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有毒+番外——时镜

作者:时镜  录入:05-28

 文案:

 内容标签: 年下 不伦之恋 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天明,魏南璋 ┃ 配角:颜照,江碧霄,章毓秀 ┃ 其它:年下,界,1v1,重口与小清新,木有兄弟CP 01.团年夜 团年夜得晚上,灯火万家,街道上铺满了雪,路灯的光昏黄一片,照在雪上,一片明明灭灭地暖着。 男人捧着一杯热牛奶走到一张被拂干净了雪的长椅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盖着大大的羽绒服的帽子,低着头,也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看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指。 帽檐上积了些雪花,男人走过去,帮他拂落,弯腰把掌心的纸杯伸到少年的面前,放缓了声音,“阿照,你嘴唇都冻紫了,喝杯热牛奶,咱们回家吧。” 少年只是咬了一下嘴唇,迟迟不接过那杯牛奶。 这是男人刚刚离开这里到便利店买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氤氲在这个湿冷的冬天的团年夜,无端生出了几分温情。 “阿照,”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来,唤着他的名字,“回去好不好?” 颜照看着男人讨好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很混蛋,他颤抖着手,双手捧过男人握着的一次性纸杯,手指碰到手指,父子两人的手都冰凉冰凉的。 颜天明已经三十六岁了,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他自认为自己现在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呢,只是太大的风霜雨雪已经让他的心都老了,尽管他的脸容比他的年纪要显得年轻得太多。 看着颜照接过了自己端来的杯子,他忍不住伸手拉了拉这小子的帽檐,将他的脸更深地遮在里面,“以后不准一声不吭就走了,你母亲是自己要走的,怪不得别人。” 那不过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都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竟然会抛下他跟十五岁的儿子跟着小白脸跑了,真是让他觉得心寒,所以即便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也不觉得冷,他只是疼得麻木,可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又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亮着一盏小小的灯,让他不至于迷失在整个黑暗的夜里。 “阿照,回去吧。“ 那个被唤作“阿照”的少年始终不发一语,他只是埋着头,一口一口地吞牛奶。 他似乎是蜷缩在了长椅上,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冷的。 颜天明在这大冷的天里穿着西服,打着领结,是才从颁奖晚会上下来,男人那脸上带着清俊的笑,淡薄的嘴唇一抿,又掀开,“你怎么了?” 颜照捧着空杯子,终于抬起了头,颜天明却愣了。 他满脸都是泪,一直低着头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见。 已经沉默了几乎一个晚上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脆脆的,很是清越,完全没有变声期少年的那种枯涩干哑,“爸,你是不是要跟那个女人结婚了?” 他知道? 颜天明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他转而坐到他身边,抱着他明显冷下来的身体,“别胡思乱想,爸跟她只是一场交易,名义上的而已。不管谁来,爸都最爱你的。” 颜照手指捏紧了那空杯子,低声道:“爸,我们回去吧。“ 颜天明是国内知名的服装设计大师,原本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叫做苏然,可是就在一个月前,苏然被他撞见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是颜天明所在公司的死对头的老总,颜天明觉得那就是个小白脸,对了——似乎是叫魏南璋,名字倒是挺君子,还璋玉呢,不过内里也就是只禽兽吧?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勾引他这个奔四男人的老婆,想想就让人发笑。 苏然比他小一岁,是三十五,当初他们是奉命结婚,也早早就有了孩子,这么多年夫妻生活没有什么爱情也过了下来,可是苏然告诉他——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春天。 于是他们离婚了,一点余地也不留地。 颜天明不懂是不是自己的审美有问题,他真没觉得那个总是缠着腕巾的小白脸哪里好看了,值得苏然这样飞蛾扑火一般一脚踢开自己,迫不及待地飞到那个男人身边去。 他事业有成,享誉业内,却在情场上一败涂地了。 颜天明牵着颜照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顺着街道,走过许多盏昏黄的路灯,要回家去。 一条寂冷的街道,一个人走的话必是苍凉得让人心碎,但若是父子两人走,那种寂冷就被驱逐,颜天明觉得自己不会被冻死在这个冬天了。 颜照默然无话,一个开朗的少年,忽然就这样被压抑下来,他戴着帽子,看着自己身旁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悄然收紧了手指,让两双交握的手连得更紧。 颜天明又要结婚了。 他才离婚不到一个月。 这次是闪婚。 那个女人是有白血病的,已经四十多岁,虽然听说依旧很漂亮,可是颜照就是不喜欢。 因为那个女人还有一个儿子,听说是十七岁。 他躲在一边悄悄看到过,颜天明已经将他们的旧房子卖掉,买了一栋新的,大年初三,他们就要搬进去,那个叫做章毓秀的女人也要带着她的儿子住进来。 颜照忽然很心烦,可是他的父亲没有意识到,只是牵着他一直往前走。 同样是团年夜,同样是这样下雪的晚上,却是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一个典雅的女人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轻轻勾勾唇,“碧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少年放下碗筷,温和的眉眼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他似乎颇有其母风度,说话时不急不缓,给人一种很有修养的感觉,“没关系的,那就初三搬家吧。” “我怕你心里不高兴。”女人站起来就要收拾碗筷,客厅里还放着春晚,可其实母子两人没一个在看。 少年立刻跟着站起来,动作看似轻缓,实则很快速地抢在女人前面收拾碗筷,他对女人弯弯嘴角笑笑,一缕亚麻色的刘海落下来,刚好在那一瞬间遮住他的眼神,“妈,你坐下歇歇吧,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女人只好坐下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碧霄,你到时候不要任性,他人其实很好的……” “放心吧,妈,我知道轻重。” 少年收拾起碗筷就端进了厨房。 除夕的夜晚,终于到来了。 无数尖叫着的焰火升上夜空,炸响时是绽放一时的绚烂。 一个叫做颜天明的男人跟自己的妻子苏然离了婚,又跟一个叫做章毓秀的老女人闪婚了,看似平凡普通,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02.江碧霄 眼看着临城的雪化了,新年的日历就已经翻到了初三。 颜天明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颜照,少年的轮廓略显青涩,嘴唇紧抿着,戴着一顶鸭舌帽,看到颜天明从后视镜里看他,他别扭地转过头去。 颜天明伸出手拉了拉他的帽檐,有些担忧,“小子,一会儿见到章阿姨要有礼貌,不准摆这幅臭脸色出来,见到章阿姨的孩子记得喊哥哥,听到了没?”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这样好不好?”颜照有些郁闷,再消沉的情绪也被自己父亲这种特别让人无语的“关照”给弄没了。 他只是年纪小了点,但是他觉得自己懂得很多,比如自己的父亲跟那个叫做章毓秀的女人之间的交易,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交易,都是颜天明在骗他呢。他听到那个女人跟他的通话,那个女人要死了,可是怕自己的儿子无所依靠,被他父亲以监护人的名义夺去了钱财,这个女人找到了自己刚刚离婚的父亲,两个人谈了会儿就敲定了。 章毓秀是颜天明学生时代的学姐,很受他敬重,当年也是T台上的名模,只是女人在爱情上容易昏头,一朝走错路嫁给了当年娱乐圈的一个小编剧,结果婚姻失败,凄惨得很。 颜天明听惯了他的反驳,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又理了理自己的领带——他是时装界的知名设计了,虽然自己的穿着并不是走时尚路线,但起码的稳重端庄是不能失了的,这是他作为一名敬业的服装设计师的职业素质。“阿照,你又任性了。” 颜照那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他不喜欢颜天明用形容小孩子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即便他的表情满带着宠溺。“爸,专心开车。”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扭转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小孩子印象,只好转移话题。 颜天明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儿子又对自己这种称呼不满了。于是一身成熟魅力的男人只好无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真的专心开起车来。 别墅区在临城的西城,向来是被称作“皇冠左岸”,那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颜天明曾经是个没钱的男人的时候整日就在念叨一句话——这万恶的有钱人,可是现在他不缺钱了,却开始怀念当初奋斗打拼的日子,那时候只知道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哪里有现在这么多的烦恼? 三十七岁,有车,有房,有儿子,有新的妻子,有功成名就的事业,有享誉国内时装界的名声,他能有的似乎都有了——只除了一份真感情。 他在情场上也许注定可会一败涂地吧? 连相亲都会失败无数次的男人,三十几近四十的人了,竟然还会被自己的老婆踢掉,难怪公司里的那些人最近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带着异样的怜悯。 颜天明想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那一张脸,好歹也是保养得很好的,一点也不显老,跟那个小白脸比起来也没差到哪里去,果然还是年纪和风格的问题吗?他虽然被誉为“大胆设计师”,但自己的穿着一向走保守路线,所以苏然才会奔赴别人的怀抱? “儿子,你说你老爸我还年轻吧?” 颜照听着这话愣了一下,握紧了自己的手指,笑道:“世上没人能比你这只老妖精年轻了。” “臭小子!敢打趣你老子我,活腻味了是不是?”颜天明失笑,这小子就是会安慰人,听见他这一句话,他什么坏心情都没了,什么苏然什么背叛什么小白脸第三者,都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父子两人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了小区大门,保安只是扫了一眼车牌号和里面坐着的男人,新业主购房的时候颜天明已经跟这边的保安熟悉了,所以这个时候并没有出现什么麻烦的手续。 他们的别墅在最南边的花坛背后,转过一道弯就到了。 颜天明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正习惯性地想要帮颜照解下来,却看到颜照已经先他一步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手搭在帽檐边拉了一下,站得直直的,正在青春期的少年还显得过于瘦削,那身量没长足,不过已经看得出将来长大之后的风流姿态,他关上车门,看着朝他走过来的颜照,狠狠压了压他帽子,笑骂道:“好小子,有你老爸我当年的风度!” 难得看到这么开怀的男人,颜照扶正自己的帽子,微仰着看了他一眼,颜天明背对着阳光站着,因为长期混迹在时尚界,并且有着良好的声誉,他总是一副自信的样子,很是成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一举手一投足都透出一种绅士风度。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他尽管在心底里怀着敬爱之心却从来不会说出口的父亲。 少年颜照微微笑了一下,连着一月来的消沉似乎也散了不少,冬天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草地上的残雪似乎也不剩多少了。 章毓秀他们可能先到了,因为颜天明去停车的时候看到了一辆宝蓝色的保时捷,那是章毓秀的车,他还记得那车牌呢。 当年章毓秀还是自己的学姐,他进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要毕业了,他学的就是服装设计专业,而章毓秀虽然学的也是这个专业,但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她大三那年就已经是T台上的红人了,追求者无数,他跟她只是在校庆上合作过一次,他和另外几个本专业的学生负责设计校庆参加人员的衣服,大多数人都对他们的设计很满意,唯独章毓秀左挑右拣横竖是没个满意,其他人都说受不了章毓秀那见鬼的性格,就把不怎么合群的他推了出去,负责应付她,可是他跟她相处下来,觉得这个学姐也就是挑剔了一点,其实人还很好,他进入时装界还是章毓秀搭了人脉帮他介绍的呢。 他们两个的交情,实不算浅。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丰富,章毓秀的性子也开始收了,凡事都容忍了两分,婚姻失败之后就更加低调,她本来也退出了时尚界,不再出现在T台上,加之病魔折磨,她也就愈见憔悴了,他当初在咖啡屋里应邀见到她时都不敢相信那是当初那个章毓秀了。 而此刻,他推开门,又见到了这个女人。 章毓秀今天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织花缎旗袍,披着银鼠皮小坎肩,室内开着空调,倒是也不冷,她是从T台上下来的人,本是对这方面要求极严格的,很难忍受自己的穿着有半分差错。 “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来呢,结果念不得,一念你们就来了。”她轻笑着开口,脸上点着的淡妆遮去了她几分苍白,明明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却还有二十七八的脸容,跟颜天明一样,外貌都显得比真是年龄要小得多。 颜天明见她往旁边侧了一下身,给他们父子两人让开了路,于是就拖着行李箱进来了。 颜照那眼神冷冰冰地刺到章毓秀脸上,抿着唇,却不像自己先前答应颜天明时候那么乖巧地开口喊人,直到颜天明回头对他一瞪眼,他才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来,“章阿姨好。” 章毓秀那眼睛也是狭长的,跟颜天明其实很有夫妻相,她回身关上门,转头又对颜照笑了笑,“我知道你,你是颜照,你爸最疼你了,对不?” 面对章毓秀刻意放低的姿态,颜照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他忍不住哼了一声,转身就跟着颜天明上楼去。 章毓秀站在原地,捂着嘴又咳嗽了一声,秀眉皱起来,隐约有些无奈,她坐下来,捧着一杯水,看着这个新家,竟然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颜天明下来了。 “章——”还真是有些不好开口,以前都叫“章姐”的。颜天明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忍不住拽了拽自己的衣领。 章毓秀看出了他那分不自在,只说道:“还是叫毓秀吧,我怕你再喊章姐,我这又得老多少啊。” 一说到“老”这个话题,颜天明立刻就有话说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颜照还在收拾房间,他就放心地跟章毓秀聊起天来,“岁月催人老啊,没办法,几年前我还能带着那小子去蹦极呢,现在要我去,那可是得要老命了。对了,怎么没看见碧霄那孩子?” “他啊,似乎是说要陪女朋友出去玩一趟——你看,这男孩子大了就留不住了,一心向着外面呢。”章毓秀也不介意,虽然说着酸溜溜的话,但是表情却很欣慰。 颜天明觉得有些复杂,当年的章毓秀是何等的张扬妩媚?现在却瘦得让人看了都想流泪。 “说实话,当初我以为你会跟我一样上T台的,你这副身材,当初不走T真是可惜了。”章毓秀那眼神有些飘渺,似乎想到以前的事了,那表情说不出地伤感着。 坐在沙发里的男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扯出一抹薄笑来,“人各有志,我现在不也挺好的么?至于孩子们,过几年阿照也一样,阿照现在是高一,碧霄是高三吧?我下学期把阿照转到碧霄这个学校来吧,他们上下学的也好有个照应。” 章毓秀点点头,“也好,本来我说让碧霄转校的,但是他高三了,实在不容易转过来。”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颜天明见章毓秀一脸的疲惫,知道她已经受不住搬家的劳累,连忙劝她先去歇了,但是章毓秀这一睡就从下午一点睡到了五点,期间颜天明一直在打理别墅里的各种事情。 他忙得额头见汗,空调开着又有些热,便脱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衬衣,难得不顾形象地解散了领带,正倒了杯水,喝上一口,念着明天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却听到了房卡刷在电子锁上的声音,他抬头一看,那门缓缓开了,却是一个身材挺拔的文质少年站在门外。 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白,五官也精致,重要爱的是很温和,似一湖水,风吹来都能泛起阵阵柔波一般,亚麻色的头发上落了点点雪花,少年围着长长的格子围巾,穿着修身的灰绿色长外套,半敞着,那拖下来的长围巾就直垂着,倒更为他添了几分温雅。 难得见到这么出色的少年,颜天明禁不住眼前一亮,暗道是个走台的好苗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年却是只愣了一下,就弯起唇角开口了,“严叔叔好,我是江碧霄。” “啊,你就是碧霄啊,快进来吧,外面是有下雪了?”颜天明有些赧然,职业习惯竟然会害死人,他有些无奈了,晃了晃自己的头,从挂衣钩上取下一条毛巾递给那个温秀的少年,颜天明笑得亲切,“头上带着雪呢,掸掸吧。“ 江碧霄那脸上的微笑似三月暖春一般,不曾有过分毫的消散,“谢谢颜叔了。“ 得,这关系进得倒是快了,直接就省了一个字,叫“颜叔”了,不过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这就跟叫街边的某只大叔一样? 算了,肯定是他错觉,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是存心的? 颜天明自嘲地摇头,“你妈在楼上睡觉,有些累了,你别去吵她,我做完了饭喊她吧。” 这一下轮到江碧霄愣了,他听说这个男人是有名的设计师,怎么还会下厨? 眼前这男人,领带松散,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那因为常年照不到阳光而苍白的肌肤,还有那突出的锁骨,这样的一个男人,身材是极好的,看看比他都还高了小半个头,眼神沉稳,似乎有种处变不惊的感觉,很是深邃,却不让人心慌意乱,一举一动都挺有风度。 江碧霄觉得自己是遇到对手了。 男人转身去了厨房,而江碧霄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那暖若春风的笑一下就消散了个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眼底似乎有什么暗色的情绪在沉淀。 男人似乎有什么感觉,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那个少年依旧温温和和地笑着,于是疑心自己是这些日子没睡好,竟然会有背后冷飕飕的错觉。 他摇了摇头,又继续忙着做饭了。 而江碧霄,变脸之后却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了,一抬眼,看到楼上的楼梯口站着颜照。 颜照手扶着楼梯上的木雕扶手,骨节都突出来,一身的漆黑,眼神冰冷,像把刀似的给江碧霄扎过去。 江碧霄知道他看见了,也不怎么在意,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轻轻倒过来。 将来的日子,似乎会很有趣。 沉浸于菜谱的那个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的暗流汹涌,他只是忽然想到,明天的酒会上,似乎会见到那个小白脸,他还是带章毓秀一起去吧。 03.早晨的趣事 颜天明难得起这么迟,他昨天一直忙到半夜,并且还要赶着记下新灵感——设计师嘛,也就是个灵感族,没灵感没创新在时装界根本就活不下去。 他跟章毓秀是分房睡的,这他跟章毓秀早就说好了,扯结婚证之前他们订的协议上已经说好了。 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雪青色的呢绒长外套,里面穿一件灰白薄针织衫,难得不打领结,他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处的翻袖,灵感突来地别了枚银蓝色小扣子在上面。 颜天明在穿上绝对是一个很挑剔的人,但是别人一般看不出来。 因为别人看到的时候都是他穿好衣服站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目睹过这个男人挑衣服的场景。 有时候颜天明自己也在想,为什么他现在比当初的章毓秀还要挑剔?是因为职业习惯,还是因为自己受不了自己的混乱? 他总要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才愿意出去见人,这也算是一种强迫症吧? 刚刚打开门,就看到自己对面江碧霄的房间门也打开了。 他的房间在整栋别墅的东南角,左边就是章毓秀的房间,距离楼道最近,而江碧霄的房间正好在他对面,江碧霄房间右边就是颜照的房间了。 乍一看到穿戴整齐的男人,江碧霄似乎有些惊讶,不知为什么,他眼圈隐隐有些乌黑,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啊,颜叔早上好。“ “早上好,碧霄。”颜天明朝他友好地笑笑,忽然一闪念,记起自己还没做饭,连忙道,“遭了,我又忘记要做饭了……” 江碧霄还穿着拖鞋,听了他的话抬起手腕看了自己的表一眼,“唔,新年嘛,这时候还很早。” 哪里早了……明明已经八点半了…… 颜天明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真是觉得头疼了,碧霄这孩子似乎太懂事了一点,简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江碧霄眼含着笑意,手撑在门框上,姿态闲雅,“颜叔,跟我们住在一起,会不会让你很苦恼?” 不知为什么,男人觉得这孩子话里有话,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眼,也拿出微笑的架势来,“哪儿有,是你多虑了吧。” 说罢,他转身就下了楼。 背后又一扇门打开了,颜照打着呵欠站在门边,眼光一扫就看到昨晚的死对头,于是那满脸放松的表情就立刻强扭成了戒备。 他没说话。 江碧霄却一耸肩,笑得有些恶意,“你父亲对我的印象似乎很好呢,小鬼~” “你——叫谁小鬼?”颜照那脸色终于变了,那双跟他父亲有些像的狭眼一下就抬了起来,眼睫毛一把扇子似的往上一掀,那满眼的冷色就出现了——完全不像是他在颜天明面前那么温顺可爱了。 “啧,原来是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骗厨房里那个老男人么?” 江碧霄似乎有意句句都往颜天明身上带,他就是不喜欢那个男人,尽管他名义上是自己的继父。 颜照一下就像是被激怒了,咬着牙,那眼神就更厉了,眼前这个比自己大的家伙,似乎对男人不怀好意,他不喜欢这个新家,更不喜欢这对母子。 于是彼此看不惯的结果是—— 大清早的,章毓秀在一阵混乱的声音中睁开了眼睛,披着外套一打开门,就看到继父子亲父子三人姿势很古怪地站在外面走道上。 颜天明身上还围着围腰,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脸上涂着些面粉,表情很滑稽,似乎是刚刚才僵硬地调整回来,要笑不笑地,而江碧霄只穿着一只拖鞋,光着的脚板压在穿着鞋得脚上面,至于颜照——半侧着身子,两手握着背在身后,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不过脖子上好像有一道红痕,像是指甲挠的。 “妈,你醒了啊。”江碧霄自然地问好,根本像是自己穿戴得整整齐齐一样,那光着的脚板似乎不存在。 颜照在自己父亲威胁的眼神之下,闷闷地吐出一句:“章阿姨早上好。” 章毓秀奇怪地看了颜照一眼,这孩子,怪别扭的啊。 “啊,毓秀你起来了,早饭还没好呢,你要不再睡一会儿?”男人的表情有些讷讷,说的话也七扭八扭地奇怪着。 只是章毓秀没精力去多想,她低血压,每天起床的时候都很烦躁,现在身体又虚弱,如果不是被他们吵醒,估计还能再睡一会儿呢。 “那我就去再睡一会儿,下午的时候还有酒会吧?到时候记得找我陪你去。“她的声音有些无力,恹恹地,提不起生气来。 颜天明觉得心酸,章毓秀怎么就落到今天这个田地? 他勉强地笑出来,“恩,一定。” 然后门被轻轻关上了,整个走廊里只有父子三人。 颜照看着男人那从来没见过的伤怀表情,觉得有些害怕,伸出手去扯男人的袖子,正好摸到那颗另加的银蓝色小扣子,“爸,我……” 颜天明抬起手,直接按在他脑袋上,“你就这么任性下去吧,看以后谁要你。” 男人从自家儿子身后掰开他的手,把一只拖鞋扯了出来,直接把擀面杖交给了颜照抱着,回头抱歉地笑了笑,“阿照还小,不懂事,总是这么任性,碧霄你可别介意。” 江碧霄依旧是那四平八稳的笑容,亚麻色的短发可能因为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打理好,所以略显得有几分凌乱,“颜叔你说笑了,我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呢?” 于是颜照的脸又黑了。 颜天明弯下腰,把那只拖鞋放到江碧霄脚边,声音也压着,“碧霄,你还是穿上吧,现在冷得很。” 因为弯腰俯身的动作,男人那薄薄的针织衫便落下了,透过敞开的领口能够看到昨天他看到过的锁骨,隐隐还瞧得见健硕紧致的胸膛,被阴影覆盖着的苍白,看上去似乎更有魅力。 男人修长的脖颈,雪白的耳垂,还有一缕掉落在颈边的黑发…… 江碧霄忽然觉得这个时候这个男人才有了传说中的魅力,那天才的设计师,每一件作品都才华横溢,让人惊艳不已。听说自己的母亲曾经是他的合作伙伴。 他愣了一下神,才把脚放回自己的拖鞋里。 男人已经直起了身子,唇边还带着笑,似乎一脸的轻松,根本不因为自己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折腰放鞋而有任何的异样。 江碧霄明白章毓秀说的那句话了,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他并不喜欢性格太软弱的男人,那只会让他觉得好欺负。 “谢谢颜叔。” “不用这么客气,一家人嘛。”颜天明看着江碧霄笑,自己也笑起来,只是忽然之间一根擀面杖朝他飞过来,他连忙接住,转眼一看,却是颜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睛里有伤心有失望,还有让他觉得心惊的恨。 男人一惊,伸手就要去抓住颜照,谁知道颜照几步迈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地甩上了门,整个过道里都听到“砰”地一声。 颜天明皱了皱眉,对颜照的举动有些不满,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出来。 江碧霄竟然转过来安慰他,“颜叔,颜照还小,慢慢来,我叛逆期的时候也这样。“ 于是颜天明终于悟了,原来是叛逆期啊。 他忘记了,自己已经三十七岁,是一个很老很老的男人了,跟孩子是有代沟的。 “我竟然还没你想得宽,真是——人老了就不中用了……”颜天明自嘲地摇头,转身想要下去,厨房里还等着他忙呢。 岂料江碧霄竟然又叫住了他,“颜叔,你等等。” 颜天明疑惑地又转身,那一抹面粉留下的白在脸上格外显眼。 江碧霄温温雅雅地笑着,抽出一张手帕来,走到面前,竟然伸手用手帕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一点污迹。 男人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愕然,直到江碧霄的手离开了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江碧霄不动声色地继续笑,“好了,现在干净了。颜叔?颜叔,你怎么了?” 颜天明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摇头,这年代,身上带着传统的手帕的少年都是好少年啊,文艺范儿。“抱歉,还没人对我这么亲近过,颜照那小子就是个冒失鬼,比不得你细心。唔,你这样温柔的少年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吧?挺好。” “我只是懂事比较早而已。”江碧霄心里颇不以为然,他看着男人那张雅俊漂亮的脸,笑得爽朗,看上去真的就是一个阳光的好少年,“颜叔,你去忙吧,我还要去换鞋呢。” 见少年一指自己的拖鞋,颜天明什么都明白了,朝他点了点头,“去吧。” 于是他转身走了,江碧霄的门也关上了。 只是那门关上之后,清雅的少年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张手帕,嫌恶地皱着眉头,一甩手就直接将它丢进了垃圾桶,踢掉了拖鞋,再也不看一眼,赤着脚踏在地板上,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特意勾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今天会有个好天气的。 04.小白脸 颜照在房间里自己关了自己很久,颜天明怎么敲门他也不开,直到中午他才自己出来,颜天明见了有些无措,“阿照,你饿了没?” 颜照瞥他一眼,摇头,“我出去了。” 他穿着厚厚的衣服,只是表情有些黯淡冰冷,男人并不知道该对他解释什么,尤其是在章毓秀跟江碧霄都在场的情况下。 江碧霄想起今天早晨这个小子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暗地里挂了一丝冷笑,不动声色地址望着颜天明,唔,他这个父亲的角色,挺难的呀。 颜天明不好说话,倒是章毓秀在一边开口了,“记得早些回来,晚上我跟你父亲不在家,你跟碧霄得自己照顾自己——” “不用你管。”冷冷的、生硬的四个字,将章毓秀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颜照转身摔上门就走了。 男人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有些烦闷抑郁,又有些抱歉,“毓秀,他……” “没事,叛逆期吧。再说我跟他本也不亲厚。”章毓秀倒是看得开,“你也别刻意冷待了他,他不过是个孩子,现在不懂的事情还多。只是他这样一个人跑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他习惯往学校跑的,这倒是不担心。”在这方面,他倒是挺了解这个孩子的。最近事情也多,他有些分身乏术。“一会儿就要去酒会了,我们也准备吧。碧霄,如果阿照回来记得多照看他一些,他毕竟还小。” 江碧霄坐在沙发里,捧着一杯热热的牛奶,那笑容竟然跟牛奶一样带着暖香似的让人如沐春风,“颜叔放心好了,同龄人最有共同话题了。” 颜天明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扶着章毓秀上了楼。 出家门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小雪来,昏昏暗暗的,反倒让男人有了一种安宁的心境。 他在檐下望了一会儿,回头就看到章毓秀过来了。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当年在T台上风姿妩媚缱绻动人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有些素净的浅青色,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最能够穿出旗袍的风韵,淡妆轻抹,多一分会显得妖艳不端庄,少一分就则显得寡淡无味,就这般水色轻点,反而衬出她时光沉淀下来的美丽娴静。 “章……”他险些又要喊错,幸而此时章毓秀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拍了他的手臂一下,只睨着他。 “你又想喊什么呢?”章毓秀看他那讷讷的神情,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男人少有这么木讷的时候,多半只是因为章毓秀是自己曾敬仰的学姐,所以难得地起了些晚辈的不知所措。 “毓秀,快进车里去吧,你嘴唇都冻青了。” 颜天明今天穿着一身银灰色的枪驳领西装,里面挂一件同套的背心,西装裤笔直笔直地,更衬出男人腿的修长笔直,他的西装上衣是三排扣,左胸前是一朵新鲜的微蓝的小花,整身装束让他显得比真实的年龄年轻了许多,男人的眼底沉着岁月打磨留下的温润雅致,那是一种阅历堆砌出来的眼光,只是淡淡地,不卑不亢。 章毓秀打量他几眼之后才咳嗽了几声,由他扶了一把才钻进车里。 颜天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碧霄,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告别,才进了车,踩下油门。 “你啊,其实挺不服输吧?这么大的人了,越活越回去。“章毓秀看着前面淅淅的小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不断挥动的扫雨器刮走,唇边只是带着笑。 “……我只是觉得挺讨厌那小白脸来着。”颜天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眼光一转,在后视镜里看到越来越远的别墅,雪粒子落在车镜上,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是他看错了吧? 竟然好像看到碧霄那孩子懒懒倚在门边,挂着冷笑。 他内心有些不安,按了按自己额头。 章毓秀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有些冷,忙紧了紧自己披着的雪白皮毛坎肩。 颜天明把车内的空调又开大了一些——真的不是以前的章毓秀了。 “以前大冷天我都敢穿着夏装在T台上走,现在老了……”章毓秀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不由感叹着。 “毓秀你别瞎想,今天的酒会上,你依旧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个。”颜天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安慰她,他知道,章毓秀活不过这一年了,她早就是晚期,根本救不回来了,她自己也不想忍受化疗的折磨,女人都是爱美的,尤其是章毓秀,最受不了那种折磨。所以她认命了,她在等死。“阿照告诉我,我是比谁都年轻的老妖精,你也一样的。毓秀,你别睡,还有酒会呢。” “放心好了。我就算会死,也不是现在。”章毓秀笑得温婉,只是靠着座椅闭上眼。 车里安安静静地,黑色的雪佛兰在黑暗里沉沉前行,漫天的雪又大了。 到酒会地点的时候,颜天明抬腕一看,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似乎还不算太迟。 “水越”会所门口停了许多的车,一辆接一辆都是名车,他的车在这里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显眼。 只是他的车停下来的时候立刻就有会所的侍者过来引路。 颜天明走到另一边,开了车门,让章毓秀挽着自己的手臂进入了酒会现场。 门口的大理石柱上镶着镏金花纹,盘了一圈又一圈,难看地华丽。 颜天明有些不屑这样的品味,却又无话可说。 临城是国内著名的时尚之城,众多国际知名时尚品牌都在这里落户。 国内的服装界是以颜天明目前供职的“晋初”集团马首是瞻,不过新近两年也崛起了不少新兴品牌,只是颜天明目前还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只除了一个——四国。 “四国”大概是四五年前发展起来的品牌,公司规模似乎也算不得大,颜天明没出名之前也为不少小公司服务过,所以“四国”在他看来也就水平一般,根本比不得“晋初”,可是颜天明偏偏记住这个公司了。 去年春初的时候,这家公司抢走了“晋初”一笔大订单,差点让“晋初”老板张恒易把办公室砸了,那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四国”,而现在——他记住这个公司只因为它的老板——魏南璋。 一个抢了自己老婆的小白脸。 颜天明不是不恨的,男人都是要面子的,魏南璋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们走进酒会场的时候,只听细语不断,身周是衣香鬓影,这里汇聚的都是时尚界的名角儿,大家趁着过年出来聚聚,也联络一下新一年的各种情报。 这是惯例了,只是今年有些特别。 这酒会无疑都是为时装界大腕儿们准备的,包括服装公司的老板,一些著名的设计师,还有一些名模,没有点身份地位不可能进来。 按理说,名模可能是换得最勤的,但是老板跟设计师一直就那些,也不怎么变动,今年加了一家“四国”。 “晋初”的老板张恒易,是个很有霸气的男人,看那啤酒肚就知道了,这样的男人偏偏穿着一身修身黑西服,反衬得这有些秃顶的男人更加地黑了。 颜天明暗道这世道难混,国内龙头的“晋初”的老板竟然就是这幅德性,真是——让他不知从何吐槽了。 见到颜天明来,张恒易怀抱着一个正当红的名模就对他举了举杯,“哟,颜大师,你来得可是迟了些!” 颜天明苦笑,跟章毓秀一起走上去,“张总,你又来抓我现行了,又叫什么大师,叫老颜不成么?” 张恒易抖抖那肥肚皮,“谁敢叫你老颜啊,这不得叫老了又来难为我吗?对了——这位是……” 他的目光转向了章毓秀,他怀里搂着的那个名模也看向了这个清淡素雅的女人。 “这是我妻子,姓章。”颜天明大大方方地介绍,倒叫张恒易有些挂不住面子。 “抱歉,我以为你——”张恒易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说辞来,只好道,“哈哈,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章毓秀那眼神浅浅的,却有些冷,被这样说,是个女人就会不高兴。“张总说笑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章毓秀是什么人? 这种圈子早就是混惯了,只是她洁身自好,从不曾跟张恒易怀抱着的女人一样出卖自己。对这种人,章毓秀一向是看不起的。 只是她人也圆滑了,当年要是听到这种话摔脸子就走了,但现在得顾及到颜天明的面子,是以她只是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旁边又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走过来,“张总这里正忙呢,我怎么觉得久久没有看到四国的那个家伙?” “你说姓魏的那个?不就是个乡巴佬吗?”张恒易很是轻蔑,喝了一口酒,那眼神有些狠。 颜天明挽着章毓秀,不动声色地准备撤。 谁料那刚刚过来的小眼睛男人竟然看见了他的动作,“对了,颜大师您跟这姓魏的之间有仇的吧?