现在却只是语气颇有些不善而已,可见梁景生对丁慕言是在意非常。 不过虽然说梁景生已经将对瑶琪的不满压得很低,可是对话时的语气与用词都在在地表示出他对瑶琪的态度,丁慕言不是木头怎会听不出来。想想丁慕言与梁景生自相识后都未曾见梁景生出口恶言以及待人不善过,不免心中疑惑。 “三思兄,不知这位公子是?” 梁景生本就想快快打发了瑶琪,未曾想丁慕言会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可另一边瑶琪却乐了起来,心思一转便抢着说道。 “这位公子问得好啊。我便是三思那心上人。” 瑶琪刚一张口梁景生便死死地瞪着他,警告他说话小心些。只是瑶琪将他无视得很是彻底,心里想要说什么嘴上便说什么,一点不受影响。 梁景生听得瑶琪说的话,扯过他,怒喝一声。 “你胡说什么!”说罢偷偷地用眼珠子瞄丁慕言。 只见丁慕言神情木然嘴巴微张,似乎只是愕然,随后便双目圆瞪状甚惊恐,可他马上收敛了神态,只是微颤的双手显露了他的慌张。梁景生的心像被人捏住一样的痛。 要说这紧张的情况里还有谁保持冷静,那肯定便是瑶琪了。 “瞧你急什么急,我话还没说完就让你打断了。你说我妹子都跟人跑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在这怨。”瑶琪叹着气说,好像很替梁景生发愁。完了又转过去跟丁慕言解释道:“我是他心上人的哥,他无缘的大舅子。你叫我阿琪就可以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再怎么纠缠到底神伤的还是自己。”说罢还用眼睛很不屑地瞟了梁景生一下。 梁景生当然明白瑶琪在作戏,也明白他话中有话都是对自己说的,可他现在心里不好受,故意不接他话。倒是叫丁慕言以为他真的很在意那件事,只是感叹外人帮不了,只能让梁景生自己想通,便转过去与瑶琪客套。 可是瑶琪不知怎么的总是冷冰冰,丁慕言也不是擅于打交道的人,于是二人客套没几句就僵在那里。 情况一下子尴尬起来,丁慕言左思右想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今日三思兄有客,那便下回再继续作画吧。我先行告辞了。” 梁景生没有挽留,瑶琪也只是笑笑。 丁慕言走后,气氛并没有变得和缓一些,反而越发静得叫人压抑。梁景生眼光迷茫,独自沉思。 终于瑶琪受不住开始发难,要打破这沉默。“你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我还有什么可想的。” “你也看到了,他不喜欢男人!甚至……” “甚至不会想要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不等瑶琪说完,梁景生便抢了话头。 方才瑶琪给丁慕言作解释的时候,丁慕言悄悄松了口气的神情他们两个都是看在眼里。再次想到这一幕,梁景生不禁脸色青白,接着说道:“还是要谢谢你让我这么早知道。” 梁景生明显很不愿意知道这个事实,偏又要说这样的话,瑶琪气得差点没跳脚。 “你这是在跟我置气!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怨我把你害死这般。”越说瑶琪声音越小。 可是梁景生心里已是不畅,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别人的心情。 “你且去罢,我想静静。” 虽然前一句话时候瑶琪还觉得自己有错,心中有产生一种叫悔疚的感情,可他毕竟不是好脾气的主,梁景生这无视他好意的行为等于在瑶琪心里扔一把怒火。 “你这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地点醒你,你就不能给我好好说话吗?也不想想你身边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听你说这些话!你就想憋死是不。” 瑶琪不顾形象地怒吼,将店面里的四时都引过来了,远远地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你事,滚回去。”瑶琪继续怒吼。 被瑶琪这么一吼,四时不禁缩了缩脖子,想到方才被瑶琪掐的那一把,顿时觉得手臂又疼起来了。四时偷偷瞧了眼坐在石椅上的梁景生,心虚地转身回店面做事,心里暗道没想到琪相公竟然这么强悍。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比起我来,他那长相算什么啊!你眼光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 想到方才竟然把在店面的四时引了来,这回瑶琪压低了声音说。只是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一点不比刚才气势弱。 梁景生被他这么一说不由好笑,这都什么问题了。 但是在瑶琪眼里就成了讥笑。 “你看他眉毛太粗,眼睛太大,唇型又薄,肤色虽白而无血色,哪一点算得上是好的?你到底看仔细没有,你回答我!” 瑶琪再不愿被梁景生忽视,一把揪住他衣领看过去。两人面对面,眼对眼,近在咫尺,只是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火药味很重,而无一丝暧昧。 “你道他千万缺点,可是在我眼里都是恰到好处。是,你容貌明丽,我第一次见你已是惊艳,可我第一次见他却是动情。” “你……”瑶琪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不知不觉将梁景生放开了。 动情!还有什么比这更无奈? “你,可曾动情过?”梁景生无力地抬头说。 “我,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给自己找麻烦。”瑶琪说完狠瞪了他一眼,“我是时候去找美人了。” 话还未说尽,瑶琪便匆匆转身离去。 梁景生看着绯色身影悄声说:“尽会撒谎。” 第十二章:生烦恼 自打那日后,丁慕言已有十多天未再造访过阅春庐,这事儿毋庸置疑四时最乐在其中。刚开始几日,四时睡觉都要笑醒,只是没几天他便觉出不对劲来,大大的不对劲。表面上看一切都正常,梁景生还是吟诗读书,五味还是依旧起早贪黑的料理厨房的事情,可是四时过了乐呵的劲头就发现梁景生虽然行为不变,但是态度却大有些不同。 这半月来梁景生变得相当正经,食不言寝不语,不开玩笑不贪懒,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了,这可让四时非常苦恼。 因为不懂,所以苦恼。 甚至某天,四时都发现五味竟然一天之内三次烧菜时候将糖盐搞混,他以为这古怪的氛围连五味这迟钝的人都影响到了,所以他决定解决这个事情。但是四时根本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事情的结果会变成这样,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选择,那就是去问。而当四时决定这么做后,顿时觉得自己很苦,不但要伺候公子的日常生活,现在甚至连公子的情绪都要照顾到。 四时来到梁景生的屋子外,踌躇了好一会才轻轻敲了下门。 此时的四时突然就希望梁景生没有听到这轻轻的敲门声,因为他紧张,他还这么小,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办法照顾好。 只是老天爷似乎没有照顾四时想法的意思,很快屋里便传来梁景生的声音。 “进来。” 这时候已经轮不到四时后退了,他深吸口气,推开门跨进去,每个动作像上战场的英勇。只是进到屋里对上梁景生的目光后,四时就彻底泄气了。他绞着衣袖,低着头颅,想说话又不敢,如鲠在喉。 “有事便说吧。” 四时觉得自己熟悉梁景生的行为,梁景生又何尝不熟悉四时的行为。四时平常可没有敲门再进屋的习惯的,再看到现在的动静,梁景生料定四时是有事才来找自己。 只是四时还没找到要怎么说,现在的四时可是悔青了肠子,一直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不先好好想清楚要怎么问!实在是太冲动了。 梁景生见四时仍不说话,以为四时大概犯了什么大错,怕自己责罚。 “说吧,我不罚你便是了。” 四时愕然,没想到梁景生竟然会以为自己犯错,这事太让四时不能接受了!四时瞬间忘了刚才的无措,激动地辩解起来。 “公子说的什么话!四时我做事谨慎谁不知道啊,我什么时候犯过错了!公子可不能随便听哪个人胡说啊,是不是八家村里的肖四,他说的话可不能信啊,你知道他那人……”一大串话说出来竟然不带喘气,而且似乎能够一直说下去。 四时突然间的转变,让梁景生吓了好大一跳,又见四时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他马上说道:“你要没事那便出去吧。” 本来还在滔滔不绝的四时被梁景生这么一说,又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顿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憋红了脸。但是此时梁景生已经说话让他出去了,四时没有时间再踌躇了,只能说了。 “公子是不是不高兴。” 只是四时刚憋了一口气,现在一股脑地说出来,语速颇快,又有点没认真发音的意思,梁景生回味了三四次这话才弄明白四时到底说是什么话。 四时这时只想诅咒一顿那些教他道理的人,说什么无论多难出口的话一旦出口就能豁然开朗,他现在只想狠狠地啐他们一口,因为四时现在依然很紧张,他突然觉得死囚并不止伸头一刀就可以得到解脱,还要被钩到地府受阎王判一次,这是何等煎熬,而他现在正在处于这种状态,特别是在他看到梁景生皱着眉头盯着他看的神情的时候。四时在等梁景生给一个答案,只他现在觉得这答案其实可有可无,他怪自己干嘛来挑事。 只是没想到梁景生突然笑了,这恐怕是这阵子以来最开怀的一次。 “四时还懂得关心人了。不错,长大了,不再是小孩了。” 四时愕然,没想到自己竟是白担心这么久。 “是公子太反常了。” “反常?我都没注意到。其实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四时是真好奇了这回,什么事情可以把人想成这个样子? “一件想了又白想,但总想弄明白的事。” 四时没想到梁景生竟然抛给他这么个答了等于没答的答案,不禁噘嘴瞪了梁景生一眼。 “公子这不就是不想回答我吗。还拐个弯做甚!” 梁景生望向窗外。“只是说予你听,你也不能给我答案,何必徒增你的烦恼。” 四时边听他说,边无声地嘀咕,不想梁景生竟然突然转过去看他,四时差点没被口水呛着。 “四时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发现梁景生没有要怪责自己刚才的行为,四时才缓缓地说:“不好。公子又不高兴。” “不对,这样大家应该才会觉得是好的。”梁景生又转回去看着窗外。 “可是公子不高兴啊。公子不高兴四时也不高兴。” “你错了,这样恐怕会是最好的。” 梁景生不愿说,四时也没办法,悄悄出了屋子。 四时实在是想不明白,梁景生明明白白的是不高兴,可为什么他又说这样是最好?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越想,四时竟坐在后院边上发起呆来。 五味提了份点心给梁景生屋里送,瞧见坐在那的四时本也没太注意,只是出来后四时仍然坐在那里,目光呆滞。端是五味这么憨厚的人也会觉得有问题。 “你怎么了?” 四时不急不缓地瞟了他一眼,“没事。” 然后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将半张脸埋了进去。 “你哭了?”五味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说出这句话。 果不其然立即受到四时的一眼飞刀。 “你眼睛有问题是不,我这是在想问题!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脑子,没烦恼的吗!” 五味被骂得一头雾水,抓了抓头发。 “那怎么办,要不你说出来?我听人说烦恼事说出来就好了。” “说给谁听?给你听吗?你能给我理明白事情吗?”四时完全不相信五味能够给自己分忧解难。 “不是只要听就行了吗?”五味很是无辜,他听人说只要说出来就会好的啊,不是只要有人听就行了吗,还需要想明白吗? “你个蠢蛋。”四时为之气结,转过头索性不理五味。 五味在四时边上坐了一会,见四时真的不打算理自己就准备离开,不料屁股才离地就有只手将他扯回去,不用看那只手的主人肯定就是四时了。 “我说,你听就好。”四时本来真的觉得跟五味说也是白费口舌,只是现在五味准备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需要一个倾诉对象。 五味很认真地点头,不过四时压根没看他。四时一股脑地将上回瑶琪出现后至今出现的许多异常事情说出来,当然他将是自己挑唆瑶琪的事情隐了去。 然后四时住了口,但得到的却是一片安静,安静得他都快以为自己身边没有人,一直都是自己在自言自语。 “你倒是说话啊!”四时瞪着五味吼了一句。 “呃,说什么?”五味不解,方才不是才跟他说只要听就好了吗? “你是存心气死我是不?听了这么多你就没点想法吗!” 五味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地沉思。 “既然你觉得店家不高兴,那就做点让店家高兴的事吧。” “废话!可我不知道做什么公子会高兴啊,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四时翻了个白眼。 五味歪着头说:“那店家为什么不高兴?我看以前店家跟丁公子学作画的时候挺开心的啊。” 四时听到前半句气得跳起来,极其后悔跟五味说这些,到头来把自己气个半死。可当他听到后半句的时候,愣住了,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公子是因为丁慕言被自己使计赶走了才会心里不痛快,所以刚刚公子才会不告诉自己吗?所以才会问自己是否觉得这样好吗?四时越想觉得越像,原来公子不痛快的原因是自己,四时顿时觉得自己犯了大错一般。 五味不知四时心里已经百转千回,只是很疑惑地看着四时愣着的身形。 “你说怎么办?” 四时愣了好一阵,突然动了竟然问这样的没有来由的问题。 “什么怎么办啊?”五味依旧保持他一贯作风地回答。 瞪了五味好一会,四时心里已经肯定刚才点醒自己只是五味误打误撞罢了,这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是得靠自己。于是转身踱向自己屋子,留下五味更加不解地挠着头。 恰巧这时候,店面的客人一等再等都没有一个人来招呼,胆子大的一个竟然从店面跟后院相接的地方探出头来,喊道:“还要不要做生意。” 五味应了一声,匆匆走过去,将这些烦恼一并扔在原地。 第十三章:请丁生 话说四时发现明白梁景生是因为丁慕言的离开而伤感后便一直思索着要怎么解决替梁景生分忧。俗语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四时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去找丁慕言。 只是怎么找?四时只知道丁慕言住在渭阳城,连具体一点的方位都没有。但是,为了做好一个贴身小厮,四时还是决定去找,路在口边,他偏不信就找不到,而且渭阳城里他四时也不是没有人脉的。四时如是想着,向梁景生说到城里采购就去了。 说来四时的人脉除了梁府的人还是梁府的人,而现在梁府他是进不去,所以他来到了太白居打探。 “你是说要找一个画师?姓丁的?这个真考起我了,我又不是文人对这些可真不留意,你找那人估计不是名家吧,这样更难找了。”孙掌柜搓着下巴皱着眉说。 四时十分希望孙掌柜能够给出点有用的建议,这渭阳城可不是小城市,要凭一己之力在里面找一个人还真是挺费劲的。 “孙掌柜人脉广,见闻又广,肯定有什么可以帮到我的,是吧?孙掌柜。”为达目的,四时使劲给孙掌柜灌迷汤。 虽然孙掌柜是人精,但是这好话确实也人人都爱听。 “嗯,这样吧,我知道这城东的藤荫巷聚集了不少自称文人雅士的书生,你且去那里问问吧。再不行怕是你将这渭阳城里卖画的地方都跑一趟去问得了。只是,四时找那位丁公子到底何事?” 孙掌柜到底还是精,四时火急火燎地找人,肯定有蹊跷。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欠了我们钱,这不我就来找他算账了。”四时嘿嘿地笑着说,早在进来前他就想好怎么回答孙掌柜了。 孙掌柜将信将疑地看着四时离开太白居。 四时找到了藤荫巷,一个挨一个地问人认不认识一个姓丁的画画的人,虽然藤荫巷里确实有几个人知道丁慕言,可偏没一个人知道他住在哪里。现在四时只有最笨的一个办法了,到一家家卖画店铺里去问。 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渭阳城里卖书画笔墨的地方一般都聚在一起,很少会分散很远。所以虽然说四时要走很多家店,可其实要走的路并不太多。不多久,四时已经从店铺群的东面挨个问到西面,得到的答案跟在藤荫巷时候如出一辙,不是不认识,只是不知道具体住哪。 四时沮丧地从某家卖画的店铺往外走,现在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用四个字可以形容——垂头丧气。他才刚要跨出店铺门坎便一头撞到某个进来的人身上。 心里已经很因为久寻无果而很火大的四时猛地抬头准备骂人,可只一眼便将四时的火气掐灭了。可能因为四时这一次找丁慕言是在做一件善事,天公可怜,竟然让他一撞把要找寻的人给撞着了。 “可终于给我找到你了。”四时一时激动竟然抓住丁慕言双手。 被撞得歪到一边的丁慕言定睛一看,竟然是四时。 “四时小兄弟?” “别说这么多了,跟我走吧。”拉着丁慕言就往外走。 “哎,我的画。”方才被四时那么一撞,丁慕言手上拿着的画就掉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又被往外拉。 四时丢下丁慕言去捡画,又回来继续拉他走,一连串动作不过在丁慕言晃神的片刻。 “哈……四,四时……哈……哈……跑,跑……去哪……”丁慕言是文人,没跑多久就上气不接下气。 四时突然刹住,丁慕言几乎又撞他一回。不过此时丁慕言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双手支在腿上喘着粗气。 “去你家吧。”四时思考了一下刚才的问题。本来是打算将他直接拖到阅春庐,只是被他一问,仔细一想还是觉得要先跟丁慕言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他不知情况出什么乱子。 “好,好,好。” 四时以为丁慕言答得爽利,不想回头,看到的是丁慕言一手扶着墙半瘫在那,想来刚才三个好字不过是因为他气不顺罢了。四时不禁在心底翻个白眼,暗骂他没用。 不过看丁慕言现在的情况怕也是走不动的,四时只好蹲在他边上等。 “四时小兄弟,不知找我所为何事?”休息了一阵,丁慕言已经可以顺畅地说话了,只是腿还软得很。 “叫我四时吧,叫这么长你也不嫌累得慌。”四时摆弄着墙边的小石子说。 丁慕言没想到突然四时待自己态度有了好的转变,不觉嘴角上扬,只是没想到还有更让他惊讶的话。 “我是来请你去见公子的。” 明明上一次离开阅春庐的时候四时待丁慕言还是不冷不热中透着点敌意的,今日一见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怪不得丁慕言愕然。 “是三思兄让你来的?呃,他不该会让你来的呀。”丁慕言不禁猜想道。 四时没想到丁慕言将自己的来意想歪,气得鼓了两腮。“是我自己来的!谁也不知道。” “怎么会……”丁慕言不禁吐露真言,只一瞧见四时的怒瞪便住了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行了行了,我明白。”四时没好气的摆手,“我是为了公子来的。” 丁慕言知道自己不明情况,肯定言多必失,又要惹四时生气,故静静的等四时说下去。四时拿着小石子在地上划来划去,话说得断断续续。 “公子不高兴。” “问也不说。我是知道的,公子肯定在生气。” “我不知道公子生什么气,不过肯定是在你离开后生气的。所以我觉得公子在生我气。” “公子可能发现是我挑唆琪相公让你难堪,把你逼走的,所以……” 丁慕言学着平常梁景生的动作,摸了摸四时的头,动作比梁景生要轻要慢。 “没有这样的事。” “哼,我才不需要安慰。”四时抬手挡了丁慕言继续摸他头的手。 从丁慕言的角度可以看到四时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暗叹一口气,想来梁景生说四时还是孩子心性的话错了,这孩子想必已经渐渐长大,有自己的心思与较量了。 “瑶琪公子没有给我难堪,这是实情,何来安慰之说。” “没有?那你怎么一直没有再来找公子玩?”丁慕言听罢可乐了,原来在四时眼中他们一直都只是在玩,梁景生现在老跟自己“玩”当然没时间跟他“玩”,怪不得四时一直对自己不友好,终究还是有些孩子气。 “瑶琪公子只是说了三思兄与他妹妹的旧事,我看三思兄似乎很为那件事伤怀,所以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好。” “琪相公的妹妹跟公子?琪相公哪来的妹妹?”四时讶异。 “当时瑶琪公子是这般说的。”丁慕言皱着眉说。 “琪相公说的话也就你信。”四时对瑶琪的印象里没有诚实可信四个字。 “三思兄亦未反驳。”丁慕言隐隐觉得有些内情,又想到那时候两人的神态,更觉得疑惑。 “公子与琪相公在搞什么我理不清,不过我知道你去了公子肯定高兴。” 说毕,四时跳起来后,顺便将丁慕言拉起来。 “走,回阅春庐。”反正事情已经谈好,四时想不如直接回去吧。 “咦?好。”刚才明明说去他家,现在又变成去阅春庐了,丁慕言虽然不明就里,不过自己确实也一段时间没去拜访过梁景生了,于是便答应着跟去了。 第十四章:解铃人 丁慕言与四时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竹丛,秋天的竹丛不再青翠,落了一地枯黄,人走在上面“窸窣”作响。突然丁慕言想这阅春庐边上基本都是瘦竹,那为什么这阅春庐要唤阅春庐? “四时,阅春庐的名字可有什么说法?” 四时歪着头想了一会说:“那时候公子被赶出府,带着我来到这里,买了这个破酒馆,嗯,然后说什么‘春自在,由人心’的。丁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三思兄的意思大概就是,心里存乐事事乐,心中有悲时时悲,心既藏春万物皆盎然。”丁慕言只知梁景生有些疏狂不羁,没想到他的思想已然超脱。 其实梁景生并没有丁慕言想的这么超然物外,不过是因为刚被赶出府,心里郁结难舒,故说“春自在,由人心”来给自己排解,实在只是他仰望这样的高度而不是达到这样的高度。 丁慕言还在那边感叹梁景生的境界,这边四时已经跨进阅春庐了。 “公子,丁生来了。”四时才踏进后院就喊起来,还生怕梁景生没有听到,连唤了几次。 梁景生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四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平时丁慕言来访四时从未有过这种态度。只是四时连唤了几次,不由梁景生不信。 梁景生慢慢从屋子里踱出来,左手尚拿着书。只是他抬眼看到的仅仅是四时一人,脸色稍有些沉下来。 “瞎嚷什么。”转身又要回屋里去。 “多日未见,三思兄一切尚好?”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在梁景生身后飘来。 原来丁慕言刚才沉思的时候被四时拉开了不小一段距离,到梁景生转身后才步入后院。 霍地梁景生回身,满脸讶异。 “不过是有些日子没来拜访,难道三思兄便忘了我这个朋友?”丁慕言面带浅笑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这可能是个误会了。”丁慕言看了四时一眼,“三思兄不请我喝杯茶吗?” 梁景生这才发现自己太过讶异,连基本礼数都给忘了,连忙将丁慕言让到屋里去。 而丁慕言这么说当然不是要对梁景生忘记礼数表示不满,他其实是想要跟梁景生谈谈四时的事,自然是要避了他。而四时不知,但是他想要偷听也没有办法,因为梁景生屋里门窗洞开,他要想偷听可就会被人发现,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四时确实如你所说般孩子心性呢。”丁慕言将四时离开的动静看在眼里,笑弯了眼,似乎很是开怀。 “听留白兄的话,与四时似乎有了不少的了解?”今日梁景生真是接连的讶异。 “不瞒的说,是。其实今日就是四时将我找过来的。” 丁慕言轻啜着茶笑看着梁景生。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又是一阵讶异。 “四时说三思兄在生气,因为我被他赶走了,所以他跑来渭阳城请我。若非今日我刚巧拿画去画铺寄卖,也不知道四时还要找多长时间,他待三思兄这份忠心与情义实在是让人动容。” 梁景生听到丁慕言前半句有些紧张,可看他面色如常,知他没有往其它方面猜想,心里松了口气,他是不愿意让丁慕言明白实情的。而听到后面的话时梁景生确实有些动容。 “四时很小就跟在我身边,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小娃娃呢,没想到转眼就已经是个会替人分忧的小大人了。”梁景生无不感慨。 “是啊,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我不想打扰三思兄平息伤痛的行为却让他误解成这样。”丁慕言苦笑着摇着。 “哈,我依旧读书写字的过日子,不知道他哪来我不高兴的想法。还连累留白兄折腾。” “我倒觉得值得折腾,实在是歪打正着,我跟四时的关系转好不说,现在还得知三思兄并没有积郁,免了往后挂心不是?” “好一个歪打正着,那就以茶代酒贺一贺吧。”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梁景生与丁慕言多日未见,这时坐在一起自然是滔滔不绝。只是梁景生未有一言提及瑶琪那日所说之事,丁慕言虽觉得其中有隐情,可思及这是梁景生隐私也不便追问,就这样此事便不了了之。 再一次,梁景生目送丁慕言穿过竹丛。只是深秋时节,竹丛远没有夏天时候茂盛,此时瘦竹之间空隙明显,可以看到丁慕言在其中穿梭,不时被风鼓起衣衫扬起衣摆。梁景生对于以后面对丁慕言要如何自处尚未有想法,不禁对着丁慕言的背景叹息。 四时看到心里又犯嘀咕了,刚刚二人明明聊得很开怀,现在又这般神态,他实在有些拿捏不准自己这次自作主张到底有没有做对。 “四时跟我过来吧。” 梁景生经过四时身边的时候对他说。四时见他神态严肃,不自觉有些手心发汗,难道自己办坏事了?只是不能不跟着走,不过步子迈得是又小又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不乐意去。 第十五章:主仆情 梁景生将四时带到后院槐树下的的石桌边坐下。 此时正秋,槐花饱满繁多,挂满枝头,时而风至,忽如星殒。这棵老槐是四时对阅春庐最满意的地方,正所谓“家宅有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只不过槐花实在是多,每回打扫后院,四时都恨不得将老槐连根拔了。 四时还望着铺了一地的槐花伤神,梁景生已经用一直放在石桌的茶具倒好了茶。梁景生对这槐树亦是非常喜爱,一是其树枝叶茂盛,夏天槐下荫凉宜人;二是其花洁白而不娇弱,美且勃勃。所以梁景生特在槐下置了张藤制躺椅,可纳凉,可赏花。不过此时自然不是纳凉赏花的时候。 “四时跟在我身边多长时候了?” “七岁跟在公子身边,至今已有六个年头。”四时没料到梁景生问的是这种问题,据实以答。 “六个年头了,我还记得四时小时候的模样,眨眼就长大了。”梁景生感慨几句,突然容色一转,笑容灿烂地望着四时,“四时也懂得为我分忧了。” 没想到自家公子突然会称赞起自己来,四时的由脖子到脸唰地红了,低声地骂了句丁慕言大嘴巴。 梁景生虽然听到,也没说什么。 “我家四时真是勤快聪慧还懂事。只是四时不是不喜欢留白兄吗?” “也不是讨厌啦,只是公子喜欢他就不喜欢我了。”四时嘟着嘴说。 “哪来的话,我缺是谁都不能缺了四时啊。四时不在谁能够照料得我这般舒心,哪有不喜欢之理?” “可你为了他要打我。”四时听到梁景生的话心里乐开了花,只是嘴上还不饶人。 “前面还说你懂事,怎么这事还记挂在心上?”梁景生不得不苦笑,这四时到底算是长大了还是仍然没长大? 他接着说:“那事不全为留白兄罚的你,我总怕你被我惯得无法无天,我总不能够护你一辈子的。” “公子会比四时长命的,一定可以护四时一辈子。”四时急忙接话。 只是梁景生听了这话不知是感动还是好笑。 “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对话忽然变得深沉,梁景生自顾自地叹息,四时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只要是他不想听的话他都这么处理。 “公子觉得四时这次做对了吗?” 梁景生不时四时为何突然有些一问。四时见他表情疑惑,只好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公子没有以前见到丁公子时候那么开怀。”四时歪着头又说,“刚刚公子在店外送走丁生的时候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公子以没有刚才那么……那么……” 四时似乎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表达那种感觉,抑着头思考。 “痛苦!那是公子痛苦的表情。” 梁景生有些震撼。他从来没有想过四时对自己的行为这么了解,对自己的神态解读得这么精准。 梁景生待四时如兄弟,四时待梁景生却也如父兄,以他为标榜,敬仰孺慕,所以他对梁景生总是很关注。 “哪里是痛苦,不过是烦恼罢了。我与留白兄相交,四时不是不喜欢嘛。”梁景生自是不愿意让四时明白,只能似是而非地解释。 四时对梁景生的解释半信半疑。 “公子是主,四时是仆。只要公子喜欢与丁生结交,四时不会有意见。” 梁景生摇着头说:“会心中生怨吧。” “不会!”四时连忙答道,“其实丁生也没开罪我,我以后待他好些就是了。” 梁景生没想到不过寻了一回人,丁慕言与四时之间的矛盾竟然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其实也不算难理解,四时脆弱的一面已经让丁慕言看过,四时总觉得自己被掐住弱点一样难受,老害怕以后被丁慕言拿出来笑话,所以决定从今往后不与他为敌。 “只要公子喜欢,四时也一定会喜欢。”四时大言不惭地说,完全忘记不久前自己还对梁景生与丁慕言结交表示了极度的不乐意。 虽然不过是四时一时快语,但梁景生心中无法不感动。梁景生现在最缺的就是认同与理解,即使梁景生知道四时不知情况,即便四时不过顺口一说,却无不让梁景生心中生暖。 “公子就不要为此种小事烦恼了,不如多想想如何经营酒馆吧。” 四时此言一出,梁景生随即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绝无折扣的痛苦表情。看清楚了梁景生的表情,四时乐呵呵地小心不踩到地上槐花的往店面去了,仿佛刚才主仆情深的表现不过海市蜃楼。 随着四时离开,后院只剩下“唦唦”的枝叶碰撞声。 梁景生依旧坐在石椅上,吃着茶赏着花,似一派自在。 只不过其实梁景生是在思考,思考四时的话。到底是自寻烦恼吗?事未至而人先忧,事情发展本来就由不得人,何况丁慕言对自己未有一丝情愫,又如何会被人识穿自己羞于开口的心思? 五味应了四时的要求,给梁景生送来此果点,还有一壶热水。他方进入后院就看到梁景生仰首望去,目光呆滞。 “店家?” “五味来了啊。” “店家有烦恼。” 五味自打那次跟帮四时解开难题后,似乎对这种事产生了兴趣,有事没事就爱跟人说这句话。现在梁景生的神情在他眼里就是有心事,所以他劈头就给梁景生这么一句。 只是这一问可把梁景生吓到了,心里暗道难道自己就这么容易被人看穿?前一个四时好歹跟了自己多年对自己的事情深有了解,稍有些蜘丝马迹便可以猜出个五六分。可五味在阅春庐做事也没几年,而且人说好听是憨厚,说不好听就是有些呆,现在连五味都能够看出自己有烦恼,这实在是叫梁景生惊诧不己。 “店家觉得有烦恼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五味来听。”说罢五味就坐在了梁景生对面,一副认真的表情。 梁景生对于五味这么做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不说吗?五味已经坐下来了;说吗?可又如何能够说。最后梁景生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两句。 “呃,我在想,如果喜欢与一个人在一起,但是以后肯定会被厌恶然后分离,如何是好?”梁景生吱吱唔唔地把话说完整了。 五味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神态认真。 “现在就喜欢?” 梁景生思考了一阵,轻点下头。 “那就在一起呀。”五味回答得很迅速。 “为何?” “因为会开心啊。”五味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瞅着梁景生。 梁景生顿觉得大窘,仿佛自己问是极蠢的问题。 “可是以后会被厌恶,会分别,那不是回到没有在一起之前吗?”应该说是比回到原点更难受。 “但是,不是开心过吗?”五味的回答总是那么简单浅白,像一个孩童,又像一个智者。 梁景生顿住,不是开心过吗?如果说一切回到原点多了叫人难耐的痛苦,但同时也多了蘸了蜜似的回忆。如果从今不再与丁慕言相见,确实没有了往后的一切纠葛,可自己心里已经对他心生爱慕,无论有没有纠葛,以后还是会为这份不曾得到过的感情而伤怀痛苦的。不如就给自己留些可供回想的事。 “谢谢你,五味。”梁景生终于拨开云雾,对五味是一番感激。 五味当然是表示不用谢,但不得不为自己又给人解开心结感到非常开心。 第十六章:包饺子 秋叶已经落尽,寒风悄然而至,透过衣衫穿过门窗。阅春庐的生意因为天气渐冷也越发惨淡,除了几个鬼酒会来打些酒,基本上可算是门可罗雀。而自上次四时将丁慕言请来阅春庐后,丁慕言依旧跟往时一样隔个三五天便来一趟。只是这日子看着越发的发冷,梁景生心里总担心丁慕言来往路上会受冷。 “瞧这天是越发的冷,我看留白兄就莫要再过来了吧。着了凉可就麻烦了。”梁景生放下手中的笔,担心地说。 “三思兄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我独居于渭阳城,每到寒冬时候总觉得清冷,一个人呆着也怪难受的。”话说得悲凉,可丁慕言仍然带着笑,仿佛在开玩笑。 梁景生险些就要收回原来的话,只是实在不愿他吹着冷风过来。 “总之,天冷后还是少在外面走动的好。”梁景生执着地望着丁慕言说。 丁慕言觉得梁景生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遂也停下笔,望着窗外荒凉的景。 “不知今年的冬会有多长?” 虽然丁慕言的表情神态没什么大变化,依旧是温和带笑,可是梁景生却是越看越惊心,仿佛丁慕言含笑的眼会忽地就掉下颗泪珠,溅碎在地上。梁景生的心纠起来地痛。 “留白兄如果不打算回乡过节,不知可愿过来与我们一同过春节?” 虽然春节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但有了期望,冬是不是就容易过了? 瞬即丁慕言脸上漾开了笑,如果说丁慕言刚才的笑是白茉莉的清新,那么现在便像是一树海棠的热烈。 “能够与大家一起热闹地过春节,当然再好不过。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寒风凛冽,吹落一场又一场的雪,天如着灰袍,地似裹银衣。日子一天挨过一天,离春节不过三日了。由于是节前,近来到阅春庐打酒的人稍多了些,但依然算不上好。 阅春庐厨房里,五味正在擀饺子皮。 “五味在准备做饺子的材料啊。” 由于四时忙于贴春联桃符没空伺候梁景生,梁景生便自己到厨房里拿开水,撩开帘子便见五味忙碌着。 “除夕要吃饺子,所以做擀了饺子皮。” 梁景生盯着五味好一会,突然说道:“饺子我还没包过,赶巧遇上了,这可以学一学。” 五味只是憨一点,却不是傻,要是在这忙碌的时候教梁景生学包饺子,那就是在添乱。 “呃,过完春再教店家吧。”五味吱唔着说。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梁景生边说边卷起衣袖,露出修长的两条前臂,已经是不容五味质疑的意思。 “这……现在事多不方便啊。”五味讷讷地说。 梁景生突然意识到,原来五味是在嫌自己碍事,心中好笑。 “不妨碍你做事,你给我留点材料就行。你做自己的,我看着学。” 既然店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五味这个厨子还能说什么,只好给梁景生分配了些材料,便自顾自地忙碌着。五味平常做事不利索,但是烧菜做饭什么的却是有天赋,梁景生看着他动作竟然是看了一步学着做出来后抬个头五味已经在做第四五步了,这么看着学梁景生实在无法学得来,最后梁景生只能无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断的向五味发问这一步怎么做下一步又接什么。 五味是有苦无处诉,只能苦着一张脸,希望梁景生看到后可以生出怜悯之心别再妨碍他做事。只是梁景生是看在眼里却不放在心上,似乎很乐在其中。 折腾了小半个下午,梁景生好不容易地做了一个饺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五味做的饺子堆边上,大有鸡立鹤群的突出感。梁景生似乎非常满意,哼起曲子来,而且兴致不减,继续包饺子。幸好,梁景生已经大致知道包饺子的方法,不再骚扰五味,五味这才能够全心全意包饺子。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在梁景生不着调的曲子下一个下午过去了,而梁景生也完成了他第四只饺子,小心地放好。 “肖姑娘今年过来一起过节吗?” 认真包饺子的五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景生是在跟自己说话。 “还是要陪肖大娘和肖大哥一起过。” “瞧你失落的,快把人家姑娘娶回来啊,然后生几个小娃娃,咱们阅春庐可就真的热闹了。”梁景生调侃他说。 没想到五味却苦着脸说:“钱还不够。” “钱?你是想置房置田再娶妻生子?没想到五味这般有出息。” “不是啊,我穷,肖大哥不会让我娶帛妹的。” “肖海竟这么势利眼?” 梁景生是认识肖海的,也可以说肖海认识梁景生,真正的认识。肖海是八家村里最有出息的男人,是个捕头,虽然只是在渭阳城里当小捕头,但是不务农不跑商在村里人眼中已经是极了不起,甚至村里人教小孩都说以后要像肖海一样有出息。由于肖海是在渭阳城里做事的,所以他认得梁景生,可他见到梁景生却没有点破他的身份,这一点让梁景生相当满意,所以梁景生对肖海的看法一直以来都是偏向于好的一方面,故现在听五味一说,心中不免诧异。 可是梁景生的这个问题,五味并没有回答。五味只是点了下头,又摇了几下头。梁景生是看懂了动作却没明白其意思。 “没事,肖姑娘还年轻,五味这几年多攒些钱就是了。” 梁景生说着安慰话,却似乎忘记了五味能不能攒到钱关键在于他给的工钱多少。不过五味心思简单也没有想到那方面,只是很认同地点头。 梁景生又说:“五味可得记住哪四只饺子是我做的,煮好后每碗分一只。可千万要记住了,每碗一只。” 说完,梁景生还指了指自己做的四只饺子,一脸得意。五味看着大桌子饺子上格格不入的四只饺子,心中暗道想认不准倒还有些难度,只是仍对梁景生点头说好。 洗净双手,拍掉衣衫上的面粉后,梁景生踩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厨房,留下五味一人收拾残局。 第十七章:除夕夜 四时用两天的时间将阅春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贴上春联桃符,颇有过节的气氛。今日是除夕夜,阅春庐早早地打了烊,四时和五味将店面的桌椅堆到边上,空出一大片空位,只留了一张桌几张椅。桌上温着酒,还有五味准备的一些小食,五味正在厨房里烧着水准备一会用来煮饺子。 桌子边现在只坐着梁景生和四时。忙碌了一天,四时已是饥肠辘辘,可梁景生一副等人的架势,四时只能望着香喷喷的食物咽口水。 “公子,菜要凉了。”这是四时第三次开口,他一直试图说服梁景生动筷。 “嗯。”梁景生抿了口酒。 过了一盏茶时间,四时又说:“公子,菜已经凉了。”说的时候还加重了“已经”两字的音。 “拿进去热一下吧。”继续抿酒。 四时眼光一闪,迅速拿了两碟菜去厨房“热一下”。梁景生微偏过头瞅着四时背影发笑。 “嘭嘭”的拍门声响起,梁景生嗖地站起来快步过去开店门。 才开了一条缝,寒风就卷着细雪钻进来,夹着一阵甜香。梁景生顿时想将店门合上,只是来人已经先一步将手伸进来了,冰肌玉骨样,梁景生总不能将手给夹断了,只好将门打开。 “你今年似乎来得早了。” “古家拖家带口的来了,美人早早地就去照料打点,既得空我便早些过来了。你看我将美人送来的好酒拿来了。” 来人跨进店里,扯下斗篷的帽子,面如鹅蛋腮如桃,眉若新月唇若花,步生香眼含春,不是瑶琪是谁。他晃了晃提在手上的酒坛,朝着桌子迤逦而去,将斗篷带得左右轻摆,分外妖娆。 “你倒也没心肝,情人送你的东西竟然往我这里带。”梁景生合上门,没好气地说。 “说得真难听,这酒总得喝的。而且我跟美人之间说什么情不情的,买卖罢了。” 瑶琪说得无所谓,梁景生亦不知道真假,不过总有七分相信,欢场打滚的人怎样也不会比自己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刚才见到我很失望啊。”瑶琪挑着眉提起刚才进门的事。 面对瑶琪,梁景生也不怕说实话。 “是挺失望的。” “嘁。这么情深,我看你以后怎么收拾。” 不等梁景生回答,瑶琪突然盯着梁景生说:“你说我这般容颜,怎么就没一个人待我一往情深?” 梁景生心里咯噔一下,觉得瑶琪看得他心里发毛。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不过有感而发。这老天不公啊。”瑶琪这人精,一眼就明白梁景生在想些什么。 “老天这样才叫公平。”刚才被瑶琪讽刺了一下,梁景生立刻回击。 “嗯。实在是长得太好。”梁景生对于瑶琪的脸皮之厚实在拜服。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挑衅,突然传到“扣扣”地敲门声。瑶琪支着头好笑地看着梁景生迅速去开门的身影。 寒风依然从门缝钻进来,只这一次带进来的是冰雪的清冽味道,反倒将店里的甜腻香味吹散了些许,叫人精神一振。 待得门板全部移开,只见丁慕言手持青竹伞立于风雪中,靛蓝衣衫当风而动,竟有三分世外之人的风华。细观其容又是扬眉弯目,嘴角上勾,笑意盈盈,更叫梁景生看痴了。 丁慕言见梁景生直直地看着他,却不放人进去,不知其意,只被看得久了心里不好意思,原本被冷气吹得青白的脸霎时染了一片桃花红,梁景生更是看直了眼。 “还不快让人进来把门关上,要冷死我吗。”见两人各不言语,又不动作,瑶琪只好开口。 梁景生这才发现自己竟呆立许久。心里又深怕丁慕言因为方才的事会发现什么,连忙觑了他好几眼,又一边将人扶进店里,触手冰凉,梁景生暗骂自己竟让丁慕言站在外面吃了好一阵寒风。 “还不是要把你那香得腻死人的味道吹散一些,省得一会将大伙都熏晕过去。”为摆脱尴尬,梁景生立即驳斥回去。 “笑话,要让风吹进来你还站门前挡着做什么。”说完还给梁景生抛了个含笑的媚眼。 “你,你,你,就你事多。” 梁景生被瑶琪挤兑得大窘,特别是丁慕言还在边上,他紧张得连话都说得不利索了。而且自己话才说出来,就能够听到身侧丁慕言轻笑声,更是让他脖子漫上一层薄粉色。梁景生眼带嗔怪地瞄了丁慕言一眼,惹得丁慕言又一阵笑,只不过这次用衣袖挡了嘴角。 “三思兄跟琪公子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丁慕言此话一出,招来了两记眼刀。丁慕言与瑶琪也有几次来往,对于他的性情有三分了解,而他对于梁景生更是熟悉,所以被两人用眼光攻击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反而笑得更欢。 此时,四时与五味正好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古怪的三人,二站一坐,二怒一乐,教他们一时摸不清状况。 “咦……”按照以往的惯例,四时与五味是知道瑶琪会来的,只是梁景生忘记将丁慕言会来的事情告诉他们,梁景生将仿佛在藏一个小秘密一样没有告诉其它人,所以现在四时与五味看到丁慕言都显得有些意外。 只是四时还发现旁边的五味盯着托盘上的碗低声说了句“不够分”。 “你不会再去盛一碗吗。”四时没好气地说,心想五味这呆病发作得真突然。 “不一样啊。” 五味说完还瞅了眼梁景生,梁景生不明就里,也挥手示意五味去再盛。五味只能放下托盘里的几碗饺子又往回走向厨房,嘴上还嘀咕着什么。 站着的众人也不客气,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四时给桌上每人分了一碗饺子。 看到自己面前那碗饺子最上面那只形状怪异的饺子,梁景生顿时明白了刚才四时的话跟眼神是什么意思,心下暗笑自己笨数数的时候竟然没把自己算进去。 “这是什么东西。”瑶琪拿勺子盛着一只饺子,口里怪叫道。 梁景生看着那只饺子皮都煮得千疮百孔的饺子,又看了下瑶琪嫌弃的表情,心下不由气结。 “饺子!还能是什么。” “你见过馅在外面的饺子?” 瑶琪用筷子指了指饺子皮没包住的地方给大伙看。其它人看着自己碗里某只别具一格的饺子都给瑶琪投去深有同感的一眼。 “你吃就是,意见这么多。”梁景生低吼。 “哦,哦……”上下打量了梁景生带怒的表情,瑶琪发现什么似地一副了然的神情。 这时候五味拿着新的一碗饺子出来,梁景生示意五味跟自己换。立刻受到瑶琪的不同意。 “我喜欢吃热的,这个已经有些凉了。”咬牙切齿地瞪着瑶琪说。 五味自然知道桌上四碗跟自己新拿出来的一碗有什么区别,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要换,只是店家要求便将自己手上那碗递过去。