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雨夜惊魂(上)
素二小姐的命案就这样突然的了结了。 无非是秦小姐暗恋成大少爷已久,眼见与他成亲之人不是自己,于是一狠心痛下杀手,四处托人打听寻来一盆中原少见的“红凝香”,此花香闻多了顶多是让人觉得不舒服而已,但长时间吸入花香的人一旦吃了含有沁雪草的东西,便会突发疯癫,最后不明不白的死掉。 秦小姐得到这盆花的时候,算一算发现最早要在成亲那日服下沁雪草才能发挥出功效,所以一手促成了那日的惨剧。 韩默起眼见翠玲进了成家就再也没有消息,想来秦小姐必然有问题,原本打算在最后一日请来戴刺史坐镇,并悄悄的通知了素家此事,上门来要人,趁机揭开凶手面目。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相文慕会从中插一脚。 小玄分辨出那种花香是属于“红凝香”独有的,查找医术这才发现其与沁雪草一同会让人发疯致死。于是“神通广大”的相文慕寻来一盆红凝香送给了成大少爷,因为沁雪草也不是容易得到的药材,所以不必担心成大少爷有什么性命之忧。 搬到成家住的秦小姐很快就会发现成大少爷屋子里的红凝香,必然会打探是谁送的。 而相文慕送花的那天偏偏可以避人耳目,让秦小姐查探不得。 知道最后一日,在送给秦小姐的礼盒上涂了花香,引秦小姐到前厅来一探究竟,然后在这个时候让成大少爷伪装成旧疾复发,要吃下含有沁雪草的药丸。 秦小姐眼看暗恋之人即将毙命,怎可能坐以待毙呢? 于是,相文慕便这样轻轻松松的钓出了真正的凶手。 韩默起本以为他是想给自己难堪,顺便让他一直留在东风客栈,谁曾想相文慕竟和戴刺史说“这一切乃是协助韩大捕快,经由韩大捕快指点,才顺利查出凶手”,随后功成身退,将一切功劳丢给了他。 戴刺史随便扯了一个借口,韩默起很快洗清“冤屈”,恢复了捕快的身份,得意洋洋的离开东风客栈回到自己家里,大哥对他的态度立刻转变了许多,不会再随随便便的张口骂人了。 而被成夫人扣押的翠玲也被救了出来,成夫人一口咬定不认得翠玲,以为是毛贼才暂时关起来的。戴刺史不愿得罪成夫人,翠玲也没多说什么,此事便不了不了之了。 生活回归到家里、衙门里,每日如从前那样巡街,偶尔调解下百姓间的矛盾,抓一抓小毛贼,这种最初的平淡宁静,仿佛是一汪死水,波澜无惊。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韩默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时常感到略微的不适应。 他站在街中央,看着押送秦小姐上帝都的囚车渐渐远去,摇头叹气。 因秦大人乃是帝都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爱女犯下杀人命案,自然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带来不少影响。后来刑部出去各种考虑,下了公文,要求戴刺史派人将秦小姐押送上京,之后全权由刑部来处理此案。 无论是秦大人从中做了手段让女儿安然无恙,还是凶手一命偿一名,戴刺史管不着,他更是无可奈何。 能做的到此为止。 事实上他做的全都是些无用功。 想到此处,韩默起回过身,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悠。 抬起头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站在东风客栈的门口。傍晚降临,橙黄色的烛光在灯笼里跳跃,散出一丝丝暖意。大堂里热热闹闹的坐满了客人,菜肴的香气随着穿堂风飘来。 不愿多想些什么,他转身离开,一辆马车从胡同里飞奔而出,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韩默起认出那是东风客栈的马车,当下第一个反应便是一路尾随而去,远远的看见马车出了城门。 这个时间了,虽说离关闭城门尚有一段时间,但天色已晚,一般都是回城,鲜少有人出城的,因为根本赶不及在天完全黑之前翻过山林到达下一座郡城,或是找到能借宿的地方。而相文慕怎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出去? 难道他离开东风客栈,加上破案立了功劳,觉得衙门再不会怀疑,所以相文慕铤而走险去城外与盗贼同伙见面? 念及至此,韩默起从守城门的士兵那里借来一匹马,直追而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树林子里的光线越发的黯淡,勉勉强强才能分辨出前方的道路,飞驰的骏马惊起藏在灌木丛中的鸟儿,叽叽喳喳的直入树林深处,时不时从远处传来野兽的嚎叫声,听的人心惊胆战。 因此韩默起更感肯定相文慕此行必有蹊跷。 且不论暗藏于深山中的山贼恶人,单是一个不小心遇上野兽,就能叫你尸骨无存。 马车能通行的只有一条路,韩默起奋起直追,一路找寻着相文慕的踪迹。 天彻底黑下来时,下起了雨,整个山林顿时安静下来,除了雨落的声音。一开始并不大但没多久雨势渐渐大起来,韩默起的衣衫很快从外到内都湿透了,他抹去迷了眼睛的雨水,定睛一瞧,远处那黑乎乎的一堆东西,似乎就是马车。 韩默起勒住缰绳,将骏马藏在树林子里,随后慢慢的靠近。 车辕上没人,车厢里更是悄无声息,雨水落在马车顶上噼啪作响。 他俯下身在地上细细的摸索一番,随后小心翼翼的朝某个方向走去,若是他记得没错,过一座小桥再走上一会儿会有一座简陋的小亭子,相文慕十有八九会和同伙在哪里见面。 “轰隆——”,一道惊雷划破天际,让这个漆黑的树林子更添几分诡谲气氛,韩默起感觉到莫名的心惊——他独身一人来到,万一不慎之下被人发现,一人之力难抗群匪。 想到此处,他唯有更加小心。 过了小河,继续往前走不久,他终于听见前面有除了雨落的声响外的其他动静。 竟是刀剑之声! 紧密的刀剑撞击声仿佛织出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的攥住韩默起的心,他不由地握紧腰间悬挂的佩刀,一边加快脚步,循着声音直奔而去。 微弱的火光,折射出凌厉的剑光,遮不住凶狠的杀气。 韩默起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形势。借着火光,他很快在亭子中央找到相文慕的身影,他被两名身着深色服饰的年轻男子护在身后,冷眼旁观亭子四周的打斗,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掌心。 若说是普通老百姓,面对此血腥激烈的打杀,定然是惶恐不得平静,哪里会像相文慕这般淡定自若的仿佛事不关己。 韩默起的脑海中飞速的闪过几个念头,他决心等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去坐收渔翁之利。 刀光剑影,杀声不断,血肉横飞间晃动的人影越来越少了,与相文慕身边两人相同服饰的人虽说武艺不差,但面对水泄不通的围攻之势,仍是逐渐力拙,不敌对手,纷纷倒下再无动静。 亭子里的两个年轻男人眼见形势不妙,几次欲杀开一条血路,却皆是失败。 眼见相文慕这边不行了,韩默起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的情形下去,别说坐收渔翁之利了,恐怕是要看着相文慕死在自己面前。 尽管这家伙来路可疑,但真要叫人就这么被另一伙来路不明的人砍死了,他反而心生不忍之情…… 嗯……救了相文慕说不定就能从他口中得知这伙人是什么来历。如果相文慕死了,这伙危险分子,他就一辈子都调查不出来了。 看了这么久也大概清楚对方武功高低和人数,韩默起咬咬牙,只觉得体内热血沸腾,抽出佩刀就冲了上去。 韩默起在拼杀间,趁着一个极其短暂的空隙分神看了眼相文慕。 这家伙对于他的出现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亏得他拼死出来救他! 他刚冲过来的时候,瞧见他的人都露出疑惑之色,直到他举刀看向敌方表明了身份为止,却偏偏只有相文慕视为不见。 莫名的怒火窜上心头,韩默起越战越勇。 本来莫名其妙的跳出一个“送死的”,对方并没有在意,可见这“送死的”越来越比那人的护卫还要拼命,干掉了好几名同伴,而且从衣着打扮来看是华城郡的捕快,不禁讶异万分,更多的人包围过去。 韩默起面对一众敌人,面不改色的一顿砍杀,体内的鲜血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让他兴奋的不顾多出的几处伤口,拼了老命似的与对方打斗。 划破天际的数道闪电照亮天地,落在地上的雨水变成了红色,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喊杀声渐渐的小了,最后被轰鸣的雷雨声掩盖。 韩默起抬眼一看,对手已经不剩多少了,眼看胜利即将在望! 就在韩默起喜悦之际,忽感背后一道剑气划破空气,夹杂着冷冷的杀意袭来。 对方的剑已近在咫尺了! 第三十三章:雨夜惊魂(下) 剑气袭来,透心寒凉。 韩默起反应过来之时已是慢了一步,眼见利器将要没入身体之内,黑暗中急速飞来一把短剑,正好打在剑刃上。 寒光擦着手臂闪过,那人被短剑的气力震的长剑差点脱手。 小玄跳入战圈,嗤笑一声:“尚未结束就沾沾自喜,韩大捕快恐怕命不久矣。” 韩默起狠狠的瞪他一眼,“我乃是吉人自有天相!” “哈!”小玄脚尖一挑,接住跃起的短剑,“是否如此,等这群恶人都倒在你脚下再论吧!” 韩默起大笑一声,又扑向剩下的人。 尖利的口哨声在这个时候划破天际,韩默起发现这些人在听到口哨声后边打边往同一个方向撤退,他本想一鼓作气,趁胜追击,却被小玄一把拉住胳膊。 “你已经受伤了,追过去是想送死么?” 怎么说也得活捉一个回去审问。韩默起仍执意去追,不想小玄手中力道出乎他之意料,几番纠缠之下,那些人已经跑远了,再追过去毫无意义,只得无奈作罢。 同款神色服饰的年轻男人们收起刀剑,有条不紊的整理现场,韩默起看看那些人,发现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生死危难,血战拼杀。 事后想想,对于他一个面对最多的是小小蟊贼的捕快来说,还是有些后怕的。 韩默起心惊了一下,这雨夜倒要叫他终生难忘了。 想着,他默默的跟在小玄身后来到相文慕跟前。相文慕静静的站在亭子中央,神色淡然,眼帘微微垂下,他的双手负在身后,腰背挺的笔直,风雨血色未沾染到他一身浅色的衣服上。 先前守护在旁的两名男人见小玄走过来,就出去帮忙收拾尸体。 “少爷,您无恙吧?”小玄关切的问道。 相文慕愣了一下,慢慢的转过目光,“我无恙。我们回去吧。” 昏黄的火光下,韩默起发觉相文慕有一丝丝的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相文慕伸出一只手,小玄赶紧上前搀扶,递了个眼神给韩默起。 韩默起拿起油纸伞遮在相文慕的头顶上,他知道这家伙要受了风吹雨淋,八成又要病的死去活来了,接着又顺手拿过一支火把照亮前面的路。 相文慕眯起眼睛,眉间微蹙起,没说话。 跨过一具尸体,韩默起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打手,还惹来如此厉害的仇家。” “此地非是谈话的好地方。”相文慕淡淡的答道,目光隐晦,“你居然觉得我的身子可以在风雨中支撑到和你说完前因后果?” 韩默起很无奈,“好吧,回到马车上,你总能告诉我了吧?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立刻就将你带回衙门!” 相文慕淡然的笑,“韩大捕快可又是先入为主的将我等视为歹人?如果我真是歹人,现在……”他转头盯着韩默起,阴冷的目光闪过锋芒,“你早已横尸在此,我何必自惹麻烦,引火上身?” 这家伙巧舌如簧,叫韩默起应答不得,只好闭上嘴巴,乖乖撑伞。 雨不停的落下,冲刷一地血水残肢,相文慕面不改色的踏过柔软的泥地,小玄谨慎的在旁搀扶,尽管已经万分的小心了,但仍是差点被地上的枯树枝绊倒。 韩默起下意识的去搀扶时,失手将火把给扔了,火光在地上跳跃了几下随即熄灭,四周陷入更深的昏暗中。 相文慕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向前走。 “要,要我回去再拿一支火把吗?”韩默起问道。 雨势渐渐的小了,月亮终于从乌云后钻出来,洒下一地银光,相文慕答道:“不用了。” 倒是小玄先着急了,“少爷,天色这么暗,路上太黑了……” 相文慕摆手拒绝,缓慢的向前迈出步子。 韩默起站在原地,盯着他僵硬的背影,从前在东风客栈时,觉得古怪的事情浮现在脑海里——为什么相文慕好好的会撞翻凳子,会对近在咫尺的茶具视而不见等等此类状况。 现在他终于猛然想起相文慕是哪里不对了。 恐怕是相文慕的眼睛不大好,到了光线昏暗或是夜晚便如同瞎子一般看不清事物。 正因如此,他的意外出现,让相文慕没有半点反应,因为根本就看不见他。 “这样逞能给谁看呢?”韩默起脱口而出道,上前拦住相文慕主仆二人,“前面的路湿滑泥泞不堪,你这样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呢……”虽然心中有些不大情愿,但也不忍放手不管,“这样吧,我背你回马车上。” 小玄惊讶的看看弯下腰的韩默起,有抬头看少爷。 相文慕的目光有几分阴冷,山林间的寒气让他的脸色异于常人的苍白。他猛地低下头,咳嗽数声,眉间痛苦的皱起,在小玄的搀扶下上前一步,趴在韩默起的后背上。 背起相文慕,韩默起才发现这家伙被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轻,他毫不费力的继续向前走去。 “今天暂且放过你一马,”韩默起忍不住唠叨起来,“回到客栈就早些休息吧……我改日再上门,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毫无漏洞的交待。” 相文慕没有答话,冰冷的手掌相握在韩默起的胸前,温热而微弱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微痒。 小玄瞪他一眼,“少爷今日太过劳累,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少爷都能记得的。” “是,你家少爷金贵着呢。”韩默起翻个白眼,加快了脚步,时辰不早了必须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去,否则在城外露宿一夜,相文慕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走了几步,韩默起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为相文慕如此周全的考虑? 潺潺的水流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因刚才一阵暴雨,急速上涨的河水竟然漫过了小桥,急湍的水流中不知暗藏多少危险,若是他孤身一人或许可以尝试摸索一番过去,但身上有个相文慕,可就麻烦了。 小玄夜意识到此点,微皱起眉头。 “还是我来吧。”小玄大概是觉得韩默起不靠谱,伸手准备由他来背着少爷过河。 韩默起二话不说,将醒过来的相文慕交给小玄背着。小玄折来一根大约半人高的树枝,仔细的探着水面下的路,待确定了桥的位置方才小心的踏上去。 水面已经没过膝盖,耳边充斥着不停歇的“哗啦哗啦”声,河水冲过小腿,冰凉刺骨。 小玄踩稳了方才向前迈进下一步,韩默起谨慎的护在一旁。 