听说她抢了你的前妻?” 这话听来尤其刺耳,颜天明回转身,忍住一巴掌给这王八蛋扇脸上去的冲动,很有修养地整了整自己颈上的金属色领带,“钱经理说笑了。” 姓钱的似乎还想套两句,结果张恒易一脚给他踩过去,竟然反过来给颜天明赔笑,“颜大师你可别在意,老钱就这破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章毓秀在一边笑看着不说话,T台上的人更新换代总是那么快,都没人能够认得她了。 不过也好,证明她的风格已经变了。 而颜天明,笑睨着那钱经理,“不妨事的。” 他颜天明就是“晋初”的金字招牌,活生生的一棵摇钱树,张恒易哪里敢轻易就开罪了他? 他终于能够顺利地转身,这时候整个酒会场上突然就有些寂静。 章毓秀与颜天明同时扭头朝门口看去。 那是一个很入时的年轻男人。 挂着镏银链子的小皮挂,里面是件纯黑无花衬衣,胸前的扣子故意解散了整整三颗,整个前襟都露出一条缝来,脖子上挂着的却是枚月牙儿形状的黑石头,一只袖规整地放下,另一只袖子却松松地挽起来一半,露出那缠着墨蓝色织花腕巾的有力的手腕。 这男人是上斜眼,眼角往上挑着,无端就给人一种睨视的感觉,眼神很亮,很利,带着一种猎人的自信,眼黑多于眼白,又让人觉得很深邃很危险。 他一角的嘴唇翘起,是抹不羁的笑容,环视了周围一圈,根本不理会站在自己后面半步的妆容精致的女人,那目光直直就落在了颜天明身上,“哦,颜大师又找到了新欢啊?” 魏南璋。 小白脸。 05.魏南璋灌酒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魏南璋给颜天明打招呼的这一幕,落入了早已经准备着观望事态发展的人的眼中,顿时就显出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众人都等着好戏开场。 四国的老板,晋初的第一设计师,设计师的前妻和妻子,这场戏,不收门票简直亏了啊。 颜天明看到苏然那精致的妆容,就觉得好笑,他竟然觉得自己不生气了,明明之前还是满腔的怒火,可是魏南璋开口挑衅的一刹那,他竟然反而可怜起这个女人了。 她都三十好几了,接近人老珠黄,她飞蛾扑火似地跑到魏南璋这样年轻有为的人身边去,最后又能有什么下场? 魏南璋就是她的一团火,能够把她那本来就残损的翅膀给烧焦了。 身边的章毓秀是第一次见魏南璋,只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品味还不错,竟然先感叹了一句,“真是世上新人赶旧人,这年轻人,听不错的样子。天明你可是比不上了。” 颜天明跟章毓秀那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了,闻言也收回了各种外露的复杂情绪,淡淡瞥了魏南璋一眼,发现这个妖邪的男人竟然还看着他,并且唇角轻挑着,说不出地轻慢。 “魏总说笑了。” 管你什么话,老子只这一句,能挡万千攻击。 颜天明这么多年在职场上混下来,就学会了三句话——“抱歉”、“谢谢”、“您说笑了”,一般不是什么特殊的情况都能应付过去。 显然,男人并不当魏南璋此事有多特殊。 魏南璋那狭眼眯了一下,轻笑了一声,回身伸出自己的手臂让苏然挽着,算是正式进场了。 只是他是向张恒易这边走来的。 “四国”规模虽然已经很大,但是跟“晋初”比自然是只能屈居于下,张恒易也是这场年初酒会的第一发起人,按理说来了的老总都要给他打个招呼的。 苏然是个瓜子脸的女人,一双杏眼水汪汪的,身材挺娇小,画着浓妆,原本应该算是艳丽,但是她已经三十好几了,还画这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人才画的妆,看上去只有一股装嫩的恶心气,大约她是想与魏南璋匹配一点吧? 毕竟,魏南璋只有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章毓秀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这对胆子倒是大,竟然明目张胆地就来了,不过——他们不怕得罪张恒易?” “张恒易是个见钱就眼开的,只要魏南璋答应跟他合作,他有什么不肯的?”颜天明考虑着最近的行情,斟酌着说了一些,“四国虽然没有晋初大,但是胜在有活力,晋初……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章毓秀心里一惊,转眼去看男人那幽深的目光,忽然掩唇笑起来,“原来你已经不是无害的小绵羊了。“ “我只是考虑得多了,再说——张恒易那样子,谁都看得出来吧?” 颜天明挽着章毓秀,两个人竟然坐到了餐桌边。 现在本应该是午饭时间,他们其实还饿得很呢。 颜天明很细心地帮章毓秀往盘子里放东西,“你身子弱,别吃些太凉的……” 章毓秀跟颜天明之间没有感情,可是他们的相处在外人看来却极其融洽,就像是已经结婚了很多年的夫妻。 周围心眼多的人都不禁怀疑起来,颜天明看到自己的前妻竟然公然与奸夫魏南璋一起参加酒会而不生气,并且与自己的再婚妻子关系这么好——而这个章毓秀……是颜天明以前很好的合作伙伴?!以前他们还传过绯闻来着…… 看样子,颜天明也不是什么清白东西,还以为只是他前妻苏然出轨了,结果似乎是这两人都出了。啧! 男人专心挑着东西,穿着西装礼服似乎并不适合做这些活儿,可由颜天明做来却显得流畅自然,生不出任何的违和感。 颜天明的业内的设计向来是以大胆出名,但是他本人的穿着却是极为保守,不像是魏南璋,一个老板也穿得那么时尚。 章毓秀跟颜天明都没打算去那帮浑身铜臭味儿的商人中间打转周旋,只想安安心心在这里吃一会儿,谁知道天不从人愿,偏偏就有人想要他不安生。 姓钱的那个在那边喊着他,似乎在招呼他过去,那边的几个大服装公司的老总也聚在那里,都端着酒杯说话,说着说着又笑起来,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 而颜天明极为不喜欢的那个魏南璋,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红酒杯,一直微笑着。 张恒易朝他一挥手,于是他不去也得去了。 颜天明放下刀叉,很抱歉地朝章毓秀一耸肩,“那边又喊我呢,一会儿我要是被灌醉了,你就自己找司机,先回去,我住酒店那些也不一定的。“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男人的酒量只能算是中等,不像是那边的几个酒鬼,二两白酒下去脸都不红一点儿的,颜天明前几年就被灌醉过几次,对这种事都快形成习惯了。 章毓秀自然是懂这些应酬的人,点了点头,目送着颜天明那挺拔成熟的身影沉稳地插入了那些只谈钱的商人之中。 颜天明看着眼前这群熟脸,着实有些头疼,每年都是这些人,似乎不是一般地让人烦恼啊。 “张总,你今年可别跟去年一样,醉了我可是要耍赖的。“颜天明上去就是这么一句,之后转过脸扫了一圈,笑一笑,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只有那目光落到那浑身黑色的年轻男人身上的时候才顿了一下,他皮笑肉不笑,“啊,魏总好。” “恩,颜大师好。” 典型的假惺惺。 魏南璋的声音很好,带着点隐约的沙哑,不清越,不甜腻,也没有女气的感觉,跟粗犷也沾不上边,只是淡淡的沙哑,但是又能够听清晰,像是磨砂一般。简而言之,这男人的声音很性感。 只是声音虽好听,话里却是带着恶意。 听那上翘的尾音就知道了。 张恒易看着他俩暗地里那横飞的眼刀,汹涌的暗流,乐得咧开嘴,伸手一拍颜天明的肩膀,“哎呀,颜大师就是这样拘谨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禁欲系呢——把你挖到我们公司都有五六年了,你还这样放不开,在国内嘛,就要入乡随俗,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围几个老板听了连忙称是,倒让颜天明很没面子。 他的确是国外回来的,原来是国外一家著名跨国服装品牌的第一设计师,只是因为家人的缘故必须回国来发展,他二十四岁第一件作品在国内获奖,就出国发展了,倒是捧回一些奖项,巴黎时装周也能经常见到他的身影,偶尔应国内杂志的邀请到国内演讲,也参加一些国内的评选活动,甚至担任评委,但是正式回国是在五年前,那时候颜照才十多岁呢。 只是他厌恶别人经常把这事情挂在嘴边。 颜天明不动声色地扭开张恒易那肥胖的手,暗道自己干嘛要回来受这种苦,面上却不由得挂上一丝笑来,“瞧您说的,今后合作的日子还长呢。” 长不长,谁知道呢? “好,那咱们就来为了以后的合作干一杯——”张恒易立即趁热打铁地喊了一声。 这里都是男人的世界,女人们都不在,所以众人也算放的开,除了魏南璋都是熟人了。 “来来,颜大师你也拿一杯……”一边“清痕”的老板直接将侍者递上来的一杯酒塞给了颜天明。 颜天明一看那酒的成色就直摇头,“谁把这酒勾兑过,不成……这不能喝,一喝就倒。” 男人对自己还不清楚啊,那酒量本来就浅了,这勾兑过的杂酒放上来谁还敢喝?颜天明又不是傻子。 这群人也真是,这么高端的酒会还弄杯杂酒出来,得是脑子有病啊。 “哎——颜大师你可别扫兴,就这一杯,感情深一口闷,咱们的合作长长久久的。”张恒易继续劝酒。 魏南璋那酒杯在手里转着,里面微红的酒液隐隐碰到杯沿,似乎打湿了他的手指。 那薄薄的嘴唇抿起来,冷眼注视着男人无奈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干了一杯又一杯,说什么只一杯,结果还不是接着来,这男人真是蠢到没边了,张胖子他们的话也能信吗? 男人皱眉摇头,身子都有些晃了,那一张成熟的俊颜上染上一些微红,跟魏南璋杯子里酒液的颜色有些相近。 他还端着小半杯酒,不断苦笑,“张总你们这是整我呢,一个接一个地灌我啊,我这灵感要是跑了,没设计图可别找我啊……” “颜大师说的哪里话,谁还不知道你的天才啊,咱们都信你。“张恒易笑得两只眼睛都要看不见了,配着他那肥胖的身躯,只让颜天明胃里一阵阵地翻涌。 他正要告罪准备遁了,却不想忽然又一只杯子凑上来了,他眼前有些模糊,嘴唇被酒液烧得有些发红,“魏总?” “唔,颜大师,这里每个人的酒你都喝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未免有些不公平吧?” 魏南璋笑睨着颜天明,手上的腕巾两个角挂在一边,看上去就像是蝴蝶的两只翅膀,只是墨蓝色,在这一角昏暗的灯光下着实不怎么显眼,但是颜天明觉得有些熟悉了。 他很久之前,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腕巾来着。 颜天明还在考虑着什么找什么借口躲掉这一杯酒,不想魏南璋又闲闲地开口了,那口气,真是格外地欠扁。 “莫非……颜大师介意——那件事?” 他说得隐晦,但是这里谁不明白? 颜天明很想一杯酒给他泼过去,小白脸怎么还就不饶人了? 不过他的修养阻止了他这样做。 他只是手有些发抖地重新举杯,笑得有些勉强,“那,就接了魏总您这杯酒,祝——生意兴隆!” 然后男人仰起头,一口干了杯中酒。 那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出来,喉结滚动,一点酒液顺着滑下来,此情此景落入魏南璋的眼中,无端就多了几分香艳。 他也爽快地干了自己的一杯,却没什么反应,酒量似乎不是一般地好。 颜天明撑不住了,摇着手忙说自己要去洗手间。 他本来酒量就差,最后魏南璋那一杯更是已经到了极限,他才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呢。 大家也都知道他这醉酒的情况,都笑着允了。 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魏南璋站了一会儿,又喝了几杯,也说要去看看苏然,离开了。 06.恶意 魏南璋站在走道间,看了一下方向,双手都插在裤兜里,一副闲散模样,那墨蓝色的腕巾露出一个角,为他增添了几分独特的风情。 服装这一块儿的人都知道,魏南璋就两个癖好。其一是脖子上那颗月牙形的黑石头,这是一颗试金石,材质很坚硬,是他从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的,用金子在石头上面划一道,就会留下金痕,根据其颜色来判断黄金的成色,所以谓之“试金石”。他这一颗,戴了许多年了。 其二是腕巾,并且只要墨蓝色的,他腕上的这条是纯丝绸,似乎就这一条,已经绑了许多年,很多人问他这腕巾是否藏着什么故事,魏南璋只是笑笑不答话。 他这个人的性格其实很复杂很极端,生意场上是头狡猾的狐狸,张恒易私下里骂他是条毒蛇,是头野狼,贪心不足,他听到却不以为意,全当这是夸奖了;在自己平时的作风上,这个男人却也是极为让人摸不着他性格的,有时候伙着其他老板鬼混,有时候又能苦行僧一般一两个月不进声色场,却从听不见他跟哪个女人有什么过度的暧昧谣言——除了这次,他勾引了颜天明的妻子苏然出轨,并且堂而皇之地带着这样一个接近色衰的女人参加酒会。 其他人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去年春天因为订单的事情,这年轻的老板就跟“晋初”结下了不解之仇,眼看年底两家公司要来个强强合作了,却不想魏南璋又搞出这档子事儿来,得罪了“晋初”的摇钱树颜天明,他可是捞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的。 魏南璋心里想着很多事,一张脸上渐渐没了表情,他说是去看苏然,其实那个女人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女人的前夫怎么样了。 洗手间就在走廊的尽头,迎面就是一面大大的镜子,男人正双手撑着流理台,低垂着头,一颗颗的水珠从他发稍落下来,有些粘湿了男人的衬衣。 那银灰色的西服面料被水晕染出一层深灰色,有些零落地不规则着。 男人那修狭的腰身在这线条流畅的西服收腰的衬托下更觉得很有风姿,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背后站着人,只是埋着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是被酒烧得快痛死了。 颜天明本来就不爱酒,原本是一杯倒,现在交际应酬多了,不得不学会喝,世人说什么名设计师高傲,不会与别人一样乱应酬,虽有一定的道理,但更多却是谣传。 再有名的设计师,也敌不过众口铄金。 颜天明那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脑袋里面像是有一根筋绷紧了,下一秒就要断开。 他的眸子水润润地,蒙着一层浅光,有些朦胧,他也看不清晰自己的眼前,就是镜子里的自己也是模糊的一片,他隐约看到后面还站着个黑色的影子,也没在意,只是又捧了水,给自己的脸颊降温。 之前已经吐得差不多了,现在胃里面翻涌得再厉害,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吐出来了。 颜天明疑心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就是什么胃出血,他一会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这种场合就不要来了,一会儿又默默把那个小白脸魏南璋骂了个狗血淋头。 抬起手腕,盯了半天他才看清了,摇摇晃晃直起身子就想要离开。 魏南璋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衣服前襟挂着的银链子反射着细碎的冷光,注视着男人那脚步不稳,一步八拐地走到了他身边来,他的手指在兜里打了个圈,终于还是在男人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时候扶住了他。 颜天明还没看他的脸,就笑道:“恩?谢了啊……你——” 怎么看起来跟那个小白脸很像? 男人心里滑过一丝疑问,可是他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又哪里再会去分辨谁是谁?只知道道谢个没完。 魏南璋觉得有些好笑,这就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男人吗?似乎现在……他觉得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这个男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并且似乎任人宰割。 颜天明晃了晃自己发昏发沉的脑袋,那头发上的水珠甩到魏南璋的眼角下,颈窝里,一滴一滴地有些凉意。 男人觉得有一双灼热的手扶住了自己,一只手把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似乎是落在了他的腰后。他觉得有些别扭,因为这手的位置太靠下,甚至有些接近他的臀部了,那一根手指似乎都点在了他的尾椎骨上。 可是男人真的没多想,也不会去多想什么。 他只是迷糊着又说了一声谢谢。 原来他不是借口退席,而是因为的确不胜酒力。 魏南璋淡定地扶着男人,看着那男人那有些虚弱憔悴的脸。虽然脸上还看不到皱纹,腰上还没有赘肉,甚至还很紧致有弹性,但是他看着男人的眼睛就知道,男人是已经老了。 他以为再见到男人,男人肯定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带着超然的睥睨,风姿卓然,流光溢彩,可是如今他看到的,是一个光华内敛,温润雅致的男人。 他变了,可是也一点没变。 “颜大师,你酒量似乎不好。”魏南璋一边扶着他,一边似乎浑不在意一般往回走。 过道里没有人,安安静静,整家会所都是被他们包了的,除了参加酒会的哪里还会有别人? 颜天明听得一震,“小白脸?!” …… 他该说什么呢?魏南璋真觉得这男人不识抬举。他那恶意又开始冒出来,“是啊,小白脸,勾引了你前妻的那个。” 颜天明那酒醒了一半,站直了身子就想要推开魏南璋的手。 可是魏南璋只是拿一双凌厉的上斜眼看着他,唇边还挂着冷笑,“颜大师,似乎这几年都过得很好嘛。” 皱眉,颜天明觉得自己头很疼,这个魏南璋,似乎认识他?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颜大师你忘性太大,你觉得呢?”魏南璋忽然就松手放开了他,眼底一片冰冰冷冷的墨黑色,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却是接着就笑了一声,“其实我觉得上颜大师你,应该比上那个老女人感觉更好吧?” 脚底下跟踩着云团一样,男人手扶着自己的头,倚在走廊贴着淡金色墙纸的壁边,神色一凝,接着那之前压下来的火气就蹿上来了,怎么也按纳不下,“你说什么?“ 带着一点咬牙切齿,语气很是厌恶痛恨样子,颜天明睁大了眼瞪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他在言语侮辱他。 魏南璋身姿修长挺拔,双手环抱在胸前,闲闲地看着他,眼里却带着那积淀了太久的厌恶和复杂,“怎么?还要我再说一遍吗?原来七八年过去,颜大师你真是不如从前了。” 他整了整自己的腕巾,垂下眼似乎在想什么,只是脑海里那记忆翻涌起来,又叫他觉得格外愤怒,这个男人——他竟然还忘记了。 也是,当时的他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哪里入得了颜大设计师的眼?他当然该理所应当地忘记他,忘记一个不甘心但是又没有能力更不得人赏识的年轻人,忘记一个因为他一句话几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大学生,忘记一个怀揣着梦想却终于走投无路的追梦者! 他得是多恨这个男人,才能够将这样一个老男人记在心里七八年,才能把他遗落的东西带在身边以时刻提醒自己当年所受到的羞辱,才能直到今天还觉得自己对他满怀着怨恨,才能一路咬着牙挺过那些无人知的岁月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是带着复仇的心来到这里的,他抢他公司的订单,抢他的妻子,最终还是要抢了他整个人。 可是他现在不理智了,他原已经设好了圈套等着这个男人跳进去,再好好找回当年丢掉的面子,可是他看到这个男人已经开始老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尖锐得扎人的颜大设计师了,尽管他现在更有名气了。 “知道我为什么抢你的妻子么?”他故意挑起他的兴趣,却迟迟不解释这个问题。 颜天明自然是一头雾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男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跟他有什么仇?他只好苦笑,“你有什么就说吧。” 见男人这般淡定,魏南璋心头更恨,伸手那修长有力的手来,一把就掐住了男人的下颌,“我会抢了你的妻子,拆散你的家庭,毁掉你的平静,最后让你悔悟的——颜大师,颜天明,你好好想想吧,我记了你八年,你却对我没有一点印象,这似乎不怎么公平吧?” 男人毛骨悚然,只为他阴冷的口气,他突然后悔自己来这一趟了。他找不出话来回应,只好沉默。 魏南璋的话太让他震惊,竟然让他忽略了自己下颌上那一只禁锢着他的手。 魏南璋冷笑了一声,眼里寒气直冒,他恨得不得了,越看这男人就越生气,眼前的男人,薄唇被酒染红,眼里晕着水光,说不出地让人心旌摇动。 他一下微垂下头,就吻了上去,狠狠地吸吮着男人的嘴唇,男人震惊之后下意识就扭头,却被他强掰过来,一手按着男人的肩膀,将他紧紧积压来贴着墙。 男人只觉得肺里的氧气都被耗尽了,难受得要死,嘴唇被魏南璋这种发疯的举动吸吮得发疼,他一个巴掌扇了出去,整个疯狂而失控的吻终于停下了。 魏南璋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男人酒醉,手上本也没什么力气,倒是一点也不痛,他妖邪地在男人的目光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扣住男人的手腕,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颜大师,你信不信——我会连你一起上了?” 这男人……无耻! 颜天明尽管脑子还昏昏沉沉,却知道他说了什么,气得嘴唇直抖。 魏南璋看着他嫣红的薄唇,伸出手慢慢地摸了一下,“你会信的,对吧?”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眼神一冷,那手指撬开他的嘴唇,竟然直接探入男人的口腔,点在了男人温湿的舌尖。 颜天明真的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直到魏南璋的手指滑了进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魏南璋那手指伸进去,又抽回一点,再伸进去,只是这时候颜天明反应了过来,一口咬下。 他被他的牙齿挂了一下,手指沾着指甲的皮肉破开一点,却浑不在意。魏南璋只是笑,“有胆气就一直这么傲下去吧,跟你当年一样。啊,我要陪你前妻去了,抱歉,失陪了。” 天知道颜天明这时候是什么脸色,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魏南璋那些话,那些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只觉得脑子这时候乱成了浆糊,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那男人拿板砖敲死,可是他腿软,不扶着墙根本站不稳。 他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煞星了! 男人顺着墙跌下来,几乎软倒成了一团,恶心反胃,又觉得头疼无比,心里乱糟糟的,苏然,儿子,章姐,江碧霄……甚至还有酒会上的几个老板的脸,一一从他脑海里闪过,最后搅成一池墨,黑黑暗暗地看不清楚。 魏南璋,到底是什么人? 07.有苦难言 颜天明意识清醒一些的时候是在会所的房间里,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回想,才知道自己是在走廊上就坐着睡过去了。 只是即便酒醉,他梦里也不安稳,也不是什么清晰的场景,只是暗黑暗黑地模糊着,总觉得黑暗里会冲出什么来,人向着安全的光明得本能促使他睁开眼,于是就看到自己在会所的房间了。 以前也有这样的经历,颜天明也不觉得惊异,他一看表,凌晨一点。 宿醉最痛苦的就是头疼,从床上下来一站住,他就想躺回去。 可是他不想留在这种地方过夜,会所这种地方,他一向觉得不安全。 这个时候章毓秀应该已经听自己之前说的先回去了,他要想回去恐怕只有重新叫车。 就在走去大堂打电话的路上,他都还在想之前经历的噩梦般的一幕,魏南璋,他始终没有想起这个男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坐上会所的外派车,一直到了别墅区,保卫处看过人之后放进了,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谢谢。”跟司机道了声谢,随手一摸身上,一分钱也没带,只好又道了声“抱歉”,那司机倒是不介意,回给一个微笑就倒转车去了。 颜天明走到门口去,摸遍了全身,终于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根本就没有带钥匙甚至房卡,他要怎么开门?早知道应该安个指纹验证的…… 敲门吗?现在这么晚了,他们大约都睡了吧? 他站在门外,冷风吹着,竟然让他觉得凄冷,周遭寂静,阶前的灯亮着,有小雪粒子从灯光下闪着银光落下来。 鬼才设计师颜天明,冻死在自家门口? 他一下就笑出来,倚着门站了,竟然还有心思看风景。 只是站了没一会儿,门就自动开了。 男人神情里隐带着疲惫,愣了一下,转过头,“碧霄?” 江碧霄脸色有些难看,背后是漆黑的一片,他强弯起嘴角笑出来,“颜叔,你准备一直站在外面吗?” 颜天明忘记了,里面安了监控,他站在门外,里面自然能够看到。 只是…… “碧霄,这么晚了你还没睡?”颜天明看着他让开路,推了门叫他进来,有些迟疑地问道。 江碧霄抬眼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即使是背着光,他也能看到男人那嫣红的嘴唇,整张成熟的俊脸上都留有宿醉的痕迹,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疯狂地生长出来…… 这个男人也在外面鬼混,并不像是自己母亲所说的那么好。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他其实是在屋里看了男人一段时间的,看着男人坐车回来,看着男人站在檐下灯光里,有些瑟缩的模样,明明抬起了手,却终究没有敲门,脸上挂有一丝苦笑,转而又是无所谓的豁达,转身就看夜里雪落的景色去了。 江碧霄那时候也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窍,竟然给他开了门。 他想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善念的,从前的自己很心软,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没能戒掉这个缺点。 听男人问他睡没睡的问题,他顿了一下,还是慢慢说道:“妈说等着你,你会回来的,她本来想自己等你,只是她身体差,我就叫她去睡了。” 得到了一个侧面的回答,也就是说这个孩子为了等自己几乎一夜没睡。 颜天明觉得心里暖,可又觉得很对不起这孩子,不禁呐呐道:“我……在会所里醉倒了,所以……” 男人试图解释什么,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越描越黑。 江碧霄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嘴唇还红着,西服都皱了几道褶子,又满身酒气,这时候才回来,还一副心虚的模样——江碧霄对这个男人刚刚好转了一点的印象立刻就跌到了史上最低值。 他不愿意再接男人的这个话题,只说道:“颜照晚上回来的,但是他不愿意跟我说话,我怕他心里有什么疙瘩,颜叔你有时间还是多跟他说说吧……” 在江碧霄面前,男人陡然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怎么他反倒更像是父亲呢? “阿照那孩子,原先也挺听话的。” 客厅里的灯光都亮起来,大大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的身影,不免有些过于冷清。 颜天明走上楼,站在楼梯上,脚步缓了缓,又道:“你们是过了元宵就开学吧?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些吗?” “每年都是那样,今年高三,元宵过不了就要去了。”江碧霄的心态一直很好,成绩也是顶优秀,绝对的资优生,家境好,修养好,成绩好,相貌好,浑身上下似乎都那么完美,所以在学校里他的人气那是绝对不低的。“倒是阿照,突然转校的话,他会不会不适应?” “他才高一,这没关系的。” 颜天明知道江碧霄话里隐含的意思,他却也不说破,只摇头。“到时候你还得多关照他。” 转眼就已经到了楼上的房间门前,二人停下脚步。 看了颜天明一眼,目光不经意地又从他嘴唇上扫过,江碧霄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点头应下,依旧温温和和地笑着,“是,颜叔晚安。” “恩,晚安。”颜天明只觉得章毓秀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不一般,这温文而懂进退,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孩子是他怎么也教不出来的。现在的江碧霄,浑然就是章毓秀年轻时候的脾气,甚至比那还完美一些。 他进了门,回身开灯,那遮掩了很久的疲惫终于显露出来,第一次,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地就躺在了床上,一拥着被子就睡着了,连自己回来的路上心心念念想着的要洗漱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十一点,他起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男人只觉得浑身酸软,左边脖子僵硬了大半,一扭头就疼得几乎要流眼泪。 他睡落枕了。 颜天明深深地郁结了,起来的时候看到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片阳光,他还以为自己睡得多好,正想着自己笑笑,高兴一下,结果一扭脖子就悲剧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僵着脖子起了身,将一身带着酒臭味儿的衣服全部丢进了衣篓,赤着上身,伸手拉开衣柜,正取出了一件浴袍要披上,却不想敲门声响起来,他下意识就回了一句“请进”,结果抬头时就看到颜照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 男人还保持着把手伸进一只袖子里的动作,大半个背部露了出来,因为平时着装很保守,所以男人的肌肤经常是照不见阳光,苍白得很,只是因为常年保持锻炼,所以他身材保持得很好。 颜天明很难想象自己像张恒易那样挺着个大大的啤酒肚,比孕妇还像孕妇,如果真有一天他会那样,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男人是骨肉均匀,肌肉与骨骼的比例位置恰好合适,不显得跟其他男人那样壮实,也不像女人一般纤弱,他浑身都充满了流线形的美感。 男人并不觉得自己在自己儿子面前换衣服有什么可耻的,是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边解浴袍上打了死结的带子,一边问道:“阿照,怎么了?” 颜照看着男人几近赤裸的身躯,想起自己昨天带着热望等他,他却带着那个女人去参加酒会,还说让那个假惺惺的江碧霄来照顾自己,他觉得心里不舒服,极端地不舒服,他看得出男人对那个江碧霄印象很好,可是他知道江碧霄那王八蛋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害怕自己的父亲太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忘记他,甚至是颜天明自己也被这头狼给吞掉。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似乎很久才反应过来,“你睡了太久,章……阿姨叫你下去吃饭。” “吃饭?”男人愣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目前这状况,苦笑了一声,“你们先吃吧,我洗个澡再下来。” 颜天明那嘴唇的颜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比平时红润那么一点,平时男人的嘴唇就是淡淡的粉白,连血色都很少有。 颜照点了点头,又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准备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候,颜天明却走了过来,对着自己儿子温和地笑,他伸手帮颜照把凌乱的黑发拂顺,“你大了,有些话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说,但是你大了总会知道的。爸跟你可能已经有了代沟,有时候你的想法爸猜不透,可是我永远是你的血亲。章阿姨是爸爸曾经最要好的伙伴,她得了很严重的病,你不要故意教她为难,好不好?” 颜照觉得委屈极了,他分明就没有叫那个女人为难过!可是看着男人真诚的眼神,听着他那难得低声下气的口气,颜照又觉得心里的冰雪都被阳光照得化完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只是有些任性,只是爱仗着颜天明的宠爱嚣张一点,他还能干什么? 这是一个新家,他不能再一手毁了它。 男人需要这样的一个家庭,家庭完满了,他事业的步步高展才能够有更好的条件。 他知道,男人很看重家庭关系。 于是颜照终于还是妥协了,“只要江碧霄不来找我茬儿,我一定不会让章阿姨为难的。” “乖儿子。”颜天明觉得颜照是真的长大了,不是当初那个只会使小性儿的孩子了,他有些高兴,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颜照,竟然忍不住就一搂他的肩膀,狠狠地抱了抱他,“哈哈,我儿子长大了……” 那笑声难得地爽朗,听了让别人也会把烦恼都忘到九霄云外去。 颜照却无端端地脸红了,他本来就比男人矮许多,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抽节长的时候,少年的身量还不是很足,颜天明那一搂一抱,少年的脸就直接埋在了男人的胸膛上,他感觉自己的嘴唇触到了一片细滑的肌肤,闻着鼻间隐约的酒气,少年颜照一时之间就神思恍惚了。 男人还要去洗澡,他没注意到颜照的异样,又高兴地拍了拍颜照的肩膀,转身就进了房间里配的浴室,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颜照呆愣愣地站在门口,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刚刚转过身,竟然又看到江碧霄双手抱抄着,站在楼梯口,一脸兴味地按着下颌,看着他。 “唔,刚好来看看,还奇怪你们干嘛这么久不下来呢。看来是我妈多担心了。” 他们这个新家,一向是颜照说“我爸”,江碧霄说“我妈“的。 08.闹元宵 这个春节,颜天明他们这新的一家四口其实过得很是寂寞。 颜天明自己也就是呆在自己在阁楼上的工作间,有时候作些设计图,有时候只是发呆。他这些天想得最多的就是魏南璋,自己的新家,还有新的设计灵感,可是这三件,竟然都像是说好了一样,任是颜天明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魏南璋这边暂且不表,就是家里他也觉得纠结。 章毓秀一向是那种淡淡的样子,但是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再痛苦也是自己忍着,怎么劝她也不去医院,还让他以后照顾好江碧霄;至于江碧霄,他这小半月观察下来,始终觉得这是个很雅致的少年,似乎天生就有那种雍容的气质,就是颜天明也觉得自己拍马不及;可颜照就麻烦了,他一直也不喜欢章毓秀母子,对他们始终都是淡淡的,还好章毓秀跟江碧霄都不是什么小气人,这个家才能够有安静的日子。 颜天明看着这间小小的阁楼上的工作间,隔音效果很好,摆着几张桌子,散乱着一些大幅纸张,几支铅笔折断了丢在地上,几把三角尺跟一把直尺却压住那几张纸,待遇跟铅笔似乎完全不一样。 他是坐在木地板上的,就缩在墙角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没有灵感的时候他就喜欢让自己的思想呈放空状态,躲在这样的小角落里,发过了呆,出过了神,再去想新作的事。 临城的雪下得早下得大,这春意也来得格外地早,天气已经有回暖的迹象,别墅的花园里,也被章毓秀拨下了几颗闲暇时候收集的花种子,章毓秀说要等着它们开花,看着它们开花了她再走,就足够了。 可是颜天明知道,现在播种还太早了,土都还冻着,种子不会发芽。 他穿着厚厚的高领毛衣,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也不知是在那木地板上坐了多久,他的眼神再有了焦距的时候,手一摸地板,竟然已经是温热的了。 工作间的玻璃窗里凝满了水汽,积得太久,托不住滑下来,一滴滴水珠流过时都像是滚雪球一般壮大了,汇成注落下来。 他一大早就进来了,现在即使发了很久的呆,一看时间,也才八点。 颜天明是天不亮就起来了的,只是依旧找不到那些感觉。 敲门声响起,男人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还想着自己跟章毓秀住在一起了,能够照顾她一些,结果现在反倒是章毓秀母子照顾他们父子,还真是…… “是碧霄吗?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来工作间喊人的一般都是江碧霄,今天元宵,他也不用去上课,就待在家里。 颜天明走过去开门的随后顺手就从挂衣钩上取下了外套,一边走一边穿,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江碧霄。 少年人似乎格外禁得冷一些,这时节他竟然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羊毛衫,倒是显得他人挺瘦削,加之颜色清淡,看上去果然一个苗条清新的好少年。 “早上吃汤圆,看谁的运气好,能够吃到里面装着硬币的那个吧。”江碧霄微笑着,说起了自己与章毓秀一起做的汤圆。 颜天明点点头,元宵节吃汤圆是临城这边的习俗,也有吃饺子的,统称为吃“元宵”。 元宵节一过,整个年就算是真的结束了。 像晋初这样的大企业的高层脑力劳动者,颜天明的假期一向很长,他甚至不需要经常去公司走动,他只需要交上一些稍微有点创意的设计图就可以。 可是颜天明并不仅仅是普通的服装设计师,他应该被称作时装设计师,今年的第一巴黎时装周,他还没决定参不参加呢。 请柬是早就送到他这里来了的,只是参不参加对他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问题。 比如现在,他没有多少时间去参加了。 “他们都在下面吗?”他问了一句。 江碧霄也只是点了点头。 下到饭厅里的时候,他发现窗户上已经贴好了窗花,现代都市里已经很难看到这些东西了,是以颜天明有些惊讶。 “这不是过年的时候才贴吗?” “开春前贴,也喜庆。”章毓秀坐在饭桌前,双手捧着一只小碗,笑得温柔,“没等你就开饭了,真是抱歉。” “无妨。” 颜天明跟江碧霄也很快坐下来,端起了碗。 颜照就坐在男人的身边,用勺子舀了一只胖胖的汤圆,盯了半天,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知怎么下口。 一边的颜天明却似乎没有了吃相,一口就咬一个,他见颜照迟迟不动,有些奇怪,“阿照,你愣着干什么,这芝麻馅儿的可好吃呢。” 江碧霄在一边咬掉一只汤圆的一半,往那冒出来的黑芝麻馅儿上看了几眼,撇了撇嘴。 “阿照可能只是想先瞧出里面是不是装有那个幸运硬币。唉,真可惜,刚刚一口没咬到。” 他前面半句是说颜照,后面却是自言自语了。 颜天明一下就明白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摸一把颜照那头上软软的头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好又是一笑,转过头去继续跟一碗汤圆奋斗。 章毓秀看着颜照那难得可爱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来。 江碧霄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捏着勺子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又放开一些。他抿唇自己笑了一声,抬眼就接到了颜照那扎过来的眼刀——这样的眼刀他在这小半个月和这对亲父子同住的过程之中,已经收到过无数了。 颜天明自己根本没在意那个幸运硬币的事,自顾自只管吃得欢快,一个人大早上解决了两三碗。 结果吃到最后,他的碗里剩一个,章毓秀的碗里剩一个,那气氛叫一个古怪啊。 两个少年人都暗自关注着他们,到弄得原本自在的章毓秀跟颜天明浑身难受了。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 “只有你跟章阿姨碗里的两个汤圆了——没吃到……”颜照难得郁闷地别开脸小声说道,但那眼神又忍不住转回来悄悄观察着颜天明的表情。 江碧霄也是稍有郁闷,看着章毓秀。 于是章毓秀抿唇一笑,与颜天明对望一眼同时摇头。 两个人都端起勺,看着自己最后的汤圆…… “哎呀……”章毓秀小声地叫了一声,掩着唇看着自己那勺里的露出了一点银色冷光的汤圆。 