瑶琪突然按住了五味的手。 “我都看到了新的这碗可没有那丑饺子,难道是你自己怕吃?”挑着眉眯着眼,明艳得刺人。 五味一听,难道真的是这样?店家不敢吃自己做的饺子?难道会很难吃?不自觉地五味将手带碗往后退了一下。梁景生哪里没发现,马上一手拿过了碗,才将自己面前的碗往五味面前推,瑶琪没想到梁景生竟然有这样快的身手,竟让梁景生得了手。 “凡事不要光看外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见得还少吗?”说完还瞟了瑶琪一眼。 瑶琪因为曾经的男娼的身份,对于这种话总是非常敏感,对于不在意的人这样说自己还能置之一笑权当没听到,可梁景生对他也算知根知底,现在说出这样的话不管有意无意瑶琪心里都极不好受,顿时面上布满愠色。 “有种你当面骂我,指桑骂槐算什么男人。” 丁慕言也曾多次见过梁景生与瑶琪针锋相对,可瑶琪总像一团棉花,无论梁景生如何言语挑衅总是能够笑脸以对,但刚才丁慕言明显看到瑶琪冰冷着脸,眼中满满全是愠怒。见色不对,丁慕言马上出言打圆场。 “瞧你们开玩笑把五味都搞糊涂了,先吃吧,饺子都凉了。” 说毕瞧着两人,两人又看着丁慕言,梁景生第一个端正身子,丁慕言的面子他是如何也不会驳的,而且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瑶琪深知梁景生不会故意骂自己,现在丁慕言又出来相劝,也只扭过头去搅拌自己面前的饺子。 “哎哟。”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四时一手捂着右边脸,一手成掌平举,上面放着一小颗银子。四时此时正睁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颗小银子。 “福,福钱?”声音带着些抖,似乎很不敢相信地望向梁景生。 这饺子是在阅春庐里包的,能放银子进去的就只有阅春庐三人,四时自己肯定不是,五味哪来这么些银子,自然就是梁景生了。梁景生却不看他,低着头猛吃,甚是专心。 丁慕言、瑶琪还有五味,自看到四时的银子后都去翻自己碗里最丑的那只饺子。 “没想到三思兄有此心思。”丁慕言用食指和拇指夹起饺子里翻出来银子,目光闪闪地凝视着梁景生,任沾在银子上的少量汤汁顺着指尖往下流。 梁景生没有抬头,只含糊地“嗯”了一声,面容如何看不到,但是泛着红晕的耳郭已经说明一切。 “见过福钱,可真没见过拿银子当福钱的,也不怕噎死人。”瑶琪心底不可能不感动,只是习惯性地还是要撩一下火。 感动的自然不止是特地给众人放福钱这事,还包括他这个大家公子竟然下厨房亲自包饺子,虽然只有四只。但是瑶琪也明白这当然不是为众人做的,不然早些年前就已经能够吃到了,这一次恐怕是大家沾了某个人的光罢了。瑶琪向丁慕言瞟过去一眼,丁慕言不明其意,只能微笑以对。 一边四时发现竟然没人理自己,一手拍在桌子上,发出转微的拍击声,想来四时还不敢太嚣张。 “公子哪来的银子。”呲牙裂嘴,形容甚怖。 还没等梁景生反应,大家顿觉得整张桌子都在摇动。定睛一看,原来瑶琪已经笑得在趴在桌子上,双手还不忘时不时狂拍几下来显示他心情非常愉悦。大家被他这么一笑,都忘了刚才发生什么。 “肯定是偷的。哎哟笑坏我了。”瑶琪笑够了,一手擦着眼角的眼花,一手还在揉着肚子。就急不可待地说。 如果说梁景生刚才还有些无措,被瑶琪这么惊天动地的一笑,已经被笑得荡然无存。 “偷什么偷。我是主,这叫拿,孺子不可教。” 那边四时一听气得手直抖。丁慕言就在四时边上,感觉到异样,拍了下四时的肩,以示安慰。 突然丁慕言抓住梁景生放在碗边的手,众人皆是一愕,完全不知他想做什么,只有四时在幻想丁慕言一会替自己狠狠地打几下梁景生手掌。而梁景生的反应更甚,不止身体顿住,连脑子都空了,只感觉到胸腔里传来清晰地心跳,越来越快。 面对众人的不解,丁慕言仅笑笑,接着翻过梁景生的手,又将自己右手置于其上,待丁慕言的两只手都离开后,梁景生右手掌上赫然出现了一小颗银子,众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三思兄碗里怕是没有这个的吧,我这个送给三思兄好了。” 丁慕言目光磊落,笑容也坦荡,但梁景生手上的触感还在,余温尚存,每一样都让梁景生浑身上下的感觉都叫嚣起来,好似被勾引诱惑了一般。 突然声边传来一声轻咳,梁景生才清醒过来。目光从丁慕言的眼睛、鼻尖、嘴角慢慢向下移,最后来到自己右手掌上的银子上。 “这是留白兄的福气,哪里是能够送的。”说完便将右手往丁慕言方向伸过去。 丁慕言摇着头,又往回推。 “这福钱是从我碗里吃出来的,福气我肯定是沾了许多,银子上还有没有福气都说不定呢,不过借花敬佛,三思兄便收下吧。” 梁景生目光盈盈地望着丁慕言一会才说:“好,那我们就一人沾一部分福气。” 瑶琪见梁景生珍而重之地将那颗银子收到里衣里,心底叹了口气,心道他是越陷越深。 “菜都快凉了,大家快动筷吧。今晚不醉无归!” 梁景生话音未落,大家已经开动。一时桌上推杯换盏,笑语欢声。 不多时四时和五味两个年少不胜酒力的已经醉倒在桌上。而今年瑶琪似乎酒量大减,在四时和五味相继倒下后,他竟然发起酒疯来,一把抱着丁慕言就要亲,幸得梁景生没有很醉,而瑶琪又醉得有些发软,伸手一发力便将其扯落。但瑶琪全不以为意,转过身子又挽着梁景生手臂连唤“哥哥”,其声甚嗲。梁景生当然知道瑶琪这几声“哥哥”唤的是什么,不禁黑了脸,偷瞧了丁慕言几眼。还好丁慕言大概也半醉了,似乎没将几声娇媚的“哥哥”往其它方面想,只自己一味地笑着梁景生与瑶琪两人的狼狈。 梁景生好不容易将瑶琪往一边的桌椅上放好,正准备去跟丁慕言说些什么,没想到才碰到他的衣袖,丁慕言便整个人往梁景生身上靠,眼睛已经是半眯着,嘴角却依然带着笑意,原来已经醉了。梁景生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丁慕言又是这样出人意料地醉倒,只是这一次好似很开怀。 怀中人面透粉色,眸含春水,身体酥软,梁景生恨不得将其揉入自己骨血之中。只是尚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梁景生,他仅仅是将自己的脸压在丁慕言的颈脖间。 “有雨?呵呵……被打湿了。”丁慕言扭了下身子,言语不清地说。 抱着他的梁景生不禁一抖只是仍没有抬起头来。 “没事,我给留白兄挡雨。”嗓音低哑,加大了力度抱着丁慕言,阻止他的扭动。 “嗯?冷了?我不冷,我抱着你。”声音太低,若不是两人依偎着,梁景生也听不见。 半醉的丁慕言抬了手,轻抚着梁景生的头,远看两人动作颇有些暧昧,只是丁慕言甚至眼睛都未睁,若是近看定觉得诡异。 好多一会儿,梁景生方从丁慕言颈脖间抬起头来,轻舒了口气。 “留白兄累了,我扶你进去躺着吧。” 说罢不待丁慕言反应便将人扶进去,因为梁景生知道丁慕言现在的状况也很难给自己适当的反应。 两人才从店面消失,瑶琪便从椅子上坐起来,目光清明,竟不似喝醉之人。 “热死了。” 瑶琪拿了酒瓶子,靡靡而行,开了店门坐下吹起风来。 雪夜风急,稍一会瑶琪原来泛红的脸已经吹白,似覆了雪。瑶琪却似一点没发觉,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细细地赏起雪景来。突然瑶琪从暗袋里取出刚才饺子里包着的银子,夹在指中好一阵端详。 “福气吗?” 瑶琪将银子凑近面前,嗅了嗅,又伸出粉舌轻舔一下,样子像猫一样。忽地将整颗银子放进嘴里含着,好一会才吐出来。 “果然是含不化啊,福气这种东西怎么会是送就有的。” 瑶琪仍将银子装进暗袋里,仰起头一口接一口地灌酒,这样喝法就算是瑶琪也感到有些醉意。他浑身泛力地靠在门边,寒风刮过来,乱了一头乌发。 “你不畏寒,我还怕里面两个会着凉。” 突然瑶琪感到一阵暖意罩自己头上,他抬手一扯,是自己的斗篷。原来不知何时,梁景生已经安置好丁慕言回来,见到瑶琪竟然坐在门外吹风,便拿了斗篷过来。 瑶琪也不披好斗篷,任其随便罩在头上,继续喝酒。站在他身后的梁景生看不过眼,替他披好斗篷。 “你便真不冷啊,衣领都吹开了。” 瑶琪突然回转身,偎入梁景生怀中。 “冷,好冷。抱我,像刚刚你抱丁生一样。” 梁景生没好气地想扯开瑶琪。“别闹了。你今天有些古怪。” 但是瑶琪越抱越紧。“我冷。” 梁景生不懂瑶琪又在玩什么,见甩不掉他,只好任其抱着。 “觉得冷就进来吧,还装什么风雅。” 瑶琪忽然抬首,笑若春花。“真是冷淡又无情,以前你待我可不这样,总是小心呵护着的。” 本来还觉得瑶琪今日行为古怪,可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又觉得自己想错了,立时沉了脸将人拖进店里,顺手关了门。但因为梁景生使力太突然,瑶琪一个不慎跌倒地上,不知是否摔狠了,竟然捂着脸呜咽起来。 梁景生不知真假,轻踢了他一下,瑶琪却没有理会,依然顾我地细声呜咽着。梁景生又踢了一脚,力气稍重,瑶琪突然不动了,梁景生只好俯身推搡瑶琪的身子,不见其有所动作,遂将他翻过身子来,原来瑶琪竟已经醉倒。只见他双颊潮红,双眉紧蹙,衣袖的位置有两点湿痕,不知是哭的还是笑的。 梁景生瞧着这店面里或趴或躺的三人,心中一阵无奈。 将人都扶进后院后,梁景生出了一身薄汗,刚才喝的酒早就醒了,但是床也被人占了,坐着也无事,于是坐在桌边又喝起酒来,不知不觉也醉了。 第十八章:赵大娘 翌日天刚亮,阅春庐的店门便被拍得震天响。趴在店面上睡的梁景生自然是第一个被惊醒,他拖着酸软的身子将店门打开。原来是瑶琪昨日便吩咐了车夫今早过来接,两人将酒醉不醒的瑶琪抬上车。车夫谢过后,一挥马鞭,缓缓而去。 梁景生望着在雪地上小心前进的马车,惊觉自己原来从不知道现在瑶琪跟了哪个人。他所知道的瑶琪是个欢场老手,待谁都有情却其实又无情,可这一两年却一直将“美人”挂在嘴边,这么长时间只跟一个人好实在叫梁景生感到奇怪。“美人”“美人”难道真有人能用美色将他迷住了?可瑶琪本人便足够明艳照人了。梁景生越想越疑惑,但随即将这事从脑中甩掉,他自己的烦恼都解决不了,哪有时间去管别人,更何况瑶琪比他精明。 虽然雪已经停了,但冬天的风依然凛冽,梁景生才在店外站了一盏茶时候不到便觉得身子更软了,头也有些发昏,渐渐向旁边歪去,落入一个瘦削但温暖的怀抱,一只沁凉的手摸上他的额。 “有些烫,想必是昨夜着凉发起烧来。” 方才又是拍门又是抬人,早将同房里睡的丁慕言吵醒了。不想他才跟出来看情况竟看到梁景生身子歪倒,便快步上前抱住,免了梁景生与雪地的一次依偎。 “吵醒留白兄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梁景生气息微弱地说。 丁慕言将他扶进屋里,安置在床上。 “如何能够让留白兄来照料我呢。还是去将四时唤来吧。”说罢便要掀被子去唤人。 “四时与五味昨晚虽然喝得不多,但是酒量太浅,今日怕是要宿醉难醒。这种小事我来便好,就不要去麻烦他们了。” 丁慕言将梁景生按回床上,压好棉被。 “我去煮些稀粥给大家吃。三思兄好好休息会,晚些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请大夫。” 梁景生本来还打算阻止丁慕言照顾他的念头,但是实在是头晕身乏,躺床上又实在舒服,渐渐竟入了梦。 丁慕言在厨房好不容易找到了米,生了火,熬起稀粥来。粥不是马上就能好的,丁慕言见时间充裕,便决定收拾一下店面的狼藉。 一声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丁慕言以为是打酒的人,匆匆过去开门。来人却是位妇人,圆润和蔼。两人一照面,均是一愣。妇人抬头看了看店名,又打量了下丁慕言。 “这里店家是姓梁的吧。”妇人笑咪咪地说,语气带着不解。 “是的是的,请进。” “你是新请的帮工?” “小生姓丁,是店家的朋友,昨日除夕在此叨扰,没曾想竟醉倒,刚刚才醒过来。”丁慕言摇头微笑,“这位夫人是要找店家吗?店家受了凉正在屋里休息。” “丁公子可不要唤我夫人,当不起当不起,不介意就唤我一声赵大娘吧。”赵大娘将手上的食盒放置在旁边的桌上,“不知可否让我进去瞧瞧店家?” 丁慕言虽不知两人关系,但看到赵大娘脸上堆满愁容,却也难开口阻止,便将人领进后院。只是丁慕言发现赵大娘似乎对阅春庐的结构颇有了解,想来方才她的问语不过是见自己是个陌生人才说的。 果然,离梁景生屋子尚有几步,赵大娘便着急地先一步走了进去。丁慕言不知两人到底是何关系,但觉得两人应该是关系比较亲密,所以这时候也不好跟进去。遂返回店面继续收拾,顺便看看粥煮得怎样了。 没大一会,赵大娘便从后院出来。 “丁公子是店家好友,怎么好让公子整理杯盘。”说罢便卷起袖子过来帮忙。 丁慕言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阻止。 “怎么能让赵大娘动手呢。” 赵大娘身材虽然稍嫌有些胖,但是动作却是相当灵活,一下就避开了丁慕言,收拾起桌面来。 “这些事我是做惯了的,丁公子不需要在意。倒是丁公子应该是读书人吧,本不应该做这些的。”赵大娘从丁慕言的言行猜测到他是书生。 “不过是个卖画的,让赵大娘见笑。对了,不知三思兄醒了没有?” 赵大娘边收拾,边瞧着丁慕言,见他面上总带三分笑,语气也是温和,心底便多了几分喜欢。 “还没呢,瞧他睡了可不敢打扰,只探了下头,感觉不怎么热。我看睡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提到梁景生,赵大娘脸上不由又浮上一丝忧色,“只是感觉他睡不安稳。” 丁慕言将赵大娘的担忧看在眼里,不禁要猜想他们的关系。 “冒昧一句。不知赵大娘与三思兄到底是何关系?若不想回答请原谅小生无礼。”丁慕言诚恳地说,还作了个礼。 “瞧我这记性,原来还没有告诉丁公子。我是这里店家的奶娘。” 原来赵大娘竟是梁景生的奶娘,那么她对梁景生的亲密以及对阅春庐的熟悉也就说得过去了。不过这个答案还是让丁慕言觉得惊讶,他并不知道梁景生的身份,所以听到梁景生有奶娘,而且这奶娘衣着也颇是光鲜,心下不免讶异。只是丁慕言又不懂如果梁景生如自己所想是富家子弟,为何一个人落魄在此?丁慕言好奇,却觉得问这种问题太无礼,故不敢发问。 突然赵大娘脸色一变,略胖的身体迅捷地朝前走去。 “好你个小兔崽子,竟然敢偷懒,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原来四时刚扶着头从后院出来就被赵大娘发现,此时赵大娘正一手提着四时的耳朵,一手叉着腰地训斥着,目露凶光,简直让丁慕言以为刚才跟自己聊天的慈祥妇人只是个幻象。 “赵姑奶奶,轻点轻点,疼。”四时此时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只差没抱着赵大娘叫娘。 “我看你是不记得疼了,竟然把人给伺候病了。我今天不给你一顿好打你都弄不清楚什么是份内事。” 赵大娘说着又使劲扯了四时耳朵一把,痛得四时只有吸气的份,憋红了脸。丁慕言看着四时的表情顿时觉得耳朵抽痛,不禁拿手摸一下。 这时候四时知道自己面对赵大娘是没办法求情的,于是巴巴地望着丁慕言,希望他可以将自己从赵大娘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丁慕言被四时可怜的眼神瞧得心里一软,“这事说起来我也有错,能请赵大娘先饶过四时吗?” “丁公子是客,怎么能够说是丁公子的过错。不管怎么说肯定是这小子没伺候好。”赵大娘嘴上不饶,虽没松手倒也松了劲,算是给足了丁慕言面子。 四时见丁慕言的话有效,做出更加可怜的样子望着他。 “厨房里熬了粥,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四时去给三思兄端去吧。” 虽然这句话说是让四时去端粥,实际上是说给赵大娘听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丁慕言和四时都望着赵大娘。 赵大娘狠瞪了四时一眼,“还不快去,记得好好伺候着。” 回头赵大娘又恢复和蔼地样子,扭着身子向丁慕言走去。 “丁公子心慈本是好事,只是治下可不得这样子,会乱了套的。” “赵大娘所言极是,只是此事我确实也有过错。若非我先醉倒占了三思兄的床,他也不会睡在外面受了一宿寒风。”丁慕言提起这事也是相当愧疚。 “呵呵,丁公子真是相当的良善。此事说到头要怪的是公子的。” 丁慕言呆住。 “丁公子以为我只会向着他?呵呵,他是由我带大的,什么事儿我不清楚呢。他就是不懂照顾自己,才会闹出病来。” “那赵大娘何必重责四时?” “这就是丁公子搞不清楚的地方了。四时是伺候公子的,公子无论对错都是对,公子的生活四时需要仔细料理好。公子无论闹出什么事儿来,那都是四时的错。”赵大娘转眼瞟了下端着粥从厨房里出来的四时。 丁慕言见到四时微抖了下,想来这赵大娘积威甚深。 “大户人家的做法,我确实是无甚了解,只是三思兄的想法怕是与我大类吧。”丁慕言摇头微微看了赵大娘一眼,他对梁景生会怎么看待这事还是有把握的。 “唉,公子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这一点我总为他忧心。”赵大娘叹息着。 丁慕言不明赵大娘为何忧心这事,可赵大娘不说,他也不便追问。 此后赵大娘又去看了一回梁景生,这回梁景生倒睡饱醒过来了,赵大娘叮嘱了好一阵子后在梁景生左劝右劝下才离开阅春庐。 第十九章:病中思 “阿姆是我奶娘,我是由她带大的,怕是比我亲娘都要亲近。”依在床柱上的梁景生说。 丁慕言替他放好碗勺,又拢了拢棉被。 “这些赵大娘都大概跟我说了下。她待三思兄是真的好。”丁慕言自然听得出那声“阿姆”是唤的谁。 “瑶琪酒量比我还好,我从未见他醉得不省人事过,昨夜是有些反常了,不然也不会吩咐人今早才过来接。不过想来瑶琪会吩咐人早早的过来接,怕是不想见到阿姆吧。”梁景生轻微地笑道。 丁慕言有些愕然。 “三思兄其此话何解?” 赵大娘虽然面对四时是颇显凶猛霸道,只是待丁慕言这样的外客却是极客气有礼的。丁慕言以为赵大娘对待瑶琪应该也不会怎么不一样。 “这个你得问瑶琪才知道了。” 梁景生此话不知真假,倒是丁慕言明白这事不必多问了。 “今日有赖留白兄照料,实在叫我不知如何报答。” “三思兄太见外了,这区区小事哪里谈得上报答。平日也没少被四时五味他们伺候茶点,今日便权当是谢他们吧。” 丁慕言将手抚上梁景生的额间,感觉其体温。梁景生与丁慕言此时挨得近,梁景生双目低垂正巧对上丁慕言的眼,两人双视一笑。丁慕言笑弯的眼闪烁着,好比夜里的琉璃灯,引得梁景生胸口一窒。 “你还叫我三思兄,这难道不是见外?以后我直接唤留白可好?”梁景言柔声说。 “三思。”两人相识时间亦不短,如此相称丁慕言并不会觉得唐突。 “留白,能与你相遇相识,实在是太好了。” 面对梁景生突出其来的感叹,丁慕言只当他生了病容易感伤,又或者是赵大娘的出现触动了梁景生内心某些情感。 “能与三思相交,留白亦感三生有幸。” 两人又谈了会。丁慕言瞧着梁景生眼神有些涣散,以为他犯困了,便扶他躺下。 “三思再休息会吧,我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丁慕言将棉被给梁景生盖严实了,正准备将桌上碗勺拿出去,突然觉得衣服被拉住。丁慕言回首,见到梁景生一只手从棉被里伸出来抓住自己的衣袖,目光带着迷蒙地盯着自己。 “陪我,再留一会吧。” 梁景生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细微,要不是他睁着眼,丁慕言怕是以为这不过是梁景生的梦呓。不过丁慕言没有多想便坐在床边将梁景生伸出来的手放回棉被里,因为丁慕言看到梁景生说出此话之后苍白病容竟然泛起红潮,想当然的以为梁景生病情加重了,于是丁慕言暗骂自己方才不应该让梁景生坐那么久,再受了回寒。 突然梁景生裂了唇笑起来,眼神迷离,“下雪了。留白也只能留下来陪我了。” “咦……”丁慕言回头看去,从半掩地窗往外看,天空竟然纷纷扬扬地飘下雪花。 “就是不下雪,三思病里需陪,我也当留下的。” “骗人。” 梁景生眯着眼,扁着嘴,似小孩撤娇。看到梁景生这样的神态,丁慕言更认定他是病糊涂了。不过梁景生生得俊秀,这样的神情并不会让人生出厌恶感,甚至因为现在有面上红扑扑的,添了几分可爱。丁慕言不禁想笑。 “不骗人,我就坐在这里陪三思。” “不信,除非你让我抓着手。” 丁慕言无奈,只好答应,不过怕梁景生的手伸出棉被会冷,于是将手伸进棉被里让他抓着。梁景生傻笑了一会,渐渐合了眼,只一瞬,他又睁了眼,水杏样的眼睁得倒大,但是眼神却迷蒙。 “你是留白?” “不是留白是谁?”丁慕言歪着头笑起来,像冬日暖阳。 “不知道,不像。” “哪里不像?” “因为留白不会留下来。” “为什么想要我留下。” “因为喜欢。” “留白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丁慕言摇着头苦笑。 “没有什么值得喜欢吗?可是我都喜欢,全部。” 第一次丁慕言感到很莫名的感动。丁慕言艺成离开家乡,独自一个借住在渭阳城,无亲无故。每回吃饭都是冷冷清清,更别提佳节时候,所以渐渐他养成了废寝忘餐的作画,以期减少心底的落寞。曾经他想过放弃追求,回乡侍奉老母亲,但终究不甘,渐渐连青梅竹马的卿娘也不理解自己,心里更是堵得慌,便有了在阅春庐与梁景生相遇的一幕。现在听到梁景生说自己所有地方都值得喜欢,这份认同感让丁慕言不能不激动,即使清醒后梁景生什么都记不得了,丁慕言也会将这事记在心里一辈子。 “谢谢。”万语千言结成两个字。 “睡吧。睡醒了就会舒服了,留白在这陪着三思。” 床上梁景生精神已经越发萎靡不振,丁慕言的话也不知听没听到。不过他确实睡过去了,这一次没有再突然惊醒。 丁慕言凝视着床上并不算睡得安稳的人,回想方才的对话,竟突然觉得自己与梁景生都是可怜的。他自己的苦处自不必说,而他原以为不羁的梁景生竟有这般深的寂寞,过去什么样的生活让他生出这样的不安与孤独?转念一想,梁景生在这阅春庐里除了四时与五味,真正有来往的人丁慕言知道的也就是瑶琪与他自己了,而瑶琪是不经常出现的,他自己过来也不会待太久。这也怪不得他心里害怕被留下一个人不是? 想着想着,丁慕言也坐着睡着了。 一人床上睡着,一人坐在床边头靠在床柱上睡着了,而一只手却消失在棉被里。 当四时烧好热水提过来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这一刻起,四时觉得梁景生与丁慕言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只是以他的的认知已理解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寻常,待到弄明白时候已经是数年以后。 第二十章:三思字 一晃已是春过夏临,阅春庐外翠竹婆娑,景致幽幽,生意也跟着好了些。 这一天丁慕言踏着朝霞而来,面带喜色。 “瞧来有什么喜事了。” “三思你瞧。” 丁慕言将手上的画卷托举在梁景生面前。梁景生接过,徐徐展开。 “夜雨巴蕉图?” 画上月隐云中,细雨如线,巴蕉舒展,墨色浓淡得宜,笔触流畅自然,景物跃然纸上,夏季葱葱与夜凉丝丝仿佛要从画中透出来。 “这画是佳作啊。”这一次梁景生不得不由衷赞叹。 “全赖三思提点。要不是上次三思感叹说这里夏季独缺雨打巴蕉声伴眠,我哪里能有这样的灵感。”丁慕言被梁景生一夸,脸蛋有些发热。 “胡说,再怎么说我也只是提了个醒,要是没有留白的丹青妙手,又怎么会有这画。”梁景生见丁慕言害羞,便不肯放过他,继续夸。 果然,丁慕言禁不住梁景生夸,两颊已是秋风吹红枫叶似,急急往店里走去。梁景生心道这次怎么这般不经调笑,忙跟去想解释。 只是梁景生人走进店面,便看到丁慕言站在后院与店面交界处,手上拿了一株绿油油的东西。原来丁慕言并非要走,只是去拿东西。 “这是给三思兄的谢礼。”说罢,丁慕言拿着东西向梁景生走去。 “这是巴蕉?”待得丁慕言走近,梁景生细细一瞧。 “正是,三思不是说夏夜最喜人的便是听雨打巴蕉吗?不过巴蕉尚小,要听雨打巴蕉怕还得等个一两年。” 梁景生心里流起一丝甜意,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丁慕言便上了心,于是又对丁慕言一番调笑。 “三思莫要再笑话我了。我拿了它来不仅仅是让三思赏评,还希望三思可以给这‘夜雨巴蕉图’题字。” 说起来,这图还真的是只有画不见字,唯一可算作是字的便是丁慕言那方私印。 “留白莫不是反过来取笑于我吧,我要是在上面写字那可真是破坏。”梁景生急忙摆手。 “这便是三思谦虚了,三思的字我还能不知道吗?横竖峭硬,提按藏锋,隐有大家之象。这样的字又岂会破坏画作。” 丁慕言与梁景生一同作画这么久,梁景生的字丁慕言也是见过数回。梁景生一手瘦金书着实叫丁慕言艳羡,虽然自己写不出这样明快洒脱的字,但也看得出这不是下苦功就能够达到的水平,更需要天赋。 梁景生倒也大方,听到丁慕言这么说倒应承下来,不过画上题字自然不是仅仅写几个字便算了,怎么样也得写几句点题的话,何况这是丁慕言的画,梁景生更得苦思一番。 丁慕言当然了解梁景生需要时间思量,便自己向四时要了铲子,找了个接近梁景生屋子的空旷位置挖起土来。幸好这阵子雨多,土壤吸足水份显得比较松软,所以丁慕言挖得并不十分吃力。不出多久,丁慕言便挖出了一个长足有两碗并排,宽也比碗深的坑,他将放在旁边的小棵巴蕉轻置于坑中,又覆了泥。 那边梁景生思来想去,方一抬头便见到一株碧绿颤巍巍地立在那里,煞是好看。又看到用手扶着它的丁慕言,衣上脸上均沾有泥印,却依然笑容灿烂,一如孩童。梁景生觉得这样平淡却温暖才是最美的生活,可惜不为世所容纳,眼神不由黯淡下来。 梁景生收回眼神,心里一顿感慨,提笔在边上萱纸上书写起来。 已经将巴蕉种下,丁慕言观赏一会便也无所事事,回头看梁景生盯着石桌上的萱纸喃喃似有所语,心下认为梁景生已经写好,遂起身过去。 “空庭白月挂,雨打叶涟涟;几岁亭亭绿,平生未见怜。” 丁慕言又说了几遍,眉头越皱越紧。梁景生看到丁慕言的表情严肃不由心下一凉,心道莫不是丁慕言从诗中看出什么来?其实本来就是梁景生有感而作,他也没打算将这个给丁慕言看,可是事情总那么赶巧,被他瞧了去。 “随意之作,不过用来刺激灵感,留白不要太在意了。”说出这话的时候,梁景生的手藏于衣袖之中,紧紧捏成拳。 “啊……”丁慕言似乎这才被惊醒,眼神恍惚。 突然丁慕言抓住梁景生手臂,兴奋得面上飘上两朵红云,黑白眼睛泛起一层水光。 “这写得很好,简直太好了。我才虽微末,仅似寸草,但是一点绿意也是春啊,我也在等待着……等待着被赏识啊。” 还没等丁慕言将话说完,梁景生便看到一颗泪珠从丁慕言眼中跌落,打在他捏紧的拳头上,冰凉入骨。梁景生的心在那一下就停了跳动,他吓到了。他记忆中的丁慕言永远是笑容可恭,没想到完全是写自己心意的一首诗竟然同时击溃了丁慕言。 丁慕言虽然独居渭阳,倍感寂寥,但他从容以对,从来不畏,即使偶感孤单也能以作画化解。他心中唯恨的是至今都没有在画坛上立有方寸之地。“几岁亭亭绿,平生未见怜”恰恰正中他的痛处,一时间止不住地觉得悲伤。 “世有伯乐,我相信留白终能遇到。” 梁景生很一把抱住丁慕言,却不敢妄动,甚至不敢提醒他失仪了。只是丁慕言听到梁景生的话,似乎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以至于失态。 连忙松了手,抓着自己袖子就往脸上擦。 “哎,这衣服都被泥弄脏了。”梁景生抬手阻止。 丁慕言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衣上都沾了泥,不禁觉得自己乌龙,又想到刚才情急抓住梁景生手臂,一瞧果然也沾了层薄泥。 “三思也被我弄脏了。” 梁景生顺着他的眼一看,果然有几个泥印。 “这算是有难同当了。” 说罢,梁景生挤眉弄眼几下后朗笑起来,惹得丁慕言也破涕为笑。 两人也不换衣衫,只丁慕言在井边汲水净了脸和手。虽然脸是干净了,不过泛着微红的眼还是透露出丁慕言落过泪的事实。 “方才失态,没吓到三思吧。” “岂会。这正是情之所至,如何能够轻易控制。”就算梁景生刚才真的被吓到也不会说出实情,他只希望丁慕言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好。 “想来祈望在某个领域里扬名立万的人何止万千,而夙愿得偿的却如凤毛麟角,我亦知道应该放宽心些,不过总是介意。可能就是太在意,所以悟性灵性上总缺了那么点。” “我相信留白总会有被赏识的一天。”梁景生注视着丁慕言,认真道。 “明日的事谁又能说个明白。不过我知道,我已经找到自己的钟子期,知音比伯乐更可贵。” 梁景生被这么一说,心下觉得不好意思,毕竟那诗写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情而非丁慕言的心情,一切皆是巧合。不过丁慕言将他比作钟子期,也确实教他欢喜。 “听留白这么一说,我心下着实喜欢。” “请三思替我将诗题上画吧。”丁慕言将画移到梁景生面前,又递上了笔。 既然丁慕言话已至此,梁景生也不好说换一首诗,只好从命。梁景生运劲于手腕,笔尖游走画上,留墨处如竹如兰,一笔一划或瘦峭遒劲或丰腴润泽,时而露锋时而藏锋,看得旁观的丁慕言是暗赞不止。 终于,梁景生收笔。 “看来不负留白所托。”梁景生自负一笑。 丁慕言拿起画来,远看看近看看,又是笑又是点头,看来是相当满意。 “三思的字果然非凡。” “依我看,还是画更好。” “那么,三思肯定愿意收下这幅画了。” 丁慕言突然这么一说,梁景生完全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情况。 “这是难得的佳作,挂于我这处就是明珠暗投了。” “本就是要送与三思的。三思想听夜打巴蕉,可惜不是那么快可以实现的,所以我想先给三思作一幅画聊以慰藉。”丁慕言一直觉得受梁景生恩惠甚多,难得梁景生有这样的雅兴,自己当然希望能够替他达成。 可是梁景生听了只是摇头,“留白不是已经给我种上巴蕉了吗?这就够了。这画一定可以帮留白打出名声的,定不能让佳作留在我这里蒙尘。” 两人一番推让,最后因为梁景生坚持不收,丁慕言也只能作罢。不过丁慕言也不是轻易作罢的,最后梁景生向丁慕言求得一事才算结束。 ——“那明年夏时便请三思陪我一同赏听雨打巴蕉,如何?” 第二十一章:巴蕉图 渭阳城一家字画店前停了两顶软轿。前面的软轿走出来一位华服公子,玉冠锦衣,行止有度,自有贵气逼人。只见他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店,缓步走到后面的软轿旁边,放软着声对轿里人说话。 “小姐如果想要买些书画古玩,其实有更好的地方可以介绍给小姐的。” “公子客气,平时待于闺阁,难得有机会我却是更想看看不一样的东西。”轿中小姐来渭阳城的时候经过这里,恰好从被风吹起布帘的轿窗看到这家店,当时觉得古朴异常,遂记下这里,想到今日有机会游玩便要求来这。 “这里小店古旧,疏于修缮,实在有些过于简陋,怕污了小姐眼睛。”男子又回首看了一眼,确实是太于过简陋了。 “干净就好。” 软轿里的小姐似乎执意要到面前的小店,华服公子没有办法,点头示意边上的婢子掀了轿帘将人扶出来。杏衣翠裙,环佩叮咚,而小姐生得面圆眼圆,故虽衣饰华贵却不让人感到压抑,甚是讨喜。 华服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与小姐齐头进了面前的字画店。 这家字画店虽说在渭阳城已经几十年历史,但是店家经营手段并不高明,一直不愠不火地开着,养家糊口可以,发家致富却是不能够的。虽然说这店老,却其实不能算得上旧,并没有华服公子所形容的那样差,衬着墙上各式字画倒也别具一格。 小姐好似对字画颇有兴趣,每幅字画都仔细端详半天,华服公子自然陪着她转悠,只是心里并没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华服公子心想在他府上什么名家巨作没有见过?更何况他自己也是有经营专门卖字画的店铺,他不认为这样经营不善的店里会有什么大作。 虽然华服公子心里千般不乐意,但是依然好脾气地陪圆脸小姐赏画,偶尔交换意见。 字画店不大,不需多时店面上挂着的作品他们都看过了,一无所获。华服公子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自然没有失望,而圆脸小姐并不是为淘宝而来,面上也无失落之情。 “小姐还有什么地方想去?”华服公子见圆脸小姐没有想要买的样子,就更没有一点要留的意思了。 店家从他们进来就没有理过,只自己在整理手上的东西。他在这里卖画这么多年了,眼色不是白练的,瞧这两人举止跟衣着还有店外等候着不少婢仆便知道其非富即贵,这种人会来他的店只有两种原因:一是迷路;二是无聊。不过无论哪种原因都是一个结果——空手来空手去,所以他也省了口舌,不闻不问。 “若是有些不错的作品也算不枉此行了。”小姐轻声说着。 小姐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店里安静,店家听得一清二楚,心下咯噔,难道自己看走眼,这位小姐是真心想要买画的?看了脚边这几天被拿来寄卖的却因为他懒得挂而放着的几幅字画,决定试试。 “小姐且留步,小老头这里尚有几幅略可入眼的字画,小姐不防看看?” 店家从柜台下拿上来几卷字画,笑容可恭,可是在华服公子眼里却是极讨厌,只是面上声色不露。他总觉得赖在这店里是浪费时间,可惜没有办法,身边的圆脸小姐已经向柜台走去。 “那便有劳店家了。”小姐有礼地说。 店家将字画一幅幅卷开,依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作品。店家受着华服公子的冷眼,又见面前的小姐并没有特别欣喜的样子,心下觉得今天是没办法从两位手上赚到钱了,于是手上动作愈发的快,没一会就已经只剩最后一幅了。 “看来小店是没有能够入得二人眼的作品了。”店家边叹气边将最后一幅画展开。 “咦……”小姐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华服公子和店家顺眼她眼光看向画。华服公子也不禁皱了眉,似乎是幅佳作,但红印上名字却不识。而店家突然醒悟过来,那天看到画的时候他还高兴了一天没想到过两天竟然把它给忘了。 “这夜雨巴蕉图可知是何人所作?” 小姐依旧在细细观赏,华服公子却率先问了起来,所以他没注意小姐听到他话的时候瞄了他一眼。 “这是一位姓丁的书生的画作,叫丁慕言。这夜雨巴蕉图是他难得的佳作,小老头只给懂行的人看。”言下之意就是两人有眼光。 这些巴结顾客的话华服公子是一概不理,打听到想知道的事只敷衍地“嗯”一声当回应,便与小姐一同看画。气得店家心里直骂这人无礼。 “画倒是好画,但还是略显生涩了些,不过意境倒是不错,可造之才。”华服公子看了一会说。 “我却觉得意境偏于凄清了些,不过此人确实可造。你瞧,字写得更具气度。”小姐仰着脸看向华服公子,漾开了笑。 “嗯。字比画更佳,实在难得。这手瘦金书刚遒与秀美并有,有前人风范。只是写出这样字的人怎么会写出这种小家子气的诗句来。自怜自怨,有失气度。”公子不解。 “小家吗?我倒觉得这作者大概是个情种呢,‘空庭白月挂,雨打叶涟涟;几岁亭亭绿,平生未见怜’,这是怎样的难言的守望?”女子自有女子的浪漫情怀。 “小姐所言方是。” 圆脸小姐轻飘飘地望了公子一眼,“公子何必奉承于我。”暗叹一口气。 忽然之间圆脸小姐对面前的画失了兴趣,转身款款而去。 这可让店家一怔,按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是要将画买下来才对的啊,现在算怎么回事? 小姐在婢子的帮助下进了软轿,示意说回去,弄得一干婢仆无措,自家主子还在小店里没有出来呢,这厢贵客却说要回去了,真是让他们左右为难。不过公子早早说过事事都在顺着这位贵客,所以大家只是焦虑地对望几眼便抬起了轿子往回去的方向走去,不过脚步都很有默契地放慢了些。 很快后面传来一阵叫停声,轿夫一看叫停的人衣着跟自己一样,明白肯定是自家主子叫停的,所以都不带犹豫地停下脚步,将软轿轻轻放下。跟轿的婢子马上低声跟轿里的小姐汇报情况。 华服公子踩着稳健的步子,从容地走上前,将一卷画递给婢子。 “难得小姐喜欢这画,倒给了我讨好的机会。”不卑不亢。 婢子将画送进轿里。“与公子多次见面,这次公子可算愿意与我说真话了。” 小姐的声音从轿子传出,轻轻缓缓。 华服公子挥手,婢仆四散,将轿子围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子。 “也不是没想过小姐会打听我的事,只是以为像小姐这样年纪的姑娘都会喜欢翩翩儿郎,喜欢温文尔雅的书生,其实小姐也明白这是讨好。”华服公子靠近轿窗细声与小姐说话。 “那公子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小姐说的自然是公子说明情况的事。 “自然是装得累了。”华服公子声音渐冷。 华服公子停顿下来,可轿里人不言不语。 “反正都这样了,我就挑明了说。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心一意待一个人,但我肯定可以让让某一个人占最大的份量。” 软轿里,小姐望着未解开的画沉思着。如他所言,小姐府上早派人就打探过那华服公子的为人,骄傲聪颖又冷酷无情,商场上无往不利,情场上遍地开花,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让小姐喜欢上了,每次想到他的多情又薄情虽然心里会不痛快,却如何也舍不得离开。但每次接触时,他都用假面面对小姐,小姐心下更是苦闷,总觉得他将自己当成外人,如今说清楚心里倒舒了口气。 小姐暗叹如此磨人,不如便如他所言做一个份量最重的人,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相伴一生了。 “不知这渭阳城有什么胜景?希望能够消磨半生。”意所指向不言自明。 “哪天小姐腻了这渭阳城,换个地方住又何妨。” 华服公子说罢一敲轿子,站成一圈的仆丛马上意会,该干嘛干嘛去。 “去城西莲亭。” 华服公子给仆丛下了命令便钻进自己的软轿。 那厢字画店的店家还在苦恼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连顶顶有名的渭阳崔氏的独子都没认出来,更何况两人还算得上是同行。不过实在是因为整个渭阳城的人都不会想象得到崔公子会这么温和而有耐性地陪一个女子到小店里看字画,而这店家以前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崔公子,自然认不得也猜不出。若不是崔公子要买那画时候叫了声“崔二付钱”,这店家哪里能发现这个要用四百两买画的人便是崔公子。因为这崔二虽然是崔公子身边的仆人,但是崔公子哪怕是谈生意都会带上他,私底人大家都认为崔二将来便是崔氏商号的二把手,而能够直唤崔二付钱的除了崔公子还能是谁? 不过崔公子竟然在自己的店里买画,以后这事够这店家在同行面前威风许久了。店家不禁又得瑟起来。 第二十二章:槐树下 今日清晨下过阵急雨,祛了些热气,梁景生从屋里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沁凉宜人,连日来的闷热感顿时都消散了。后院里的槐树被冲刷成了鲜绿,沾在枝叶上的水珠透着阳光,像镶了数不胜数的宝石,甚是夺目。 梁景生想着现在温度正好,而躺在槐树下也能挡了一会的烈日,于是提了葵扇便瘫在槐下的藤椅上。他眯着眼数穿过树逢落下的光斑,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没一会竟然真的睡着了。 当丁慕言踏进后院的时候,远远便看到梁景生穿着单衣,歪着头躺在藤椅上睡觉的样子,右手扣着一把葵扇,要掉不掉。虽然丁慕言今天来是有事要跟梁景生说,但是他睡得这么香,自然认为不该将人吵醒。 丁慕言本打算今天先回去,事情反正也不急,但一想梁景生穿得单薄在树下睡久了怕也会着凉,遂放轻了脚步地往梁景生屋里给他拿件外衫。丁慕言拿着外衫悄悄地来到梁景生身前,抖开手上的衣服,弯了腰将衣服往梁景生身上盖,两人的距离越缩越小。 藤椅上的梁景生皮肤苍白,睫毛长直,鼻梁挺直,嘴巴微张呼吸着,可能是热的缘故衣襟微开,锁骨半露。这大概是梁景生第一次这么近又这么安静地待在丁慕言面前,也是丁慕言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望着梁景生瞧。一阵风过,槐树应风而动,甩落了几颗水珠,恰恰有一颗落在梁景生的下巴,顺势而下,蜿蜒过喉结、颈窝,绕到锁骨没入衣里,留下一条银线,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硬生生带出三分情色的味道。 丁慕言的心突然“咚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他从未面对哪个人的时候有过如此激烈地情绪反应,以前面对梁景生也没有生出过知己以外的感觉。这突来的反应让丁慕言觉得自己很可耻,他一直认为男女情爱天经地义,除此以外都是邪魔外道,惑乱人心,而现在他竟然对自己最好的朋友产生了激荡地情感,哪怕是一时冲动都足以让他羞耻万分。丁慕言此时只想快快离开,手上的动作便没了刚才的轻柔,没想到外衫碰到了葵扇,葵扇落地发出“啪”地一声,在静寂的后院里回荡。 梁景生发出细微的喉音,稍微睁开了惺忪的眼,便瞧见丁慕言微红的脸。他霍地跳将起来,将丁慕言一把扯到藤椅上坐着。藤椅上尤带梁景生的体温,丁慕言只觉得像在火上烤一样烫得难受。 “留白脸上通红的莫不是要中暑了?快快躺下凉快一些。”边说,梁景生还将丁慕言的身子按躺下去。 这时候梁景生对丁慕言越好,丁慕言心里就越觉得自己不是人,而越是羞耻难当脸色便胀得越红。而这些看在梁景生眼里却是另一种想法,他越发地觉得丁慕言中被太阳晒得太久有些中暑了。 “我去盛些凉水来。”话还没说完梁景生就急急地走开了。 丁慕言舒了口气,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通。 梁景生很快就端了碗水过来,丁慕言接过碗,可是心情尚未调节好,眼睛不自由地避开梁景生的视线。 “三思还是先穿上外衫吧,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是发了汗再受风还是会着凉的。” 梁景生自然从善如流,拾起刚刚他跳起来滑到地上的外衫穿起来,一点不嫌脏。 “说来丢人,本来只是想乘凉,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还烦劳留白给我拿衣服盖。”梁景生揉了揉还有些困意的眼。 “举手之劳。”丁慕言想起刚才的事,差点没把脸埋进碗里。 梁景生又捡起地上的葵扇,给自己和丁慕言摇着。碗不大,就算丁慕言喝得再慢,没多大会也见了底。若放在以前丁慕言肯定不会觉得两人这样不言不语很尴尬,只是现在他衷心地希望可以打破这份宁静。 “其实今日到来是有一事要跟三思说的。” 梁景生不言,等着丁慕言继续说下去。 “今日去字画店里店家跟我说‘夜雨巴蕉图’已经卖出去了。” “这么快?看来留白成名之日不远矣。”梁景生回想一下,离他给画题字不过过了七八日。 “这就是我的运气了,你知道是谁买走那画的么?” 说到这里,丁慕言马上陷入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状况——激动!已经完全将刚才的事情抛于脑后。 “这可难为我了。”梁景生挤眉弄眼,一脸苦思的样子。 “哈哈,是我疏忽了。不知三思可知道渭阳崔氏?” “我这好歹还在渭阳城周边呢,如何能够不知道渭阳崔氏。难道买画的是崔公子?” 丁慕言兴奋地一阵点头,“正是崔公子!” “可是若我没记错,崔公子可是有经营字画买卖,而且非名家大作不能入其法眼。怎么又会跑去别的字画店去?” “这可多赖店家看得起我的画,亲自到崔府送了四回拜贴,好不容易进府拜见,我的画才得以让崔公子一赏。还得了崔公子一句‘可造之才’。这实在是叫我,叫我太高兴了。”丁慕言又是激动又是羞涩,略低了头,眼眶有些发红。 梁景生却不大信,这店家非亲非故的为丁慕言这般上心?只是又何妨呢,只要结果是好的。 “看来这崔公子确实是有些本事,一眼便看出留白的能耐。”只是梁景生偏不提那店家,“对了,不知那崔公子用多少银钱拉拢留白你呢。” “说什么拉拢,崔公子是行家,他一句认同我便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梁景生心里一动,丁慕言果然不俗。 “总不可能不给的。快说呀,我太好奇了。”梁景生一副心痒难耐的口气说。 丁慕言竖起三根手指,“三百两。” “少了少了,我刚才还夸那姓崔的明白呢,我看至少值个千八百两的。”梁景生夸张地骂道。 “三思又笑话我了。三百两已经太多了。”丁慕言的脸又飘了两朵红云。 “我看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居心不良啊。我的留白岂是池中物,区区三百两便想要收买人心?留白可不能上这个当啊。” “三思越说越离谱,再闹我可以走了。” 丁慕言被调侃得受不了,作势发恶要走,可惜桃面将气势都消弥尽了。梁景生牵了丁慕言衣袖,又是好一番认错,只是言辞夸张,丁慕言忍不住终究端不住怒容,笑弯了眼角眉梢。 丁慕言笑看着梁景生生动的眉目,只觉得舒畅开怀并没有刚才的心悸,这一刻他坚信刚才是自己是因为受了暑气昏了头脑才会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于是丁慕言更开怀了,笑如风中的花,颤颤然吐着芬芳,吸引着途人。 第二十三章:男女男 这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的足,下了一场又一场,将可以接触到的一切都洗刷干净。这天雨又淅沥淅沥地下着,城里少了喧哗,添了诗意;郊外少了颓败,添了闲适。而阅春庐四周的青竹被雨水冲洗过更显苍翠,又笼上一层烟雨,十足的人间仙景。大概又因为这雨天大家也没事可做,三三两结伴地来到阅春庐里打发时间,在这潮湿的天气下生意竟较平日还好些。 “公子,不得了啦,出大事了。”四时一边大喊一边冲进梁景生屋里。 此时梁景生正在读书,头也不抬。 “急匆匆的什么事呀。”由于四时性子一般都比较急,所以梁景生听了他的话也没太放在心了,不急不徐地问。 四时见梁景生不着急,上前抓了他手上的书,一手指着外面,神情焦急。“真出事了。” 见四时眼神里的焦急确实不像装出来的,梁景生这才放下手上的书,边给他拍着头上的水珠边说:“这雨虽然不大也不是随便淋的,都不遮就跑过来。到底何事了。” “打起来了。” 四时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梁景生一阵皱眉。不过他也明白这事可能不小,不然四时也不会话都说不利索了。 “想清楚,说明白些。” “哎!”四时突然拉了梁景生就往店面跑。 可怜梁景生没反应就被往屋外带了,享受了一下淋雨的滋味。幸好阅春庐不大,一下子两人就冲到店面里。梁景抽回自己的手,拍起头上身上的雨珠来。 “快看啊。一会出事了可怎么办。”四时又扯了梁景生衣袖。 梁景生抬头一望,只见两个人各持一桌站着,都是目露凶光,大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这两位是谁?到底何事?”