不长的一座桥,三人走了好些功夫才顺利到达对岸。小玄松了口气,踏上岸,不想被凉水冲的时间太久,小腿竟有些麻木,无法在湿滑的泥土上踩稳,不由地身形一歪,韩默起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相文慕也从小玄的后背上斜斜的倒下来,韩默起正好接住他。 冰冷的嘴唇滑过脸颊,韩默起只觉得大脑里“轰”的一声巨响,顺手抱紧已经歪进怀里的人。 相文慕睁开眼睛,推开发愣的韩默起,淡然的说:“剩下的路,由小玄牵着我走便好。” 韩默起从怔忪中缓过神来,看着表情漠然不动的相文慕,略略的点了点头。 暗夜深沉,冷风在树林间穿过,四周寂静无声,同行的三个人亦沉默不言。过了许久,一直魂不守舍的韩默起猛然抬起头,发觉着差不多快要走到马车那儿的时候,相文慕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很轻:“韩默起,莫要忘了你的初心。” 这句话对于韩默起来说,相当的莫名其妙,他随时心头不由自主地一动,但仍是不解的看着相文慕。 相文慕的目光直视前方,若不是刚才唤了名字,他都觉得话是对小玄说的。 韩默起觉得自己若是不说话,光凭一脸的茫然,看不见的相文慕是不会知道他的疑惑的,于是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自己思量吧……”相文慕轻叹。 “喂……” “找到马车了!”小玄毫不客气的打断韩默起的话。 韩默起抬头一看,马车果然就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了,他琢磨着相文慕的用意一边跟在小玄身后,忽地头顶上一阵疼痛,接着他只觉得自己被一片黑暗所包围,在没有任何知觉。 相文慕垂下手,看着被小玄抱上马车的韩默起。 “这家伙终究有些不大靠谱。”小玄抱怨道,“不过……”他看看静默不语的相文慕,“少爷仍用他,说明他还是有可取之处吧,唉——” 另一辆马车静悄悄的从树林的阴暗处出来,停在相文慕面前,车夫跳下车辕,恭敬的上前向相文慕行礼,随即帮助小玄将韩默起丢进车厢里,架着马车匆匆离去,整个过程迅速而没有半点声响。 小玄回头将相文慕扶上马车,向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第三十四章:人去楼空 “嘶——”韩默起揉着生疼的脑袋,被突然而来的光芒刺激的闭上刚睁开的眼睛。 “这位官爷,您没事儿吧?”身前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带着几分真实的关切。 不适感消散了一些,韩默起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却顿时惊愕起来——不是因为面前书生打扮的男人,而是不远处的墙头上硕大的“华城”二字,而自己正靠在一辆马车里,若是没有记错,这是相文慕的。 他顾不上理会书生,利索的跳下马车,四处张望。 看天色,正是城门刚刚开启的时候,路上行人不多,四周静悄悄的,不见相文慕和小玄的踪迹。 他只得回头拉住书生的胳膊,问道:“你可有看见与我同行之人,一个个子比我矮一些,相貌不差,着浅色衣衫的年轻公子和他的侍从。” 书生摇摇头,“未见到你所说之人,就是看到你一个人躺在马车上,见城门开了,于是顺便喊你起来。” “呃——”韩默起试图努力回想昨夜的清醒,他还记得惊心动魄的厮杀,以及背着相文慕回去。 可是,再之后的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反而头更加的痛了。 “您真的没事吗?”书生轻声的关切道。 “没事没事。”韩默起胡乱的摆摆手,“多谢你叫醒我,就此告辞了。”他决定先去东风客栈看一看。 不想,他还没走两步,书生一把拉住他,白皙的皮肤上泛起淡淡的绯红,“不知官爷是否是要回衙门里去……若是的,可否带着小生一起过去。” “一大早的上衙门做什么?”韩默起问道,再说了这时候刺史大人也还没起身呢,去了等于白去。 书生拱拱手,“实不相瞒。在下曾庸,是……是戴刺史的远方亲戚,奉家父之命过来拜访大人。” “呃?”韩默起隐约的想起师父前两天是有提过戴刺史的亲戚要过来,叮嘱门口的衙役对近几日上门的人要相信盘问,莫要乱赶错了人。 “官爷?”书生见韩默起沉默不言,有些的胆怯的试探着喊了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刺史大人是有提过这么一件事情。”韩默起耐下性子,“我带你去官衙吧。不过你来的也太早了,戴大人这时候可能还没起身呢。” “那就不要吵着了大人,我在外面慢慢的等。” 韩默起看着他这副胆小顺从的模样,挥挥手,带着人往衙门去。 匆匆忙忙的将曾庸交待给衙役,安排在偏厅等戴刺史过来。随后韩默起加快脚步冲出衙门,正要往东风客栈的方向去,却听身后一身呼唤,回头一看,不知怎的曾庸跟着出来了。 “谢谢官爷了,不知官爷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默起!好了,回去等戴大人吧!”韩默起的耐性终于被磨光了,不等曾庸回话,就直奔目的地而去。 路上,韩默起尝试再次回想昨夜的前前后后,而且还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在身上胡乱的摸索了一番,恍然明白——原本被雨水和鲜血湿透的衣服,已经被人换掉了,此时他一身干净整洁的捕快制服,仿佛在告诉他昨夜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相文慕究竟做了什么? 越来越大的疑团,让他的脚步更快了。 他恨不得能立刻解开这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熟悉的东风客栈近在眼前,但门上的大锁使得他进入不得。 “喂喂喂!”韩默起用力拍打屋门,内中没有半点的回应,悄无声息。他又飞速的奔向后门,木门上同样上了大锁。 一夜之间,全部撤离? 韩默起满心疑虑的回到前门,抬头望向“东风客栈”四个字。 相文慕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引来武功了得的杀手,又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带着所有手下离开华城郡? “这位官爷,寻人呐?”一个灰袍子的老汉凑上前来,笑眯眯的问道:“需不需要贫道给你算一卦?” 韩默起烦躁的挥挥手,“不用,爱上哪儿去到哪儿去,别来烦爷。” 灰袍老汉死皮赖脸的不肯走,神秘兮兮的掐指一算,“你要寻找之人来自东边。” “叫你一边呆着去了,没听见么?”韩默起狠狠的瞪他,“东边的郡城多着呢,往东出海还有别的番邦!这么大的地儿找一个人,怎么找?你这不是废话么!” “呵呵。”灰袍老汉的脾气出奇的好,不恼也不怒,“不出三个月,你们保准还能再见。” “过了三个月还没见上,你能负责?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莫忘初心,便能得见。”老汉又说道,神色挺严肃的,让韩默起心头一愣。 待他终于想起要追问的时候,老汉在街道那头向他挥挥手,转身消失在人群中。韩默起揉了揉额头,这名老汉出现的未免太过巧合,因此可以推断出—— 这是相文慕派来的。 这家伙搞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韩默起捉摸不透,反正人也离开华城郡了,这东边的郡城数不清,不如先回衙门里静观其变,看看三个月后是不是真的再能见到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一大堆的谜团全部弄清楚,不能再放任其“逍遥法外”了。 韩默起一边思量着一边回到衙门里,曾庸和戴刺史在正厅里说话,气氛十分的和谐,像是长辈在谆谆教导着晚辈一般。 “默起你回来了啊。”戴刺史冲他招招手,“曾庸对华城郡不熟悉,你带着他四处走走。” 虽感烦躁,但也没办法,韩默起只得领着曾庸又出了官衙大门。 天色相比之前略阴暗了些,曾庸抬头看天,挺无奈的笑道:“看来是要变天了。” 韩默起瞧眼眉目清秀的曾庸,敏感的觉得他笑的不太单纯,仿佛戴着一张虚假的面具。 “我看这天色还算不差,不过是被这稀薄的乌云稍稍遮掩罢了,过会儿就散了。”心里不舒服,嘴上亦不客气了,韩默起掸掸前襟,径直往台阶下去。 曾庸也不介意,微微一笑,紧跟其后。 两人随意的在大街上走,曾庸对从未来过的华城郡表现出莫大的好奇与热情,不时要在各种小商贩的摊位前逗留片刻,或是对幽静无人的小巷子张望半天,说是喜欢住在这里享受宁静安详的生活。 等半夜有人在你家门前撒泡臭尿,再说此话吧。 韩默起暗中嘲笑。 曾庸在小巷子里看了半天,回头对等的有些烦躁的韩默起满是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到大的郡城来,新奇事物总是太吸引人。” 韩默起干巴巴的笑了笑,“没关系,戴大人的吩咐我必然尽全力办好。” 曾庸的脸颊不禁浮现出淡淡的红色,低着头加快了脚步,不敢再逗留太久。 两人走到一条宽敞的大街上,曾庸偷偷的看眼韩默起板着的脸,状着胆子问道:“我瞧着华城郡虽是一块宝地,但终究非是雄鹰落脚之处,若是终生在此,必定心中壮志不得实现,郁郁而终。” 韩默起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看曾庸一眼,仿佛压根就没有听见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雄鹰该展翅翱翔于万里长空。”曾庸冷不丁的又加上一句。 韩默起依然没理会他。 直到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曾庸才再度发话,他满脸笑容的冲韩默起说道:“看韩捕快气度不凡,不知是否有远大抱负?” “终于等到你说真话了。”韩默起冷冷看他,“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吧。” 曾庸终于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有青云直上的机会,但必将经历险阻,你仍会勇往直前吗?” “不经历风霜,想不劳而获,怎么可能?我韩默起自然不会愿意一辈子困在小小的捕快这一职位上。”韩默起字字有力,心中十分无奈的想到——若不往更高的地方爬,怎能满足的了兄长的贪欲。 静了眨眼的功夫,曾庸又笑起来,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衫,若在文人墨客眼里也许说是有几分风流之态,但在韩默起眼中不禁是想起隔壁一条街上那个总是爱冲人嘻嘻笑的傻子,也是这么副文弱书生的打扮。 “我可是会看手相的。”说着,曾庸就要抓住韩默起的手。 韩默起连忙将手背到身后,曾庸的模样无疑与那傻子又贴合了几分。 “不看手相,也能看面相。”曾庸煞有介事的盯着韩默起的脸看,让后者十分的不自在,但碍于面子只得站在原地,目光瞟向他出,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戴大人的这个远方亲戚是在太不靠谱了,万一戴大人一个大善心又碍着家里面子给这病的不轻的家伙在衙门里安排了什么位子…… 韩默起摇摇头,不寒而栗。 “只要顺于天命,你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韩默起回过头恰好撞上曾庸的目光,那坚定到不容质疑的目光,不由地让他一震。 第三十五章:风雨欲来 韩良起来找弟弟借钱,唤了几声却不见答应,耐心瞬时就被磨光了,一拳头砸在韩默起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道:“你这蠢小子,在想着哪家姑娘这么出神?!” 韩默起吃痛,回头看着一副无赖痞子样的兄长,眼色暗了几分。他不想与韩良起多做口舌之争,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就丢进兄长的手里。 不想韩良起的目的被满足了,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 “我说你小子自从回到衙门里做事,就跟丢了魂似的,”他狠狠的一戳韩默起的脑门,瞪着,“难不成真是看上哪家姑娘,却被人家拒绝了?” 韩默起正心烦气躁,盯着那叽叽喳喳不停开合的嘴巴,听着夹杂污秽不堪之词的话语,只觉得慢慢的有一团火在心里熊熊燃烧。 可是他没有反驳一次,就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 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忧。 纵然手上的力量足以一拳击倒这无赖,可仿佛已经成为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到底他韩默起是血气方刚的男儿,面对这无休止似的嘲笑与讥讽谩骂,如何真的能一味的忍让下去。 他想起前几日曾庸的话来——“只要顺于天命,你必然有一番大作为”。 若是真能有一番大作为,将来荣华富贵,他便能安置好兄长,或是从此天各一方,再也不用忍受。 可是天命是什么,是天将降的大任,还是人力故意为之。 他猜不到,更看不到未来。 仿佛是浓厚的雾气遮蔽了他的眼睛。 不过他至少相信会在他迷茫之时,那个看起来不靠谱的曾庸一定会伸出手来指点迷津,只要那时候他牢牢的抓住机遇就好。 韩良起直到口干舌燥,见弟弟未敢反驳一句,才心满意足的攥着碎银子离开。 祖父过世后,就算是嫡孙又如何,还不是被他这当年其他人眼中的卑贱庶出压制的死死的。 又想起祖父严厉的目光和话语,让年幼时的他不寒而栗,渴盼已久的亲情终于等到难得亲切慈祥,却是交待“要好好照顾弟弟”的临终之言,韩良起打心底里泛起厌恶和憎恨。 看在祖父留下的遗产还算丰厚,以及一点点的良心,他将弟弟养大成人,本想着等差不多了就把人赶走,让其独立门户,自力更生,他便可一人独霸遗产,碰巧那时候金捕快收了弟弟为徒。 想到在衙门里谋得一份差事,以后进项肯定不少,最终还是留下了韩默起,直到今时今日。 韩良起咧嘴冷笑,搓着碎银子,甩甩头不去想不高兴的事儿,往赌坊走去。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韩默起一早来到衙门,敏感的发觉衙门里的气氛格外的沉重,戴大人的那些心腹幕僚们个个心事重重的,仿佛心尖儿上压了千斤巨石似的,言语交谈时也刻意避开捕快差役们,声音低到躲在近旁也听不大清楚。 衙役们也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想来是刺史大人哪儿不痛快了,个个小心谨慎起来,生怕做错了事情叫大人责罚。 除了一个人,曾庸。 他笑嘻嘻的模样愈发的让韩默起觉着像那街上的傻子。 “今天不出去走走了?”韩默起冷冷问道,这傻子每天都要出去溜达一圈,前两三天每每都要他陪着,跟三岁小孩子似的在街上东张西望个不停,后来就再也没有叫上他了,甚至连面都碰不着。 韩默起乐的清净,想来是自己态度冷淡又脾气暴躁,让曾庸觉得无趣了。 曾庸凑到韩默起近前,指了指天,“你看这天色真的要变了,我可不想淋得一身湿。” “雨中漫步别有情趣。”韩默起后退一步,皱着眉头,“你可知城南一带多为小街小巷,细雨如丝,踏足于青石板路上,看街边绿树成荫,亭台楼阁,很是附和你们文人的风范。” “小雨倒是有趣,若是倾盆大雨那就是要吃苦头了。”