幸运硬币在章毓秀那里? 于是颜天明放心地一口咬下去,结果是——“……呃,这是什么?” 章毓秀傻傻端着勺,颜天明嘴角沾着一点粘腻的白糯,面面相觑。 他们都吃到了幸运硬币?这不科学啊! 江碧霄的脸色黑了一瞬间,他抬眼温和地看着颜照,而颜照也冷冷地回视他。 气氛很古怪,不是说只有一个幸运硬币吗?现在竟然冒出了两个来…… 男人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回眼看颜照,颜照那眼神深深地,让男人想到了暗流汹涌的寒渊,颜天明动了动嘴唇,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那边江碧霄就直接出来打圆场了。 “唔,怎么样?很惊喜吧?我跟颜照特意制造了这个惊喜,祝妈跟颜叔今年平安快乐,新年结束!”少年温温雅雅的眉眼都弯起来,笑得无比真诚,他眼扫向颜照,颜照迟疑了一下,终于也点了点头,“元宵快乐!” 颜天明看着勺子里的那块冷银色的硬币,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声音缓缓地,慢慢地,“恩,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快乐。” 章毓秀抹着眼泪,却还笑得好看,她眼眶红红的,“来年,不,是今年,会幸运的。” 桌边上四人一时无话,颜照跟江碧霄,都不知为什么垂下了头。 颜天明坐得近,双手伸出来,摸他们的脑袋,“小子们,不要垂头丧气了,都打起精神,去准备晚上的焰火吧。” 章毓秀隔着餐桌看颜天明,那眼泪簌簌地就落下来,一颗一颗大大的。 到了晚上,夜空里的第一束光不是星也不是月,只是那一朵焰火。 别墅前面的空地上,才坐在屋里喝过许多酒的颜天明动作还算敏捷地点燃了焰火的引须就往回跑,站在别墅门前的琉璃瓦下红灯笼旁边,满脸都是新年的喜庆。 一颗大大的含苞的焰火从空地升上天际,在他们的头顶上怒放了一朵绚烂的花。 男人跟章毓秀站在中间,颜照与江碧霄分开站在两边,都一起看着。 别墅区里别家都冷冷清清的,只有他们这一家在放焰火。 有别家的人开了窗在楼上观望,也有站在他们别墅附近仰了头看的。 有钱人似乎都已经将这种习俗丢了老远,这是最后一个允许放烟火的夜晚了,又怎能不尽兴? 远远地,在天那边,看着应是郊区的位置,也遥遥地升起了无数的烟火,整个夜里,终于溢满了元宵的味道。 章毓秀安静地看着,突然就觉得肩上重了许多,一股酒味涌上来,淹没人的嗅觉。 男人是喝得太多了吧? 她扭头看去,颜天明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眼下却挂着泪,男人的声音细小,喃喃着:“章姐,章姐……这像不像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 “像。”章毓秀又扭头看焰火,赤橙黄绿青蓝紫,它们不如彩虹光亮美丽,却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章姐,是你告诉我,再小的种子,也不会拒绝开花的吧?我怎么有些记不清了……”颜天明脑子里混混的,三十七岁的男人喝醉了竟然跟小孩子一样耍起无赖来,不想把头从章毓秀的肩膀上移开,他只是轻轻地靠着。 “会开花的。“章毓秀永远记得当年的颜天明,有些胆小怕事,有自己隐秘的梦想,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别人高谈阔论,她总觉得颜天明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那时候的颜天明一点也不显眼,存在感很低。 她偶然在学校彩排结束后相遇,就对他说了那句话,再小的种子,也不会拒绝发芽,拒绝开花——只要它是一颗活着的种子。 颜天明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十多年了,他的名字也终于光闪闪地流传在时尚界了。 “章姐……我好累……” 男人笑了一下,眼睛闭着,浑身的疲惫,在元宵的这个晚上,堆砌到了最大的高度,终于轰然倒塌了。 章毓秀轻咳了一声,“会好的,睡吧。” 她知道,中午的时候,颜天明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一个下午,男人的笑都勉强得很,心事重重。 一个人,要走到这样的高度,需要付出多少? 没人比章毓秀更清楚,她是曾经的T台皇后,任何荆棘玫瑰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她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感情的战争里,从来不会有获胜者。 颜天明不是战争的参与者,他只是被波及到的旁观者。 花会开的,只是她这朵花,不会常开不败,春天还没来,就要谢了。 颜照悄悄拉住了男人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温暖男人冰冷的掌心。 江碧霄揽住章毓秀的肩,眼斜过去看男人,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了。 09.前妻纠缠 打电话给他的是苏然,他的前妻。 颜天明觉得自己很苦恼,可是不去见也没办法。 元宵节过去,整个城市立刻就重新陷入了忙碌的状态,过年就是一时的轻松,人欢乐过后依旧要去面对现实,就像颜天明现在必须去面对自己的前妻一样。 这件事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因为这已经是他自己的事了。 早上还有薄雾微霜,阳光照下来,刺破淡薄的雾层,明明是很让人欣喜的景色,但颜天明出门的时候看到只觉得压抑。 这个时候颜照已经跟着江碧霄去学校报名了,家里章毓秀还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说自己公司有事,所以出来了。 去车库取了车,开着车出了小区,颜天明看了看自己记下来的那个地址,愣了一下——就在省实验附近,那是颜照现在正在报名的学校,他捏着记地址的那张纸,胸中一团怒火一下就烧开了。 苏然这个女人,现在难道又想反悔要回颜照吗?做梦! 男人的表情冰冷下来,嘴唇紧抿着,看着就觉得压抑。 他到了,她就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很显眼。 “你来了。”苏然开口,眼神闪烁不定。 颜天明僵硬地站着,免笼寒霜,“你想干什么?” 当初是她不顾一切地要去那个男人的身边,现在在他面前装什么可怜?颜天明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他看着苏然那骤然惨白的面色,竟然有一种扭曲的快意。 生平最恨背叛,即便他们之间毫无感情。 苏然嘴唇颤抖了一下,迅速地抬头望他一眼,眼里含满了泪水,又极快地低下头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天明,我……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见见阿照,我想他……” “不是你当初大喊大叫着说不要他的吗?阿照都跪下来求你不要走了,你怎么对待他的?!”颜天明本来想坐下再说话,可是看着这个女人,他竟然觉得恶心了,当初颜照为什么会在大年夜跑出去?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的儿子什么时候有过那么卑微的模样?他跪下求自己的母亲不要离开,可是回应他的只是一耳光!天知道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对这个女人毫无感情了。 “不,天明,我错了,我只是想见见他,我们问他的意思好不好?如果他愿意跟着我的话……”苏然那小小的瓜子脸上立刻挂下了两行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你现在何必再去自取其辱?” 颜天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他不想别人注意到这里。 “阿照不会答应你的。再说了,你觉得自己凭什么能够抚养他?你用什么身份去抚养他?要让一个大他十几岁的男人做他继父?苏然,你太可笑了。” “……我知道魏南璋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天明,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你忘记我吧……”苏然依旧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若是以前,颜天明即便不爱她,出于怜悯也会安慰她,只是现在,他始终冷静地看着,却无动于衷。 他们之间的结合是没有感情的,所以不存在什么情感伤害的问题,她怎么就这么确信自己是喜欢她的,并且认为她伤害了他呢? 不过也对,苏然这是伙同着魏南璋打了自己的脸,怎么算不上是伤害? 苏然觉得讶异,依照她的经验,这个男人最是怜惜女人的眼泪,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这么冷淡,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很多,用手指着颜天明,苏然惊恐地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太可怕了,结婚那么多年他都在带着面具作假! 颜天明心里有些发堵,“你觉得我太薄情太虚伪太冷心?你为什么不先想想自己做过什么?” “——颜天明,你真可怕,连儿子都不让我见!”苏然那楚楚的脸一下就狰狞了,提高了声音,引得众人都回头看他们这一桌。 “可怕?你见到颜照能够得到什么?”颜天明早就了解苏然了,他打量着女人那精致的化妆品堆好的俏脸,为她悲哀了那么一瞬间,不过是一个强装自己很年轻的人老色衰的女人罢了。“你已经放弃了一切,只为追随那个魏南璋,唔,不对,他怎么可能允许你再来见我这个前夫?” 他可是记得魏南璋说过什么话的,这个男人要拆散他的家庭,叫他后悔。 魏南璋大概是不知道苏然私自跑来见自己的。 自己的女人跑出来见她的前夫,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果然,颜天明猜得不错,苏然一听就怔住了,那嘴唇就颤得更厉害了。 男人笑了一声,忽然抽出一张空白支票,填了一个数字进去,然后推过去给她。 女人一看那个数字,眼神就开始游移,嘴唇也不抖了。 颜天明这个时候心里那是冷笑连连,他缩回手,撕了那张支票,笑看着她那不敢相信的表情:“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恶?你觉得我颜天明是什么人?我不是傻子,没义务再给你一分钱。” 那女人端着那杯晾得冷了的咖啡,一下站起来,就给颜天明泼了满身。 颜天明坐着不动,他脖子边上跟左脸颊粘湿了一些,看上去无比狼狈,但他从来没有这么镇定过,就好像被泼咖啡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无耻!”苏然这样尖声喊着。 颜天明冷了眼,刚刚伸出手想去抽桌上的纸巾,就看到了门口处走进来一个男人,一个堪称艳丽的男人,神情依旧妖邪如初,带着一点让人心惊的戾气,眼神很亮,带着一种冷冷的俯视,可他的唇角却偏偏勾起那么一点,只带着一种嘲讽。 又是他。 “恩?颜大师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魏南璋似乎觉得有些奇怪,走近了才发现现场的状况简直称得上是一片狼籍,男人坐着,表情冷冰冰地,女人站着,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惶惑。 颜天明那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正好,把你的疯女人领回去吧。“ 只怪自己当初识人不明,这样的苏然,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知道自己未必没错,可他肯定苏然有错。 魏南璋穿着带绒边帽子的线织外套,一只手还带着真皮黑手套,似乎是刚刚从车上下来,他脱下那只手套拿在手里,去解自己腕上那一条墨蓝色的腕巾,然后走过来递给颜天明,“抱歉,我真不知道自己这只小野猫还会抓人,先擦擦吧。” 魏南璋站得很近,背对着苏然,这年轻男人的表情里全是戏谑的暧昧,那上挑的眼角眉稍分明都蕴着笑意,他是故意俯着身来凑近他的。 颜天明咬牙,魏南璋分明不怀好意,他甚至不觉得这个男人对苏然有一点意思,他只是游戏人间一般,这张年轻的俊脸,其实让颜天明有种一鞋靶子给他抽过去的冲动。 男人根本没看那腕巾一眼,就抬手拂开,语气冷淡,“不用你假惺惺。你早些离开,我什么都好了。” 魏南璋手里空空荡荡的,那精致的腕巾展开了,落在颜天明的椅子旁边,魏南璋的眼眯起来,笑容僵了一下,转而又更加明媚灿烂,“颜大师说得是。” 颜天明一下愣住了,经怒交加地看着魏南璋。 魏南璋是俯身去捡那腕巾,可是他起身的时候竟然就侧着身子,一手撑着雪白的桌面,一手垂着,从别人的角度看可能只是很自然地垂着,可是他却能够看到并且感觉到魏南璋那只手按在了他扶着扶手的手背上!这个道貌岸然的人渣! 魏南璋那眸子里只有冷意,他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那样伸手拂落他的好意——很好,好极了。 “你!”颜天明想抽回手,可是魏南璋压得太紧,让他手指都疼起来,根本抽不开。他看了一眼苏然,结果苏然只是脸色苍白地茫然看着窗外,又茫然地把视线转回来,也对,她那个角度,根本看不见魏南璋的小动作。 魏南璋睨着男人,心里早就恨恨,可是这个时候不管是时间地点还是时机,都不恰当,他终于还是放开了男人的那只手,退开一步,看着男人身上的污渍,咂了咂嘴,“看样子颜大师你还真是挺狼狈的,那么我们就走了,真是抱歉。” 抱歉你个头!变态!有多远走多远吧! 颜天明不断地腹诽着。 魏南璋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转身了,他一边朝苏然走,一边将那腕巾重新系回自己的手腕,那动作是小心翼翼的,让看见这一幕的颜天明心里突然就闪出一分愧疚来。 苏然看了魏南璋一会儿,魏南璋那薄薄的嘴唇一掀,“还不走?“ 于是她脸色惨白,终于还是被魏南璋掺着走了。 只是魏南璋的体贴只到了车上就终止,一上车魏南璋就甩开她的手,一脸的嫌恶和冰冷。 苏然只觉得眼前白惨惨的一片,“你实在利用我打击天明!” “别叫得那么亲热,他已经不是你丈夫了。连我都得尊称他一声‘颜大师’呢。”魏南璋又笑起来,眼缝里是一片犀利的冷光。 苏然无端端地打了个寒战,“你……你就是只恶魔!不,我要下去……” “乖,你还是坐下吧。不是爱我吗?我送你回你家去。“魏南璋不为所动,看着自己刚刚打好结的腕巾,摸了一下那光滑的丝质面料,挥手就让司机开车了。 天明,天明——叫那么亲热么…… 颜天明,你会后悔的。 10.家长会 “毓秀,你好了?” “好了。” 章毓秀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颜天明一脸温和地走过来。 今天是他们去开家长会的日子。 颜照转入了江碧霄所在的省实验,国家重点中学,江碧霄跟颜照的成绩都挺好,加上相貌不错,在学校应该是不会遇到什么困难的。 对于学生来说,新学期开家长会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新学期的第三天,颜天明跟章毓秀就已经接到了通知,去省实验开家长会。 颜天明工作自由度很大,而章毓秀现在完全是闲在家,两个人开家长会倒是不麻烦。 颜天明去取车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隔壁的别墅里有车开了进去,他记得这里原先是还没销售出去的别墅,看样子这是有新主人了。回来的时候给新邻居打个招呼吧——他不在意地想着。 苏然的事情算是暂时放下了,他觉得苏然挺可怜,魏南璋分明只是利用她,她可能也有一点感觉,但是那已经与现在的他无关了。 坐在驾驶座上,颜天明忽然说道:“那天我去见苏然了。” 章毓秀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复而微笑:“所以呢?” “不,没什么,我只是怕现在平静的日子被打破。”颜天明摇了摇头,看着周围飞逝的景物。 章毓秀想了一下,说道:“你跟那个魏南璋有什么仇怨?” “你怎么……”他本来是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只是一转眼就觉得这很正常,章毓秀那阅历那眼力,还有什么瞒得过她?只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跟他结了仇,不过我猜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 “如果是你以前的话,我觉得倒是挺正确。你记不记得自己大学时候那犟脾气?就是你出名之后好一段时间,你这脾性都改不过来,现在时间一磨,倒是温了许多。”章毓秀笑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感叹,“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不过那魏南璋,我看着倒是觉得这个人挺出色,完全有一个商人果决的手腕,个人觉得的话——四国最后会吞掉晋初的吧?” “你还是那样一针见血——不过现在张恒易现在还不知道。晋初跟四国合作了。”一提到这件事颜天明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想到两个公司将来会有更多的往来,他会更多地看到那叫做魏南璋的小白脸,男人真觉得自己前途无亮了。 魏南璋那狠毒的话语现在他还记得,不曾忘记,每每要忘记了,魏南璋就会跳出来,或者亲自出现在他面前,或者出现在别人的口中,或者出现在公司的计划上,这样来提醒他想起魏南璋说过的那些恶意的话,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加深他对他整个人的记忆。 总而言之,在颜天明的眼里,魏南璋就是一个妖孽,一个很棘手的人物。 张恒易这种人,迟早会败在魏南璋的手里的。 “合作?只怕是与虎谋皮了。”章毓秀说完就安静了下来,看着手里的杂志。 他知道她现在不想理会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颜照跟江碧霄那内里是不对盘的,所以两个人混在校门口等家长的人群之中也特别得很,明明是两个俊秀的少年,还是名义上的兄弟,却是你不看我我不看你。 颜天明到的时候只看到颜照别着一张脸,表情间带着不屑,不看江碧霄一眼,而江碧霄一直似有似无地微笑着,周身都笼着清风一般,却也是不看颜照,这两个人虽然站在一处,看上去很是惹人注目,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不对劲。 “你们……这是怎么了?“颜天明只觉得心里泛苦,中国式离婚的悲剧啊。 章毓秀被颜天明伸出手臂来护着,不让周围拥挤的人群挤到她,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外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却有些深狠,她不担心江碧霄吃亏,反担忧起颜照来,“阿照你脸色不好,没怎么吧?” 江碧霄那唇边的笑痕深了一些,喊了一声“妈”,章毓秀淡淡地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过往的其他人看着这格外出众的一家四口,都忍不住要多望一眼,倒是让周围有些安静了。 颜天明则是拍了拍江碧霄的肩膀,“走吧,阿照要你多费心了。” 而那边,颜照又对章毓秀爱理不理的了。 章毓秀有些无奈,看着颜天明,禁不住摇了一下头。 开个家长会还这么麻烦,真的是没有想到啊。 “这样吧,我们换着开,我去碧霄那边,你去阿照教室,怎么样?”颜天明觉得他们需要改善一下他们与对方孩子之间的关系,了解一下情况,于是这样建议。 “我不要!”颜照立刻反驳,直直看着颜天明。 江碧霄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沉吟了一下,“我倒是觉得没问题。” 章毓秀很尴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颜天明变了脸色。 他觉得很失望,为什么颜照总是不能识大体?他这不是给章毓秀难堪吗?这大庭广众之下,叫章毓秀怎么办?说话太直接,一点也不会转弯,不会委婉,什么时候都带着刺,“阿照,不要任性,让毓秀给你开会。” 这是命令,根本不是商量。 颜照的心一下就凉了,他没有想到男人会有一天用这样生硬的口气对自己说话,还是要那个女人给自己开家长会!颜照这么多天积压着的怨气全部爆发了,“你总是这样!永远也不会去想别人的感受!我就是不要这个女人帮我开会!就是不要!” 他突然吼出来的这句话让校门口很多人侧目而视,很多人都观望起来,并且指指点点。 颜天明这次是真生气了,他想到了苏然,想到了那个女人约她在省实验门口的咖啡厅,想要要回颜照的抚养权,现在颜照又对章毓秀这么抵触,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这中间到底怎么了?是苏然又在从中作梗?他也懒得理会颜照那充斥着怒气的眼神,“你想怎样?难道要苏然来给你开会吗?!” 颜照一下就愣了,像是才认识男人一眼看着他,他看了他一会儿,气氛一下凝滞起来。 颜天明也怒气冲冲地看着颜照,章毓秀忙拉了颜天明一下,却被颜天明压下。她默然看了颜天明一眼,犟脾气又上来了。 她只好从颜照这边下手,“阿照,你爸他不是——” “闭嘴!”颜照冷笑了一声,盯了章毓秀一眼,又收回眼光来,看着颜天明,那眼神由冷冽转成失望与不敢相信,“你不开我的家长会,对吧?那就都不要来吧!” 说罢,颜照转身就大步地走了,那黑色的发在风里抖动,脊背却挺直了,似乎不想教别人看轻了。少年的身影,清瘦得单薄。 男人一下就懵了,他在干什么?他对颜照说了什么?他这是在逼他吗? 颜天明两眼视线有些游移,神情恍惚了一会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几秒在想什么,缓过神来了,才发现章毓秀跟江碧霄都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他脸色苍白,强笑了一下,“怎么了?不要担心。” 江碧霄看着颜照离去的方向,“我还是去找他吧,学校我熟一些。妈知道我的教室,颜照就在我那栋教学楼三楼,二班的位置。” 然后颜天明跟章毓秀就目送着江碧霄去了。 “章姐……碧霄这孩子真懂事……”男人没发觉自己又喊错了,语气里有些苦涩的酸味。 章毓秀无言片刻,也苦笑,“阿照只是还小,他不懂你现在的处境,大了就好,再说了,碧霄只是表面上懂事,只有我了解他,就是你的心机,怕也比不过他的。“ 颜天明像是没听到,只是看着颜照与江碧霄相继离开的方向,喃喃地说着,“阿照他这次是真的生我气了……” 男人的表情,隐忍而伤怀,又隐约着凄惶无助,竟然比大冬天里荒原上的野草断茎还凄凉一些。 章毓秀只好握着男人的手臂,以长辈看晚辈的目光怜悯地看着男人,颜天明固然是个好男人,但她对他完全只是知己相交之情,也生不出爱情来。 “颜天明,你要相信自己,你错了也可以改,现在还有该错的机会。碧霄这时候应该知道轻重,不会办错事,我们先去吧,还是你给阿照开会吧,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敏感。”她推男人慢慢地走着,周围的人群见没戏可看,也都转开了目光。 “说起来你自己就像是个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会忍耐,不会克制,没有修炼到家,跟自己的亲儿子竟然还闹这些小矛盾,天明,走吧,回头再好好找阿照谈谈。” 难得又被章毓秀这样说教,颜天明恍惚间觉得亲切,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可是抬眼一看,章毓秀尽管美丽依旧,但她已经老了,皮肤面容保养得再好,也挡不住眼睛的衰老,章毓秀,这是快要死了。 他也快老了。 11.咬一口 家长会开完了,颜天明依旧没有等到颜照回来,他是带着满身的疲惫到的晋初。 今天是晋初跟四国签约合作仪式的第一天,他不出场怎么也说不过去,原本他今天起床时候还在想要怎么应付魏南璋,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无所谓了,满心想的都是颜照,哪里还有心思管其他? 男人穿着黑西服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这里还有些冷清,他算是来得很早的一个了。 一个任坐在角落,颜天明脸上那黯沉的表情遮也遮不住。 他摸出手机,编了一条短信给章毓秀,“阿照回来记得通知我。” 他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然而接着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声音。 “哎呀,这次张总跟魏总合作,那可是强强联手,几乎就要垄断整个行业啊!” “老赵你又胡说八道了,哈哈……” “魏总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钱经理你这话就是抬举魏某了,张总才是真英雄,我一个后生小辈哪里比得上?” “小魏你还是别谦虚了,我张恒易就是个粗人,要不是颜大师当年肯帮我,我哪里有今天?今天特意喊了颜大师,这颜大师可是我们摇钱树,得罪不得,你跟他今天还是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可别怠慢了他。” “……哦,原来如此么?那张总您放心,一会儿见到了颜大师,我一定好好找他单独聊聊。” “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会议室虚掩着的门就被推开了,当先走进来的正是魏南璋跟张恒易。 他二人一瘦一胖,一高一矮,一丑一俊,那对比——真是挺冲击人的视觉的。 颜天明看着他们没说话,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张恒易愣了一下,仔细地打量他,惊叫起来,“哎呀,大师你怎么了?这是生病了?!” 听了张恒易那话,魏南璋静静地抬起了眼,目光也落在颜天明身上,“刚刚还跟张总谈论您呢,颜大师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颜天明没力气理会他们,眼一闭就转过头去,靠着椅背假寐。 张恒易挺了挺那肥肚子,有些尴尬,“哈、哈……那个,颜大师可能有些不舒服,小魏啊,你别介意,别介意。” 魏南璋比张恒易小了二十来岁,被他称一声“小魏”也算不得太亏,只是稍微恶心了一点,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算得了什么?更多更苦的困难都熬过来了,为了搞垮晋初忍这张恒易一时,魏南璋觉得这笔生意也算划算。他暗瞥了一眼张恒易那有些挂不住的脸色,背地里笑一声,看样子不用他出手,颜天明跟进晋初那也是掰定了的。 “无妨,颜大师自然跟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铜臭商人不一样的,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张总你说呢?” “正是正是。”张恒易那脸色又阴了几分,后面跟着的各部门经理秘书之类的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人摇头有人点头,还有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颜天明懒得理会他们,他已经后悔来这一趟了,还是什么时候能走就什么时候立刻走了吧。 颜照,也许还在等他呢? 他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个血脉之亲了,父母已是亡故,更无兄弟姐妹,如果没有颜照,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怎么可以对这个孩子发火? 颜天明苦笑了一声。 这时候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他一看,是章毓秀打来的,台湾愣了好一会儿才按下接通键,想也不想就出去了。 背后魏南璋看着他,眼睛又眯了一下,转眼却又与张恒易钱经理等人谈笑风生去了。 “阿照怎么样?“颜天明站在走廊的落地窗前就直接问了出来。 “找到了。”章毓秀知道他急着知道颜照的消息,也不废话,先说一句话叫他安下心来。 颜天明那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他还好么……” “他这孩子也犟,不知道怎么磕着了头,碧霄正在给他上药,不是很严重,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那边章毓秀担心地看着颜照头上缠得夸张的纱布,有些心疼,可她知道,电话那边的颜天明会更加担心。 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颜天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迎面的风拂过他耳际那微乱的散发,“我……马上就……” “等等,阿照说想跟你说话。”章毓秀那边突然打断了他,然后就是一阵的安静,应该是电话递到了另一个人手上。 “阿照?”男人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他觉得自己手心都出汗了。 这个时候的男人反而像是个小孩子,要自己的儿子来安慰。 颜照那边也不知有没有听出男人语气里的颤抖,只僵硬地喊了一声:“爸。” “……你怎么样?不痛吧?“颜天明觉得自己找不到话说,他只想快点回去看颜照。 “还好。你……回来吗?”颜照觉得自己也有错,他想跟男人说清楚,如果他回来的话,他就好好地告诉男人,问题能够解决最好。 “当然回来。你等我——”颜天明立刻就要答应下来,可是背后忽然响起了那个已经有些熟悉的戏谑的声音。 “颜大师闲得很呢。“ 魏南璋抱着手走过来,一脸的兴兴然。 颜天明一听这声音只觉得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王八蛋怎么老师阴魂不散?! 他一时顾不得电话里的颜照还在说话,手一抖掐断了电话他还不自知,只是警惕地看着魏南璋走近。 “瞧您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魏某人觉得自己还是长得挺和善的,怎么自从认识以后,颜大师您总是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呢?”魏南璋无奈地摊开手,脸上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扁。 颜天明想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种种恶心的行径,那手指是越握越紧,真恨不得把手机给他摔脸上去。“魏总您还真是闲得慌。” “哪里哪里,不如颜大师您闲,连上班都是想来就不来的,连张胖子都得看你脸色。”魏南璋凑到他身前来,他接连后退了几步,最后几乎要靠着班人高的那栏杆了。 颜天明很是恼怒,咬牙道:“你退开一些!” “唔?”魏南璋眼角眉稍都是假惺惺的疑惑,两手缓缓地张开来,压在了男人身后的栏杆上,刚好将男人困在自己双臂之间,就像自己搂住男人一样。 “我还在想,人与人之间一定会是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呢。” 颜天明觉得自己心跳得异常厉害,这个年轻男人的手臂看着细细的,可是仔细一瞧,那全是优美的流线形,看着瘦削,可是近了才知道他的精健,这个男人,眯着眼笑得很危险,那打着结的墨蓝色腕巾在风里似蝴蝶一样飞舞,似乎就要振翅而去。 “无耻——你滚开!” 男人这是恼羞成怒了? 魏南璋觉得有几分好笑,贴着男人的左脸颊就将自己的唇凑了上去,贴着他的脸颊模模糊糊地说着话,“颜大师,你来我的公司吧,要什么给你什么……颜大师,你说好不好?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滚你妈的吧!” ……颜天明终于觉得自己的修养已经用尽了,实在受不了这个家伙恶意的话语,爆了粗口,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但魏南璋既然敢出言调戏他,就早已经做好了迎接男人怒火的准备,他很是敏捷地接住了颜天明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这样看反倒像是颜天明自己将手放到他掌中一般。 “颜大师,何必这么急?我是个慢性子……你看你,脸都烧红了……”魏南璋轻笑着,又往前站了半步,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合着。 男人的身体后仰,魏南璋的身体前倾,从后面看就像是正在接吻的情侣。 本来这里是十分安静的,可是偏偏,因为魏南璋的无故离席,有人出来找他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颜天明极为厌恶的钱经理。 可是颜天明现在的视线被魏南璋挡住,只看得见这个男人那俊秀妖邪的脸孔,那随时一掀开就能射出毒箭的嘴唇,那清亮却含着戏谑的眼神…… 这侮辱一样的姿势让男人的愤怒达到极点,可是魏南璋很会把握度,困住男人的手,在男人的脖子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之后,才退开。 临放开他的时候还掐了一把男人那修细的腰。 颜天明气得浑身发抖,可是一抬眼就看到转角口钱经理那观望的眼神,顿时又如置冰窟。姓钱的什么时候来的? 魏南璋也注意到了那个人影,他不悦地冷笑了一声,却又转而对颜天明笑,“颜大师,这是那天拒绝我的惩罚~我的建议,你恐怕还是好好地考虑,对吧?” 颜天明抿着唇,脸色青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被算计了。 “啊,那么,颜大师……不,是天明,回头见~” 魏南璋脚步轻快地朝钱经理走过去,背对着男人挥了挥手。 男人在他背后一下就将手机摔到地上,那黑色的手机立刻就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魏南璋听到那声音脚步顿了一下,唇边的笑容加深,看到前面那个一脸怀疑不定的钱经理,顿时觉得天朗气清,恩,他脖颈上的皮肤挺细嫩挺白的,口感很好。下次多咬一口好了。 12.魏南璋的评价 颜天明最终还是没有早早地回去,他最近的事情似乎忙到一种让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地步,最近的事太乱太杂太突然,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去年参加的时装展的颁奖晚会又到了。 接到主办方通知的时候颜天明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自己脖子上那已经快要消散印记的牙痕,他暗暗咒骂着魏南璋这只魔鬼,手机震动提示有短信,他打开一看,正好是当初主办方负责人安阳西的号码,内容就是要他今晚参加颁奖典礼。 颜天明看了一会儿就关上了手机,现在还是下午三点,然而腹中空空,他苦笑了一声。 魏南璋跟张恒易两个人必定是聚在一起开香槟庆祝,可他实在不想出席了。 就让别人认为自己是傲慢无礼又张狂吧,他颜天明本就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他自私怯懦,只会维护与自己有关的人的利益,他的一双眼睛里尽管闪动着设计的灵光,但却更多地注视着金钱,当初肯答应张恒易的请求,一来是因为当初晋初处于上升期,二来是因为张恒易给出的待遇很优厚,颜天明是个对工作自由度要求极高的人,所以张恒易正好满足了刚刚回国的他的需求,于是他才留在了晋初。 所谓的施恩与报恩,其实不过是相互之间各取所需。 假如四国的老板不是魏南璋,颜天明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槽到四国的,但是目前的晋初于他而言是个泥潭,四国于他而言就是个火坑,这二者,他无论跳哪个,都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男人掬了一捧清水,浇在自己脸上,用毛巾擦干了看似神清气爽地走了出去。 提前参加的这个时装展不过是国内的时装展而已,参加者都是在大公司里供职的一些设计师,他拿奖本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没有想到,安阳西这蠢货竟然不知好歹地连着赞助商也一起拉去了颁奖典礼。 颁奖典礼是在一场T台秀之后开始的,毕竟是各大设计师的作品,总是要叫世人领略它们的风采,并且希望它们能够引领国内的时尚潮流,各大新闻媒体也派了记者在现场进行采访摄像。 颜天明坐在首席的位置上,颜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赞助商的位置就在他斜后方,他知道有个男人一直在看自己,只是他不会回头,他什么也不知道。 三十七岁男人应有的沉稳持重这时候在男人的身上完全体现了,面前是身材娇好的模特们走动摇摆的身影,身后的偶尔响起的细碎的喀嚓快门声,左右两边是一些设计师轻声交谈的响声,唯有他,独坐于众人之中,冷硬不解风情似一块儿石头,穿的也是最不入流最刻板的黑西服,他一坐在这里,整个颁奖典礼的气氛就沉重起来。 那主持人已经不知第多少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了,他在上面说得明明秒趣横生,下面那个男人就是那样淡淡的表情,笑也不像别人一样开怀,这主持人真要被颜天明逼疯了。 魏南璋坐在后面,饶有兴致地摸着自己的下颌,看着男人那一身沉重的黑西服,那一脸公式化的表情,那西服里面紧紧扣住了所有扣子的衬衣,在脖颈上将它能遮住的地方都遮了个严实,他一下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张恒易坐在他旁边,听他笑得离奇古怪,忍不住侧目,“怎么了?小魏你又发现什么好笑的了吗?” “咳,我是觉得颜大师他这个人,明明设计那么前卫大胆,但是看他的穿着,我真不敢相信那些设计都是出于他手。”魏南璋眯着眼,似乎没有什么算计地笑着。 或绚烂或激烈的光束追随着T台上那些青春靓丽的身影,音乐在耳边不停地旋转缠绕人的听觉,主持人看着时机成熟,往那台上一站,拿着话筒一阵开场白之后就迅速地切入了正题。 “此次时装展上的作品都是获奖作品,国内众多知名设计师参与了我们这次时装展,此次展览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此特别提名一些评委们都承认的优秀设计,希望这些设计作品的设计师们能够再接再厉,继续为国内时装界设计更多更好的作品!下面就由不才区区来宣读获奖名单——” 颜天明其实有些心不在焉,男人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弥漫着的一层青白色。男人想看自己的手机,可是他转念才想起那已经被自己摔了,真不该来,不该来这场颁奖典礼。 不来,也许就不会看到魏南璋跟张恒易还有那些公司的老总了,总而言之,颜天明避魏南璋似避蛇蝎。 男人还在走神呢,突然就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一看,那台上主持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他猜多半是念到自己了,于是看着那主持人。 主持人跟颜天明已经混得脸熟,只是他回回都拿颜天明没办法,这么个奇怪的设计师,说才华,那是一等一地令人惊艳,说脾气,那也是稀奇古怪到了极点,不了解颜天明的人,必定认为这个男人是进退有距,了解了的才知道男人其实很节制很固执。 主持人的头,大了一圈又一圈。 “颜大师刚刚好像是心不在焉?”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一些好的灵感而已,多亏了主持人你在台上站着,才让我有了突然的灵感。”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会?颜天明好歹也算半个人精了。 后民魏南璋一下就笑了,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满身都是笑点呢? 张恒易张胖子郁闷地一拍脸,小声抱怨道:“颜天明他又来了!” 颜天明?现在不叫颜大师了? 魏南璋又是暗自一声冷笑,颜天明在晋初,看样子是真的待不长了,他还要加把火,他要让颜天明,自己跳进他的碗里来。 “哦,每次颜大师你走神的时候都找这样的理由。“主持人半是微笑,半是咬牙切齿,“啊,我看看,今天咱们时装界也来了不少大腕商人,看看,新崛起的四国的老板魏总也在,让他来给评评理,魏总,您觉得颜大师这件作品如何?“ 本来这个环节是让设计师自己阐述整个作品的设计理念,但是颜天明不知不觉之间让这主持人吃了些苦头,所以主持人干脆就让魏南璋来治颜天明。 传言这两个人关系不和,极其不对盘,这请魏南璋一发言,嘿嘿,整个颁奖典礼不就有爆点了吗? 颜天明一听到魏南璋的名字,那眼皮一抖,眼光就直接越过众人,回转了过来。 魏南璋自己是愣了一下,但是立刻又有些幸灾乐祸,他是所有服装公司老板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穿得也最是入时,一站起来就看到周围的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快门声那是一浪一浪的。 