梁景生细声对四时说。 梁景生对于阅春庐的日常买卖是不大理会,故对于客人其实也叫不上名来,记人大概也就面熟不面熟的程度。 “老甲和老乙啊,大概是一言不合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啊” 现在梁景生出来主事了,四时马上觉得轻松下来。 梁景生敲了下四时的额头,“我记得你以前说老甲跟老乙爱打嘴仗,怎么你这回又这么紧张了?” “你自己瞧嘛,这一回哪里还像打嘴仗。”四时摸着额,扁着嘴。 梁景生当然也发现不寻常了,只是情况不明实在也很难办,但梁景生也只能上前。不过梁景生还没到两人跟前就被一个客人往边上带。 “哎,这位客人……” “嘘,店家先别折腾。” 梁景生听到他的话非常想要翻白眼,但没办法,同样是客人应该一视同仁。 “这两人都快打起来了,我作为店家那叫劝架不叫折腾。”梁景生从善如流地低压声音说。 “打不起来打不起来,你没看到边上有个女的吗?” 本来梁景生的目光只集中在对峙的熟客甲和熟客乙身上,现在被他这么一说才将目光往两人四周扫,果然发现一位白净娘子,此时正眼里含着泡泪,苍白着脸。 “这都怎么回事,丙哥。”四时凑过头来。 “嘿,不懂了吧。”熟客丙说完还左右看了梁景生与四时各一眼。 “你倒是说啊。”四时没忍住,催促道。 “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梁景生与四时一听差点没挥拳头招呼上去,幸亏熟客丙下一句话说得快。“不过我知道事情的因由都在老甲带了那个女的过来,哦,店家可能不知道,那是老乙的婆娘。” 三人还在边上嘀咕,那边熟客甲已经将木椅提在手上了,而那边熟客乙也没吃亏,顺手将四时没放好的扫帚拿了,局势越发紧张。而旁边熟客乙的娘子有些惊慌的抓了熟客乙的手。 “你扯我干嘛,这人存心不良!我今天非打过他不行。”说完一甩手,小娘子摔到地上。 熟客乙背对着没发现,但是熟客甲看到了一脸不忿。 周围的人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纷纷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而挤在角落的三人当然也都看在眼里,心下各有想法。 “你们听刚才乙哥说的,这甲哥有问题啊,会不会是欺负了乙嫂?瞧把乙哥怒的。”四时最快发表意见。 “你又懂这些。”梁景生轻敲了下四时的头,“你看甲哥的望乙嫂的眼神,大有文章啊。” “还是店家比较有眼色,你们想嘛,乙哥将婆甩地上一点不心痛,但是甲哥表情可心痛了。我看像是乙哥抢了甲哥的心上人,哎哟,怪不得以前老不对付。”熟客丙难得地长篇大论,原来他对熟客甲和熟客乙不爽很久,今天来了这么个事,他立马将三人的关系能说多乱说多乱,好像这样能出口暗气。 梁景生与四时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差点就要点头附和一下。突然叫到一声娇叫,众人马上放弃讨论去寻声。讨论可以迟些,可突发事件稍纵即逝,晚一下都可能错过,这道理众人都懂。 原来发出声音的是坐在地上的乙嫂,此时她直抖着唇,指着门外不远处一个狼狈的身影。 “我呸,人都找上门来了!你个人渣还敢不认。”熟客甲轮着椅子就向熟客乙冲过去。 “就你来挑拨!你居心叵测。”边说边将扫帚向前一送,顶住椅子不让它落下。 “你还有脸了?还是不是男人,不敢认了?翠花就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说着加大力气往下压。 “瞎不瞎也不跟你。夫人别听他胡说,我不过是扶了他一把!”熟客乙本就生得比熟客甲瘦小,力气上颇有些不足,拿着扫帚的手有点发抖。 “扶?我看你们抱在一起了。” “我摔了懂不懂!他一身衣服吸了水多重你知道个屁。”熟客乙的手越发抖得厉害,脸上涨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用力憋的。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个湿淋淋的女人,我看你没安好心才是真。”熟客甲咬着牙说,更下了几分力。 “女什么女!男的!”熟客乙大吼一声,手上力气顿失,眼看着椅子就要往头上砸了。 这时候店里围观的人早被这峰回路转的情节吸引得一愣一愣地,竟谁也没有上去救一下熟客乙。但是这店里的三人确实比戏文还戏文,同一时间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到熟客乙身上。 “别打啊。我信他的我信他的。”自然是熟客乙的娘子了。 熟客甲只能猛地收力,但是动作来不及收回,仍然保持着高举椅子的样子,看起来甚是尴尬。 “你怎么就那么容易信了,那个人穿红戴绿的,又长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是男的。”熟客甲一气将高举的椅子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巨响。 “不信你去摸一下!再敢挑拨我跟翠花就跟你没完。”熟客乙却不惧,好似忘了自己才是打输的一方。 “妈的,你当我傻啊,摸一下?要是女的怎么办?” 熟客甲跟熟客乙又喋喋不休地打起嘴仗来,可梁景生顾不得这么他们,在熟客甲举着椅子的时候梁景生的心思已经不在他们身上。 第二十四章:雨中人 梁景生注视着刚刚被熟客乙娘子指着的人影,他觉得这个跄踉而来的人影很熟悉,但是烟雨迷蒙又看不太清楚。梁景生本还想以他的动作行为记忆一下是谁,可那人好似站不稳一样,左摇右摆,这教梁景生完全没有办法,只能够等着他慢慢走近。身形越来越清晰,发髻已经完全散乱,发丝沾在脸上脖子上,湿掉的衣服颜色变得有些暗沉,衣摆上大朵大朵的牡丹沾了污泥,全失了富贵样显得落魄起来。虽然面目尚看不清楚,但衣着富丽以及会出现在这里,梁景生的记忆里实在没有第二人选。于是,梁景生在所有人惊诧的眼光下挤到店门去。 梁景生这么近地一看果然就是瑶琪,但见他苍白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嘴唇被雨水冻成紫色,不知道是淋了多久的雨。不等人走到跟前,梁景生一手将他扯了进来,只感觉到抓到的地方冰凉冰凉的。 瑶琪这才将空洞眼睛往梁景生身上看去,抖着手抓着梁景生的衣襟。 “三思,救我。”气若游丝,几不可闻。 狼狈的人梁景生不是没见过,可狼狈的人配上绝望的眼神却是没见过,更何况这人是瑶琪。在他记忆中的瑶琪说好听是乐观,说难听就是没心肺,与眼前这人哪里有一点相似之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车马呢,怎么淋着雨走过来。”梁景生急切地问,他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疼,好疼好疼。”瑶琪一只手放开梁景生改抓在自己胸口。 “疼?受伤了?是不是遇劫了?”虽然瑶琪的神情不像,但是狼狈的样子还是挺像的。 但瑶琪似乎疼得厉害,抖着唇什么都说不出,扯着梁景生衣襟的力道愈发的小,渐渐有些抓不住一样,向地上滑落。梁景生一惊,忙伸出双手将他往怀里带。 梁景生感觉到怀中的瑶琪浑身发抖,看他眼睛紧闭着,翘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看起来并不安稳。这样的境况让梁景生更认定瑶琪受了很严重的伤。连唤四时请大夫,一边费劲地将人往后院里抱去。 接连几次事件发生,客人们都忘了帮助,由着梁景生一人抱着湿溜的人消失在眼前。没有人看清那个晕倒的人长什么样,因为失去知觉的瑶琪低着头,又被湿发覆了一脸,旁观的人只看得到弯着地白皙细颈,只觉得此人肌肤细腻,更甚女子。 四时听了梁景生的话,正要往向去请大夫,突然被人一拦,竟是熟客甲。 “四时小哥,那人是男是女?” 经过刚才的事,不痴不傻的都明白这阅春庐的店家跟那个跟水鬼一样的人是认识的。熟客甲虽然算不得聪明,但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 “男的男的,别挡着我去请大夫。”四时没好气地说。 四时实在不明白,熟客乙跟他娘子都和好了,这熟客甲还纠缠什么。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发牢骚,披了蓑衣就往外跑。 “听明白了没有。以后少插足我们的事情。”熟客乙早已经站了起来,现在站在熟客甲身后冷冷道。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其它无关人员向五味交了酒钱菜钱,好像被催赶一样作鸟兽散。熟客乙牵了他娘子吹着口哨离开,熟客甲猛力锤了一下桌子后也走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阅春庐不到一刻钟竟只剩下五味在收拾。 梁景生此时正在替瑶琪脱下湿重的衣服,衣服层层剥落,梁景生清晰的感受到瑶琪体温偏高了,更加快了手上动作。很快瑶琪便被剥了个精光,修长纤细的躯体一点都不似成年男子。梁景生拿了干布给他擦干身体,覆上的手只觉得肌肤紧致细滑,而且身体由于发热的关系浮上一层粉色,这样的身体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梁景生发现在瑶琪的锁骨和胸口处还零星散布着几个红点,这是怎么回梁景生当然不会不知道,只是会不自觉想起这个平常在自己面前娇横毒舌的瑶琪怎样在人身下曲意承欢,万般讨好,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烫。梁景生从来不曾否认瑶琪的美色和媚惑,只是爱美之心并不代表爱,这事他分得清楚。单单是美会让人产生占有的想法,却不会产生舍不去的感觉。 不多会,瑶琪已套上干净的里衣窝在棉被里,只是细眉紧皱,呼吸急促,似乎很辛苦。刚刚给瑶琪换衣擦身的时候梁景生已经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受到任何外伤,那瑶琪到底在疼什么? 在梁景生都快坐到打盹的时候,四时终于将大夫请了过来。五十岁左右,因为来得急,不止衣服下摆湿了,连肩部都被淋湿了,一起回来的四时也差不多的情况,站在梁景生边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被梁景生打发了去换衣服。 大夫很快使给瑶琪把了脉。 “我写个药方,你一会抓几帖回来熬,喝过后发了汗就会好了。”大夫一手执笔写药方,一手捏着山羊须。 “大夫所言极是。对了,他刚才还跟我说很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撞伤了?”梁景生想起之前瑶琪一直喊疼。 “没有外伤,只是伤寒。”大夫头也没抬。 “只是他一直喊疼。” “这是在质疑老夫的医术?”大夫瞪了梁景生一眼。 “岂敢,可能是他病糊涂了吧。”梁景生不敢再挑刺。 “哼,要知道尊重人。” “是是是。”梁景生冒了层薄汗。 “还有别以为现在天气酷热就贪凉淋雨,看到了吧,一下子就能淋出病来。虽然你们年青力壮,可是这病来如山倒的,而且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身子,待得老来就知道那滋味难受了。” 梁景生心里那个郁闷,这淋雨的又不是他,却是他在一边听教训。而且这大夫估计年纪大了,看起来特别爱叨唠,一想到可能要听他说教不知多久,梁景生心里一阵难受。 “大夫衣服也湿了,要不我拿些衣服给你换?”梁景生看大夫已经放下手中笔,马上接话。 大夫抬眼望了下梁景生,眼光竟颇清明。 “不了,反正回去一程还得淋。唉,现在后生都不爱听老人言啊。” 大夫边说边提了药箱大步往外走,“记住一天两回药。” “哎,大夫稍等,我让人送送你。”梁景生忙喊住。 “老头这身骨头怕是比你都要好些,就不用人路上照料了。”大夫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梁景生确实不放心让老大夫独自在雨中奔走,要是摔了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这,我也总得让人去抓药吧。顺道走可以相互照料。” 老大夫停住脚步,注视梁景生一会说:“你这后生也算不错。” 梁景生估计老大夫这是默认了,便唤了四时来。四时心里突生一种想哭的冲动,心道他家公子这是在耍他么,才叫他换了干净衣衫,现在又叫他到雨中奔走。只是谁让梁景生是他的公子,再不愿意也只能从了。 于是四时收好了药方,拉长着脸跟在大夫身后走了。 第二十五章:榻上聊 等到四时回来,手上竟提了七八包药,听他说其中几包是他给自己准备着以防万一的,边说还边用埋怨地眼神望着梁景生。梁景生自然不怪四时费这几个钱,只觉得好笑,心道这四时真是越来越知道怎么摆脸色了。 梁景生依然呆在屋子里照看瑶琪,因为瑶琪实在睡得太不安稳,毯子没一会不是被抓落就是被踢掉,弄得梁景生没一刻得闲。 忙活了好一阵子,四时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有两个碗。梁景生带着笑意看着四时,四时白了他一眼。 “一天淋了两回雨,我可不想最后变得跟琪相公一个鬼样子。而且我病了谁伺候公子啊。”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呀。四时现在越发有老妈子的感觉了。” 四时“哼”了一声便离开。 药不适合喝凉,所以梁景生将瑶琪摇醒,扶起。 “来,张嘴,把药喝了。”梁景生忍着烫将药端到床边。 瑶琪费力地将细长媚眼撑出一条缝,鼻翼微动,扭开了脸。 “好苦的味道。” “苦口良药,喝吧。”梁景生细声哄着。 “不要。”瑶琪依然扭着头,有气没力地说。 “别闹脾气了,喝了药就不会不舒服了,你不是疼吗?喝过药把身子养好便不会疼了。乖。”继续哄。 “不要!”瑶琪使尽力气喊道。 梁景生自认已经很温柔,没想到听到这里瑶琪竟然还会突然发起狠,挥手想要打落梁景生手中的碗。幸亏瑶琪病中力气太小,连手都控制不好,想要打碗的手在中途便往下滑落,最终摔打在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没有将药扫落,却仍将梁景生吓到,他不明白瑶琪这是在闹什么。 “你闹什么?不吃药你是想病死吗?”这时候梁景生已经失去哄人的心思。 瑶琪扭过头不看他,不发一语。 “你真想死不成?” “谁说我想死了。”瑶琪细声细气地说,仍不看梁景生。 听到瑶琪说话,梁景生暗吁了口气。 “喝吧,再不喝要凉了。”两人又回到刚才的一幕。 “三思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蛮横和不可理喻?” “生病的人都这样。”梁景生避重就轻地回。 瑶琪扯了嘴角想笑,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当然清楚,他也不想揭穿梁景生的把戏。 “拿来吧。”瑶琪接过药,一口灌下去,仿佛从来没厌恶过药苦。 “吃过药便好好休息吧。” 梁景生将瑶琪放平,便离开屋子。 待到晚上又给瑶琪喂了碗药以及少量的稀饭。本来梁景生打算去四时屋子里睡,让四时跟五味将就一宿,没想到瑶琪缠着不让他去,只好两人并排躺在了床上。 “唉,你也不怕将病传染给我。”梁景生无奈地说。 “又不是要做什么,又怎样传染给你。”瑶琪睡了一天,现在的精神劲头很足。 吃过两回药,瑶琪现在身上也有了些力气,突然翻过身趴到梁景生身上去。“还是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病糊涂了吧你。” 瑶琪虽然纤细,但毕竟是成年男子,被他这么压着,梁景生自然觉得不舒服,将他推落到一旁。瑶琪不死心,依然缠着梁景生。两人你推我挡好一阵,最后各退一步,瑶琪挽了梁景生的手臂,压在他的肩窝处。 “我不舒服你也不知道让让我。”瑶琪捏着声说。 “你很重的。” “又不是没试过。”瑶琪撇着嘴说,将头在梁景生的肩窝里蹭了几下,“以前你从不推开我的。” 说起以前梁景生便觉得一阵烦闷。“我们统共也没几次。” “有即是有,无即是无。你就是不想认罢了。” “过去的事情你老提干嘛。你我跟当年都不一样了。”梁景生有些赌气地说。 “我看你是有了丁生就想将我踢开。一代新人胜旧人。” 梁景生与瑶琪以前确实有过买卖关系,但自从梁景生离开梁府后两人的关系却成了朋友。所以瑶琪这么说话,梁景生只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可是他却听出了一阵悲凉。 “你怎么了,一个人淋着雨跑来我这,还说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梁景生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你陪我说说话吧。”瑶琪却并不想谈那事。 “你说吧。”瑶琪不想谈,梁景生又能如何? “你记得吗,当年我跟客人在街上笑闹撞到了你,你竟不恼还说我虽年幼,稍长几岁也当得上‘颜色无双,姿容绝代’八个字。就因为梁公子这八个字,我往后在渭阳城可是风头无两,当然了,我也没辜负了你这八个字。”瑶琪说起这个便眉飞色舞。 “我说过吗?” “你对我什么时候上过心!”瑶琪不快。 “这点小事偏你记得清。” “对你是随口一句话,对我来说却翻天覆地。”瑶琪仰起头望着着梁景生,“你是怨我的是吗?” “说什么傻话呢。”梁景生抬手将瑶琪抑起的头压回肩上。 “你怨我把你害到现在这田地的吧,要不是我你不会被赶出来,现在还是梁府公子。” “这事怪不得你,无论怎样,我想都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娘太专横,必定不能接受我这般。以前她只当我逢场作戏便也只是口头责骂,偏你那天缠人,被她的人看到了才发作将我赶出了府,你呀算是自己撞墙上的。” “说到底还是我闯的祸。”瑶琪闷着声说。 “我倒觉得是解脱,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梁景生勾起嘴角笑。 “我当年真觉得你这公子哥跟别个不同,算得上是好的。我想要离开那种地方,所以我总缠着你,以为凭你待我的好终有一天会将我赎出去的。可真是好笑啊,倒把你给弄成现在这样子。” “你那时可会讨人欢心了,我自然就待你好。没想到以前都是在作戏,真人原来是这般娇惯。” 瑶琪放开梁景生的手臂,躺平在床上。“在那种地方不作戏怎么生存。” “这样也挺好。以前娇滴滴地叫人不好欺负,现在这样我打骂你才不会有负疚感。”梁景生半开玩笑地说。 “你也这么说,我是不是真的太任性。” “你对我没心防才会任性,这个我懂得。” 瑶琪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梁景生。 “为何我喜欢的偏偏不是你。” 这个话题梁景生不会回答,两人一度陷入沉默。 “睡吧。”瑶琪说。 梁景生心里纳闷,要谈话的是瑶琪,突然停止谈话的也是瑶琪。但是累了一整天的梁景生很快就睡着了。 瑶琪说睡,却是睁着眼发愣,见梁景生睡得沉了,便跨过他,拿了梁景生放在不远处的外衫披上就出了屋子,走没两步就坐在了地上,没一丝形象。他仰着首看满天繁星,享受夜风送爽。 “三思啊三思,你我都遇上了情劫。如何是好。” 第二十六章:崔家子 已经习惯蝉呜的梁景生今年夏季已经很少被早早吵醒了,今日却出奇地起得早。其实梁景生还是被吵醒的,却不是蝉叫声而是咳嗽声。瑶琪的咳嗽压抑不住地泻出喉咙,断断续续不成韵律。 “你的病怎么越发的严重了。”梁景生惊醒,担忧地问。 “肯定,咳咳,是你请来的大夫没本事。咳咳咳。”瑶琪丝毫不提他自己昨夜跑到后院里吹风,直接给大夫栽赃。 “那大夫看着不像没本事呀。唉,我再让四时给你熬药,多吃几回就好了。” “不要,好苦。”瑶琪又耍脾气,抱住梁景生的腰,将整个脸埋进去。 “不许再胡闹了。”梁景生将手脚乏力的瑶琪推开,落了床。 “你就知道欺负我。”瑶琪皱着脸面,抓住毯子掩嘴呜呜咽咽假哭起来,拌着偶尔几声干咳倒也有几分可怜。 梁景生径自穿衣着袜,将瑶琪当成空气。 突然四时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公子,外面有人找你。” “就来。”虽然答得爽利,但是梁景生心里却在嘀咕在这荒郊野外的会有谁来找自己。 当梁景生整理好准备出去时,一直没再说话的瑶琪开了口。 “你倒是注意一下仪容啊,梁大公子。” 瑶琪松垮着衣服,来到梁景生面前,替他理了衣襟,抚了鬓角,又试图拍平衣服的皱折,动作熟练又轻柔。 “好了好了,不好让来客等太久。”梁景生抚上瑶琪柔顺的发。 瑶琪顺着梁景生的动作,将头偎在梁景生怀里。 “三思,我求你一事。” “嗯。”梁景生就知道瑶琪不会平白无顾地对他温柔。 “不要将我在这里的事说出去。”瑶琪细声细气地说,若不是人依偎在梁景生怀里,声音怕是会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好。” 梁景生拍着瑶琪的背,示意瑶琪放开自己,却没想到弄得瑶琪一阵咳嗽,明明做了一回好人到头来换来了瑶琪几下打。 梁景生逃似地走出屋子,想起瑶琪的话在进店面前随手整理了一下。 现在时候尚早,店里还没有人来,所以梁景生看一眼就明白是谁找他了。不过那人衣着华美,即使这阅春庐里聚满了人,梁景生怕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毕竟这里不会出现这样的富贵人家。 “不知这位客人找鄙人所为何事?”梁景生不卑不亢地说。 那客人却不回头,只听到他讥嘲的笑声。“鄙人?梁兄这也谦虚了。何不过来同坐。” 梁景生皱眉,觉得这客人也太无礼了,但基于待客之道还是过去坐下。 只见对面的人鲜衣玉冠,柳眉凤目,琼鼻朱唇,面容极是姣好,大类美妇,但是眼光冷冽颇让人产生反感。梁景生一见到这嘴含不屑的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人他认识,虽是点头之交,但是互相之间也算知根知底了。 “原来是崔兄,不知所为何事。” 原来来客乃渭阳崔氏的未来家主崔美人,是的,他名叫美人,字文瑜。据说崔美人的祖父崔老太爷连生了七个儿子,心心念念都想要一个娇美的女儿,但是自己年岁已高没有办法,遂将主意打到孙子辈身上,只是这崔家不知积了什么福,生的全是男娃,崔老太爷的希望一再落空。某天夜里崔老太爷梦到自己收藏的丹青美人竟步出了画纸飘到其幺子,即崔美人父亲的屋里,不久崔美人母亲便被诊出了喜脉。崔老太爷认定这一胎为画中美人所化,只等瓜熟蒂落自己就能抱上孙女儿了。待到这崔美人呱呱落地,崔老太爷抱上一看,竟不似一般婴孩那样像只瘦猴子,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便连唤“美人美人”,只是没想到这一胎竟也是生的男孩儿,不过崔老太爷已经认定崔美人是画中美人投胎而来,不顾所有人反对,就给这男孙取名美人,对其百般宠溺。而崔美人不仅生得好,还很有生意头脑,近几年崔老太爷已经隐隐有将其立为下一代家主的意思。 “我知道瑶琪在这。”崔美人直奔主题,一点不跟梁景生废话。 “我不懂崔兄所言。”梁景生还记得刚才答应瑶琪的事,自然需要替他撒个谎。所以梁景生随便装出点迷茫,全不顾能不能骗到坐在对面的人,反正以他知道的崔美人是不在乎别人怎样情况,他只信自己。 这时候如果梁景生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太蠢了。他以前老听瑶琪说“美人”,还以为这是他对金主的昵称,抑或者是戏称,并没有上心。看到今日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其实瑶琪从头至尾都在实话实说,只是待过渭阳城的人都不会直呼这崔美人为美人,梁景生自然也没有往那上面想。 “梁兄不需要急着表态,我也不是非要见到人不可。”崔美人勾了嘴角,带出的却是冬天的寒意。 “那崔兄来寒舍却是要做什么?”梁景生反讥回去。 “我若没记错,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吧,我来这里可做的事不是很多吗?”崔美挑眉冷冷地说。 “既然崔兄想要喝酒,那我便不奉陪了。” “你这做店家就这样待客?” “崔兄如果有事就请快说,梁某虽不似崔兄生意兴隆,倒也不至于闲到跟人扯皮。”说罢,梁景生便要起身离开。 “梁兄的脾气比起以前可是大了许多,难道是因为跟瑶琪关系匪浅,所以一提到他就这般上火?”崔美人眯了眼望着梁景生,瞧得梁景生心里直打哆嗦。 “这可就与崔兄无关了。” 梁景生突然这般冷硬的待人,一方面当然是崔美人待人也不友善,另一方面却是觉得他对待瑶琪的态度非常让自己厌恶。梁景生虽然早有耳闻崔美人冷情薄情,性好美色,豢养的貌美男女不计其数,又常常不足数月便将人抛弃,但是听别人的事跟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如果以前梁景生只将这种事当谈资,那么现在他只有愤怒。 “呵,梁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瑶琪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你说他的事我有无权利过问。” 梁景生越听越气,刚想呛回去,却听到崔美人的声音。 “月梨,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马车里待一下吗。”声音虽然还是冷淡,却并没有刚才的讥诮。 “有些无趣,便进来讨些茶喝。打扰到二位了?”其实是她好奇崔美人经过这里的时候突然要求停下来,并一个人进来是怎么回事。 突然多了个人,还是位姑娘,梁景生也好奇,于是回身望去。 只见阅春庐店门处款款走进来一位姑娘,面如满月,肤色莹白,榴裙随着腰枝轻摆,如娇花临风。当姑娘见到梁景生后,徐徐向他施了一礼。 梁景生作揖还礼。“姑娘有礼了。” 一旁的崔美人发出一声嗤笑。 “金陵古氏,我的未过门妻子。这位是渭阳富户梁氏的独子。”崔美人两句话便算是给二人互相介绍了。 金陵古氏并非像渭阳崔氏和梁氏一样的豪富人家,但是家势相较崔氏、梁氏却只大不小,因为金陵古氏世代书香,近三代已经出了二位尚书,二位侍郎,一位郡守,进士、秀才七八人,特别是崔美人这位未过门妻子古氏闺字月梨的哥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工部侍郎,可谓前途无量。 “古姑娘请上坐,地方浅窄委屈姑娘了。”梁景生作为店家,很自然地招呼起人来,只是他对上古月梨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需要了。”说罢崔美人向古月梨走去,扶了人便往外走。 当梁景生以为他们就这样离开的时候,崔美人突然回过首来。 “告诉他,明日午时我会派人过来,这是唯一一次回来的机会。如果回来,一切如旧。当然梁兄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梁景生一阵怄气,崔美人最后一句话不就是说如果瑶琪选择不回去那他就会认定是梁景生从中阻拦吗!只是崔美人没有等他反应便带着古月梨消失在梁景生的视线里。梁景生心里直骂他无耻,竟然威胁自己,但同时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这种事崔美人也敢在未过门妻子面前说。 “真嚣张。”四时这时候才敢说话。 “多事。”梁景生轻拍了下四时的头,“去给瑶琪煎碗药来。” 说罢梁景生没再搭理四时,若有所思地往回走。留下四时一人在抓头,一个二个都让他非常费解。 第二十七章:沾衣泪 梁景生来到自己屋里,瑶琪已经穿戴好,安静地坐着。 “有胭脂吗,三思?”瑶琪见梁景生进来,笑逐颜开。 梁景生没想到瑶琪会突然问这个,呆在那里,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好丑吗?”瑶琪抚着脸哀叹。 病中的瑶琪确实是比平日的明丽张扬看起来要憔悴,脸色发白,眼下有青影,嘴唇少了滋润有些干裂。看着瑶琪现在的样子,梁景生明白到什么病美人,什么病中美态都是荒谬之言。 “要是瑶琪都丑,这世上哪还有美人啊。”梁景生禁不住瑶琪愁容满面,连哄带骗地说,只是没想到招来瑶琪一记白眼。 “我自然是美的,只是现在病容憔悴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那你还哀怨什么,一会吃了药自然好了。” 瑶琪继续自怨自艾,一会问镜子在哪一会又问有没有美衣,反正嘴巴没闲过,感觉特别的轻松活跃。只是一切在梁景生眼里却是那么的反常,瑶琪并不是没事多言的人,特别是这种自言自语一样的行为。 “你不想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吗?”终于梁景生试探地问。 果不其然,瑶琪僵了身躯。 “他来了?” “是崔美人。”本来梁景生还想将古月梨也来了的事说出来,可一想这对于瑶琪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打击,便住了口。 “呵呵……”瑶琪突然轻声娇笑起来,只是愈笑便愈大声。 梁景生幻想过很多要面对的情况,偏就没想过瑶琪会突然笑起来,心下暗道莫不是疯了? “你可别吓我呀,有什么事儿你大可说出来,我替你做住便是了。” 瑶琪仿佛听不到梁景生的话,越笑越狂,可将边上的梁景生吓坏了,手足无措起来,最后梁景生把心一横,一把抱住瑶琪,省得他一会笑得站不住撞桌子角上。 梁景生怀中的瑶琪依然笑着,身子笑得发抖,如风中秋叶。瑶琪笑着笑着,咳起来,越咳越凶,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突然,梁景生感觉到一点热气在胸口漫开,压在梁景生心头的大石随即落地,他明白这是瑶琪哭了。 两人不语,一个无声地饮泣,一个轻柔地拍抚着他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梁景生怀疑怀里人是否哭得睡过去的时候,瑶琪将他推开了。 哭了许久又闷在梁景生怀里的瑶琪这时候整个眼圈儿都肿起来,鼻尖也泛红,脸色比方才倒显得有生气许多。 而瑶琪看到梁景生湿了一片的衣衫,顿时羞红了脸。 “你太讨厌了。”瑶琪迅速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那片湿痕。 梁景生顿时无语,他其实什么事都没做,还平白被泪湿了衣服。 “站着干嘛了,还不快去将衣服换了。” 梁景生听了这话才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无端端被瑶琪骂,敢情是瑶琪自己害羞。 “有什么害臊了,我还怕你不哭呢。方才你笑着的时候可把我吓个半死,都快以为你疯了。”梁景生边换衣服边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笑。估计是他的出现太可笑了。”瑶琪有气无力地说。 “你是突然出走的吧,他会来寻也属寻常。” “呵,我可是留了字的,不是出逃而是离开。” “这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发笑的。我知道你其实心里不痛快。” “你不知道,这真的很好笑。你是不了解他有多薄情,要离开他的人他从来不追究的,他觉得我们这些人可有可无。所以你说今天他来这里不可笑吗?太可笑了,我宁愿他没有出现,他为什么要再出现!”瑶琪越说越激动,眼眶仿佛更红了。 梁景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安慰他才好,刚好这时候四时端了药进来,可是看到瑶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公子你把琪相公弄哭了?”四时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景生,语出惊人地说。 梁景生一阵无语,这时候瑶琪自是没心思给自己澄清,少不得他自己费口舌解释,只是梁景生张嘴要说的时候却很为难,瑶琪的事情肯定不能说,可不说左想右想都像是自己欺负他一样。梁景生张了几次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让四时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了。 瑶琪不理,梁景生不说,尽管四时有八卦的心思也没法子,将两人上下左右来回打量几遍无果,最好也只好悻悻然地出了屋子。 “喝吧。”刚吃了哑巴亏,梁景生别扭地说。 瑶琪这一次倒是听话,双手捧了药,却不像上回一口而尽,诡异地细细品味起来。深褐色的药汁缓慢地被瑶琪吸进嘴里,看得梁景生哆嗦了好几下,嘴里发起苦来。 梁景生盯着药一点一滴地减少,提着一口气不敢呼出,当他以为自己要憋死的时候,碗终于见了底。瑶琪最后还伸出舌头将嘴角的药汁也舔进去,仿佛他喝的是琼浆玉液。 “你也不怕苦死。”长舒了口气后,梁景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饮下多苦。原来我还挺受得了苦。” 说完瑶琪还咋巴了嘴,引得梁景生嘴里胃里一阵难受,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你就别折腾自己了。”梁景生当然明白瑶琪各种奇怪行为是因为心里不舒坦。 “他……有没有说什么。”瑶琪觉得崔美人不可能特地跑这里来确认自己是不是逃到这里的。 梁景生一怔,本来他还纠结要不要将崔美人最后留的话告诉瑶琪的,只是没想到瑶琪这般精明,竟然自己想到崔美人有话留给他。 “他让我给你捎句话。他说明日午时会派人过来,这是你唯一回去的机会。还说你如果回去,一切如旧。” “这就更可笑了,你知道吗,他竟然说要给我一次回去的机会。” 听到瑶琪的话,梁景生马上警觉地看过去,怕他又出什么状况。只是这次瑶琪并没有特别出格的行为,只是眼神有些呆。 “你决定怎样。”梁景生细声说,好像怕惊着他。 “三思,要是我没地方去了,你会赶我吗?” “你爱留多久都行。”梁景生认真地说。 “果然,这就是梁三思,对谁都这般好。哈,那时候我差点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后来才发现原来你就是个傻子,待谁都温柔都心软。可是他不一样,你知道吗,他待谁都不好,却让我觉得他独独待我是好的,无论我多任性他都受得了,你知道这对我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种感觉吗?他越放纵我就越蛮横,直到现在他受不了了。受不了就算了,现在又这么做,到底让我如何适从。” 瑶琪慢慢地说,梁景生静静地听,只觉得悲从中来。 “那么你就留下来吧。” “不,我回去,我已经不能不回去了。他这般待我,我一颗心都落他身上了。如果……如果今天他没来,我倒能跟自己说他薄情寡义不值得,可他偏偏还来撩拨我,偏偏待我不一般,偏偏给我一点希望,这不是非让我飞蛾扑火不行吗。” “你既然知道这是飞蛾扑火,难道就不能不去吗!这世上比他好的人不知有多少。”梁景生皱着眉生气地说。 “其它人再好也不是崔美人,其它人再好也不会像他一般独独待我一个好,不是吗?何况像我这样出身的人,无非就是将自己卖了,被抛弃,又再卖一次,重复又重复,直到年老色衰,然后饿死或者病死。到头来跟了谁不都一样吗?” “胡诌些什么,你可以留在我这里的,什么卖不卖的不要再说了。”梁景生可不爱听瑶琪刚才的话。 “你能留我一时,却不可能留我一世。” 梁景生怒了,“我说可以就可以。” “有些事你还没看清,但我不可能陪着你假装没看清的。算了,我这算想明白了,离开他确实是我太冲动,他既然愿意待我如旧,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去的。” “哪那么多理由,你这是死心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是啊,像你一样不是吗?” 瑶琪突然反问一句,直切要害,梁景生也没办法再劝什么。 “你到时候别怨我没劝过你。”梁景生狠狠道。 只是瑶琪并不生气,用还没有消肿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梁景生,虽然滑稽,却别有悲凉。 “三思,我一直以为你活得简单,我活得足够明白,所以你遇到痛苦只会陷进去,而我可以轻易地避开,可原来无论怎样,遇上命里劫难都是逃不掉的。我们都只有面对,然后等待结束。” 这样的瑶琪,梁景生从来没有见过。而这样的话,梁景生只觉得是诅咒,却找不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来否定它。 隔日午时,崔美人派来的人果然依时出现在阅春庐外,那人虽然只着布衣,却明明白白的将“宰相门房三品官”这句话诠释了一遍。他从进来阅春庐后一直仰着头,说话都恨不得用鼻子说,看到什么眼里都充满了不屑。特别是当他看到瑶琪的时候还哼哼地说瑶琪没骨气走了还巴巴地回去。 可惜那人偏生遇着的是瑶琪,瑶琪一点不卖他账,目不斜视,款摆着细腰仿如孔雀开屏一般向马车走去,完全不将那人放在眼里,将那人气得跳脚又不能做什么。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眼前,还能看到的只有扬起的滚滚黄尘。 第二十八章:讨公道 打从瑶琪离开算起来来已经过了两月多,但是瑶琪一直未再出现。梁景生虽然为瑶琪担忧,但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只能照常地过日子,偶尔丁慕言会过来,便是梁景生特别开怀的时候。 今日丁慕言来到阅春庐已经是午后,天气依旧有些酷热。梁景生看到丁慕言脸上的一层薄汗,将人扯到槐树下乘凉,又是端茶又是打扇的。 丁慕言见到梁景生这样的动作,不由得想起上回的事情来,心里大窘。于是丁慕言无来由地甩头想将这种想法甩掉,梁景生不明就里,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一阵惊慌。 “留白是不是受了暑气头疼得厉害?要不要请大夫来?” 丁慕言心里更不好受了,梁景生待他越好他便越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很无耻。 “没事,三思莫急。我只不过是……是觉得动一下脸更容易凉快。” 丁慕言实在不善于说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原因,最后说了这么句他自己都不信的话来。话刚说出来,丁慕言便心虚地瞅了眼梁景生,幸亏梁景生只一味担心他的身体,一点不怀疑,只觉得丁慕言这般做法好笑。 “我估计留白就是把头甩掉了也没扇子扇两下来得凉快。”梁景生差点没掩嘴笑。 梁景生越是不在意,丁慕言就越觉得自己龌龊。 “留白最近挺忙的?” “没有啊。”崔美人倒是派人找过丁慕言,却只是跟他说有佳作崔氏愿意高价收购,并没有其它要求,所以丁慕言的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过着,并没有特别忙碌起来。 “是吗?哈哈,我以为你的才华被崔公子相中便要忙碌起来了。”这不过是梁景生胡诌出来的话,其实是他觉得丁慕言最近来得没以前频繁了,才有此一问。但是丁慕言的回答倒自然,梁景生心道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可能是天热人就懒散了吧。” 其实丁慕言确实有意无意地不来阅春庐,他总觉得不能带着奇怪的心思过来,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想要来看看,他心里矛盾着。 两人摆了棋盘,你来我往地下起棋来,边下棋边谈天说地,茶水一下就空了。 梁景生刚要唤四时换茶水,四时却像心有灵犀一样出现。 “来得巧了,四时给我们换些茶水。” “公子就知道吃吃喝喝,出事儿了。”四时踱到两人面前。 梁景生心里哀叹,这几个月怎么事儿特别多。 “这回又是哪位打起来了?”梁景生没好气地说。 上次店里熟客甲和熟客乙打起来的事丁慕却是不知,所以听到四时说出事儿的时候倒是替梁景生紧张了一把,只是见梁景生看起来很不在乎,他也就不急了。 “真出事儿了,五味快被打死了!” 话说得严重,但是四时看起来却并不太焦急。原来是四时看五味被打却一点不还手,心里认定这五味理亏,既然他理亏被打一顿也是该的,所以四时进来给梁景生报事的时候不紧不慢地,敢情是他想要五味在外头多受些罪。 梁景生和丁慕言听到四时的话,都惊得站起来往店面走去,风带得衣袖拂了棋盘,乱了棋局。 两人走得匆匆,四时骂咧几句也急急忙忙跟上。 店面里围着挺多人,看来又了一群没事看八卦的,梁景生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起来觉得不像可以随便解决的,于是人才刚到店面就吩咐四时关门谢客。 别说四时年纪小小,力气也不大,但是嗓门那是不得了。四时一边赶人一边喊叫,这么多人的吵杂声中依然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好不容易,四时将无关的人都“请”出了阅春庐,将店里一关,这店终于回归平静。 这时候阅春庐里除了梁景生他们几人还多了三个人,都不是不认识的。梁景生不禁瞄了眼被打趴在地上的五味,看来事情真的不能善了了。 事情还未明了,谁是谁非梁景生自然不清楚,但是作为这阅春庐的店家,他当然得拿出点样子来,不然一会事情就不好谈了。而丁慕言作为一个外人,实在没有发言权,只好跟四时一样站在边上看情况。 “难得肖大娘、肖兄弟来一次小店,四时还不拿些好酒好菜过来。” “不必了。今天我是来讨公道的。”来人正是八家村里的肖大娘、肖海还有肖帛。梁景生话才出口,肖海便冷冷地接了话。 “哥,别这样。”肖帛抽泣着小声说。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还嫌不够丢人?”肖海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娘……”肖帛没办法只能找肖大娘帮忙。 “娘这事你别管,她就是被惯出祸来的。”肖海虽然还是恶狠狠地样子,但对肖大娘说话的时候倒是压低了声音。 肖大娘点了下头,面色凝重,只拍了肖帛的手当作安抚,急得肖帛又掉了回泪。 “不知肖兄弟说的讨公道是怎么回事呢?”说毕梁景生又瞄了眼五味,这回五味倒是没趴着了,变成跪在那里。 “哼,你倒是问问你的好伙计做了些什么事呀。” 梁景生皱着眉望着五味,五味低着头摇首,不知他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关他事。 “我看还是由肖兄弟说吧,五味嘴笨得很。”梁景生适时骂一下五味,不着痕迹地讨好肖海。 只是肖海不是没见过大长场面,不吃这一套。 “梁公子就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了,其它我不说了,今日就是来打死这个畜生的。” 肖海话音刚落便想起身打人,梁景生隔了桌子动作不够利落,还好旁边的丁幕言及时拦下了肖海,不然以肖海的拳脚怕是真能将五味打死。 “这位兄台,有事慢慢说,打了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丁慕言花了好大力气才拦住肖海,这两句话说得是气喘吁吁。 肖海毕竟是做捕头的,手底下有些功夫,才施了点力就将丁慕言推开了。肖海“哼”了两声,落了座便瞪着铜铃大眼望着梁景生。“解决?这事没法解决。” 第二十九章:女须眉 梁景生被肖海看得浑身不舒服,但是没有发作的理由,只好继续礼貌地笑着说:“肖兄弟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个事吧。” 肖海啐了一口,但是什么也不说。梁景生看着肖帛,她只是摇头掉泪。他们越是不说梁景生心里越没底,难道是五味将哪家的闺女骗了,现在肖家来闹?这五味也不像这样的人呀。 最后是肖大娘先开的口。“店家,这里也怪我们家姑娘不知羞。” 才说了一句,肖大娘混浊的眼就冒起了水气,眼看就要哭了。 “娘,你胡说什么。这都是那个畜生做的祸事,你赖小帛头上干嘛。小帛一个女娃能够阻止得了吗!”肖海听了肖大娘的话马上反驳。 “哥,我们是两情相悦的,我是自愿的。”肖帛终于也说话了。 梁景生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下纳闷,他们不是说来这里是真的讨公道吗?可一直不怎么理自己这个主事人,看来肖家里面还没达成共识呢。不过梁景生倒是只出点苗头来。 “五味,我也不问你做没做这事,我只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对面肖家三人还在吵闹着,梁景生突然扬起声说话,终于将他们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 听到梁景生的话,跪在地上的五味直了直腰杆,抬起了头说:“我会娶肖帛的。” 这时候大家才看到五味的样子,肿了半边脸,乌青了眼眶,嘴角还涎下一条血丝,甚是凄惨。梁景生三人不禁吸了口凉气,齐刷刷地望向肖海,不用想都知道是肖海在他们没到以前下的重手。肖海也不怕认,将三人的目光一一瞪了回去。 “你想娶?呸,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有你这畜生,小帛没准不久就是少奶奶,吃香喝辣的。” 梁景生听着肖海的话,突然想起之前五味说过的话,颇觉得这肖海真的是势利眼,心底不免产生鄙视。 “肖兄弟这话便没理了。五味与肖帛既是郎有情妾有意,你又何必做那坏人拆人姻缘。更何况五味虽非富户,但是人勤劳又敦厚,亏了谁都亏不了肖帛。”事情发展到这份上,梁景生也表明了态度站在五味这边。 “小帛跟了他除了吃苦还是吃苦,我这么辛苦拉扯大的妹妹难道是要跟人挨穷的吗!”肖海一时说到激动处,大掌拍得桌子震天响。 “那你意思如何?让肖帛就这样嫁于其它人?还是你想将你的未来外甥打掉?” 梁景生将“外甥”二字咬得特别重。果然看到肖海面色青了一下,拳头捏得死死的。看来,肖海也其实也没有很势利,他待自己家人还是很有感情的。 “都既成事实了,肖兄弟不如就依了肖帛吧。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折损掉就可惜了。”见肖海对于肖帛腹中孩子有所动容,梁景生继续动之以情。 肖海的拳头捏得越发的紧,梁景生虽然笑容以对,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如果这肖海突然发难,这店里的人加起来恐怕都不是他对手。梁景生看了下丁慕言和四时,都跟自己一样有些紧张,不过他们尚不需要像自己那样装作很从容。 “我就问一句,这事梁公子揽下来了?”肖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梁景生一怔,也不知怎么回答方好。 “这是我自己的事。”因为肿着半张脸,五味含糊地说着。 “你担得起吗,你有钱吗?你凭什么娶我家小帛。”五味突然搭话,霎时给肖海添了几把心火。 “我有的。” 五味这话一出,不仅肖海,乃至整个阅春庐里的人都感到惊讶。梁景生回头望着四时,想从四时的目光中证明五味的工钱很高,而事实是四时回望梁景生的眼神同样很迷茫。 五味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梁景生示意四时扶着。于是四时扶着五味缓慢地向后院走去。因为梁景生对于这事也茫然,面对肖大娘和肖海的疑惑眼光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只能状似淡定地喝茶。 幸好没等多久,四时又扶着五味出来了。梁景生马上看着四时的表情,试图从上面发现些什么。梁景生的想法没错,从四时的表情上确实有发现,但是并不是好的发现,因为四时现在的脸色实在不能称之为好看,充其量只能说是想要摆出点好看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能看穿。四时发现梁景生瞧着自己,不着痕迹地摇头,没有注意他的人是不会发现的。 五味大概疼得厉害,一个来回已经让他流了满头的汗。好不容易走近,五味将一个旧得厉害的钱袋放到桌上,接着又跪回去。梁景生先一步拿了钱袋,打开一个小口看了一眼。 “呵呵,是不少呢,足够娶媳妇了。”说完梁景生将钱袋抓在手上没有放开。 肖海哪里是好应付的,没有亲眼所见一点都不相信。 “梁公子既然看过了,也该是给我看一下吧。” 肖海将手向梁景生伸过去。 “肖兄弟这是信不过我了?”梁景生只好硬着头皮说。 “梁公子这是拿身份压我吗?”肖海这么一说,梁景生顿时泄气,不情不愿地将钱袋递过去。 不曾想肖海接过钱袋后,竟然直接将它抖开来,里面的东西散落在桌面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梁景生心虚地看着肖海,竟看到他面容似乎抽搐了几下,吓得梁景生在心里替五味祈祷。 “你敢耍我?就这么点钱也想娶我家小帛?”肖海愤怒地给桌面锤了一拳头,震得桌上的那点钱又发出“叮咚”的脆响。 五味被肖海震天的吼声惊得缩了下脖子,随即又跪端正。 “嗯,我全部财产。” 梁景生三人一时红了脸又红了眼眶,红脸是替五味羞的,红眼眶自然是被五味感动的,有多少人愿意拿全部家产换一个媳妇? “肖兄弟你看,五味愿意拿所有来换你妹妹,这诚意是很足够了。”梁景生抢先说话。 “哥,我除了五味谁都不嫁。”肖帛“噗咚”地跪下。 “你你你……”肖海抖着手,想骂又骂不出来。 肖大娘含着泪将肖帛拉起来,回头对肖海说:“算了,姑娘大了留不住。我看五味虽然穷点但是对小帛还是很上心的。” “娘!”肖海冲肖大娘大喊。 肖大娘不理,抱着肖帛暗自流泪。 “好,都是我枉做好人。”肖海冷哼着说,踢翻了脚边的长椅,忿忿地往外走,当大伙都以为他终于不闹要离开了,他竟然突然转回去,一手抄了桌上所有钱。梁景生心里正想鄙视他一回,便看到肖海来到肖帛面前将钱一股脑全塞她手里。 “这是那个小畜生给的,你别不要!以后他要敢欺负你,可记得来找哥替你出头。” “哥……”肖帛眼里又泛了水气。 “哭什么,很快就是做娘的人了。你也别怕,有什么事哥会替你撑着。” 说完,肖海揉了揉肖帛的头顶,大步的往外走了。 肖海一离开,所有人都像松了口气。梁景生刚还想跟肖大娘谈五味与肖帛的婚事,五味却率先出了声,却不是跟肖大娘说。 “帛妹,这是怎么回事?” 五味此话虽然平淡无奇,但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可算是语惊四座,梁景生三人暗道难道这事还有曲折不成? 肖帛也不瞒,娓娓道来。原来肖海给肖帛谈了一门亲事,说起来条件确实不错,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薄有家产上无高堂,虽然肖帛嫁过去是当填房的,不过对方过世的妻子并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所以肖帛嫁过去可谓真的如肖海说是去当少奶奶让人伺候的。但是肖帛就是不愿意,肖海逼得紧了,竟然脱口说自己已经怀了五味的孩子,差点没闹出家变,于是就有了肖海怒气冲冲地过来讨公道的事了。 听到这样的故事,几人都惊呆了。特别是丁慕言,瞠目结舌,好似受到大刺激般,只是他站得后没有人发现。 “可你哥没抓你去问诊?”梁景生疑惑。 肖帛没说话,偷瞄了肖大娘一眼。肖大娘抚着肖帛的发鬓说:“我都活大半辈子了,早看开了。荣华富贵都比不过我孩子的无忧无愁,她开心就好。” 听到肖大娘的话,梁景生突然便觉得悲从中来,自己的母亲何曾这样替自己想过? “我会待帛妹很好很好的。”五味认真的点头。 肖大娘含笑点头。“虽然海儿算是答应这事了,不过老身以为还是尽快办下来的好。”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这些事情我实在外行,一切就由肖大娘定夺好了。钱方面我来想吧。” 婚姻大事这方面梁景生确实没经过,说起来好笑,他一个还没有娶妻纳妾的人现在竟然要给别人操办起婚礼来。 梁景生与肖大娘已经聊得七七八八,其实过程就是肖大娘提议,梁景生不断点头说好。 “肖帛姑娘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丁慕言突然激动地说。 肖帛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丁慕言这时候反倒不好意思了,微红了脸,摇着头说:“呃,没事。” “这是在夸五味小嫂子做事果敢,一点不比男人差。我没说错吧,留白?”梁景生接了丁慕言的话说。 这时候倒轮到肖帛羞红了脸,虽然她跟五味两情相悦,可毕竟还是黄花闺女,还是禁不住梁景生唤她一句“五味小嫂子”。 梁景生好笑地望着害臊地肖帛,心里却在想丁慕言怎么突然有些感慨。 第三十章:喜连悲 为了防止肖海突然改变心意,五味和肖帛的婚礼很快就办起来,虽然办得仓促,但是五味这边由梁景生把关,三书六礼一样没少,肖帛这一嫁倒也不寒碜。可是肖家毕竟不过是一般人家,而梁景生现在境况比他们也没好上多少,所以婚礼没有花钱大操大办,婚宴就在阅春庐里办了,宾客也都是关系非常好的亲友,统共也没多少人。 这一天,黄道吉日,迎亲的队伍虽然不能称得上豪华,但也足够热闹。五味坐在租来的马上,身着新郎服,胸前绑着红花,脸上堆满了笑容,虽然笑得还是很傻,但其中包含的幸福感染了所有人。 早已经等候在阅春庐外的众人,无不跟着欢笑起来,只除了一个人。 “这大喜的日子,你拉长着脸给谁看呢?”梁景生细着声说。 四时嘟着嘴,“可以后我不能再欺负五味了。以后都只能是他娘子欺负他了。” 梁景生与边上的丁慕言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好笑又无奈的信息。 “五味和肖帛这是喜结良缘,你就少在这里摆臭脸了。还有以后少欺负人。”梁景生顺手敲了下四时的头。 “以后只有我被人欺负的份了。”四时扁了嘴。 梁景生与丁慕言瞧着他的愁样笑得很开怀。不过很快新郎牵了新娘入到阅春庐,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再一对拜,礼成。新娘子被扶进了后院,店面里宾客虽然不多,但都是非常熟悉的人,敬起酒来一点不客气,很快阅春庐里传出了阵阵劝酒声,热闹非常。 “我看已经挺晚了,不如就放了新郎进去吧,这大好的日子放着新娘子一个人过就太不应该了。”梁景生扶了五味说。 这一轮接一轮的敬酒其实大部分都被梁景生代了,但总有些是不能够替的,所以五味也喝了几杯酒,他酒量小,眼看就已经站不稳了。 宾客在兴头上,哪里肯放过,嚷嚷着不肯放人。 “难得今天邀了这么多亲朋来,我们就别让那些新郎新娘来掺和了。走,我带大家到城里继续,今晚不醉无归。”肖海放声说。 大伙只识得梁景生是五味的老板,对他的话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是肖海在肖家亲朋里可算是大人物,他说的话大伙马上就同意了。 经过梁景生身边的时候肖海悄声说:“我将人带走了,剩下的事麻烦梁公子处理了。” 肖海不等梁景生作反应便领了其余人高高兴兴地向渭阳城去了。梁景生只好吩咐四时将肖大娘先送回去,他自己扶着步子不稳的四时进新房。 当梁景生回到店面的时候,看到丁慕言正笑睇着自己,脸色只是薄红,大概是因为这婚宴里丁慕言只认识梁景生他们几人,而他又是一副书生模样,婚宴里其它人大多不是农户就商贾,所以并没有人特别要跟他相互敬酒。 “今日真是喜庆热闹。”丁慕言感叹道。 “是啊,可是挺累人的。”说完,梁景生找了张椅子便坐下,估计是真累了,没顾得上什么坐如钟,就差没瘫在那里。 丁慕言见惯了梁景生的不拘小节,所以一点不觉得梁景生这么坐着跟自己说话有什么无礼。 “看到五味跟肖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心里特别地高兴。”丁慕言说到这里,眼睛里闪着光,衬着烛光灿如星辰。 梁景生瞧丁慕言眉开眼笑,似乎真的很替五味夫妇开心,只是这高兴是不是有些过了?连他这个男家人都没他那兴奋劲。 “总有一天,留白也会娶到心仪的姑娘,也会经历今天的一切。”梁景生眼底透着无奈,面上仍是挂着笑,状似轻松地说,“哈,到时候留白就有得累了。” “嗯,快了。”丁慕言说完低了头轻笑,竟是含羞带怯。 “留白你……你找到心仪的姑娘了?”梁景生话说快说不利索了。 梁景生的的惊愕,丁慕言看在眼里,可只把它当成一般的惊奇,并未往其它地方想。 “三思莫胡说,我对卿娘是一心一意的。” “那留白你方才是什么意思?留白跟卿娘姑娘不是有什么矛盾的吗?”虽然丁慕言表明没有,但是梁景生知道那卿娘才是一直像刀一样插在他心上,让他疼的人。 “自从上次看到肖姑娘的行为后,我觉得很惭愧。她一个女子都比我这五尺男儿有勇气,既然我跟卿娘有情,我就不该因为她家里人的反对,不该因为自己的所谓自尊而一直蹉跎她的青春。所以我决定回去一趟,去面对摆在我跟卿娘面前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我有无能力解决,但既然尝试过,我亦无悔了。”丁慕言吐露着心声。 经过五味与肖帛的事情,丁慕言豁然开朗,好似找到了走出所有烦闷的路,甚至最近因为梁景生而产的迷茫与矛盾也跟着烟销云散。 “留白带着诚意而去,我相信定能马到功成。那,留白还打算回来吗?”梁景生含笑说道,只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他的心在抽搐般疼着。 “会的,无论成果如何还是会回来,这里有我的事业与朋友。”丁慕言凝视着梁景生说。 “我的朋友少得可怜,如果连留白都离开,我怕是会很寂寞的,幸好幸好。”梁景生勾起嘴角,轻快地说,“留白打算何时出发?” “我打算明日一早就起程,今晚除了来祝贺五味和肖姑娘,也是来向三思辞行的。”丁慕言站起身上,向梁景生深深一揖。 梁景生忙伸手阻止,“都说多少回不要多礼了。” 每次丁慕言对梁景生讲礼数,梁景生总觉得两人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又疏远了。 “不过留白走得这般急,我一时间挪不出时间给你送行了。你是知道的,五味这才刚结的婚,明天大概还有得忙。实在是对不住。”梁景生带着歉意说。 事实是梁景生一时也接受不了丁慕言刚才说的事,他怕自己给丁慕言送行的时候不知会心痛成怎样,或许会做出点什么无法掌控的事情。 “这不怪三思,完全是我自己决定得急。” 其实梁景生说不能相送的时候,可能连丁慕言都没有发现,他竟觉得像松了口气一样。 “已经很晚了,我就先告辞了。” “这一程我送留白吧。” 于是梁景生拖着疲软的身子,提了油灯一直将人送到竹丛里,其间二人没有再说话。丁慕言再次别过梁景生,夏夜里繁星众多,却照不亮这茂盛的竹林,所以光亮昏黄的灯笼很快就隐没了,无论梁景生再怎么睁大眼睛也没能再找到丁慕言的身影,只能偶尔听到踩到地上竹叶的“窸窣”声。 这是梁景生第二次踏进这竹林里,第一次是刚买下阅春庐的时候,梁景生好奇的将阅春庐周围都走过一遍,但是自那以后就没有再进去过竹林。梁景生手上的油灯发出的光比丁慕言的灯笼还不如,刚才二人一齐走还没发觉,现在少了丁慕言手上的灯笼,四周的景物瞬间暗下来。梁景生艰难地往回走,但是这竹子生得杂乱,没走几步梁景生的衣服便被钩住几次,手背也擦到,他感觉到手火辣辣地痛。梁景生将手抬到面前细看,没注意眼前,“砰”地头撞到一根竹子上,竹子幼细,而梁景生走得慢,撞一下本来也没多疼。但是梁景生反应慢,又被弹回来的竹子再打了一下撞到的位置,这一下可疼得他捂着头蹲在地上。 本来梁景生只是觉得疼,只是呜咽了几下觉得不止撞到的额头疼,心也疼得很,像被抽打着似的,他一时没忍住落了两行青泪。 夜风拂着青竹细瘦的身子,像拔动琴弦一样带出动人的声音,像要安抚哀伤的人。 第三十一章:俏新妇 昨晚阅春庐办了喜宴,今日停业一天,而且昨日累了一天,所以四时起得有些晚。倒是肖帛作为新妇早早便起了床,里里外外收拾好后陪着五味给大家做早饭。四时出屋后看到到处干净整洁,顿时心花怒放地去讨好肖帛,一口一个“好嫂子”,完全忘了昨天他还挺不愿意五味成亲的事。 “要不要唤店家出来吃早饭?”肖帛声音软软地说。 四时这时候是越发的喜欢多了肖帛这个嫂子,特别是在阅春庐里经历了三年身边全是爷们的日子,肖帛的娇羞与温柔实在是让他身心舒畅。虽然四时不是没见过女人,光是梁府就有不少美婢,但是四时是做小厮的,婢就是再温柔也不是对他,偶尔发发脾气倒是会想到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小厮,像肖帛这样待他时时温和确实少得可怜。 “嗯,我去唤他吧。” 肖帛忙按下四时,“我去吧,我还没正式拜见店家呢。”言罢红着脸向后院去了。 “店家起了吗?可以吃早饭了。”清脆的敲门声夹杂着肖帛细软地嗓音。 肖帛怕惊吵到梁景生,遂唤了一声便停了,安静地站在门外。亏得梁景生心绪不宁睡不安稳,所以肖帛才唤一下便醒了过来。 梁景生披了外衫,将门打开。映入眼里的是一张含羞带怯的脸,作为新妇的肖帛绾了发髻,露出细白的颈和光洁的额,面上敷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较之以前的小女儿姿态添了几分娇媚。梁景生看到肖帛端正地站在门外,一怔,旋即嘴角泛起了笑花。 “我不出来,小嫂子就打算这样子站下去了?” 肖帛泛了红晕,怯着声说:“应该的。五味没有亲人,全赖店家照顾,店家就像五味的父兄似的,我自然也要以侍长辈的礼节对店家的。” “不仅五味好福气,看来我也沾光不少。” 肖帛低首羞涩地笑着,“既然已经起来了,店家一块来吃早饭吧。” 梁景生本没有心情要吃早饭,但是想到肖帛第一天嫁过来,又尊自己为长辈,如果不去的话可能会打击到肖帛初为人妻的信心,所以梁景生只能装出很欢快的心情去吃早饭。于是整个早饭的过程就显得有些诡异,五味与肖帛新婚燕尔,自然就是甜甜蜜蜜,你来我往地夹菜,而四时因为肖帛分担了他不少工作,心情一直处于愉悦的状态,倒是梁景生一个人显得有些寡欢,连早饭时候都要了酒。 到底肖帛是女性,心思比较细腻,很快就察觉梁景生有异样。 “不知道这菜合不合大家口味?”肖帛觉得不好直接问梁景生,遂这么说。 只是大家都摇头表示没有不合口味,其实小户人家早饭不外乎就是粥啊面啊的,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以前五味也是做的也是这些,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合不合口味一说。而梁景生很快也注意到肖帛偷偷地瞄自己,联想了她刚才的话便大致明白怎么回事。梁景生自然是不能明白肖帛初新妇的忐忑心情,只觉得她太过拘谨。 “五味小嫂子觉得我难相处吗?” “怎么会,店家从未与人为难。”肖帛认真地说。 “既然这样,你也不需要太在乎我的想法,你们在我眼中都跟家里弟妹一样的。这里又不是什么富门大户,你实在不用事事讨好我的。” 梁景生已经表明肖帛不要太在意自己,但是没想到肖帛竟然轻摇着头。 “这并不是讨好,是尊敬与感谢。”肖帛牵了五味的手,两人对望一眼。“而且,这是我与五味共同的想法。” 四时听到这里,噎了一下,咳得脸涨红,梁景生也听得怪不自在的。肖帛没想到一直爱逗她的梁景生也有被她弄得尴尬的一天,抿嘴浅笑起来。 “哎,怎么说得像我做了什么大事儿似的。”梁景生轻咳一下,尴尬得很。 肖帛带着惊奇的表情说:“店家不必做什么大事,只要爱护我们,便已经该被尊敬与感谢的。因为我们是亲人啊。” 梁景生被肖帛这话说得心里一突,没有血缘的家人竟比自家血脉相连的亲人还要知道如何珍惜对方,难道真的是越容易得到便越不懂重视?梁景生想到自己与母亲的关系,心下莫不悲凉。其它人不知他所想,见他面容有些不寻常,都只当他还在尴尬中。 “哎,不管怎么,你有礼数我反而觉得不自在。你像待你哥一般待我就行了。” “好。”肖帛当然是不会反驳。 五味在边上傻笑着,应该说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停过傻笑,甜蜜得碍了梁景生的眼。于是梁景生再没有办法呆下去,装累早早离了桌。 “店家样子看起来好像很憔悴。”肖帛瞧着梁景生背影悄声说。 四时歪着说想,“累的吧,公子什么时候这么累过。” “看不出来。”五味回答得更实际。 肖帛叹了口气。 梁景生独自在屋里神伤,透过窗子间或看到四时活蹦乱跳,间或看到五味与肖帛自然的亲近,那么简单的快活,忍不住就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于是梁景生决定要收拾心情,作为一个男子为了一个人连哭这么难为情的事情都做过了,难道还做不到放弃还做不到遗忘吗?忘记不该想念的人,忘记不该奢望的情,既然喜欢他却不能在一起,何不学着祝福?梁景生觉得只有这样是对谁都好的。 不是早就跟自己说过这是段无望的相思?不是早就知道终究只能是知己?不是最猜到总有有这种情况的一天吗?梁景生不断地说服着自己。 青山亦有秋黄冬寂时,时光最能消磨人心不是吗?无论什么都能被时间的洪流洗刷得光滑可亲,不再刺得人心肝儿疼,只要这时间足够的长。梁景生是这样相信的。 最后,梁景生洗了两把脸,抖擞着精神跨大步出了屋子,他希望这一步跨过的不止是门坎还是心上那道坎。 后院还是那个后院,只是在强迫自己扔掉烦恼愁绪的梁景生眼中已经生了些变化。他侧耳倾听蝉叫,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处幽深山林一样惬意,可他脑里马上浮现丁慕言从他床上爬起时那舒缓的嗓音。梁景生意识到不好,马上甩了甩头,睁开眼望着色如碧玉的槐树,丝丝凉意似乎透将过来,可他脑里呈现出来的是丁慕言或捏着棋子或握着笔杆青葱似的指。梁景生感到了害怕,他每尝试去感觉一样东西的美好,来告诉自己生活可以更简单地快乐,但事实是他并不能。 当他看到鲜嫩的巴蕉就好似看到沾了泥巴的丁慕言;看到藤椅就好似看到受了暑气脸上飞红的丁慕言;看到四时就好似看到丁慕言站在他屋前轻声唤“三思兄”……许多许多丁慕言出现在他的脑海。 梁景生身子越发的软,不得不靠在墙上。他使劲地呼吸,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本以为只要愿意走出一步,就可以抛却过去面向未来。现在梁景生只觉得丁慕言的一句话很对,只不过原来并不止丁慕言需要面对问题,他也需要,逃避只会使他无助如斯,难耐如斯。 突然一双手扶住了梁景生渐渐滑落的身子。 “店家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温软的声音。 是肖帛。梁景生意识到后马上敛了痛苦,只是他并不知道他的面容甚是憔悴。 “大概是站太久腿软了。” 梁景生随便搪塞了个理由,他没想到自己神态转变不过一瞬,竟也引来了肖帛的注意。 “店家是不是有心事?”肖帛怯着声问。 梁景生靠着墙站好,轻摇着头说:“只是整天窝在屋子里,身子差些罢了。” 这些话肖帛当然不会尽信,不过梁景生不愿意说总不能逼他说出来。 “那以后店家多些到外面走走,对身心都好。” “真乖。”这一次梁景生是由衷地笑,他看得出来肖帛待他真的是打心里的关心。 “以前这里都是男子,店家心中郁闷也没地说去,不过现在可以跟我说的。我是真的当店家是兄长,我们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对方说的。” 肖帛的声音虽然还是很软,但是这次她没有习惯性害臊地低着头,反倒是红着脸仰望着梁景生,表示她这些话是真心的,也真心地希望梁景生可以答应她。 梁景生心里叹气,谁说这些动不动就害臊的姑娘软弱好欺?梁景生在肖帛身上已经看到过两回强硬,像棉里针似的,谁要是以为她好捏,便会感觉到尖细的针,若不收力恐怕会被刺穿手掌。 “好。” 梁景生觉得心里暖暖的,感受到许久没有过的亲情温暖。 第三十二章:落花逢 自从肖帛进门后,梁景生要不断应付肖帛的怀柔攻势,日子渐渐过得有些充实忙碌,很少有单独的时间怀思,胡思乱想的时候少了,精神状态也有了些起色。只是五味与肖帛毕竟新婚,总是会有黏在一起难舍难分的时候,而这种时候仿佛接力一样,四时便会出现,与梁景生斗嘴为乐。四时与肖帛在这方面倒是很默契,弄得梁景生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而他们两人的做法,确实让梁景生渐渐平静下来,日子似乎又过得闲适起来。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床上的梁景生辗转反侧,思绪好似飘过万水千山追随丁慕言而去,不过梁景生已经不觉得这是痛苦,思念着丁慕言不再像洪水般噬人反倒是细水涓涓,变得可亲可爱。现在梁景生想的不是丁慕言要娶亲,而是丁慕言什么时候回来,他只是想他想得紧,就想亲眼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声音。 梁景生觉得他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相思入骨了。 有时候梁景生喝高了总想引亢高歌一阵,又苦于四时他们睡得近,越发的觉得抑郁难舒,越抑郁喝得越多,醉了便什么都管不着了。 “花间一壶酒……呃……对影成三人……呃……”梁景生抖着手对月举杯邀饮,打着酒嗝吟道。 “呃……入我……呃……相思门……呃呃……短相思兮短相思……呃……无穷极……呃……无穷极……哈哈哈” 梁景生仰首将杯里的酒尽干,月色照得人像笼了层纱衣,面色异样地红,眼光不复清明,明显已经带了五分醉意。 “乱我心者……呃……乱我心者啊……哈哈哈,生我者父母……呃……知我者李太白,哈哈哈……呃……” 梁景生似乎觉得一杯一杯地喝酒太麻烦,索性拿了酒瓶子就灌,酒水沿着颈脖往下流,浸湿衣衫。 “我欲乘风……呃……归去……归去归去……”梁景生一支手提着酒瓶子,一只手扶了额,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地,连下一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归去……来兮,嗯,归去来兮……呃……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呃……惆怅而独悲,世……呃……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 说到激动处,梁景生完全不顾自己醉得发软的身子,忽地站了起来,手还高举起来,酒瓶子没抓稳掉落地上,“砰”地一声溅出一地碎片和水花,在月华之下泛着光。 而梁景生身子实在是软得站不稳,随着酒瓶子一并摔到地上,头轻轻磕了一下,人便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过去。 梁景生闹出这么大动静,那边四时与五味的屋子都亮了灯,四时更是裸着上身便冲了出来。他很容易便找到倒卧在地上的梁景生,骂咧了几句想将人扶起来。可是醉倒的人实在是瘫软得厉害,像没了骨头似的,四时本来力气就不大,现在没了着力点更是没有办法将人扶起。还好这时候五味和肖帛已经着了衣衫匆匆向他走来。 四时和五味一人一边,费了好大劲才将梁景生扶到他屋里。 “店家老喝闷酒对身体可不好。”肖帛小心地替梁景生盖了薄被。 “老毛病,劝也劝不好,倒也停过一阵子,这不现在又恢复了。”四时替梁景生松了衣襟。 肖帛面带忧色地说:“店家心里肯定有什么事。” “我看公子只是前一段时间禁酒太久,终于受不了反而喝得更猛罢了。再过些时候他腻了就没事了。” 四时见到梁景生最近的情况,早就想到上回的自己去请丁慕言的事情,只是不知怎地他就是隐隐觉得这事不能张扬,反正梁景生不说他也不说,所以随便诌了个理由给肖帛。 “希望是这样吧。看到店家这样折腾自己,五味和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公子是大人了,再胡闹也有个度的。”四时将自己的希望当成事实说了出来。 五味已经拿了水进来,四时接过,湿了布给梁景生擦起脸来。 “我来守夜吧,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一起训他。”四时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 这深更半夜里突然被人吵醒,虽然大家一番动作,但这一安定下来大家确实也觉得困乏。特别是四时和五味白天的工作量挺多的,夜里更需要休息,可肖帛虽为人妇,毕竟与梁景生男女有别,白天照顾还没有问题,要让她夜里单独照顾梁景生总是不好,到头来也确实只能由四时这个贴身小厮来照顾梁景生了。 四时用凉湿布给梁景生退了外衫,擦过手脚,又换了次水才停了手脚。四时这一停下来,顿时觉得困意浓重,没一会便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幸亏梁景生醉得很,睡得极沉,后半夜连身都没有翻。 次日梁景生被三个人轮番教训,虽然说是三人,其实主要还是四时说,肖帛附和,五味点头。梁景生明白是自己过错,低了头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并发誓不再犯这种过错。 事实上这样的事往后还发生了两回,不过梁景生没有像这一次回醉得那么厉害,还能够自己拖着身子回屋,并没有吵醒大伙,而且大伙看他醉的程度一次比一次轻,倒像应了四时说的话,所以大伙也睁一眼闭一眼,顺其自然算了。 不知不觉秋风卷来了凉意,槐花已经悄悄绽放在枝头,三三两两成串扎堆,压得枝条稍稍低了头,若槐花继续开下去,这槐树远看怕是像打了霜盖了雪似的。 可是终究没有长开不败的花,阅春庐的后院里每天都落了一地槐花,一眼看过去像地上开出来似的,教人不忍踩上去。不过生活总有例外,此时四时正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将槐花扫成一堆,用竹篾装了提到外面扔了。 坐在槐下赏花的梁景生心情似乎不错,摇头晃脑地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良辰美景都让你破坏了,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就学不来一点风雅?” 四时自己忙得汗流浃背,梁景生却在边上说风凉话,哪里还会给梁景生半句好话。 “那你过来扫,我去风雅一下。” 四时言罢,梁景生便呵呵一笑,就着手上凉了的茶喝下去,好像没听见一样。 “四时,茶凉了。” 狠狠地瞪了梁景生一眼,四时不情不愿地放下扫帚去拿开水,惊愕地看到倚在后院与店面交接处的瑶琪。 “过来陪我喝茶吧。”梁景生拍着旁边的椅子示意瑶琪过来。 “我都以为你没看到我了。”瑶琪踩着细碎的步子,缓慢地过去。 “除非我瞎了。”梁景生扬着眉毛说。 瑶琪依然是一身浓烈的色彩,衬得他明艳不可方物,在朴素的阅春庐后院里可谓秀色独此一处。 “见到人了却不招呼我,好你个待客之道。”瑶琪娇慎。 “你站着不动,我还以为你在赏看什么,如何敢骚扰。”梁景生习惯性地抿口茶,凉掉的茶带了涩味,教梁景生轻皱了眉头。 “是啊,赏花呢。”瑶琪嗲声嗲气地说。 可是他款款而行,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槐花,让他的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在梁景生皱着眉啜完一杯茶后,瑶琪终于在梁景生旁边落了座。 “你瘦了。”梁景生想着刚才瑶琪被风吹得似乎都要晃荡起来的样子。 “我这是为了姿态更美,倒是你真瘦了,我瞧着都觉得你憔悴了。”瑶琪捏了两下梁景生的腰。 梁景生拔开他的手,“别闹。” 梁景生越是不许瑶琪闹,瑶琪便越喜欢闹他。手才刚被梁景生拔开,接着整个身子偎过去。 “这许多日子没见,三思可想我了。” 梁景生本想推开瑶琪,可触手处只觉得瘦骨嶙峋,心里不免想到瑶琪的境况,止住了准备推人的手。 瑶琪自是知道梁景生容易心软,见他不推开自己,心下有了较量,越发的要闹他。 “我就知道三思待我最好了,我好感动啊。”瑶琪抬了头,向着梁景生的面作势就要亲上去,梁景生自然是不愿意的,扭过头去,入眼处一男一女,竟使他怔住,瑶琪没料到梁景生会突然停住不动,急忙想改变方向,却仍是亲在了梁景生的下颌处。 瑶琪顺着梁景生的目光看去,也不禁愣了一下,连忙离了梁景生坐得端正。 “留白……”梁景生呆坐着,讷讷地道。 第三十三章:若有思 丁慕言经过好长时候的不屈不挠,加上廖卿娘的非君不嫁,终于使得廖家妥协。因为丁慕言决定定居渭阳城,所以丁廖两家的婚事只能尽快的办了,这事一直让丁慕言耿耿于怀,他总觉得没有宴请梁景生是一种遗憾。所以丁慕言带了母亲以及妻子廖卿娘回到渭阳城安顿好后,第一件事便是带了廖卿娘来拜会梁景生。 本来丁慕言正在跟廖卿娘说着自己与梁景生的相识过程,没想到两人才刚迈进阅春庐后院竟看到了这么暧昧的一幕,都惊得停了脚步。丁慕言无来由地像被撞了胸口一般闷痛。 “留白……” 梁景生仿佛呢喃一样的声音虽低,但在寂静的时候分外清晰,但是没有打破压抑的静,因为丁慕言并没有应答,好似梁景生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梁景生与丁慕言隔着空气对望,只是目光都有些呆滞。瑶琪率先受不住,轻咳一声。 “没些日子没见,丁生安好?”装熟瑶琪自是拿手。 瑶琪刚才说话的声音特地比平时高些,确实将梁景生和丁慕言惊醒。 “留白别来无恙?”梁景生恢复往常的状态,轻快地说。 丁慕言生性比较严谨,没有能像梁景生和瑶琪二人一样转变得这么快,微偏过头后僵硬地说:“一切都好,偏劳二位挂心了。” 瑶琪见丁慕言行止紧张,以为肯定是方才他与梁景生的一幕给吓着丁慕言了,故心虚地觑了梁景生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倒比他自己还像个旁观的,教他有些愕然。 其实如果丁慕言早个十天八天过来,梁景生肯定做不到这么坦然接受,只是现在他对丁慕言的思念已经强烈过占有,只要像现在这样能够亲眼再见到丁慕言,与之交谈,梁景生已经觉得像云销雨霁一样舒爽。而不巧被丁慕言撞见这样的一幕,梁景生已经顾不上忧心了,他现在只想与丁慕言好好地谈谈,好好地感受他活生生地在面前,不是梦里不是脑中。 “还愣着干嘛,过来坐吧。”梁景生站起来,拂了另外两张椅子上刚落不久的槐花,“刚巧让四时去烧开水,一会正好能够用些新茶给你们接风洗尘。” 梁景生浅笑着望丁慕言身边的人说:“这一定就是留白口里念着心里想着的那位姑娘了,现在是不是该叫嫂子了?”说完梁景生还对丁慕言挤眉弄眼,状甚轻佻,不过他目光清澈无一丝下流,倒也不叫人生厌。 瑶琪听到这里不禁心惊,他没出现不过数月,这天怎么就翻过来了。他又偷觑了梁景生几眼,虽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心里却还是担了一份心。 而丁慕言心底还在计较刚才梁景生与瑶琪的事,他没想到梁景生与瑶琪竟然是那种关系,那么说来梁景生便是好男色的了。丁慕言心下更骇,脸色泛起些许青色,手心都冒了薄汗。丁慕言原以为他那次的想法很龌龊,不曾想梁景生竟然本就有龙阳之癖,丁慕言心里是既是厌恶又有些激荡。细观梁景生,竟然颜色如常,不见一点尴尬,丁慕言不禁又有些佩服却又难免厌恶。 总之,现在丁慕言的心里矛盾得很,听到梁景生的话后,迟迟没有回答。 廖卿娘见丁慕言发起呆来,心下觉异,她是知道丁慕言书生脾气,颇重礼数的,怎么特地过来拜访人自己却发呆起来?廖卿娘用手肘轻碰了下丁慕言,终于看到他神色渐渐恢复清明。 这些瑶琪都看在眼里,他是记得丁慕言对断袖的事甚是排斥,所以丁慕言现在神色忽明忽暗倒是不出他意料,只是总不好叫他们这样尴尬下去。 “我看丁生是害羞了,三思你若再问我都怕丁生要抱了娘子逃了。” 丁慕言是不是害羞哪里逃得过梁景生的眼,现在丁慕言正是面色青白,非要说倒像是紧张或者害怕。但是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没有点破。 “正是我娘子。”丁慕言因为尴尬喉头有些发紧,声音也显得有些生硬,“卿娘,这位便是梁三思,那位是三思的朋友琪公子。” “梁公子熟得很,琪公子倒是我寡闻了,不过生得可真俊。”廖卿娘说起话来倒不像她的长相那样温婉,有些没羞没臊的感觉,一点不似丁慕言一般爱计较礼节。 “哎,卿娘你快别这样说话啊。”丁慕言忙细声说,又急急地向梁景生二人解释道:“卿娘的娘家是行商的,所以对卿娘的言行没有太过管束,只要她知道些道理便作罢了。今天确叫三思和琪公子见笑了。” 廖卿娘忙伸手抚着丁慕言的背,娇憨地说:“你不是说梁公子与你相交甚笃吗,哪里会计较嘛。” 其实廖卿娘语气落落大方,梁景生与瑶琪都没觉得她无礼,反而觉得她可亲。 丁慕言与廖卿娘的对话温馨亲密,梁景生心像被猛锤了下似的。而瑶琪好像料到梁景生会有什么感觉,手悄悄地拍了他的腿,想叫梁景生放松些。 梁景生抓了瑶琪的手,心底苦笑,这大概就是两个寒天雪地上行走的人互相取暖吧。 丁慕言与廖卿娘还在一边轻声交谈,梁景生有些胸闷,瑶琪有些尴尬,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手边的茶往嘴里送,苦涩。 瑶琪吐着舌头皱着眉毛,“四时这水烧太久了,不会是偷懒去了吧。” 梁景生又倒了杯茶,没想到一朵槐花竟正正砸在杯中,溅出了些许茶。大伙一怔,梁景生哂笑一下,继续将茶水往嘴里送,一口饮尽。大概是混了花汁,泡了槐花的茶水似乎更苦了,全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美。 “风雅。”梁景生还给自己的行为作个评价。 瑶琪却极不给面子的说:“嗤,脏不脏啊你就往肚子里灌。”喝茶在瑶琪心里跟喝酒一样,都是用灌的。 “梁公子真是有意思。”廖卿娘掩嘴笑起来。 “三思倒是有些古人风致。”丁慕言与廖卿娘对话之后明显放松不少。 “噗哈哈哈。”因为三人一齐说出自己的评价,却又都大相径庭,四人相视而笑,气氛顿时明朗许多。 “咦,怎么突然人变这么多了。” 清脆地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却是四时拿了烧开的水过来了。 四时快步过来,边走边道:“丁生也来了啊,可有些时候没见人了。咦,这又是谁?” 梁景生给四时介绍了廖卿娘,然后四人围坐而茶,其间谈些趣事,虽各怀心思,倒也算得上尽兴。 今日丁慕言带了妻子廖卿娘来拜访梁景生,却是将老母亲留在了渭阳城里,所以梁景生也不好留人。 “哎呀,瞧你这记性,不是说有件好事要跟梁公子说吗?”分别在即,廖卿娘忽然拉扯丁慕言一下说。 丁慕言一窒,缓缓勾了嘴角说:“是呢,亏得卿娘提醒。” 丁慕言面对梁景生,眼光飘忽。“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总不能再靠卖几幅画过日子,所以……所以我与卿娘商量过后决定开班,教小孩画画。三思这里恐怕……恐怕是不能再兼顾到了,还请三思见谅。” 嗑嗑拌拌地,丁慕言终于将话说完。其实他也不是真忘了这事,可每次想说的时候总是说不出口来。 梁景生像被人狠狠地拍了下,丁慕言的话听起来就像极慢极慢地说出来,一个个字都打在他心上,砸得他生疼。梁景生在背后捏紧了手,状似轻快地说:“这是自然的,况且我这边已经能够自己画着玩了,留白实不必自责。” “相公说得不错,梁公子果然不会怪罪我们。”廖卿娘言毕又眯了眼笑,似乎她非常爱笑,不过总感觉有些促狭有些狡黠,不像丁慕言的笑那么温暖。 丁慕言没有再说什么,牵了廖卿娘拜别而去。不过人才往外走了两步,便被梁景生唤住。 “留白,我们还是朋友吧。” “自然。”丁慕言怔怔地道。 梁景生慢慢地笑起来,露出一点白牙。 “我这里总是欢迎你……们的。” 丁慕言似乎被对方的笑容一时迷了心眼,讷讷地说:“今年春节还想叨扰三思。” 梁景生一听,竟僵了笑容,“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留白跟嫂子慢走。” 既然梁景生都这么说了,廖卿娘挽着丁慕言便去了。 隐约可以听到甜腻的声音说:这人真怪。 瑶琪陪着梁景生在店外站着。 “他们挺配的。” “嗯。” “风尘大,进去吧。” “嗯。”依然一动不动。 “你……”瑶琪看着梁景生的样子,却不知如何劝。 “嗯。” “唉,放手吧。” 瑶琪没有等梁景生回答便进去了,倒是四时刚才见二人站得久好奇过去偷看,没想到一看惊得他慌忙低头装认直扫地。 原来四时偷看的一眼,竟是看到梁景生双眼通红,眼珠子湿润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泪来。 “莫扫了,尘土都让你给扬起几尺高了,再迷一次眼保不准就要落泪了。”梁景生哑着嗓说。 四时乖巧停了动作,不住地点头,只要他家公子不落泪让他四时做什么都好。 第三十四章:不速客 丁慕言开班授徒以后,一直没有再出现在阅春庐。梁景生却没有太大的失落,大概他已经接受事实,只是偶尔还会夜不成寐小酌半宿。 “店家需要给你屋子再添个暖炉吗?”肖帛看着梁景生缩了手脚地走出屋子说。 “这么冷的天,生意也没什么,你们也不需要起这么早。”梁景生适应了屋外的温度,倒也不觉得很冷了。 “呵呵,谢谢店家体谅。不过离春节没多少天了,这不大家都在准备嘛。”肖帛扬了扬手上的桃符。 因为肖帛是女人,四时将最简单的挂桃符贴春联的事儿交给她来办,他自己现在正忙着将阅春庐里里外外清洁一遍。 “这么快又是一年了。”梁景生仰着头,天青青如洗。 “店家自己到厨房里拿早饭吧,我先去忙了。” 梁景生看着肖帛和四时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忙着也挺有意思。 “小嫂子。”梁景生叫唤。 肖帛顿住,悄红了脸,虽然嫁于五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肖帛被人这么唤还是会害羞,特别是梁景生带着调笑意味地叫唤。 “店家再这般叫我,我可就不理你了。”肖帛绞着手,低着头说。 “好好好,下回一定不唤你小嫂子了。”梁景生说了一次,惹得肖帛俏脸更红了。 “店家唤我什么事?”肖帛细声说。 “我看大伙都挺忙的,想说我不能总闲着吧,所以决定今年的春联就由我来写吧。” 肖帛没有见过梁景生写字,但肯定是不会扫他兴的。 “好呢,我去裁些红纸来。” 肖帛将桃符放置在后院的石桌后,裁纸去了。 “咦,干什么裁纸?”四时提了水刚好经过肖帛身边。 “店家说要写春联呢。” “好久没看到公子写字了,公子的字写得可好了。”四时夸张地说。 “真的?”因为四时表情太夸张,肖帛倒觉得有些不信。 “见了不就知道了。”见肖帛不信,四时撇着嘴说。 很快肖帛便明白四时一点没夸张,虽然肖帛认识的字没几个,但是梁景生那一手瘦金书有兰竹之态,肖帛亦能够感受到字的美。 “公子的字真好,比我见过的所有都好。”肖帛由衷地称赞。 虽然肖帛的称赞算不得数,但他知道这是肖帛真心实意地赞美,所以梁景生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梁景生开怀,手下运笔更快,没一会已经写了好几副。 “来,我帮你一起贴吧。” 肖帛在下面指挥,梁景生爬上爬下地贴春联。看到阅春庐里外都是新春联,喜气洋洋地样子,梁景生觉得很有成就感。 只是当肖帛走开去给四时帮忙,梁景生盯着屋前春联细瞧时候,莫明地就想起了他曾经为丁慕言的画题过字。梁景生有些惆怅,不知道崔美人会否愿意将画转让给他?他叹着气。 夜里又是不能成寐,梁景生辗转反侧多次无果,遂点了灯却又不知干什么好。看着油灯越燃越弱,灯花越结越多,梁景生面朝挂在屋子左侧的《残荷图》发呆,目光幽幽。摇曳的烛影下,红荷像火一样跳跃着,梁景生仿如看到丁慕言生动地笑着。 “呵呵……”梁景生竟跟着低笑起来。 他慢慢走到画前,修长的指描述着红荷,一次又一次。突然梁景生将画解下卷好。 “看着你我总会想起他来,只能收起来了。” 梁景生将画塞到柜子底,吹灭了灯。 “很快就能够忘记了。”床上的梁景生自言道。 这一年的除夕虽然冷却没有下雪,寒气吸到胸腔里特别的提神。瑶琪今年也来得早,提了酒过来一起庆祝。五人围桌而坐吃饺子。 “三思包的饺子一样的丑。”瑶琪嫌弃地说,不过并没有停下吃的动作。 “你就是太看重外表,要说我好吃就行。”梁景生随口接道。 “店家做的饺子小心吃。”五味悄声对肖帛说。 肖帛不解,只是很快她就明了,因为她咬到了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一枚铜钱。 “三思你竟然这么抠门?去年明明是银子来的。”瑶琪挑眉望着梁景生。 “放银子太浪费了!”这次是四时接了话。去年梁景生放银子可让他心痛死了,所以这一次严防梁景生再犯这种错误。 瑶琪若有所误地“哦”了一声,眯着眼盯着四时,瞧得四时一阵发凉。 “走形式罢了,瞧你在意的。你什么时候缺过这点钱了。”梁景生替四时解围。 瑶琪娇软地趴过去梁景生,“我不趁年轻多攒些钱,老了你养我啊?” 梁景生没好气地推开瑶琪。“行了行了,你吓着大家了。” 梁景生话里的大家其实也就只是肖帛一人而已,瑶琪爱跟梁景生闹,一闹就又抱又黏的,四时与五味早见怪不怪,可是肖帛嫁给五味日子尚浅,这次算是肖帛第二次见到瑶琪,瑶琪这种放荡行为着实让她惊呆了。 “肖帛别在意,他在熟人面前就是这么放纵。”梁景生柔着声给肖帛解释。 瑶琪像要证明梁景生的话似的,向肖帛抛了个媚眼,真真是人面桃花眉目生春,羞得肖帛扭过头不敢看,脸比上红妆还艳。而五味在边上吓得马上看肖帛反应。 “你给我收敛些,有什么招儿留着给崔美人使,别在我这闹。”梁景生没好气地掰过瑶琪地脸。 不过梁景生的话似乎戳中瑶琪的痛处,瑶琪竟呆怔了一下,旋即笑开了怀。 “吃醋了,三思吃醋了。没事儿,三思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谁也比不过。”瑶琪调笑着说。 这时候肖帛也摸清了瑶琪性子,知道他比梁景生还爱闹,所以也不甚在意。只不过理解归理解,可她不愿意被调笑,所以不敢胡乱搭话,让他们闹去。而四时和五味自然也是这样的心思,均埋头苦吃。 梁景生与瑶琪又闹了一阵,肖帛温了酒出来便回屋里去。少了肖帛,桌间男人都少了拘谨,开怀畅饮起来。五味和四时照例没一会就醉倒了,肖帛将五味领回屋去,梁景生也将四时抬回去。 瑶琪一口菜一口酒地很是快活,眼角瞄到梁景生回来,便说道:“今年不过来了?” 瑶琪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大概也只有梁景生懂得了。 “大概是吧,我哪里知道。”梁景生浅笑着说。 “不来也挺好,省得你老想着。”瑶琪睨了梁景生的嘴角一眼。 “呵,就算来了也定是夫妇同行,我也不能想什么啊。”梁景生给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笑着说。 “别笑了,难看死了。骗谁呢。”瑶琪眯着眼望着梁景生说。 “还能骗谁?”梁景生这回由浅笑变成了苦笑,“你就是不让人安生。” 给瑶琪添了杯酒后,梁景生细声说:“今年你又来早了。” “哼。” “所以你我就别互相挖苦了。喝吧。” 二人碰杯,劝酒,一直喝到夜深。 突然店门被轻轻敲响,梁景生吓了一跳,瑶琪踢了他一脚。 “发什么呆,开门看看就知道了。这么晚了估计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梁景生没等瑶琪的话说完便快快走去开门。 只是映入梁景生眼的是一个陌生的老头,满面皱纹,不禁愣住了。 “哥……”脆生生的嗓音从老头背后传来。 敲门的老头让开了身子,后面是一位妙龄女子,碧衣榴裙,银白披肩,瞳翦秋水,眉染山黛,清泠地立于月下,而这人梁景生再熟悉不过,正是其妹梁婧华。 第三十五章:坏事来 寒风从洞开的店门处吹进来,梁景生打了个寒颤,忙挪开身子让人进来。 梁婧华瞧着阅春庐里杯盘狼藉,还有歪在桌上的瑶琪,不免略皱了眉头。 瑶琪见来人竟是不识,眯着半醉地眼问道:“三思,这是?” 梁景生心里大呼糟糕,连忙给瑶琪使眼色。 “这是舍妹。你自己管自己吧,我们有事谈。”言罢扯了梁婧华就往后院走。 本来瑶琪因为梁母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梁景生撵出府便对梁府的主子们感到有些后怕,所以压根不用梁景生给他使眼色,在瑶琪听到那人是梁府小姐后便端正了身子,收敛姿态。 “急急忙忙的可一点不像你了。”梁婧华抚着衣服上被梁景生扯皱的地方。 “你怎么会来?”梁景生没心思说废话。 “哥你真是越发的放纵了。”说毕,梁婧华向着两步,竟然给梁景生整理起衣衫来,“你这样哪里还像我哥了,邋里邋遢的,四时平常都是怎样照顾人的。” 梁景生抓了她的手,耐着性子放柔了声音说:“你不用在府里过节吗?怎会这时候过来找我。” 梁婧华不动声色地别过脸说,“离府后你我再没见过一面,这回偷偷来看一下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梁婧华语气平淡,但梁景生毕竟是她胞兄,当然明白她不可能逆了梁母的意思过来找他,哪里会有偷偷一说。 梁景生加重语气说:“你从不跟我说谎的。” 梁婧华悄悄红了眼眶。 “哎,我这不是凶你。”梁景生以为她要哭了。 “阿姆去了。”梁婧华掩嘴细声道。 “这逢年过节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梁景生厉声说。 梁婧华没有接话,只默默地望着梁景生,眼中有泪光闪动。梁景生与梁婧华都是由赵大娘一手带大的,两人与赵大娘的关系是异常亲密,梁景生其实是知道梁婧华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只是他一时确实难以接受。 “阿姆健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你又要对我撒谎了吗?”