曾庸眨了眨眼睛,“出门前必须看清形势。” 韩默起低头看他,目光深邃。 两人对视片刻,心思各异之时忽闻走廊那头传来喊声“默起啊,你总算是来了”。 金捕头面色严肃,大步走过来。 韩默起暗中舒口气,师父有差事交待自然就能避开姓曾的烦人家伙。 “曾先生好。”金捕头先是同曾庸打招呼,才在韩默起惊愕的眼神中对他说道:“跟我去见大人。” “等,等一下……”韩默起咽了下口水,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曾庸就算是戴大人的远方亲戚,看样子也不过是个蠢秀才,怎配的上师父一声尊敬之意的“先生”称呼。 金捕头没容他张口问半个字,就递了眼神叫他快走。 看来事态紧急,韩默起不敢怠慢半分。 金捕头向曾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请他走在前面。 曾庸摆摆手,“金捕头请在前头领路吧,出来乍到没几日,衙门里的路我还不熟悉。” 金捕头没辙,只能走在前头,曾庸随后,韩默起故意慢腾腾的落下几步。 于是曾庸也放慢了步子,回头看看韩默起。 金捕头没注意到后面的情形,仍是快步往戴大人的书房去,韩默起为了不耽误事儿,只得硬着头皮加快了步伐,正顺了曾庸的意。 曾庸笑眯眯的与他并肩而行,“韩捕快,你今早从家里到衙门的路上,可曾注意过有何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韩默起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既然被师父称作“先生”,想必曾庸的来历并非刺史大人远方亲戚如此渺小简单。此时此刻,曾庸如此来问,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试探他。 他有种预感,机遇就要来临了。 曾庸看他不作声,以为是有所顾忌,大方的笑道:“韩捕快但说无妨。” 其实这几日除了陪过曾庸上街乱逛外,他没去巡过一次街,师父总拿有需要锻炼的新捕快去街上走一走就行,他这样的老人待在衙门里做些舒服的整理卷宗的差事就好。 他在衙门里闷了好几天了,也一直心不在焉的,不曾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今天出门时因昨夜睡的不好而走的很慢,才恍然发觉城里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样了。 有两三家大商户没开门,门上贴着纸条儿,说是家里有事儿,歇业几天,路过成家的时候看到他们家也是大门紧闭,也不见个出来清扫门庭的下人,不禁让他想起成家墙根下尖锐的倒刺来。 再者就是来来往往的商队却比往日多了一些,大多形色匆匆,马匹的鬃毛上还留着清晨露水的痕迹,显然是连夜赶到华城郡的。 还有便是他敏锐的觉察到暗处有眼睛在观察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短短数日,似乎真如曾庸所言,要变天了。 韩默起偷偷瞟一眼面带笑容的曾庸,老老实实的把话给说出来了。 金捕头走在前头,听的真切,面上半是欢喜半时忧愁的神色。 曾庸的笑意在听完韩默起的话后更深了,“韩捕快十分善于观察,或许是能委以重任之人。” 韩默起半信半疑,但觉得见到戴大人后并不是升职那么简单的事儿。 剩下的一小段路,变得十分煎熬,韩默起急于知道真相,紧紧的跟在金捕快的身后,快到戴大人书房门前时,他听见师父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 “没什么,你快随着曾先生进去吧。” 屋门开了,戴刺史坐在左首的位置上,首座上是一位年约二十多岁的锦衣男子,剑眉星目,贵气逼人。 韩默起和曾庸一前一后进来,屋门随即被金捕快关上,光线暗了几分,让屋子里平添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曾庸见过世子。”曾庸作揖行礼,气态完全不同往日那般,不再是一个没见过市面的穷酸书生。 那锦衣男子点点头,又看向无动于衷的韩默起。 戴刺史略有些急了,冲韩默起使眼色,低声道:“默起,还不见过雍王世子。” 韩默起随即行礼,但心中免不了惊讶——好好的世子怎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非封地的郡城? 雍王世子审视韩默起一番,笑着对曾庸说道:“先生信中所说就是此人?” “正是。”曾庸答道,“或许可以一试。” “很好,能让曾先生瞩目的人才必然可堪大用,”雍王世子有对戴刺史说道,“你这里我也可以放心了。” 戴刺史连忙应道:“让世子担忧了,下官无能。” “诶,”世子十分和善的模样,“能培养出如此人才,戴刺史谦虚了。” 韩默起听的是一头雾水,想问又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能插嘴的。 雍王世子与戴刺史低声交谈几句,前者站起身走到韩默起身前,目光中带着某种压迫感和威严,直直的瞧过来,他重重的拍了拍韩默起厚实的肩膀。 “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以至民不聊生,民怨四起。我父王乃是圣上胞弟,顺应天命,为端国苍生欲推翻当今暴政。你可愿意为天下苍生而战,将来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韩默起愣住,这是要……谋反的意思?! 他注意到雍王世子话语中“天命”二字,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曾庸。 屋子里静的有些可怕,良久,只听韩默起口中吐出二字—— “愿意”。 第三十六章:不忘初心(上) 昏黄的烛光下,一人斜靠在椅背上,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他似乎已安然入睡。夜风有些凉,卷起衣角,可他似乎觉察不到冷意,面容平静而淡然。 “叮铃”,铃铛跳跃的声音虽微小,但仍是惊醒那入睡的人。 一张笑嘻嘻的面孔凑近到他面前,相文慕甚至能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颊上,他不动声色的往后仰了一些,站起身,离开了椅子。 “泷之,事情进展如何?”他淡淡的问道。 泷之满是失望的直起身子,看着书案上那几张前两个月送过来的地图,毫不客气的跳到案上坐着,“我失望事小,但万万不会让你失望的。”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交到相文慕的手里,“我把东西交过去了,明日午后相见。” 相文慕看都不看一眼书信的内容,将它丢在一旁,这时候小玄端着汤药从外面进来,瞧见相文慕的眼神,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摸出一卷银票给泷之。 泷之破天荒的摆摆手,“已经收了你好些银票啦,这次全当是回馈老顾客,无偿给你办事一次。” 小玄倒是不客气,直接将银票收好。 相文慕低下头,轻轻咳嗽,声音有些压抑,捂着嘴巴的手微微在颤抖,他眉头略皱起来,刻意隐藏自己脆弱的一面。 泷之转过头去,注意力集中在把玩相文慕的玉扳指上。 半晌,相文慕觉得胸口的刺痛渐渐平缓下去,又从暗格里抽出一封书信,“把这个带到崇奚去。” “好。”泷之从桌上跳下来,挥挥手,扬长而去。 夜幕深沉,相文慕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到外面漫天的星辰。 原本平和的端国西南一带,近来战事连连,雄踞一方的雍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向帝都杀气腾腾而来,沿路流民乱匪,兵荒马乱,顾及安危,相文慕一行人便在离华城郡以东数百里外,尚未被雍王军队占领的郡城外住了下来。 不过危险依然近在咫尺,雍王军队只要打下前方的崇奚郡,这刀就等于悬在他们脑袋上。 而再往东千里之外,乃是这国家的中心,帝都了。 小玄看到自家公子又是一副在深思的模样,不由得皱起眉头,“都念叨过好几次不能思虑过多,您总是不听。日后,我真要被当作庸医拉出去杀了。” 听闻此言,相文慕眉间才舒展开来。 小玄又说道:“难得这青山绿水之地……” “确实该出去走走了。”相文慕眯起眼睛,嘴角滑过一丝笑意,“会一会朋友了。”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一辆马车轻快的没入苍翠的树林中,马蹄声在沙沙的风声中渐 渐消失。乱世里的清晨,为躲避战乱而四处奔走,疲惫不堪的流民仍在睡梦中,没有人觉察到这一异动。 在林子深处,竹屋前的空地上,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围在烤肉架子周围,逍遥自得的大口喝着酒吃着肉,高声谈论着各种有趣的话题,与山林外的世道截然不同。 忽地,为首的汉子手中酒碗一顿,眼角瞟向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隐隐闪着几分杀气和警惕。 不多时,林中现出一人影,“余兄,许久不见。” 听到这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余宸先是一愣,周围的兄弟们听见招呼声也纷纷转头去看——这片山林犹如迷宫一般,若无人指点,别说走到这里了,能不迷路到饿死其中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来人轻摇折扇,一派悠然,身后的随从拎着食盒,他们似乎只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原来是恩公。”余宸起身,向相文慕一抱拳,语气神态间有些疏远的意味。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冒险救了老大一命的恩公,于是一起站起身来抱拳示意。 相文慕也一抱拳,“余兄。” 两人也不多客套,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相文慕下一句就将话题引到正题上。 “余兄当日所许之诺言,相某前来兑应了。” 余宸十分爽快,“你要做什么就直说了吧!” 相文慕从袖中抽出一沓厚厚的书信,“余兄看过,自会明白如何做。” 余宸接过去扫了眼,面色复杂莫测,几个兄弟见他模样,一个个噤若寒蝉。 “相兄弟果真是无利不为之人。”余宸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当初我可未曾如此想过,”相文慕顿了顿,苍白的面孔现出笑意,在明媚的阳光下犹如易碎的冰,“只能说,我们是有缘分的。” 空地上无声了片刻,蓦地响起大笑声,余宸捞起地上的酒坛递到相文慕面前,“你这朋友交的有意思!来,喝了这坛酒。” 小玄立马拉住相文慕的袖子,生怕他拿过酒坛一饮而尽了。 相文慕拍拍他的手背,接过酒坛子,敬余宸和他的几个兄弟,“相某先干为敬了。”说着,真的举起酒坛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清冽的酒水洒在他的衣襟上,他毫不在意,畅快痛饮。 小玄看着他这副不要命的架势,吓得脸色一白,心知余宸是公子所下的棋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一子,破坏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喝酒,所幸坛中所剩不多,很快就见了底。 相文慕随手一丢,清脆的破裂声惊醒了那一帮看呆了的粗汉子。 小玄整个心都揪起来了,仔细观察自家公子脸色一番,发现还算正常,好奇之余不由地长舒一口气。 “我喜欢!”余宸走过去重重的一拍相文慕的肩膀,同时递了眼神。 相文慕自是明白他之用意,那满地的酒坛子,如果余宸真有心刁难于他,怎会偏偏选了这最少的一个。 “就拜托余兄了。”相文慕难得语气中透出诚恳之意。 余宸哈哈大笑,“寻常的或嫉恶如仇,或除之而后快,或避之不及,倒少见你这般的,余某乐得交你这个朋友。” 随后,两人相对席地而坐,余宸让兄弟给相文慕换来茶水,又让众人退到十几丈开外的地方,才与相文慕说话。 “你这样着实令我另眼相看了。”余宸喝了口酒,目光雪亮,“你这样的人原本断然不会出现在此地。”他指了指西边,“雍王的军队就在前方,不少当官的早顾不上平民百姓,屁股尿流的逃走了。” “若不如此,此生何能有幸结交到余兄。”不是有事相求的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 余宸大笑起来,心情不错,引得兄弟们转头来看,纷纷好奇不已。 “不过你店里的韩默起也是个叫人刮目相看的,那些时日瞧他傻头愣脑的,哪里知道上了战场却是如此骁勇。”余宸一边说一边注意着相文慕的表情,“不过……”他顿了良久,看着对方像是不在意似的盘弄着地上的杂草,最后那柔弱的草被连根拔起,才说道:“只怕那时你就在未雨绸缪了吧?” “余兄一点便全然了解了。”相文慕灵巧的将那细长的野草编成草环,“若不尽早谋划,哪里有今日与余兄在此闲谈的功夫。” 余宸粗糙的手指缓缓的摩擦着相文慕给他的信,这是若非绝对的信任,不会相托的事情。 江湖汉子不论见过几面,重要的是情义和信任。 他猛地捏紧书信,“只希望事后,还能如今朝,和相兄弟把酒言欢。” “那就这么约定了。”相文慕以茶代酒,敬了余宸一杯。 余宸回敬一碗水酒。 “说起来,韩默起那小子着实了得,雍王起义不过三月,就从默默无闻的华城郡小捕快,成为了反军中的一员大将,深得雍王的赏识。”气氛逐渐和谐,余宸说话也没了什么顾忌,“倒也应了他的名字,在默默渺小中一跃起。” “毕竟是将门后人,自然厉害。” 余宸听相文慕此言,眉梢一挑,“看来相兄弟对他十分了解?” 相文慕似笑非笑,“总是要掌握好所有的棋子,这盘棋才下的轻松。” “看来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现在的场面在你看来不过寻常的闹剧。”余宸伸了个懒腰,悠闲的靠在树墩子上,咬着草根,“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感兴趣,只希望今后国泰民安罢了。雍王那老家伙旗号打的好听,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是什么好东西。”粗鲁的将草根吐掉,余宸又大口的喝下一碗酒。 相文慕的脸上始终带着一层淡淡的笑,当年雍王手下一亲信官员害的余家几乎家破人亡一事,他清楚的很。 “听说那人也在军中,到时候我非得亲手拿了人头不可。”余宸自顾自的说道,显得咬牙切齿。 相文慕听这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山贼头目唠叨了半天,偶尔开导那么几句,后来见日头将临近午时,一拱手,“我还有要事,这便要回去了。十日之后,全仰仗余兄了。” “放心吧。”余宸说的大声,底气十足,对十日之后的形势是胜券在握。 相文慕笑了笑,加快脚步和小玄离去。 他还要去崇奚郡见一个人—— 韩默起。 第三十七章:不忘初心(下) 崇奚郡城里,因临门的战火而人烟稀少,荒凉不堪。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家尚在营业的铺子更是门庭冷落,老板伙计们愁眉苦脸的或坐或站,盼来了星星月亮就是盼不来一个客人。 