被魏南璋那深沉中总带着几分戏谑的眼光看着,颜天明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被无形的网给束缚住了,层层不得脱身。 “叫我来点评颜大师的作品么?“魏南璋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站着,没有半分的不自在,“我只是一个拙劣的设计者,对于设计粗通皮毛,魏某若是有作品,肯定不能进颜大师法眼,所以点评还是算了吧,我怕现在颜大师不说什么,一会儿下了台他就直接掐死我了,我只能说——其实我觉得颜大师跟他的设计作品走的是两种路线。” 他顿了一下,环视一圈,所有人都看着他,似乎在催促着他说下一句。 而颜天明,已经知道这魏南璋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直接就转过头去闭上眼。 然而魏南璋接下来的一句话,依旧让颜天明淡定不能,让全场一怔之后立刻笑翻! 娘的,看不出这魏南璋还是个人才啊,竟然敢这样说颜天明,他不怕被打击报复吗? 所有人只听到魏南璋那含笑的声音:“颜大师这个人吧,穿得很是含蓄,外表沉稳,可是设计很是前卫大胆,也就是说,外表冷静理智,内心奔放狂野,呵呵……” 呵呵你全家! 颜天明肺都要气炸了,他手按了一下自己额头,脸上的笑容都抽搐了。 “咳……颜大师,您怎样看魏总给您的这个我评价?“ 主持人火上浇油。 颜天明觉得自己从大学被章毓秀压着这性子跟脾气以来,还少有这么暴躁的时候,他逐渐冷了脸色,一张成熟的脸上是凛然不可侵犯的一种气度威严,“我只能多谢魏总夸奖了。” 干巴巴的一句,气氛立刻冷了场。 尽管方才众人还笑得肠子打结,可是一转眼就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颜天明那脸色,着实算不上好。 主持人这才猛地一个激灵想起,妈呀,颜天明跟魏南璋那可是夺妻之仇! 魏南璋从斜后方看着男人那清冷的侧影,暗握着手掌成拳,隐约又觉得自己牙痒了。 颜天明,总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深意,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全部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他才不喜欢什么苏然呢,他只是为了让他记住有一个叫做“魏南璋”的男人而已。 罢了,记不起不要紧,还有得是机会。 13.腕巾 “颜大师,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不理会。 “颜大师,是不是还在介意刚才的事?” “……”继续走。 “颜大师,你没觉得自己腿没比我长多少吗?” “……”终于停住了。 颜天明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个自从颁奖典礼结束后就一直跟着他的男人,“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魏南璋也跟着站住,像是走累了,斜靠着墙壁,那眼神斜斜地飞过颜天明的肩头,落到廊下花园里,“颜大师,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了么?” “我应该记得什么吗?”尽管颜天明也相信自己跟这个男人之间曾经有过交集,但是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了,他不可能记得每个在自己生命中经过的人。 他不记得有过魏南璋,那么也就是说明这个年轻的男人在他的生命中不是特别重要。至少,是在过去。 “难道你不该记得?”魏南璋冷笑了一声,眼神却带着些寂寥,声音也悠长了,“七年前,宣城大学设计系,演讲会,比赛作品。你有想起什么吗?” 颜天明一下就怔住了,惊讶地抬起头,“你是宣城大学的学生吗?” “如果仅仅只是宣城大学的学生,我现在何必还要纠缠你呢?”魏南璋倒是不否认自己对他的种种行为是“纠缠”。 七年前,正是颜天明回国之前,他应宣城大学教授之邀在宣称大学服装设计学院作过一次演讲…… 颜天明只觉得眼皮一跳,“你是被我点评过的哪个学生?” “哪个?”魏南璋走上前来,手很自然地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笑得讽刺,“自然是被你批得最惨的那个。” 其实过去的事情,颜天明真的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确实是在教授的邀请之下点评过几个学生的作品,隔得那么远,他只是仔细地看作品,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哪里还会注意这些? “那只能怪你自己吧?”颜天明又不是圣人,设计作品不好还想从他这里获得好评,不是开玩笑吗?看样子魏南璋也就是个曾经不学无术的吧? 这话听着如此熟悉,魏南璋那耳边似乎就回响起了这个男人当年的话—— “比例失调,面料选用失败,尺度过大,并且做工很粗糙,设计理念明显是来自意大利,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好作品。这是用心做的吗?看着就像是赶制的劣等品,我宁愿去看工厂里造出来的普通款,也不愿意在这儿继续虐待自己的眼睛……一件比一件糟糕,这只能怪你们自己,我相信,作为一名好的设计师,一定坚持自己的创意,坚持精益求精,坚持吹毛求疵,但是很遗憾,在你们这么多人的作品之中,这位的是最糟糕的,剩下的已经没有必要看了。” 那就是颜天明,当初那个说话都含针带刺的颜天明。 魏南璋当时只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学生,哪里懂得什么收敛?在演讲会场上受到了侮辱,在演讲结束后就想找颜天明阐述清楚,那天他是因为意外,所以才草草交了一件作品上去,否则作为老师最得意弟子的他怎么可能落到如此地步?他相信只要他将颜天明找到,并且解释清楚,这位著名的颜大师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魏南璋相信自己的才华,从来不曾怀疑。 只是他在教学楼的转角处却偶遇了颜天明,那时候颜天明已经没有了演讲时候的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温润气息,只是他们擦肩而过,颜天明看了他一眼,他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刚刚被他毒舌过的学生。 颜天明往洗手间去了,他捧水浇在自己脸上,轻摇着头,似乎要洗去什么繁杂的思绪,眼被水浸着,没有睁开。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去问的,“颜大师,请问……设计作品……” 结果颜天明很是不耐烦,捧水的动作并不停下来,那水珠滴在男人身前的流理台上,又滑落下来,断线的珠子一样,落地还有啪嗒的响声。 男人的腕上还缠着一条墨蓝色的织花腕巾,也被水浸湿了,那系得像是蝴蝶两只翅膀一样的两个结角也软软地贴着男人的手腕。 “件件都是垃圾。”颜天明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似乎很是机械地说着那些话。 他身后站着的魏南璋,就是在那一刻恨上这个男人的。 魏南璋当时很有一个耳光将眼前这个背对着他的男人打醒的冲动,但是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在男人转身之前走了。 他的梦想,他的自尊,被践踏得粉身碎骨。 颜天明是什么人?那个时候,他是国内在国外工作的最知名的设计师,在巴黎的时装杂志上长期有他的专栏介绍,在欧洲时尚界,这男人算是权威了,他都这么不留情地说了,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出了教学楼的魏南璋只觉得心灰意冷,抱着自己的设计作品站在楼下,过往的服装设计学院的学生都用极其异样的目光看着他,魏南璋很冷静,尽管他脑子里全是一些疯狂的想法。 他把自己设计的那件修身晚礼服丢进了教学楼前的垃圾桶。 不是垃圾吗?正好丢进去,般配得很。 他想起了教授每次看着他作品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思索的眼神,教授总是说,总觉得他的作品缺了什么东西,可是又怎么也找不到,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漂亮,但是总觉得古怪。 那么颜天明,是不是发现了他设计作品的某些缺陷呢?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问了。 魏南璋的父亲是商人,本来就反对他学设计,本来说好了,这一次有国际知名的设计师来,如果能够得到设计师的赏识,家里人就正式承认他,不逼他改从商。 那个时候的魏南璋,怀着满心的期待,在灯下赶了三天,终于将自己的新作呈现了出来,尽管细处有些粗糙,但是这应该无伤大雅,他是教授最得意的弟子,要是他都不行,谁能够被颜天明赏识? 魏南璋根本你就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失败,他也不敢考虑自己失败会是怎样的状况。 可是现在,他把自己的心血,丢进了垃圾桶,他还是失败了。 败给自己的自大狂妄,也败给了颜天明的一条毒舌。 但凡他肯多说一句鼓励的话,但凡他肯指明他的错误,但凡他肯肯定他的努力,魏南璋就是死也不愿从商的。 可是魏南璋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责怪颜天明,但是他恨这个男人,恨他的高傲,恨他的直白,恨他的无情无感,别人说他是至情至性,魏南璋只看出了这个男人身上的固执。 无论是谁的错,总之魏南璋就这样恨上了。 站在教学楼下的魏南璋,看着眼前那栋高楼,心里对它说了一声“不见”便转身走了,终究还是没有回来过。 后来他去教授的办公室递转系申请,教授自然是很惊讶的,但是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只能一阵惋惜,并且对他说颜天明那几天是心情不好,叫他不要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已经与设计这条路说了再见,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再见的机会? 那些充满着灵气跟梦想的东西,统统离他很远了。 他魏南璋接下来需要了解的,就是现实得残忍的金钱。 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商人的。 临走时候他在沙发上看到了一条墨蓝色的腕巾,教授说是颜天明无意之间落下的,他于是开口留下来了,对教授只说是留个纪念。 那个男人那时候浑身上下最显眼的饰品大约就是这一条腕巾了。 魏南璋戴了同样的腕巾三年,每每被逼到绝境,想要放弃,不想在商场上跟别人拼杀的时候,他就会看着这条腕巾,看着这系在自己手腕上的仇恨。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颜天明的了。 颜天明经常会出现在电视上,报纸上,然后他知道他回国了,他在晋初了。 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布了这么大一张网,就是想要捕捉这个男人。 他是恨着恨着,也不知怎么就爱上了。 四国,四国,他为四国倾注了无数心血,今天终于等到了。 很快,很快他就要让晋初倒下去。 魏南璋看着自己眼前这个还在思考的男人,薄薄的嘴唇一掀,终于还是告诉了他真相:“我是那个后来单独去问你设计作品的学生。” 颜天明顿时皱紧了眉头。 魏南璋不由分说扣住了他的下颌,吻上他的唇,将男人压在墙上。 男人感觉到魏南璋充满了侵略意味的吻,那一条舌头灵巧地撬开了他的牙齿,卷住了他的舌头。 男人的呼吸一下乱了,他吻的力道太大,让他的后脑都撞在了墙上,然而因为这个吻,那疼痛都模模糊糊地。 魏南璋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头野兽,在叫嚣着一口吞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湿润的吻移到他的脸颊,往左又落在男人的耳际,含住了男人的耳垂,舌尖轻点着,牙齿轻咬着,他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鼓动着一股热气,隐约躁动地不安着。 魏南璋的手滑进男人的西服里,解开他衬衫的衣扣,摸到他胸膛上两点中的一个,发了狠似的使劲揉搓了一下。 男人闷哼出声,伸手推拒着他,又被他将手压回墙上。 魏南璋让自己的下半身紧贴着男人,回眼看男人那动情的神态。 一双眼里粘湿着水汽,嘴唇红得滴血,偏偏神色里还带着恼羞成怒,衣服被他解得散乱,平时冷静睿智得可怕的男人,这时候忽然就染上了几分人气。 “果然是有颗奔放的内心嘛~” 魏南璋不介意让男人敏感一些,他贴近了男人,手指摸着男人的唇瓣,看他被他压制得脱不开身,不觉笑起来,“颜天明,你快老了。可我怎么还是喜欢你呢?” 这明明轻似鸿羽,却响如惊雷一般的话语,让颜天明浑身都紧绷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在会所外面花园门口,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男人觉得自己喉头发紧,神志都恍惚了。 江碧霄,他竟然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他。 14.面具破裂 魏南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放开男人,转身看去。 那个是……唔?章毓秀的儿子? “颜叔,似乎这么晚了,你该回家了。”江碧霄双手插在裤兜里,动作闲散,一双温和的眼里难得带上一点犀利的冷光。 颜天明觉得很难堪,走之前看了那神色未变的年轻男人几秒,考虑了很久,还是说了一句:“当年的事情我不清楚,你自己若是放弃,那也与我无关,你对我——实在恨得莫名其妙。” 是,可是也喜欢得莫名其妙。 魏南璋妖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意有所指地道:“你现在还不用理会这些,我觉得你的麻烦已经到了。” 男人不再说话,狠狠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向江碧霄走去。 他们这是在会所后面的花园里,而江碧霄——不用说,应该是章毓秀让他来接人的。 他这次似乎格外地迟吧? 魏南璋的目光,穿过庭院里那剪修得精致的花园植物,落到了江碧霄的身上。 二人对视片刻,又错开目光。 魏南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男人还在往江碧霄那边走,他看了一下来显,接起来,“怎么了?” “魏总,那个女人在外面哭,说——” “让她去死吧。”魏南璋薄唇轻启,冷冷地就吐出一句话来,语气很轻,似情人间的低喃。只是那话里隐含着的无情却让人禁不住地心惊胆寒。 颜天明站在江碧霄的面前,看着这个少年,隐约觉得少年的眼神很是阴森,可是看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温和,他忽然就想起了章毓秀与颜照对自己说的话——江碧霄这个孩子,似乎很会伪装。 “颜叔,走吧。”江碧霄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车钥匙。 颜天明愣了一下,一摸自己的兜,又苦笑了一声,“钥匙怎么到你那里去了?” “大堂里那位钱经理喊住我给我的,我本来是来找你,结果……”江碧霄耸了耸肩,满脸的轻松,他刚刚似乎什么也没看到。“颜叔,虽然我妈病了,但是你这样是不是——” “你误会了!”颜天明急急忙忙地开口,可是话才从嘴里蹦出来,他就看到江碧霄的眼神一下变得嘲讽了。 “颜叔,颜照还在家等你,他心情似乎很糟糕。” 江碧霄丢下一句话,便打量男人的表情。 男人的嘴唇尤自嫣红,只是他自己毫无知觉,他只是皱着眉头,“他……我那时候不是故意挂断电话的……” “我知道,颜叔你手机打不通,妈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否则,江碧霄又怎么会出来找这个男人?在他的认知里,这个男人应该去见阎王的。 现在,他看到了什么?原来他跟那魏南璋有一腿。 这消息,有够劲爆的。 在颜天明这边,听江碧霄说得如此自然平静,心里却很是不安,直到走到车前,江碧霄将他按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他才反应过来,“碧霄,及干什么?” “恩?难道你没喝酒?酒后驾车不行的吧?”江碧霄挑了挑眉,回眼看他。 颜天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必了,还是我来开吧。“ “颜叔你还是在车上好好地想清楚吧,我猜你现在一定觉得很混乱吧?”江碧霄不动声色地勾着唇笑得冷冽。 男人又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又被江碧霄截断了话头,“我会开车。” 于是颜天明彻底没了话说,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在今天晚上摸到方向盘了。 车载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颜天明看着江碧霄,觉得很过意不去,“碧霄,你明天上课不要紧么?” “哦,颜叔你这是担心我吗?”那少年的手掌着方向盘,已经是青葱的年纪,那手指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春的感觉,“放心好了,我妈都不担心我的。” 颜天明伸出自己的手掌来看,因为长期的执笔工作,他的手指骨节显得要突出一些,一根根手指都很有力,他握紧了手掌,淡淡说道:“你妈最担心的就是你,别说这种话。” 章毓秀对江碧霄是真的疼,男人什么都知道的。 他昔日的章姐,如果不是对这个儿子爱到深处,有怎么肯低声下气地跟他商量闪婚的事? 章毓秀将来所有的遗产都会留给他最爱的这个儿子。 颜天明是打心眼里敬服章毓秀的,可以说,没有章毓秀,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光鲜的颜天明。 他见不得谁说章毓秀坏话。 江碧霄是没想到颜天明会这样说,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只说:“你这样觉得吗?” 他觉得章毓秀可能已经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了,因为他的父亲,背叛了他的母亲,从那以后,章毓秀就越发冷淡了。 “不是我这样觉得,而是事实就是如此。”颜天明耐心地解释着,“她跟我说起过你,你很听话,虽然也叛逆过,但是绝对没颜照厉害,阿照那孩子……总之,你不要多心。” 依旧穿过别墅区里那水泥大道,又看到了自家那蓝色尖顶别墅,进了车库,江碧霄停下车来,打开车门,先下来了。 颜天明也跟着下了车,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车旁边,江碧霄的手还搭在冰冷的车盖上,“颜叔,你跟那个男人——怎么回事?” 颜天明浑身的血都要冷了,他怔然看着一脸坦然问出这个问题的江碧霄,嘴唇动了动,眼神一下脱去沉稳的外壳,变得锐利,他听到自己那有些阴沉的语气,“碧霄,你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什么,是颜叔你——想要做什么。”江碧霄隔着中间那辆车,眼神终于冷了下来,“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颜叔,你跟那么年轻的男人都能够搞起来?那个人……据说是四国的老总吧?听妈说,你准备跳槽?” 江碧霄曼曼然往前走着,车灯还亮着,他就那样走进了灯光里,看着男人那苍青的脸色,他一手压在车盖上,向着男人,第一次露出了他深藏的獠牙——“颜叔,怎么不说话了?我以为黑暗的只是模特界,没有想到,你们设计师还要跟老板打好关系啊……” “啪!” 狠狠的一耳光。 颜天明冷静得很,今天遇到的事就没一件是正常的,连江碧霄都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胡言乱语起来了。他看着满眼都是震惊的江碧霄,语气冷淡地道:“你终于还是脱下面具了。” “你早知道?”江碧霄没还手,只是重新站直了身子,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颊。 “不是早知道,是现在才知道。”颜天明看着眼前这个神色突然淡漠的少年,明明他之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可是他反而觉得江碧霄突然之间更顺眼了,“你终于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了,挺好。” 所以就赏了他一耳光? 江碧霄觉得很讽刺,“你不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吗?外表比谁都光鲜,却连我妈都没看清你的面目。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 人的性格都是复杂的,苏格拉底说“认识你自己”,可是认识自己是一件挺困难的事,世界上大多数人只是无畏无惧不知所以地活着,很少思考自己,颜天明不是什么圣人,也不会经常去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人的性格太复杂,他怕还没想清楚,他就被自己逼疯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胡说呢?”颜天明就站在灯光里,周身都镀着淡淡的光圈,“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 “你是在履行自己作为继父的教养权利吗?”江碧霄冷笑了一声,他看着男人,眼光放肆地在男人身上来回巡查,“恩,我是没有说话的权利,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先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着。“ 男人僵硬了一下,江碧霄,说话太毒太狠,以前根本就看不出来。他还真是眼拙了一回。 颜天明暗自感慨了一声,章姐,你家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江碧霄脸上还火辣辣地疼,指引清晰地呈现在脸颊边,看上去很是狼狈。 他背过身去,先离开车库。 颜天明微微窘迫了一下,咬了一下牙,竟然生出恼怒的心思,他是败了,他败给了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孩子! 江碧霄站在外面,看着整理好衣服的男人那坦然的脸色,目光一转,却又瞥见那微微红了的耳根,心中复杂,“我不会告诉我妈的。” “……我跟魏南璋不是你想的那样,最近我遇到的事情有些乱,你要你妈小心一些,章姐她……”只半句话,颜天明又说错了话,他自己摇头叹了口气,忽然很想一头扎进被子里,睡他个天昏地暗。 江碧霄那是误会得死透死透了,他也解释不清,更无从解释。 进了家门,江碧霄依旧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衣服,挂在衣钩上,自己却先一步上了楼。 客厅里的灯亮着,阿照跟章姐应该都睡了。 颜天明想着就上了楼,临睡前又想起江碧霄脸上的伤痕,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药膏,去敲了江碧霄的房间门,“碧霄,睡了吗?” “睡了。”分明是没睡,颜天明又能怎样。 他将那药膏放在地上,“你脸上的伤……药,我放在门外了。” 里面没声音。 江碧霄躺在床上,睁眼看着黑暗里的吊灯,久久睡不过去。 第二天早上,颜天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送去的药膏,完好无损地,躺在垃圾桶里。 江碧霄,这孩子,还真是喜欢把别人的心意都践踏干净,一点都没阿照可爱。 15.新邻居 “阿照?” 一大早,颜天明就看到了头上裹着纱布的颜照。 然而颜照只是看了他一眼,装作没听到他的声音,转身就下楼了。 江碧霄的房间门还没打开,颜天明站在走廊上,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忽然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拖着沉重的脚步,男人慢慢地走下了楼,看到章毓秀跟颜照安静地坐在桌前吃早餐。 颜天明强拉起声音,道了一声“早上好”,章毓秀的脸似乎更没有血色了,她的身体状况已经越来越糟糕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享受这样平静的日子多久。 “听说我们隔壁来了新邻居,一会儿有空的话去拜访一下吧。”章毓秀淡淡地提议着,手中的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眼神里带着几分思索。 “邻居?”颜天明想起昨天出去的时候看到的那家,于是点了点头,“住得这么近,也的确该去拜访一下,远亲不如近邻嘛。” 过了一会儿,江碧霄穿戴整齐走下来了,昨夜的事情似乎根本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当然,也仅仅是似乎而已了。 颜照冷冷地瞥了江碧霄一眼,喝掉碗里最后的一口粥,起身去了门前,穿上外套,推开门就出去了,颜天明在背后问了他一句,“这么早就走?” 然而颜照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关上门就去了。 江碧霄低眉敛目,食不言寝不语而已。 用过早餐之后,江碧霄也去了学校,临行前看了颜天明一眼,笑得很灿烂,“颜叔,今天你恐怕还是好好儿在家陪陪我妈吧?” 颜天明一愣,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其实……这个孩子也许还不知道章毓秀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吧?是章毓秀瞒着他吗? 颜天明目送着江碧霄去了,而章毓秀背对着门坐着,似乎有些恍惚。 章毓秀是昨天就知道新邻居来了的,她叹了口气,看着一脸忧思郁结的颜天明,男人眉头紧皱,根本看不出什么轻松的意思。 “礼物我准备好了,一会儿一起去?” 颜天明听到她的话终于回过神,点头表示自己同意,“好。” 眼见着开始收拾餐桌了,颜天明沉吟许久,终于还是问道:“碧霄不知道你的病严重到什么程度对吧?” 章毓秀苦笑了一声,“还是被你发现了,他只是知道我病了,却不知道我已经是晚期。” …… 颜天明默然无语,最怜天下父母心,他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似乎也不能说什么,换一下位思考,他作出的决定必然也是跟章毓秀一样的。 “我相信你的人品,碧霄总还是需要有个父亲,他还没读完大学,他还没有真正长大,我看他的眼睛就能够将他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我知道他不喜欢你,可是他也不会作出什么太莽撞的事来。” 其实章毓秀还不够了解她的儿子,江碧霄能够作出的事说出的话出格得那就多了,只是他不可能对章毓秀说什么,算了,还是找个时候跟江碧霄好好谈谈吧。 顺便,也必须找颜照谈谈。 夫妻两人并肩出了家门,扣响了隔壁的别墅大门。 整个别墅区里安安静静地,也不知是不是没人。 颜天明总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但他还是又按了一边门铃,清脆的铃声在耳边作响,门依旧未开。 “你们在干什么?” 微微冷冽的声音,似早晨带着寒气的露水,即便映着阳光,也有几分化不去的冰凉。 章毓秀跟颜天明闻言都转过身去,颜天明的表情显得尤其尴尬。 邻居,是他? 竟然是他。 “恩?颜大师?”这就是那个妖邪的男人,魏南璋。 他才从自己的车库出来,脸上带着彻夜未睡的疲惫,他外面穿着的衬衣皱皱的,像是在公司的皮椅上坐了一夜,“好巧。” 真是巧。 巧到颜天明已经不敢相信了。 他忽然就明白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男人已经开始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侵入他的生活,就在他的身周织网,要他逐渐逐渐像是一只小昆虫,被那巨大的蜘蛛盘在网中。 颜天明的脸色难看是难看,但章毓秀却没觉出什么异样来,相反,颜天明甚至知道章毓秀其实很欣赏这个年轻的男人。 不带私心地说,颜天明也佩服魏南璋,可是前提是不带私心,一旦加上个人意见,颜天明就觉得魏南璋连禽兽都不如。 他恨他恨得莫名其妙没有缘由就罢了,现在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还扬言要拆散他的家庭,他颜天明要是还能对这样的一个男人不抱偏见,那他还当什么人?他颜天明得是神! “原来是魏总,我们倒是耳目不灵通,原来魏总已经成为我们的邻居了。”章毓秀笑着,温婉有礼。 颜天明也只好扯出一个笑来,“还真是挺巧。” 惊异于他的冷淡,章毓秀回头看了他一眼,然而想到他前妻苏然,她也就释然了,跟魏南璋成为邻居,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魏南璋拿房卡开了门,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这时候倒是彬彬有礼起来,“二位请进,匆忙从公司回来,实在不知二位是要来拜访。抱歉得很呢……” “魏总说笑了,那么就稍打扰一会儿。”章毓秀知道颜天明跟魏南璋之间可能说不上话,便转身代着颜天明开口,二人将礼物提了进去。 那时候魏南璋就站在门边,先前还淡淡的表情在章毓秀走过之后就改变了,谁让颜天明走在章毓秀后面呢? 他挂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故作阴险地朝着颜天明扬眉,颜天明无语了片刻,不理会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却又被颜天明拽了一下手。 这时候章毓秀回过头来,恰见到这二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的场景,她是知道颜天明跟苏然之间没有事实感情的,只是看这魏南璋年轻英俊,并且事业有成,怎么就偏偏看得上苏然?无数种想法在看见这场景之后都消散了,她觉得这二人可能是之前就已经有仇怨了。 颜天明只觉得刚刚被魏南璋摸到的手背上爬上了一条条冰冷丑陋的虫子,他强忍住自己擦手的冲动,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还对魏南璋友好地笑了笑。 魏南璋那一刻心脏的跳动骤停,男人的笑挺疏离,可是似乎只要打破那疏离的坚冰,他就能触摸到冰下男人那真实的灵魂。 他知道是自己当初意志不够坚定,不该那么轻易地就放弃自己的梦想,可是他也知道当时的自己其实已经穷途末路。 人都是很现实的生物。 魏南璋的家人当初极其反对魏南璋从事设计专业,可是魏南璋执意要如此。他父亲希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自己手里的产业,可是没想到魏南璋竟然如此不争气,一怒之下断了给自己儿子的任何资金,魏南璋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来源,他跟自家父亲有过赌约,只要他能够在规定的期限里完成自己的承诺与目标,在那次颜天明到来的时候得到一个最佳的点评,那么他将得到自己父亲的支持,可是他终于还是失败了。 现实的问题就是吃饭。 魏南璋只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大学生,设计本来也是要砸钱的,他已经左支右绌,除了向自己家里妥协之外,那时候的魏南璋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也许现在的魏南璋能够有无数手段得到一大笔钱,可是那时候的魏南璋,其实挺单纯。 在他将自己的设计作品丢进垃圾桶的时候,纯白色的魏南璋才真正开始染黑。 也许一开始他不是太恨颜天明,可是后来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关注男人,那些微的恨意似乎是扎根在心底的剧毒曼陀罗,在时光的浇灌之下不可抑制地就长大长高遮天蔽日了。 他自己从商,穷困潦倒时看看颜天明的消息,恨他一点,告诉自己将来要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内心因为不安而饱受折磨时也看关于他的消息,再恨他一点,告诉自己,这些阴谋诡计都是必须的,还有一个男人等着他去征服;他成功喜悦之时,依旧看他的消息,继续恨他一点,却是提醒自己不要被成功冲昏头脑,因为还有这样一个男人在多年以前用那样严厉的措辞侮辱了他的心血。 也许颜天明只是吹毛求疵,但那毕竟是他支离破碎的尊严。 这个男人,当初毫无知觉地将他所有的骄傲自尊踩在脚下! 魏南璋觉得自己的心跳又恢复了,眼前男人的笑依旧是那样淡淡的一点,他也跟着友善地笑起来,眼底却一片沉黯,不能心软,这个男人——他势在必得。 苏然走了,章毓秀会死,男人也许会伤心,他还有一个亲儿子,一个继子,然后男人还有什么呢?他这么多年几乎都沉浸在成功之中,似乎从未见男人有过失败。 章毓秀说进来坐坐不过也只是客套话,既然已经提了礼物到魏南璋的地方了,又遇见了主人,魏南璋要是不邀请他们,那是魏南璋自己不懂待客之道,可是魏南璋要请了他们,但是他们不进来坐的话那就是他们失礼了,然而魏南璋一身都是疲惫,颜天明与章毓秀自然不好不识相地待下去。 是以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三个人相互客套了几句,颜天明跟章毓秀就起身告辞。 魏南璋将他们送到门外,目送他们去了自家别墅,回身关上门,看着客厅的茶几上摆着的礼物盒子,拿出男人提着的那份,一拆开,果然是自己做的小点心。 本来就只是新住进来的邻居,送点心不觉得太贵重,也不太寒酸,自己做的就更觉得诚意满满,魏南璋坐在地板上,拈起一块绿豆糕,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是他做的。” 这种风格,这种花纹的选用…… 魏南璋咬了一口,只觉得甜中带凉,一点不腻口。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苦笑了一声,突然有些丧气,仰坐回沙发上,高高地抬起手,五指张开了压住自己的脸部,闭上眼睛。 单相思什么的,让他有些内伤呢。 16.夜戏 晚上从公司出来,颜天明开车回了家,一身疲惫还未洗去,推开门就看到江碧霄在收拾餐桌,他愣了一下,看着地上的碎玻璃,“怎么了?” 江碧霄脸色很难看,他脚边就是碎玻璃,一片一片映着灯光闪闪地,“我妈她……” 颜天明想起今天上午还跟章毓秀一起去所谓的新邻居“魏南璋那里看,怎么晚上就出事了?“她怎么了?” 男人问得有些急,上前了一步,随后又觉得自己是紧张过头了,连忙调整神情,“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江碧霄脸上的笑容早不知什么时候就挂不住了,他坐下来,手摸着餐桌布,有些茫然,“颜叔,你告诉我,我妈的病是不是很严重啊?” 颜天明心中一凛,明明心里难受得要死,却还强作欢颜,“你胡说什么呢?有什么事还能瞒着你不成?” 江碧霄果然是还不知道,只是他心中恐怕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他说得再多又有什么作用?颜天明觉得自己背心发凉,“别问这个了,你说说你妈怎么了吧?” “我妈她……”江碧霄有些怔怔,竟然朝着颜天明惨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下来的时候只看到她满头都是汗,一摸她的手竟然是冰的,如果不是看到她还对我笑,我几乎会以为她已经死了,那不是活着的人。” 被他森然悲凄的口吻所感染,颜天明想起江碧霄之前对自己的种种作为,竟然觉得都是情有可原,他本来不是什么睚眦必报的人,见江碧霄这样也忍不住心软,“你瞎说,你妈好着呢。你之前看不惯我,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妈?” “你本来就配不上。”江碧霄埋着头,按住自己的额头,又慢慢站了起来,不想解释什么,本来他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才应该抱有最尊崇的敬意,可是骤然之间这个男人取代了自己父亲的位置,无论是谁也受不了吧?江碧霄只是普通人而已。 颜天明看着他一步一步挪向厨房,一时站在原地,开始考虑自己答应章毓秀的建议是否正确的问题。可是想了一半他又觉得没意思,已经发生的事情,是对是错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了。 章毓秀,还等得到花开吗? 他神思恍惚地上楼去,站在章毓秀门前很久,里面压抑着隐约的咳嗽声,似乎是喝水呛着了,没一会儿便止了。 他的手抬起来,一手还挽着西服外套,本想敲门,可是苦笑了一声,还是转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躺在床上睁开着眼睛,揉着自己的脸颊,揉着自己的眼睛,看着窗外偶现的一丝亮光,又坐起来,掀开被子站到窗前拉开窗帘。 附近别墅一座接一座,有的还亮着灯,开了窗,那夜风就送来了隐约在空气里的舒缓音乐声。 谁这么晚了还放着钢琴曲? 他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开始散开了,不再纠结于一处。 就在颜天明对面的那栋别墅里,魏南璋丢下手里的光盘,摔下那墨水都快写尽的签字笔,端了一杯烈酒,站到阳台上去。 然后就那样轻轻地一抬眼,又看到了窗户后面愣愣站着的男人。 这别墅区,别墅与别墅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够远。 颜天明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了,也许是复杂成一片,也许是什么也没有。 他需要烦心的事情太多,可是很多时候他不应该烦心这些与他本没有关系却不知怎样就强扯上的关系。 魏南璋就住在他隔壁,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颜天明自觉自己像是森林里不断狂奔的猎物,而他是端着猎枪的猎人。 魏南璋怔怔看了颜天明很久,忽然回身走了,颜天明那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要将窗户关上。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新买的手机响了。 颜天明接过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我是颜天……” “颜大师,晚上好。” 是他! 颜天明本来已经背对着窗站立,听到这话一下惊讶地回头,不——不只是惊讶,甚至是惊恐了,“你——” 魏南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出来了,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手机,夜色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是在笑,魏南璋穿着宽松的睡袍,就倚在栏杆边,慵懒得很。 “怎么?颜大师很惊讶?”魏南璋自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不过他觉得自己心里的恶作剧因子又开始膨胀,他不调戏这个男人就觉得心里不舒服,“钱经理是我在你们晋初的卧底,所以你的消息,我都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姓钱的也不会不长眼不懂事地传出去的,放心好了~” 他愣了一下,魏南璋那年轻的声音经过无线信号的过滤显得有几分沧桑的感觉,这话的信息量似乎过大,颜天明有些承受不来。 “姓钱的是你在晋初的眼线?!” “嗬,是吗?我有说过?” 魏南璋又开始假装自己刚刚没有说过那句话,他隔着别墅与别墅之间的花园草地朝颜天明晃了晃酒杯,“颜大师,来我这里喝一杯吧。” 蠢男人,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没意识到自己给他设的语言陷阱,他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个陷阱,他们之间,到目前为止,关系还很正常呢。 颜天明,有时候挺傻。 魏南璋想到这里,又轻笑了一声,可是在电话那边颜天明听来就是嘲讽了。 他暗咒了一声,抬手就要搁电话,不想魏南璋下一句话将他完全定住了,“你敢挂我电话,我就敢马上对着你那边大喊我喜欢你。” …… 这男人!无耻! 颜天明气得又要摔电话,可是手指握紧了几下,依旧克制住了,他极力瞪着对面,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我魏南璋就是犯贱地喜欢上你了,你嫁给我,我就不缠着你了。”说得一派自然闲散,魏南璋果然是很“犯贱”。 