梁景生失神跌坐在石椅上,怔怔地道。 梁婧华何尝又不悲痛,在梁府的时候自持身份就算再怎么哀伤也不敢痛快淋漓地表现出来,特别是现在府里的情况更是不许她有半分势弱,只是现在这里只有她和梁景生,两人感情深厚,又同样被赵大娘照顾长大的,此情此景下梁婧华没忍住就落了泪,手帕一下子湿了一片。 “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些时候,梁景生哑着嗓子问。 “摔了,去得快,很安详。”这时候梁婧华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比梁景生清亮。 顿了一下,梁婧华又说:“已经安葬了。” 梁景生知道事情不会像梁婧华说得这么轻巧,但是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待他如子的妇人已经离开人世,而他甚至未见她最后一面。 “呵……是娘不许你们告诉我的吧,够狠的心啊。”梁景生仰首望月,平淡地吐露着自己的想法。 梁婧华欲言又止。 “是她让你来的?” “我是真的偷偷地来的,这话骗没骗你,你不可能不清楚。” “我都装不知道了,你还不快些回去,省得久了被发现。”梁景生一动不动。 梁婧华也没有动,张了几回嘴,终于还是开了口。 “不问我为什么来吗?或者说,不问我为什么能来吗?” “我累了。”梁景生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知道了。 梁婧华瞧着梁景生疲惫的样子好一阵子,才转了身往外走。 “不是只有你我会为阿姆伤心的。”梁婧华的说轻飘飘地落入梁景生耳中。 “下回别夜里出来了,不安全。”梁景生全当没听到刚才的话。 “知道不安全还不随我走。”最后一句梁婧华的声音低得方离了唇便散在了风里。 梁景生以手捂脸,“这时候了还不让我安生啊。” 那边瑶琪正襟危坐没一会就觉得手脚抽筋,一下子又回到本来的懒样。不过虽然瑶琪人懒散,但是脑子却是唯一不懒的,从梁婧华进来后他就一直琢磨到底会有什么事,只是他不敢去偷听他们说话,所以光靠他自己想实在是毫无头绪。 过了一会,梁婧华独自一人从后院出来,瑶琪看她眼睛微肿,知道她肯定是哭过,可是他哪里敢问,又端坐着身子。瑶琪本就生得明艳,又喝了好些酒脸早就晕红了脸,这时候收了轻佻的神态,却竟有几分画中仕女的模样。 款摆经过的梁婧华,淡淡地瞟了瑶琪一眼,步履轻盈地出了阅春庐。其实梁婧华除了看了他一眼外,并无其它不自然的动作,但瑶琪就是觉得不自在,梁婧华目光越平淡他便觉得其中越有深意,好似梁婧华要对他使什么阴谋诡计似的。 瑶琪听到马车驶远才吁了口气往后院去看,心里还不断暗骂自己没用竟怕成这样。 “你怎么坐成这样,梁小姐特地跑来跟你吵架?”瑶琪对于梁景生坐在石椅上,头枕石桌,只手捂脸的动作很是不解。 “阿姆过世了。”梁景生声音有些抖,似乎在压抑着。 瑶琪心下大惊,那个行事果断动作灵敏的母老虎竟然这样悄无声息地就没了,这事情给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原来他心中认为很强大的人都可能一瞬间死亡,在生死面前从来人类都那么渺小,这种感觉让瑶琪感到害怕。 “你……别要太难过了。我……这,人死不能复生。”瑶琪只学过跟人调情,可从未学过安慰人,说起这样的话来舌头像打了结一样。 “我甚至连阿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瑶琪更是手脚无措,“你……你别这样啊。” “她待我那般好,我却从未为她分过忧,现在……天人永隔,终生遗憾。”梁景生缓缓地道。 之后梁景生只静静地看月,目光悠远。瑶琪瞧着梁景生这样的反应心里甚是紧张,咬着袖子在后院里一圈一圈地转悠。 “不知道阿姆葬在哪呢,我想去给她磕个头上柱香。” 见梁景生又说话,瑶琪心才安定些。“不如回去吧。既然梁小姐会来,我看是借机让你回去。” 瑶琪对于梁府对梁景生的态度也是看在眼里,明里是将梁景生逐出梁府,生死不顾,但是暗里对梁景生的生活却是有关照的,不然以梁景生这样过日子法早一贫如洗三餐不继了。 “来这里肯定是小婧自作主张的。” 梁景生自认对梁母的行事作风清楚得紧,断不会让如此忤逆自己的儿子这么轻易就回去的。如果真是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心火也都消了,也必定会想方设法地让他自己不得不回去认错,梁景生心中的梁母就是这般的得势不饶人,所以他认定这种挑大晚上悄悄地出现的行为不是出自梁母的意思,特别是让一个黄花闺女夜半出行,梁母哪里会肯。 “不管怎么说,只有回去才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瑶琪还在鼓吹梁景生重返梁府。 “你怎么还放不下这事呢。”梁景生这时候已经平复不少,端正了身子。 “你要是能放下这事现在也不会跟在我这拧要不要回去的事了。” 两人相视,不由苦笑起来。 “明天我送你去吧。” “嗯,回去看看吧。是该跟她谈谈了,我总不能比个女娃娃还没胆识吧。”说罢梁景生的目光落在五味的屋子。 第三十六章:渭阳梁 天蒙蒙亮,来接瑶琪的马夫便敲响了阅春庐的店门。梁景生与瑶琪一道上了马车,才坐定马车就遥遥晃晃地前进。别看瑶琪跟了崔美人,但是瑶琪平常自己的生活还是挺节俭的,照他的话说就是为以后年老色衰的时候做准备,所以来接瑶琪的马车也是很一般人家的那种,大小一个人觉得舒适,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哎,你动来动去干嘛,再动你这马车怕是要散架了。”梁景生心里忐忑,但越这样他就越难安静下来。 “你将我衣服压住了。”瑶琪皱着细眉说。 梁景生在摇晃前进的马车里,小心地好不容易挪了几下瑶琪才成功将衣摆抽出来。 “皱了!”瑶琪面色沉下来,却没有发火,用保养得光滑白皙的纤手轻轻地想抚平皱褶。 “新衣?”梁景生知道瑶琪惜财,以为他心疼华衣,若放到以前梁景生也不紧张,大不了赔了,可现在的他哪里赔得起。 瑶琪没有回答,只是摇头。马车行进缓慢,空间又窄小,两人一语不发,显得有些压抑。 “崔美人送的?”梁景生试探着找些话题,他本就紧张,更受不得这样安静的气氛。 “呵,我哪里舍得买。”瑶琪低眉浅笑,默认了梁景生的话。 “这样看来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是他给的了,没想到他这般阔绰。”其实梁景生也实在不想在瑶琪面前谈崔美人,不过他紧张得事也想不清楚了,只能顺着话说下去。 “只要是他养起来的,他高兴没有不舍得的。不都这样的吗?”瑶琪笑睨着梁景生,似乎没有为这些事伤心。 “咳,似乎都是这样的。”梁景生被瑶琪看得有些发虚。寻欢问柳时候会做的事大抵都一样。 两人又沉默了,两度沉默出现在梁景生和瑶琪身上多少有些怪异。 “你紧张了。” “你紧张了。” 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不过他们似都觉得面子挂不住,均急忙给自己的话找理据。 “你太温顺了!” “你话太多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 “我紧张什么!我只不过是回自己家!”梁景生急忙抢在瑶琪之前开口。 “不紧张你急着开脱什么,你现在这样子还是人前温文尔雅的梁氏公子吗?”瑶琪不甘示弱。 “紧张的是你!你要敢说你不紧张,敢不敢跟我一道进梁府。”梁景生直接掐住瑶琪七寸。 瑶琪一想到要进梁府就手心冒了汗,忙将两手绞在一起生怕会不自觉抖起来丢人,但是怕归怕瑶琪口上却不饶人。“激将法?不会是你不敢一个人进去吧。” “扯开话题?你倒是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声音越拔越高,要不是马车空间小,而且看起来不大结实,这会估计已经相互撕扯起来了。挥着马鞭的车夫头越垂越低,就怕被超过的人认出自己来,因为马车里的人声已经响到足够引起途人的注视。 马车在离梁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停下来,这是瑶琪早先吩咐好的。梁景生和瑶琪自进入渭阳城后便很有默契地住了口。 “就送到这吧,你也不会不识得路。”瑶琪轻声说。 梁景生没有答话,直接掀了车帘准备下去,只是动作看起来有些不利索。 “你走了我会给你带话回酒庐的。我就不送你了。” “好。”梁景生已经下了马车,车帘落下,藏住了瑶琪鲜丽的身影。 “三思不用紧张,她是你母亲。”瑶琪隔了马车板说。 “嗯。”这一次,梁景生没有反驳。 人与马车相背而行。 渭阳城的街道,梁府边的小巷,来往不息的人潮,这些画面一下子与梁景生脑中的画面重叠。这本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曾经离弃的地方,现在再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梁景生只感到忐忑,因为他不得不被迫面对一个逃避了三年多的问题。 梁景生踏上回梁府的路,一步比一步走得坚定,路很短,碧瓦朱檐的梁府已经映入眼中。走了一段路,梁景生已经平静下来,他抖了衣衫,昂首阔步行至梁府高大地漆红大门前,捏了门环敲响大门。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一个十一、二的男僮从侧门走出来,奶声奶气地问:“请问公子何事?” “请见梁夫人。”听到男僮的话,梁景生料定他不会认得自己。 “不见外客。” 梁景生没想到男僮扔下一句话后,便急急地从侧门进去,同时将门关上。没有办法,梁景生只得再敲打门环,这一次,很快便有了反应。 “你没听清么,夫人不见外客。”刚才的男僮从侧门伸出半个身子,皱着小脸对梁景生说。 说完又想将门合上,幸得梁景生有准备,将手撑在侧门上,男僮力气比不过,终究没将门成功关上。 “你什么人啊,想硬闯我们梁府吗?”男僮面对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梁景生倒是一点不怕,瞪着黑白大眼,恶声恶气地说。 身量这么小的孩童学那些孔武有力的男人说话哪里会有一点气势,梁景生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可笑,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气愤,心想这梁府众仆恐怕平日肯定没少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这位小哥能否给我通传一下?” “话都说清楚了,你有完没完?难道想闹事?”男僮继续凶狠地说。 “那我想请见梁小姐。” “我家小姐是随便想见就见的吗?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了?”这时候男僮已经不装凶,倒是换上了鄙夷的眼神。 梁景生醒悟过来,尴尬地咳了几声。“那可以帮我给梁府总管传句话吗?” 忽然梁景生似乎听到门后传来细微地说话声,男僮应了声,不耐烦地说:“我忙得很,没空管你,你要再敢闹事我就去喊人收拾你!放手,我要关门了。” “把话传到了有赏。” 梁景生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些不成文规矩,果然男僮听到后眼睛亮了起来。 “赏什么。” “把话传到了,你直接跟总管讨赏就是了。” “呸,你耍我啊。”男僮明白若照梁景生的话做,他想骗人说已经传过话都不成,而且极有可能反过来被骗白跑一趟。 “先别怒,到时候你可以回来找我算账。”梁景生轻笑。 男僮见梁景生姿容出众,举止大度,看起来倒有那么点公子哥儿的气派,又想到要是被骗了大可以一口咬定梁景生是来闹事的,让护院将人打一顿也能消气,于是勉强地点头答应了。 “带什么话?” “小哥儿就给总管说有人想给赵大娘上香便成了。” 男僮一愕,没想到这人还识得赵大娘,不过惊讶归惊讶动作一点没受影响,梁景生一松手,他便迅速合上了门。梁景生望着梁府大门发愣,梁府这深宅大院里有多少不干不净的事情?连一个小小的男僮都这般势利。 第三十七章:忽有变 梁景生与文伯才往外走几步,竟然看到一位妇人袅袅而来,桃花面水蛇腰,身后跟了一个嬷嬷。 “七姨娘。”文伯略弯了腰给那妇人作见面礼。 来人正是梁景生父亲生前所纳的第七个妾,也是他最后纳进来的一个妾,名唤江映桃,乃邻县一小户人家之女,梁父经商偶遇,一见惊艳,遂纳了回来,那时江映桃年方二八,梁父对她可谓恩宠有加。 “咦,这不是生儿嘛。”江映桃瞧起来年轻,声音更是娇脆。 “桃姨好。”梁景生浅笑着应她。 “呵呵,好些日子没见,生儿的风仪是越发的出众了。”江映桃娇笑着,头上插着的步摇晃出清脆的声音。 “桃姨可要把我夸坏了。” 梁景生虽笑着应对江映桃,但是心底有些不舒坦,这江映桃已经是寡妇,今日见她却衣裙亮丽,妆容娇艳,还穿金戴银的,倒像个新妇而不是寡妇。不过江映容与梁景生往时关系一直不错,梁景生倒也没有发作。 “桃姨最近可谓有心,每日跑过来一趟着实让人感动。只是桃姨毕竟寡居,心意到了即可,若是经常外出走动还是会让人诟病,倒叫我们愧疚了。”梁婧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梁景生身后,突然插话道。 原来梁婧华一直目送着梁景生离开,当然就看到江映桃拦了梁景生的路,遂赶了过来。 “小婧怎么哭过似的,这种时候可要坚强些,唉,我作为长辈心里实在忧心,瞧着好端端的梁府现在竟没个作主的人,我也该出份力,毁了我名声不怕就怕毁了梁府。”江映桃说着脸上换了愁容。 梁景生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他倒想发问,可是梁婧华很快便接过话头。 “桃姨说笑了,这梁府好好的怎么会说毁就毁呢。”梁婧华冷笑着说,不理江映桃说她哭过的事儿。 “呵呵,不过看到生儿回来了,我便不担心了。”言罢,江映桃还睨了当梁婧华一眼,“生儿回来担家那是再好不过,免得这种时候被人鹊巢鸠占。” “桃姨说的什么事我不明,不过我打算走了。” “什么!”江映桃忽然惊呼一声,“生儿你这不是胡闹吗,再良善也不能让梁府多年产业都拱手送给外人呀。” 说完江映桃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似的忙掩了嘴,又小心翼翼地瞄了梁婧华一眼。 “桃姨这算是挑拔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吗?哼,唤你一声桃姨不过是我们有教养,真当自己是梁府主子了吗?这梁府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梁婧华冷哼。 “小婧,不得无礼。”梁景生皱着眉说。 “呵呵,小婧又说笑了。”江映桃此时脸上堆起苦笑。 梁景生眉头皱得更紧。他记忆中的江映桃确实温和娇弱,总被梁母欺压,可是没想到连梁婧华都欺负她了吗?但方才梁婧华还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儿似的,一点不像作假,到底梁景生还是更相信自己爱护下长大的妹妹一些,心里不由得对江映桃存了怀疑。 “桃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过一个妾,一个地位二无子息,我劝你还是安分些的好。” “小婧总是有理。生儿有空可以常来看看桃姨啊。我先去给姐姐请安了。”江映桃好似一点不怒,只面上带着两分哀愁,倒是我见犹怜。 “小婧,你不打算给我解释下吗?” 梁景生见江映桃渐远,转而望着梁婧华问。 “我……”梁婧华面有难色。 “你说害怕是因为这事?到底怎么了。”梁景生一直以为梁婧华方才会大哭一场是因为梁景生离了梁府,梁母对她愈来愈严苛,心中委屈,但经过江映桃的话来看似乎并不如此。 “哥,我怕你听了觉得我为难你。” “傻小婧,我也不能让你为难啊,说吧。” “娘病了,一直不好,现在梁府里都是我在打点,消息一直不敢外传,哥,我好怕,这事瞒不了多久的,宗亲那边肯定会捣乱的。”说着说着,梁婧华又红了眼。 “怎么会这样,娘的身体不是一直很硬朗的吗?”梁景生紧皱了眉,先是赵大娘突逝,后是梁母卧病,生命脆弱如斯? “这几年就不大好了,大夫说是积郁在心。本来也就脾气不好而已,偏阿姆她……娘受了刺激就病了,还拖着病体为阿姆操劳后事,才落了葬就昏倒,至今还在卧床。”梁婧华叹着气说。 “我们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不会有事的。”梁景生不知是在安慰梁婧华还是安慰自己。 “哥,别走了,好吗?” “先去看看娘。” 梁景生已经有些松口,虽说梁母一直以来的行为都为梁景生所不喜,但毕竟是母子,血脉相连,梁景生总不是铁石心肠,心中也十分担忧。 梁景生与梁婧华一同来到梁母的院子,正巧见到江映桃从梁母卧室的方向过来,远看面带薄怒,待见到二人又转怒为喜。 “生儿真是孝顺,才看望过姐姐,转头又过来了。”江映桃刚从梁母的院子出来,已经知道梁景生根本没有来过,故意这么说道。 “桃姨谬赞了,我这才知道娘卧病在床。”梁景生不疑有他,老实相告。 江映桃听罢,皱起了精描细画的眉,语带嗔怪地对梁婧华说:“这就是小婧不对了,你与生儿同行,此等大事如何能够隐瞒。我知你乖巧,怕生儿担忧,但这是为人子女该担的忧。” “这不能责怪小婧。我是偷偷地回来,小婧也是遇到桃姨的时候才见着的。”梁景生马上替梁婧华开脱。 “生儿你是梁家公子,偷偷回来像什么样子。”江映桃状似不高兴地说,“让人知道了无论是非议姐姐撵了梁氏血脉,还是诬陷生儿跟姐姐置气,不知孝道,哪一个又是好话了。” 江映桃说这话的时候声量越拔越高,看起来像生气得很,又像是怕其它人听不到似的。梁景生被她这么一说,弄得很是尴尬。 “桃姨所言甚是。” “桃姨今天说了不少话挑了不少事,怪累的吧。”梁婧华冷着脸,转头对文伯说道,“文伯找两个嬷嬷送桃姨回别苑。” 江映桃面色微变,但没说什么,领着人渐行渐远。 “小婧,你对桃姨太无礼了。”梁景生摇头说。 “我心里烦得很,她偏来挑事,那就让她自讨没趣吧。”梁婧华无精打采地说,“进去吧。” 梁婧华轻轻推开梁母卧室的门,浓郁的药香从里往外钻,梁景生不禁皱紧了眉头。梁母的卧室门窗少有打开的,致使卧室昏暗,隐约可见里头四角均放置了火炉,正中又放了香炉,青烟袅袅而上,似有若无,大概是用来驱药味,可是药味一天比一天浓重,已是隐隐压过了熏香。 “怎不开了门窗,这样子熏法不得把人熏昏过去。”梁景生低声说。 “这是娘的意思,说不许他人探究她病情。方才桃姨是连卧室都不能进的。”梁婧华悄声说。 两人相顾,均叹了口气,梁母专横可见一斑。两人一下子就走到屏风前,再欲往前竟被人挡了。 “秋嫂这是干什么?不认得阿兄了?”梁婧华轻声问。 秋嫂是梁母身边的近身嬷嬷,自打赵大娘被提拔去做女总管后,梁母的日常生活都是由秋嫂料理,距今也有五六个年头。秋嫂为人有些淡漠少言,又办事利落,颇得梁母喜欢,所以梁婧华对秋嫂也有三分恭敬,即使现在心里有气也没有发作。 秋嫂抬眼,口气平淡地说:“小姐说笑了,我自是认得。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不能放人进去。” “此乃何意?”梁景生不解道。 “是娘的意思?”梁婧华一直跟在梁母身边,对她的了解还是比较深的。 秋嫂没有说话,转身回去。 “哥先等等,我进去劝劝。”梁婧华担忧地向里走。 方才秋嫂出来挡的是梁景生,梁婧华自然是可以进去的。 梁景生现在也不知如何办是好,只能看梁婧华能否劝解到梁母,只是梁景生觉得机会比较渺茫。他无奈地站着,目光落在屏风上,屏风还是旧时的那一个,上面还有他孩童时候调皮拿笔写的歪歪斜斜“梁景生”三个字,墨色已经淡了许多,像记忆一样模糊不清。梁景生细思,犹记得他当时在屏风上写上刚学会的自己的名字后还一副得意地让娘看,娘当时确实也称赞他聪颖,只是满脸痛惜,后来他去问阿姆才知道原来屏风上有当年初嫁时梁父给梁母写的诗,而他的字偏偏将一部分诗句盖了。梁景生回想起来,梁母当时看着屏风的目光那样温柔,是什么让一个人变化得变径彻底? 梁景生想到自己孩童时期的事情,那时候温柔娴淑的梁母历历在目,心中又是不解又是烦闷,只想要快些见到梁母,好让他能病床前尽孝。 屏风前的梁景生突然一撩衣摆,“咚”地一声跪下。 “娘,您就让我进去看看您吧。”梁景生喊道。 第三十八章:病梁母 屏风里传来几声咳嗽,急且猛。 “出去!”梁母的声音传出来,有些喘有些虚。 接着又是好一阵咳嗽。 “娘,别激动。”梁婧华的声音很低,语带哽咽。 里面的人走动带得烛光忽明忽暗,屏风上人影忽近忽远,给人压抑和诡秘的感觉。 梁景生知道梁母还在气头上,而梁母的病本就是积郁所至,现在病中更是禁不得一丝刺激,所以梁景生虽然想直接闯进去,却终究不敢。 骚动的声音渐渐停了,梁景生仍旧跪在屏风外,腰板挺直,一动不动。 梁婧华轻着脚,踩着碎步来到梁景生面前弯了腰压低声音说:“哥,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她心里不舒坦,你别放在心上。” 梁景生点头。 “要不先出去?今日怕是……”梁婧华接着悄声说,为难地望了屏风里一眼。 这次梁景生却是摇头,“我听娘咳成这样,心里也很是担忧,她心里有气不让我进去,那我便在这里等,也总比在别处放心些。” “那你先起来吧。” 梁婧华急忙要扶起梁景生,却被梁景生用手挡了。 “就这样吧,这样我心里好过些。”梁景生还是摇头。 “哥。” 梁婧华还是想扶,又被梁景生挡了,只能无奈地转回屏风里。梁母的卧室本就没开窗户,梁景生跪的位置更没办法看到窗,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现在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有麻劲一阵阵传到脑里,但他依然端正地跪着。秋嫂已经两回进出拿药,偶尔梁景生也听到几声咳嗽传出,心中绞痛。 又过了好一会,梁景生甚至觉得眼前的屏风似乎有脚一样,离自己的位置渐行渐远。梁景生明白到这因为是他跪太久,意识有些不清了,不知还能够支撑多久。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出些轻微的声响,有人要出来了。出来人的是梁婧华,蹑了脚慢慢地向梁景生走过来,俯下身子贴着梁景生的耳朵说:“娘吃了药已经睡过去了,现在进去吧。” 梁景生一喜,突地使力想站起来,竟忘记自己双腿早就跪麻了,一时歪倒一旁,眼看就要撞上屏风。梁景生心中大惊,怕撞倒了屏风将梁母惊醒,还好梁婧华与他站得近,见他歪过去,马上伸手扯人,虽然梁婧华力气小,不过刚好止住了梁景生的去势,不过两人最后还双双跌到地上。梁景生与梁婧华虽然摔得疼,但都不敢张嘴喊叫,咬着牙忍了下来,仔细听屏风里没有异动,两人都暗地松了口气。 梁婧华倒是很快站了起来,只是梁景生腿还麻着,只能继续坐在地上揉着腿。不过梁景生心急,腿上麻劲还没过便急急地让梁婧华扶了他进去。想来梁婧华已经跟秋嫂悄悄地谈过,所以这一次秋嫂只是略看了梁景生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进去。 终于,梁景生见到了梁母。 病卧在床的梁母面如金纸,双眼紧闭,眉头深锁,唇色泛白,整个人比梁景生离开的时候瘦了一圈,哪里还有往日咄咄逼人的凌人气势。梁景生不由得红了眼圈,抖着手轻轻地来到床前,却不敢出声也不敢碰一下人,生怕将梁母惊醒过来又要生气。 梁景生呆望着梁母,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进来到底为什么,他转首望向梁婧华,双目蓄泪,很是无助。梁婧华见罢,抓了梁景生的手轻轻地抚上梁母地额,梁母动了下,吓得两人忙收了手。这时候连边上看着的秋嫂都紧张起来,她可是违反了梁母的意思将人放进来的,如果梁母醒来看到梁景生生起气来要追究的第一人肯定就是她。虽然到最后梁母也没醒过来,不过梁景生与梁婧华已经是不敢再碰梁母了。 梁景生仍然站在那里望着梁母,心里越发的纠痛,恨不得能代梁母病这一场。只是经过方才的事,梁景生待得越久秋嫂心就悬得越高,所以没过多久秋嫂便来到梁景生身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对他说:“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且出去等吧。” 梁景生还想要摇头不走,不过秋嫂已经将他往外拉,没两下他又站在屏风外,不可窥视里面的情况。倒不是梁景生力气上输了秋嫂多少,而是梁景生怕与秋嫂推让之间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要是一时碰了什么东西将人惊醒就大不好了,而且毕竟秋嫂是违了梁母命令放他进去的,总不好连累秋嫂被罚,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屏风外。 梁婧华也跟了出来,经过秋嫂时候轻声交代她好好看顾梁母,有什么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着人通传她,秋嫂点了下头又转回屏风里。 “哥,我看娘一时半会不会睡醒了,先去外面转转吧。”梁婧华压了声音说。 梁景生知道这时候就算待在里面也做不了什么,何况他现在还在外面,连人都见不着,而且他心里特别的难受,药味熏得他心胸闷着一口气似的,确实也需要放松一下,遂点头。 二人尽量放轻手脚地步出梁母卧室。由于梁母的卧室门窗极少打开,又点了四个火炉,人在里面只觉得暖和得很,现在一出卧室迎面便刮来了一阵寒风,梁景生止不住地抖了一下,连忙回身将门合上。 “这天不会要下雪了吧。”梁景生抬首望天。 “哥饿了吗?”梁婧华同时开口说。 两人一怔,相视而笑。 “才三年没见,我们已经没话题了吗?”梁景生扶着头苦笑。 梁婧华抿了唇,好一会才说:“哥,还走吗?” “哈,我的好妹妹都快不知道怎么跟我说话了,你说我能不回来吗。”梁景生状似轻松地说。 “哥……”梁婧华似乎又要哭了。 “哎,小婧都是大姑娘了,还要跟哥哥撒娇。说出去看羞不羞人。” 梁婧华似乎不怕梁景生调笑,牵了他衣袖说:“你是我亲哥,不向你撒娇向谁。我往后还要对你撒娇,就算以后老了还向哥撒娇。” 梁景生刮了下她的鼻子。 “你以后就该向你夫君撒娇了,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哥哥。” “胡说。”梁婧华红着脸,“哥,你能回来真好。” “不怕,会好的。不用担心。”梁景生拍着她背。 梁婧华嘟囔着应答,其实两人心里对这事都没底。 “先换身衣服吧,哥你这身太不像话了。” “……” 两人略吃过些东西又回到梁母的院子,面前一个粉色身影端了托盘急而稳地向梁母卧房走去,不过梁景生与梁婧华在细细地讨论如何应对一会梁母的反应,并没有太留意。 很快来到梁母卧室前,梁景生深吸一口气推门而进,梁婧华面色凝重地跟上。卧室内依旧昏暗,药香绕粱不去,吸了两口梁景生便觉得胸闷。二人轻着脚步来到屏风后,梁婧华没有止步绕过屏风进去了。 里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但是梁景生估量着是梁婧华在梁母面前给自己说话了,只是不知道梁母会有什么反应,他心里紧张得很。 “我没有这样的儿子,让他滚出去。” 没一会梁景生便听到梁母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心下又悔又忧。这下了梁景生已经管不得刚刚跟梁婧华商量的什么怀柔办法了,大步流星地冲进去,又“咚”地跪下,之前跪的膝盖有点红肿,现在又突然一跪,一时疼得梁景生冒了层薄汗。 “娘,孩儿知错了,您就原谅孩儿吧。”梁景生忍着痛,边说还向梁母的位置膝行而去。 “哼,你以为我三岁孩童般好骗?”梁母虽然病容憔悴,但是目光仍然锐利,醒着的她依旧让人感到压迫。 虽然梁母说的话严厉,但是却没有直接让人撵了梁景生出去,所以里面人虽然不少但梁景生并未受到任何人阻挠,慢慢地接近梁母。 “娘,求您别气了,当日是孩儿不懂事,您要打要骂都好。”梁景生已经跪在梁母面前,头低垂着。 “叫得倒好听,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娘?哼,你说得出我还听不下。”梁母说得激动又一阵咳嗽,旁边粉衣姑娘马上给梁母抚背顺气。 “娘……”梁景生急得眼睛都红了,“您别气啊,我……我是真的知错了。” “瞧公子急成这样,肯定是真心实意的。夫人若真不想听先让公子回避一下也是可以的,只是千万也别气坏了身子。”粉衣的姑娘突然插话。 梁景生这回真急了,生怕梁母应承了她的话真撵了他出去,只是梁景生刚还要说什么就看到粉衣姑娘给他使的眼色示意他别作声,他感到疑惑但自己也没有其它办法,只好试试。 “还是晓月知道贴心,其它人净知道给我找气。”梁母对粉衣姑娘说话时候语气明显的缓和许多,听得梁景生一惊,心道这姑娘何方神圣竟能够收复他娘。 “这话我就不能听夫人的了。您瞧小姐那么孝心,在外不管多忙每天总要过来看望夫人几回的,再说公子即使以前犯了什么错事儿,一得悉夫人病了都急成这个样了,夫人还说公子和小姐给你找气儿,这明显就是夫人开玩笑了。”粉衣姑娘嗓音本就轻柔,现在又刻意放轻了说,像羽毛轻拂过心房,让人浑身舒畅。 梁母听罢脸上浮上薄怒,“哼”了一声,只是声音不大,倒不像生气,不过四周的人都开始有些替粉衣姑娘担心。倒是粉衣姑娘似乎不大为自己的情况担忧,小手捏成拳给梁母轻轻地捶背。 “夫人累不。要不要让大家出去?”粉衣姑娘轻轻柔柔地说。 “今天精神劲好些,你再陪我说会话。”梁母靠在粉衣姑娘身上。 粉衣姑娘细声应答,又瞟了梁景生一眼。 梁景生与梁婧华都会意,梁婧华挨着梁母坐在床边,撤娇似地说:“娘,您别生哥的气了好吗?” 一边梁景生又向前膝行几步,轻轻扯了梁母的衣衫,仰起首说:“娘,原谅孩儿吧。” 梁母这次倒没说什么,只是伸出已经不再饱满的手将他的手拂开。 梁婧华又急了,“哥,你快说点什么呀。” “我……”梁景生除了会说让梁母原谅他以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平日巧舌如簧的他如今像被铰掉舌头一样说出不话来。 “晓月你看,都是些空口说白话的。” “夫人又说笑了。公子怎么会乱说呢。” 梁景生容色一正,下定决心似地,举起右手,竖起三指,语气严肃地说:“我梁景生指天发誓从今往后不忤逆娘的意思,什么事都听娘的安排。” “娘……”才发完誓,梁景生就可怜兮兮地望着梁母,眼睛还泛着红。 “母慈子孝,夫人的病一定好得很快。”粉衣姑娘轻笑着说。 “就你事多。”梁母低声骂了粉衣姑娘一句,“我乏了,你们都且出去让我休息下。生儿的事情就由小婧打点吧。” 梁母在听到梁景生完全的低头认错后,便松了口,一放松人就觉得有些乏了。众人鱼贯而出,只留下秋嫂在里头照顾。 梁景生见到身后的粉衣姑娘,马上作礼拜谢:“实在是不知怎样报答姑娘相助之恩。” 粉衣姑娘侧过身子避了礼,低着头柔声说:“举手之劳,何以言谢。” 边上的梁婧华见二人这样,轻笑起来:“我来介绍吧。这是娘那边的远房亲戚,姓杨,闺名晓月,比我还小一些呢。” “表妹。” “表哥。”杨晓月娇羞地唤。 “我有个问题,不知表妹能否给我解惑。”梁景生问道。 “解惑不敢当,我当知无不言便是了。” 梁景生见杨晓月语言得体,想必是读过些书的,心里对她好感更甚。 “说来惭愧,我与小婧都对娘没办法,何以娘愿意听表妹的话呢?” “这真就不敢当了,不过我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多些,又是知道怎么照料病人的,夫人待我怜惜些罢了。而且你我皆知夫人也不是真怨了表哥,不过是要强,哄着些便是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想必表妹平日照料娘的时候没少被她折腾。你看小婧就做不来这事。”梁景生调皮地望了梁婧华一眼。 “哥!”梁婧华面露不快。 “表姐性子多从了夫人,难免有些摩擦,这是亲近的表现。”杨晓月轻笑,柳眉弯弯,清秀可人,“表哥表姐能够床前尽孝,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言罢,杨晓月望着远处,似有远思,梁景生与梁婧华也陷入自己的思虑中。 “我先派人去将四时带回来吧,哥应该已经习惯他伺候了。” “不用,我亲自走一趟吧,还有些事要处理。若有什么事为难就等我回来再办。” 第三十九章:远来贺 话分两头。与梁景生分别后,瑶琪坐了马车摇摇晃晃地回去阅春庐,店门已经洞开。 瑶琪拖着疲累的身子晃进店里,见到五味与肖帛正襟危坐地围在桌边,桌子已是收拾妥当。肖帛的位置正好面对店外,瑶琪一出现便被她发现了。 “咦,是琪公子。” 五味闻声也立刻回过头来,只是无论两人怎么认真看,也没有在瑶琪身后看到梁景生的影子。 “不必看了,三思有些事情去城里一趟,我过来是替他带话的。”瑶琪赶了两回路早累得身子发软,见到椅子便急忙过去坐下。 “那就好,起来发现到处乱哄哄的却不见了人,可把我吓坏了。”肖帛见瑶琪似乎很疲乏,马上给他倒了口茶。 瑶琪是真的又饿又渴,接过茶便一口饮尽。“五味的娘子真不错,知道照顾人。我还要些吃的,一大早赶路到现在,真够累人的。” 肖帛应声便去给瑶琪拿些吃食,五味继续给瑶琪倒茶。 “是了,小夫妻不在房里腻歪,起这么早干嘛呀你们。” 瑶琪说起话来没羞没臊的,老实木讷的五味也被他说红了脸。 “大年初一的,要去给娘跟哥拜早年。”五味口中的娘跟哥自然就是肖大娘与肖海了。 这时候肖帛也端了些包子煎饼的出来了,瑶琪接过,挥了挥手说:“你们快去吧,这里我给你们看着。三思的事不用劳心,办完了他自会回来。” 说毕也不看人,对着食物狼吞虎咽起来。 五味与肖帛听了提了准备好的礼物匆匆便去了。想来瑶琪是饿极了,竟三两下便把肖帛拿出来的东西吃干净了,又吃了两口茶漱了口,瑶琪这才撑着发软的身子去关了店门,踱进梁景生屋子里补眠去了。 寒冬,暖床。瑶琪一下子便睡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瑶琪突然被一声慎人的惊叫声吓醒,睁大了平素多是眯着的媚眼,撑起上半身不知情况地左看右瞧。眼光所及处没有什么特别,没有着火也没有水淹,只不过多了一个人——四时。 这时候的四时抖着手指着瑶琪,“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什么我!”瑶琪被吵醒,火气非常的大,横眉竖目地看着四时。 四时看到瑶琪的样子,不禁暗咽了下口水,气势上完全输给瑶琪,话也不利索了。“琪,琪公子怎么是你,公子哪,哪了。” 瑶琪忽地从床上跳下,冲到四时面前一手捏了他耳朵。 “他是你公子还是我公子了,啊?就为这种事你吵醒我!知道不知道缺眠对皮肤影响多大?皮痒了是不?” 瑶琪边说边加大了手劲,疼得四时直跳脚。 “琪相公,琪公子,琪大爷,四时错了,请您高抬贵手吧。”四时忍着痛非常识时务地求饶。 瑶琪又揪了一下才放了四时,凉凉地说:“三思回梁府一趟。” “啊!怎么会。”四时一时大惊,连痛都忘了,“不对啊,就算回去也该叫上我呀。” 话才出口,四时马上双手掩了嘴,因为他看到瑶琪正眯着眼盯着他。 “意思是我故意藏了人再来骗你了?”语气十分不善。 这时候四时不掩嘴了,改捂住耳朵,耳朵再被瑶琪揪一次大概要被揪下来了。 “出去。”瑶琪却出乎意料地说。 四时蒙了,竟呆问:“你要干嘛。” “更衣!”瑶琪这次是咬牙切齿地说,吓得四时拔腿就跑。 瑶琪随手摔了门。“啧,累我出了一身汗。” 四时才出了屋子又有些后悔了,在瑶琪的银威之下他竟然还没将事情搞明白便吓得落慌而逃,心下羞得很,但是他又确实不大敢在瑶琪气头上再去触霉头,只好在屋外来回地踱来踱去。 瑶琪随便翻了件梁景生的衣服换上,由于梁景生的身量比较长些,衣服穿在瑶琪身上略长。瑶琪在铜镜里比对了好一阵子,只觉得这身衣服将他衬得太邋遢,本就被四时吵醒而火气大冒的他对着件没有痛觉的衣服拉扯撕咬了好一顿,可再看一眼脱下后被他仔细放在床上因沾了雪泥而污了一片的衣衫,最后也只能将就梁景生的衣服了。 “转够了没有。”瑶琪方踏出屋子便看到在外面转悠的四时,火气未消的他语气必定不好。 “呃,琪相公。”四时见人马上谄媚地说,“你今天真是特别的明艳照人,四时就没见过比琪相公还好看的人。” 虽然四时摸得清楚瑶琪喜欢被人称赞他貌美,但这回确确实实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废话那么多,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瑶琪睨着四时。 四时拿瑶琪没办法,最后只能扁着嘴,哭丧着脸说:“我就是想知道公子怎么样了,你还没跟我说明白呢。” “废物,人还活得好好地你就哭丧着脸干什么!”瑶琪不理继续闹着脾气。 四时见瑶琪还在发脾气,知道他不将火气发泄尽是不用给自己一句实话的,只能陪着笑脸等他气消。 果然,瑶琪之后对四时各种挑刺各种骂。 “罢了罢了。”瑶琪骂了好一通后也觉得累了。 四时眼看有机会,马上做出自认最好看的笑脸对瑶琪说:“琪相公,那公子他……” “丑死了!”瑶琪一手将四时推开,“赵大娘过身了,三思说回去给他上个香。” “啊!” 四时突然尖叫,瑶琪也被吓了一惊。 “作死呀你。”说完甩手走开。 瑶琪一人坐在店面里喝着凉掉的茶水,想着要不要等梁景生回来再走。 “琪相公,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四时终于也从后院过来,眼睛有着点红。 “办完事自会回来,去烧点水来,这茶早凉掉了。” 四时在瑶琪视线以外的地方向他做了个鬼脸才向厨房走去。 没大会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道你被人发现了被抓了起来。”瑶琪不紧不慢地说,打开了店门。 可是映入眼的却不是梁景生,而是丁慕言夫妇。 “咦,你们怎么来了。”瑶琪奇怪地说。 “啊?拜年啊。”丁慕言说。 “呵呵,是啊,大年初一了。”事儿一多,瑶琪确实已经忘记今日是大年初一了。“进来吧。” 这时候四时正巧烧好了水,“咦,丁生来了呀。” 四时泡了茶给各人奉上后找事做去了,而瑶琪不说话,场面安静得让人尴尬。 “何以不见三思?”丁慕言见瑶琪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先开口。 “有事出去了。”瑶琪随口接道,又补了一句,“归期不定。” 瑶琪这么一说,丁慕言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举着茶杯细啜着茶水以掩饰尴尬。 “琪公子是在给梁公子看店吗?”廖卿娘好似很好奇地说。 “不过是昨夜喝多了才醒过来,一会我也要走的。”瑶琪忽然对廖卿娘笑道。 不过廖卿娘并不受诱惑,依然大方地说:“还以为琪公子一大早过来拜年呢。” 瑶琪用袖子掩了红唇,笑瞅着廖卿娘说道:“哪里需要过来拜年,除夕我都睡在他那的。” 丁慕言一阵干咳,他怕瑶琪一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来,遂发出些声音止了他们的对话。 “想来琪公子昨夜喝了不少,衣服也吐脏了吧。”丁慕言从进来第一眼便知道瑶琪身上的衣服是梁景生的,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萦绕心头。 “哈哈,我可是千杯不倒的。”瑶琪答道,转了下眼珠子又说:“衣服嘛脏倒是真脏了,却不是吐出来秽物弄脏的。” 话音方落,瑶琪拿媚眼瞟了丁慕言两下,见他面色有些古怪后又大声道:“四时,记得将床上我的脏衣物拿去洗了。” 四时自是不明白这边的暗涌,大声应好。 这边丁慕言的面色青白了下,而廖卿娘的面上浮了层薄薄的红晕,实在是因为瑶琪的话说得太引人遐想了。 “既然三思也不在,我们实在不便打扰了。小小年礼,请琪公子代三思收下吧。”丁慕言突然站起来请辞。 瑶琪暗叹造物弄人,但面上依旧挂了媚笑,接过年礼,将人送至店外。 要说巧合还真是巧合,阅春庐外这时候刚好驶过来两辆马车,前头的是由两匹马拉行的马车,双马俊硕,头绑红缨,马车覆缎,四角吊铃,显示着马车主人的华贵。一人从马车上被扶了下来,月白绸缎裁制的长衫非常贴身,丰神俊郎,威仪加身,正是梁景生。 “啧啧,许久不见你这般衣着了。”瑶琪第一个说话。 “三思?”丁慕言疑惑地说。 “原来还是位贵公子呀。”廖卿娘对于这个情况倒是接受得很容易,大概只有呆子才会认为梁景生是个乡野村夫。 倒是刚下马车的梁景生一愕,他可没想过会被这么多人迎接。 “怎么都在。”梁景生呆呆地说。 突然四时冲了出来,跑到梁景生面前扁着嘴说:“公子你怎么能抛下我自己出去了。” 梁景生摸了四时的头,好笑地说:“又不是不回来,你急什么。五味他们呢。” 四时一怔,他还真不知道,还好瑶琪接了话说:“去肖家拜年了。” “啊,新年了。”梁景生与瑶琪一般已经将这事给忘了,转头望着丁慕言夫妇,“想必留白跟嫂子也是过来拜年了,竟然让二位空等,真是惭愧得很啊。” “继续五味他们还没回来便再等一会罢,大家再进去坐一下让我尽下地主之宜。文伯也一起来。” “不麻烦三思了,我们还要赶回去。”丁慕言却摇头,他也不懂为什么好不容易见上面却不愿意留下来,只是觉得有股闷气堵在心里似的。 “是我糊涂了,大过年的三思定是要回去侍奉令堂的。”梁景生心里暗道天意竟如此,以后再见怕是不容易,这一次却也不能长谈。 丁慕言僵硬地扯了个笑,领着廖卿娘便离开了,廖卿娘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阅春庐,却看进了梁景生相望的眼,两人俱是一怔,尴尬地别开了脸。 第四十章:返梁府 “进来吧,外面冷死了。”瑶琪摔先进了店。 待各人都进来后,梁景生才吩咐道:“四时将东西收拾一下。” “要收拾什么?都很整齐啊。”四时不解。 “回梁府。”梁景生抿着茶,轻声说。 “什么!”瑶琪第一个有反应,而且反应激烈。 四时却是欢呼一声冲进后院去收拾东西了,文伯见梁景生与瑶琪似乎是要谈些话,挥手带着其它人也进去后院帮忙收拾了。 “怎么会……”瑶琪自言自语道,随后又叹了口气说:“也好,这里本不该是你呆的地方。” “娘她病得很严重。”梁景生细细地说。 瑶琪没有插嘴,安静地听着。 “阿姆死了,我却未曾尽过一点孝心,现在娘又卧病在床,我……我从未承欢膝下,已是大不孝了,如今又怎么能够视而不见。”梁景生缓缓地说。 两人再无一言。 五味与肖帛因为记挂着梁景生,所以在肖家也没有留很久,不大会便回到阅春庐了。 “店家回来了。”五味与肖帛都松口气,他们老觉得梁景生突然离开肯定有什么事。 “五味过来一下。”梁景生招手。 “店家有什么事?”五味听话地过去,肖帛也稍稍跟上。 梁景生笑着对四时说:“东西给我。” 四时不情不愿地递给梁景生一个木盒子,梁景生接过交到五味手上。 “这东西便送与你们夫妻俩。” “为什么店家要送我们东西?”五味不明。 “不要我可收回来啦。”四时伸过手去。 “胡闹。”梁景生拍开四时的手,又对着五味说道,“里面是这店的房契地契,以后阅春庐便是你们的了。” 五味更不明了,呆望着梁景生说:“为什么?” 一边的肖帛也急忙地说:“这怎么可以。” 梁景生看着他们的纯朴的反应,浅笑起来,“这东西我已经没用了。” “为什么?”现在的五味似乎除了这句话已经不会地说其它话了。 “店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肖帛还是比较细心的。 “我要回家了,这些东西于我无用,在这里的日子全赖五味的照料,这东西权当是谢礼吧。” 五味将木盒推回给梁景生,认真地说:“这东西不能要。” 肖帛与五味夫妻同心,也点头说:“太贵重了,还是请店家收回吧。” “你们不要这点小礼,那不是全心让我走得不痛快吗?”梁景生唉声叹气。 五味与肖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不知道该怎么推迟。 “收起来吧,以后他再被赶出来时候,也算让他有个落脚处。”瑶琪最看不得这样你推我让,凉凉地开口。 “那我们就当是替店家看管阅春庐吧。”肖帛认真说。 “店家永远是店家。”五味望着木盒子说。 瑶琪不喜别离,特别是这种相见之日不可期的分别,突然他站起身往外走。 “我走了。” “那我也走吧。”梁景生也知道多留无用。 “店家可要常来。”肖帛红了眼眶说。 “好,我得闲便来。” 四时与几个男仆早将收拾好的东西放上后面的马车上,因为四时恨不得将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所以马车被堆得满满,已经坐不上人。梁景生念文伯年老,遂邀他同坐,四时只能后悔地追着马车走。 马车缓缓停在梁府外,因为马车未到已经有人先一步到梁府通传过,这时候的梁府已经是正门大开,两边各站了两个男仆侯着。四时看着熟悉的梁府开心得嘴巴合不起来,东蹦西跳的。文伯下了马车,又扶梁景生下来后回身给了四时的后脑一巴掌。 “还不快来跟着公子,瞧你现在都野成什么样子了。” 四时捂了后脑,急急跟在梁景生身后,委屈地喊一声“公子”。 梁景生瞧一眼装模作样的四时,摆摆手说:“你且去将东西放置好再换身衣裳吧。” 四时欢呼着去指挥其它人拿东西。 “公子待四时太宽容了,以后怎么管事。”文伯摇着头说。 一般这些富户里当家身边的小厮或者书童都会接任管家的工作,再不济也会做个小管事,因为这些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心腹,而且会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其办事能力也是不错的。只不过文伯看着四时这没大没小的样子,很是不以为然,觉得梁景生太放纵他了。 “都回梁府了,四时能这样放纵的时候怕也没多少了,这一时半刻的就让他再高兴高兴吧。往后文伯可要好好教导他了。”梁景生也不是不明理,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宠四时便让其它人为难。 这时候,一个小婢急急走了过来,低首弯腰说:“小姐请公子到偏厅一趟。” 梁景生眉峰一皱,抬腿便往偏厅走去。 梁府虽然是渭阳城二富之一梁氏的主宅,但是梁府座落渭阳已经百年,所以梁府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金碧辉煌这种鲜艳的美,而是虽迟暮却别具雍容端庄的姿态。梁府偏厅位于梁府左侧,用于寻常接待,所以离大门并非很远,梁景生与文伯很快便来到。 本来偏厅外遍植茶花,本应让人觉得雅致宁定,只是此时偏厅里传来阵阵吵杂的人语,比夏天的鸣蝉还煞风景。 梁景生的眉头拢得紧,而越靠近便觉得越吵闹,杂乱的声音叫人生厌,俨然市墟,哪里有高门大户该有的规矩。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梁景生才踏进偏厅便扬声说道。 本来偏厅里的人都是几个一堆地交头接耳,只能听到嗡嗡地声音却听不清内容,突然梁景生说出一句清晰地话来,很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望过去。 “哥。”梁婧华心下松了口气,不过面上依然冷着,只不过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梁景生朝梁婧华点头,也学她端了面容看其它人,有好几个熟面孔,想必都是宗亲了,心里只觉厌恶得很。 众人见梁景生只说了一句话后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站着,映衬着照进来的阳光,让众人顿感压力,心里都想着梁景生怎么突然回来了。 “原来是三思堂弟回来了,真是好久未见。”其中一个面目俊朗,身材高大,身着牙白色长衫,头戴玉冠,束掐了银丝织成的腰带,手上还拿着把折扇的青年,正拱手给梁景生作礼。 对方这般多礼,梁景生自然也不会失了礼数,同样拱手回了个礼。 “青文堂兄风采更胜从前了。三思在外几年,想不到今日刚回来便见到这么多宗亲兄弟,只是不知诸位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商议?” 牙白长衫的青年正是梁景生二叔的长子,唤梁旻高,字青文。虽然梁景生的父亲是长子,娶妻也早些,偏偏儿子生得晚了几个月。 “还是先请三思堂弟上坐吧。”梁旻高笑着将梁景生往主位上请。 梁景生知道他们过来即使不是闹事也不会有好事,这种时候不将身份端好,一会怕是压不住众人,于是微点下头,从容地往梁婧华的方向走去。不过梁景生走到坐椅前没有自己先坐下,而是面向众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诸位堂兄弟坐吧。”梁景生将一家之主的作派做足了。 “不知诸位今日到访,所以来迟了,万望见谅。”梁景生抿了口茶继续说,“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大家亲戚一场,三思堂弟何必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说话的还是梁旻高,不知是他被众人推举出来代言还是其它人想先看看梁景生如何应对,总之并没有人反对他的话。梁旻高“唰”地打开折扇,轻摇数下,说:“本来有些小事,只是见到三思堂弟回来了,想必已经不用我们担忧了。” 梁旻高这么一说,颇有四两拔千斤的气势,让梁景生若是追究便失了气度,不追究又自个气恼。 “梁府一切安好,各位堂兄本来就是庸人自扰。”梁婧华这时候突然发难。 “小婧莫胡说,诸堂兄弟也是关心则乱,怎么能说是庸人自扰。”梁景生及时接话,不准备给梁婧华继续挑事的机会,他现在只想快快打发了人。 梁旻高倒不生气,仰首轻笑着说:“既然无事,我们给大伯母请过安便散了吧。” 旁边的人都一致点头表示认同,只有梁景生与梁婧华心中暗叫不好。 “不必了。”梁婧华像平常下达命令一样说,只是这一帮人并不是梁府的婢仆,也不是靠梁府支银钱的长工,他们是宗亲,所以梁婧华这话没有人会听从。 “婧君堂妹这样说就不对了,晚辈给长辈请安这是礼节,礼不可废。”梁旻高挑着眉得意地说。 看来他们今日不是这么容易打发的,梁景生皱了眉头望着面前的一众堂兄弟。 “青文堂兄所言极是,不过娘正在忙着的时候素来不见客的。”梁景生说。 “大伯母并非不明理之人,自然不会怪我们的。只是三思堂弟与婧君堂妹诸多阻拦,是觉得我们不配?抑或有什么难言之隐?”梁旻高抑扬顿挫地说,眼睛盯着梁景生。 “青文堂兄多虑了。”梁景生突然转首对站在门边的文伯说:“文伯先去请示一下娘。” 文伯得令边应着边快速往外走,不给其它人机会阻止他。 梁旻高没想到梁景生会用这样的烂招,抬首瞪着梁景生。 “三思堂弟真是思虑周全。” “呵呵,青文堂兄过誉了,只不过我平素没少让娘因为这样的事情责骂,总不能一点都不长进吧。”梁景生回望他。 两人均生得俊秀,今日恰巧都穿白色的衣服,面容又有三分相似,这样遥相对望,竟一时分不出个气势上的高下。 没过多久,文伯又匆匆过来说:“夫人说各位侄子有心便可,请安倒免了,不如多下三分心思去打理手上的业务,没事就回去吧。” 文伯平常肯定没少替梁母传话,这话说出来真是像足了梁母会说的话,听得众人面带疑色,差点都要怀疑传言梁母重病在身的事是否可信了,虽然说这事盖得很严实外人不可知,但梁氏宗亲还是多少有些办法能够窥得一二。本来今日他们约好过来就是拿这个消息来说事,要求梁婧华放权,没料到梁婧华死咬着没有这样的事,而紧要关头梁景生竟出现了,现在这么一搞,连消息可信度都打了折扣,顿时众人心下没了底。 后面一个身着紫衣的青年突然蹿出来,“我今天是定要向大伯母见上一见的了,我也不怕罚!” 梁旻高抬手挡了他往前的动作,轻笑着说:“乐山堂弟稍安勿躁,大伯母既然这么说了,我们何必自讨没趣?我们也难得一娶,不如由堂兄我作东请各位堂弟去喝几盅。不知三思堂弟可赏脸?” 众人静下来看着梁景生。 “阿兄周车劳顿,想来疲累得很吧,还是早些去休息的好。”梁婧华对梁景生说,“至于青文堂兄的提议倒是很好,可惜婧君女子之身不宜与各位玩闹,不过酒钱还是希望能够由婧君来付,以表歉意。” 梁婧华一番话说得也体面 “不过小事,婧君堂妹就不要放心上了。酒钱虽少但当兄长也不能够让婧君堂妹来付的。我们先行告辞了,不必相送。” 梁旻高拱手告辞,领了众人离开了。 梁景生一放松整个人就歪坐在椅子上,“难为小婧以前应付他们了。” “以前倒也没这么嚣张。他们大概是知道娘病了,竟然想趁机作乱。这些小的还好应付,就怕他们那些老爷子老头子的。还好哥你回来了,只要你在,谅他们也玩不出花样来。” 梁景生苦笑一下,应付这些人他甚至还不如梁婧华厉害。 “去看看娘吧。” 众人出了偏厅,刚才的紫衣青年向前挤到支梁旻高身边悄声说:“青文你搞什么,就这么走了?” 紫衣青年乃是梁景生四叔的次子,名叫昕光,字乐山,行事多冲动,与梁旻高颇亲近。 “不留也是无用。乐山,你方才又冲动了。” “我,我就是看不过梁婧华那嚣张样!”梁昕光想起刚才的事就一副想吃人的样子。 “说多少次了,这性子你得改改,会误事。”梁旻高皱着眉教训。 “是是是,那回去怎么交代啊,什么事都查不出来,白走这一趟了。”只有面对梁旻高,梁昕光才会好说话一些。 “谁说白来了?”梁旻高笑得好似只老狐狸样。 梁昕光显然没明白过来,巴巴地望着梁旻高。 梁旻高拿扇子轻敲了梁昕光的后脑,“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如果大伯母真没事,让咱们见一见有何不方便的?” “我看你刚刚瞪着三思堂兄,好像很不满意他让人请示大伯母,所以以为你也肯定觉得查探不到东西所以生气。” “见不到人确实失望了些,我当然还是想亲看到大伯母病成什么样的。” 两人并行,时而交头接耳,后面跟着的人都竖了耳朵想听听梁旻高对于偏厅里的事有什么高见。就这样,一行十数人先后离了梁府。 今日梁景生与梁婧华待在梁母卧室侍候,直至夜半。 当梁景生回到房中,看到物件摆放如旧,他顿时产生被逐出梁府的三年多不过是一场美梦,睁开眼一切又回到原点,而这个现实里没有言笑晏晏的丁慕言,梁景生不禁一叹。忽然他想到什么,在房中四处翻找,好不容易终于翻出了一件青色长衫、一幅画卷还有一个精致的钱袋。 “不过是留个念想。”梁景生的指尖从青色长衫的衣襟一直轻摸到衣摆,自言自语道。 这一夜,大雪忽至,乘着风卷进梁景生房中。梁景生冻得很,转身去关窗户,不料风太强劲,竟刮倒了桌上的油灯,梁景生只来得及扯过青衫,却救不了被火舌舔上的画卷,一下子便烧没了。他怔怔地望着火光跳动,忘了呼喊,任它将整个桌子吞噬。还好巡夜的护院见房中亮得出奇,意识到不好,才将火灭了。 梁景生揽着青衫,坐在椅上微微发抖,众人都以为他受了惊吓。 “都下去吧,不需要惊动其它人。”梁景生抖着唇说。 众人离去,留下梁景生一人怔怔地坐了一宿。 第四十一章:点鸳鸯 梁景生与梁婧华日日侍奉梁母汤药,不知是药到病除还是心宽病祛,总之梁母的病是日见好转,面色渐渐有了血色,手也不再瘦得能够看清紫红色血脉的样子,醒的时候也多了。而梁景生兄妹担心的宗亲长辈们站出来挑事的情况却没有发生,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平静,就这样过了三四个月。 这一日,梁婧华被邀去参加某个闺秀办的诗会,为了不让他人知道梁府现在失了主心骨的情况,梁婧华早就跟梁母有了默契,就是跟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端倪都不给别人留。所以梁婧华早早便穿戴得体地出去了。 “娘,喝药吧,我给你拿了蜜枣。”梁景生恭敬地拿着托盘来到梁母床前。 梁母示意杨晓月接过托盘。其实梁母卧病在床的时候留在她身边最长时候的还是杨晓月,梁景生与梁婧华多少还得处理其它事情,唯有她最得闲。 “你下去吧,晓月留在这里就行。”梁母对梁景生摆手。 梁景生只好退出去了。 杨晓月一勺一勺地给梁母喂着药,仔细地不让药汁脏了地方。梁母边喝着药边悄悄地打量杨晓月,很快药便都下了肚。 “夫人吃颗蜜枣祛祛苦味吧。”杨晓月将包着蜜枣的纸包打开,捧到梁母面前。 梁母捏了一颗到嘴里,甜味入口,舒展了眉头。 “还是晓月让我舒心啊。”梁母拉过杨晓月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 “表哥与表姐哪个又比不过我了,夫人就是对他们要求太严罢了。”杨晓月细声软语地说。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道理我还能不懂。不说我这里,你也是知道你娘跟我关系好,她可没少跟我说你守着她又是侍奉汤药又是操持家事,算来也有两三年光景的吧,这种苦差不是人人都熬得住的。你就不需要谦虚了。” 杨晓月的娘与梁母是远亲更是手帕交,婚后虽往来少了但感情还在,前两三年杨晓月的娘突然病倒,梁母得空便去看望,也经常资助些贵重药材,但杨晓月的娘还是没扛过去,病倒的第三年便去了。杨晓月的爹却很快便要纳填房,梁母一怒之下将杨晓月接来了梁府养,没想到同年冬天便发生了赵大娘猝死,梁母悲恸过度病倒的事情。杨晓月突然听到梁母提起她的娘,不由悲从中来,悄悄地红了眼眶。 “丫头你哭什么,也要惹我哭吗?”梁母将杨晓月按到自己怀里。 “我没事。”杨晓月哽着声说。 “没事的没事的。晓月还有我呢,怎么样,你来当我女儿吧。” 杨晓月一惊,挣开了梁母的怀抱。“夫人……” “来,唤我一声娘吧。”梁母难得地笑起来。 杨晓月却不知怎么办好,她才刚丧了母,又怎么能够这么快又认了她人作娘? “夫人,我……晓月福薄,消受不起。请夫人罚我吧。” 言罢,杨晓月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梁母虽然待她好,但梁母专断蛮横她岂是不知,而且梁母对待梁景生的事儿她还是没亲眼见过,而她说白了只不过是梁母少时朋友的遗孤,她完全没有信心梁母会真的将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呵呵,起来吧。若你答应了我才要罚你呢。”梁母示意秋嫂将杨晓月扶起。 杨晓月这才明白梁母不过在试探她,只是为什么? 梁母将杨晓月疑惑的表情看在眼里,但没有要给她点明的意思。 “过来。”梁母拍着床边,“我呀是真的挺喜欢你这性子,温柔似水乖巧讨喜,哪里像我的两个孩子,一个二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杨晓月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轻轻地给梁母锤腿。 “表姐生得花容月貌,能诗会文,会持家还识得打理生意,天下多少父母求都求不来这样的好闺女,也就只有夫人还会嫌弃。”杨晓月轻柔地说。 “就你会夸她,我看她还是外强中干了些。生儿呢?”梁母闭着眼轻缓地说,好像在说梦话。 “表哥我不大熟悉。”杨晓月继续低着头锤着腿。 “你且说说,我听听。” “表哥是个温雅公子。”杨晓月憋了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杨晓月头顶传出梁母平淡的声音:“我却觉得他最是没用,除了个不错的皮囊,哪里有一点梁氏子的样儿?软弱可欺如何在商场立足。” “夫人不要生气,其实表哥这样温和的性子倒也有儒商的风范。”杨晓月细声细气地说,生怕激怒了梁母。 “跟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不被他带得懒散放肆的,连身边的人都管不住怎么管理偌大的产业。”梁母凉凉地开口。 “但我看表哥身边的人都对他忠心耿耿关怀备至。” “哼,说白了不就是烂好人吗,什么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的事都操心,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好骗。” “表哥良善,忧他人之忧,是高义。” “他做事还犹豫不决,以后怎么做决策?一大家子人往后都得靠他吃饭的。”梁母睨了杨晓月一眼,平淡地说。 “夫人身子已经大好,只要细心教导,相信表哥肯定能够独当一面。” “哼,他那性子怕是改不好的。”梁母冷哼着说。 杨晓月见梁母来气,软着声说:“毕竟是夫人的孩子,肯定能从得夫人几分干练。表哥表姐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的,偏就夫人还嫌不够好。” 突然梁母笑起来:“原来晓月还知道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瞧你刚才说的我都不认识了,又是温雅又是高义的,原来生儿在晓月心中这么出色?” 杨晓月突地脸飘来红霞,头愈发压得低了,“夫人别闹我了。” 梁母轻抚着杨晓月的头发,“晓月是喜欢生儿?我作主让生儿娶你可好” 听到这话,杨晓月顾不得害臊,猛地抬了头,“夫人,请不要……” “你只回答我喜欢不喜欢。”梁母放轻了声音说。 杨晓月的脸更红了,娇艳欲滴。 “喜欢。”杨晓月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几不可闻。 “这就行,一切由我来作主吧。”梁母安抚地拍着杨晓月的手臂。 “这样做会让表哥为难的。”杨晓月轻轻地说。 “傻丫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晓月温柔乖巧,生儿又怎会觉得为难?” 杨晓月绞着衣袖,良久才微微点头,“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梁母听到这句话似乎很开心,笑出了眼角的皱纹。“好好好,真乖。” “秋嫂,给我唤生儿过来。” “我,我将药碗拿出去吧。”杨晓月害羞了,随便说了个借口逃出去。 一刻不到梁景生便来到梁母卧室里。 “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梁景生走到梁母面前。 “就不能只是叫你进来让我瞧瞧?”梁母面上浮上了薄怒,转头对秋嫂说:“你下去,我与生儿说些体己话。” 秋嫂的离开让梁景生倍感压力。 “怎么会,娘要干什么都行。” “来,坐下。让娘瞧瞧。” 梁景生坐到床边的圆凳上,梁母的手覆上他的脸,缓慢地摸索着。梁景生觉得有些痒,眼里有些发热,他与梁母这样安静的相处,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 “娘。”梁景生覆上梁母的手,已经没有他记忆里的圆润光滑。 “我的生儿已经长得这么俊俏了。”梁母目光柔和地望着梁景生说。 “是,生儿长大了,定会好好孝顺娘的。” “是时候该成家了,生儿觉得晓月怎样?” 梁景生被梁母这一问吓到,“嗖”地站起来。 “娘!” “晓月这孩子我是挺中意的,就这么定吧。”梁母收回了手,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不娶!”梁景生激动地说,手捏成拳。 “我已经跟晓月说了你会娶她过门。”梁母意思就是事情没有转圜余地。 梁景生愤怒,又不敢发作,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能够这样,你明知道我不喜欢!”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圣贤之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梁母瞪着梁景生,气势明显比他要高不少。 “你不是一直对她很好的吗,又怎么这样做,你这是害了她你知道吗?”梁景生挂念着梁母的身子,虽然气恼也不敢太出格。 “哪对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都相安无事的过了一生,我都是为你好!”梁母冷冷地说。 “这哪里为我好!你明知道我的情况不一样,这婚事于她于我都是坏事。” “你可知道你是娘唯一的儿子?我们偌大的家业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你需要一个妻子。” 有时候实话比谎言更伤人。梁景生听罢只觉得心痛得很。 “你就不能为我的心情想一下?而且梁氏子嗣一直不缺,你又何必逼我一个。” “梁氏子嗣?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其它人跟我何干。” 梁景生悲哀地发现梁母不过是为了她自己,他终于怒了,“我不娶!” 梁母冷哼一声说:“你可曾记得在我床头指天发过的誓?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抑或者说你为了一己之私宁愿将我活活气死!”说到最后梁母一手拍在床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是的,梁景生已经想起他在这里发过誓,当时他发誓什么事情都听梁母安排。梁景生心下空了,身子一软,跌跪在地上。 “娘也是为你好。我也不要你与晓月怎样恩爱,只要你快些给我生个儿子出来。晓月出身普通,往后你就是冷落她也好豢养什么人也好,她都不能拿你怎么办。加之她性情又温柔乖巧,你就当是多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也碍不着你。” 梁景生很想冷笑几声,梁母这倒是都替他想好了?而那个平日里夸赞的杨晓月这时候却成了一枚弃棋一般被抛弃了? “我的话你都听懂了吗?”梁母见梁景生久不回答,稍提高了声音,气势更是迫人。 梁景生点头,他除了答应还能如何?难道像三年前一样毅然断绝关系出走?经历过一次梁母重病的事情,梁景生已经不敢随便说离便离,谁又能肯定下一次还能不能活着见面。 “一切由娘作主吧,孩儿累了,先行告退。” 梁景生站下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室,失魂落魄地在梁府乱晃。 “表哥。” 杨晓月因为害臊从梁母卧室出来后无所事事,于是来到花园里闲逛,没想到竟看到梁景生也逛进花园,心里又紧张又开心,一个没留神就唤出声来。 “表妹。”梁景生收回心神一看,竟看到杨晓月,心里不由得替她感到悲伤,于是说话的声音更轻柔了。 杨晓月被梁景生这么温柔地一唤,心里涨满了情意,羞得她不敢看人。 “我还要回去看看夫人,先行一步了。”杨晓月踩着碎步,急匆匆地从梁景生身边走了。 心绪还没全安定下来的梁景生没有发现经过她身边的杨晓月那一脸的娇羞。 第四十二章:定婚期 又过了月余,梁母的病终于痊愈。 第二天,梁母遣了其余人等,独带了梁景生与梁婧华到佛堂。三人向梁氏祖宗的牌位上香,感谢祖宗庇佑,然后梁母来到赵大娘的牌位前,又上了柱香。 “香穗,我来看你了,没想到我这么一病就是小半年,差点就下去陪你了。”梁母喃喃地说,说着说着竟笑了。 “娘,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梁婧华上前扶住梁母的手,轻声说,“阿姆比谁都想要你身子健康。” 今天的梁母好似特别温和,不知是因为终于脱离病痛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她竟轻拍着梁婧华的手说:“她最希望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香穗大半辈子都跟在我身边,从娘家跟到梁府,无论好坏都是她在身边伺候着。她呀是我见过最会哄人的人了。”梁母出神地说,“我是真的没有想过没有她的日子怎么过,哈,人却是无情,你看她不在了我还活得好好的。” “娘,莫胡思乱想,你身子才刚好。”梁景生何尝不感慨,但是作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看到娘跟妹妹都已经眼睛泛红也只能止住悲伤,安抚着梁母。 梁母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梁景生说:“香穗待你比亲生孩子还要好。” “我知道的,也很感谢阿姆。” 梁母点了点头。“香穗当年若不是为了照顾高烧不退的你,也不会疏忽了自己的孩子以至于他溺于湖底。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你现在给我跪下。” 梁景生听话地跪下,梁婧华紧张地扶着梁母。 “给香穗磕个头吧。” 梁景生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 “好,明天你就带香穗的牌位还有骨灰回她家乡安置吧。” 此话一出,梁景生与梁婧华都定定地望着梁母。 “这是我应该做的。”梁景生回神后激动地说。 “你们都出去吧,我再待一会。”梁母摆手,又回过身面对牌位。 待梁景生与梁婧华出了佛堂,合上门。梁母才叹了口气。 “香穗,这俩孩子都长大了。我已经给生儿相了媳妇了,你也认识的,是晓月。生儿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你说得对,他还是个孝顺的孩子。日子还没定下来,可惜你不能看到他着新郎袍的样子了,不然你肯定比我还高兴。我这个当娘的实在当得不好,能把他们拉扯大都是香穗你的功劳,我呀一直以为你还能给我养孙子的,我知道你最喜欢小孩了。”梁母说着伸手摸上赵大娘的牌位,“香穗啊,你不在了我真的有些不习惯了,每个人都对我战战兢兢的,其实我也累。不过也没有几年了,自己的身子自己哪能不清楚。” “生儿也算是你半个儿子了,我让他把你送回家乡去你肯定喜欢,你心里其实一直相念家乡的山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是我一直舍不得罢了,唉,没想到一留就留了你一生了。香穗,我欠了你这么多,怎样还呀。” 梁母对着牌位又轻又慢地说话,神色悲恸,幸得佛堂里没有其它人,不然看到梁母这样都会怀疑她冲撞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次日梁景生出发将赵大娘的骨灰与牌位送回她家乡,一去半月。 梁母的病虽然痊愈了,但毕竟病的时候久了,身子耗损太多,如今的她精神劲头已是大不如前,家里的事大都还是由梁婧华操办,只是偶尔听听各掌柜汇报情况。待梁景生回来后,梁母每次听掌柜汇报都带着他在身边,只不过梁景生对于处理生意方面并无天赋,更多时候只是作一个旁听者,偶有被问到意见也无甚出色的回答。 某天起早,梁景生去给梁母请安,刚好碰到梁婧华也在,梁母示意二人一同吃早饭。 “婚期已经找人算过了,五月十九。”梁母望着梁景生说。 梁景生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梁母也不生气,点点头又望向梁婧华,“婧儿也年十七了,再不定亲就太迟了。” “一切听娘安排。”梁婧华倒不惊奇,好似早有准备一样的平静。 “娘也不需要你去联姻,你就招婿上门成了,往后只有你欺负他的份。”梁母语气有些欢快地说,“不过这事总关乎你后半生,人还是交由你自己选吧。” 说罢梁母向后面的秋嫂招招手,秋嫂很快便捧了一堆画卷出来。男子挑选女子画像古来有之,没想到这梁母连男子的画像也能找来。 “生儿同为男子,给婧儿些意见吧。” “是。”梁景生虽然心里还在烦躁他自己的婚事,不过关乎他妹妹的婚事他必定会花心思帮她挑选的。 梁婧华倒也真落落大方,展开画卷,仔细端详,看完一幅递过去给梁景生看。两人默无声息,十数卷画几刻后便都阅完。 “都看过了?可有中意的?”梁母啜着茶水问。 梁婧华翻出某卷递给梁母,梁母展开看了一眼,又对梁景生说:“你以为哪个更好?” 梁景生支吾了一下才说:“条件都不怎样。” “婧儿觉得这个好?”梁母将手上的画卷递给梁景生看。 “是。” “什么地方好?”梁母继续品茶。 “秀才,身份上过得去,又大多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家里清贫,无父母。最紧要是我觉得我能够压得住他。”梁婧华仔细分析道。 “十九中的秀才,却至今八年未能再进一步,肯定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这人可能会很迂腐难伺候。小婧可要想清楚了,比他条件好的多的是。”梁景生皱着眉说,他可不认为这个人会是个好选择。 “家中无父母需要伺候,又没有小姑子小叔子,没什么难缠的,入了梁府的大门该是他听我的。”梁婧华平淡地说。 梁景生还想说什么,但是梁母快一步笑起来。 “呵呵,婧儿眼光不错,娘也属意这个人,也找人去他邻里那里打探过了,都说他温文有礼。” 梁景生还是不能接受,硬是找了理由来反驳。“只是身有功名的人哪里愿意入赘。” 梁母瞟了他一眼,“这些事娘自会办下来。” “娘!这关乎小婧下半后的,我觉得这样决定草率了。” “哥,我真觉得嫁给这个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小婧你怎么犯起糊涂来了。”梁景生急了,竟然连梁婧华这个当事人都不反对。 “糊涂的是你。”梁母瞪了梁景生一眼,“为什么非要婧儿招婿进门你是真不懂?这个人跟其它富门大户子弟比肯定是不够格,当然也入不得你的眼。我看这人倒顺眼,性子温吐些,酸腐些也不能算得上是缺点,只要能够让婧儿放心就行。至于锦衣华服、山珍海味梁府供得起婧儿。” “娘……”梁景生低声说。 “唉,你说我作的什么孽啊,要是你与婧儿能够互换一下,我需要委屈婧儿吗?”梁母叹着气说。 梁景生自知理亏不敢接话。 “娘,这样挺好的,大户人家也有大户人家的难处,我这样倒也轻松。”梁婧华轻笑着说。 “娘知道你乖。都下去吧。” 梁景生与梁婧华不敢驳了梁母的意思,一前一后地出了梁母的院子。 “小婧,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梁景生艰难地开口。 “我刚才跟娘说的话倒也不是假,有些事情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也会像我一般认为。”梁婧华豁达一笑。 “什么事?”梁景生疑惑。 “哥,有些事你该自己发现的。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梁景生更是不解,不过问了几次梁婧华还是不说,梁景生也只能将此事搁下。 “哥是不是不想娶晓月表妹。”梁婧华突然问道。 “呃?”梁景生没反应过来地应。 “因为你不喜欢女子?”虽然梁婧华说出来的是问句,但语气上梁景生总觉得她说得很肯定。 “嗯?”梁景生不懂得怎样回答,发了个不明所以的喉音想蒙混过去。 “是上次在你那店里那人?”梁婧华认真的眼神对上梁景生。 梁景生回想起来梁婧华说的是谁,“扑哧”地笑了出来。 “小婧想到哪里去了,那个是我朋友。” 梁婧华皱起眉头不解地说:“可你明明是为了他才被赶出府的。” 这次倒轮到梁景生疑惑了,“这事你如何知道的?” “我在佛堂外偷听到的。”梁婧华的脸上稍稍有了窘色,只是目光还是很严肃。 “唉,你竟也知道了,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梁景生无奈地说。 “你是我哥,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梁婧华急忙喊道。 梁景生被她喊得一怔,旋即苦笑。“小婧,你是不知道,我是真怕被亲近的人厌弃。” 梁婧华叹着气说:“我们是亲兄妹。不过晓月表妹那里你打算怎样?” “还能怎样?我能说不娶吗?”梁景生无奈地说。 “晓月表妹是个好姑娘。”梁婧华老气横秋地说。 “是我有负于她。” 梁景生抬头望天,惆怅难舒。 第四十三章:宗亲会 日子密锣紧鼓地过去了,倒也过得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来了一堆人要来搞乱看似平静的日子,他们浩荡而来,一时令梁府众婢仆慌了手脚。 “哪来的仙风将诸位老爷子吹来了,真是有失远迎。”文伯在梁府做事二、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面对这阵仗倒也应对自如。 不过文伯确实有眼力,竟让他发现人群中某个矮小的身影,扬声说道:“五姨奶奶身子可还好啊?” “好。”在人群中的声音听倒也中气十足。 为首的人睨了文伯一眼,声如洪钟地说:“我们有事找大嫂谈谈。” “是是是。”文伯应着,顺手指了边上的婢子说:“你,快去正厅准备准备。” 文伯随手又指了某个方向说:“你们快去通知夫人、公子和小姐说宗亲的老爷们来了,正在正厅侯着。” 随即文伯便对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诸位老爷子随小的往正厅走。” 文伯将各位安置在了正厅,上了茶水果点,便垂了手立于门边等候差遣。此刻正厅里的人虽多,却安静异常,文伯心里估量着这些人的目的。 茶已经喝过两巡,梁母三人一直未出现。 “这茶都已经将嘴喝淡了,大嫂人还未至,你们下人是怎么办事的?”梁二老爷首先发难。 文伯早料到会被发难,早早想好应付的话语。 “请二老爷不要见怪,这时间夫人正是午睡时候,怕是要整理一番。” “我们也不是不能等,就是累了五姨母就是大罪了。”梁四老爷怪声怪气地说。 “不敢不敢,我这就让人再催一下。”五姨奶奶是长辈,梁母也要对她三分恭敬,文伯自然不敢扛下这个罪名。 “这才刚刚入夏,弟弟们脾气就这么大了,就不怕坏了身体吗。”梁母冷冷地说,在梁景生与梁婧华的搀扶下进入梁府正厅。 “我们几个身体好得很,倒是听说大嫂的身子不怎么好啊。”梁四老爷反击道。 “烦劳四弟关心了,只是这阎王爷还不想收我这条老命。”梁母冷笑着说,倒也坦承了她曾经患病的事。 梁四老爷“哼”了一声,梁母不理他,领着梁景生与梁婧华向上位的五姨奶奶请安。 “五姨母近来身子还硬朗吗?有什么需要的可要跟侄媳妇说。”梁母给五姨奶奶作了个礼,五姨奶奶笑眯眯地说“好”。 “五姨母年纪大了,眼睛可能不好,生儿、婧儿还不上前给你们五姨奶奶瞧清楚了。” 梁母完全将其它人当作不存在。 梁景生与梁婧华上前,轻声唤着“五姨奶奶”。五姨奶奶似乎被唤得高兴,伸出干瘦的手摸着他们二人的脸,欢声说道:“乖。” 三人围着五姨奶奶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终于引得其他人不满。 “大嫂可真是会做人。”梁四老爷又是怪声怪气地说。 “四弟不用跟我假声假气的,这一套我可不吃。”梁母直接在五姨奶奶边上坐下,而梁景生和梁婧华在这里是后辈,都跟其它同辈的堂兄弟一样站着。 “咱们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何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梁母扬着眉毛,环视一圈后说。 “大嫂这么说,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了。”梁二老爷半闭着眼说。 “有没有误会,我们心知肚明,不要废话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梁四老爷拍桌而起,“你少在这里拿乔。” “老四!” 梁二老爷喝住,梁四老爷只能瞪着梁母悻悻然地坐下。 “两位弟弟你一言我一语的我听着乱得很,谁能作得了主的就让谁来说吧,二弟你以为怎样?”梁母明摆着的挑拔间离。 “大嫂这么说那就由我来替这里所有人说吧。”梁二老爷聪明地将自己与其它人放在一个阵营里一起对抗梁母三人,而众人显然已经约好,所以并没有受梁母的话影响,“今日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请大嫂退位让贤。” 此话一出梁府正厅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显然是大家都在屏息静气地等待梁母的反应。 “退位让贤?好啊。”出乎意料地,梁母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各位弟弟与我想法一致。” 这个回答显然让特地来闹事的众人不知如何应对,两两交头接耳起来,不过显然还是梁二老爷反应比较快。 “既然大嫂也答应了,那我们就一起商讨一下该选谁来接任吧,在场所有人都有资格提出自己认为不错的人选,只要没有人反对就能够接下梁氏商号的大旗。”梁二老爷眯着眼望着梁母说,他大相信她会这么简单地答应。 “推荐人选?二弟是不是有什么事搞错了。这渭阳梁氏数十口人里也就只有生儿一个人有资格接下梁氏商号,还用得着推吗?”梁母笑着说。 梁四老爷一听,气得肝火直冒,顾不得刚才梁二老爷跟梁母的口头协议,又插起话来。 “大嫂也太无赖了吧,这里除了大嫂你一个哪个不是流着梁氏的血了?”梁四老爷这一次话倒说得很精彩,明讥梁母没有资格管梁氏的事情。 梁二老爷这时候不说话了,虽然说他跟梁四老爷这时候算同盟,但是说到底梁母一倒台也就是他跟梁四老爷争了,所以看这情况倒是想坐山观虎斗。 但是梁母可不会任由他坐收渔利,“二弟不管管四弟吗,你们到底是谁说了算。” 被梁母这么一问,梁二老爷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老四,你且安静一下。” 梁四老爷没办法只能坐下,随手将茶几上的茶点都扫到地上。 “老四刚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们尊敬大哥,至今对大嫂仍多有包容,但接任梁氏商号这样的大事不容一丝半点的错误,恕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了。”梁二老爷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这话就可就好笑了,梁氏商号一直以来都由长房长子继承,难道你们是想要违反祖宗留下来的做法?”梁母拿祖宗家法来压人。 “大嫂说这话不就更可笑了,大嫂非我梁氏儿郎却独揽梁氏商号的大权这么多年,我看首先不将祖宗放在眼里的是大嫂吧。现在大嫂却要拿祖宗做派来跟我们理论?” “相公去逝时候生儿连十五岁都未到,我不过是代为管理,现在交还于他正是合情合理。” “这一点上怎么说都已经不合情理了,而且我看生儿也并没有经商能力,梁氏商号交给他只会颓败。”梁二老爷说到后面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笑话,”梁母也提高了声音,“这梁氏商号的产业有一半是由我一手赚回来的,我就是愿意让我儿子败了又如何?这一半的产业够他一辈子败的了。” 话音未落已经引得众人一阵哗然,梁母的蛮横可见一斑,甚至连站在梁母两旁的梁景生与梁婧华都面面相觑起来。 “哼,赚多赚少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们凭什么相信。”梁二老爷也不是容易吓唬住的。 “好呀,你们说生儿会败了梁氏商号,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够推举什么人来,有什么能力不将梁氏商号败了。”梁母冷着声音说。 听到这里,梁四老爷首先发话:“二哥与我这一辈的人里已经出了大哥这个掌权人,所以我就推年轻一辈,昕光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实在跟我太像,脾气爆,成不了大事,就不提他了,数来数去后生一辈里也就数二哥家的旻高最像样子,我推举旻高。” 梁四老爷一番话说得好。首先断了他跟梁二老爷去争掌权人位置的机会,而后面又推梁旻高,一当然是因为梁旻高确实有才干,二就是梁旻高与梁昕光处得最好,如果说这掌权人的位置给梁二老爷抢去了,他这个梁四老爷一支就算是正式式微,而若是由梁旻高掌权,梁昕光却极有机会成为梁旻高的心腹,成了梁氏商号的二把手。梁四老爷这边算盘算得叭叭响,那边梁二老爷就沉下脸来了。 “四弟真是抬举旻高了。” 其他人议论纷纷,最后也都赞成推举梁旻高为掌权人,毕竟对于后生一辈来说,相比梁景生他们还是跟梁旻高比较亲近的。 得到众人认可,梁旻高有礼地向大家拱手作揖,风采翩翩。 “旻高确实有才干,交给他打理的事都没有办不下来的,只是我可不敢让他来接手梁氏商号。”梁母说。 “说到底大嫂就是舍不得放下大权罢了。”梁二老爷冷笑道。 “哈哈,看来二弟为人父,有些事却并不比我这个外人知道的清楚。”梁母含笑说。 “大嫂少在这里打哑谜了,以为这样含糊其词的话会有人信吗?” 梁旻高听到梁母的话心底却有些发虚,不过仍然面色带着薄怒说:“请大伯母休要污了侄儿名声。” “本来你是我侄子,也确颇有些能力,我是不想要揭人短的,无奈二弟这么说,我也就只能这么办了,旻高可不要怪大伯母了。”梁母说完向站在门边的文伯道:“文伯去将四大掌柜请过来。” 梁旻高越听越觉得梁母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是仔细一想,他确实没损梁氏商号半分利益,心也稍定下来,昂首挺胸的站着,一副正气凛凛的样子。梁景生偷看梁婧华一眼,见她跟自己一样眼透迷惑,看来两人今天都只是来旁观的,什么事都不清不楚。其实在梁景生心里倒挺愿意由梁旻高接下梁氏商号,这样他的一切难题看起来都好似能够迎刃而解了。 婢子们上来撤换茶水果点,吃过一巡后四大掌柜终于都到齐了。 “四位掌柜给这里各位宗亲们说说旻高侄儿在替梁氏商号都办了些什么事情,可不要遗漏了。”梁母好整以暇地品起茶来。 然后四大掌柜拿着账本逐一地将梁旻高这几年来在给梁氏商号办事的记录念出来,读了有小半刻钟梁二老爷便耐不住了,高声说:“这都是旻高办事记录,一条条明明确确地都没有办错事,都给梁氏带来了不少的进账。大嫂这是想要浪费我们时间吗?” 梁母被梁二老爷这么挤兑却不怒,放下茶杯平淡地说:“既然二弟觉得这些事情都办得很好,就且听下去吧,或许会有什么惊喜。” 梁母说完瞄了梁旻高一眼,梁旻高不禁手抖了一下,浅笑着说:“身正不怕影斜,请四位掌柜继续吧。” 四位掌柜继续不紧不慢地翻着账本读着,很快懂行的人便发现其中有些奥妙了。 两刻钟后,四位掌柜已经将手上的账本有关梁旻高部分全部读完,合上账本立于一边,规规矩矩,充分显现了梁母管理有方。 梁母这时候挑着眼环顾一周,笑着说:“相信懂的人都看出些端倪了吧。” 周围一片杂乱的声音,可见不懂的人还是比较多。 “小婧给大伙说说吧。” 梁婧华给在座的长辈们福身作礼后,用娇柔的声音说:“婧君在各位叔叔与堂兄弟面前卖弄了。依刚才四位掌柜所读内容,多次出现青文堂兄从账房里提了货款数月后又以对方单方面取消合作关系而归还账房货款以及毁约款,而取消合作关系的商家又都是名不见经传,以梁氏百年名声,怕是很少会有商家会无端与对我们交恶,断了自己以后在这一带的生意吧。” 说到这里梁婧华又向四位掌柜问道:“请问四位掌柜,二十年来与梁氏做买卖又单方面取消合作的事情发生过几次?” 其中一位掌柜答道:“十里有余。” “这就对了,二十年里才发生不足十次的事情,青文堂兄几年内一人便碰上多次,不可谓不奇。” “哼,这算得什么事?货款已经交还,甚至连对方的毁约款都交还,我不知道这事能指责旻高什么。”梁二老爷对着梁婧华冷哼。 “婧君只是说其中有蹊跷,并非说青文堂兄此间有过错。”梁婧华在长辈面前还是不敢放肆的,温着声回答。 “那么大嫂,这算什么情况,臆测?”梁二老爷冷睇着梁母说。 梁母还是不急地说:“二弟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急躁了。高掌柜将我让你查的东西拿给二老爷看吧。” 其中一个掌柜托了一个本子交于梁二老爷,梁二老爷冷哼着打开看,越看脸色越青,拿着本子的手越捏越紧。梁母将一切看在眼里,凉凉地开口说:“二弟可要小心些,将东西弄坏了落人口实就不好了。” 被梁母这么一说,梁二老爷更是火冒三丈,瞪着梁旻高的眼神都快喷出火来了。梁旻高被看得背上发凉,试探着轻声唤:“爹?” 梁二老爷又看了梁旻高一会,转过头去对梁母说:“无论如何,旻高才干众所周知,而且这种事情,”梁二老爷挥了挥手上的本子,“也确实没有损坏梁氏商号的利益。” 其他人更是不明情况了,明明梁二老爷刚才还看得面色发青,现在却又说没有损害梁氏商号利益,到底那本子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众人好奇非常却又不敢问梁二老爷拿来看。 “二弟何不念给大家看看,由大家评评理?”梁母笑睨着梁二老爷说。 “哼。” “还是由我说吧,旻高用假商号跟梁氏签合同,拿了货款去做高贷,过后就说被单方面结束合约将钱给自家商号补上。大家来评个理,这个到底有没有资格担当梁氏商号的下一任掌权人?”梁母不怀好意地看了脸色发青的梁二老爷一眼。 此话仿如平地一声雷,众人瞬间炸开了锅。梁旻高面如纸色,想自辩却无从下口,有些失魂地站着。 “旻高你竟然拿商号的钱去谋私利!”梁四老爷脾气火爆,首先发难。 梁二老爷一手按住梁四老爷的手臂,低着声音说:“难道四弟忘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了!” 梁四老爷用力捏紧了扶手,瞪了一阵眼才坐回去。梁二老爷暗舒了口气,举高了手示意大家安静。梁景生的父亲本来是四兄弟,但是梁景生的三叔年少便夭折了,梁景生还有三位姨娘,不过毕竟是外嫁出去的,今日并没有出现,倒是她们有些给梁氏商号做事的儿子有来,所以今天这里除了梁母三人,最具威严的便是梁二老爷了,尽管梁旻高被揭出这样的丑事,短时间内还是没有动摇到梁二老爷的地位,于是他一挥手众人都住了口。 “大嫂与我们各执一词,也争论不出些什么,不如就请五姨母说句公道话吧。” 梁母眯着眼,这梁二老爷终于用到他的最后手段——以大欺小。这里虽然梁母才是掌权人,但是辈分上毕竟是五姨奶奶最大,而且五姨奶奶一生未嫁,辅助她的兄长管理梁氏商号,在梁氏里地位是极高的,所以虽然她早就不再过问梁氏商号的事情,但只要她一句话支持哪一方都可以影响局面。梁母也有些紧张地,毕竟她是后辈,她确实不想跟老一辈闹翻。 五姨奶奶好似才清醒过来,缓缓地抬了眼皮。 “我的兄弟姐妹都已经过世了,知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吗?”声音有些低。 “那是因为您老身体健壮。”梁二老爷耐着性子地回答。 五姨奶奶笑裂了干瘪的嘴说:“不对。我能够活这么久,是因为我从不管事,烦心事少了自然便活得长久些。” 梁二老爷与梁四老爷都想说话,却被五姨娘娘抬手制止了。“说句实在话,这些后生我一个都不认得,他们做了什么我不知,能力如何我也不知,但是我知道规矩之所以能成为规矩就是因为它有用!” 听到这里梁母大喜,笑着轻声问:“五姨母所指是?” 五姨奶奶笑睇了梁母一眼,呸了一声,“得理不挠人。”又看着众人道:“我做事原则一直就是按规矩办事,既然有长房长子,自然就该由他来接下大权,至于其它侄孙们理应倾自己所能地辅助,一同壮大梁氏商号。” 梁母开怀,笑着说:“五姨母最是明理。” 而梁二老爷与梁四老爷早就面色铁青,一语不发,而梁旻高更是面如死灰,如果不是梁昕光撑着怕要站不住了。 “老了,出来一下就觉得累了。”五姨奶奶突然说。 梁母马上示意梁景生与梁婧华搀着五姨奶奶离开,自己则朗声说道:“既然五姨母乏了,今日的事便这样结了吧。今日以后梁氏商号便由生儿掌大权了,各位弟弟可还有什么不满的?” 梁二老爷与梁四老爷心中自然忿忿,但五姨奶奶辈份与地位却不容他们置疑,而且五姨奶奶还是他们亲自请来压阵的,没想到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他们有气没地发。梁二老爷狠狠地踢了梁旻高一脚,跟在五姨奶奶身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其他人也悻悻地跟着离开。 梁昕光扶起了被踢在地上的梁旻高,梁旻高又气又臊,今天他算是将脸面在自己人面前丢尽了,咬着牙忿恨地瞪着梁景生的背影。 唇枪舌箭的宗亲大会最终以梁母技高一筹还有运气较好而结束了。梁母倒也是个会做主子的人,并没有因为宗亲会上的事而架空其它宗亲子弟,依然如旧地派他们做事,有能力的更是会被重用,甚至连梁旻高,梁母念他是年轻一辈中有的佼佼者,更是使了怀柔政策将人留下,经过那件事,梁旻高倒知耻,一心一意地替梁氏做事。 而梁景生接了梁氏商号的大权后,梁母确实已经不再管事,只在梁景生请教她的时候指点一二,更多时候决定还是靠梁景生和梁婧华一同商讨出来的,这使得梁景生越发的觉得愁了。 第四十四章:会新郎 自从梁景生离开阅春庐后,五味与肖帛夫妻协力倒也将阅春庐打理得有模有样,特别是肖海没少带同僚过来帮衬着,生意比梁景生当家的时候稍有起色。而三个月以前肖帛便被诊出了喜脉,肖大娘为了方便照顾肖帛也搬了过来同住,显得热闹了些。 今天阅春庐照常打开门做生意,肖帛因为挺着个大肚子已经不是很方便,所以只呆在柜台那里收钱,而原本该肖帛做的事情便由肖大娘顶替了。一开始五味与肖帛都不放心,不过肖大娘农妇出身,虽然现在年纪大了,身子却还是很硬朗,走动起来比起未怀孕时的肖帛也不差,所以最终五味与肖帛还是答应了。 今日,肖帛在柜台里无所事事,经常就望着外面的青竹发呆。突然她看到有两个人影缓缓过来,是她认识的。 “丁公子?”肖帛有些惊讶的从柜台走出来。 多日未出现的丁慕言扶着廖卿娘穿出竹丛,笑容可恭地向阅春庐走过去。人越来越近,便看到了肖帛挺着肚子的娇憨样子。 “恭喜五味嫂。”丁慕言笑着说。 廖卿娘还是一样自来熟,直接摸上了肖帛的肚子,轻轻地上下抚摸着。“五味嫂几个月了?” 肖帛目光温柔地睇着肚子,轻柔地抚上,“有四个月了。” “娃儿乖,以后要孝顺你娘啊。”廖卿娘弯下身,靠近肖帛的肚子软声说着,突然惊讶地瞪了眼睛道:“啊,娃儿动了!他听得懂我说的话呢,以后肯定是个乖娃娃。五味嫂有福气了。” 肖帛听到廖卿娘的话,脸上盈满幸福,笑得很温婉。 “好了,五味嫂有孕在身,我们就别让她老站在这累着。”丁慕言像哄小朋友一起将廖卿娘从肖帛边上拉开。 肖帛马上说:“不会,好久没看到丁公子和丁嫂,我开心才是,一点不觉得累。反倒是我竟然忘记请你们进去坐才是糊涂了。快进来坐吧。” 肖帛将二人让进店里,安置在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还悄声让肖大娘拿了些酒菜过来,本来是很得体的事情,但丁慕言却觉得坐在店里感觉很古怪。 “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呢,五味嫂是喜欢男娃还是女娃?”廖卿娘继续兴奋地追问。 “这个哪能知道啊,其实男娃女娃都好,我与五味都只希望娃儿健康。”肖帛轻轻地笑,一路上手都没有从肚了上移开过。 “再过几个月这里就要添一个娃娃了,以后肯定热闹,想来三思会喜欢屋里变得热闹的。”丁慕言笑看着肖帛说。 肖帛一愕,良久才说:“店家已经回家里去了。他没有告诉丁公子?” 丁慕言一怔,讷讷地说:“回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啊,店家竟然没有向你辞行吗?”肖帛还是惊讶。 丁慕言缓缓地摇头,忽然辩解似地急忙说:“他并不知我家住何处。” 肖帛没说什么,廖卿娘安静地啜着茶。 “三思什么时候离开的。”丁慕言又说。 肖帛看了丁慕言一下,轻声说:“大年初一。” 廖卿娘放下茶杯,牵过丁慕言的手,怯声地说:“都怪我那天急着要回。” 丁慕言拍着廖卿娘的手,安慰地说:“这事怎么能赖你。” 廖卿娘顺势窝到丁慕言的肩窝处,闷着声说:“对不起。” “你呀,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愁善感了,被你一说好似我非要赖你似的。你再这样五味嫂可要笑话你了。”丁慕言轻拍了下廖卿娘的肩。 廖卿娘“扑哧”地笑出声来,红着脸推开了丁慕言轻呸地一句。 “丁公子真是宠你。”肖帛笑望着廖卿娘说。 廖卿娘笑而不语,转头看着丁慕言,含眼脉脉。丁慕言回望她一眼,轻浅地笑了一下。 既然梁景生已经离开阅春庐了,丁慕言也没有多留,待廖卿娘与肖帛聊了一会后便要告辞。肖帛身子重不便相送,丁慕言他们自是不介意。 二人才刚转进竹丛后,五味才从厨房里转出来,笨拙地用衣服擦着额上的汗。“咦,都走了?” 肖帛撑着腰来到五味面前,拿出手帕给他擦汗。“嗯,找店家呢,人不在就没有久留。” 五味“嗯”地应了一声。刚转身要回去突然想起什么,“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店家今天成亲的事?” “呀,我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肖帛皱了秀眉,自从她怀了孩子后,记性是越发的差了。 五味抓过肖帛还拿在手上的手帕给她印了鬓角的薄汗。“不忘记就算了。” 而另一边丁慕言想着心事,扶着廖卿娘在竹丛中穿行,步履不自觉地越走越快。突然廖卿娘挽上丁慕言的手臂,软软糯糯地说:“相公,我们什么时候也有个孩子就好了。” 丁慕言一僵,他与廖卿娘成亲也有好几个月了,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一有想法就马上提笔画几下,有时候甚至一画就是一天两天,所以他们行房的次数其实并没有太多次。现在廖卿娘这么说,丁慕言心中顿觉得有愧,廖卿娘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他却是照顾周到,而他自己竟然没有想过她想要什么。丁慕言停下脚步,拉起廖卿娘的双手说:“卿娘,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廖卿娘笑开了眉眼,“太好了,以后就由相公教孩子读书写字,我来给孩子缝补衣裤。相公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女都好。”丁慕言浅笑着说。 “我喜欢男孩,我要生一个像相公一样的孩子。”廖卿娘笑着,眼光里像藏了星辰一样闪亮。 丁慕言牵着廖卿娘走,落了一路的欢声。廖卿娘越是高兴,丁慕言便越是觉得惭愧,因为他不过是说了一句话罢了,廖卿娘却像得了最华美首饰的小姑娘一样兴奋激动,丁慕言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自己对不住她,好似辜负了她一点什么,却又理不清道不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感觉很快便回到渭阳城。今天的渭阳城好像特别的热闹,城里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全挤到街上,显然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这位大婶,怎么这么多人挤到街上来了?”廖卿娘是个爱热闹的人,逮了身边也在挤的人问。 “这位娘子是外地人?知道渭阳梁不?今天是我们渭阳梁氏的现任当家成亲的大喜日子,听说沿途都会撒钱呢。”大婶一看便是个喜欢说八卦的人,有人问便滔滔不绝起来,“去年秋天我们渭阳崔氏办婚事也是这样大撒银钱,崔氏与梁氏在渭阳城是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这次梁氏也撒钱肯定只多不少,这不大伙儿都出来等着呢。不过我跟你说,就是没接到钱也没所谓,光这成亲的阵仗见一回就足够开眼界的了。哎,怎么没影了。” 廖卿娘大概知道什么回事后,大婶后面说什么她已经没心思想知道了,悄声地跟丁慕言说了下便兴奋地望了人群里面,拖着丁慕言跟着旁边的人往里挤。丁慕言本不是喜欢在人堆里挤的人,但没办法,只能无奈地跟上,顺便努力地不让两人被人潮挤分散了。 也不知道廖卿娘怎么走的,挤着挤着竟然让他们走到了很前面的位置。丁慕言喘着气一看,他们现在已经算是相当接近大路了,被拖着又走了没几步,人已经在大路上了,不过大路正中间的位置没有人上去,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上去了一会也会被赶出来的。选好位置后,廖卿娘便替站她边上的丁慕言抚背顺气。 “咦,相公你看,队伍要来了。”廖卿娘兴致勃勃地说,脸因为挤来挤去热得泛了汗。 梁景生对于这些其实不大感兴趣,从衣袖里翻出了汗巾给廖卿娘拭着薄汗。 廖卿娘摇了他的手说:“你看你看,阵仗好大。” 梁景生被她摇得没办法,扭过头去看一眼。只见远处的迎亲队伍红潮一样向她们游过来,远眺过去竟似望不到尽头。不过这些富贵丁慕言一向看得淡,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又回过头去给廖卿娘仔细地擦着。 “哗,看到新郎了,不知道新郎长什么样儿呢。”由于队伍很长,行进很慢,所以廖卿娘只远远的看到新郎的身影却还要一段时候才能清楚地看到新郎的长相。 丁慕言好笑地摇头,他觉得廖卿娘这时候十足一个孩子似的。 “你看归看,小心莫要动来动去撞到了。”丁慕言轻声说。 廖卿娘回了他一个笑,又继续望向迎亲队伍。突然廖卿娘瞪大了眼,神态很是惊讶,这些变化自然逃不过正在给他擦脸的丁慕言双眼,于是丁慕言顺着廖卿娘的眼光看过去,惊得掉了汗巾。 “三思。”丁慕言吐出一句气音,吵杂地人群中连廖卿娘都没听到。 这时候丁慕言的眼中已经没有人潮,没有长达数里的迎亲队伍,只有一个骑在红棕色大马上的新郎。队伍没有停歇地往前推进,丁慕言与梁景生的距离在缩短着,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梁景生嘴角上扬的幅度。 廖卿娘紧张地捏着丁慕言的衣袖。 终于围在梁景生四周的童子已经向梁景生这边撒银钱了,一把一把地撒着,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呼都扬起手要接,才一瞬又都蹲下去捡。本来梁景生并没有注意到丁慕言二人,毕竟人太多,而丁慕言又非十分高大之人,但这时候人都或弯身或蹲下地去捡钱,还怔怔地站着的丁慕言与廖卿娘便显得极其地显眼了,梁景生目光扫过便发现了他们。 马上的梁景生愣了一下,笑容僵在嘴角。 梁景生不是没有想过会与丁慕言再遇,毕竟二人都住在这渭阳城里,总不至于老死不能相见,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再见。马上的梁景生看着丁慕言,只觉得他饱满了一些,眉目疏朗如旧,梁景生抓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他努力地想要保持镇定。童子继续撒着钱,人群继续拾着钱,队伍继续前进,只有相视的二人目光胶着,均是僵硬了身体。 突然前头一个小孩被拾钱的人挤到了路中间,迎亲队伍前面被逼停了一下,后面却是不知道情况,霎时起了骚乱。梁景生的马被惊了一下,乱窜了几步,还好马上的梁景生反应够快,扯了缰绳才免了马冲进人群里践踏。 马在仆人的帮助下回到原路,阻道的小孩也被他父母接回去,在训练有素的梁氏婢仆指挥下迎亲队伍很快又能够顺利地前进,被刚才一吓忘记撒钱的童子又在继续未完的工作。 被这样一惊,梁景生的心思才稍稍平静下来。另一边,丁慕言被方才的一幕吓得捏紧了拳头,见梁景生人平安无事的向围观的人群微笑道歉的时候才松出一口气。 梁景生面对丁慕言的方向拱手作礼,动作潇洒,大红的新郎袍衬得他玉面红霞,勾起的唇有新月一样美的弧度。梁景生这个动作自然是对丁慕言做的,他知道丁慕言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几乎同时丁慕言便遥遥地对着梁景生一揖,久久没有抬起头。 马缓慢地前进,坐在它上面的梁景生梗着脖子,强逼自己目视前方,断开落在丁慕言身上的目光。撒钱的童子跟在梁景生四周,渐渐拉开了与丁慕言的距离,钱也不再能够撒到丁慕言那边,与丁慕言一样位置的人陆陆续续也直起腰来,丁慕言与廖卿娘再次没在人群中。 丁慕言突然抓了廖卿娘的手往外面跑,直到身边没有再挤着人才放了廖卿娘,哈哈地笑起来说:“三思也真是的搞这样的排场,人山人海的差点没挤得吸不了气。” “都是我爱玩,害相公陪着我被挤了。”廖卿娘蹙着秀眉放轻了声音说,仿佛怕惊飞了受伤的鸟儿。 丁慕言一窒,暗骂自己不懂人情世故,牵起廖卿娘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卿娘休要胡思,我一点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不信你摸下我心跳。” 廖卿娘感受着丁慕言的心跳,“咚咚”地缓慢有力。廖卿娘稍弯了嘴角,使了点劲想要收回手,只是挣不过丁慕言,只好轻轻软软地说:“你何需要这样做,我们打小相识,你待我爱护有力,我总是信你的。” “我只是看到三思觉得诧异,没想到会吓到你。”丁慕言小心地解释着。 廖卿娘的手明显地感觉到丁慕言的心跳有一瞬慢了几拍,她像吃了黄莲一样不是滋味。廖卿娘将头靠在丁慕言的肩窝里说:“没事的,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明白。” 丁慕言笑了,“是我太过依赖你了,你辛苦了。” 廖卿娘缓缓地摇头,抬起头来与丁慕言对视。 “我喜欢这样,请你赖着我,一生一世最好。” 丁慕言揽过她的腰,亲吻上她的鬓角。“我娶了你便是一生一世。” 廖卿娘回揽着丁慕言,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这样就好。” 只是廖卿娘禁不住地想,如果他没有娶她,无论过去如何亲密,是否会错过? 第四十五章:洞房夜 梁景生在人群中发现丁慕言后便有些神不守舍,坐在马上的他有目光呆滞,连向沿途的人群微笑都忘记了。他感觉心已经空掉,眼中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好几次没拿好缰绳差点让马踏进两边的人群中,幸好文伯够机灵发现梁景生有异,安排了人跟在马的左右,不然这红事怕是还没开始就惹了不少祸事来。 终于队伍带着新郎新娘来到梁府外,心里空落落的梁景生在媒婆的指引下动作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在众人的簇拥下两位新人来到梁府正厅,拜过天地高堂,又在媒婆尖细地声音下夫妻交拜。梁景生看着手上的红缎带,它的一头在新娘的细白的手上,他的手微微颤抖着,面上却努力地做出喜庆的样子。 新娘子进了新房,新郎在接受宾客的祝福,酒一杯接一杯,面上薄红一片很像喜悦的样子。梁母嘱咐文伯仔细地看着梁景生后,便带上梁婧华离开了,毕竟梁母在这里其它人也玩不开,而梁婧华云英未嫁确实也不适合留太久。 梁景生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与什么人喝过,他只是突然很想醉倒,见人便逮住喝一杯。很快,梁景生路已经走不稳,两颊的颜色更是能够赶上榴花了。文伯领了四时快快扶住他,向宾客告罪后匆匆往新房里送。 只是路才走了一半,梁景生突然清醒过来似地,使劲将两人推开,扶着廊柱大口地呼吸着。 “我且在这里醒一下酒,你们去前面照看着些吧。” 文伯踌躇一下说:“我去前面照看着,四时留下来照顾公子吧。” “都下去吧,我不需要伺候。” “把公子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文伯皱着眉说。 “都醉成这样了还不需要伺候?”四时嘟囔着说。 梁景生轻笑,“我想看一下月,你们便少煞风景了。” 文伯眉头皱得更紧,春宵良辰赏什么月!只是文伯话还没说便听到一把冷冷的声音从他后面传过来。 “崔某也想要赏月,梁兄就由我代为看顾一下吧。” 文伯与四时回头,说话的人是崔美人。既然崔美人这样说了,文伯也不好再推搪,踌躇一下就带了四时赶回正厅。 “崔兄竟然也有这份雅兴?”梁景生讥笑一下。 梁景生说话清晰得很,若非他眼神浮着醉意,面上酡红,崔美人怕要以为他是在装醉了。 “我没有。”崔美人很老实地说。 梁景生笑一下没有接话,歪斜地靠着廊柱,微微抬头看月,不圆,色昏黄。 “崔兄总不至于是来陪我的吧。”经过上次瑶琪的事情,梁景生对崔美人没甚好感。而且他心底对崔美人是有嫉妒的,他到底凭什么竟可以自由地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不出来。”崔美人低声说。 梁景生好奇一看,只见本来低头站在崔美人背后的仆人款款地走上前,离开了阴影的人穿着仆从一样的灰色麻布衣,却没盖住那举手投足的娇媚。 “瑶琪?”梁景生眯着眼辨认了一会。 瑶琪没有理他,望着崔美人,目光盈盈,轻柔地说:“能让我们两个单独谈一下吗?” 崔美人转过身去,“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瑶琪愣住,红唇勾出一抹苦笑。“谢谢你帮忙,美人。” “你怎么也来了。”梁景生与瑶琪熟悉,说起话多了分亲密。 “你成亲这样的大事,我怎么也该来看看的。” “你求他的?”梁景生一手扯着胸前的花球一手指了指背过身去的崔美人。 看着梁景生笨拙地扯着花球,瑶琪好笑,上前替他解开。“自然是让美人带我来的。” 梁景生皱了下眉,“崔夫人呢?” 梁景生成亲这样的大事,宴请崔氏肯定不会只请了他崔美人一个。 “刚送回去了。她没发现我的,我一直在外面候着,瞧着她走了我才进来的。”瑶琪把玩着解下来的花球,他今生都没机会戴这东西了。 “不过成个亲,有什么好过来看的。”梁景生轻轻地说。 “嗯。”瑶琪扭捏了一阵又说:“其实就是想跟你说,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恼怒。” 梁景生笑起来,瑶琪这样也算是来安慰他的吗?他拍了下瑶琪的肩说:“走吧,我也该去做今天最后一件事了。” 话音方落,崔美人便回转身来,面貌依旧姣好得叫女人生妒,神态也依旧冷冽地叫人厌恶。 梁景生站直了,往新房的方向走去,跄跄踉踉。 “走。”崔美人往反方向去。 瑶琪担忧地看了梁景生的背影几眼后,急急地跟上崔美人的脚步。 “怎么还拿着这东西?”崔美人看到瑶琪手上的东西后一脸不屑地说,那都是别人的东西,瑶琪竟然拿着很开心的样子,崔美人觉得碍眼。 “这东西挺漂亮的,你也知道我最喜欢漂亮的东西,留着把玩一下挺好的。”瑶琪又拨弄了一下手中的花球。 崔美人皱着眉说:“你若喜欢这个,我往后让人给你送一些玩吧。这个别人用过的扔了吧。” 瑶琪旋即笑起来,虽脂粉未施,但月华之下倒添了几分清妍。 “哪里真那么喜欢,不过是没见过好奇些,现在也有些腻了。”说完瑶琪便将花球扔在花草之中。 崔美人“嗖”地来到瑶琪身前,倾身而下,压上瑶琪的唇。瑶琪微闭了眼,伸手揽着崔美人的颈。 双唇缠绵了好一阵子才分开。 “你该给我个机会博你一笑。”这时候崔美人的声音低沉,诱惑着他怀里的瑶琪。 不过瑶琪不是雏儿,没那么容易受蛊惑。“今晚美人肯带我进来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 崔美人在瑶琪的唇上舔了一下,“我可是讨了条件的,这交易没吃亏。” 瑶琪轻打了他一下,两人又是一阵唇舌缠绵。 梁景生边走边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哪怕要他走断一双腿他也甘愿,可惜天不从人愿,没拐几个弯梁景生便已经看到灯火通明的新房,挂在那里的红艳艳的灯笼刺目非常。 梁景生深吸口气推开了新房的门,媒婆还有几个穿着喜气的嬷嬷向梁景生说了好些喜庆话,得了赏后高高兴兴地离开新房。梁景生挑落了新娘的喜帕,映入眼里的是艳红娇柔的杨晓月。 “相公。”杨晓月娇羞地叫道。 梁景生细声地回了句“娘子”牵了杨晓月的手去喝交杯酒。 杨晓月似乎很害羞一直没有抬起过头来,梁景生瞧着她羞涩的样子突生一种悲凉,替杨晓月悲凉,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过了今晚她便由一个懵懂的少女变成一个女人,而她的丈夫却并没有像她一般高兴,甚至觉得难受。 喝过酒,梁景生牵着杨晓月来到铺着鸳鸯被地床上,他伸出手来给杨晓月宽衣,明显地感觉得杨晓月僵直了身体。 “洞房要做什么你知道吗?”梁景生温声说。 “嗯。”杨晓月一想到梁母差嬷嬷教她的东西更是羞得头更低了。 他站起来给杨晓月与他自己又各倒了杯酒,今夜他俩都需要醉一些。 “不必紧张,交给我就好。”梁景生将酒递给杨晓月。 杨晓月接过酒一口喝掉,辛辣地酒水呛得她咳了好一会,面上比刚上更红了些,目光带着些迷蒙,大概有些醉了。 “我相信相公。”杨晓月缓过气来细声细气地说,不敢看梁景生一眼,背对他脱起衣服来,只不过杨晓月的手由于紧张有些发颤,脱起喜服来比起平常脱衣服要慢了许多。 梁景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自己动手脱起衣服来,很快两人都只剩里衣了。梁景生将杨晓月抱上床平躺着,安抚似地抚着她的发,温柔地说:“不用害怕。” 杨晓月危颤颤地点头,咬着红唇,毕竟是第一次,她相当紧张。 虽然梁景生有龙阳之好,但是在他作为梁氏子不是没有逛过勾栏院,不是没有做过名妓花魁的入幕之宾,所以说他虽不是精于男女之事,却也是懂其技巧。梁景生细细地亲吻着身下的人,手从杨晓月的脸上往下抚摸,动作又轻又慢。梁景生的双手安抚般游过杨晓月的颈脖、锁骨、酥胸、细腰,最后一只手回到软胸上搓揉着,一只手流连在腰腹上,来回磨蹭。 杨晓月是初尝滋味很快便受不住地吟哦起来,羞得她忙用手掩住嘴,害怕梁景生觉得她放荡。梁景生轻吻上她的手背,喃喃地说:“舒服便叫出来吧。” 梁景生以为这便是他今晚唯一可以给杨晓月的——一个温柔缱绻的洞房夜。 杨晓月看着梁景生认真的表情,心里不禁以为梁景生不喜欢她太拘谨,终于不再含羞答答,双手挽上梁景生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呻吟着。 两人交缠了好一阵,梁景生不断地轻抚着身下人,杨晓月也渐入佳境不再僵硬开始享受起梁景生的爱抚。 “第一次会痛,你忍一下。”梁景生喘着粗气说。 杨晓月睁开迷蒙的眼,与梁景生四目相接,红着脸点头。 进入的瞬间梁景生明显地感觉到杨晓月身体一僵,待梁景生完全占有她后才抬首望向杨晓月。只见杨晓月秀眉微皱,紧闭双目,眼角含着泪水。梁景生心里叹着气,俯下首吻吮着她的眼。 “对不起。”梁景生低哑着声音轻轻地说。 杨晓月张开眼,被泪水泡过的眼睛黑白分明,她摇着头轻声说:“没有很痛,真的。” 梁景生不由得骂自己畜生,把这么个温柔善良的姑娘的下半生都毁掉了。他边动边亲吻着她,不断地说着“对不起”。杨晓月不明白为什么梁景生要不停地跟她道歉,但是她没有问也没有打断,攀在他颈脖的手轻摸着他。 杨晓月一再地温柔待梁景生,梁景生更觉得自己可恨,本来美好的洞房因为缠绵的两人各怀心思而变得有些诡秘。 “我会待你好的。”最后梁景生对累得睡过去的杨晓月说。 翌日没有人来打扰新婚的两人,等到杨晓月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把杨晓月吓得面色发白。她拖着酥软的身子替自己着好衣裙才过去摇醒梁景生。 梁景生睁开眼便看到杨晓月青白的脸,惊起,急忙问:“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没事的,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相公快起来让我伺候你着装,我们还要去给娘请安。”杨晓月作为新妇最怕的便是梁母觉得她不称职。 梁景生大概想到什么事情,舒了口气,站起来让杨晓月给他穿衣,浅笑着说:“这种事不用担心,娘要是真不愿意让你睡难道还不知道差人来唤吗。” 杨晓月听他这么一说也稍放下了心,当局者迷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相公说的是,不过总不好让娘待太久。”杨晓月脸色稍霁,轻笑着说。 梁景生唤人进来帮忙伺候,很快两位新人就穿戴整齐地去给梁母请安了。梁景生给杨晓月扶好因为走得急而有些松掉的发簪,在她耳边轻声说:“记住,什么事都不用怕,以后有我在。” 这是梁景生能够给她的承诺,他发誓要照顾好这个女人,尽其所能让她能够无忧无虑。 而这句承诺换来了杨晓月娇羞地一笑,娇软地应了一声“好”。 第四十六章:子之责 梁景生的婚礼才结束没多久,梁婧华也招婿进门了,其婿正是那位穷秀才,名叫钟斐,字清正。梁景生成婚后依然住在他原来的院子,梁婧华夫妇却搬到靠近梁景生院子的地方,因为梁婧华以前住的地方离后院近,而后院里居住了梁父的几位姨夫人,现在梁婧华已婚总不好让她的夫婿跟她一起呆在那里。 本来梁景生还是非常担心梁婧华的,但是与钟斐数次见面倒觉得这人除了有些迂腐外倒没有其它能让他诟病的地方,而且梁景生看得出来钟斐对梁婧华确实也有几分爱护,他才略安下心。 平静地渡过了好几个月,某天梁母突然叫了杨晓月去谈话,回来后杨晓月便落落寡欢了好些天,甚至那几天夜里拿些汤水去给在书房做事的梁景生的时候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话说梁景生与杨晓月成亲没几天,梁景生便借口商号的事情繁忙,经常就待在书记直至夜深以便躲过与杨晓月亲热。而杨晓月才从少女变成女人,也不太懂那些事情,只当梁景生对那方面的事没有太多的欲望。 杨晓月又一次熬了糖水给梁景生当夜宵,不过这一次她终于开口了。 “不知相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话杨晓月说得嗑嗑拌拌的,不过梁景生听得明白,一个没注意竟让糖水呛着,咳嗽起来。杨晓月急忙过去给他顺背,好一阵子梁景生才缓过气来,脸因为咳得久了憋得通红。 “你说这些干嘛。” “我……我觉得相公需要纳妾了。”杨晓月咬着唇说,眼睛没忍住泛了红。 “娘跟你说了什么?”梁景生不认为杨晓月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能够感受到杨晓月对他的情意。 杨晓月低头不语。 梁景生心里叹气,牵起杨晓月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梁景生此生只有杨晓月一个妻子,绝不纳妾。” 一颗豆大的泪落在梁景生的手背上,梁景生将依然没有抬头的杨晓月拥住,安抚地轻拍着。 “我说过了,有什么事都不用怕,有我在。” “嗯。”杨晓月闷在梁景生的胸口应着。 “这事我会去跟娘说的。”梁景生又想叹气,他的娘为什么总不能让他安生一些。 “其实也是我不争气,相公不要为了我跟娘置气,娘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了。” “我知道的。” 次日梁景生过午单独去找梁母。 “娘,你让晓月给我纳妾是怎么回事?”梁景生尽量放轻着声说,近来梁母的身体更虚弱了些,他不想刺激到她。 “就是你听到的这么回事。”梁母爱搭不理地说,最近她老觉得困乏。 “我问的是为什么。”梁景生继续追问。 梁母斜睨了他一眼,“我要孙子,你不愿意跟她生,那我就让其它人跟你生。” 梁母又冷哼一声,真以为她是老糊涂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事? “娘!你让我娶的她,现在又要弃她不顾吗?”梁景生没忍住怒火。 “弃她的是你不是我。”梁母冷声说。 梁景生虽然理亏,但还是想辩驳两句。“娘也不是不明白家里妻妾成群的感受的。”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梁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凶狠。 “好呀,你爹寡情薄幸难道你也要学他了?好,真好,我生出来的好儿子。”梁母咬牙切齿。 “是我错了,娘您不要放在心上。我是真的不想纳妾。”梁景生见梁母动气,语气马上缓和下来。 梁母刚才过于激动,才骂了一句身子就有些站不稳了,秋嫂马上将她扶到贵妃椅上躺着。梁母闭上眼躺好,像堵气一样不理梁景生。 “娘,你明知道我那样子,请不要再逼我了,好吗?”梁景生无奈地说。 “洞房夜你能做,其它时候没有不能做的道理。”梁母好一阵才冷哼着说。 面对梁母这么直白的话,梁景生不知怎样给自己辩解。 “你若怜她,便让她给你生个白胖小子,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不然的话你必须给我纳妾,难道你想让梁氏香火要断在你身上?你觉得对得住列祖列宗,我死后还无颜面面对他们!”梁母瞪大着眼指责他。 “往后有什么事娘直接与我说吧,何必往她心里扎刺呢。”梁景生软声说。 “好,你还知道怜她,这可比你父亲强太多了。我就只有这最后一个念想了,你难道还不能替你娘我圆了它?”梁母忽然转变态度,竟让梁景生产生了梁母在哀求他的错觉。 “别胡说,娘健健康康的,一定能够抱上孙子,我与小婧的孩子都等着你来养。”梁景生皱着眉说,梁母上回一病差点就去了,所以他一点不想听晦气的话。 “我累了,你下去吧,想清楚我说的话。”梁母不准备给梁景生再说话的机会。 梁景生只好郁闷地出去。 往后梁景生的确没再逃避作为一个丈夫该担的责任,这段时间与杨晓月可谓如胶似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阵子他心里压抑得很,好几回深夜起来饮酒至酩酊。 很快寒冬也过去了,开春不久杨晓月就被诊出喜脉,当大夫说出来的时候梁景生感到的并不是为人父的喜悦,而是松一口气的舒坦。 梁母最是开心,将杨晓月像菩萨一样供起来,什么事情也不用干,还另派了四个嬷嬷前后跟着。 “瞧娘这偏心样,也不怕闷了大嫂。”梁婧华轻笑着说。 杨晓月摸着还没有凸出来的肚子,轻声细语地说:“只要能够顺利的生下他,闷几个月算得了什么。” “就你这性子能顺着她,怪不得娘疼你的。” “我很感谢娘。”杨晓月温柔地笑。 “你也不必感谢她,该是我们感谢你照顾大哥。”梁婧华知道内情,同为女人,她是很同情杨晓月的。 这时候梁景生掀帘进来了。 “小婧还在呀。”这几天的梁景生特别开怀。 “陪陪嫂子,瞧她被处处护着无聊得很,所以过来说说话。” “这么闲?”梁景生扬眉笑着说。 “我还能有什么事做,既然哥也闲着我自然也不忙啊。”梁婧华不解梁景生的话。 梁景生笑得更暧昧。 “可我过来的时候听到婢子们说清正在到处找你。” “啊!”梁婧华“咻”地站起来,又腾地红了脸,啐了梁景生一口,“就你爱闹我。” 说完梁婧华踩着小碎步急急地走出去。 “看来小婧与妹婿很恩爱。”杨晓月这时候才插嘴,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很爱看梁景生与梁婧华互动。 “他们恩爱我就放心了,我最怕便是委屈了小婧。”梁景生坐于床边,看到杨晓月面色有些苍白,担心地问:“怎么面色这般差,是不是今天又吐得勤了。” 杨晓月将螓首置于梁景生的肩上说:“大夫说这是正常的反应,而且我听嬷嬷说害喜厉害怀的就是男娃。” 梁景生环着她,安慰地说:“男孩女孩都好。”其实他也害怕杨晓月这回生下的是女娃。 “嗯,男女我们都喜欢。”不过最好是男娃,杨晓月在心里默默地说。“等小婧也生了孩子,梁府就该热闹了。” 梁府里的主子只有他们几个人确实有些冷清了。 “是呢。”梁景生不禁想起以前在阅春庐时候的热闹,不由得想起丁慕言来,自成亲那天见过后,就没再有机会相见了,不知他如今过得怎样?也该有孩子了吧。想着想着梁景生有些失神。 “相公?”杨晓月唤了好几声。 “嗯?”梁景生才回过神来。 “我说我们生几个娃娃好?”杨晓月红着脸问。 梁景生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浅笑着说:“现在就说这个事也不怕肚子里的孩子不高兴。” 杨晓月马上掩了嘴,然后温柔地对着肚子说:“娘给你道歉了,娘很爱你的,可千万不要误会了。” 梁景生又陪杨晓月说了会话,突然杨晓月青了脸唤嬷嬷,又推着梁景生说:“相公先出去吧。” 梁景生不明就里,被她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幸亏嬷嬷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见杨晓月不想要让梁景生留在那里便将人请了出去,又解释说是杨晓月想吐了。梁景生这才放下心来,在门外踌躇了一会终于觉得没事能帮忙就向书房去了,没想到路过花园的时候竟碰到梁婧华与钟斐。 “哥。”钟斐见到梁景生马上给他作揖。 “妹婿火急火燎地找小婧是为了赏花?”梁景生摆摆手,好笑地说。 “我看这花开正盛,便打算邀娘子同游,赏心悦目正好可以让人放松些。”钟斐正经地说。 “哥你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梁婧华问。 “晓月害喜,将我赶出来了。”梁景生无奈地说。 “哥,你可以待她好些。”梁婧华旧事重提。 梁景生皱起眉来,“我不信我?” 梁婧华摇头,对钟斐说:“我想跟哥谈一下。” 钟斐笑笑,对梁景生作揖后往花深处走,下衣摆扫过花茎,惊出了蝴蝶飞虫无数。 “以前我只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来同情她,如今身为人妻我更真切的理解她处境的可怜。”梁婧华望着钟斐的身影轻轻地说,“无论如何,希望她永远不知情。” “我会的,是我欠她太多。” “梁氏欠她的。”梁婧华摇首说,“千万不要因为愧疚而告诉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好的。” “我哪里有脸跟她说。”梁景生非常无奈。 “我若不知道实情,大概也会觉得你们是对好夫妻吧。”梁婧华回想着说,“其实哥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梁景生哂笑一下,好不好他真不知道,他只是尽己所能地怜惜保护杨晓月。“我的事儿你也别太操心了,倒是你们夫妻也快养个孩子吧,这样热闹些,人大概也能开怀些。” 听到梁景生催她生孩子,梁婧华还是悄悄地红了脸。 “钟斐待你好我很安慰。”梁景生笑着说。 第四十七章:听夜雨 盛夏至,莲香飘。 这时候的杨晓月已经是顶着个大肚子,害喜也减少了,面色红润,浑身透着就要当母亲的喜悦,倒是梁景生有些消瘦。杨晓月对此多有忧心,他只对杨晓月说商号的事有些不好办。 其实商号哪里有什么事,一般的事情梁景生都与梁婧华商量做决定,稍难些都能够请教几位掌柜或者梁旻高也是可以的,现在的梁旻高收了其它心思专心替梁氏商号办事,梁母曾跟梁景生说过梁旻高是可用之材,而梁景生对梁旻高也没有成见,所以重用梁旻高对梁景生来说没有任何问题,现在梁旻高俨然已经是梁景生的得力助手了,多方原因之下梁氏商号倒运营得很顺利。 至于梁景生为什么消瘦,大概就是应了“相思蚀骨”这四个字罢了。是的,经历过掌权,娶亲,怀子各样事情,梁景生觉得前所未有的压抑,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他却一样都不能丢弃,所以他愈来愈想念阅春庐的自在,想念丁慕言,于是越想越辗转难眠,酒越喝越凶,人便更见销瘦。 今年的夏天雨水甚多,已经连续下了三天,而天上雨云还是厚厚地压在头顶上。 傍晚时候,梁景生抬首望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晚霞了。 “少爷有拜帖。”四时这两年成熟不少,没再像以前那样爱蹦蹦跳跳,不过梁景生并不喜欢,总觉得他这是被这高墙大院给磨掉了天真。 梁景生无聊地接过拜帖,素白的纸,上面寥寥数字,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只看到落款处的三个字,却教已他的心湖激荡不已。 这是丁慕言的拜帖。 梁景生匆匆往外走,四时吓了一跳提了伞追上去,边走还边喊:“公子,人还在门外。” 其实四时也纳闷,什么人值得梁景生这么激动,但当他看到大门外那个撑着青竹伞的鸦青色人影后,仿佛有些明白,于是四时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竟然忘记给梁景生撑伞遮雨,只是觉得不该去打扰。 丁慕言鸦青色的长衫因为湿了些水好些地方都变成了青灰色,像能够融在烟雨中似的,眉目是记忆中温润,笑容一如往昔的温暖。 “留白。”梁景生连日相思找到了突破口,没忍住便唤出声来。 丁慕言见到人,更是笑弯了像浸过墨汁的眉,往前几步将梁景生纳入自己的伞下。“虽是夏天,淋了雨还是不好的。” 梁景生微窘,拨开脸上沾着的发丝。两人现在离得近,无论眼睛往哪放没一会又撞上对方的眼神,颇有些耐人寻味。 “不知留白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梁景生柔声问。 丁慕言微怔,“三思没看拜帖?” 梁景生又是一阵窘迫,脸上浮了层红晕,轻咳一下。“来得急。” 丁慕言轻笑:“不知三思可还记得你我听雨之约?” 梁景生瞬间笑逐眼开,“怎能忘记。” 不等丁慕言反应,梁景生马上转身招手,四时一直注视着他们,所以很快就赶到。 “公子?” “准备马车。” “啊?这种时候?”四时不解。 “是的,快,记得准备些茶酒果点。”梁景生催促着。 丁慕言看着急急忙忙的梁景生,心里有些暖意,遂轻缓地说:“不必急,时候尚早。” 梁景生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尴尬地笑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四时说:“回头你跟夫人说我约了友人,让她与小婧她们吃吧,今夜……”梁景生回首看到丁慕言点头,有些激动地继续说,“今夜我们怕是赶不及回来了。” “是。”四时听话地应着,又补了句,“要我跟去伺候吗?” “我们去阅春庐,不需要人跟着了。”梁景生欢快地说。 四时听到这里心里不明所以地放松下来,这才去准备东西。 梁景生与丁慕言在马车上相对而坐。 “对不起。”梁景生诚恳地说。 “嗯?”丁慕言在想心事一时不明白梁景生的意思。 “我不告而别,对不起。” 丁慕言轻笑,“无心之过,何须放在心上。” 虽然梁景生是故意不辞而别,他心里并不愿意与丁慕言道别离,但既然丁慕言不以为意,他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一路上两人聊了许多,却都默契地没有谈到家眷,所以亦是一路愉悦。 一年多未再踏足阅春庐,梁景生对这里还是那样熟悉。车夫使劲地拍着门,很快五味便开了门。当他看到面前的二人,激动得都忘了让开。 “五味不打算让我们进去吗?”梁景生与丁慕言相视一笑后说。 五味这才呆呆地挪开,可是眼睛还是盯着梁景生,梁景生好笑地拍拍他的肩。 “店家。”五味终于发出声来了,突然往后院走去,“肖妹,店家来了。” 梁景生还是一副主人家的样子,将丁慕言让进后院,马夫替梁景生提着食盒也跟着进去了。 “五味小嫂子,别来无恙?这可就是你们的小妞了?”梁景生瞧见肖帛抱着个娃娃出来,马上笑着说。 “店家。”肖帛话还没说便红了眼睛。 “都是当娘的人了。”梁景生笑话肖帛。 看着肖帛破涕为笑,丁慕言含笑道:“三思与大家关系真好。” “我就这点优点了。”梁景生对丁慕言一笑,接过肖帛手上的小孩逗弄着。 “今日过来是想借个地方听一下雨打巴蕉。”梁景生又对五味与肖帛说。 “店家的屋子一直有打扫干净的。”肖帛笑着说。 五味直接就走过去将门推开透透气,车夫将手上的东西拎进去放好就到外面侯着去了。 梁景生将小孩还给肖帛,温柔地说:“留白,请。” 丁慕言好笑地摇摇头,跟着梁景生走。五味与肖帛尽管好不容易见上梁景生一眼,却也知道这种风雅事情他们去倒只会煞风景,所以抱了孩子回房去了,有什么事明日也是能够说的。 由于梁景生以前住的屋子在离开的时候已经被四时认认真真的搜刮过一次,所以现在入目的只有几件家具。 “四时真是的,东西打包得这般干净。”梁景生尴尬地说。 “他性子就这样,又不是不清楚。”丁慕言笑说。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桌上已经放置好了各式茶果,还有茶两壶,酒若干小瓶。 梁景生还替丁慕言倒了茶,轻缓地说:“没想到还有机会与留白夜赏雨声,共饮畅谈。” “答应过三思的事我记得清。”丁慕言接过梁景生递来的茶杯,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手突然抖了下。 梁景生突然害怕丁慕言说这样的话,他怕丁慕言会说出离别之言。今日他见到丁慕言之所以会这么兴奋,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久别重逢,略解相思的喜悦,另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像是行刑前的一次饱餐,是最后的相见,由于害怕他便安静不下来。 听到丁慕言刚才的话,梁景生避也似的扭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漆黑,无星无月,唯窗前有雨帘忽隐忽现,能听到雨落在巴蕉上美妙的声音。 “三思说得没错,夏天里听着夜雨打巴蕉确实是件赏心乐事。”两人饮下一壶茶后,丁慕言突然说道。 梁景生勾唇一笑,“不过这美好的时候,我觉得喝茶有些寡了。” 说罢梁景生拿了瓶酒,开封,酒香醇厚,未饮先醉人。 “既然是这样,我一个人喝茶也没意思。”丁慕言亦拿了瓶酒倒了一杯。 梁景生愕然,看来今晚异常的人何止他一个。 很快几瓶酒就只喝剩一瓶了,酒是好酒,入口甘醇,但是后劲很大,两人早就嫣红着脸,口吐酒气,东歪西倒着。 本来梁景生也不是易醉之人,只是此情此景,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听着的是雨打巴蕉清脆的“叮咚”声音,看着的是如莲亭亭的丁慕言,梁景生只想一醉不醒。而丁慕言酒量不及梁景生,这时也已经半醉,裂着嘴笑,面如火烧,眼睛却越发的明亮,生生将屋子里的烛火比了下去。梁景生望进丁慕言的眼里,被灿若星辰的明眸吸引住,越靠越近,已经能够清晰感受到丁慕言呼出的气息落在脸上的微痒感觉。梁景生觉得他现在正是胆大包天,看着丁慕方被酒水润泽过的唇就想要亲吻下去,而且他还不断接近丁慕言,想要将想法变成实际。 蓦地,刚刚还在傻笑着的丁慕言醉倒了,额头敲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梁景生所有的勇气与冲动都被这一声惊散了,呆看着半张脸贴在桌上的丁慕言,一切竟这般巧合? “唉。”梁景生叹着气,被这么一吓,他连酒都醒了。 他将丁慕言扶好,还替他擦拭脸上的酒水,看着他的目光温柔腻人,可惜丁慕言双目闭合未曾得见。 将丁慕言处理干净后,梁景生把最后一瓶酒的封口也开了,坐在丁慕言边上嗅着酒香,轻声叫唤:“留白?” 丁慕言一点反应也没有。 仰首饮下一口酒,梁景生的手指抚上丁慕言嫣红的脸,划过眉毛滑过眼角,停顿在红润的唇上,食指轻轻地描画着。丁慕言只是醉了并不是没有知觉,伸出手来拔开梁景生挠痒似的手。小醉的梁景生突然笑起来,又抬手去抚摸丁慕言的脸,丁慕言这回却是将梁景生的手抓住,嘟囔着说了声“痒”。 梁景生看着交握的双手,心里闷得很,又猛喝了几口酒。他用力地握紧丁慕言的手,语气哀怨地呢喃:“我这般喜欢你,你却一点也不知。” 梁景生俯下身去,将交握的手磨蹭着他自己的脸,喃喃细语。 “你记得与我的承诺,你可知我有多欢喜?” “我的心为你剧烈地悸动着,你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你可知我为你相思?”梁景生一口将酒饮尽。 “你我既是无缘,为何相遇?你我既是有缘,为何相离?留白,我的痛苦你可知一二?” “你为我不管夏暑冬寒地来教画,你为我戏言一句而亲植巴蕉,可你偏偏不爱我。” “如今各自成家,怕是回不到过去了吧,你有你的美满,我有我的责任,我只求你不要与我天涯永别,我只求能够偶得相见。” 梁景生自言自语的声音渐小,竟睡了过去。 好一阵后,被梁景生抓住的手动了,应该说丁慕言动了,他睁着清明的眼望着趴睡在他手边的梁景生,轻轻一叹。 丁慕言被压着的手因为湿了而感到一片凉意,梁景生哀怨与卑微的情话他是声声入耳,一句句的揪着他的心。丁慕言其实并不是醉倒的,他只是半醉地看到梁景生越压越低的头,他莫名的感到害怕所以装醉罢了。而他没想到的是梁景生竟会对着醉倒的他说起绵绵情话来,说的人心碎,听的人也不无心酸。丁慕言现在后悔刚才为什么要逃避那一吻,这将是梁景生终生遗憾,现在想来会不会也是他自己的终生遗憾? 丁慕言并不喜欢男人,是的,他觉得断袖分桃有违正道,他是断不可为,可是梁景生却似乎不一样,丁慕言对梁景生真切地产生过情愫,无论他承认与否。这时候的丁慕言明白到,他虽没有龙阳之好,但如果那个是梁景生,或许并没有什么可厌恶的,而他对梁景生的情意或许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萌生,现在已经根植,拔也拔不掉。只不过这一切都来得太迟,正如梁景生所说,丁慕言有丁慕言的美满,梁景生有梁景生的责任。他们终究只能错过。 丁慕言没的挣开梁景生的手,反而是用空着的手拔开梁景生面上覆着的发。 “我现在都知道了。”丁慕言轻轻地说,回握梁景生的手,“我何德何能让你爱慕至此,想来竟是我负你。” 丁慕言静静地望着梁景生,直到烛光爆出最后的光亮。屋里变得漆黑,丁慕言再看不清梁景生的面目,但是黑暗也给他带来了勇气,突然丁慕言俯下身如蜻蜓点水般在梁景生的唇上落下一吻。 “三思,这回轮到我问你知不知了,你可知我曾亲吻过你?”丁慕言抚上自己的唇,觉得上头有些麻,不自觉扬了嘴角。 “唉。”又是一声长叹。 丁慕言躺回去,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三思与留白是知己,今晚阅春庐内听夜雨,明朝留白有卿娘,三思亦有夫人。往后……怕是不会再见了吧。”丁慕言轻缓地说,闭上眼。 只是丁慕言的心“咚咚”直跳,盖过了雨声,他难以成眠。 “唉,你怎就不给我留些酒呢,三思。” 雨一直没有停过,梁景生醒来后看到与丁慕言交握的双手,愣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刚转过身站好丁慕言便跟着醒过来。两人在梳洗一番,还在五味与肖帛的盛情下吃了早饭才离开。 马车里的梁景生言笑晏晏,丁慕言也是笑容满面,全没有昨夜的哀戚。 “这雨连着下了几天,不知何时才止。”梁景生说些无关重要的事。 “乌云没消,怕是还要多下些日子。” “下回……” “好。”丁慕言不等梁景生说什么便回答,不假思索。 梁景生脸上堆了笑,其实也明白这算是拒绝了吧,连要做什么都不让说出来,不过这才是最好的不是?丁慕言也笑着,再次相见就让老天来安排吧,他们都不是可以为一份情而倾尽所有的人,不见也能省些烦恼不是? 最后能够给对方的是一份欢愉,两人心思不一却默契地没有为离别而露出半丝悲伤,都是开怀的笑,仿佛这只是夜里瞌眼睡去,明朝睁眼便又是对方。 马车停要梁府前。 “让马夫送你回去吧。”梁景生说。 丁慕言摇头,率先下了马车,撑开他的青竹伞,扬眉一笑。 “三思,有缘再见。” 刚掀了车帘的梁景生死死地捏着它,扯了个笑容,哽着声说:“好。” 丁慕言鸦青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烟雨之中,梁景生呆看着路面上跳跃的水珠,直到车夫叫唤。 第四十八章:终言善 梁母终于又病了,虽然杨晓月怀着身孕天天伺候在她身边,但上次大病掏空了身子的梁母这回已经是药石无灵,唯有梁婧华被诊出怀有身孕那几天能够从梁母病容上看出些喜气。 不过梁母似乎还在撑着一口气,人一天比一天瘦,叫看着的人暗地里垂泪。某天正在伺候梁母吃药的杨晓月突然肚子剧痛,羊水一下子便破了,幸得梁母那屋里人多,又早早请来了稳婆,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梁母看着这一切,眼中有晶光闪烁着。 梁景生院中,杨晓月痛苦地叫唤了两个时辰后,屋外候着的梁景生终于听到一声洪亮的婴啼。梁景生焦急地候着,很快稳婆便抱了个孩子出来。 “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稳婆眉开眼笑地说。 梁景生一听是位小公子心中的大石轰然落地,他激动地接过襁褓中的孩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人还没见过孩子呢。”稳婆接过四时给的赏钱后说。 梁景生被她一提醒,马上抱了孩子入屋,屋里飘浮着淡淡地血腥味道,是生命的代价,他抱着哭唤着的孩子来到床前。杨晓月刚生产完,虽然婢女已经替她简单地整理过,但是面上的憔悴与苍白却是掩盖不了的。刚刚还在喜悦中的梁景生不禁心生歉意,杨晓月替他受了太多委屈了。 “晓月,辛苦你了。”梁景生由衷地说。 杨晓月笑着摇首,面含浅笑,当上母亲,亲自为人世带来一条新生命的喜悦不是一点疼痛就能够消磨的,这一点梁景生不会懂得。“让我看看孩子。” 梁景生扶起杨晓月,将孩子放在她的怀里。“是个漂亮的孩子。” “是个健康的男孩子,真好。”杨晓月轻轻柔柔地摸着孩子的脸。 “男女都好的。”梁景生环抱住杨晓月,不过心里也默叹一句是个男娃真好。 没想到这时候杨晓月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我怕娘等不到了。” 梁景生听到这里也沉默了。 “抱过去让娘看看吧。”杨晓月亲了下孩子涨红的脸。 梁母在卧房里接到传话后,整个人像不曾病过一样精神,笑不拢嘴,面色看着也红润起来。在边上陪着她的梁婧华却并没有高兴起来,更紧紧地偎在钟斐的怀里。 “娘,您的孙儿来看您了。”梁景生将孩子交到梁母手上。 梁母将襁褓打开,眯着眼看过真是带把儿后,更是乐得抱着孩子不停地说“好孙子”。说来也巧合,孩子在梁母手上竟止了哭,睁着双大眼睛看着梁母。 “娘,您给孩子起个名儿吧。”梁景生见梁母突然精神好起来,心里苦得很。 “叫什么好呢,我的乖孙子,你是这辈里第一个孩子啊。”梁母对着刚出生的孩子说话,语气温柔得很。梁景生觉得眼眶发热,在他还不懂事的年纪,梁母曾经也这样温柔地待过他。边上的梁婧华差点就哭了起来,钟斐将她抱紧,因为他们都记得大夫说过梁母怕是不行了的,只能等什么时候回光返照的时候交代后事,这时的梁母分明便是回光返照了。 “眼睛大而有神,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智者乐水,从水字,你叫梁浩远吧。”梁母对着孩子说,孩子似有所应地张开嘴,“哎哟,乖,我的小浩远。” 这一边梁母与梁浩远和乐融融,另一边其它人都黯然神伤。梁浩远不过刚落地的孩子,没一会便合上眼睡过去了。 “奶娘呢?”梁母轻声叫唤,跟着梁景生过来的奶娘立即上前,梁母又嘱咐两句才将梁浩远交给奶娘。 “生儿,婧儿,过来跟我说说话。”待奶娘将梁浩远抱走,梁母收回视线轻轻地说。 这时候梁婧华已经偷偷落过一回泪,眼睛还红着,她听话地坐到梁母身边,僵硬地笑着。梁景生虽为男子,这种时候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静静地站在梁母边上。 梁母一手抓了梁景生,一手牵过梁婧华。“我这一生有你们这双儿女也算不枉了。” “娘,您别这么说,我怕。”梁婧华急道。 “我们还要继续孝顺您的。”梁景生哽着声音说。 梁母温柔地笑道:“好,都是好孩子。我也知道我做事多有强硬,你们心里怨恨些也属平常。” 梁景生与梁婧华听到这话急忙想要反驳,但被梁母抬手阻止了。“都听我说,往后你们怕也没机会听我念叨了。” 梁母好似觉得有些累了,斜靠在梁景生身上,“虽然我做事专断,但是我思来想去,此生也算无愧于人。生儿,你也别怪我强迫你太多,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定要给你最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能你不想要,但这已经是我唯一有的了,我能给你留的只有这些了。” 梁景生再也忍不住落了泪,但梁母靠在他身上,他不敢乱动,只抬了手覆在脸上,紧咬着唇不发出一声响来。 “还有婧儿。”梁母侧过头望着梁婧华,眼睛的清明已经不见,“我今生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便是替你选了钟斐作夫婿,我相信他定会爱护你一生的。” “娘!”梁婧华伏在梁母身上“哇”地哭起来。 站在一边的钟斐马上揽过梁婧华,不让她压着梁母。 “小婿定不负娘所托。”钟斐定定地看着梁母,态度真诚。 “最后是苦了晓月,生儿你要好好待她。” “我会的。”梁景生艰难地出声。 “现在连孙子都有了,我也走得安心了,到了下面见了你爹也能够交代。呵呵,他定是没想到,他女人这么多但最先去陪他的竟然会是我吧。”说到这里梁母的神色有些狠厉又有些落寞。 “让我躺会吧,我乏了。”梁母说话的声音渐低。 “娘!您别睡了,不要扔下婧儿。”突然梁婧华挣开钟斐的怀抱,扑到梁母身上,神态激荡。 梁婧华这动作将其它人都吓了一跳,钟斐首先反应过来,上前将梁婧华抱回怀中,仔细护着,任她挣扎扭打。 “娘子别这样,让娘安心。”钟斐细声地不断向梁婧华重复这句话。他很是担心梁婧华的状态,现在她可是身怀六甲的,一旦激动太过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在钟斐的安抚下,梁婧华渐渐安静下来,没有再闹,只是止不住地啜泣。 梁景生扶着梁母躺好,收敛了悲伤。床上的梁母眼睛半合,呼吸已经有些不规律了,他静静地看着她,将这个带他到人世的女人铭刻在心上。 文伯这时候匆匆进来在梁景生耳边说:“各位姨娘都在外面候着,要不要让她们进来?” 梁景生皱着眉头,梁母倒是张了嘴说话。 “我不想见她们。”现在梁母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文伯看了眼梁景生,见他点头便要出去,又听到梁母说:“宗亲那边也不用请过来了,待我去了再通知吧。” 梁景生挥手让文伯出去,俯下身轻轻地说:“娘,我们不说这些话好吗?” 这时候梁母大概已经只有说话的力气了,她抖着手,似乎想要举起来,梁景生一手握住,“就让我们自己人陪着娘。” 梁母安心地笑了下,又缓缓地闭眼休息。 突然外面传来阵阵吵杂声,梁景生示意秋嫂出去看看到底何事。 可惜秋嫂还没走到外面,发出吵杂声音的人已经进来,不多不少,七位妇人,就是文伯刚才说的姨娘们了。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梁景生压低声音喝道。梁母不愿见到她们,梁景生作为儿子的如何能够在这最后的时候让她不如意。 “生儿这么说便不对了,我们来见见姐姐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江映桃明显便是带头人,她一身粉色地站在六位姨娘前面,昂首挺胸,面上挂着浅笑毫无哀容,倒是跟在她后面的几个多少还有些愁容。 “娘在休息,各位还是出去吧。”梁景生下逐客令。 “生儿何必瞒我们呢,姐姐怕是快不行了吧。”江映桃轻笑着说,好似这个消息很是取悦了她,“我们与姐姐也多年交情了,怎么能不来送她最后一程。” 江映桃不管梁景生的话,款摆着向梁母走去。 “出去!快来人将她们都拖出去。”刚才还在哭的梁婧华突然发难,尖叫着赶人。 江映桃理也不理,“你们没有理由阻止我与姐姐叙旧情。” “桃姨,请你出去吧。”梁景生跨前一步捉住江映桃的手臂。 “生儿,你幼时可是唤过我娘的,那时你还说更喜欢我这个娘呢,怎么现在这床上的是你娘我便不是了?你这么做桃姨可是很伤心的。”江映桃笑睇着梁景生说。 这事儿梁景生也记得清楚,那时候江映桃流产过伤心,梁父便带了梁景生过去让他唤江映桃为娘,以哄江映桃。梁景生还记得那时候江映桃温柔地拥抱着他,笑容温暖和煦,说话也是轻柔若絮,而那时候梁母已经变得专横,对梁景生的要求严厉,一旦做不到便是责罚,所以面对这么温婉的江映桃梁景生才会说出更喜欢她这个娘的话来。只是眼前的江映桃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而且梁景生也不再是年少无知,梁母毕竟是他生母,他才经历过杨晓月生子的事,听了杨晓月凄厉的喊叫了足足两个时辰,梁景生更是体会到为人母的不容易,所以现在他对梁母是感恩万分,对江映桃却是感到厌恶。 “阵年旧事就不要提了,若桃姨还念旧情就请出去吧,我也不想唤人进来撵你们出去。”说这句的时候梁景生不仅看着江映桃,还环顾了一下其它进来的姨娘。其它姨娘大概早被梁母的银威压得没有胆子了,被梁景生这么一说便有些微微发抖,有几个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江映桃见这么吵闹梁母都没有一点反应,心里更是出离地愤怒,她与梁母斗了半生,就从来没有赢过半分,如果梁母就这样死了,她就再无机会赢。忿恨的江映桃已经顾不得自己形象了,对着梁景生冷笑。 “旧情?你们梁府还有人情这种东西吗?你不也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吗,我当年待你何止宠溺,跟亲生似的,看看你如今怎样待的我?哼,好一个孝子贤孙。” “咳咳……我的孩子向着我才是对的。”梁母这时候竟睁了眼,气若游丝地说。 “你这人凭什么有儿有女,凭什么有人给你披麻戴孝!哈哈,不过无所谓了,你肯定会下地狱的。”江映桃向着梁母狠厉地说。 “你说什么!”梁婧华在钟斐怀里忍了许久,听到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下去,撑着肚子就要过去打江映桃,还好钟斐将她抱得死紧,还不忘柔声安抚她。 梁景生捉住江映桃的手也使了劲,“桃姨要是再闹事就不能怪我们了。” 倒是梁母不怒反笑,几不可闻地说:“你永远都是输家。” 江映桃顾不得被梁景生捉住手,发了疯似地要扑到梁母身上。这时的江映桃已经忘记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不甘,她的一生都毁在梁母手上,她不愿意让梁母死得这么安详。 “你个毒妇,你杀我孩儿,毁我一生,该啊该你死得早,该你的丈夫讨厌你,你个毒妇,你下地狱去吧!”江映桃呸了一口唾液,还好梁景生快一步挡在她面前,才没有沾到梁母。 “够了!”梁景生大喝。 文伯看出情况不妙,顾不上什么主仆,什么男女,上前便要拖了江映桃出去。只是此刻江映桃怒红了眼,身上竟生出许多力气来挣扎,文伯一时也拖不住她。 “你去问问她,问问她有多狠毒,杀过多少孩子?你真以为我们一个都没能替梁府添孩子是巧合啊!哈哈哈,愚蠢,都是她做的。”江映桃继续叫喊着。 其实梁景生知道江映桃的孩子是被梁母强迫打掉的,这是梁父跟他说的,不然那时候他也不会轻易的便喊了江映桃作娘,年幼的他也想要为自己的母亲补偿些什么。 “错了,我只杀过你的孩子。其它人我没有给她们机会怀孩子,你要怨就去怨梁少言,呵呵,是他让你怀的孩子,又保不住它。”梁母已经很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哈哈哈,他爱我才会让我怀孕的。是你妒恨我们!”江映桃大笑着说。 梁母的眼睑渐渐合上,“他不过爱你容颜……” 话越说越轻,最后已经听不到了,就这样梁母在江映桃的疯狂叫骂声里与世长辞。 只是屋里的人还没有发现,江映桃继续发着疯,梁婧华已经哭得没声了,梁景生护着梁母不让江映桃放肆,只有钟斐发现了异样。钟斐一直都在安抚着梁婧华,偶然看了眼梁母竟然发现她已经没有呼吸的起伏。 “娘!”钟斐惊异的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梁母身上。 梁景生与梁婧华哀伤,江映桃狂笑,其余姨娘害怕,众婢仆惊慌,各色神态似乎在描绘着梁母生前给人的印象。 第四十九章:离别诺 当夜梁府便挂起了白灯笼,梁景生、梁婧华还有钟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杨晓月因为刚生产完在坐月子,梁景生发了话让瞒着她。梁婧华早已经哭得没有泪水,悲伤过度的她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一直软软的靠在钟斐肩上。 至于江映桃已经被梁景生让人送回别院,并且发了话终生不让她踏进梁府半步,其它姨娘们也被送回后院,她们本就没有江映桃的胆气,又一直表现得非常害怕的样子,梁景生也就没追究了。 宗亲老爷们也来瞻仰过梁母的遗容,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梁景生是小辈,梁母才去了他们也没面子生什么事。反而是梁旻高给梁母烧纸的时候对梁景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夜已深,梁婧华因为早前情绪太激烈,这时候竟跪着睡着了,钟斐知她累,却不敢将她抱离,怕惊醒了她。梁景生烧着纸钱,看着跳跃的火光,失了魂一样。 “清正,小婧现在身怀六甲不宜太过悲伤,你要多劝着些。” “我会的,倒是哥要好好保重身体。” “嗯。” “人没有能够逃得开生老病死的,只求能够活着的时候快活些。”钟斐圈着梁婧华轻轻地说。 梁景生发着愣,许久才叹着气说:“娘她这一生快活吗?” “生时有儿女承欢,我想娘也是快活的。一个母亲最在意的不就是自己的孩子吗?” “可恨我年少时不知珍惜。” “弥补得不算晚。你们一家子的感情其实很深厚。”钟斐望着梁婧华说。 次日梁母落了葬,梁景生亲手将她的灵位放在佛堂,受梁氏后代香火。 “娘,生儿虽愚钝,也会尽己所能地守住梁氏,您安息吧。” 梁景生跨出佛堂,从今始,他便是梁氏真正的当家,他需要扛起所有的责任。一想到这里,梁景生便觉得脚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艰辛异常。 没过两天,瑶琪便从崔美人口中知道梁母故去的事,急匆匆地敲了梁府大门。门僮受过文伯的教训,没有为难瑶琪,替他传了话。 没有等多久,瑶琪便被门僮领进了梁府。虽然瑶琪曾是红极一时的男娼,出入过很多富门大户的宅邸,但都不能与有百年历史的梁府比,瑶琪后来倒是跟了崔美人,可他从未有机会踏进崔府一步,所以也未曾见识过崔府的华贵,他虽在梁景生大婚时进过一回梁府,不过那回夜色如墨而他又是行色匆匆并没有细看,所以现在他也被梁府的布局与装潢惊到,实在是端庄肃穆得让他不自在。瑶琪的出身致使他面对这样的环境与人都会产生自卑感,所以他才会对梁母有莫名的害怕。 瑶琪低着头跟在门僮身后,七拐八转地来到一个花园中,梁景生正在不远处一亭里。见到熟人瑶琪顿觉轻松许多,快步上前。 梁景生好笑地看着瑶琪说:“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还不是因为要入你们梁府。”瑶琪翻了个白眼。 原来瑶琪怕着得太鲜艳过来拜会梁景生会让他为难,所以换了身麻布衣衫,颜色也是略沉,瑶琪还难得地素面而来,少了些艳色多了分羸弱。 “坐吧,怎么会来?”梁景生给他倒了酒。 “这一大早的你就喝上了?”瑶琪挑着眉毛,纤长手指戳着酒杯口说。 “我一直好这杯中物,你又不是不知道。”梁景生怂肩。 “我才知道你娘的事。”瑶琪捏了酒杯转着玩。 梁景生“嗯”了一声作为回答,饮了一口酒,扭过头去看外面。 “你……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瑶琪蹙首眉说。 梁景生还是不说话,自顾自地喝酒。 瑶琪按住他还要倒酒的手,气冲冲地说:“好了,喝再多也于事无补。” 梁景生挣开瑶琪的手,又倒了一杯。“我不过是觉得心里烦闷。” “我怎么认识你这么无用的人,害我时常替你担忧,有什么不快不能说出来吗?憋在心里不闷才怪。”瑶琪恨恨地说。 梁景生哂笑一下,抿了口酒。“你不也将什么都埋在心里吗?” 瑶琪被他驳住,瞪了他好一阵,将手中的酒饮尽。 “我也不会安慰人,不过还可以舍命陪你喝一场。”说完瑶琪又倒了杯。 两人都不用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就你这样也是劝人的,竟然反过来陪着我喝起来。”梁景生歪了身子笑着说。 瑶琪面上因酒气而腮生红桃,不过意识还甚是清明,他指着梁景生的鼻子说:“你不醉死也没用。” 梁景生大概有些醉了,呵呵地笑起来,只不过眼角泛了微红。 “我天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偏生比别个会投胎,生在这梁府。”梁景生又喝了口酒,“可是我愿不愿谁关心?富贵荣华又怎样!生死还不是不由人。” 说着说着梁景生用手捂了脸,哽咽着说:“为人子没有尽孝,为人夫没有尽爱。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为人父了,可是我连怎么做好一个儿子都不知道,我又该如何去养育我自己的孩子。呵呵呵,太可笑了。”梁景生边哭边笑,看来醉得不轻。 瑶琪被梁景生话里的内容惊到,没想到他已经为人父了,心中不免替梁景生觉得苦,这些年他活得可真不自由。 “走一步算一步吧,谁又没个难事呢。”瑶琪柔声说。 “崔美人待你虽不是全心全意,但你却也可以明明白白地爱他。”梁景生眯着眼望着瑶琪说。 瑶琪落寞一笑,“是啊,至少能够假装他与我相爱。” “呵,可我连思念留白都觉得是过错,我已是有家室的人,我的妻子是那么的温婉可人,我又如何能够背着她去思念另一个人。我不能负她,我努力地不去想,我认真地管理梁氏,可总是做不好,我压根没有这种天赋,我对不起我的妻子也对不起我娘。” 泪水已经从梁景生捂脸的双手指缝间溢出,好不凄凉。 突然瑶琪站起来,捉了梁景生的手臂使劲想将他拉起来。 “来,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我不能去!”梁景生想要摆脱瑶琪。 “能!”瑶琪继续使劲拉扯。 “不能!”梁景生半醉的身子艰难地对抗着。 “能!”瑶琪吼道,终于将梁景生拽了起来。 “不能。”梁景生用沾了泪的双手想要拉开瑶琪。 瑶琪看着满面泪水的梁景生,用他的粗布衣袖胡乱的替他擦了两把。 “能,我说能就能。”瑶琪瞧他实在可怜,渐放低了声音说。 “真的?”梁景生已经有些糊涂了,眨动还含着泪的杏核眼问。 “走。”瑶琪拖了梁景生便走,用行动证明他的话。 梁景生傻愣愣地跟着走,突然听到瑶琪劈头一句:“你快擦干净脸啊,一会被人见到以为我欺你,我还要不要走出这个梁府大门了!” 这一次,醉了的梁景生异常听话,抬手仔细地擦拭着脸,除了眼睛还有些红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的可怜相了。亏得瑶琪还认得来时路,带着梁景生小心地避了人,竟也安全地出了梁府。 两人上了马车,车夫照着瑶琪报的巷子名驾着马车摇晃而去。 马车里的梁景生倒安静了,没有了方才在亭子里的劲头,歪在那里。 “你们很快就能见上面了。”瑶琪轻声说。 “我不该糊涂的跟了你出来的。”梁景生有气无力地说。 “醒了?”瑶琪微微诧异。 “哪怕我一丝清醒我也知道我要去做的是件坏事。” 瑶琪有些生气地呸了梁景生一口,“你就赖我吧。” “呵呵,不赖你,怪我受不住诱惑,怪我太懦弱。”梁景生轻笑起来,“我真的连一丝勇气都提不起来了,倒要谢谢你了。” “我怎么就认识你这样的人了。”瑶琪苦笑,“到了。” 瑶琪扶了身子发软的梁景生落了马车,往不远处的一间屋子走去,他不等梁景生反应便猛拍了几下门,大声唤着“丁生”。 很快里面便有了动静,门微动,梁景生突然伸手抓了门环,将门死死拉住。 “谁?”门内传出丁慕言舒缓的声音。 梁景生听到声音手脚更加酥软,差点没拉住门。瑶琪叹了口气,拍了下梁景生的肩往旁边的巷子走去,他可不想听别人互诉衷肠。 丁慕言又拉了两下,见门还是被人在外面拉住,有些急地说:“谁?请不要这样玩闹。” 梁景生依然抓着门环,但实在乏软得站不住,滑落在地上。 “留白,是我。”梁景生轻声细气地说,看天的脸红艳艳的。 拉门的劲停了一下,突然更猛烈起来。 “不要开门。” 很快梁景生便感觉到与他互相拉扯的力量消失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开拉着门环的手。 “三思,你先让我开了门吧,外面热得很。”丁慕言的声音穿过门传出来,低沉舒缓。 虽然已经是初秋,但外头的太阳确实还有些毒辣,昂着头的梁景生不得不眯着眼。 “就这样吧,我们这样聊一下。”梁景生天真地以为只要不与丁慕言见面便不算背着杨晓月偷情,虽然他与丁慕言确实并不是在偷情。 “好。”丁慕言一手抵在门上,轻声地应着。 “留白,我喝醉了。” “不如还是进来休息一下吧。”门内的丁慕言皱了眉头,这时候还没到午时他竟喝醉了。 “不用,你听我说。” “好。” “我喝醉了,所以我一会说的话全是醉话,当不得真。”梁景生半闭着眼,似乎真的醉得不轻。 “好。”丁慕言缓缓地应。心里苦笑,醉后吐真言也是真理啊。 “我有些想你了。”梁景生慢慢地说着,“你不用回答我,听我说就好。” “好。”丁慕言在门的另一边捏了拳头,他也想他了。 “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梁景生的声音极轻,隔了门的丁慕言若不是贴得近可能就听不到了,他忽然明白什么是剜心之痛,他好想要回应梁景生其实他也已经喜欢上他了,可终究没说出口。 丁慕言没有说话,梁景生便无声地笑起来,或许他可以当这门后没有人,畅所欲言。 “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即使我知道这样你会厌恶我。”说着,梁景生再没有办法维持笑脸,其容甚哀。他缓了下继续说:“但是看在我一直默默地不声张地喜欢,请你……请你不要讨厌我,好吗?” 失恃的悲痛,失爱的悲痛,梁景生忽然便觉得眼前的阳光刺眼得太厉害,刺得他不能控制地眼泪哗哗。 “不会的,留白不会讨厌三思。”丁慕言的声音幽幽地传出来,仿佛在叹气,“永远不会。” “谢谢,谢谢……”梁景生喃喃地说。 “要说的都说完了,往后真的不能再见了。”梁景生忽然说道,“不过我怕我忍不住,所以……留白,请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见我了。” 门内没有声音,梁景生垂着头哑着声音求道:“留白,答应我好吗?” 还是没有回答,若不是感觉到门有微动,梁景生怕是要怀疑丁慕言已经走开了。 “我现在有个很好很好的妻子,也已经有孩子了,我不能够辜负她,而你也有不能辜负的人不是吗?所以,请你答应我好吗,留白?”梁景生声音低沉沙哑。 “好。”突然,丁慕言说话了。 坐靠着门的梁景生笑了,带得门也轻微的抖动着。 “三思,不要这样。”丁慕言的声音低低缓缓地响着。 “我要走了。”梁景生靠着拉门环的手,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挡在两人中间的门又一次动起来,幸亏梁景生的手从未有离开过门环。 “留白,不要开门,不要。” 门还在动,梁景生使劲拉住。“你刚才答应过我的,答应我永远不见我。我很懦弱,很无能,所以最好不要见面,我怕我会做出错事来,别忘了我们都不能。” 门里的丁慕言终于停了手,无力地将头靠在门上,沉着声说:“走,快走。” 梁景生无声地笑了,他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丁慕言也是喜欢他的,相思比单相思的感觉似乎要好很多。 丁慕言听到门环扣在门上的一声脆响,他走了。 “唉。”丁慕言摸着左胸口,苦笑着说:“三思,你挑拨了我又说什么永不相见,这不是要让我一生也忘不了你吗?” 躲在一边的瑶琪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望着空无一人的小巷发呆,忽然他看到一人提着个篮子袅袅娜娜地向这边过来,定睛一看,竟是廖卿娘!瑶琪啐了一口,暗骂一句倒霉,便速度地向人走去。 “丁嫂子。”瑶琪谄媚地大声叫唤。 廖卿娘被突然蹿出来的瑶琪吓到,顿在那里好一会才僵笑着说:“原来是琪公子呀。” “吓到嫂子了?呵呵,有罪有罪。”瑶琪一边找话说一边担心梁景生有没有听到他的一声唤。 “琪公子如何会走到深巷了的?”廖卿娘笑着问,眼睛四处张望,“是来找相公吗?” “胡乱走走竟走进来了,不识得路出去,还好竟叫我遇上嫂子,能让嫂子送我出去吗?”瑶琪见廖卿娘四处张望,马上站直了挡在她左边的位置,那是她家的方向。 廖卿娘看瑶琪衣着古怪,话虽答得利索,但她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事,也肯定跟丁慕言有关。 “既然来了,不如到舍下坐坐吧。”说毕,廖卿娘绕过瑶琪便往前走。 瑶琪回身拽住廖卿娘衣角,媚着声说:“能请嫂子借一步说话吗?” 虽说瑶琪明丽娇媚,但是廖卿娘从来就没有被魅惑过,这一次当然也对她没有效果。 “琪公子这样扯住小妇人,是不是有些于礼不合了?”廖卿娘眯眼笑着说。 瑶琪觉得这时候的廖卿娘跟以前大不相同,强硬得很。 “呵呵,请嫂子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里说吧,还有,放手!” 两个人,面向而站,都笑得很假。 “我怕一放手嫂子便甩下我跑了。”瑶琪还是将衣角抓得紧紧的 “你做了什么事怕我跑了?” “我迷个路还能做什么?” “琪公子,我家相公怎么了?”廖卿娘眼睛眯得像只看到猎物的豹子,危险得很。 瑶琪暗咽下口水,怪不得人说女人如虎。“我也不识得你家在哪,如何能够知道?” “你既不知,那就让我自己去看一眼吧。” 廖卿娘越看越觉得有猫腻,猛地一扯一甩,瑶琪终于抓不住地松了手。廖卿娘快步往家走,瑶琪跟了过去,见到门前空空如也,终于舒了口气,快速回身跑回马车上,吩咐车夫将马车带到远一点的地方。而当他掀开车帘竟看到梁景生红着眼安静地窝在里面,一时来气,骂了一顿。 “我早便回来了。”梁景生闷声说。 瑶琪一惊,那么他方才拦了廖卿娘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走了怎么就不叫上我!”瑶琪骂道。 “我怎知你在哪。”梁景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瑶琪无语。 马车摇晃着来到梁府,还在生闷气的瑶琪将梁景生踢下去,不过没有使劲,所以梁景生只不过落地的时候有些不稳,却没有跌倒。马车绝尘而去,梁景生连句谢都还没说。 “公子回来了。”门僮的声音高亮,如箭离弦声。 “怎么了?”梁景生明显被吓到了。 梁府大门迅速被打开,涌出好几个人,为首的便是文伯。 “公子突然不见了,可把府里上下吓得乱成一团。”文伯向梁景生解释,又急急地将他往府里带,“小姐与姑爷也焦急得很。” “是我的不是,让大家受累了。”梁景生有歉意,但他不会说出事实。 梁府外突然乱哄哄地人又一下子都随着梁景生进去,漆红大门合上,梁府还是那样的庄严。 第五十章:心上秋 梁景生突然从梁府消失一阵的事情很快便落下了帷幕,虽然事实是怎样没有人知道,但是人已经平安回来,便没有了追究的意义了。 失去了梁母的梁氏商号在梁氏兄妹的手上虽不算青出于蓝,倒也算是做到了守成,当然这还有赖其它堂兄弟的才干,以及梁氏百年来的声誉。而关于梁母去世的消息在杨晓月坐完月子后终于还是告诉是她。杨晓月虽悲痛,但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安慰起梁景生来。这叫梁景生更觉得愧疚,他修的什么福竟娶到这样好的女子为妻。 不久后梁婧华产下一子,取名梁鸿志,次年又产下一女,取名梁清漪,此后梁府里终于变得有些欢乐。 而瑶琪自从那次拜访后,每隔数月也会再拜访一次,每次都会带些小孩爱玩爱吃的来哄梁浩远。 很快又是三年过去。 这日,九月伊始,金菊初开。 瑶琪提了个食篮入了梁府,梁府里的婢仆都对他不陌生,没有人阻拦他。他熟门熟道地摸到书记,敲开了门,倚在门边。 “每次都是闷在这里,你倒是不嫌无聊。” 正在练字的梁景生放下笔,抬头看了眼瑶琪。“又带了什么过来?我这什么都有,你破什么费。” 瑶琪翻着白眼说:“我知道你什么都有,但我也不能吃白食啊。” 梁景生哂笑,瑶琪有时候固执得可怕。“进来吧,歪在那里像什么样。” 瑶琪这才跨进去,茜色长衫映得人气色不错,他将食盒放在小桌上,打开,提出一小瓶酒来。 “我知道你们九九肯定是一起出去登高,所以提前来跟你过个节。”瑶琪细瘦的手指捏了瓶颈,摇摇晃晃地摆动着它。 “又是美人送你的”梁景生这几年酒喝得越来越多,见到瑶琪手上的酒瓶子便走过去要接。 “上好的菊花酒。”对于梁景生的话瑶琪避而不答。 梁景生取来两个杯子,倒出酒来,色泽金黄飘绿,闻起来有淡淡菊香。梁景生举起杯子就要饮下,瑶琪连忙抢了,一口饮下。 “你这两年喝酒喝太多了,不要再喝了。” “那你还带过来。”梁景生无奈地说。 “走走过场还是要的,而且我可以喝啊。”说毕瑶琪将另一个杯里的酒也饮尽。 菊花酒并不是烈酒,香甜甘冽,本来就是男女都可以喝,对于瑶琪来说不过小儿科。既然瑶琪并不给他喝,梁景生也不抢,反正如他所说这梁府里什么也不缺,他需要的时候难道还会没得喝吗? 瑶琪倒一杯饮一杯,酒瓶没一会便空了。 “走了。”将酒瓶扔下,瑶琪转身便要走。 梁景生一怔,“你特地来一趟就是为了让我看你饮酒?” “是呀,怎么?不行吗?”瑶琪回眸一笑,妍丽妩媚。 “不打算说吗?”梁景生认识的瑶琪虽然娇纵些,蛮不讲礼些,却不是个这般无聊的人。 “不就是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瑶琪转过身面对梁景生,无所谓地说。 “那好吧,我这里备了份礼,原也打算让人给崔美人送过去祝贺他公子百日之喜的,不过既然你来了让你替我交给他也是一样的。”梁景生作势在翻柜子。 “你以为这事我会耿耿于怀?”瑶琪挑着眉毛笑道:“美人既然娶妻,生子是迟早的事情。我既将他放在心上,他的孩子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反正你肯定不会无端端跑来喝酒给我看的。”梁景生微窘。 “这酒我却是真不敢让你尝。”瑶琪无奈地看了梁景生一眼,“这菊花酒不过是我在街边小店随便沽来的,可不敢让你试。” 梁景生皱起眉,“你自己买的?” 瑶琪轻笑,“你还以为我是十七、八风华正茂的时候呀,要什么一嘟嘴儿就有人巴巴地给我送上面前来了?” 梁景生的眉越蹙越紧,瑶琪看到他苦恼的样子笑了起来,用长袖拂过他的脸。 “你倒比我还紧张,这容颜易逝美人辞镜的事难道我还会不懂吗?就你这呆子放在心上。我呀,只知道有风使尽利,能风流一时是一时。”瑶琪笑,媚眼如丝。 梁景生轻轻挥落瑶琪的衣袖。 “唉,你最懂得隐藏心事,若不是上次的事,你与崔美人的事我怕是要被你一直瞒下去的吧。”梁景生摇头轻叹,“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吗?什么都摆在心里对身体不好,瞧你越发地瘦了。” “瘦?你有资格说我?”梁景生也是清减不少。 “你我情况多有不同。”梁景苦笑。 瑶琪摇曳地来到梁景生面前,一手撑在书桌上,一手搭在梁景生肩上,歪着头甜腻腻地笑着说:“三思,你可喜欢我?” 梁景生怔了一下,无奈地说:“别闹了。” “哈哈哈。”瑶琪突然笑弯了腰,“三思你知道吗,这话我每年都问他,他总是回答我说喜欢,我便满心欢喜了。” 忽地瑶琪咬牙切齿地说:“唯有今年,美人的回答跟你一样!” “你若不高兴了便离了他罢。”梁景生只能这样安慰。 瑶琪盯着梁景生看,好似在看一个笑话。蓦地,瑶琪抬手解起腰带来,边上看着他的梁景生一愣,竟忘了阻止。等到他反应过来走过去阻止的时候,瑶琪已经将外衫甩落在地了,身上的衣衫也被弄得零乱。 “你这是发什么疯了?”梁景生以为瑶琪伤心过度了,惊得他按住瑶琪的手不敢放。 瑶琪胡乱挣扎,好不容易挣开梁景生,立马就缠上梁景生的脖子,口吐着酒香地说:“三思,我们做吧。” “你疯了。”梁景生惊得瞪大了眼。 瑶琪捏了下梁景生的脸,对他吹了口气说:“又不是第一次,怎就疯了?” 梁景生见他似乎很是认真,面色不禁吓白了。“你你……不要这样,你我不行的。” 莞尔一笑,瑶琪将脸扬起,唇在梁景生在下巴处来回轻蹭。“你我还是壮年,哪里不行了。反正都许久没跟人做过了,身体饥渴得紧。” 梁景生被他磨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将瑶琪从身上扒下来,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缠的,竟没办法扯落下来。 “不可以,我不可以。”梁景生喘着气,认真地说。 瑶琪从梁景生身上滑落下来,掩了嘴笑,声音娇娇嗲嗲。 “真是个情种啊,除了丁生谁都不可以是吧。”瑶琪点了下他的额头,淡淡地说:“你看,一个不能相见的人你都心心念念,更何况是我还能见到的能亲吻的他?你让我如何离了他。” 梁景生怔怔地看着瑶琪拾起地上的衣衫穿好。 “即使没有留白我也不会地跟你……的。”梁景生小声说。 “呸,现在说什么都行。”瑶琪不屑道。 “如果……我们便不能再做朋友了,而我还想与你做朋友,所以不行。”梁景生轻叹着说。 瑶琪向门外走去的身影顿了下,背对着梁景生笑着说:“或许哪一天我会离开他,不过不是现在,等到哪天他待我的好已经盖不住他的坏的时候。” 瑶琪继续跨出去,茜色身影像一道晚霞的凄美。 梁景生呆坐了会,唤了四时拿酒,一人独醉到天明。 夜静更深时候,明月照着窗外杨晓月忧愁的面容。 第五十一章:逝时悔 这些年梁景生酗酒有些严重了,半年前大夫便诊出梁景生的肝胃不好了,杨晓月与梁婧华夫妇都禁止他再喝酒。虽然梁景生觉得大概是好不起来了,可是终究不忍心拂了她们的意,汤汤药药的有多少便吃多少,可惜并不见什么起效,倒是这半年来梁景生越发病得厉害,经常身子一疼就是一两个时辰,现在已经离不了床了。 “三思,我来看你了。”瑶琪轻声地对床上闭目休养的梁景生说。 梁景生睁了眼,弯起眼睛轻笑,还是当年的温文神态,只不过人消瘦得很,面色也蜡黄,已经没有一点当年的翩翩样子。 “瑶琪最近来得勤了。”梁景生的声音沙哑。 杨晓月给他倒了杯蜜水润喉,梁景生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便摇了头。 “不来得勤又怎么能知道你气血见好了。”瑶琪依旧轻声说话。 梁景生伸了手示意旁边伺候的四时扶他起来,杨晓月替他塞了团被子在身后便出去了。 “是吗?”梁景生竟然促狭一笑。他的身体情况如何他难道还不清楚? “我不说谎的。”瑶琪大言不惭地说。 瞧着梁景生现在的样子,瑶琪又想趁杨晓月不在偷偷地再问一次他要不要见一见丁慕言,但一想到他每回都拒绝,便也忍住不问,免得惹起梁景生心里的忧愁。 梁景生最近累得很快,与瑶琪笑谈几句便半闭了眼。瑶琪扶他躺好,也出去了。 瑶琪站在房外,吸了口新鲜空气,长叹一声。 “漂亮叔叔!”突然一个粉嫩嫩的六、七岁小男孩伸出小胖手抱住瑶琪的脚。 “琪公子,怎么出来了?”杨晓月拿了碗药过来,“小浩,不许这样。” 梁浩远嘟着红润小嘴,松开抱住瑶琪的手。瑶琪俯下身将他抱起来,鼻子在他可爱的小脸上蹭来蹭去,引得梁浩远嘻嘻笑个不停。 “三思睡了,我便出来走走。” “能睡得着也好,最近他疼的时候多了,睡也睡不好。”杨晓月眼睛有些红,估计刚才偷偷哭过。 “我也要去找爹爹玩。”梁浩远听到他们谈着梁景生就插话说道,还在瑶琪身上扭着要落地。 “你爹睡了,等他醒了再陪你玩,你先拿这个玩着。”瑶琪笑着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玩具递给梁浩远,轻拍着他的头让他到前面的空地玩。 梁浩远接过小玩具,嘟着嘴说:“好吧,不过不许骗我,爹爹醒了一定要告诉我。” “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去吧。”杨晓月轻笑着说。 看着梁浩远蹦蹦跳跳地身影,瑶琪轻叹着说:“小浩还这么小。” 杨晓月哽着声说:“不会有事的。” 瑶琪瞧杨晓月伤心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出神地看着梁浩远玩耍,那样鲜活无忧。 突然听到轻微的敲击声音,两人一惊,慌忙走进房里。只见梁景生半坐起来愣在那里,四时在边上扶着。 “我醒了,觉得好些,想起来坐一下,没想到竟掀落了枕头。”梁景生有气无力地说。 “公子醒了说躺累了,我瞧他面色似乎好些才扶他坐起来的。”四时轻轻地解释说。 杨晓月不管其它,将还温着的药拿到梁景生面前,柔声细语地说:“来,吃了药会舒服些的。” 梁景生拂开杨晓月落下的几根发丝,皱着脸说:“我觉得好多了,迟些再吃吧。” 杨晓月也没说什么,只是举着药碗一动不动,梁景生叹了气将药喝了。 “我记得你说药不怎么苦的。”梁景生漱过口语气不快地对瑶琪说。 瑶琪有手不自觉地发起抖来,他看到梁景生竟面色潮红,太诡异了,难道…… “三思,你觉得怎样?”瑶琪小心不使声音抖起来。 梁景生笑道:“挺好的。” “相公,你再休息下,不要说话了。”杨晓月红着眼说,她害怕。 瑶琪拽过四时,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说:“快去叫你家小姐跟姑爷回来。” 四时一抖,回头看了眼眉开眼笑的梁景生便快快地往外跑了。 梁景生将四时奔出去的身影看在眼里,低头笑了。他伸出干瘦的手捉了杨晓月的柔荑说:“晓月,我有些饿了,想吃你亲手做的面。” 杨晓月错愕的望着梁景生,眼里泛起一层水光,好一会才咬着唇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去,只是杨晓月才出了房门便倚在墙上滑落在地上,肩膀一颤一颤的。 “三思,你……” “我想我是快要去了罢,当年娘也是这样突然精神起来,没一下就去了。我不想让晓月看着我去,她会受不住的。”梁景生轻微地勾了唇角,似笑。 “不会的。”瑶琪咬着唇说。 “生老病死哪个逃得掉,我不过是比你们走得早些。” “你……你非要将自己折磨成这样。”瑶琪哽着声说。 “都最后时刻了你还要跟我说这样的话吗?”梁景生扬首轻笑,没笑两下便轻咳起来,刚喝下的药汁吐落在床上,色如一朵朵开败的花。 瑶琪害怕地给梁景生抚背,感觉手下的人瘦得只剩皮肉跟骨头,咳的时候骨头跟着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散架。 停了咳嗽的梁景生,脸由红转白,气息若有似无。 “你,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瑶琪抖着声问。 “心愿?”梁景生艰难的吐着声音,“……没了吧。” 瑶琪眼里的一颗泪不争气地落下,他竟在这时候还不敢说出心中埋藏最深的话吗? “我好像又有些乏了。”梁景生的觉得眼皮越发的重了。 “你别睡啊。”瑶琪含着眼摇晃着梁景生。 屋外的杨晓月咬着唇,强忍着泪。 “娘,是爹爹醒了吗?”梁浩远一看到杨晓月出来,就迈着小腿奔过去抱住,奶声奶气地说。 杨晓月反抱着梁浩远,艰难地说:“小浩乖,别吵到爹爹。” “小浩很乖的。”梁浩远从杨晓月的怀里挣扎着,小声说:“小浩不吵,小浩想见爹爹。” 杨晓月放开梁浩远,竟看到他的眼睫上挂着颗要落不落的泪珠,她轻轻地给他擦了泪,温柔地说:“让爹爹休息一下好吗,一会娘再带你去看爹爹。” 杨晓月温柔地抱着梁浩远,静静地听房里的声音,当她听到“最后心愿”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脑中闪过一样东西。 “小浩,我们去给爹爹拿东西好吗?” “嗯。” 杨晓月望了眼房门,抱了梁浩远用最生平最快的速度朝外跑。 屋里的瑶琪还在努力地阻止梁景生睡去,他后悔没有背着梁景生去将丁慕言带来,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梁景生抱憾终生。 突然门被推开,“吱呀”的一声响将已经提心吊胆的瑶琪吓了好大一惊。霍地回首,他竟看到推门的人是杨晓月,但见她手上捧了一样东西,青青绿绿的不知是什么。 “唉,嫂子……”瑶琪摇头,杨晓月终究忍不住要看梁景生最后一面吗? “这,这东西,我想是相公很重要的东西。”杨晓月望着床上的人,喘着气说。梁浩远正抱着她的腿,撅着嘴往里看。 瑶琪看了梁景生一眼,很重要的东西?难道是丁慕言的东西?他急忙走到杨晓月面前,一看,是一件长衫。瑶琪将衣服抖开,色如春山,长度倒与他相当,肯定不是梁景生的东西,他暗想这必定便是丁慕言的衣服了。 瑶琪暗叹口气,在杨晓月惊诧的目光下将青衫披上,意外的合身。 杨晓月瞪大了眼,掩住嘴抖着声音说:“你……这衣服……” 其实杨晓月也不明白这青衫的秘密,她只是几次无意中看到梁景生时而神色哀戚时而恋恋不舍地看着这青衫,一看便是许久,事后还要将它藏起来。杨晓月不懂为什么,只是暗暗以为其中有什么深刻的感情,像爱。从那以后,她似乎明白到梁景生对她只是温柔与怜惜,无关情爱。 “这衣服不是我的。”瑶琪明白杨晓月在激动什么。 瑶琪将衣服扣好,向房里踏进一步,低沉着声音唤道:“三思,三思。” 每唤一声,瑶琪便向里面走一步,终于梁景生向房门的方向望去,半睁的眼努力地想要看清逆光而来的人。那一身青衣对他来说是那样熟悉,好似带着一股温暖,有如春临,梁景生缓慢地皱起眉又弯了嘴角,似哭似笑,浑浊的眼竟闪动着水光。 “三思,我来看你了。” 躺在床上的梁景生,使劲地伸出干瘦的手,想要抓住他。他想要呼唤青衫主人的名字,但是现在的他所有力气都使在伸出的手上,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梁景生的脑子大概已经糊涂了,竟记不起那青衫早被他藏起来,又如何能够被它原来的主人穿在身上。 梁景生想要大笑,笑他自己愚昧,原来无论他如何想要遗忘,如何自欺欺人,丁慕言都从来没有从他的脑海中消失过。幸好,这个他爱着的人,在他生命最后一刻陪伴了他。梁景生的身体开始脱力,手渐渐下落。 瑶琪忍不住地掩了脸,不敢看梁景生。突然梁浩远从倚在门边暗自垂泪的杨晓月脚边蹿进房里,因为他看到他的父亲向他们伸出手来,他觉得这是在招唤他,像以前父亲见到他时候的动作。 “爹!”梁浩远越过瑶琪朝梁景生跑去,手上下挥动着,样子高兴。 梁浩远的一声脆喊,不但惊了杨晓月与瑶琪,连气息渐弱的梁景生也被惊得眼皮一跳。梁景生最后的眼光落在了梁浩远的身上,入目尽是可爱娇憨。 一瞬间,梁景生忘却了愧对梁母的不安,忘却了辜负杨晓月的无奈,忘却了爱而不得的痛心,他呆滞的眼望着娇憨幼小的梁浩远,他的儿子还这么的小,而他却这么自私,竟舍他而去。他怨了,怨他命太短,不能陪伴看顾他的儿子长大。不过刹那,梁景生脑中已经一一浮现过梁浩远从呱呱落地到如今的样子,而那些可爱的笑脸边上却很少有他,原来他竟错过他孩子的成长。他的一生不能算是一个好儿子,好丈夫,而这一刻他想要做一个好父亲,他想要让他的孩子快活地长大,可惜他太过自私,如今已无弥补的机会。 梁景生的手终于完全落下,眼中闪出一抹亮光便暗淡下去,一颗泪溢出,没入鬓间。 “爹,你别睡啊,上次你可是答应过陪小浩玩的。”梁浩远第一个来到梁景生身边,小手抓住梁景生垂落下来的手摇晃着说。 “相公!”杨晓月扑到梁景生身上,悲切地哭着。 瑶琪站不住跌落地上,面上泪痕半干。有什么情值得人生生消磨了一条命?瑶琪想笑,溢出的笑声却变成了细碎的悲鸣。 “娘,你们怎么哭了?爹爹为什么还不醒?”梁浩远皱着小脸,眼珠子沾在睫毛上要掉不掉,好不可怜。 杨晓月抱住梁浩远,将他的脸埋在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小浩乖。” 梁景生房里传出哭声,早让外面的仆人发现,不一会梁婧华与钟斐、四时也从府外赶到了,可惜终究见不上最后一面。 “哥?”梁婧华这些年的历练已经不是当年的深闺小姐,处事沉稳许多,但这时候她宁可相信那么一动不动躺着的人不过是睡了。 钟斐扶着她接近床,梁景生已经被仆人摆回床上,仰躺着,嘴角还有丝笑,面容安详。 梁婧华一接近梁景生的尸体便悲哭起来。 “娘子,不要伤心了,哥他……这样也算解脱了。”钟斐细声安慰。 瑶琪早就受不住这里压抑的感觉,梁婧华与钟斐才到便离开了梁府。而杨晓月刚让奶娘将梁浩远抱远便无声地哭着,何人来劝都不听。 第五十二章:春自在 梁景生死后三天瑶琪才再出现在梁府,而且布衣在身,手携包袱。 “嫂子,这东西你还要吗?”瑶琪将搭在肩上的青衫拿下来。 杨晓月一身素白,头上别着白色绢花,眼睛还微有血丝,兔子似的。她接过青衫,出神地看了一会才说:“琪公子是知道这衣服来历的吧。” “三思瞒了你这么久,不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吗。嫂子,你又何必问呢。”瑶琪转过身往外走,“那东西我看你还是烧掉吧,留着也无用。” “琪公子,我已经知道相公不爱我。”杨晓月急急地说。 瑶琪停住脚步,无奈道:“爱与不爱又如何?三思都将他半生拿来伴你了。” 杨晓月上前两步,愤怒地说:“难道真的是你?” “不。”瑶琪嘲讽一笑,“如果是我便好了,于我于他都好。” “我想见一见那个让他倾心以待的人。”杨晓月低声说。 “不过是个寒酸书生,有什么值得看。嫂子,我不会带你去找他的,你不用再说了。”瑶琪无奈地看了杨晓月一眼,梁景生已经去了,他们的事该终止了。 “我……我不过是想知道些相公的过去。”杨晓月落寞地说。 “你不恨吗?”瑶琪诧异。 杨晓月摇头,双目含泪,叹着气说:“他是我的丈夫,给了我最美满的家,我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正如你所说,爱不爱又如何?我不恨他,他没欠我任何东西。我只是怨,我怨他这么早抛下我与孩子。” “嫂子果然值得三思怜惜。”瑶琪轻叹,他没想到杨晓月竟这样豁达,“既然嫂子不恨,青衫的事就让他随三思去了吧。我也该走了,大概不会再回来渭阳城了,请嫂子珍重。” 难得地,瑶琪向杨晓月作了个长揖,看起来很是认真。 杨晓月回了个礼,目送着瑶琪离开,远远地传来瑶琪一句话。 没想到几天后,崔美人竟找上了梁府,来意汹汹。 “不知梁小姐能否告诉我,瑶琪在不在这呢?”崔美人抿了茶说。 “崔公子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梁婧华说。 “瑶琪一直以来都与贵府有来往。”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梁婧华冷硬地说。想她大哥才刚去世,这崔美人竟上门闹这一出,她心里不痛快,语气也就不好了。 崔美人扬起秀美极致的脸,冷觑着梁婧华。 “琪公子确实离开了。”这时候杨晓月走进偏厅。 “这么说,梁夫人是知道了?”崔美人冷冷看了梁婧华一眼说。 “不知道。”杨晓月坐于梁婧华旁边,“只是前几日琪公子曾来过辞别。” 崔美人冷哼一句,“好,既然今日见不到他,那就叫他别让我再见到。” “崔公子这话说给谁听呢。”梁婧华不甘示弱地说。 “确实,琪公子说过他不会回来了。”杨晓月缓缓地说。 崔美人甩袖走人。 “不过琪公子最后说了一句话,我想不是跟我说的,我便说于崔公子听吧。”杨晓月对着崔美人的背景说。 “请。”崔美人回转身,虽然说着请字但是语气一点不谦虚。 “困卧重楼无朝夕,杏花开时方知春。” 崔美人略一皱眉,旋即冷笑一声,迈步便走。 “好一根木头,罢,不识好歹,留着何用。” 杨晓月长叹一声。 数天前,阅春庐。 “娘,有个叔叔说要住店。”一个脸蛋红红,梳着双髻的五岁小女孩跑到肖帛面前抑着头说。 肖帛蹲下,抱起小孩。 “二妞有没有告诉叔叔咱们这里不住店的?”肖帛亲了二妞的小红脸一下。 “有!”二妞举起手认真地说,“不过叔叔说娘一定不会赶他的。娘,为什么?” “我们一起去问问。”肖帛也糊涂了。 肖帛抱着二妞出了阅春庐。 “娘,在那。”二妞伸出小手往竹丛方向一指。肖帛顺着二妞所指方向一瞧,只见青竹上倚着一个瘦削的身影,虽只着布衣,但扶竹随风轻摇,自有一股风流。 二妞从肖帛怀里挣落在地,向那人跑过,边跑边说:“娘,就是他。” 肖帛怔怔地问:“琪公子?” 瑶琪一手扶竹,一手按住被风吹乱发鬓,“数年未见,难得五味嫂子还记得我这个闲人。” 瑶琪笑起来,声如铃动。“我想住店,可找了许久,还是这地方最合我意。只是不知道五味嫂子乐意不乐意给我开个先例?” “琪公子是店家的朋友,当然可以的。”肖帛也笑了,遥遥地对瑶琪做了个请的动作。 瑶琪看了眼“阅春庐”三字,暗叹一声。“三思,到头来还是我比较清醒,想来是我比较贪生怕死,可不想学你将命都折腾了去。” 从那以后,阅春庐边上多了间简陋的竹屋,来往的人聊起竹屋主人时,或说其色绝艳或说其性蛮横。 而春,每年不期而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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