街尾巷口的一家茶楼里,几名年迈的要靠手杖才能走路的老人围着一个说书先生,津津有味的听着雍王手下某位将领神乎其神的战绩。 一个高个儿青年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板着的脸叫一旁的小二瞅着心惊胆跳的。 除了些老人病残的,城里大多数人都往东避战乱去了,眼前这青年看着挺像是守城的将士,可此时此刻他应该待在城门上严阵以待才是,哪里会有闲工夫到茶楼里听一个说书的胡吹乱诌。 而且他的身上隐隐的有股血腥气,不像是那些杀猪宰羊的屠户们有的,而像是…… 小二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发冷。 没容他多想,一个木牌递到他眼前,是那个摆臭脸的高个青年拿出来的。 小二瞪直了眼睛,前天有个年轻男人,嬉皮笑脸的来和掌柜的说要包下整个茶楼的二楼雅座。瞧他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还以为是来闹事寻乐子的,直到他丢过来一袋银锭子,掌柜的验过真伪,才刚相信他们在这惨淡的时日里,要大赚一笔了。 这一包座就包了整整三天,眼看着过去一半了还没个人影,小二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哪位有钱人瞧战乱搞得民不聊生,低调的到处散财。 没想到就来个有杀气的。 “客官,请随我来。”小二只想赶紧的把这位杀气腾腾的给请上去,然后甩手不管了。 他一介平头百姓,这时候能带在这里已经是奇迹,别再折腾些有的没的了。 高个儿青年跟在小二身后,眼角余光扫向四周,他一直没有放低警觉性,虽有承诺在先,但孤身深入敌营不得不处处小心。 说起来也奇怪,他怎么就随随便便的答应了对方的邀请,混在一堆难民中进了经过严格的盘查,进了“思念”多日的崇奚郡大门。 站在雅座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椅子,高个儿青年皱起眉头,他依约踩着时候到了,可对方真是个不守时的。 “日子不好过,店里只剩下一点儿龙井,对不住了。”小二说着,将上楼时顺手拿在身后的茶壶搁在桌上就一溜烟的跑了。 高个儿青年哪里知道店小二的心思,当下就觉得其中蹊跷的很。先在门口环顾一圈,待确定楼上只有他一人之后,才步入雅座里,透过打开一条缝的窗子往外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得坐到椅子上,保险起见茶也不敢喝,就干等着。 日头渐渐偏西,高个儿青年有些等不住了,尽管军营里安排妥当,也没有觉察到丝毫的危险,但是久坐在这里,总叫人有些烦躁。 眼看着缭绕的茶气消散不见,高个儿青年一拍桌子,茶具被震的同时一跳,他有种被戏耍了的恼怒,起身就准备走,心里想着若以后见到那人非撕碎了不可。 忽地,“吱呀”一声房门响,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高个儿青年屏息凝听,来人步伐虚浮,不是有武功之人。 他整个心都揪起来了,说他不紧张是假,哪个武将会不在意战场上让他寸步不是前的幕后之人。 这几个月,他率领雍王兵马一路向东,所向披靡,可是到了崇奚郡却止步不前。 崇奚地理特殊,三面环山一面有水,受地利之益,易守难攻,可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的,多耗两天就能攻下了,但对方行军兵法与从前截然不同,几次交战下来,对方如同狡猾的蛇,灵活来去,将他们的军队戏弄的团团转,而更奇怪的是有次明明可趁胜追击,但对方却退踞回城中,就这么放了他们一马。 此等举动无疑更让他恼火——这不是明摆着表示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么?! 而他越发好奇这位幕后操纵的人是谁,所以才应约前来,只为一睹真容。 脚步渐渐近了,高个儿青年紧盯着垂下的珠帘,看着一个人影出现在前面的拐角处,珠帘很密,他看的不大真切。 哼,老子才不会紧张呢。高个儿青年暗中哼哼,捏紧了拳头。 人影近了,先了一段扇柄伸入珠帘中,接着轻轻一挑,珠子撞击在一起发出细小的声响。 搅的高个儿青年越发心神不宁。 待看清来人面貌,高个儿青年脑海中轰然一响,呆住了。 来人折扇轻摇,不紧不慢的说道:“好久不见,韩默起。” 韩默起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哪里能想到当初的山贼居然是敌军幕后之人。 一定是……弄错了吧。 “你走错了吧?”韩默起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句话,压住了心中莫名的……喜悦? 一定是太想抓住这名贼匪了!他如此安慰自己。 相文慕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又慢条斯理的吃了口点心,这段期间完全当韩默起不存在似的。 茶喝了,点心也吃了,相文慕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锦囊搁在前面的桌子上,望着韩默起,指着那东西说道:“你打开来看看吧。” 韩默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锦囊中说不定藏着什么毒粉之类的,杀人于措手不及之间。所以,他打开的时候屏息且十分小心。 当里面的东西展现在眼前,韩默起才知道他的想法完全错了。 那是一块显得十分陈旧的铠甲残片,当中凹进去一点,似是有人拿尖利之物想要将其钻破,旁边是刻下的四四方方两枚小章。 “这是……”韩默起不明所以。 相文慕答道:“你祖父所留之物,乃由当今圣上保存至今。” 韩默起瞠目结舌。 相文慕看着韩默起充满疑惑的目光,说道:“二十年前边关之战,圣上御驾亲征,不想半路遇叛徒出卖,遭遇埋伏,危难之际,是当时的大将军韩远道及时护驾,替圣上挡下一箭,才使得端国能平安至今。” 仿佛看不见韩默起瞬间煞白的脸,相文慕继续说下去,“战后,圣上感激韩大将军救命之恩,亲自妥善收藏起这块见证君臣之谊的盔甲残片,并许诺要奖赏韩氏一族,让福泽延绵其子孙万代。但是,韩大将军拒绝了,他说……”他陡然拔高了声音,“圣上之英明,便可保佑我韩氏子孙平安万世。” 冷冷的面孔上露出讥嘲,相文慕好整以暇的等待着韩默起的反应。 韩默起仔细端详着那两枚刻印的章,右边那个他很快就认出来——是韩远道的私章,左下角一处缺角让他再清楚不过了。而左边的那个…… “颛孙……”他没能继续念下去,他知道直言当今圣上名讳是大逆不道的。 除非情深意重,哪位帝王会让臣子的私章与自己并列。 相文慕正色道:“韩远道之家训,乃心存君国、鞠躬尽瘁。纵然身处两难之境地,亦能不忘此初心。” 韩默起觉得嗓子干哑的难受,努力的咽下口唾沫。 “韩大将军堂堂君子,识人奸恶,若是昏庸之辈,怎会忠心耿耿,舍身救主。他在天之灵,若见子孙为叛臣所用,还能心安吗?”相文慕摇摇头,深表惋惜。他站起身,推开临街的窗子,空荡荒芜的街道展现在两人眼前,“真正心存仁义之人,又怎会为一己私欲致民不聊生。” 韩默起捏紧铠甲残片,尽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些,“你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相文慕一笑,拿起随身带来的卷轴,在桌上铺开。 他纤细的手指按在图上某一处,看了看韩默起,用力的画出一道直线,点了点。 “三日之后,将是决战,你将兵马带至此处便可。” 韩默起眯起眼睛,那处地形他清楚,并非是能一决生死的好地方。 这相文慕又在打什么鬼算盘。 “你要做的就是这么多。”相文慕抬起手,望着韩默起,一双墨色的眸子沉静的犹如深不见底的清潭。 韩默起终于喝了口茶,冷声问道:“你确信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雍王许你高官厚禄,光耀门楣,可终究是乱臣贼子,韩大将军会需要这种荣耀吗?”相文慕反问道,“你还记得成家围墙下的布置吗?” 那尖利的倒刺在月光下的锋芒,仿佛一把无形之刃刮痛了韩默起,他骤然想明白了,“原来一切不过瓮中捉鳖。” “虽然你偶尔蠢笨,可到底算是个聪明人,是作为一个遭人唾骂的乱臣贼子玷污家门,还是为平息战乱不惜涉险深入敌营,最终助圣上反败为胜而流芳百世,我想,你会好好拿捏的。” 韩默起掩饰起所有的表情,眸色深沉,“我明白。” 相文慕收起地图,一派悠悠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三日之后,我们再相见。”说罢,他便欲离去。 “等等!”韩默起一声喝道,盯着相文慕平静如止水的面色,“你究竟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贼匪角色可以办到的。 “胜负落定后,你自然会知道。” 第三十八章:有难同当(上) 一队马车慢悠悠的往帝都的方向去,韩默起沉默无言的望着前面那个一袭月白色衣衫、风华优雅的相文慕。 他不知道相文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会临阵倒戈,尽管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不愿意违背祖父的意愿,不愿意祖父在天之灵不得安心。 所以,他带着雍王的精锐部队蹋进了陷阱。 那里的地形原本不足以给对方造成任何优势,但是当他看见在华城郡做捕快时全力缉拿却无从下手的余宸时,便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想象的简单了。 余宸在那里做了手脚,一番血战后,雍王精锐部队全灭。 只剩下他一个人。 紧接着,相文慕派出一人假扮刚刚死去的雍王部下,回到敌营中宣布“崇奚郡已被攻陷”的假消息,让敌军在极大的兴奋中放松警惕,然后一直保守的军队在这一次趁胜追击,一举歼灭守在阵营中的雍王军队。 这一仗打下来,对雍王来说,损失不小。据说,雍王听闻到临阵倒戈的消息,气的差点吐血。 他休整了几日,接到皇上圣旨,要他带领军队收回失守的城池,尽力擒拿反王。 后面的事情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经历九死一生之后,他做到了。 所以此时,他跟着相文慕返回帝都,面见天子。 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相文慕是谁,他仿佛只是军营里的一个过客,无权无势,无名无姓,不亲自带兵也不时常的谋划,偶尔如常人一般与普通军士谈笑风生。 可是偏偏相文慕在关键时刻就是能指挥的了千军万马。 或许这谜题,要等到到达帝都才会解开了。 似乎是觉察到一直注视的目光,相文慕勒住前行的马,回过头看韩默起,“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后面的车队继续前行,因为临近帝都,确实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乱子。 两人行至一棵大榕树下,相文慕跳下马来,飞舞的衣衫犹如翩翩的白鹤,他静静的看着韩默起走到他近前。 “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说了吧。”韩默起皱眉,这个问题就像一只猫爪不停的挠他的心,痒的不得了。 相文慕指着榕树粗壮的树干,“你往这儿走一走就知晓了。” 韩默起心中大喜,脸上表情却是淡淡的,快步往榕树下走去。 忽地,他只觉得脚踝一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等他脑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倒悬在了树上,而一向以翩翩佳公子示人的相文慕露出奸诈的笑容,像足了街头的小流氓。 “你……”韩默起目瞪口呆。 相文慕为自己的圈套成功而拍拍手,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罢了。” 韩默起深感莫名其妙。 “一个时辰后自然有人救你。”相文慕抬腿准备走人。 韩默起正哭笑不得,听他此话,连忙喊道:“会死人的好么?!” 相文慕摊手,笑的人畜无害,“那只能怪你自己身体不好。” 韩默契奋力扭动着身子,但拇指粗的麻绳坚强的抵抗住了,他望地长叹,而相文慕早已悄无声息的溜走了,他勉强看到几点马蹄印。 时间溜走的似乎放缓了,韩默起觉得自己如一只在热锅上滚动的蚂蚁,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有过路的附近村庄的百姓,几个汉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割断绳子,只能爱莫能助的摊摊手,同情的离开。 韩默起哀叹,怎么就遇上了相文慕这个冤家呢? 在他感觉到自己鼻子快喷火的时候,只见半空中一道急速的寒光一闪,之前几个大汉拿锋利的斧头都没割断的绳子“啪”的一声变成两截,韩默起不幸的以面朝地的姿势扑在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天色,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时辰。 他吐掉嘴里苦涩的泥巴,张望四周,早已不见扔出利刃之人。 他抹抹嘴巴,这一带他印象里没有来过,只能顺着相文慕离开时的马蹄印一路前行。 乡间的路曲折而漫长,一路是望不见边际的田野或者树林,韩默起依着越来越模糊的马蹄印走走停停了半天,毕竟两腿难敌四蹄,仍然不见相文慕的身影。天色渐渐灰暗,天际有几道闪电划过天空,隐隐的有雷如鼓声在耳边轰轰,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靠在树上喘气,想着自己会不会是迷路了。 “哟,年轻人,真巧呀。”一个沙哑的老者声音在旁边响起。 韩默起瞅一眼那人半旧的灰色衣摆,猛的抬起头,瞪向对方。 果然是那个预言他将在三个月后与相文慕重见的假道士。 老头笑眯眯的盯着韩默起,完全没有觉察到对方隐隐的杀气,递过来一只水袋,“瞧你这满头大汗的,快喝点水。话说,终于见着自己要找的人了,开心不?” 不提起相文慕也就罢了,提起他,韩默起差点把一口水全喷在老头的脸上。 “不开心。”韩默起嘟囔道,脸色难看。 老头依然在笑,仿佛他只会表露这么一个表情,“说违心话,可是会改变你的运势哦。”说着,他的表情转变的高深莫测,意味不明的说道:“就像命中该有的劫,若是为一时安稳而强行躲过了,必然悔恨一生。” 韩默起懒得听老头胡诌,将水袋还回去,“谢谢你的水,我得赶路了……” 不是他想走就能走的掉的,老者扯住他的衣袖,别看是个年纪大的,手里力气可不小。 “贫道今天还没开张,身上没一分一毫的,不如让贫道给你算一卦,”不论韩默起如何挣扎,老者犹如泰山巍然不动,“打赏两三个铜板,让贫道得以温饱吧?” “没钱。”韩默起的脸都黑了,内心在咆哮——堂堂男子汉,斗不过一老头! 老头上下打量他几番,摸了摸胡须,一脸鄙夷,“这么大的人了,居然出门不带钱。” “就不带。”韩默起嚷道,气势十足,看着十分有理。 两人目不转睛的对视良久后,老头拿他没办法,妥协了:“这样吧,我先不收银子给你算一个,日后若是应验了给一两银子。” 