深呼吸…… 深呼吸…… 深呼吸……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魏南璋那边几乎能够听到他愤怒的声音,不过他很是愉悦,一时又觉得自己上午时候的那些纠结情绪都是多余的,谁要把谁逼疯了呢? “我脑子要是没毛病能喜欢上你?”魏南璋又不是自虐狂。 他对着电话,觉得能够跟男人这样对话也挺有意思,没有太多的火药味儿,反而让他觉得离这个男人更近了。 他虽扬言要让他后悔,但他更怕自己先后悔。 假如颜天明能够先喜欢上他该多好?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魏南璋从来不敢奢望。 他说的一切,男人都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事实也是如此,颜天明从来都觉得这是魏南璋的蓄意报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魏南璋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自己的这个可能。 “魏总,那算我求你了成么?你回去吃药吧!” 啧,风度全无的颜天明。 “颜大师,注意自己的形象,你的外在可是很冷静的呢。”尽管内心很奔放。 魏南璋能够看到男人那边穿得很单薄,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一点,“颜大师,你穿得还真是挺少。” 啪嗒—— 颜天明那根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他一下按了挂断,觉得胸腔里全是怒火,几乎要将他给烧没了顶。 该死的魏南璋! 他回头狠狠瞪着,尽管觉得自己没这么幼稚过的时候,但是他依旧决定幼稚这么一回,有种魏南璋你就给老子喊! 魏南璋估计男人那边也是恼羞成怒了,不禁一笑,端着杯子喝了几口酒,看着那边颜天明忽然拉上了窗帘,在冷风里站了很久他才进去。 颜天明这边等了很久,没听见想象中那可怕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躺进被窝里的时候,只觉得一片冰凉,已经是冷透了。 他睁着眼,自己之前这半辈子就没被人告白过,现在人都老了,竟然有个小白脸跟自己告白,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魏南璋出现以来的种种事端一件件全在他心里,像是烙印下来了一样。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窗户外面,对面的阳台上,那个小白脸,为了什么搬到这里来呢? 他是要完全地闯进他的生活,掠夺他本已稀少的一切吗? 颜天明真觉得自己想去掐死那个男人,不争气! 他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让自己的心跳渐渐平复,呼吸也稳了,不一会儿竟然就睡着了。 他本来满腹的愁苦,被魏南璋这贱货一闹,竟然就都丢到了月球去,头一沾枕头,几乎立时就沉睡了。 也许,魏南璋最大的作用是治疗失眠。 而对面,那个男人却又陷入了纠结。 半夜睡不着,去冲了个凉水澡,又精神抖擞地起来工作了…… 颜天明不是安眠药,那得是兴奋剂啊! 17.男人生日 颜照越来越孤僻了。 男人一边下楼,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找自己儿子好好解释解释,可是还没走下去,就看到厨房里颜照跟江碧霄对峙着,彼此看着对方,互不相让。 “你们在干什么?” 江碧霄手里还拿着包饺子的面皮,见他来了,立刻就灿烂地笑了,“颜叔,你今天起得还真早。” 颜天明嘴角抽了一下,颇觉无言,碧霄,你真不觉得自己这个话题转移得很生硬吗?他转眼看向颜照,颜照平时在家也会自己做一些东西,今天……似乎这是他跟江碧霄都尽了厨房?发生了什么? 对了,是章毓秀病倒了。 他们家的饭菜,向来是几个人轮流负责的。 颜照还拿着筷子,一手手心里僵硬地摊着面皮,见颜天明看过来,他有些别扭,又觉得尴尬,他跟这个男人之间的父子亲情,什么时候已经显得淡薄了呢? “只是凑在一起包饺子而已。” 很短暂的解释…… 可是——你依旧没有告诉他你们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啊! 这两个孩子肯定有事瞒着自己。颜天明打量了这两人半天,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罢了,你们两个别闹出事来啊,我先去车库那边拿点东西。” “放心吧,颜叔,能闹出什么事来啊,兄弟要友爱,阿照你说是吧?”江碧霄一边将饺子皮的边捏在一起,一边假模假样地问颜照。 颜照那手指指骨都突出来了,面色僵冷,眼角余光瞥见男人正在看他,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两个……怎么提然就统一战线了? 颜天明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莫非这是打着闹着就闹出感情来了?不对,肯定是时间久了,又在一个学校,所以两个人互相之间了解了吧? 于是颜天明心情挺好地拉开了门就要走出去。 背后江碧霄得意地弯着唇角,举起手中包好的饺子,“嘁……你还不是怕你爸,还真是有孝心的孩子,记得自己父亲的生日,我看那男人自己都忘记了……” “闭嘴!”颜照眼神里带着厉色,有一种被人戳穿的恼恨,不过当他的眼光落到江碧霄手里的饺子上的时候,立刻就平静了,他低下眼,不紧不慢地在饺子皮里填入饺子馅儿,淡淡地说道,“你的饺子,没装饺子馅儿。” …… 僵硬,安静,无语。 江碧霄脸上第一次有这样神奇的表情,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饺子,看着那捏好的花边,眼睛一眯,“颜照,你……” “我怎么?”颜照冷笑了一声,“你能欺骗我爸,我就不能欺骗你?别以为只有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不过就是个傻瓜。” 连自己母亲的病情都不知道,江碧霄何其可怜? “你说什么?”最讨厌别人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现在。 江碧霄手里握着筷子,笑容浅浅地。 “我说——你干什么?“ 颜照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片白色的烟雾,却是江碧霄那手里的筷子不小心挑出了面粉盆里的面粉,雪白得粉末撒了半空。 江碧霄看似纯良而无辜地笑了笑,“啊,失误,真对不起,阿照你没事吧?” “不要叫我的名字!”颜照怒视着江碧霄,这王八蛋,卑鄙小人! 空气里电光火花闪闪而出,这春天的早晨,真是格外热闹。 颜天明进门的时候还在感叹外面阳光挺灿烂,进了门却发现“白雪”飘飞,他仔细一看,颜照跟江碧霄依旧在厨房里包饺子,不过……他出去了一趟他们这包饺子的速度还真是慢,几乎就没多几个饺子啊。 颜照跟江碧霄各自绷着脸,头发花白花白地,身上也沾着面粉,看上去滑稽极了,可是这两人却偏偏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认真地盯着饺子。 “你们……这面粉是怎么了?” “刚刚不小心翻了。”解释的依旧是江碧霄,跟颜照比起来,他算是十分健谈了。 不小心翻了? 颜天明看着江碧霄跟颜照脸上的面粉,不觉就笑出声来,“你们啊,先擦擦自己的脸吧!” 颜照抬起眼看了男人一眼,又低头看自己满身的面粉,眼光寒了一下。 江碧霄,不是好货。 而江碧霄将自己与对方一打量,依旧笑若春风,“颜叔你说得对。” 这句话就是万能膏药,用在哪里哪里合适。 颜天明一下就找不到话说了,他提着文件袋上了楼,“你们忙吧,我先上楼去了。” 于是厨房里只剩下颜照与江碧霄。 颜照默默放下手里捏着的一把面粉,而江碧霄将刚刚才藏起来的面粉盆推出来,两个人相对无言。 “颜照,你真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吗?”江碧霄不准备跟颜照再闹下去了,他看着自己包的饺子,问得很是轻松,意味却很明显甚至露骨。 颜照继续包饺子,只说道:“他是我父亲,一个好人。” 于是颜天明就这样被自己儿子发了好人卡…… 江碧霄几乎立刻就要笑出来,他轻蔑地看了颜照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傻瓜,“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的。” 颜照不理会他了,他知道,江碧霄也有一天会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 颜天明回回车上取的是昨天未完成的设计图,他已经决定参加国内这次和在华国际知名服装品牌举行的时装大奖赛了,他需要用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被近来的事情全部占满,他始终还是一名时装设计师。 去工作间待了一会儿,再下去的时候看到了章毓秀,颜照一脸不情愿地在江碧霄的注视之下端了一碗饺子给章毓秀。 颜天明站在楼梯上就看愣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小感动,“阿照……” 颜照抿了抿唇,“吃饭。” 江碧霄坐在一边,被颜照华丽地无视了,他朝章毓秀一摊手一耸肩,自己去端饺子了,这待遇果然是不一样啊。 章毓秀脸上没有多少血色,露出来的一节手腕只看得见那嶙嶙的瘦骨,颜照偶然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带着隐晦的怜悯。 她奇怪这个孩子的转变,却不好说什么,看着那碗饺子倒是淡淡笑了笑颜天明接过颜照递过来的另外一碗饺子,道了声谢,那眼睛里一下就暖融融全是水光了。 阿照……他不生他气了吗? 颜照看着那明显被自己感动到的男人,想开口说什么,可是话在嘴边,一看到江碧霄那看戏一样的眼神,就突然说不出来了,他僵硬地看了男人一眼,自己坐下来埋头就吃饺子去了。 男人眼神复杂地看着手里这碗饺子,双手捧着坐下来,觉得自己眼眶有些湿,“阿照……” “吃饺子。”颜照有些烦躁地打断男人的话,也不抬头看他一眼。 男人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夹起一块饺子放进嘴里,有些小心地看自己儿子,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他总有一种对不起颜照的感觉,也就没法理直气壮地看他。 香菇馅儿的饺子,是他最爱。 颜天明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那饺子哽在了喉间,咽不下去,似一块儿石头,非要将他的泪给逼出来一般,狠辣地呛着他。 章毓秀看了江碧霄一眼,有些疑惑。 而江碧霄只是突然很复杂,手指握紧了筷子,勉强笑了一下。 那个男人,还真是挺感动的啊。可惜——他江碧霄已经没有父亲了,即便呀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男人的生日。 一家四口,原本是两个破裂的家庭,在这个撒满阳光的早上,围坐在桌边,似乎终于有了一种共通的情感将他们连在一起,尽管它是如此微末,如此细小,甚至轻轻一扯就会断掉。 可毕竟是有了,从无到有。 男人胸膛里流着热的河,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过。 颜照很快地吃完,放下碗筷就走了。 他是倔强,是不肯先认错,是一个很自尊的孩子,只是他对自己父亲的爱已经超越了很多东西,尽管很多东西无法释怀,可他在尝试着去接受。 江碧霄看着章毓秀,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又给颜天明递了一张,“颜叔,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 他是真的忘记了。可是江碧霄又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只在他脑海里停留了一瞬间,一转眼就全部化作了颜照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男人突然觉得每个饺子里都带着那种让他饱涨得快要裂开的感情。 男人用手背遮了一下眼,笑了一声,“是我忘了,今天你们可都要给礼物呢。” 章毓秀打量着江碧霄,忽然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捏着他的手一脸的温婉,“阿照这个孩子,也开始懂事了。天明,你别烦心了。” 颜天明点点头,捧着那只碗笑得挺开怀,眼睛里像装满了晶光,看上去格外耀目。 江碧霄抬头,楼梯上闪过一个黑色的消瘦身影,他忽然就自嘲地想着,自己怎么突然发了善心?本来应该什么也不说,男人也不会知道这是颜照为了他的生日准备的。 “颜叔,这饺子我可还包过呢,你可得给回礼的。”他听到自己很镇静平淡的声音。 颜天明愕然,随即失笑,“一定一定,你呀……” 男人回过头,也看着楼梯那边,“章姐,我挺高兴的。” 18.与狼共舞 吃过早餐,颜天明跟章毓秀打了声招呼就去了公司,而江碧霄跟颜照也是去上学的时候了。 颜天明心情很好,有阳光,有青草的香味,有高兴的笑容,这个男人这时候看上去是如此温和。 “颜大师,今天挺早啊!” “颜大师早。” “难得,见到颜大师了,今天会有好运呢。” “啊,正好要找你呢,张总请你过去一趟。” “似乎是参加服装展的事。” “……” …… 其实,颜天明挺不喜欢那个张胖子的。 他整了整自己金属色的领带,上电梯去了张恒易的楼层,站在他办公室前面就想要敲门,只是他的手指弯曲起来还没扣下去,就听到里面传出了钱经理的声音。 听说姓钱的总是爱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根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惯会趋炎附势、见风使舵,颜天明对这人本也没什么好感,这一听就更觉得闹心了。 姓钱的提到了他的名字。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估计没人能够想到一向不守时的颜天明会这么早就到来,所以他们放心大胆地在背后谈论他。 “……这样。所以颜天明那是就是个软蛋……” “你挺了解他?” “谈不上,张总您可别说笑了,我是真觉得颜天明可能跟那个魏南璋勾搭上了,那魏南璋就是头狼,一个小白脸,你看他那手段,勾引了颜天明的老婆还能让颜天明跟他好上,手段不简单啊!他绝对不是什么平淡角色,现在颜天明在我们公司可就是定时炸弹,这不安全啊!” “……你说得也对,老子早就看他那臭脸不顺眼了,要不是顾及着他的名声地位,我早就开了他让他卷铺盖走人了。可是,没了颜天明咱们公司找谁啊?” “嗨,张总,这就是您糊涂了,咱们晋初什么名头啊?现在名气也打出来了,直接聘几个专职设计师,不仅不摆架子,还没那怪脾气,重要的还挺勤奋,何乐而不为?” …… 敢情这姓钱的也不是一无是处,倒是他颜天明先前看走了眼,这么能耐的一张嘴,也苦了他在自己面前勉强自己当锯嘴的葫芦! 他就是爱摆臭架子,就是脾气不好怎么了? 颜天明就是这脾气,要他改?还是省省吧。 说他摆架子也好,甩脸子也罢,他颜天明就是这样了,看不惯你就直接告诉他,他兴许还不会恨你,但他最讨厌别人背后嚼舌根。 是以颜天明听到一半,就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点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尴尬与窘迫,反而一脸的坦然,那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讽笑,“张总正在跟钱经理谈我么?不如正大光明说来听听?” 姓钱的那脸一下就白了,心虚得厉害,也不敢直视颜天明那锐利的一双眼。 晋初,已经开始腐朽了。 尽管这里还有很多新鲜的血液,但这完全无法阻挡晋初的衰败。 颜天明笑了一下,“怎么了?钱经理?” “抱、抱歉,我……”钱经理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可是颜天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光之下的一点狠辣,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魏南璋,魏南璋每天就是在跟这样的人斗法吗?还那真是一种煎熬,要是让他来,估计半天都熬不下去。 商场上的事情,他们还是商场上解决吧,本与他无关。 张恒易反映了过来,连忙站起来给他赔笑,“哎呀,颜大师你这说的哪里话?是我们私下里胡说了,你别介意,别介意。” 不介意?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张恒易还想要继续遮掩?他是脑子被虫啃过么? 颜天明淡漠地摆了摆手,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丰神俊朗,“不必了,今天我先告辞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 尽管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甚至在他走后会接着说什么,颜天明也不准备为自己辩解一句。 魏南璋——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那天被钱经理看到魏南璋那暧昧冒失的举动,他就觉得会出事,没有想到风平浪静了几天,转眼竟然变成这样的效果了。 还真是……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这个早上还没有完全过去,颜照给他庆祝生日带来的好心情已经完全丧失殆尽。 颜天明想着,过了今天,他就三十八岁了,又老了,他又老了一岁了。 开着车在城市的街区里跑着,时快时慢,东城,南城,西城,北城…… 一遍又一遍地绕着。 那是魏南璋第二次看见那辆眼熟的车了。 他没有想到会在北城看见这个男人。 晋初的公司总部在南城,与北城相聚太远,上班偶遇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的条件。 魏南璋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听说今天是那个男人的生日,他已经很难为自己找到合适的理由去接近这个男人了。 更何况,那个男人似乎一点也不待见自己。 只是,他不过是坐在自家公司门口的露天水吧喝点水,竟然也看见了颜天明的车,第一次还以为是眼花,但是又坐了近一个小时,他竟然再次看到了颜天明的车,车速很快,似乎一直在主干道上走,经过这里只是顺便。 魏南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着的纯黑色衬衫,将腕上的腕巾解下来重新绑上。 如果第三次看见这个男人,他就把他拦下来。 也许这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只是他在等他第三次经过的时间之中接到了晋初那边的消息,颜天明似乎跟晋初老总张恒易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本来有些幸灾乐祸,张恒易这是自己找死呢,他就等着晋初垮掉呢,可是回头一想颜天明今天反常的举动,魏南璋又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一些。 那个男人,一直在这临城市区里转悠,该不会是打算找他报仇吧? 魏南璋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合上了手机,看着面前的一杯苏打水静静地等待。 也许有的事情真的是命运安排好了的。 颜天明漫无目的地第三次经过这里,这个露天水吧,在开过去近百米之后接到了魏南璋的电话,“颜大师,生日快乐,有兴趣接受我的邀请的话,可以将你的车倒回来吗?我在四国对面的露天水吧。” 什么时候他的生日已经被人知道得这么清楚了?魏南璋该不会请私人侦探调查过自己吧? 颜天明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接下来他还能去哪里晃呢? 心里有个声音在隐隐约约地暗示他,你应该去的,魏南璋那个小白脸他设计了你,你要去报仇。 颜天明的车开过去了五六百米。 魏南璋握着手机,看着那越行越远的车,竟然有些失望,他把手机搁在玻璃圆桌上,一个人沉默了良久。 他终于冷笑了一声,“颜天明这男人,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本人不爱喝酒。”一道清雅的声音,听来似山溪里流淌的泉水。 “……” 他什么时候来的? 魏南璋愕然片刻,而后竟然笑起来,看着刚好走到近处街边那风景树下的颜天明,“颜大师,你来得真迟,我还真以为咱们其实有缘无份呢!” “总是这样开玩笑,你不累么?” 颜天明一直当魏南璋的种种恶劣言语跟行径是在开玩笑,所以其实一直没在意。 这也是魏南璋最纠结的地方了,也许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实在太恶劣,所以男人根本从来没把他的话当过真,还真是让人觉得悲剧的巧合。 魏南璋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自己对颜天明抱有怎样的感情,可是颜天明从来就没真正往这方面想过,也许颜天明只是以为他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吧? 魏南璋心里有些发苦,面上却还要笑得浑不在意,“大师请过来做,刚刚我收到了来自晋初的一些可爱的消息,大师你愿意听听吗?” 这个年轻的男人,很可能是自己将来一段时间的老板。 能够与晋初匹敌的只有四国,颜天明若是想要继续留在国内,似乎也只有选择四国。 他跟晋初,已经决裂定了。 是以颜天明这次顺从地坐了下来,就在魏南璋的对面,接受他的打量。 “你早就算计好了的?” “我没有在那件事上算计过,只是个巧合,只是既然姓钱的看到了,也就没必要阻止,这对我的计划有百利而无一害。”魏南璋很坦然,颜天明知道他的本性,他再遮掩也是没有用的,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男人的目光里果然带上了几分复杂的欣赏,只不过——是属于前辈看后辈的那种。 “本来我应该十分佩服你的,只是……这阴谋诡计假若不是用在我的身上,我一定会为你鼓掌的。” 魏南璋给他同样叫了一杯苏打水,“有跳槽的兴趣吗?” “有是有的,”颜天明端过那杯苏打水,脑子里又蹦出今天在办公室门口发生的那些事,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还不敢与狼共舞。” 魏南璋一下就笑出来了,颜天明啊颜天明! 19.在车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鉴于这里是露天场地,魏南璋根本找不到放肆的机会,只好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看着颜天明,其中的意味简直不言而喻。 “……”他可以说自己有一巴掌给这王八蛋扇脸上去的冲动吗? 颜天明喝了一口苏打水,看着魏南璋穿着的那衬衣,打着的腕结,忽然觉得其实这家伙的品味还算不错,只是脾气坏了些。 “如果有需要,自然是会找你的。”颜天明也不是什么客气的人,况且魏南璋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才对他发出邀请,他这样回答也是无可厚非的。 魏南璋一眼就看穿男人在想什么,笑容有些冷,“颜大师,任、何、需、要——都是可以的。” 不管男人是不是听得懂这里面的深意,总之魏南璋觉得自己已经把意思表达到了。 颜天明听不听得懂? 无从得知。 男人的目光在魏南璋的脸上扫过,发现这货一脸的坦然,似乎自己刚刚什么出格的话也没说。他不禁觉得好笑,“魏南璋,你这人其实挺幼稚的。” 戳中死穴了! 年龄小是魏南璋的死穴! 他那握着杯子的手指一下扣得紧紧地,脸色有些发青发冷,在他听来,男人是在嘲笑他,年轻是什么?年轻是莽撞天真,是轻狂傲慢,是自以为是——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魏南璋更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就像他恨颜天明爱颜天明那眼莫名其妙一般,他年轻的时候可做过很多幼稚的事,像张恒易喊他“小魏总”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觉得张恒易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在意,可是这话由颜天明说出来他在意!很在意! “哦,颜大师你终于知道自己老得快埋进土里了么?放心啦,到时候我会到大师灵前献上一束白菊的。” 毒舌…… 魏南璋这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好歹今天是我生日,即使你跟我有仇,能不能收敛一点。”颜天明脸上那笑容本来就淡漠,一转眼更是连看都看不见了,他那眼神似空里流霜,只一飞就冻结了魏南璋那不安的心。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即使之前的话说得再过分,也没有他方才的无心之失伤人。 伤人以言,重于刀戟。 现在魏南璋终于懂了,不仅是伤人,还是伤己,刚刚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魏南璋干坐着,竟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忐忑。 他对颜天明所谓的恨本来就牵强得很了,现在还生出了一种对这个男人的愧疚跟忏悔来,他快要输给自己了。 “颜天明……” 还是说不出口来。 颜天明想着自己今年的岁数,看着魏南璋那张年轻的脸,想到自己每天早上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的情景,即便看不出有几分老态,可是那双眼已经越变越世故,不像魏南璋这样,即使带着精明的算计,带着商人的狡诈,却也藏不住眼底那犀利的锋芒。 他是老了,但还不至于立刻就会死去吧? 颜天明只是个普通人,他也怕老,他也怕死,更多的带着那种对于年华老去的无奈的伤感。 只是魏南璋说话,他虽知道他是无心,但对这人的印象已经又跌回了谷底。 将那杯苏打水放回桌前,颜天明站起来,“以后合作的机会大概会有很多,我等着四国吞并晋初的那一天,魏南璋,即便不知道你的恨是怎样生出来的,但是我依然羡慕你——还能够这样深刻地记得一个人。” 一个几乎无关紧要的人。 颜天明转身走了,抛下魏南璋一个人坐在大大的遮阳伞下面,那孤独的年轻男人捧着苏打水,神情很复杂。 颜天明是真的深有感触,他已经快记不得了,他还没老,男人四十一枝花,他一直打趣说自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但是谁能够保证这朵花一定会开呢? 他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事了,就连章毓秀跟他的一些事他也要想很久才能想起来,他坐在车上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都过了,生命里真正能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竟然就没几个。 除去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也就一个章毓秀,还有国外曾经在摄影界很活跃的一位著名摄影师,剩下的呢?竟然都已经埋进了时光的灰烬,再也找寻不到。 他双手握住了方向盘,点火之后就要踩油门,却不想右边的车门忽然就被拉开了,魏南璋很难敏捷地钻进来,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我们顺路。”魏南璋没有开口提刚刚的话题,他还暂时没有想好说辞。 “我们住在一个别墅区,颜大师你该不会是真的忘记了吧?那我可就要真的伤心了。” 颜天明迟迟没有开车,皱着眉头,“你下去。” “……”魏南璋眯着眼,又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冒了出来,他倒是没觉出来,这男人的脾气其实比自己还要古怪啊,根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活该他被排挤!“我不下去,大师你准备直接将我丢下去吗?”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颜天明不能不想到这句话,“你还要脸吗?” “我魏南璋有过脸面这种东西吗?面子值多少钱?”魏南璋浑不在意地坐在车里,眼光转了一圈,又落回颜天明身上。 颜天明还在看他,只是那眼神里满是探究跟不悦,魏南璋不喜欢男人这样的眼神,他觉得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了解的那个颜天明。 “不值钱,所以你可以下去了,在我这里你连这不指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到。”颜天明这话是真的一点情面也没给魏南璋留。 魏南璋心说自己还真是疯了,被他损得还挺高兴,难得他能够不戴面具说话。 “可是颜大师你车里,有一件很值钱的东西。”他神神秘秘地笑着,颜天明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在魏南璋靠过来之前就在狭窄的车内空间里挪了一下身子,却还是被魏南璋抓住了为魏南璋弯着唇笑得像是只狐狸,他一手握着男人的手腕,一手却按在他大腿上,那有些发硬的西装裤的料子在他手底下摩擦,隐隐有些发痒。 男人的大腿形状很好看,像是有谁用直尺量着比例画出来的一般,手掌一压还觉得挺有弹性。他的手掌在下面蠢动着,男人像以往几次一样恼了他。 “魏南璋!” 这个男人怎么总是开这种有色玩笑?“我对男人没兴趣。” 不仅是兴趣,是连性趣都没有。 跟一头可以称之为狼狈共同体的野兽谈恋爱的话,颜天明不觉得自己会动心,更何况这头野兽叫魏南璋? “我对男人有兴趣。”魏南璋凑过身去,看着男人那尖尖的下巴,视线上移,触到男人那冷冰冰的目光,他竟然不觉得不习惯不适应,反而觉得颜天明的反应很有趣。他本来没有想过在车上就对颜天明下手的,毕竟动手动脚要是太频繁,男人——恐怕会忌惮他吧? 不……其实男人现在就很忌惮他。 颜天明觉得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为什么觉得魏南璋现在时不时对他动手动脚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呢? 第一次第二次还会愤怒,第三次也许还有恶心,可一次次下来总会习惯,他这是会被魏南璋掰弯吗?可是他对视自己为仇人的魏南璋实在没兴趣。 这么好的一个少年,怎么就走上同性恋这条不归路了呢? “我对比自己小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感觉的。” 颜天明说得很冷静,动作也很冷静,始终就坐在驾驶座上,背靠着柔软的靠座。 魏南璋又听他说起年龄的问题,忍不住就怒从心起,也顾不得这是在车上,伸手出来就去掐他下颌,“颜天明,你就这么不通人情么?” “我通人情,但是对你实在没感觉。”他说得很诚恳,眼神也很诚恳,今天的魏南璋始终是很理智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暴走的迹象,况且光天化日之下,颜天明根本也没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但是世界上总有一种悲剧叫做”预感错误”。 颜天明被他啃了。 啃在嘴唇上,又移到脖子边。 魏南璋侧着身子去吻他的耳垂,咬着他耳朵边那细细的皮肤,他整个口腔都是温热的,带着撩人的喘息。 颜天明没有想到他胆子这么大,他们这是把车停在路边,还是快中午的时候,日头最大吧?白痴! “魏南璋,你立刻停下。” 颜天伸手去拉他的手,又被他反握住。 颜天明的手从他后颈滑进他的西服里,贴着他的背将手伸进去,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摸。 “身材挺好呢,天明。” “……恩……”颜天明整个右耳红了个通透,只觉得魏南璋的舌头灵巧得跟条蛇似的,这调戏完他的耳朵,又去啃他下颌了。 听着男人不自觉的呻吟声,魏南璋觉得自己都兴奋起来了。他蛊惑一般凑在他耳边轻声说这话,“天明,我是真喜欢你,真喜欢你……” 你喜欢老子关老子屁事儿! 颜天明心里不断地爆着粗口,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沸腾了。 男人的一张脸被蒸得染上桃色,所谓飞来横祸自讨苦吃说的就是他这种吧? 他微张着嘴唇,有些喘不过气来,魏南璋抚摸着他的背的那手掌冰冰地,让他忍不住一阵阵地战栗。 他所有的能耐在这个年轻的男人面前似乎都会化作渣。 那是标准的索吻的姿态,两片薄薄的嘴唇微微打开,像极了两片粘湿了露水的花瓣,很少见到男人的嘴唇会是花瓣菱。魏南璋眼里带着幽暗的神采,讲自己的唇压上去,摩娑着他的唇,只是带着点点湿意的摩擦,并没有更深入的动作。 只是魏南璋的那双手更放肆了。 他抽回了男人颈后的那只手,转制住男人的徒然挣扎。另一手已经轻车熟路地去解男人的扣子,藏蓝色的领带被他一把拽下来,男人的胸膛一下就露了出来。 那结实紧致的肌肉皮肤,两处微突的锁骨,随着男人,逐渐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男人都是有欲望的,这一点,同样身为一个男人的魏南璋深有体会。 他的手揉着男人的胸口,伸出浅浅的指甲抓他的皮肤,男人吃痛,那紧闭起来的嘴唇泻开一点空隙,立刻就蹿出了热气。 魏南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便趁虚而入,霸道地方磕开他的唇,深入。 颜天明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口腔里就充满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味道,刚刚喝过的苏打水的味道,随着他的入侵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唇舌相交,坦襟相对…… 魏南璋像是只偷腥成功的猫,他发现跟男人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定不要多想,否则会失去很多愉快的感受。就像是前几次,一心提醒自己要报仇,根本玩不尽兴。 男人的身体很敏感,稍微一撩拨就会有大反应,就像他现在发现男人已经浑身发软了一般。 他的手拨开男人的西服跟衬衣,手往男人的下腹一压,果然感觉到男人浑身一震。 颜天明,你到底禁欲了多久啊? 他突然很想问问男人。 20.无耻之徒 很讨厌,这个男人真的很讨厌。 颜天明觉得自己身上像是火烧一样。 魏南璋该不会是想跟他玩真的吧? 他觉得很奇怪,本来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愤怒,可不知是不是前不久才愤怒过了,现在竟然对自己的处境没有半分危险的感觉。 魏南璋却很满意男人现在的这种不在状态的表现,他亲吻着男人的嘴唇,用自己湿滑灵巧的舌挑拨着他的欲望,颜天明根本就是个饥渴的男人。 他的手隔着西服那粗糙的面料握住男人下面,时而按时而捏,直把他压制住的男人弄得脸红心跳不停喘息。 “滚……唔……” “呵……”魏南璋有些好笑地凝视着男人那张动情的脸,下手狠狠地对着他致命之处揉抚一番,竟然就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反摸上男人结实的腰腹,在他腰侧用力捏了一把。 男人咬着嘴唇,不肯痛呼出声来,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屈辱的隐忍。 魏南璋却更因为他这姿态而上火,只觉得自己刚刚还冰凉着的手掌立刻就开始发烫。 他想了这个男人太久,日日想,时时想,他的名字都要刻进他骨头里了。 魏南璋禁不住地想象男人真正被自己压在身下会是怎样的姿态,无论是怎样的可能都让他觉得血脉贲张,可是无论是他想象中的哪种姿态,都有跟真实的颜天明有出入,他想象不出来,推断不出来,他会是怎样地勾人。 一切,还是要做过了才知道。 颜天明靠着椅背,微垂着头,眼光能够看到自己的胸膛,裸露的,错落着抓痕的胸膛。 魏南璋的手还在他的腰上打转,可他觉得自己很热,浑身都热,这个年轻的男人,成功地挑起了他的欲望,可是看这家伙那带笑的脸,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他就觉得这人可恶到了极点,他甚至已经忘了被一个男人玩弄的恶心,他只是觉得气愤,他是故意撩拨他的。 “天明……你多久没碰过女人了……恩?”那长长的、上翘的尾音就像是蝴蝶翘起来的翅膀一样,说不出地华丽蛊惑。 魏南璋见男人不再挣扎,索性放开了他的手,去解男人腰上的皮扣。 颜天明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任他为所欲为? 他按住他的手,依旧想要反抗。 远远地,颜天明看到四国那大厦下面走过来几名女性,有说有笑的,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前面了。 魏南璋只觉得自己掌下的男人浑身僵硬,那双刚刚还捏着他的手掌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一样。 他回头一看,挑了挑眉,帮男人整理好衣服,却无耻地环住了他的腰,“开车。” “你!”颜天明瞪他。 “我什么我?快开车。”魏南璋唇边那抹浅笑是如此明显,却让颜天明觉得自己心都冷了。 “滚下去。”第一次,颜天明第一次对别人那么失礼。 不是他教养不好,是魏南璋就拥有让文明人一瞬间化身草包的那种能力。 有一种属性叫做腹黑,还有一种属性叫做闷骚,他似乎都在魏南璋的身上看到了。 “偏不。”脸皮厚的好处这时候就表现出来了,魏南璋懒得管男人在说什么,那前面走过来的几个是他公司的职员,如果看见了,那可是大不妙呢,“你再不开车,她们就过来了,哎呀,你颜大师不要脸,我作为他们的老总,可还是要面子的,颜大师,你大慈大悲,就开车顺路载我回去吧。” …… 王八蛋! 颜天明看着男人那可恶的笑容,手一直在抖,他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没让自己挥出那一拳来啊! 开还是不开?他凭什么带一头狼回去?! 可是不开的话……魏南璋的手又开始往他怀里揣,他真是要被这个男人给逼疯了!前面那几个人越走越近,颜天明真想骂自己蠢货,真的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接了他的电话就掉转过车头来! “乖,开车。” 乖你个头! 颜天明狠狠咬了咬牙,颇似忍辱负重,“算你狠!” 这话虽说得咬牙切齿,但在魏南璋耳中这反而成了夸奖,他忽然就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折磨男人的办法,世上还有什么比希望破碎绝望来临更可怕的事情呢? 魏南璋的头凑在男人腰腹间,舌头伸出来,隔着衬衣单薄的料子去舔男人的腰部皮肤,颜天明身上立时一颤,险些握不住方向盘。 “魏南璋!” “恩,我在。” 魏南璋的气息是灼热的,灼烫了颜天明整个腰腹,他突然觉得这样的事情简直荒唐到了极点,但是自己为什么还能忍受? 不,不能再想了,他必须转移话题。 “晋初什么时候会倒?给个准信儿。”拙劣的借口。 魏南璋嗤笑一声,又有些恨男人了,“你心里只有钱了?” 听说当初张恒易就是重金留下了男人的,人为财死,颜天明当然的可以为了钱财留下。 “颜天明,你现在这样子真挺漂亮的。”嘴里故意说着轻浮的话,魏南璋眼见着车已经开始高速行驶,竟然还在撩拨颜天明。 那腰上的衬衣料子已经被全部濡湿,贴着颜天明的肌肤显得格外别扭,有些半透明的质感,一眼晃去让人忍不住遐想。 如果有机会,颜天明一定会选择用ak爆了这男人的头! 魏南璋知道男人恼恨他,却还是乐此不疲。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像是有火在烧,可是偏偏还清醒得很,也许就是因为在车上,所以欲望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 他想起这男人的冷情冷静,暗恨得紧,张开口就咬着男人腹上的肌肉,狠狠地磨了磨牙。 颜天明痛呼出声,手上一抖,车就跟着歪了一下,紧接着魏南璋的手就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大师,专心开车。” 尼玛的你在下面搞,老子要怎么专心开车?! 颜天明愤怒得很,也顾不得交通法规,直接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了路边,幸好这时候还没赶上高峰期,他们还没能引起交通堵塞。 魏南璋不防他突然来这么一手,那头刚刚撑起来立刻就在挡风玻璃上撞了一下,疼得他直皱眉。 他按住自己的额角,回眼看颜天明,颜天明竟然笑睨着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他本来是对男人用这种下作手段愤然不屑,可是看到男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一下又觉得这一下撞得值。 颜天明这样的表情可是不多见,他是真把撩拨出真火了。 魏南璋竟然笑了一声,“我觉得我没救了。” 越是跟这个男人相处,他就越是对他喜欢得厉害,到现在,仅仅是这一会儿,他都觉得自己又爱了颜天明许多。虽然,这个男人对他依旧冷漠刻薄。 “你早就没救了。” 颜天明横着嘴角冷笑,将他推开,别挡着自己开车,然后看似镇定地自己整理自己的衣服,将西服的扣子扣得紧紧的,唯恐被人再扯开,看见了里面那湿漉漉的衬衫一般。 然后车就在这样沉默的气氛里发动了,魏南璋按着自己的伤处,再也没动过手脚,只是坐在一边,用目光把颜天明剥了个干干净净。 期间颜天明多次忍住了一板砖拍死这个闷骚货的冲动,但下车时魏南璋的一句话依旧让他爆了。 “颜大师,你真是好人呢。” “好你个头!” 在魏南璋的别墅前,颜天明风度全无,坐在车上瞪视着衣着整齐的魏南璋,人模狗样,这简直就是人模狗样的典范啊!活生生一禽兽! 魏南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啊,颜大师关心我的头么?放心,还好,本人头很硬的。” …… …… 不能跟魏南璋这种神经异于常人的人说话,否则颜天明害怕自己下一刻就会被送进医院。 跳槽个鬼啊!只要晋初不倒,他还是待在那里得了! 好歹张恒易他们是人面兽心但至少是个人哪!哪里像是魏南璋,心黑手黑嘴还毒!这货完全就是禽兽!不,是禽兽不如! 魏南璋心情颇好,朝颜天明挥了挥手,笑得牙不见眼,“大师慢走。” …… 还是走了吧,颜天明真觉得自己很无力。 还能干什么? 走了呗。 他看到后视镜里,魏南璋站在自家别墅的台阶上,一直看着他离开,那眼神沉沉地,深深地,脸上却还残留着一抹……温暖的笑。 颜天明愣了一下,忽然转过视线,不敢再去看。 一定是他错觉。 颜天明转过那道弯的时候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一定是错觉。 自家的蓝瓦别墅出现在眼前,江碧霄正在二楼的阳台上打电话,见到他的车停下了就在上面跟他打招呼,“颜叔这么早回来了?” 颜天明心里莫名地沉重着,面对着这个才组合在一起没多久的新家,他觉得心虚极了,就像是背着自己妻子出去偷情一样,而且对象还是一个男人。 他嘴里发苦,魏南璋这人,妖孽啊。 21.颜天明的决定 江碧霄是看着颜天明送魏南璋下了车的,就站在高处,甚至就连魏南璋脸上的表情也能看个大概,他觉得颜天明的想法简直让人猜不透,为什么要跟那个男人搅和在一起? “恩,公司里没什么事。”其实是事情太多,根本让人不知道怎样做才好,颜天明自己挺迷茫,抖了抖自己的西服,站直了仰头看着阳台上的江碧霄,这样仰视着,竟然觉得那孩子的温文尔雅都是上天赐予的,站在光里,比任何人都高贵。 高贵只存于血脉,他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江碧霄这时候像极了他母亲,章毓秀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光彩夺目,站在阳光下面,比西方神话里的天神还要高贵。 尤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楞头青,对大学里的交际之事很不擅长,甚至很是不屑,觉得那些玩弄手段混迹于人群的人根本就不是大学生了,那跟他想象之中的大学生活差距真的很大。 直到遇到章毓秀,那时候的章毓秀是学校里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身后跟着的男生能组成一个加强排,大学里还没有现在这样开放,章毓秀却依旧每天都要收到一抽屉的告白信。 第一天见到颜天明,章毓秀就对旁边的人说,“看这小子这眼神顶清高的,将来肯定大有作为,这人给我吧。” 从此,颜天明的生活才算是真正地踏入了正轨,他在一步步接近着自己的梦想。 他跟章毓秀的合作时期,绯闻也很多,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以来二者的确没那个意思,二来是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身边人了,他们之间是知己,是好友,是前后辈。 章毓秀从国内的T台一路走来,曾经站上国际舞台,然而她还来不及功成名就,就已经陷入了婚姻的坟墓,她在自己事业最辉煌的时候隐退了。 从此以后,章毓秀这个名字在时尚界逐渐销声匿迹,终于到了今天旧人已不为人所闻的地步。 而颜天明,自章毓秀隐退之后,他就断了自己与国内的联系,一心一意在国外谋求发展,这也让他真正了解了人情世故,开始逼着自己处理一些问题,开始触摸这个世界最真实的职场,说到底,世界上不存在绝对自由的职业,颜天明开始学会在利益与梦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使它们的碰撞不至于太过猛烈。 所以别人就看到了现在在西方时尚报刊杂志上经常出现的颜天明。 “颜叔,别站着了,进去吧。” 江碧霄看得出男人那是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只是那眼神太遥远,太空茫,隐约有什么东西沉不下来,一直飘在江碧霄的意识上空。 颜天明笑了笑,“你也别站了。” 于是继父子二人一高一低,各自点头,转身就进了里面。 颜天明反常地穿着西服进了自己的房间,引得坐在客厅里正在削水果的颜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江碧霄从楼上颜天明的工作阁楼上下来的时候,正看到颜照一脸的思索,“颜叔呢?” “进房间了。” 颜照回眼一瞥,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江碧霄最近跟颜照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他现在已经是在颜天明面前露了本性,也就不必时时遮遮掩掩闹得自己疲惫不堪了,他现在的伪装已经是出于一种习惯,并不让他觉得累。 相比江碧霄的虚伪,颜照整个人都是真实的。 他本来想问颜天明这是怎么了,但是江碧霄对颜天明的事又能知道多少? 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很多事情直到现在颜照还迷迷糊糊,又怎么能去指望江碧霄。 于是客厅里的气氛沉闷了下来。 兄弟两人摆好了饭菜,却迟迟等不见颜天明跟章毓秀。 江碧霄皱了皱眉,“我去看看吧。” 颜照没意见。 江碧霄又想起了那个魏南璋,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交谈声,就从章毓秀的房间里传来,声音不是很大,是刻意压低了的,似唯恐被别人听见。 “……章姐……” “你还叫错!” “章姐……你不会死的。” “我知道,那花园里的化还没发芽呢。” “恩,明天我去买些新的花种子回来,下去吃饭吧。” “……天明,我还有事。” 女人的声音显得虚弱,而男人的声音亦显得低沉喑哑。 江碧霄的脚步在楼梯口停住了,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 “……你说。” “你记不记得T台上的那个章毓秀。” “记得。” “我有些想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 “……章姐……” “怎么了?” “会的。会有的,我很想看到当年的T台皇后,章姐,你还没老呢。” “没老?恐怕现在也就碧霄那孩子这样安慰我了吧?” “章姐……” 男人的声音竟然带着隐约的哽咽,江碧霄听在耳中,直觉得惊雷一般闷响着。 “天明,那时候你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子,别人根本看不到你的才能,我很庆幸自己识了你这颗慧珠……天明,其实碧霄是个好孩子。” “我知道,碧霄很听话,很听话,很善解人意,他跟你当年一样出色。” “不,天明,他比我当年还要出色,你会看到的。” “恩,我会看到的,你也会看到的。” “我累了,一点也不饿,你下去吃饭吧,不然一会儿那两个孩子又要上来找了。” “好。” “对了……天明……” “什么?” “不,没什么。” …… 然后就是轻轻的关门声,江碧霄木然靠着墙,看着那道挺拔的影子在走廊尽头落地窗透过来的光下面站了好久,终于又缓缓移了过来。 走到楼梯口,颜天明情绪低落,不防这里竟然站得有人,神思恍惚之下几乎就要惊叫出来,江碧霄不知哪里来的反应速度,竟然立刻就上前一步捂住了男人的嘴。 少年的手掌还很清瘦,按在唇边都能感觉得到那突出的指骨,一根根鲜明到人心底去。 颜天明没动作,看着少年那比自己还要恍惚失落的表情,愣了很久,才发现江碧霄已经放开了自己,“……你妈她没事,她只是又想以前了。” “我知道。”江碧霄眼圈有些发红。他像是强迫自己相信一样,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颜天明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只是……就算纸能包得住火,又能包得了几时呢? “你妈说她不想吃饭,我们下去吧。” 下到饭厅里的时候,颜天明正看到颜照在削苹果,“阿照,吃饭了。” “恩,马上就好。”颜照不经意地看了江碧霄一眼,看到他满脸的失魂落魄,竟然罕见地生出几分不忍来,假如颜天明也跟章毓秀一样,那他比之江碧霄,又是何种光景? 这世上,最怕的就是将心比心,颜照忽然觉得他跟江碧霄之间的那些小仇怨在人的生死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章阿姨……怎么样了?” 这一声“章阿姨”终于算是叫得不别扭了,颜照看到男人有些惊异,转眼男人便又苦笑了一下。 江碧霄唇边浮起一个很是虚弱的笑,“还好。” 不然能怎么说呢? 父子三人无话,开始用餐。 餐前江碧霄已经为章毓秀独留了一份儿,却怎么也没勇气端上去,本来颜天明说自己去的,最后还是颜照去了。 颜照从来没有用那样不带偏见的目光其看这个自己名义上的母亲,他端着午饭上去了,却带着跟江碧霄一样惶惑迷茫的表情下来了。 颜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颜天明那淡定中带着沉重的脸色,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碧霄又去阳台上吹风了。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爸,章阿姨她……”颜照迟疑着,却见男人突然摸出了手机。 这是男人新换的手机,他看了一眼电话簿,没有理会颜照那半个问题,翻出了一个最近很熟悉的号码,手按在键盘上很久,终于还是点了拨出键。 魏南璋那个男人的声音,就那样带着惊喜与古怪响了起来。 “呀,颜大师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么?” “魏总,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出来谈谈吧。” “谈什么?颜大师你要跳槽了?”魏南璋那边的声音带着疑惑。 “什么时候有空?”颜天明心说这男人废话怎么越来越多,却浑不知这就是因为他。 “如果是颜大师私人约我的话,当然随时都有空。”魏南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淡淡在那边补了一句,“公事那就打电话给我秘书吧。” “好吧,魏总您好样儿的。”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颜天明自己也没闹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多半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无耻吧? “那么我改日打电话给您的秘书等安排好了,魏总,再见!” 自己别墅里的魏南璋一下就抑郁了,颜天明这死男人就不知道扯个谎骗他开心吗?!非要说公事…… 有他魏南璋在的地方,公事变私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对象还是颜天明? 22.商谈 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跟魏南璋坐在这样的一张桌子旁,颜天明看着围着围裙的年轻男人,真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不是你很急着见我吗?” 魏南璋竟然丝毫不介意,他刚刚还在准备午饭,他这别墅里可没有请得有什么厨师保姆,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人总是要忆苦思甜才好。 刚刚颜天明打电话过来,明明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口吻,开始的时候他也没在意,直到觉出颜天明那边皮笑肉不笑地挂断了电话,他才知道自己似乎干错了一件事。 他破天荒地做坏了蛋炒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颜天明打电话认错,他反正已经沦陷了,深还是浅,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天明首次见魏南璋低头,也是有些不敢相信,既然对方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又凭什么还要端着架子?有的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要放下。 “只是觉得公事公办比较好,占用魏总您的午餐时间,很不好意思。” 颜天明见魏南璋脱下了那卡通图案的围裙,挂在了厨房边的衣钩上,端着一盘新炒的蛋炒饭便走了过来。 “你别介意,我生活比较随便,所以吃饭什么的……似乎完全自理。”魏南璋坐在沙发上,笑得很自然。 颜天明生活作风是绝对的严谨,遇上魏南璋这样不拘一格的,还真是挺头疼。 只是毕竟是他有事相求于对方,又怎么可能直接说出来?于是颜天明只好有些僵硬地说道:“饮食不规律容易导致胃病,魏总你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潜台词就是——本人极其不赞同你这样的生活方式,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可是听到魏南璋的耳中,就变成了颜天明在关心他。他看着那银色的金属勺子,戳了一勺简单的炒饭,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吃得寒酸,“谢谢颜大师关心,我挺感动的。” …… 我不是在关心你,你会错意了。 颜天明真想直接地告诉他,可是这话说出来也太伤人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魏总你习惯在自家做这些?” “习惯了,颜大师你要来一口吗?”魏南璋将盛满了蛋炒饭的勺子伸了出去。 “不必了。” 颜天明脸皮抽动了一下,突然生出了那种看自己后辈的感觉,魏南璋刚刚那动作……其实……很……幼稚。 他掩唇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回过来却看见魏南璋咬着勺子,懒懒坐在对面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探究与算计。 不,他收回,其实魏南璋一点也不幼稚,心机与年纪,并不一定成绝对正比。 “颜大师你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魏南璋咀嚼着口中的饭粒,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倒多了盐,果然是不该在做饭的时候打电话,尤其是跟这个男人,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只是,他似乎……开始甘之如饴。 “……” 颜天明沉吟了许久,双手交握在一起,终于还是注视着魏南璋,说道:“贵公司最近在筹备一次T台秀,不知此消息是否属实?” 涉及到生意的问题,魏南璋那一脸轻松闲散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敛了神色,用勺子轻轻敲着描花盘子,“的确如此。” “如果可以的,我想我们之间可以来一场合作。”颜天明想到章毓秀,觉得胸口闷闷地。 他不稀罕章毓秀,但是年轻时候未必没有那种青涩的爱慕之心,只是后来遇到的事情太多,时间已经将他所有的记忆冲淡,最后连这些似有似无的青涩感情,也消散无踪。 章毓秀是曾经的T台皇后,她的离开,也必须重现当年的辉煌……至少,她要捡回自己那些珍贵的回忆。 他想章毓秀是真的看开了,她是人之将死,万念俱灰,只想着怎样才能走得潇洒一些吧? 魏南璋讨厌看到颜天明这样怀念的表情,他那坚硬的金属勺子戳在盘子上,发出了尖锐的划声,“颜天明,你在跟我谈话,能不能专心一些?” 其实原本是很想问他刚刚在想什么的,但是他凭什么这么问?他跟这个男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呢。 专心一些? 颜天明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苦笑了一声,这个毛病,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他已经改不掉了,因此他回避了魏南璋的这个问题,只说道:“抱歉,最近老得厉害,老是想起这些问题。” 他说自己老了。 魏南璋一瞬间觉得讽刺,刚刚想要讥笑男人现在看上去精神极了,可是一看颜天明的眼睛他就退缩了,那双眼,装进去太多东西,只有那么小小的一个窗口,沉了那么多年的东西,一时之间也是倒不出来的。 这个话题,也应该回避。 “好吧。”他继续戳自己的盘子,偶尔也吃一口,“那么,我们凭什么合作?是你跟我之间的合作还是……晋初与四国的合作?” 商人就是商人,在这方面敏锐到颜天明的想象力也触摸不到。 “如果说,是我跟四国,会有什么问题吗?”颜天明实在是不想看到晋初了,只是……他想要给章毓秀最风光的离开。 章毓秀,她是皇后。 晋初已经腐朽变质,只差谁来点燃那一星的火,让它燎原。 魏南璋嘴角挂着一丝莫名的笑,“这不可能。” 然后颜天明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他没说话。 魏南璋也很久没说话。 客厅里只听得到魏南璋吃饭时的细小声音,他吃着自己面前的一盘简单蛋炒饭,却拿出了吃满汉全席的仔细认真来。 颜天明看着他,忽然觉得魏南璋这样的人,也许更适合这个社会。他一直活得太理想化。 盘子里剩下小半盘蛋炒饭,魏南璋扯了张纸巾揩了揩嘴,也不收拾,只是往沙发后面靠了靠,“吃好了,果然颜大师在身边,食欲都好了很多呢。” …… 这个男人,把他当什么了?下饭菜? 颜天明颇为无语,滞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头来接他,“……那是你自己能吃。” “随你怎么说。”魏南璋也不介意男人带刺的话,又笑了笑,决定不为难男人了,就看在他走出自己的别墅,单独一个人进入这他视为狼窝的他的地盘的份儿上,还是就此揭过吧。 “刚刚谈的那个,你不行,但是晋初可以。” “为什么?” 颜天明直视着魏南璋,眼神里含着冰一般。 然而魏南璋不为所动,“我还不知道你的目的,你的计划,你的实力,我认的——只有晋初。况且……你不觉得让晋初跟我多合作,它才会完蛋得更加爽快吗?” 这男人……狼子野心…… 他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他那膨胀的野心,不放弃忍一个打击敌人的机会。 “我是想要……为章毓秀,办一个专场。” “啪嗒……” 魏南璋手边的勺子不小心碰到了瓷盘,又是一声响。他眯着眼,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颜大师你,莫非是真的喜欢章毓秀?” 喜欢?那不是喜欢。 “我不知道。”也许曾经喜欢过的。 颜天明的表情还是那样镇静淡然,刚刚那句,确实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可是听在魏南璋这里,就直接成了敷衍,他已经为一个女人做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他竟然还说自己不知道? 颜天明,颜大师,是把他当傻子么? “我只想搞垮晋初,跟你合作,没用。”魏南璋毫不留情。 颜天明一下皱起眉头,“你这个人,很势利。” “我是商人嘛。”不势利他怎么可能到今天这地步?魏南璋只觉得颜天明当年对他太残忍,对章毓秀,这个男人现在却太心软。 原本单独跟颜天明合作是没有问题的,但偏偏是因为章毓秀,魏南璋不是无情无感的草木,即便现在颜天明似乎对他没有一点意思,他也会因为他的感情动向而有自己的想法。 “颜大师,以你的能力,说服晋初跟我来一场合作,似乎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还是要晋初毁在自己的手上的,颜天明,也会到自己的公司来的。 魏南璋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经商才能。 颜天明沉默了,他眼神复杂地看着魏南璋,笑了一下,“那么……容我考虑吧。” 考虑?似乎也只能考虑了。 他的筹备时间已经不多。 颜天明起身告辞,就要拉开门出去,魏南璋在他背后,握紧了自己的手指,“颜天明,你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吗?” …… “不知道。” 颜天明只给了模糊的答案,也只能给模糊的答案。 谁知道什么感情呢? 对魏南璋,颜天明总是感觉复杂的。 关上门的那刹那,他听到里面盘子摔碎的声音。 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颜天明还是转身走了。 魏南璋在客厅里,瞪着那堵门,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那门板戳穿。 23.兄弟纠葛 魏南璋这个人还真的是说到做到,颜天明想不到他真的有这个魄力与晋初合作,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晋初就是一头走投无路的野狼,他听说张恒易听从老钱的建议准备将晋初上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跟章毓秀谈论新设计的灵感。 那时候他的手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微变,接着就听章毓秀感叹了一句:“魏南璋这个人真是不简单呢。” 他笑了一笑:“恐怕已经晋初也只能叫做四国了。” 章毓秀不置可否。 推开门,春天的气息已经到来,得知了这个对来说不算好的消息之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南璋既然有野心,不去实现其实也是很可惜的。 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这样的年纪就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越做越大,别人不佩服也不行。 “你怎么看魏南璋?”章毓秀显得有些疲惫。 “前途不可限量。只不过,也许——原来也是个设计天才吧?”但毕竟是原来了。现在的魏南璋只是一个商人,像是一个精明的猎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布下陷阱等待自己的猎物。而他颜天明,也许就是他等待的猎物——这个想法显然不是很好。 他去车库开了车,为章毓秀拉开车门,今天是章毓秀去医院检查的日子。 章毓秀是个病人,而且大约已是无药可救,但是她自己看得很开,对这些倒是很不在意的。 “也许我能等到碧霄真正成人了再走吧?” “你能的。” “种子就要开花了。”章毓秀笑得淡淡地。 颜天明却笑得有些勉强,“章姐,你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怎么?”章毓秀耸肩,难得有了几分天真顽皮的意趣,只是眨眼之间就觉得自己老了。 医生说,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有的时候人的记忆与生命都是很脆弱的,也许在时间面前不存在绝对永恒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颜天明忽然想起了魏南璋。 “你不用陪我进去了,我一个人就好,趁这段时间你去学校看看碧霄跟阿照吧,昨天老师说要请家长,我今天怕是去不了了。”章毓秀想起家里那两个小孩子,看上去明明十分乖巧懂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在学校里惹了那么多事,她问老师,但是老师又不肯告诉她,只是说是事情很严重,作为家长,他们必须去一趟。 颜天明闻言顿时有些头大,开什么玩笑啊,这两个小子又惹了什么事情出来啊? 目送章毓秀进了医院之后,他去了江碧霄跟颜照所在的学校,在门卫处登记完之后就去了教导处。 这次找他的,不是什么班主任,而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颜天明是真闹不明白,难道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其实是个很清闲的工作?怎么有时间理会学生之间的小事情? “你好,我是本校的教务处主任,敝姓张。”几乎所有的教务处主任都长这个样子,地中海,地方支援中央,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看上去可怜极了,一双小眼睛,啤酒肚凸起来,活脱脱的酒囊饭袋。 “张主任您好。”面子还是要做足的,其实颜天明觉得江碧霄跟颜照这两个小子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毕竟还是压在台面下边的,应该没什么胆量闹得太厉害吧?而且他相信江碧霄,这个孩子是相当成熟懂事的——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他让颜天明有些抓狂。 “颜先生,敝校知道您是知名的设计师,您的孩子在本校就读是本校的荣幸,本着教育为本的原则,我们也乐意接受像他们一样优秀的学生,可是最近根据班主任的反应,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我们觉得也许江碧霄同学跟颜照同学可能不适合在一个学校。” 果然,跟他所想的差不多。 颜天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听见了,然后问道:“是什么具体的问题呢?” “本校大部分社团工作因为您的两位孩子无法展开,为了学校大部分学生的学习利益,我们不得不向您提出这个请求。”张主任义正词严。 颜天明失笑,“他们两个人怎么能够影响到全校的工作?” “学校的风气就是这样,我们学校不大,您的两个孩子在这里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风云人物嘛,总是要受到追捧的,我相信他们本意不坏,他们发表对抗的声明肯定不是为了妨碍学校的工作,但是毕竟这在事实上造成了一定的工作困难,而且最近发展到有聚众闹事的倾向。颜先生,我们学校可是全国示范中学,您看?” “哦,大概明白了。”颜天明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俩小子还挺能闹腾呀。 “其实我们也不是说非要这两个孩子分开,只要你们做家长的好好儿关心孩子,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呀?您说是不?”张主任大概是说这句话说得多了,倒是很有教育家的风范。 可惜颜天明什么人没见过?见此也只是笑了笑。“您放心,等等我就回去劝劝这两个孩子。” 他起身离开,张主任将他送到了门外。 他本来准备就这样回去了,但是一看时间发现还早,课间休息的铃声已经响起来,他还记得江碧霄跟颜照的教室位置,不如去看看这两个孩子。 阿照现在还不担心,怕的是碧霄,他已经快要高考了,这时候是不能分心的。 只是颜天明觉得自己后悔了,因为他刚刚转过教室这边清冷的楼角,就看到了让他手足无措的一幕。 江碧霄就在墙角边上,他背对着颜天明,墙角里似乎还有一个人,两个人的姿态极其亲密,看上去似乎是在接吻。 “碧霄——”隐隐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碧霄愣了一下,转过头来,露出里面那个人的脸,是个陌生的男生,颜天明不认识。 “颜——”江碧霄忽然手足无措了,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的称呼是如此不合适,“颜叔,我——” “啪!” 江碧霄愣了,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然而他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垂下眼帘,亚麻色的头发覆盖了他的额头,看不清表情,但是唇角却明显地弯了起来。 “颜叔打得好。只是,我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你没有做错,只是你母亲看到大约会像我一样做。”颜天明不知道这个世道是怎么了,他苦笑了一声,对墙角里的那个男生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颜天明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找颜照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很乱。 江碧霄白皙的脸上四条红痕,看上去格外醒目,其实他算是真正地看清楚了,这才是颜天明,他的手举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颜天明不仅仅是个软弱可欺的设计师。 只是,那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颜天明浑身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说起来江碧霄还没见过颜天明这样呢,不知道章毓秀有没有看见过,褪尽温良的颜天明其实也是一头狼呢。 坐上车,颜天明深呼吸,然后才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呗。”江碧霄从来没有这么坦白过。 颜天明沉默了很久,又问道:“你不坦白,我只能告诉毓秀了。” 江碧霄眼神立刻凌厉了几分,只是转眼又有些无奈,轻声道:“你不用告诉她,她已经——” 她已经没有多少快乐的日子了。 颜天明也知道江碧霄没有说出来的,他也不过是威胁威胁这个孩子,“我相信你只是玩玩儿,年轻人贪图贪图新鲜也是正常的。我的确不会告诉毓秀,但是我希望你跟阿照也不要让学校老是给我们两个打电话,你知道你母亲的状况,我最近会很忙的。阿照那边我会去说。我说过,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一切结束之后我会离开你的视线。所以,一切你都不用担心的。相信你母亲会处理得很好。” 江碧霄听他说要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就想问——去哪里?可是他忍住了,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哂笑道:“你走得越远越好。至于颜照的事,你应该去问问他来着。” 问问颜照?那自然是要的。 颜天明忽然摸出手机,上面有一条信息——明天早上九点,晋初上市,大戏就要开场,颜大师,颜天明,我会让你看到奇迹的。 奇迹?是阴谋吧? 事到如今,颜天明跟魏南璋之间已经处于了一种极其尖锐的微妙冲突之中,他说话也没必要太客气,于是回了这么一条信息回去。 没有想到魏南璋马上就发了一条信息回来:多谢夸奖,本人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阴谋家。 颜天明失笑,这人还是这么无耻。 江碧霄看着男人的笑容,不禁眯了眯眼。他想起自己刚刚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其实——他一直都没怎么改变啊…… 四国。 魏南璋放下自己的手机,却忽然觉得颜天明离自己很近,似乎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够到,只要收购了晋初……颜天明还能去哪里呢? 他知道颜天明在为章毓秀的事情奔走,所以这个时候四国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尤其是在明天之后。 颜天明,就算逃,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啊,在这里,等了你很久的。 魏南璋忽然微笑起来。 对面的办事员只觉得诡异,老板的心情真是六月天呀,刚刚还跟公司里的人发火呢,怎么现在就笑得这么灿烂了?真是见了鬼了。 24.好戏开锣 魏南璋果然狠。 颜天明看到大盘上晋初的股票价指数简直是一路飘红,因为前些天进出发布了同四国的合作的消息,所以股民们对晋初抱的期望是相当地好,可是颜天明是很清楚的,晋初已经烂到根子里去了。 现在自然是要一路走高的,因为魏南璋那边肯定是在大量购入,加上舆论不断引导,股民们会对这支股票保持相当的热情,可是他相信过不了多久魏南璋肯定会抓住时机来一次巨大的抛售,在股市上引起抛售恐慌,进而引起抛售狂潮,到时候晋初的股票自然一跌再跌,资产瞬间蒸发的惨剧颜天明已经看过不知多少了,这就是所谓的做空。 以前在国外的时候颜天明也很有几位金融家伙伴,他们对这方面相当擅长,总是同他谈论这些,所以对于晋初股票的行情多少能够看懂几分,只是张恒易就看不懂了,他本来就是半路出家开公司,连股票上市都是魏南璋的眼线老钱在怂恿,他自然是看着涨得越高越好,根本不了解这其中隐含的风险。 颜天明关了电脑,觉得自己也许要为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了。 其实到四国去也不是不好,只是它的老板是魏南璋——在颜天明看来,魏南璋就是瘟神,绝对是沾也沾不得的。 魏南璋是毒药。三步倒。 【颜大师,晋初的股票涨势真是喜人呢。】 这是魏南璋发来的消息。 颜天明觉得他最近似乎越来越闲了,【现在涨势喜人,魏老板您收获的时候才能更欢快不是么?】 魏南璋那边立时就发现了藏在这句话背后的讽刺,只是他丝毫不介意,颜天明的反击在他看来实在还是太弱,只是他隐约有一种预感,颜天明不为人知的一面似乎正在显露出来。 【颜大师倒是看得开,现在只希望您的新时装发布会能够在晋初垮掉之前进行,否则的话——】 【魏老板还是担心自己吧。】 小人得志! 颜天明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在桌上。 他提步往楼上走去,他的工作室,依旧那样安静,废纸团静静躺在地上。 其实魏南璋的警告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能够赶在晋初垮掉之前举行时装发布会,章毓秀的皇后之名才是真正地落到了实处,因为四国跟晋初几乎是这里最大最强的两家公司了,在声望上甚至能够吸引许多国际知名公司。 只是,魏南璋会这么好心给他留时间吗? 罢了,哪里还用得着考虑这么多?他现在都快忙疯了。 昨天跟颜照谈过之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似乎也渐渐开始有缓和的迹象了。 只是颜天明知道,一切都转入了台面下,可是他真的不求太多了,往坏一点想,江碧霄也许就跟他有这么半年不到的接触时间了,他又何必强迫自己强迫颜照呢? 强扭的瓜不甜,顺其自然也许才是最好的。 就像章毓秀一样,她已经是乐天知命随遇而安,即使外人再惋惜,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了。 颜天明沉下心来,将自己最近的灵感都绘制成了图案。 其实设计师是一个十分枯燥的职业,光是这些图就足够让人头昏眼花了。有时候颜天明自己都觉得惊奇,为什么自己能够坚持这么久还不放弃? 当年在国外的时候,生活异常艰辛,他几度衣食难保,要不是章毓秀总是通过电话鼓励他,也许他现在不会是一位优秀的设计师,他也许是一名碌碌无为的厨子,或者成为冷血的商人,要不就是美国街头的流浪汉——魏南璋很出色,可是他不能正视自己的缺憾和不坚定,这大概才是颜天明觉得他还不够成熟的原因吧? 既然是自己想要做到,那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颜天明渐渐微笑起来,他是如此,章毓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这个时候他明白了,其实他对章毓秀不是爱,而是一种信仰,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章毓秀就是他的太阳,可是这与感情无关,他们,不过都是追求自我而宁肯让自己血肉淋漓的疯子。 既然都是疯子,为什么不再疯狂一些呢? 章毓秀,会在T台上重新让世人惊叹于皇后的美丽的。 女人最美的不是容貌,而是内心。 医院。 章毓秀双手十指相扣,眉眼之间尽是淡然,不出她所料,病情真的已经恶化了,她是不是还能够等到颜天明为她准备的那一场华丽的表演呢? 医生那些忧心忡忡的话全被她丢掉,她第一次这么不耐烦地站起来,打断了医生的话,“我想我的病情我自己是最清楚的,之前已经告诉过您,我有自己的打算,就请您不要再多说了吧。” 然后章毓秀拢了拢肩上的披肩,也不准备再给颜天明打电话让他来接——尽管颜天明再三嘱托。 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她还想去看看周围的世界。 于是她走了出去,顺着林荫道,脸上挂着微笑,枝头的新绿点缀了她的视野,天蓝如洗,阳光是温温的,也许人真的等到要失去了才会明白这些东西的美好吧? 魏南璋有些发愣,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到章毓秀?颜天明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驱车上前,他手上的资料可是很清楚的,章毓秀现在是个病人。 “章姐怎么一个人走?”圈里的人都这么喊,他年纪要小得多,这样喊自然也是不错的。 章毓秀回过头看见他,不由笑了笑,她的眼睛还是很亮的,魏南璋跟颜天明之间的恩怨多少还是了解一些,如果抛开那些个人的恩怨偏见,她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就像当初颜天明一样。 “魏老板似乎很闲呢。” “晋初的股票涨得太好,我们四国只有干瞪眼,怎么能不闲呢?”魏南璋意有所值。 “哦?那就要恭喜魏老板了。”章毓秀自然也是聪明人,魏南璋的手段她也看得清,“不过既然您很闲,那么是不是有时间陪我这个已经过气的T台模特走一走呢?” 魏南璋没有想到章毓秀会发出这样的邀请,他一时疑惑,却想不通,只是隐约有些预感。他随意将车停在路边,然后向章毓秀走去。 “章姐邀请,自然求之不得,况且您是皇后,永远也不会过气的。” “你倒是跟他一样的说法,都以为我是不死的妖精呢。”章毓秀笑着摇摇头,虽知道这是奉承话,可魏南璋说得轻描淡写,并不刻意,因而也无法让人生出反感的心思来。“我是想跟你谈谈他的。” 魏南璋停下脚步看着她,章毓秀的眼睛很漂亮,里面却盛着一些淡淡的东西,然而魏南璋看不懂。“谈颜天明吗?” “想来你对他的兴趣,比对晋初大吧?”章毓秀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表明了她是很了解魏南璋的意图的,“哎呀,我这样说似乎不是很好呢……” “您说得很对,毕竟晋初要是没有了颜大师,也许早就不存在了吧?”魏南璋不动声色得将谈话的重点转移,他对魏南璋感兴趣本来就是双方面的,但他实在是不可能跟章毓秀谈深层次的原因。 “你似乎不是很了解他。”章毓秀已经走到了一株紫藤萝下面,瀑布一样流泻而下的花串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停了下来,“颜天明本质上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你们也许都不知道,在国外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是我知道,也只有我明白他有今天的成就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最厌恶的是别人的逼迫,即便你不会察觉到,但他的固执永远是埋在他骨血深处的。你跟他之间的旧怨,我曾经了解一些,只是我觉得错不在他。” “那是错在我吗?”魏南璋觉得有些好笑,说颜天明固执,那是实话,他也隐隐这样觉得,只是还没有人为他确认,现在章毓秀明白地告诉他了,这也好,战略是要根据实际情况不断调整的嘛。只是他错?“理由呢。” “一个真正热爱设计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放弃的。”章毓秀转过头逼视着他。 魏南璋避无可避,索性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你很敏锐。” “你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接近他的借口而已,我是旁观者清。”章毓秀见他默认了,也不再看他,她反而笑起来,“也许有你在,他不会下半辈子孤苦一人吧。” 说罢,懒得再理会魏南璋那惊讶的表情,章毓秀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前辈的优越感,看样子还是自己厉害——颜天明搞不定的人在自己这里,还不是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虽然……她很快就要彻底与这个世界告别了。 