韩默起不想和他继续纠缠,生怕天黑都赶不到一个能歇脚的地方,反正江湖术士坑蒙拐骗的,当不得真,又是常年游走四方,哪儿还有这么深的缘分能再遇上。 “好,你说吧。”他假装爽快的答应了。 “往北走,就能找到你现在最想要的。”老头又是一副得道高人的高深模样。 “好,那我们后会有期!”韩默起一抱拳,转身就跑。 老头挥挥手,“一路小心啊!” 地势渐渐向上,韩默起钻出树林寻到块空地,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苍翠山林,有灰白色的建筑物顶端从其中显露出来。 韩默起好奇,继续向北前行。 一路上,只闻鸟鸣声,不见一活物,但是周围景致还算不错,陡峭的山壁上有不知名的绿萝垂下来,像是少女柔顺的长发,间杂着许多白色小花,分外好看。 韩默起虽是武将,但这时候仍忍不住游兴大发,上前嗅了嗅白花,有淡香扑鼻。 他放下花枝,转身正要离去,忽的一阵头晕恶心,想来是这几个月连连征战,耗费太多心力导致的,没在意太多,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不多时看到一座牌坊。 玉石材质的四柱三檐牌坊,正中横额上无匾无字,石座上也无任何装饰图案,就这么孤零零的矗立在荒野外的树林子里。韩默起凑近了研究片刻,材质上好,可四周也没个人影,仿佛早被世人遗忘。 再前面的路由青砖铺起,好走了许多,而路上一片树叶都没有,显然有人刚打扫过。韩默起越发的好奇,在这片深山林子里,自己会有怎样的奇遇呢? 青砖路笔直向前,两旁种满了桧柏和枫树,葱郁的树木遮挡了视线,让他不由急躁的加快了脚步。 因走的太快,韩默起微微喘气,心不由自主地乱跳,他拨开面前的树枝,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面前是一条开阔宽大的路,路中央的地砖上刻着巨大的凤凰图纹。 他瞬间明白,这是一座陵墓,而这条墓道的尽头……他转过头,在高约一丈的平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相文慕?”韩默起惊讶,傻愣愣的望着那消瘦的背影。 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运气会不会太好了一些? 陵殿前的人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负手而立,月白色衣衫在昏暗的天色下犹自有着独有的光华,仿佛一块不染尘埃的美玉。 韩默起无意识的咽了口唾沫,然后决定走过去打破这份宁静。 就在他正要迈出步子的时候,墓道另一侧的小路上飞奔出几条人影,眨眼之间已敏捷的如狡兔似的跃上平台,手中寒锋毫不迟犹的往相文慕的身上砍去。 第三十九章:有难同当(中) 被乌云遮蔽了半日的天空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韩默起感觉自己又回到那个惊魂的雨夜,为着相文慕,和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拼死恶斗,差点丢了性命。 这伙人武力不输上次,让他更感吃力,但怎么着也要相文慕周全的护在身后。 “你是坏事做多了吧!引得这么多人追杀你!”韩默起得了空,冲默默无声的相文慕吼道,“也是,盗墓都盗到皇陵来了,难怪你仇家如此的多……” 一道寒风逼来,后面的话又咽回肚子里,韩默起不敢再分心多话,专心应对来敌。 他觉着自己真是太多管闲事了,相文慕这混蛋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情了!再说了,能指挥得了千军万马的人,他为什么就是不由自主的第一个冲上前来救人,这家伙明明会有帮手的吧! 等等……韩默起觉得奇怪,他发觉此地除了那些凶恶的杀手外,只有他和相文慕两个人,哪儿还有其他什么救场的啊! “他令堂的!”韩默起暗中骂道,从第一次和相文慕遭遇杀手,到后来战场上屡屡面对危险,总归有人在身侧,不至于这样以寡敌众,今天这场面也忒奇怪了。 无奈的只能化悲愤为力量,韩默起更加卖力的砍杀杀手。 相文慕巍然不动的站在陵殿门前,不理会韩默起的话,目光凛冽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紧盯着冲破韩默起的防线,杀到他近前的杀手。 他沉稳冷静的展开手中折扇,几枚细小的银针同时射向那杀手。 杀手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显,这样的人物也不觉得丢脸,只是稍稍一扭身子就避开了银针。 相文慕略一皱眉,另一只手捂住嘴巴,低低的咳嗽声传来,脸色越发的苍白。 杀手更加得意,韩默起被同伴纠缠住了,眼前这个病佬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这次立下大功,今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正当他以为唾手可得之际,忽地觉得后心一片冰凉,随即有彻骨的痛感蔓延开来,很快席卷全身。 相文慕眼看身前杀手身形一滞,折扇收至身后,只见几道银光随着一道弧线回到扇中,随后他抬起一脚,狠狠地将杀手踢飞到平台下面,滴滴黑血撒在了平台边沿上,令相文慕的目光更加冰冷阴沉。 韩默起听见重物坠地的声音,诧异的看着平台下面抽搐了几下就不动的杀手,再看看已然动怒的相文慕。 他还从来没见过相文慕真正的动怒,本来这家伙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态,现在再看只叫人心头大惊,不敢直视,那种威严之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让人不由臣服…… 对杀手们来说,多少也起了点作用。 他们万万没料到个死病佬还有这种杀人于无形的鬼把戏,一个个顿时谨慎起来。 一束手束脚起来,韩默起就轻松许多了,剁瓜切菜似的一阵发狠将一干人等逼退数丈之后,拉起相文慕的手就往小路上狂奔。 “咳咳,出了墓道,往西南边走,那儿有人接应。”相文慕喘着气,低声说道。 韩默起应一声,回头看眼脸色苍白无血的相文慕,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两人一路奔出小路,正打算往西南走,天际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忽听耳边轰轰不断的巨响,仿佛天塌一般似的,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前面山坡上有巨石不停地滚落下来,粗壮的树木承受不住泥石的冲击,倾倒而下。 泥土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但相文慕和韩默起还是从中觉察到了一丝火药的气味。 相文慕微微弯下腰,咳嗽声不断,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韩默起稍稍回身,护着他连退数步,避开滚滚而来的石头和树枝。 “这也太狠了……”韩默起呆滞自语,这哪里像是普通的仇家追杀了,简直就跟疯子一样!现在后有追兵,前路被封,该如何是好。 韩默起的内心猛然升起了一丝期望,“说起来皇陵之内,也该有护卫把守才对。”先前可能是皇陵太大,动静太小,没引起护卫注意,现在这山崩地裂的总该有人出现了,到时候人多力量大,还怕那些个杀手吗? 相文慕摇摇头,“此地并无护卫,连守陵之人亦寥寥无几。未曾想,他们竟是狠毒到如此地步……” 韩默起听得此言,也顾不上好奇相文慕口中的“他们”是谁,那边炸药引起的泥石流还没停止,傻站在这儿只能等着被活埋了,他就不相信还找不出其他的路了,立马带着相文慕往旁边的林子里钻。 相文慕看看手里有些残破的折扇,一甩手,将它扔在乱石堆里。 雷声和泥石流的轰轰声在耳边盘旋不散,分辨不出那群杀手是否真的追上来,而湿透的衣衫带来的粘稠厚重的感觉也叫人难受,韩默起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下步子喘着粗气儿,他先顾不上杀手了,反正林子里空隙狭小,想打也没地方可以伸手伸腿,除非有暗器飞镖之类的。 相文慕扶着身旁一棵树站着,煞白的脸颊上透出奇异的红色。 “你不会是……病了吧?”韩默起上前摸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的。 “现在走到哪里了?”相文慕答非所问。 “呃……”韩默起看看周围,光线十分阴暗,想来相文慕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是他也是头一次来皇陵,加上树林子茂盛无边,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一片树林子里,墓道边上的。”纠结半天,只能这么说。 “……”相文慕稍稍向前踏出一步,似在摸索什么,韩默起赶忙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小心些,地上都是些树根,别绊着了。” 相文慕的手微微一颤,勉强说道:“他们的目标唯有我一人,不如你去找寻救兵,我在这里等你。” 韩默起再度用力握紧相文慕要抽离的手,急吼吼的争道:“等我回来估计你也死了!”忽觉自己说的话太晦气了,忙转头偷偷的呸了三声,“老子拼了这一身力,也要带着你一起跑。” 说完,莫名的就脸红了。 尽管知道相文慕看不见,但他还是扭过头不敢看对方。 相文慕叹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在感叹韩默起一如既往的呆,“据我估算,再往前十丈之内,陵园围墙边上一株枯木下有暗道,可以通向山脚。” 韩默起欣喜万分,终于看到绝处逢生之机了! “我背你走吧。” “我自己还能走。”相文慕态度强硬。 韩默起有点不大高兴,牵着相文慕走到围墙边上,细细的找寻枯木。 还没走出两丈远,果然有棵枯木,韩默起扒拉开地上的草和枯枝,有一道石门,他试着拉了拉上面的铁环,石门纹丝不动。 “打开不了。”试了几次皆无功而返,韩默起苦着脸看相文慕。 相文慕循着他的声音,手掌慢慢的摸到石门上,摸了一圈下来,手探进枯木边的草丛里,这么用力的一按,只听黑暗中传来细小的“啪”的一声,像是暗藏的某个机关开启了。 韩默起心领神会,再次伸手去拉石门,这一次轻轻松松的就打开了,露出下面黝黑的暗道。 “你知道有机关,还让我白费力!”韩默起嚷嚷道。 相文慕轻描淡写,“忘了。” “……”好吧,脑子烧糊涂了,有的事情难免会忘记,韩默起懒得和生病的人争,刚准备先把相文慕扶下去,忽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杀手追来了! 他眯眼望去,果不其然,杀手还是找到他们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相文慕丢进暗道里,随后狠狠的将手里的刀丢向当先的杀手,然后跟着纵身跳进去了,石门“砰”的一声合上,临滚下暗道的一刹那,他听见利器入土的声音,还有气急败坏的怒吼,然后放心的顺着斜坡就这么滚下去了。 斜坡是湿软的泥土,所以往下滚落的韩默起并没有觉得很难受,忽然觉得相对于在树林里狂奔要来的舒服很多,直到他忽然想起相文慕是被他直接丢进来的…… 在他的思维里,石门之下应该是块平地,相文慕应该是站着的。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相文慕不会是被他这么一甩,滚下去摔死了吧?! 不然为什么连点声音都没了! 韩默起连抓带挠的抱住石壁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不想那石头竟是不中用的,从石壁上脱落,他抓着一块石头重新滑下斜坡。 完了,这还不直接压在相文慕身上。 韩默起欲哭无泪,暗道里不见天日,也瞧不见下面相文慕是个什么情况,只能听天由命。 不多时,下滑的速度变缓,已是平地了。韩默起撞在一样柔软的东西上,他连滚带爬坐起来,胡乱的摸来摸去,最后摸到了一张脸,先是探探鼻息。 “谢天谢地,还活着。” 尽管人昏过去了,但至少还是活着的,韩默起抹了抹眼睛,背起相文慕,继续前行。 相文慕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之间的温热气息喷在他的颈项,这种还活着的感觉,让他稍稍放心。 “只有这时候看上去这么乖,平时那么坏。”韩默起忍不住抱怨,脱离了危险整个人也轻松下来,喋喋不休的说道:“诶诶诶,不过就算一直坏的要死,也别总是这么乖就是了……我可不想白白拼命一场。说起来,仔细一想,你这人不该有这么多仇家才对,果然是这个世上真正的坏人太多了吗?” 韩默起没意识到自己为相文慕说好话,不停的念叨些乱七八糟的,也是希望把昏过去的人给吵醒了。 可惜直到走到暗道出口,相文慕依然没醒。 韩默起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乐观了。 特别是看到暗道出口外面,依然是一片不见人影的山野老林。 第四十章:有难同当(下) 完全陌生的山林,唯一或许认识点路的人仍是昏迷不醒,韩默起望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往西南方向小心翼翼的走去,毕竟那群杀手的威胁还在。 走了半个时辰,韩默起已是筋疲力竭,借着乌云散去后的微弱的月光,瞧见一颗被雷劈成两半的树。 居然又走回了暗道出口。 韩默起果断决定带着相文慕到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洞躲避一晚,以现在的体力来看,不等找到援兵,就先累死了。 山洞周围简单的布置下防范的陷阱,又弄来树枝将洞口隐蔽起来,韩默起这才回到相文慕身边,将一块湿了的帕子搁在他滚烫的额头上,接着又在山洞里摸索了一番。 这个洞里似乎以前有人住过,地上一堆干草,和一些破旧的粗布衣裳,韩默起摸着黑将相文慕挪到干草堆上,褪去他浑身湿透的衣服时,一只小瓷瓶从衣服里滚落出来,接着微弱的月光,韩默起认出那是每次相文慕身体不适就会吃的药,连忙换上粗布衣衫,然后到了一颗药丸喂下。 一阵忙活下来,终于可以歇口气,韩默起坐在相文慕身边,长舒一口气后,感觉到饥肠辘辘。 肚子“咕噜咕噜”的唱了半天的空城计,韩默起索性在相文慕身边躺下——只要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 可是一想到身边之人,他的睡意和饥饿统统消失了,连忙出去将帕子重新洗了洗,放回到滚烫的额头上,又握住人家手腕,感觉着脉搏的跳动。 这个夜晚过的相当漫长,过了许久许久,外面的天色仍是深沉的,对于一个人的毅力是极大的考验。 韩默起忍耐着困乏和饥饿,一心一意的守着相文慕。 终于,熬到了天色渐渐亮起来,已经能看清山路的时候,相文慕虽是昏睡不醒但总算高烧退下一些,韩默起舒口气,在洞口张望了半天,再一次的确认方向后,背起相文慕继续赶路逃命。 能看清路总是好些的,不至于再兜兜转转的又绕回到起点。 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韩默起觉察到背上的人动了动,心下顿时欣喜。 “你终于醒了!” 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相文慕,看着韩默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再看自己一身粗布衣衫,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清醒的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 “我可以自己走。”他轻声说道,“你省着点体力吧。” 韩默起瞪他,“就你这情况,站都站不住,还想自己走?我明白你是不想叫人看到自己软弱无能的模样,但是我们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了,害羞个啥?该依靠的时候,就尽管的依靠着我吧。” 相文慕眸色一动,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口。 “对了,你看我没走错方向吧?”韩默起提起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应该没错……”相文慕继续靠在韩默起的肩头上,此时他并没太多的经历和气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 而有了这句话的韩默起,精神大振,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韩默起觉察到前方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他立刻停下脚步,带着相文慕闪身到一边粗壮的大树后。不多时,只见三名黑色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策马而来,他们走的并不快,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两旁荒草地,手中长剑尚未出鞘,但杀气仍隐隐的袭来。 那身衣饰对于韩默起略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可不就是前次雨夜里,拼命保护相文慕的那群人?!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韩默起大喜,眼看着那三人拐向另一条岔路,连忙让相文慕靠着树坐下,自己飞奔去追赶。 相文慕眉头微蹙,缓缓的睁开眼前,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不知怎的,他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指尖抠进了坚硬的泥土里。 眼前事物逐渐清晰时,三名黑衣男子已停下马,韩默起距离他们不过七八步之远。相文慕看到韩默起脸上扬起如释重负的笑容,冲着黑衣男子说着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相文慕听不见,但是看见黑衣男子手中的长剑霎时出鞘半寸。 尽管服饰相差无几,但他认出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属下。 这三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相文慕的眼中闪过锋锐的寒光,迅速地取下束发的簪子,用力向黑衣男子掷去。 浑然不知危险近在眼前的韩默起乐呵呵的走近黑衣男子,说明自己的身份,请他们过去搭救相文慕。忽地,只觉得耳垂被一道锋利的东西割的生疼,他还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就看到一支簪子笔直的没入面前那人的胸口。 那人的身体摇晃几下,血雾在身前绽放,紧接着栽下马来。 剩下两名同伴先是一愣,接着发现不远处大树下的人,登时杀气大盛,顾不得已死去的同伴和韩默起,直接策马狂奔而来。 尽管速度极快,但韩默起仍是认出那只发簪是相文慕所有,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俯身捡起死去之人的佩剑,大吼一声,飞身去追剩下的两个杀手。 刚才为了掷出簪子救韩默起,相文慕已经耗费大半的力气,哪还有体力去躲避,看着致命的危机离自己越来越近,神色一片淡然。 他这副不惧不怕的模样,倒使得杀手心里犯起嘀咕,稍稍勒紧缰绳。 难不成这位还藏着什么杀招? 这一慢,让韩默起得了机会,飞身扑来,将其中一人踹下马鞍,两人在草地上抱在一起滚作一团。另一人看在眼中,竟是不管不顾同伴,抽出长剑,跳下马来,直接向相文慕走去。 “咳咳”,相文慕低下头断断续续的咳嗽,眼角却在注意身边还有没有可以当做暗器的东西。 一直用来防身的折扇为了迷惑杀手,丢在了乱石之中,手边没有一样能保护自己的东西,甚至连站立起来都不行…… 相文慕望着杀手,忽而一笑,神情安然自若。 杀手也觉察到异样,猛地一回头,看到一对人马飞驰而来,为首之人张开手中弓箭,利箭呼啸着划破空气,直指自己的命门。 杀手跃开数丈,恨恨的看着本来已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再杀过去已是来不及,杀手还没有蠢到就在这里送死的地步,一个口哨将马引至自己面前,连忙逃窜,他必须要将今日之事告知给自家主子! 援兵哪里会放过他,当下有两个人追过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中。 “公子!”小玄一个箭步跃到相文慕近前,看着他发丝散乱,一身粗布衣衫的模样自是心疼不已,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细细检查,脸色微微一变,招手喊来其他人手,“快让马车到这边来,得赶紧将公子送回去。” 其他人等不敢怠慢,赶忙按吩咐办事。 相文慕又咳嗽两声,却是不急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指着已经干掉一名杀手的韩默起,“速速将他送过去吧,耽误了这么久,那边要担心了。” 韩默起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相文慕所指的那里是何处,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坠入虚无。 有人一言不发的将韩默起丢到马车上,不做一刻停留,绝尘而去。 相文慕的目光变的极为阴沉狠厉,对剩余的人说道:“对方的人马一个不留……” 小玄看着公子这般毫无掩饰的模样,知道公子是真的动怒了,他也料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此地动手,否则谨慎如公子怎会遇上此等危险。 “将他们的人头都送到那里去。”相文慕断断续续的命令道,气息越发的紊乱,需要小玄搀扶才勉强能站立住,但他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 “公子……”小玄满心担忧的看着相文慕,以他现在的身体哪里能再继续待在这里,可是他知道公子一旦固执起来,任谁都劝说不动。 更何况在这个地界上出现杀手,恐怕不见到对方全军覆没,难以平息公子的愤怒。 他只好默默的找来药丸,兑了水让相文慕服下,就陪在身边等待人马回来复命。 时辰将近正午,阳光有些刺眼。相文慕一言不发的看着不停的有人拎着血淋淋的人头回来,让他遭了这番大罪的人死不得全尸,可是并没有让他感觉半分的欢愉,或者是报仇的快感。 半晌,他终于感到厌倦,胸口处堵着的一股难受的感觉还没有消散,嘴巴里泛起血腥的滋味。 “咳咳咳……”,血洒在衣襟上,红了一大片。 小玄终是按耐不住,一枚银针刺入相文慕的一处穴道,随后将瘫软下的人抱进马车之中。 另一边,韩默起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他哼哼呀呀的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上下舒爽的难以言语,他又闭上眼睛,继续窝在柔软的被窝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份安宁的舒适了。 还没睡过去多久,韩默起猛然睁开眼睛,他觉察到了很多非常多的异常。 眼前轻纱幔帐,皆是上等材料,床前的香炉内散发出袅袅轻烟,他嗅了嗅,似乎是一种来自西域的绝好的安神香料,别说是寻常人家了,哪怕是官宦人家也不见得能买得起。 他以前陪同刺史大人拜访过一位衣锦还乡的京官,才有幸识得这香料的。 在看身上盖着的,身下铺着的被褥,以及床头摆设,哪一样不是材质上等,做工精致无双。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韩默起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许是听见屋内的响声,从外面进来一瘦高个儿的男人,恭恭敬敬的对呆愣着的韩默起说道:“请韩少爷尽快起身梳洗,接您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要接我去干什么?”韩默起问道,仔细打量着瘦高个儿的样貌和服饰,心中疑惑更多了。 这人分明是个宫里的内侍! “这个小人就不大清楚了,请让小人服侍您梳洗吧。”瘦高个儿很是圆滑,不肯透露半点半分。 韩默起没办法,只能赶紧的把自己拾掇拾掇,这样才好尽快揭开谜底。 第四十一章:姑祖母 “请您稍等,容小的先进去通报一声。” 尖细的嗓音透露出此人的身份,韩默起紧张的看着他走进前面的宫殿,周围有很多人,但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微垂着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他盯着他们看了一小会儿,放弃了搭讪的念头,这气氛压抑的他不敢乱动乱说话,就规规矩矩的站着。 很快,有杂乱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一名雍容华贵的老妇由侍女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走来,倒不是因为她身染重病,而是见到在门外等候的人太过激动了。 “默起啊!”老妇眼中含泪,仔仔细细的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半天,“模样与你祖父年轻时有七八分的相似呢,没想到当年一点点小的孩子,再见时已经长这么大了。” 韩默起有些莫名,怔怔的面前的老妇,只觉得有点眼熟。 猛然地,他从模糊的儿时记忆中想起一些东西。 那时他五六岁,一日祖父带着他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院子,见到一名在众多侍女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的华贵女子。那女子气态雍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大气的风范,对他甚是宠爱,让人拿来不少糕点和新奇的小物,逗他玩耍。 祖父让他喊那名女子“姑祖母”来着…… 后来那女子让嬷嬷带着他到别的院子玩去,便面色凝重的和祖父进屋说话去了。 过了很久,祖父来找他,带着他回家,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姑祖母,那时候也不知道姑祖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今日看来,他终于明白,他居然有个身份这么强大的亲戚。 韩默起张了张嘴巴,迟疑了一小会儿,终是试探的唤出一声,“姑祖母?” 老妇顿时泣不成声,旁边侍女连忙柔声安慰。 拿帕子擦去眼泪,老妇继续慈爱的端详着韩默起,“见到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哀家就放心了。这么多年,你在外受苦了,今后就待在帝都,哀家已有了一番打算,也不会觉得愧对你祖父在天之灵。” “太后娘娘,外面有些凉了,还是进屋说话吧。”一位姓秦的嬷嬷在旁劝说道。 “你看,哀家年纪到底是大了,怎么光顾着感叹,让默起你一直站在外面了。”韩太后笑起来,带着韩默起进屋里说话。 众人落座,侍女奉上茶水糕点。 韩默起看了看,是他小时候爱吃的几样,心里暖暖的觉得很感动。 这便是家人的关怀,家人的感觉吧。 韩太后不停的问这些年的情况,而这份温暖,让一向耐心极少的韩默起认认真真的回答韩太后的问题。 正当两人聊的正高兴的时候,有侍女进来通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韩太后面色一沉,扫眼韩默起后这不快的表情又很快消散,语气冷淡的说道:“和她说,哀家有重要的客人在,她不是说这几日身体不适的吗?好好的在寝宫里休息,不必过来请安。” “是。”侍女又退出去。 又说了会儿话,韩太后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毕竟是年纪大了,她强撑着精神带着歉意对韩默起说道:“默起,你舟车劳顿的刚回来,先去哀家给你安排的宅子住下来,好生休息,改日再召你进宫陪哀家说话。” “好的,姑祖母。”韩默起十分的听话,他喜欢这种被关心照顾的感觉。 韩太后看着他听话的模样,笑着说:“你到时候可别嫌弃我这个老太婆话太多。” 韩默起连忙摆手,“哪里,侄孙很喜欢和姑祖母说话。”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说着,韩太后由侍女扶起,也准备去后面小憩了。 韩默起没动,忍不住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姑祖母,您可以知道相文慕现在在哪里?”既然是那家伙把他送到太后这里,想必太后对他一定有所了解。 相文慕病的那么重,不见到他平平安安的,他寝食难安。 韩太后茫然的看着他,反问道:“相文慕是谁?” 韩默起呆愣的看着韩太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就是……把我送到这里来的人。” “他啊……”韩太后摇摇头,叹口气,“哀家不知道,一有消息会即刻通知你。” 韩默起心头揪起来,但是再问太后也没用,只得跟着人出去,不耽误老人休息了。 引路的侍女将韩默起交给太后寝宫门外的侍卫,两人一路无语的走在漫长的甬道上,天色渐渐暗下来,一如韩默起越发的沉重的心情。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担忧过相文慕。 越想越觉得快要喘不过气,韩默起停下脚步,使劲的揉着额头。 直到一阵小孩的哭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哭声是从旁边一座院落传出来的,门半掩着,韩默起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地上,哭的肆无忌惮,原本粉嫩可爱的小脸上满是鼻涕泪水,让人好不疼惜。 “你这是怎么了?”捕快当了那么多年,韩默起习惯性的上前询问,忘记这里是需要谨言慎行的皇宫。 一直在边上无动于衷的侍女终于不再沉默了,“这是打哪儿来的没规矩的,皇宫之内莫要多管闲事。”她看韩默起衣衫普通,一副穷酸的模样,自是不会看在眼里,语气尖酸刻毒。 