魏南璋双手放进裤兜里,不羁地站着,看着章毓秀窈窕的背影,忽然也有些期待起来,皇后,是不是会涅盘呢? 只是他眼里是章毓秀,心底却全是颜天明。 固执的人么? 颜天明固执,他魏南璋又何尝不固执呢? 25.坦白心迹 颜天明的设计图已经全部完工,现在是该松口气了。 晋初的股票涨势依旧喜人,甚至已经火到了跌停板,颜天明对此只是置之一笑,如果他是赌徒,要他压宝的话肯定是压在魏南璋的身上的。 颜照站在楼梯口,看着自己面前的江碧霄,江碧霄耸耸肩,“你爸似乎有些忙呢,没工夫你理会你。” 颜照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呆滞了一下,又转而灵动起来,“听说你跟某位坏小子吹了。想不到你好这一口。” 江碧霄的眼眸一下就眯起来了,他笑如春风,嗓音淡淡地,似乎不起波澜,“颜天明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我不过只是玩玩儿新鲜,可是他就麻烦咯——” 颜照怎么会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来?跟江碧霄相处久了才会发现这个人是完全的表里不一,“可我爸跟你不一样,你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是章姨也不一定知道你在学校里的那些事。” “那又怎样?你是什么人,这个家里,除了我恐怕也没人清楚了吧?披着羊皮不累么?”江碧霄很是轻蔑,还是那句话,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就知道了。颜照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无害,有时候他都在想,颜天明的孩子尚且如此,他本人呢? “总之你不要想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他是我父亲。”颜照此刻相当强势。 谁想到江碧霄却突然凑上来,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仗着自己身高优势狠狠地揉了揉,“手感还不错。” 这个时候,章毓秀恰巧从客厅里走出来。 颜照扯起嘴角斜视着江碧霄,江碧霄回以一个淡定的微笑。 这种兄友弟恭的场面,大概是最能让长辈们高兴地吧? 等章毓秀走过去之后,颜照立刻狠狠地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很会做戏呢。” “多谢你的配合啦。”江碧霄混不在乎,他只是看了看厨房门口,忽然之间再也笑不出来,一时也不想再同颜照较劲。 颜照愣愣地看着江碧霄那显得心灰意冷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酸,章姨的情况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事放在江碧霄的身上,所以他没有多大的感觉,可如果是颜天明出了这样的事情呢?他跟江碧霄会不会一样呢? 今天是第一次,江碧霄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担忧与疲惫。 晋初。 颜天明将自己的设计图全部交给了公司,交代了一些重要的细节之后也已经是接近中午了,他下午在公司还要召开小组会议,恐怕中午是回不去了,便准备去休息室先喝口茶。 他推开休息室的玻璃门,里面静悄悄地,修长的文竹放在隔间门口,咖啡机里隐隐飘出醇香的味道。 颜天明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好运,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咖啡供应,于是端了一只杯子走过去接咖啡,只是回过头来还没找好座位就看到最右边的角落里,魏南璋抬起头看他。 “颜大师,好久不见了。” “魏老板,别来无恙?” 颜天明最不怕的事情就是打官腔,那口气懒懒地,似乎真没把魏南璋看在眼里,也全当之前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觉得今天的魏南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只能说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吧? 魏南璋也难得看到颜天明这样不带火气的样子,他想起章毓秀的话,不由摇了摇头,“有颜大师惦记,自然是无恙的。” “我以为我惦记着魏老板,魏老板一定会睡不好觉呢。”颜天明手捧着咖啡杯,眼睛里的疲惫藏到最深处去,现在还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啊。 “怎么会?只不过每天在梦里都看到颜大师你罢了。”说起糊涂话来,魏南璋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的。“颜大师不嫌弃,不如顺便坐过来吧。” “过来坐也不代表我不嫌弃你的。”颜天明人虽然走了过去,但是嘴里说的话却让魏南璋嘴角抽了一下,颜天明这是本性暴露了么? 魏南璋看着自己对面的颜天明,考虑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昨天我看到章毓秀了。” 颜天明愣住,“然后?” “我跟她了谈一会儿。”魏南璋观察着颜天明的表情,忽然觉得这个人掩藏表情的功夫那是相当到家,“据我所知,章毓秀没有几天了吧?” “你从哪儿知道的?”很显然,魏南璋敢把这件事情拿出来说就代表了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没有必要去掩饰,他只是不明白魏南璋为什么要这样说。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谈到了你,你其实并不爱她吧?又为什么要跟她结婚?”魏南璋觉得自己心里有个疙瘩,只要想起“结婚”这个词他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就想狠狠惩罚眼前这个男人,可是自己凭什么呢? “这与你无关。” 很好,这句话真的正中魏南璋死穴。 “颜天明,你说话不这么夹枪带棒地球难道会停止转动么?” “不这样说话我会死,这个答案满意吗?”颜天明忽然笑了,魏南璋这才有少年人的模样啊——不对,貌似他已经不是少年了呢。 魏南璋无言,良久才说:“章毓秀说你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我也一直觉得你藏得很深的。” 颜天明苦笑,他怎么没觉得呢?“你是不是听错了?” “也许你觉得固执跟执着是一回事就觉得我说得很对了吧?”魏南璋心里那句话一直在心里盘旋着,但是他却一直犹豫着,说还是不说呢? “你们就只谈了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吗?”颜天明有些无聊了。不过这样的对话感觉很不错,至少没有谁再对他动手动脚了,这样的对话,似乎之前都没有出现过呢。 “大概吧,关于你的事情总是这么让人提不起兴趣。”魏南璋的毒舌又来了。 “我希望你也对我提不起兴趣。”颜天明相当坦然。 “……章毓秀一句话揭穿了我,我很受伤。”魏南璋的表情很认真。 可惜颜天明这样的男人注定了不解风情,“那就自己舔吧……” …… 魏南璋觉得自己要是涵养不好早就摔杯子走人了,看样子这个新换的战略是自己比较吃亏啊!“她说我自欺欺人呢,你觉得当年的事情你没错吗?”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你一直这样觉得。你从来只适合当个商人,有的人不适合这条路,做人应该现实一些不是么?”颜天明也懒得废话,他看出来了,魏南璋这是幡然悔悟了,大概不会再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行为来报复他了吧? “我不是为了报复你才对你那样的。”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魏南璋自嘲地笑了笑,想起自己之前那些可笑的行为怎么这么幼稚呢?难怪颜天明对自己没兴趣啊。 “我权当你是报复我。” 颜天明深藏的本性是什么?不是世故冷血,也不是好好先生,他的底线是很分明的。 风吹进来,魏南璋的头发像是细碎的丝绸,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铁石心肠。” 颜天明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很是苦涩,他舌尖回味了一下那些味道,问道:“对我的报复就这样结束了?” “从来没有报复。”魏南璋才不会傻到自己去承认呢。 他对面的男人站起来,身姿修长挺拔,只是对他笑了笑,而魏南璋却忽然在他背后说了一句话:“其实,我也突然对皇后的付出充满期待呢。” 颜天明彻底愣住,回转身来看他。 魏南璋拿起外套,抖了抖衬衣的衣领,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似乎……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转变已经发生了…… 回到自己在晋初的工作间之后,颜天明久久静不下心来,以前魏南璋那些行为顶多惹他厌恶,可是现在这人突然脱离了低级战法玩起了高深,他就有些看不懂了。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好了。魏南璋这样的改变未尝不是好事。 26.章皇后的舞台 皇后即将回归,整个时尚界都被震撼! 颜天明看着正在布置之中的T台,心头的那块石头险险地便要落地。 颜照跟江碧霄就站在他身边,两个之间看上去不像当初那样剑拔弩张了。 有记者在一边紧张地拍照。 “颜大师,您可以跟两位公子站的近一些吗?” 颜天明看向两个人,颜照跟江碧霄都不是怯场的人,当即一左一右站在颜天明的两边,挨在一起让摄像师拍了一张。 记者们拍够了之后,颜天明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到后面去坐着。 颜天明看着江碧霄,有些担心他。因为今天江碧霄也会跟章毓秀一起走上T台,章毓秀说江碧霄本身也有这样的愿望,他希望跟自己的母亲一样在T台上绽放自己的光彩。 江碧霄依旧是笑得温良,“还好,不是很紧张。”因为他是跟章毓秀一起上台的。 世界上年纪最大的模特有七十多岁,每次登台依旧气势逼人,颜天明相信章毓秀必定不会输给别人的。 颜天明心中的章毓秀,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护着她的大姐大。 谁能想到呢?当年的章毓秀那样强势,现在竟然也这样内敛。不过他似乎也差不多,也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当年那么不当事的他能够在今天独当一面吧? 颜照忽然转过头,定定看着他,“爸,以后我也可以跟着你学设计的吗?” 颜天明一愣,笑了起来,“自然可以的,只不过我觉得你爱什么就学什么,千万不能勉强自己的。”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对江碧霄说道,“你也别太有压力,如果你是真的喜欢模特这个职业我当然是会全力支持你的,只是不要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我相信她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江碧霄觉得他是多虑了,他向后台的化妆室看了一眼,“我没有勉强自己,颜叔你放心。” 他怎么说都是那样,他又何必去碰这个软钉子呢?颜天明什么时候也这样自讨没趣了? 颜照暗中恶狠狠地瞪了江碧霄一眼——狗咬吕洞宾! 江碧霄回以一笑,万年不变的微笑永远最具有杀伤力——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颜天明自然没有发觉这两个异姓兄弟之间的暗流汹涌,他走向化妆间,敲开了门。 化妆师正在忙碌,章毓秀安静地坐在化妆镜前面,妆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的章毓秀脸上终于看不见那种病态的苍白了,她的精气神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颜天明心里忽然有一种很无力的不祥的感觉,这也许是章毓秀最后一次走秀了。 “你来了?外面已经忙完了么?”章毓秀走T的素养是相当好,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 “还不就是那样,都是老一套。” “我最近总是想起我们大学时候,那时候还是你设计,我走T呢,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更适合走T的。”章毓秀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师给她添眼线。 化妆师回头看了呆呆站着的男人一眼,这就是那个国内知名的设计师么?看上去似乎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呢。 “听说人死之前才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我觉得我可能真的要走了。”距离江碧霄成年还有半年呢,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同颜天明商量好了。 “你别瞎说。你只是很久没有踏上那个舞台了,所以难免有些感慨而已。”他以为她闭着眼,就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了,谁知道章毓秀却忽然之间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笑得很难看,所以不像睁开眼睛看你了。颜天明,你还是好好隐藏自己的表情吧。”这个时候的章毓秀,还是跟当年一样爱教训他。 医生说,她已经不适合再去走秀了,她随时会面临病情恶化的危险,一旦病情恶化,几乎就是不治了。 他出门,难以掩饰自己的担心,抬眼便见到江碧霄倚着墙站着,见到对方瞧过来了,颜天明只能强笑,“碧霄,你怎么还不去化妆?” “她,还好么?”江碧霄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颜天明其实一直知道这个孩子内心是很细密的,对于有的东西,他们比大人还要敏感的。“你也去看看她吧,同台可是很难得的,你妈妈他——很出色。” “我去看看,就在外面看看就行了。”他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颜天明有些听不清楚。 他看到江碧霄走到化妆室门前,静静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去了另外一间化妆室。 “颜叔,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颜天明怎么会知道呢?他不过是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罢了。 颜天明最清楚的是——在这场发布会之后,晋初就要对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想必这个时候魏南璋一定很忙吧? 这个时候,晋初的股票应该开始跌了。魏南璋无疑是个很好的猎人,足够耐心,足够狠辣,不过他很是感激这个年轻的家伙,他知道魏南璋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早在时装发布会之前,晋初可能就已经被四国吞得连渣都不剩了。 颜天明感到诧异,这个时候了,自己的思绪还是如此混乱游离。 他到前面去了,T台的灯光绚丽依旧,跟以往的每一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今天觉得很晃眼。 颜天明恍恍惚惚地坐下了,然后才发现魏南璋穿着非常正式的小西服就坐在他身边。“颜大师,你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是吗?”颜天明坐下来之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语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吧。倒是魏老板你气色似乎不错。” “因为渔夫就要收网了啊。”魏南璋玩儿着手机,笑得凉薄极了。 颜天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正意气风发地走过来的张恒易,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兀自高兴着,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看到他,颜天明脑子里只有一个感觉——怡堂燕雀,釜底游鱼——他根本还什么都不知道。 究其所以,固然有张恒易太蠢,还没有真正明白商场斗争的真谛的缘故,但魏南璋这人太聪明也是让人无法否认的事实。 魏南璋形若无事地同张恒易打招呼,那奉承话听得颜天明都牙疼,果然猎人跟渔夫都是相当谨慎的,不到最后确定胜利的时候恐怕不会将自己的得意露出一丝一毫。 上午九点半,时装发布会正式开始,晋初四国两家强强联手,国内知名大师颜天明专场,昔日T台皇后章毓秀重临现场,国内外时尚媒体争先登陆,一切看上去都是这样豪华绚烂,犹如烟火升空时的璀璨。 几乎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这一场时装发布会终于开始了。 灯光渐暗,音乐低沉,逐渐地,一束灯光落了下来,章毓秀背对着所有人,就那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背影,已经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水蓝色的长裙边开了叉,修长的腿在灯光下若隐若现,淡妆轻抹,她像是西子湖畔的采莲女,清新淡雅。 颜天明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什么看不下去了。 魏南璋就坐在他身边,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只是全场如此安静,闪光灯的声音清晰可闻,没有人说话,他自然也不能开口。 在魏南璋看来,就这一开场几乎已经是完美了,为什么颜天明却似乎很是痛苦?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章毓秀,一步一步,踏着音乐的节拍,不像是传统的走T,而像是优美的舞蹈,在极其现代化的舞台上显得有些怪异,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了,所有人已经被吸引进了她一举手一投足所营造出的气氛之中。 很多人想起了一句话,很多年之前时尚界流行的一句话——皇后主宰着舞台。 章毓秀还是那个章毓秀,只是魏南璋看出她粉妆之下的苍白。 他已经预感到了,为什么颜天明此刻如此痛苦。 所有的荣耀都建立在痛苦之上,章毓秀如此,颜天明如此,他魏南璋又何尝不是如此? 重新走上T形台是章毓秀的夙愿,即便为此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她可能也是在所不惜吧? 章毓秀是让人惊艳的,江碧霄同样不输给别人。 他的出现,将所有人从江南水乡的幻境里拉回了十二世纪黑暗的哥特时代,繁复的花纹,精致的做工,俊美的容颜,就像所有的童话里写的那样,王子出现。 这是名副其实的王子,他是皇后的儿子。 嗒嗒嗒嗒嗒…… 鞋子敲在硬化玻璃上的声音像是人的心跳声…… 颜照站在看台这边最边缘,只能模糊地看着一个影子,他不知道这个时候的江碧霄会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很不想看到。跟章毓秀母子相处久了,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们了。颜照淡淡的想着,其实章姨这个人挺好的,只是江碧霄这个人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 证交所的大盘上,忽然之间有一行刷新之后立刻变绿,当即就引来无数的惊呼。 “跌啦跌啦!晋初完了,快抛!” …… 纯白的晚礼西装,高高的立领设计,浓深的眼线一直描到鬓角里,睫毛弯弯,唇色却是银黑的,白色的斗篷一样的后披风被风扬起——她的眼神,桀骜。 高跟鞋永远是女人最华丽的武器,黑色的高跟鞋,点着调子踩下去,皇后,也是能够睥睨天下的。 “咔嚓咔嚓——” 闪光灯亮成一片。 谢幕之时,所有的模特都围着章毓秀站着,众星拱月一般,而江碧霄站在她后面一点,向绅士一样伸手让章毓秀搭着,他始终挂着浅淡似水的笑容,注视着他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下定决心将要追逐的目标,他最崇敬也最深爱的人——他的母亲。 灯光逐渐暗下去,颜天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心跳越来越快。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他看到了什么? 他还要再快一点,章姐! 黑暗里,他拨开了人群,挣扎到她身边。 章毓秀的声音很轻,快睡着了一般:“我睡着了,灯光也照着我呢……” …… 灯光一直追随着你,从未离开,章姐…… 27.颜天明的决定 章毓秀终究还是撑不过了。 颜天明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消毒水的味道几乎是医院的标志,鲜红色的手术灯尖刀一样扎人眼。 连妆都来不及卸,江碧霄木然站在手术室外面,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里面。 明天的新闻头条会是什么呢?皇后完成了她最后一场表演,带着永恒的传奇离开吗?他才不想看到呢。 章毓秀可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妖精,怎么可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离开呢? 他们在痛苦地等待,魏南璋这边的收网似乎也不怎么愉快了。 上午的时候天还是暖融融的,下午竟然就充满了阴霾,低空的风卷起沙尘,能见度急剧降低。 大粒的沙子敲打着玻璃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会议室里,智囊团宣布正式吞并晋初,从这个时候开始,整个时尚界再也不会有晋初这家公司了。 四国的总经理李玉杰作了总结,正等着自家老板发话,哪里知道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安静,魏南璋看着窗外,一直都在走神。 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很久之后,魏南璋才说了一句:“都散了吧。” 他翻开手机,看着上面颜天明的名字,手指一动,还是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四国的大门,永远敞开着。 等了很久,天幕渐渐黑下来,颜天明依旧没有回信。 直到午夜,他都不知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了,一条信息才发到他的手机里:皇后走了。 皇后走了,你呢? 江碧霄出人意料地冷静,他没有流一滴眼泪,他只是非常镇静地陪着章毓秀走进太平间。 颜照远远地看着,眼前的那个江碧霄,也许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了。 “章姨……” T台皇后,章毓秀。 去的时候没有痛苦,甚至在弥留之际还在微笑,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漂亮的东西,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旧日的趣事,她的目光从颜照到江碧霄,最后落到颜天明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却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走得安静极了。 人生下来的时候惊天动地,走的时候往往是静悄悄地,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也许很多人的一生轰轰烈烈,但是离开的时候却往往希望平静若水。 颜天明也没有哭。 章毓秀已经追到了她想要的,她心里的灯光将永远照耀着她,不管是在哪一个世界。 章毓秀早已经立好了遗嘱,甚至她连自己的墓穴都想好了,所有的人都不必为她的离去而再浪费心力,她走也走得像是皇后。 名义上的父子三人重新回到那冷落的别墅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每个人都形容憔悴。 颜天明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 颜照却打开了江碧霄的房门,异姓兄弟二人对视。 他没有说话,江碧霄也没有说话,房间里没有开灯,暗暗地,窗帘也拉紧了,江碧霄的房间像是一个幽暗的独立空间,别人难以涉足。 不知是什么产生的默契,江碧霄让开了路,颜照走了进去。 其实颜照这个时候想到的是自己,颜天明跟那个女人离婚之后,他也曾把自己关进黑暗的屋子里,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可是他知道,人在这个时候都是脆弱的,比任何人都需要安慰和发泄。 门重新关上,黑暗里,谁也不说话。 颜照坐在地板上,默默地想着很久之前的事情。 江碧霄在黑暗的另一端,似乎同样不准备说话。 过了很久,远方的时钟敲过了十二点,颜照几乎觉得自己的脖子就要僵硬了,这时候他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江碧霄依然没有说话。 颜照感觉到他的手是完全冰凉的,不知怎么就反握住了他的手,他淡淡地想着,从今以后就真的做兄弟吧,江碧霄跟他其实是一类人的。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人会知道的。甚至,可以借个肩膀给你的。” 接着他就忽然被抱紧了,滚烫的热泪烙进他脖子里,一串又一串。 可是江碧霄依旧没有说话。 一切都只是在无声之中进行,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每个人内心都是有恐惧的,而黑暗能够放大人的恐惧。颜照对于这一点早就领会过了。 也许江碧霄所背负的,比他还要多,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得多。 江碧霄睡着了,毫无防备地。 第二天早上,颜天明打开自己房门的时候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站到楼梯边上才看到江碧霄跟颜照两个人已经坐在了桌边等他,只是——少了一副碗筷。 有的人,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整个一顿早饭都很沉默。 经过之前的长时间忙碌,现在颜天明已经找不到事情做了,他到自己的工作间转了一圈,之前的那些稿纸还散落着,他这里的废纸似乎永远也清理不完,只是现在它们的存在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因为章毓秀已经离开了。 他这才想起去找自己的手机,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它。 插上电源,开了机,才发现魏南璋的信息,他捏着手机很久,终于还是删除了这条信息,可能以后他的生活中不会有晋初,也不会有四国了吧? 他拨通了一个国外电话号码,接通之后是满耳的嘈杂,法语相当纯正,“颜,你是准备回来了吗?” 颜天明知道,凡尔赛的天空这个时候也是多雨的,他躺在地板上,看着头顶上透明的天窗,雾霾依旧没有散去。 “这里的天气很糟糕。” “哦,我一直以为那边的人会比天气还糟糕呢——” “人,都很不错的。” “我知道一些,你要回来疗伤了吗?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 “你不讨人喜欢。” “那不要紧。我等你呀,催命颜。” 催命颜,真是很久没有听说这个称呼了。 颜天明挂断了电话,看着电话簿里魏南璋的号码,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做。 他不是去疗伤,他是要去追寻自己曾经丢掉的一些东西。章毓秀像飞蛾扑火一样追逐灯光,他也有需要追逐的东西,有的东西只能在有的地方取得,一切并非他曾经所想的那样可以妥协。 国内已经不适合他了,他需要一个能够完全容纳他的空间。 那些老朋友,终于又要见面了啊。 T台皇后章毓秀重病不幸离世,国内知名设计师疑因伤痛离开晋初,四国吞并晋初成为国内时装界巨头,风头一时无两。 只是国外一家时尚周刊突然刊登了一则消息——著名华人设计师颜天明即将回归香奈儿! 魏南璋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似乎想得太天真了一些吧…… 老钱现在正在开始晋初重组划归四国的工作,一旦整理完毕,四国就正式成为时尚界真正地帝国——只是,缺少了颜天明这个第一设计师,帝国的光彩似乎也黯淡了许多。 媒体至今都在挖掘颜天明的往事,尤其是他跟章毓秀之间的缘分,这一名设计师与一名优秀的T台皇后之间的结合似乎还为人津津乐道,章毓秀那燃烧生命一样的演出更是让她成为了真正地传奇,在这样的重磅消息面前,四国吞并晋初其实并不怎么受到关注,普通人哪里在乎哪家大公司又离开了他们的实现了呢? 颜天明,他到底怎样才能抓住这个固执的男人呢? 只有真正翻开外国的那本周刊,才能知道颜天明在国外拥有怎样的地位——才华横溢,鬼神难及。即便是在世界时尚界的圣城巴黎,知名设计师们也是对他交口称赞。 颜天明刚刚回国的时候国内外时装界地交流还不怎么密切,加上颜天明自己有意低调,所以这些事情在诸多报刊之中只是淡淡地一笔带过,然而今天细细描绘出来之后竟然让人如此震惊。 魏南璋驱车回到自己的别墅,坐在客厅里给颜天明打了一个电话,“颜大师,方便这个时候来我的地方谈一些事情吗?” 颜天明只恨自己没有挂断电话,“你想怎么样?” “颜大师你以往是晋初的设计师,现在晋初已经不存在了,一切由四国接手,即便颜大师你准备回到国外发展,我们之间似乎还有很多程序性的工作要进行呢。” 颜天明看不到电话那一头魏南璋眸子里逐渐凝结起来的冰层,他看了一眼时间,“再等一会儿吧。” “那好,颜大师你对面这栋别墅,我等你。” 魏南璋挂断了电话。 颜天明还在厨房,颜照跟江碧霄之间似乎是真的没有什么隔阂了吧? 临近黄昏的时候,江碧霄还坐在学校顶楼的阳台上,颜照是来找他一起回去的,现在家里就只有颜照一个人。 “颜叔是要出国吗?” “大概吧……”颜照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听周围的消息都这么说。 江碧霄双手枕在脑后,目光悠远地荡出去,却水波不兴。“你呢?” “不知道,可能一起走吧。”那江碧霄会跟他们一起走吗?颜照不敢问。 经过那一夜,两个人之间似乎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虽然平时还是不怎么说话。 “我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被陡然猛烈的风吹散了,颜照只看到他那比天空还渺远的神情。 28.夜深深深深 等到颜照跟江碧霄都回来之后,颜天明才出了门。 他伸手就要去按门铃,没有想到门自动就开了,想必是魏南璋在监控里看到了他直接开了门吧? 他也不介意,抬腿走了进去。 魏南璋正坐在厨房门口,奈何厨房里散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貌似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本来还想着本人能够亲自下厨为颜大师来一场饯行晚餐,没有想到厨房跟我天生相克——” 什么时候魏南璋嘴里吐出来的话都不怎么扎人了呢? “魏老板真是风趣幽默。” “幽默可是聪明人才会有的,颜大师过誉了。”魏南璋似笑非笑。 颜天明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错了,魏南璋这小白脸一直这么无耻,从未改变! “算啦,颜大师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收拾厨房。”魏南璋站起来,耸了耸肩,又进了厨房。 还没等颜天明走到客厅,厨房里就传来“啪啪”两声脆响,他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无语——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魏南璋果然也不是万能的呀。 不过,见识了魏南璋这十分废柴的一面之后,他倒觉得魏南璋这个人更加生动起来,不再像是刻板的一个符号了。 就在他往厨房走的过程中,他又听见了好几声脆响,中间还夹着魏南璋恼羞成怒的轻骂声,颜天明是克制着自己的笑意站到厨房门口的,“魏老板,需要帮忙吗?” 魏南璋咬牙切齿,“不用!” 看着电视里那些美食节目,个个做菜都是一把好手,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这么艰难?跟董存瑞炸碉堡一样壮烈!偏偏还被这个男人看到!面子啊,你在哪儿…… 颜天明是难得逮到看魏南璋笑话的机会,现在要他就这样离开似乎也不怎么甘心啊。他刚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又一只盘子壮烈牺牲的惨叫——“啪!” 魏南璋僵硬了,脚边全是白瓷碎片,看上去跟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 颜天明看他还穿着室内拖鞋,忍不住就走了过去,弯下腰去收拾。 魏南璋站得笔直,少有看到男人这样温顺的模样。他心头一动,伸出手就想去抚摸男人的后颈,然而指尖刚刚触到,男人就像受惊了一样立刻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魏南璋这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颜天明这个时候的目光里不仅仅是警惕与戒备,还隐隐有一种择人而噬的野兽的姿态——相当的疏离。以前为什么注意不到呢?是因为自欺欺人吗? 他无所谓地一笑,解释道:“意外而已,我什么也没想做的。” 然后他主动退到了一边,“颜大师下厨,难得一见。” 得,一句话就把颜天明圈进去了。 颜天明真有种翻白眼的风度,可是这难免也太失大师风度了,只好生生忍下。 魏南璋这种人,既然不会下厨,干什么又要给自己修个厨房? 他围上了围裙,自章毓秀离开之后倒是第一次这样专心地去做一件事。很快他的全副心神就沉进了眼前的锅碗瓢盆里。 魏南璋抄着手倚着墙看着他,浅黄色的灯光柔柔地落下来,晕染了男人乌黑的头发,笔挺的西装衬着围裙是如此古怪,但是他恍然不觉,表情很是认真,眼神专注,心无外物一般。 魏南璋这次是真的栽了,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个词叫做“怦然心动”的。 他慢慢地走到颜天明身后去,看着男人熟练的用刀,竟然说了一句:“我想喝海米冬瓜汤。” 颜天明扭过头来,距离真合适。 很近。 眼瞳相对,气息相交。 魏南璋忽然就啄了他的唇一下,然后欣赏着男人骤变的脸色。 “颜天明,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一点也没有开玩笑。” “我不喜欢男人,同样一点也不开玩笑。”颜天明分外镇静,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扯起西服精致服帖的袖子就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然后继续做菜。 毫无疑问,骄傲的魏南璋被打击到了。 “颜天明,我已经丢下报复你的念头了,你还要怎样?” “你喜欢我,与我无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颜天明冷静近乎冷酷。眼前的菜似乎比魏南璋那张臭脸好看多了。说实话,认识魏南璋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感到这么畅快,他怎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越来越幼稚越来越无厘头了呢?魏南璋吃瘪,难得一见呀! 魏南璋摔门而去,颜大师淡定地继续切菜,海米冬瓜汤?似乎品味还不错呢。 其实有的窗户纸被捅破了,攻守之势也就不同了。 魏南璋觉得自己的位置相当被动。 他不明白,什么时候颜天明这个男人越来越精明了?莫非是被他调戏久了所以“近墨者黑”了? 头大,一个头两个大。 打开藏酒柜,挑了性烈的白兰地,坐在柜子旁边,魏南璋开始喝闷酒。 什么时候没这么憋屈过了? 几年前他甚至还难以维持自己的生计,家里几乎同他断绝了关系,他也根本没有办法找到理想的工作。他厌恶经商,可是被迫走上这条路之后他发现自己几乎执狂地迷恋上了那种胜利的感觉,不择手段也好,光明正大也罢,他逐渐地发现自己就是天生的商人,天生的利益驱使者。 他无法不迷恋那种胜利的快乐,看着自己那些曾经趾高气昂的对手一个个变得灰头土脸,成就感就会在他心理面升起来。可是这种成就感越高,他就越越多地想起颜天明——这个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他的男人。 一遍又一遍。 “本我”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概念,它的本质是恶,很多人长大之后会脱离自己原始的意识拥有理性的“自我”,甚至英雄人物们都超越了自我意识,成就了“超我”,可是很明显,魏南璋做不到,他的“本我”一直深深地埋藏着,在遇到颜天明的时候,恶之花就会从“本我”的土壤里发芽生长,他很难用公平公正的态度对待颜天明,他知道——他有可能栽在这个男人身上。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地暗示自己,去恨,去报复。 只有当他高高地凌驾于这个男人之上,他的灵魂才有可能获得解脱。 只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要达到这个目标实在太艰难,他已经为此付出太多,甚至越陷越深,现在转变一下策略,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在这场战争里处于劣势。 颜天明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阴谋家。他忽然有这种错觉。 那边,颜天明已经做好了饭菜,正在往餐厅端。 魏南璋心里某个想法忽然跳了出来,就像是一粒种子,在他不断的自我催眠和暗示之下一眨眼就像是密集的藤蔓将他捆锁起来,他也许可以留住这个男人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魏南璋抽出红酒木塞子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他无言地笑了一声,在红酒瓶里倒进了一些东西,然后摇晃,看着它逐渐地溶解,跟暗红色的酒液彻底交融,心里却突然茫然起来。 魏南璋,你就是个可怜虫。 他对自己说。 可惜所有人都认为他很成功,很高高在上,很遥不可及。 世事黑白颠倒,是非难辨。他已经不想去考虑那么多了。 “颜大师真是很快呢。”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拿了那瓶红酒就走到了餐桌边,将木塞子一放,拆了两只红酒杯就开始倒酒,“虽然知道颜大师你酒量不好,不过一杯似乎无伤大雅吧?” 颜天明无奈,总觉得魏南璋的表情很是神秘莫测,“无妨。” 两个人相对着坐了。 菜色是真的很丰盛,还有他的海米冬瓜汤。 “颜大师日后不当设计师了,还可以下厨当个美食家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魏南璋看着颜天明执着红酒杯,很法式的气息。 颜天明的一切动作在他看来都有如慢镜头一般,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心跳似擂鼓。 “这倒是一条很好的出路,不过却是回头路了。”颜天明是真的去当过厨师的,不过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魏南璋与他碰杯,两只酒杯里艳红的液体摇曳生姿,像是舞女妖娆的丝绸长裙。 看着魏南璋反常的一饮而尽,颜天明愣了一下,看样子他心情似乎真的不怎么好呢。 魏南璋看着他,执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浑然不觉自己嘴唇也在发抖。 终于,颜天明的嘴唇已经碰到酒杯了。 然而魏南璋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然劈手就将颜天明的酒杯躲了过来,自己一口饮尽。 疯了,他真的是疯了! 魏南璋心里不断地对自己狂喊,这下亏大了,魏老板真的亏大了! “你干什么?” “你走。” 