站在门口的侍卫冷声说道:“这位是太后娘娘的贵客,不得无礼。” 侍女这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一人,见服饰打扮是宫里的上等侍卫,脸色顿时煞白,揪起地上的小孩就要跑。 小男孩哭闹着不肯走,韩默起出手拦住那侍女,阴沉着脸说:“这孩子为何会哭?” “小孩子嘛,有个不如意的,总会哭闹不休。”侍女撇撇嘴,“奴婢带回去,好好的哄一哄就好了。” 韩默起听出侍女口中的敷衍之意,没有半点放行的意思,蹲下身子,搂住小男孩的肩膀,和蔼的问道:“乖,告诉叔叔,你为何哭?” 小男孩指着天上,哽咽道:“我的纸鸢挂在树枝上了,秋蓉不肯帮我拿下来。” 那名为秋蓉的侍女眉梢稍稍一挑,微微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韩默起抬起头,果然有一只断了线的纸鸢挂在树枝上,凭秋蓉一介女流确实是取不下来的,只是细看一下那纸鸢似乎有些太破旧了…… 他没有多问,也许在孩子的眼里,很多再旧的东西,有了感情就难以割舍的。 “不哭了,叔叔帮你取下来。”韩默起一跃而起,轻轻松松的取下纸鸢交还到小男孩的手里。 小男孩立刻破涕为笑,如珠如宝似的小心翼翼的捧着纸鸢,对韩默起道谢:“谢谢叔叔,叔叔真好。”接着,又提起更多的要求来了,“叔叔,你能不能送我回东宫呀?” 看着小男孩漂亮的黑珍珠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恳求,韩默起哪里会拒绝,不过他还是先回头向侍卫征求意见。 侍卫点点头。 秋蓉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看着韩默起牵起小男孩的手,慢吞吞的跟在最后面。 在侍卫的指点下,韩默起来到东宫门前,一路上他没问小男孩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隐隐的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妙,只说了些有趣儿的事情给小男孩听,将孩子逗的一路咯咯笑个不停。 小孩子单纯可爱的模样,让韩默起十分喜欢,若不是还担忧相文慕的安危,甚至有点嫌弃这路是不是太短了一些,想和这孩子多待一会儿。 刚到门口,有个嬷嬷小跑着冲过来,一把将小男孩抱进怀里,“殿下!” 小男孩像是大人似的拍拍嬷嬷的肩膀,“安嬷嬷,莫哭莫哭。”哪里还有刚才可怜兮兮的需要别人安慰的模样。 韩默起注意到秋蓉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多亏了这位叔叔带我回来。”小男孩替安嬷嬷擦掉了眼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话,转过头对韩默起灿烂的一笑,“叔叔,要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东宫和我玩。” “好的好的。”韩默起点点头,便寻了借口和侍卫一道离开。 韩太后安排的住处在离皇宫最近的一条胡同里,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布置的素雅大方,正是韩默起的祖父最喜欢的,而屋内的一切都早已安排妥当了,配了一个管家、三个负责服饰打扫和煮饭的丫鬟小厮。 “韩公子请早些歇息,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和莫管家说便是。”侍卫对韩默起说道,又 交待了莫管家几句,就回宫去了。 经历了两天的追杀又在宫里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下来了,但韩默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睡不着,他留意了许久外面的声音,一次次的失望——始终没人来说起相文慕的事儿。 到了半夜,他的耐心被折腾光了,索性爬起来来到院子里。 莫管家还没睡,独自一人在月下喝酒,听见身后的动静,连忙起身恭敬的给韩默起行礼。 “还没有相文慕的消息吗?”韩默起急切的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莫管家露出和韩太后一样的表情,“相文慕是谁?” 韩默起不敢相信,“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对吧?你真的就不认识一个叫相文慕的人?” 莫管家摇摇头,“小的确认是太后跟前的人,但是真的从未听说过相文慕这号人物。” 韩默起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疼的快要爆炸了。 第四十二章:庐山真面目 除了韩太后派来照顾他的几个人,院子附近还潜伏着不少人——用来阻止他踏出院门半步,美其名曰“是现下不太平,护他周全”,但在韩默起眼中看来这和蹲大牢没有一丁点的区别。 莫管家对于这帮暗卫的出现表现的极为惊讶。 韩默起旁敲侧击之下,总算知道了两件事情。 首先,韩太后并不知晓他和相文慕在城外遭遇追杀的事情。 其次,城外那座陵墓里安葬的是十三年前仙逝的先皇后,这位年纪轻轻就死去的皇后,姓相。 韩默起猜想,相文慕可能是相氏一族里和先皇后同为嫡系的子孙,默默无闻的辅佐当今太子,所以能调动的了千军万马,但是作为幕僚又没有具体的官位职务,做人做事又想低调些,因此旁人对他的身份也就无法给个说法。 他想起送小男孩回到东宫门前,那时候真应该壮起胆子,去问问太子的,韩太后不清楚,太子总应该对手下人了如指掌吧? 可惜那时候他哪里猜想到这些。 就这么惶惶不安的过了三日,终于有客人上门——相文慕的好友傅书楼。 看到傅书楼犹如看到救星一般,韩默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相文慕如何了。 “你放心,他没事。” 六个字让韩默起瞬时长长的舒了口气,几日来的因为担忧而阴霾重重的心情顿时好起来,“没事就好,这几日真是吓死我了。” 傅书楼笑眯眯的看着他,调侃道:“难得看你如此关心他。我记得当时在华城郡,你恨不得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千刀万剐来着的。” 韩默起觉得脸上微微的发烫,咳嗽几声,一本正经的道:“那时候你们的举止行为确实不像好人。” 傅书楼偷笑几声,将一直站在门外的人引进来,“今天给你介绍个人认识,不过似乎你们以前见过面的。” 眼前的年轻公子华服精致,面容俊秀,可依然挡不住眉宇间深厚的憔悴,他看到韩默起,淡淡的一笑。 韩默起认得此人,不正是那个妻子死在成亲当日的成大少爷? “成大少爷……”韩默起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看样子他还没从素二小姐身亡一事里走出来。 “韩公子,当日破案之恩,成某还没来得及道谢呢。”成赟欠身道谢,“今日托书楼前来打搅了。” “哪里的话。”韩默起和他客气,破案之事全仰仗了相文慕之力,这个谢字他受之有愧,“擒拿反王之事,也多亏成家的帮忙。” 当时,军马追杀至华城郡下,此地亦是个易守难攻的,但只要攻占下这座要地,之后必将势如破竹。无奈就算韩默起对于华城郡的事无论大小巨细,都十分清楚,可是依然不能攻破。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华城郡城门打开,将他们放进来,扭转了僵局。 这全都托成家的襄助,暗藏在成家中的死士豁出性命,干掉守城的一部分军士,打开了城门。 韩默起这才知道为什么成家的围墙下有尖利的倒刺和巡逻的众多家丁,是为了不让外人知晓藏在成家的秘密。 “我成家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 成赟的语气依然不热不冷,让傅书楼有些尴尬,他的本意是让韩默起安心,也是带成大少爷散心,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总归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在一起喝酒作乐的。 “我带了好酒好菜来,我们坐下来吃饭说话吧。”傅书楼试图打破沉闷。 但是事实告诉他,成赟的阴郁无人能破。 草草的吃完饭,傅书楼打算送成赟回家,被韩默起一把拉住。 “我何时能见到相文慕?” “呃……”傅书楼抓抓脑袋,“你知道那日刺杀之事非同小可,如今帝都暗流汹涌,他忙着处理这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 韩默起心里一沉,莫不是相文慕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然为什么连见上一面都这么困难? 仿佛瞧出他的心思,傅书楼重重的一拍他的肩膀,“放心,他真的没事,一有机会立刻带你去见他。”随后,偷笑着和成赟离开。 踏出这方小院子的机会,一等,就等了整整一个月,等来的还是韩太后的召见。 韩默起不了解帝都里现今的局势,也没人和他提起过,但他知道总归是有原因让他不能踏出院门一步的,也就按下暴躁的脾气,安分的待在院子里,偶尔和傅书楼喝酒聊天,要么看看书练练武,打发日子。 来到韩太后寝宫门外,韩默起听见熟悉的孩子笑声,他抬头一张望,果然是那日送回东宫的小男孩。 “默起,快过来。”韩太后已瞧见门口的韩默起,招招手让他过来。 韩默起走上前行礼,韩太后忙亲手将他扶起,“自家人哪里来这么多礼节,你看宸慧的模样多可爱。”说着,老人家又笑起来。 小男孩正不亦乐乎的玩着投壶,小小的木矢从他肉乎乎的小手里掷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壶边,地上已经有好几根未投中的木矢,小男孩毫不气馁,继续尝试。 看着小男孩粉嫩可爱的脸蛋,韩默起忍不住走上前从后面搂住他,一手握住那只软软的小手,轻声说道:“投壶是讲究技巧的,叔叔来教你好不好?” 一看是那天帮助他过的叔叔,宸慧连忙兴高采烈的点点头。 韩太后微笑着看着一大一小玩耍着,很快宸慧就能独自投中了,他高兴的拍着手,在韩默起的脸上香了一大口。 “曾祖母,可以让叔叔当我的师父吗?”宸慧拉着韩默起,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韩太后。 “你们两个真是投缘。”韩太后的眼中是满满的慈爱之情,“宸慧鲜少与人这般亲近的,若是有你做他师父,哀家也欢喜,只是……”太后面露难色,“还得再看太子是否同意。” 提到自己的父亲,宸慧的笑容淡下去几分,小手紧紧的攥着韩默起的衣襟。 韩太后轻轻的捏了捏宸慧的脸蛋,“哀家会帮你跟你父王说话的,看你小脸皱着一点都不好看了。” “曾祖母,我们一起想办法让父王答应了。”宸慧壮志满满的说道,一副认真的模样又逗笑了韩太后。 “好好好。”韩太后笑这说,“我们宸慧可真是个惹人疼爱的大宝贝,和你一起说笑,哀家顿时觉得年轻了好多。默起,你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吧?” 韩默起点点头,听那孩子又甜甜说道:“我也喜欢曾祖母和韩叔叔。” 韩默起揉揉宸慧柔顺的头发,也不知怎地自己就对这个孩子一见如故,忍不住的想要疼爱。 “好了,看你们玩的满头大汗的,我让人在偏殿准备了热水,秦嬷嬷,你带着小殿下过去。”韩太后又吩咐道。 宸慧死活不肯离开韩默起的怀抱,“我要韩叔叔陪我沐浴。” 韩太后一怔,“这小家伙怎地就这样粘上你了。” “正如姑祖母说的,想来是有缘分的。”韩默起搂着宸慧,也是舍不得撒手。 “好,你就带着宸慧过去吧。” 侍女将二人引至偏殿,随后就退出去了。 韩默起麻利的脱掉自己和宸慧的衣服,然后抱着他坐进浴桶里,水温刚刚好,人泡在里面是无比的舒服。 宸慧睁着一双满是好奇的大眼睛,小手指戳了戳韩默起臂膀上的肌肉,“叔叔的武功是不是很厉害?” “哈哈,那是当然的了。”韩默起一点也不谦虚。 宸慧立刻抱住韩默起的胳膊,央求道:“叔叔以后还要教我很多很多武功好不好?” 一瞬间,韩默起想起从小教导自己武功的金捕头,自从戴刺史跟着雍王谋反之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尽管已站在对立的立场,但他仍希望金捕头能好好的活着,他一时唏嘘感慨。 “叔叔,你怎么了?”宸慧见韩默起出神不语,紧张的小声问道。 “没什么。”韩默起回过神,在宸慧的胳肢窝里轻轻的挠了一下,小孩子咯咯咯的笑起来,“我会教你很厉害很里的功夫的。” “太好了!”宸慧兴奋的拍打起水花,溅了韩默起一头一脸的,然后钻进他的怀里,“要是韩叔叔也是我爹就好了。” 韩默起轻轻的一拍他的屁股,“当叔叔也很好了。”他要真的成了这位皇孙殿下的爹,还不被拉出去砍头,而且听宸慧和姑祖母之前的语气和表情,那位太子殿下一定是个阴狠严肃的人,得罪不起。 两人玩闹了半天,水温差不多要冷了,韩默起这才把宸慧擦干净了,替他穿上衣服。 皇孙的衣服里里外外好几层,把韩默起搞的晕头转向的,抱怨道:“其实没必要穿那么多,真累赘。” 宸慧偷偷笑,一边指出错误,“叔叔,这件事套在那件外面的。” 韩默起抹了把额头,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衣服给穿好了,牵着小家伙的人回到庭院中,又和韩太后说笑了一会儿。 “韩叔叔,你可不可以陪我回东宫。”宸慧坐在韩默起的腿上,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今天就想和父王说。” “也好,早说早了了一桩心事。”韩太后点点头,“你要是和太子说不通,由哀家出面,一定满足了我们宸慧的愿望。” 宸慧裂开嘴笑,将桌上好吃的糕点塞进韩默起手里。 “叔叔,快陪我去嘛。”孩子撒起娇来,令韩默起束手投降。 于是一大一小立马辞别太后,往东宫去。宸慧迫不及待的想赶紧的回到东宫,以他的身高只能扯着韩默起的衣袖向前跑,韩默起乖乖的弯下腰陪着在后面跟着,被孩子逗得好不开心。 很快的,回到东宫,宸慧问了宫人父亲的去处,然后一张小脸严肃紧张起来,和在太后宫里时判若两人,蹑手蹑脚的带着韩默起来到后面一处花园。 花园里绿意苍翠,花香淡淡。池塘边树荫下,一张软榻,榻边小几上搁着茶水,轻风“哗啦啦”吹起一本翻到一半的书卷,一派悠然自得。若不是还记得这里是皇宫,韩默起甚至以为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主人在悠闲的赏景喝茶。 毕竟皇宫哪里是能让人喘口气的地儿。 宸慧让韩默起站在原地,自己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在离软榻三四步的地方站住,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父王”。 韩默起腹诽,这哪里像是一对父子啊。 榻上半躺的人缓缓起身,随意束起的发丝扫过脸颊,月白色的衣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头,显得身形消瘦,似乎一阵狂风就能将人吹风了。 当今的太子殿下转过头,墨色的眸子毫无温度的望过来。 看着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庞,韩默起惊讶的长大嘴巴,脑海里一片空白。 第四十三章:一条船上的人 韩默起紧接着的动作就是不由自主地几步跃到近前,一把将太子殿下楼进怀里。 这回轮到宸慧露出震惊无比的表情。 