颜天明的表情相当纠结,开什么玩笑,好歹他还是大师吧?什么时候就成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小喽啰了?! “魏南璋,你——” “让你走就走,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魏南璋这笔生意是真的亏大了,他心都在滴血呀。 颜天明看着魏南璋,这小白脸瞪着眼睛,看来可怕极了,像是要把人生生剥了吞进肚里一样,他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词来——野兽。 受伤的,孤独的野兽。 可是对魏南璋的同情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他就被魏南璋这种蛮横无理的态度激怒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等魏南璋觉得后悔,伸手想要挽留他的时候却只遥遥触摸到了他的背影。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魏南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是鬼迷了心窍才会想着给他下药,还自己把那些玩意儿全喝了下去,这下才真是麻烦大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也许是因为——颜天明是个骨子里很骄傲的男人吧? 商场里那些下作的手段他用了不知凡几,可是真正要用到颜天明身上的时候他竟然胆怯了。 是啊,胆怯了。 29.在你老去之前 颜天明去四国交割工作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四国的设计团队相当优秀,领班的是国内另一位很有名气的设计师顾如祥。 “久仰颜大师大名了,今日能够在这里见到真是缘分呢。”顾如祥是中年人了,别致的飞机头看上去很有大上海的感觉。 古怪的设计师,古怪的品味——这是时尚界的通病了。 相比起这些人,颜天明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正常人。 他也同顾如祥打招呼,“之前竟然一直不知道四国的设计团队是顾大师在打理,还真是差点就失之交臂了。” 顾如祥笑着摇头,“原本以为颜大师你会来四国,我还期待了好一阵呢,没想到竟然得到你要去法国的消息,唉……” “时尚界大得很,指不定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又会有合作呢。”只是可能性小的很罢了。 潜台词颜天明没有说,可是大家都知道。 颜天明看着四国的设计团队,大都是新锐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斗志,生气勃勃,跟晋初完全是两样,他又开始佩服魏南璋了。 四国的未来,光明一片。 工作既然已经交割完毕,颜天明也就准备离开。 他没有在四国遇到魏南璋,一直到走下楼,看到四国对面的露天水吧,他站了一会儿,取了车还是离开了。 魏南璋其实一直站在楼上的落地窗前看他,一夜未睡,被折磨得够呛。 “跑吧,你就跑吧,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四国整合完毕之后,应该就可以向国外扩张了吧? 魏南璋第一次发现,他的等待猎物的耐心是如此贫乏。 颜天明回家了,恰好看到颜照跟江碧霄都坐在客厅里等他。 “出了什么事?今天不用上课吗?”颜天明将外套挂在衣钩上,隐约觉得这两个小子有事跟他谈,他也就坐在了两人对面。 “颜叔,我暂时不想去法国。”江碧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颜天明一听就皱起了眉头,呆滞了一下,问道:“理由呢?”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一时还适应不了。”温文尔雅,一派和气,完全是章毓秀的做派,江碧霄在这方面看来简直就是另外一个章毓秀。 颜天明看着江碧霄那张脸跟脸上淡然的神情,恍惚了一下,“这个可以等你考试结束了以后我们再说,我会先去法国打点好一些事情,现在你再考虑考虑,到时候再给我答复可以吗?” 毕竟,章毓秀把江碧霄托付给自己并不是要这个孩子过早地独立——虽然江碧霄早就有了独立的能力。 在皇后最后的表演场上,他已经为自己镀满了光环。他会继承自己母亲的一切,然后走到更高的地方,去追逐更遥远却也更加亮丽的灯光。 颜天明继续着自己的说服工作,“而且国外是个更加广阔的舞台,虽然起点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成就,可是好的起点意味着好的开始,在国外,你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我不会强求你怎么决定,你有自己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一切还是看你。” 最后,决定权交到江碧霄的手上。 江碧霄眼神一闪,良久后才说道:“那么我再考虑吧。” 其实他之前没有想到,颜天明会为他考虑这么多。 这件事情谈完,似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各自打过招呼就去干自己的事情。 颜照在楼上找到了江碧霄,两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碧霄先开了口,“你要去吗?” 颜照点了点头。 江碧霄亚麻色的头发柔柔软软,目光也柔柔软软,他忽然生出一种孤独的感觉来,章毓秀走了,果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么? 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就要走进去。 颜照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咬着自己的嘴唇,忽然说了一句:“跟我们一起走吧。” “砰——”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颜照知道,这次大概是敲不开那扇门了。他回过头,看到男人站在楼梯上方,于是朝他笑了笑。 颜天明也不知自己应当是什么表情,只是忽然很欣慰,如果……章姐能够看到就更好了。 他已经订好了后天的飞机票,就准备直飞巴黎。 浪漫的法国,浪漫的巴黎,只是他的理想其实一点也不浪漫,相反,他会为此付出许多的艰辛,可是他甘之如饴。 人的生命相对于时间如此脆弱,如果不抓紧时间,到死都会有遗憾。 他颜天明,不想留下这样令人唏嘘的遗憾。 章毓秀敢追的东西,他也敢呢。 魏南璋发了一条信息:【昨晚的事情,很抱歉。】 魏南璋示弱,真是很少见呢。 颜天明觉得自己最近大半的心神都被这个小白脸扯走了,他回道:【没什么。】 这样简短的回答,是阻止一般人继续攀谈的最好手段。 可是颜天明低估了魏南璋这个人的脸皮的厚度——魏南璋,他不是一般人。 【颜大师,即便你逃到国外,四国也会跟到国外的。】 颜天明眼皮一跳,不祥啊!不过——【我这不叫做逃。】 信息刚刚发出去魏南璋就知道自己完了,不回这条信息还好,一回下去可就会没完没了了。 他果断地关掉了手机,因而也就没有看到魏南璋下一条信息——【你需要的舞台,四国也可以提供,一个小时后露天水吧等你,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说明白。】 颜天明发现这条信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那个时候正在解自己房间的窗帘,一时就愣住了,那条信息发送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他抬眼向对面看去,魏南璋的别墅里黑漆漆地一片,似乎一个人影也没有。 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颜天明本来想的是——管他呢,魏南璋等不到人就会走了,他干什么担心这么多? 可是魏南璋那张欠揍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晃悠,搅得他心神不宁,就算是躺着也睡不着。 在他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是魔怔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魏南璋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魏南璋是一场灾难,让他平静的生活彻底破裂,他还没有见到过比他手段更狠毒的商人;魏南璋是一场梦魇,总是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的善变和诡诈让他几度手足无措;魏南璋是带着面具的魔术师,你永远你不知道他下一个表情,下一个举动,就像他没有想到他会因为章毓秀延缓吞并晋初的脚步,现在又这样低声下气地请求一样…… 魏南璋,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喜欢他?他觉得这样的喜欢未免太荒谬,谁知道这是不是下一个别致的报复呢? 露天水吧。 这里只有零星的灯火,人工喷水池却还在夜色里璀璨。 颜天明没有想到魏南璋竟然还真的在这里。疯子,十足的疯子。 他转身就想离开,可是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催促着他上前去看看。 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其他的什么感情,他终于还是向前了。 心跳微微加快。 魏南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身前的一杯冰柠檬已经化完了。 颜天明坐在他的对面,不发一语,只是凝视着他。 在他看来,魏南璋还是一个很年轻的人。 法国是相当开放的国度,那里的同性恋并非什么违背伦常的大事,颜天明也从来不反感这些,只不过魏南璋的感情来得太突然,他很难理解。 他曾经以为爱情就是他对章毓秀的感情,可是后来他知道那不是。 可笑他奔四的人了,半辈子下来竟然还没体验过爱情的滋味。 抛开感情的因素不谈,年龄也是很大的问题,他比魏南璋大了十多岁。 骤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老呢…… 两个人,一个清醒,一个沉睡,就这样安静地呆着,如果没有突然出现的焰火,也许他们能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一辈子也说不定呢。 漫天的焰火炸开,敲碎夜幕平静的湖面。 颜天明却没有抬头去看。 魏南璋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到颜天明就在他面前,他倒是一副没有想到的吃惊的表情,可是转眼又有些苍凉,“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本来是不打算来的。”颜天明不打算说自己之前没有看到那条信息的事。 跟魏南璋划清界限,其实是他最明智的选择。 “但你还不是来了?”魏南璋说不清心里那是什么复杂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他想起自己默默关注了他这么多年,这种感情,其实是叫做暗恋的吧? 只是他真是傻了,既然是暗恋,他何必说出口,又何苦说出口呢? 不过是惹人烦也让自己难以静心而已。 哲人说得好,爱情是理智的坟墓,爱情埋葬理智。 颜天明很聪明地不再说话了。 “什么时候走?” “后天。” “去法国?” “恩。”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也许吧。”其实说是一群怪人待的地方更加合适吧? “会回来吗?” “等我回来,也许就彻底老了。” “那趁你还没老透之前,考虑一下接受我吧。” “我怕等我考虑完,一切都已经没意义了,所以还是不考虑了吧。” “懒得考虑,不如就直接答应吧。” “……你很突兀。你的出现对我来说只是个意外。” “也许还是个很不愉快的意外?可是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把盐。” “看不出你的伤口还很深。” “因为你从来不注意我,怎么看得到我身上的伤口是怎样的?” “……可以不这么尖锐吗?” “我不尖锐一些,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会注意到我吗?” ……的确是不会的。 颜天明知道自己的答案,也就不辩驳了,夜,一下又沉静下来。 魏南璋的手指扫过杯沿,杯子的水里浸着地几篇柠檬在夜里却是明黄的颜色,鲜艳刺目。他像是在对颜天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是很喜欢你的,很喜欢你的。” 颜天明闭上眼睛,不发一语。 也不知是谁先离开的。 这一次会面终究还是无疾而终。 颜天明回到自己的别墅,睡了个好觉。 30.法国 魏南璋终究还是没有再挽留他。 颜天明走的那一天,他抛开所有的事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杯烈酒灌下去,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的时候是午夜。 掏出电话打给颜天明,显示不在服务区。 他狠狠地砸了手机,骂了一句:“颜天明你个蠢货!” 这个时候颜天明已经到了法国了。 香榭丽舍大街繁华依旧,凡尔赛的镜厅沉淀着历史的神秘,卢浮宫的华丽举世瞩目,拿破仑的凯旋门傲然屹立,举世闻名的巴黎时装穿越了两个世纪,依旧在不停地向前迈进。 颜天明从机场那边坐车下来,看到那间熟悉的意大利小酒馆。 推门进去,侍者都是懒懒地,可是笑容很是亲切。 欧洲独有的慢生活节奏让他这个在中国又待了十多年的人感觉到别扭,在这里,政府部门人员的上班时间都在九点以后的。 白天的小酒馆自然是没有什么人的,不过在靠窗的位置颜天明看到了那个拿着一本时装周刊的长卷发男子。 “催命颜,来得真早,中国人的作风果然还是不改啊。”说话的这个人叫做杰法,是可可香奈儿设计团队总监会成员之一,曾经颜天明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是总监会里最年轻的一个人,而且是中国人。 以前颜天明在总监会的时候是出了名的要求严,从中国来的颜天明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这边的低效率,一件事情传达下去了,十万火急,可是下面的执行人员也许拖到第二天才能够将事情解决,每每说起下面的装裁部颜天明就一肚子火气,后来演变到在公司例会上数次点名批评下面的办事人员,偏偏执行总裁是个相当爱才的家伙,力排众议对颜天明百般维护。于是事情的发展终于水到渠成了——颜天明从此有了催命鬼的美称,总监会的同事们戏称为“催命颜”。 这近十年里,颜天明也不是没有来过法国,毕竟这里是时装界地圣地,只是他来了也往往只是与杰法打个招呼,日程安排得很紧,没有时间多谈。不过私底下两个人还是保持着联系,真正的朋友不是时间与空间能够阻隔的。 “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中国人太快,是你们法国人太慢。” “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媒体似乎对你相当感兴趣呢。”杰法将手里那本书扔给他。 颜天明看着封面故事,顿时有些头大,“昔日天才设计师重回巴黎,是再创辉煌,还是落荒而逃?” “你被看扁了。”杰法夸张地笑着。 是的,颜天明被看扁了。翻开杂志,头篇报道就是他的,里面详尽地介绍了他的生平,并且给出了评论,又罗列了他在中国国内获得的一些成就,但是很显然,执笔人对他在中国的那些成就颇为看不起,重点还是放在他跟章毓秀之间的事情上。报道说,他们怀疑颜天明妻子逝世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打击,能否振作还有待观察。 如果不是顾及着这里还是酒吧,颜天明说不定就大笑三声表示自己的不屑了。他弯起唇角,“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巴黎这些年也出现了好几名天才设计师吧?这个世界上是永远也不缺天才的。 杰法不置可否,那些奇奇怪怪的中国话他听不懂,“CEO说你回来之后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上,要知道这些年团队里可是很有几位优秀的年轻人呢。” 杰法的言下之意是年轻人还需要精心打磨一下吗? 颜天明很少有会错意的时候。 “你准备常住?”杰法又问他。 “常住,还准备去看房。有两个孩子。”颜天明毫不隐瞒。 “两个孩子?!”杰法的嘴里能塞进一个鸡蛋,他面容扭曲,“哦西,催命颜,你完了——” “怎么了?”颜天明有些不解。 “CEO最恨的大概就是你的小孩儿了。”杰法以手击额,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哪儿有他说得那么夸张?颜天明失笑,“你不要告诉我CEO现在还没结婚吧?” “……也对,他正准备结婚呢,跟另外一个男人。”杰法端起了酒杯。 “噗——”颜大师的形象毁了。 “哇哇,颜你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在法国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了吗?你简直落伍了,主啊!”杰法是天主教徒…… 法国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了?颜天明觉得自己牙疼得都快要掉下来了,一想到那个猥琐的大叔CEO他就觉得自己简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天,CEO他现在幸好是有主的人。 说起来,现在颜天明自己也是一只叔了…… 岁月不饶人。 “以后香奈儿可以试试作同性套装——”颜天明为了挽回面子,决定给予杰法重重地一击,“也许可以让CEO当模特儿。” “SHIT!CEO那个暴露狂当model?颜你是不是回去了太久脑子里全部被葡萄渣填满了啊?”杰法难以忍受。 谁会知道香奈儿衣冠楚楚的首席执行官其实是个暴露狂呢? 要是给颜天明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当年他绝对不会进入香奈儿。不过事已成定局,多考虑也是无益,索性将就。 CEO其实是个相当优秀的执行官,不然董事会早就撤换了他,不会让他管理集团这么多年。 要知道香奈儿可是巨无霸啊。 “好吧,现在我们应该去公司了。这个时候大门应该开了吧……” 颜天明抚额,这么多年了,不要告诉他保安还是那几位懒骨头啊,不到十点不开门…… 杰法自然知道催命颜在想什么,于是坏笑了一声,“你回归的消息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灾难。” 想不到他颜天明也可以成为他的灾难,不过他的灾难已经被他甩在了国内,不用担心。 31.颜大师的灾难 魏老板今天又摔报纸了。 老钱端着咖啡杯,两只绿豆小眼眯起来简直跟看不到一样,唉,卧底的工作结束之后再来围观自家老板跟别家设计师之间这一场好戏,怎么就是这么爽快呢? 办公室里人心惶惶,“钱部长,老板今天又是那副晚娘脸,谁敢去惹啊?可是财务报告怎么办……” “你跟李玉杰不是很熟吗?”老钱翘着兰花指,那个姿态高雅呀! “这事儿李玉杰能帮什么忙?老板现在估计正等着出气筒呢!” “你让李玉杰快一些把四国的欧洲扩张计划递上去,然后天起预报就会告诉你,阴转晴了。”老钱说得信誓旦旦,让人不得不信。 于是李玉杰那边不断有人造访,他简直恨毒了老钱这磨人的小妖精! 你说这年头,明星们的花边新闻到处都是,这些时尚杂志报纸干什么要去追逐一个即将过气的设计师呢? 唔,不对,也许这个设计师现在还整当红呢!今年的巴黎时装盛宴就要开启,颜天明的名声已经被炒到了天上去。 现在正值欧洲奢侈品大举占领中国市场之时,国外品牌的影响力与日俱增,颜天明十年后回归香奈儿,注定要在香奈儿乃至整个时装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可惜呀,这些小报纸,大新闻抢不到,只好报些花边小新闻,于是他们四国就遭殃啦—— 昨天颜大师与某位知名设计师过从甚密,今天颜大师被目击从夜店里面出来,估计明天颜大师能从某个名模的床上爬起来也不一定…… 这些报纸,是越来越扯了…… 不过呀,这些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老钱的任务就是好好儿休息,别看人长得胖,其实他还是魏南璋手里一柄十分好用的利剑呢。 魏南璋现在在干什么? 正在跟李玉杰讨论四国在欧洲的扩张计划! 他恨得牙痒,即便现在已经明白颜天明跟他根本没有关系,他也嫉妒——男人的占有欲,从来不会止息。 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不断地骂着自己,当初干什么要一时心软夺了那杯红酒回来自己喝掉?要依着他现在的想法,就直接霸王硬上弓……咳,至少要把颜天明留下来,他跟他之间才有戏呀! 现在颜天明都跑到国外去了,他这异地恋还真是辛苦——异地暗恋应该也能叫做异地恋吧?单恋也叫恋吧? 永远是他一头热,一头热。 魏南璋越想越憋屈,脸色自然也越来越差,倒是把李玉杰吓得够呛。 “我说老板啊——” “什么事?”冷冰冰的语调,听上去能冻死个人! “刚刚我们说到合作对象,我们讨论决定就选香奈儿,因为之前香奈儿在中国市场扩张的时候就派人给晋初通过线,现在我们是国内的巨头,如果向香奈儿抛出橄榄枝,对方应该不会拒绝。”李玉杰心里暗笑了一声,公司里持续了几天的低压这就要解决了,真是想想就痛快啊! 魏南璋的眸子亮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李玉杰,直把这家伙看得背脊骨发凉。 他挥了挥手,“计划很漂亮,你先放着我慢慢再考虑吧。” 考虑?还考虑个什么啊? 李玉杰瞪大了眼睛,“老板,该出手时就出手啊,等别人先出手了你可是连渣都捞不着的!” 利剑一般的眼神! 李玉杰打了个哆嗦,“老板!我说的是工作,你别想歪了!” 糟糕,越描越黑!李玉杰嘴角抽搐一下,风紧,扯乎! 看着迅速潜逃的李玉杰,魏南璋真恨不得把把他全家都送去火星! 只是静下心来想想,他说的也是个理,万一再等下去,那个男人老去了,恐怕还会继续拒绝他。 颜天明,在你还没有彻底老去之前先接受我吧,不管怎样,都想守着你。 魏老板决定了,一周后就飞赴法国跟香奈儿谈合作事宜!事情不能再拖了,颜天明已经在法国待了半年,他家那俩小子江碧霄跟颜照也搬去了法国,颜照跟着他学设计,江碧霄则走上了章毓秀曾经走过的T台。 国外时尚界称他们“仿佛看到一颗巨星升起”,足见江碧霄这半年的名声达到了什么地步。 法国香奈儿总部休息阳台。 “颜,颜——” 颜天明腿很长走得也很快,后面猥琐的CEO一头金发被风刮乱了,鸡窝一样揉成一团。 “喂,你家那小子长得真的是很漂亮的嘛!我不过说一说你干什么这么不高兴啊?”即使现在CEO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可是惯性让他还是跟以往一样爱缠着颜天明。 幸好他家那口子不怎么爱吃醋,不然颜天明现在估计要麻烦缠身了。 那些娱乐小报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还有个问题儿童CEO,更有设计团队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年轻人,颜天明是真的力不从心了。 “你还说!没看到碧霄那眼神都能吞了你吗?!”颜天明少见地濒临抓狂,江碧霄现在只要一听到有人说他漂亮就能笑得比圣母玛利亚还圣洁,看得人背后一阵阵恶寒,能够抵挡这威力的除了他的好儿子阿照之外整个巴黎找不出第二个!“惹恼了他,我估计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让杰法为你准备好棺木了。” 某个猥琐的CEO彻底愣住,狂风吹卷,泪流满面,没有搞错吧?这年头中国的年轻人都这么生猛吗?人家真的HOLD不住啊…… “我家亲爱的,你快来安慰安慰我那受伤的心灵呀……” 楼上正在试装的名模夏奈尔直接端了一杯水从楼上给他倒下去,“亲爱的,回家洗洗干净等我吧。” 可怜的CEO满身是水,分不清是泪还是水了。得,这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颜天明刚刚走进设计总监会的办公室,杰法就瞪着眼睛告诉他,“催命颜,你家那位催命的要来了!” 什么叫做“你家那位催命的”啊?!颜天明真是后悔自己把跟魏南璋那些破事儿同杰法说了,这张大嘴巴要不是整天被他威胁,估计早就把这件事宣扬得满世界皆知了! 自己是拿封口胶给他粘上呢还是拿封口胶给他粘上呢? 杰法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处在了威胁的边缘地带,相反,这货十分欢快的看着电脑屏幕上传来的公司日程计划表,“今天下午,中国四国集团董事一行人将会到达香奈儿洽谈合作事宜!” “颜,颜,你家那位是叫做魏南璋吧?”杰法好奇宝宝一样睁大了眼。 好吧,这货无时无刻不睁大着眼。 颜天明不发一语,等魏南璋那小白脸来了可就麻烦了。 “下午我不会来了。” “哇,不用逃得这么明显吧?”杰法揶揄。 颜天明现在是真有把自己这个至交好友爆头的冲动。“杰法,你帮我告诉夏奈尔,CEO得罪我家碧霄了。” 杰法面目扭曲,一副恐惧模样,“你这简直是把CEO往死里整啊!” “那不重要,你要知道我颜天明是圈里出了名的老实人,我这是为了拯救CEO,真要我家碧霄动手了,估计他连全尸都留不下。” 杰法毛骨悚然,江碧霄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儿的?他母亲分明是个好姑娘嘛……章皇后可是他的偶像…… 颜天明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了电视。 家里没有其他人,江碧霄下午还有一场T,颜照也还在香奈儿实习,他所表现出的天赋让整个香奈儿都感到吃惊。 魏南璋他们会在法国停留三天,那可真是麻烦了——巴黎时装周就在这期间开始,颜天明作为知名设计师之一那是必须参加,况且他还有参展作品。 魏南璋这是算计好了日子专挑的时间啊! 颜天明暗恨。 他调好了电视频道,像中法企业合作这类消息新闻里应当会报道。 下午两点,果然出现了香奈儿跟四国合作的消息,接着就是现场报道。 四国来的都是颜天明认识的人,卧底钱,李玉杰,顾如祥等人——只不过,没有魏南璋。 颜天明盯着屏幕仔细找了很多遍,依旧没有看到他。 颜天明的感觉很古怪,既像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空落落地。 他窝在沙发里,出神地盯着屏幕。直到他卧室的门被打开,“颜大师,你是在找我吗?” 魏南璋穿着颜天明的睡衣,慵懒地站在他卧室门口,依旧是那样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表情。 32.再不爱就老了 看着颜天明那见鬼一般的表情,他心里畅快极了。 魏老板真是英明神武,智谋过人啊!魏南璋自我夸奖着。 “你……你怎么进来的……”要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颜天明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却只能问个最紧要的。 “我走进来的。” 真是好冷的笑话。 房间里一时沉默。 “那好,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来的?”颜天明决定从简单的问起,一看魏南璋竟然直接穿着他的睡袍,他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这小白脸真的太折腾人了。 “今天上午十点,飞过来的。”魏南璋笑容满面。 虽说有句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是——看着魏南璋这欠抽的脸,颜天明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涵养都丢出去喂狗了。 “你看上去很想抽我。”魏南璋只是在陈述事实。 是的,相当想抽你。 颜天明在心里说。 “你一来就直接到我这里了?合作的事又怎么办?”手一指电视机屏幕,双方代表正走进香奈儿的总部大楼,颜天明忽然觉得魏南璋就是个蠢货。 “明天也可以谈啊。”魏南璋满不在乎,追男人嘛,就是要厚脸皮。 往昔那个狂狷魅惑的魏南璋,你被雷神劈死了吗…… 颜天明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搞明白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你告诉我,到底怎么进来的?” 不要告诉他法国的保安跟中国的和尚一样都是吃素的! 魏南璋假装自己没听到。 “你不说的话,今晚就出去睡大街吧。” 颜天明对魏南璋很少有什么好脸色,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吧? 魏南璋的眼神亮了那么一小下,“杰法给我钥匙了。” 杰法给他钥匙了!!! 晴天霹雳! 颜天明忍不住伸手按上魏南璋的额头,“魏老板,你扯谎请打个草稿好吗?” ……这世道,说真话都没人信哪。 “我没说谎,钥匙还在这儿呢,你看。”魏南璋晃着一串钥匙,狡猾得像头狐狸。 “……”他没有看错,这把钥匙的确是他放在杰法那里的备用钥匙! 颜天明额头上那青筋一抖,抓起电话就准备兴师问罪,谁料魏南璋一把按住他,“算了吧,我都进来了,你再去责备他也于事无补,是我这人太狡猾,你防不住我的。” 果真是无耻。 颜天明睨视着他,想要看看这小白脸还会说出什么不要脸地话来。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是半年没见忽然觉得我变帅了?” …… 颜天明真的受不了这个家伙了,直接走过去拉开门,“你现在、立刻、马上、迅速地、给我滚出去!” 魏南璋慢吞吞地走过来,睡袍半开,露出结实的胸膛,他一直走到门口,双臂伸展开,“你要真赶我出去,我估计就能把面子丢到法国了,你看看,这样把我丢出去,到时候警察问我,我还不是只能说认识你,又把我送回来,多凄惨!” 好家伙,还蹬鼻子上脸了! 颜天明显然被他气煞了,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他说得也太惨了吧? 趁着颜天明还在发懵,魏南璋一把推上门,然后又顺势将颜天明推到门板边上。 颜天明现在反应过来了,这种熟悉的姿态——“魏南璋!你——” “我?我怎么?我放肆吗?”魏南璋笑得得意极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这么放肆了。颜大师,我很想你的。” 恶魔魏南璋又回来了…… 颜天明难以忍受。 久违了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到颜天明的脸颊上,竟然让他忍不住战栗起来。 魏南璋也吻得忘情,他压抑自己多久了?半年看不到他真人,只能看到遥远的影子,狠心绝情如颜天明几乎就远离了他的生活,可是他偏偏不想让他退走,抓住关于他的一切的蛛丝马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半年的时间,将晋初残部整顿完毕,壮大了四国,他这才敢真正地往国外市场进军。 他如此处心积虑地扩张,一方面是因为对胜利的追逐,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对这个男人的身影的追逐呢? “颜天明,再不恋爱,你就老了……” 魏南璋的声音沙哑着,呢喃一般,就在他耳际炸响,他推不开黏在自己身上的年轻男人,索性任由他作为,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麻木了——“不恋爱我也老了。” “傻子……你老了我也喜欢你,越老越喜欢。”魏南璋轻声笑了,尖尖的舌头勾着他的唇瓣,一双上斜的邪眼里全是笑意,盛不住似的流溢而出。 “魏老板的品味还真是独特,闻所未闻。”他一开口说话,魏南璋的舌头就卷进来了。这种感觉相当不好。 “那么你现在听说了。” 一双手灵活地解开颜天明的衣服,魏南璋一直在微笑,有的东西,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去追了,也就发现没有那么困难,他以前对颜天明干这档子事儿的时候其实都小心翼翼地,要拿捏好度是真的很不容易,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陷进去,可是他现在不用顾忌这么多了,因为他已经陷得不能再深了,就算把自己搭出去,他也心甘情愿的。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疼你,喜欢你,关心你,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讨厌的我都抵制,不管你是美是丑,是否衰老,我都陪着你,你的生命里有一个章毓秀,可她不是你的爱情……” “颜天明,一个机会,还能有试用期的……我发誓……” 颜天明恍惚了,这个以往在他看来凶神恶煞的人卸掉了自己所有的面具,就这样坦然卑微地面对他,他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是苦涩。 再不爱,就老了吗? 两具光溜溜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似乎难分难解。 “你不高兴我了,一脚踢开也没关系,也许你没我可以毫无障碍地生活,可是我没有了你,一片混乱呢……颜天明,被我喜欢上,是你赚到了……” “知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让你走?” 魏南璋说的是那天晚上在别墅的事情——颜天明还记得。 魏南璋的手抚摸着他的腰腹,嘴唇在他耳廓游移,他的声音也模糊得很,“那天的那杯红酒,我下了药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留下你……可是我终究还是怕你恼我,没有让你喝下去,我一个人都吞下去了……酒不是甜的,是苦的,很难喝……” 颜天明动不了了,他感受着魏南璋更进一步的动作,却无法阻止,“你……唔……” “那天晚上很痛苦,现在你马上就要体会到这种痛苦了……我痛苦的时候,都在想你,一遍又一遍的……” 魏南璋又恶意地笑起来,果然看到颜天明脸色发白。 其实对颜天明根本不需要用药,他就能让他乖乖就范——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体真的是太敏感了。 “喂,天明,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满意可以退货的……”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吧。” 魏南璋宣判了,自说自话的法官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专制的君主了吧? 颜天明有些愤怒,因为他有预感,魏南璋是毒品,一沾上估计根本不会有退货的机会了。 …… 夜色正好,异国的月亮也格外地圆。 谁说不是呢?再不爱,就老了啊…… ——正文完—— 番外:江颜 江碧霄最近心情有些阴霾。 家里突然住进了一个白吃白喝的姓魏的小白脸不说,还整天怂恿颜天明回去——怎么能让颜天明回去?颜天明一回去颜照不也要跟着回去吗? 他已经有两年的合同在身,根本就走不开,颜照回去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些都是烦心事,魏南璋倒也罢了,反正早就听说这家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把颜叔吃干抹净那是一定的,可是颜照怎么突然就跟个榆木疙瘩一样不开窍了呢? 暗恋,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地一件事了。 “江,今天表现相当棒呢!”化妆室柯瑞娜朝他眨了眨眼。 江碧霄优雅地一笑,“比起夏奈尔我还不够看呢。” “哦,夏奈尔,别看他台风好,私下里可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呢,悄悄告诉你,CEO被他整得好惨的。”柯瑞娜压低了声音,四下扫了一眼,没人注意她,才悄悄对江碧霄说。 江碧霄对夏奈尔的事有所听闻,但是没有想到传说中的CEO被他整得这么凄凉,连柯瑞娜都这么同情他…… 话说,CEO这种情况跟在他家白吃白喝的那个魏南璋也许有相似之处吧?看似痛苦而已,他们实则是甘之如饴。 “CEO是乐在其中吧?那么我走了,回见。” “好的,回见!明天也要精神饱满哟!” “一定一定。” 江碧霄离开化妆室,坐电梯下了大楼,心里想着下一期的计划。 他现在接一些时尚杂志平面模特的通告,时间还有些自由,越往后走大概就会越忙吧。 现在才下午五点,以前一般要忙到六点,今天这么早完全是因为他约了人。 他觉得自己应该跟颜照讲清楚了。 颜照在庄园的一角看着画,转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忍不住开始皱眉。 他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最近设计的灵感似乎井喷了,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灵感弄丢了,因此等得很是焦急。 江碧霄终于来了,“久等了。” “我以为依着你的日程表你六点才会到的。”颜照已经习惯了江碧霄的忙碌,他不是太爱说话,也不是很开朗,性格多少是有些孤僻的。 江碧霄了解他,自从那天晚上颜照敲开了他的门,一切就已经顺理成章了。 “最近你没回家?”现在他也开始称那座别墅为家了。 “恩,比较忙,都住在公司的。”颜照最近跟江碧霄相处是越来越别扭,他总觉得江碧霄的眼里是藏着东西的,可是不管他多么努力地看,依旧读不懂。 “设计团队里都是怪人,可是你不回家这不是很好吧?”江碧霄笑得挺温暖的,但无端让人觉得背后发寒。 温柔一笑,温柔一刀。 这是整个香奈儿给江碧霄的评价。 颜照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感。 “最近会回去的,忙完了就回去。”颜照现在就是个事业狂人,虽然他还很年轻……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也许还能跟颜叔一起吃个饭,你知道的,我们家住进了一个白吃白喝什么也不做的大老板,我很受不了他。”江碧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像是渔人耐心地编织着自己的渔网。 颜照沉默,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也很久没有回过家,便也不再拒绝,点了点头。 江碧霄忍不住伸手揉他的头发,手落下来,正好搭在颜照的肩上。 颜照僵硬了一下,扭过头有些愤愤地看着江碧霄。只是江碧霄浑不在意,“我是你哥。”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颜照也辩驳不了,只好由着他。 两个人一路无话。 他们其实很了解彼此,然而每次单独在一起都不知道说什么,别看江碧霄在外面交往游刃有余,说话风趣幽默,可是他知道那些都是面子功夫,在颜照这里根本用不着这些。 还好的是,不说话也不必担心尴尬,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沉默的感觉。 回到家,开了门,才发现家里没有人。 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看样子不是颜天明的字,颜天明内敛得很,自然不会写得这么放肆—— 我们出去二人世界了,你们随意。 很好,魏南璋把颜天明拐走了。 江碧霄将纸条递给颜照,果然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恋父情结什么的,真是江碧霄最大的阻碍。 “小白脸……”颜照至今觉得魏南璋很碍眼。 欧洲的秋天见不到什么秋意,四季并不是很分明,温带海洋性气候分布面积广泛,温温和和就跟江碧霄这个人一样。 两个人都是下厨的一把好手,一起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晚饭出来。 江碧霄整个吃饭的过程中都在考虑怎么开口的问题,可是直到墙上的挂钟敲过了午夜十二点他还是没有能够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颜照已经回屋去睡了。 现在,换江碧霄站在他门前了。 敲,还是不敲呢? 他苦笑一声,悄悄地推开了门——门根本就没有锁,在这个家里,颜照的防备心几乎等于零。 他盖着薄薄的被子,似乎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魏南璋整天嚷嚷着的那句话——“暗恋何必说出口呢……” 江碧霄轻手轻脚地凑过去,然后躺在颜照的身边,轻轻地拥着他,像是当初颜照抱着他一样,那个黑暗的晚上,颜照是他唯一的光亮。 就这样也好,暗恋何必说出口?他该明白的时候自然是会明白的。 黑暗里,颜照睁开了眼睛,又安静地闭上。 睡吧,好梦。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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