感受到掌心的暖意,嗅到再熟悉不过药味,韩默起眼中涩涩的,将人抱的更紧了,恨不得融入到骨血之中似的,久久的不愿意撒手。 “我很想你。”良久,韩默起叹道。 怀中的人沉默不语,眸色中起了微妙的变化。 许久,两人才分开,但韩默起的爪子仍留恋的搭在人家的肩膀上。宸慧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不敢说话。 “我的名字,颛孙溯谨。” 难怪韩太后和莫管家都不识得相文慕此人,原来这家伙用的假名瞒骗他人,韩默起冷冷哼一声,不悦的说道:“你该早给我你真名的,害我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知道真名,就无趣了。”颛孙溯谨莫名的冒出一句。 韩默起刚想反驳一句,看到颛孙溯谨微微扬起的嘴角,话又咽回去了,止住某个冲动的念头,冲呆愣愣的宸慧招招手,“你不是有话要对你爹说的吗?” 宸慧哪里会想到韩默起的注意力会忽然转到自己身上,瞪着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快说呀。”韩默起催促道。 “父王……”宸慧的小手绞着衣角,不停的瞟向韩默起,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想请韩叔叔教我武功,行吗……” 颛孙溯谨深深的看眼韩默起,后者的心顿时快要提到喉咙口了,准备好了恶斗的打算。 “好。”简简单单的就答应了。 韩默起和宸慧不约而同的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两人对视一眼,再一同望向负手而立的太子殿下。 “怎么?”颛孙溯谨一挑眉。 “没什么。”韩默起呵呵笑,只希望这家伙别临时变卦就好。 “安嬷嬷,”颛孙溯谨唤了一声,立时有一妇人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带皇孙回去歇着。” 宸慧抱着韩默起的大腿,壮着胆子说道:“我想和师父多待一会儿。” 颛孙溯谨目光一沉,“快回去。” 小家伙嘟着小嘴,和安嬷嬷走了。 某位叔叔瞅着可心疼了,忍不住说道:“还是个小孩子,你怎么这么凶?” 而当爹的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挑衅的口气:“我是他父亲,我乐意。” “那也不能这么凶!”韩默起明知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算,还是忍不住和颛孙溯谨斗嘴。 “你要是想和我争论对待孩子的态度问题,就请回吧,我没精神没力气和你争论些没用的。”颛孙溯谨的脸上微露出疲倦之色,“我有正事要和你说,你要听现在就坐下。” 韩默起见他倦色之下仍由几分严肃,乖乖的坐在软榻旁边的矮凳上。 “多谢你那日救了宸慧一命。”颛孙溯谨轻声说道。 韩默起盯着颛孙溯谨倒茶时微微颤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从他手里接过茶壶,客气的说道:“我自己来就好。那天也是我和宸慧有缘分罢了,举手之劳,哪里说得上是救命之恩。” “所有人都觉得我必死无疑,只要再杀了皇长孙,就没有任何阻碍了。”颛孙溯谨冷声说道,眸光中犹如结上了一层寒冰,“那个宫女是想把宸慧诱拐到无人处,然后杀死的。” 韩默起倒吸一口冷气,觉得手脚冰冷,这些人也太无情残酷了,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下毒手。 “你把主谋给揪出来了吗?” “秋蓉已经被我下令杖毙,但是背后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的。”颛孙溯谨的语气中多少带着几分无奈,“而你,也在危险之中,韩默起。” “背后的人是谁?!”韩默起追问道,因震怒,眉目间是浓浓的杀气,恨不得现在就将凶手碎尸万段。 “现在的皇后和欣王。” 韩默起注意到颛孙溯谨提起这两个人的时候,语气中再添一层杀意。 “追杀我们的人,没有清理干净,让二人知晓你之存在。”颛孙溯谨继续说道,“所以这一个月没有让你踏出家门半步,是为了躲避皇后和欣王的搜查,也为了掩盖你是韩大将军嫡孙的身份,那日急匆匆送你进宫面见太后,引起一些人的怀疑,是我之疏忽。” 韩默起感觉帝都里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有复杂很多,他不知道当年祖父为何放下锦衣玉食的生活,带着他和韩良起远走他乡,因此更不知道韩大将军嫡孙的身份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危机。 颛孙溯谨低低的咳嗽几声,又说道:“韩家嫡系族人所剩不多,能让太后匆忙召见的,身份必然不平凡,于是更让人对你的身份多加猜测,所幸联合韩家人放了些消息出去,如今都以为你不过是投奔韩太后的远房亲戚,从前与太后有来往,故而才召见的罢了。” “我……”韩默起摸摸下巴,对现状略感晕乎乎的,“能知道为什么吗?” 颛孙溯谨瞟他一眼,“韩大将军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得罪了很多人,包括皇后,不,当时应该说是贵妃娘娘。韩大将军年纪大了,无力无心与那些人斗下去,所以才辞去官职,远走他乡。”他自然不会告诉韩默起真正的原因——韩大将军之所以辞官,是想让两个孙子做普通的小老百姓,平平淡淡、默默无闻的过日子。 可是现今的状况,以及他的一些计划,绝不可能放听从祖父之令的韩默起回到山野去。 韩默起抓抓脑袋,“于是我们现在依然是一条船上的人。” 颛孙溯谨点点头,“正是。” 对于这样的回答,韩默起表现的有点高兴,但他注意到颛孙溯谨意味深长的目光后,立马就淡定下来了。 “咳咳,你说,我要怎么做?”韩默起继续提起话题。 颛孙溯谨注视他良久,韩默起胡思乱着会不会是十分艰巨,并且带有杀身之险的任务时,只听有人轻语道:“你只要好好的教授宸慧功夫,陪在他身边即可。” 这哪里是什么刀山火海的任务,韩默起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你确定就这么简单?” “目前如此。”颛孙溯谨回答的简单明了。 “呃——”韩默起试图再次确认一下,“你有个什么差事,我能帮到忙的,你尽管吩咐我好了。” “我会的。”颛孙溯谨也不客气,眸中已然隐隐的含有一丝笑意。 韩默起心中略感失望,“我,我嘛……可以很你一起出生入死的。” “现在还不是需要你出生入死的时候。今后你就住在东宫,一来方便照顾宸慧,二来也可以掩人耳目,毕竟皇后的人想在东宫里活着,不容易。” “我真的可以住在东宫?”韩默起觉得怪怪的,不是说一般的男人不能随随便便的住在宫里的吗? 颛孙溯谨的语气十分肯定,“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好吧。”韩默起这一次巧妙的掩盖住内心的喜悦,于是又开始忍不住“戳一戳”颛孙溯谨,“其实觉着你还是很关心你儿子的,但是为什么宸慧一提起就跟见到吃人的妖怪似的。”虽然知道妖怪这个形容有点不太好,但还是拿出来就想看看颛孙溯谨会是个什么反应。 “是么?”颛孙溯谨的反应并不明显,甚至变得更严肃了,“你千万不可惯着孩子了,他是未来的皇储,国家以及百姓的安危都关乎在他的身上。” 韩默起撇撇嘴,“他还是个孩子。” “但他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掌权者。”颛孙溯谨加重了语气,“别让我后悔让宸慧跟着你学功夫。” 韩默起暗中不屑,反正颛孙溯谨不可能时时刻刻的待在东宫里,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盯着宸慧的一举一动,总有和孩子玩耍的时候。 “我可以回去收拾下我的东西吧?”韩默起假装客气。 “可以。” 韩默起用力的点点头,“我马上就回来!” 他刚要起身,不想颛孙溯谨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将他又拍回凳子上,力道之大让人难以想象此人还在卧病在床之时。 颛孙溯谨站在韩默起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耐人寻味。 “你,你怎么啦?”韩默起怔怔的问道。 就在他惊疑的目光中,颛孙溯谨俯下身,冰冷的唇在他的嘴角轻轻的落下一吻。 韩默起脑中轰鸣声不断,那吻的极轻极短,可是可是—— 他……居然被亲了?! 韩默起觉得自己的脸烫的快要熟了,吃惊的看着已经施施然在软榻上坐下,含笑看他的颛孙溯谨。 “我,我……”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话了,起身就跑,一直跑出东宫大门,这才停下来。 他摸了摸刚才颛孙溯谨亲过的地方,真实感如此强烈,他又狠狠的一掐自己的脸颊。 生疼,不是在做梦。 紧接着,韩默起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被人亲了一下,就跟小姑娘似的跑了。 回头看看东宫大门,一时又不好意思和颛孙溯谨说话,韩默起只好低着头回家去收拾东西,想着等会儿再见到人,可别再脸红丢人了。 刚回到家门口,韩默起还没迈进院门,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宸慧是相文慕,也就是颛孙溯谨的儿子,这么说来颛孙溯谨是有妻子的。 如此一想,韩默起晕乎乎的脑袋瞬时清醒了。 第四十四章:胡思乱想 韩默起魂不守舍的进了屋子,正巧傅书楼一人来访,这次他没带那个扫兴的成大少爷了。 “诶诶诶,默起你怎么了?”瞧出韩默起心事重重的模样,傅书楼关切的问道。 “傅书楼,我问你个事儿。”韩默起在桌边坐下后,一本正经的问:“太子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呃,”傅书楼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的?” “快说!”韩默起一声吼,壮汉都要抖三抖,傅书楼立刻就招了:“出身名门世家,温柔淑德、聪慧美丽,嫁给太子之后,一直体贴照顾常年卧病的太子,将东宫内事务料理的井井有条,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韩默起有点郁闷,手撑着脑袋,不知云里雾里的在想些什么糊涂心思。 “诶诶诶,”傅书楼扯了扯韩默起的衣袖,“你不会已经知道相文慕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是啊。”韩默起闷闷的说,“以前在华城郡的时候,听见你喊他‘小谨谨’,我早该想到的。我今天见过他了,他让我进宫陪小皇孙。” “哦哦。”傅书楼点点头,心思又放在喝酒的事情上,没有注意到韩默起的神色不对劲,“我们来喝几杯吧,等你进宫了就难找你喝酒了。安嬷嬷要是闻见东宫里有酒味,会宰了我的。” 韩默起心情不好,摆摆手,“我不想喝。” 傅书楼凑近到韩默起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他,“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怪怪的。” 韩默起转过脸去,“没什么。” “快让我仔细瞧瞧。”傅书楼捧住他的脸,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你有心事呢……有心事的最好解决办法就是喝酒,不是我没提醒你,到了东宫之后是真的不能喝酒的。” 韩默起甩头,挣脱开傅书楼的手,又问:“溯……太子他是不是病的很严重?” 傅书楼叹口气,“你别和溯谨说是我告诉你的。当年相皇后生产在即,却不慎被人下毒谋害,极其幸运的才捡回一条命,而溯谨更是九死一生才侥幸活下来,但身体一直不大好,太医都说他活不到成年之时。” 韩默起皱着眉头,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可是他如今已有二十多了吧。” “是啊。”傅书楼点点头,“正因如此,在朝中大臣一致反对的情况下,相皇后费尽心力才使得溯谨成为太子,皇上在他十六岁时册立了太子妃,次年有了小皇孙,但是这么多年来依然时不时的有人把这个提上来,想请皇上废太子,改立欣王。”他拍拍韩默起的肩膀,“大家以后同心协力一起帮助溯谨,若他有朝一日被赶下现在的位置,是会死的。” “所以说,他明知雍王有谋反之意,仍放任自流,就是想来个瓮中捉鳖,立下大功,让朝中上下对他刮目相看?” 傅书楼点点头,开始倒酒布菜。 韩默起不想让他的心思都在喝酒上面,故意找话题,“傅书楼,我觉得你变了。” “哦,哪里?”傅书楼放下手里的酒壶,饶有兴趣。 “以前觉着你挺不靠谱的,”回想起那时躲在相文慕床上偷听的对话,韩默起一阵恶寒,“现在稳重了很多。”至少不会再开那些让人寒毛直竖的玩笑了。 傅书楼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先前真真是轻狂了些,自小花一事,我回帝都后沉下心来与家父学习,加上皇孙年幼,溯谨他……”说到此处,他话锋猛然一转,“傅家几代为官,又与相家世代相交,我和溯谨是从小玩到大的拜把子兄弟,自然不该继续那般玩闹了。” “那你为什么以前要和他扮断袖?”韩默起又问,若不是想起偷听的事儿,他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呃……”难得傅书楼也会脸红,他手忙脚乱的假装理了理头发,才答道:“因为家父家母一直逼我娶亲,可我还没这个打算,所以那阵子故意说我暗恋太子殿下,溯谨稍稍配合了一下我,家父就暂时没说什么了。” 韩默起认真的盯着傅书楼的眼睛,久了,后者的脸上出现久违的不正经的笑。 “我们仨是好兄弟,哈哈。”傅书楼用力拍了拍韩默起的肩膀。 忽地,冷场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韩默起的心思乱成一团。 傅书楼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 直到一名小厮恭恭敬敬的进来,说道:“傅少爷,成大少爷派人来找您,说是有事儿。” “酒还没喝呢。”傅书楼失望的看着满桌的酒菜,这次带来的酒可是从父亲的酒窖里偷偷拿出来的珍藏,“诶诶诶,算了,下次还有机会。默起啊,你先尝尝看味道,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带酒。”说着,赶紧的走了。 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尖,韩默起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水,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有点讨厌自己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像往日里威风凛凛的韩大捕快了。 “对了,默起!”傅书楼居然又半道折回来,扒在门口笑嘻嘻的对他说:“尽情的喝,没事儿的,明天溯谨和宸慧都不在宫里头,你不用急着去。” “哦。”韩默起随口应一声,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说不定明晚回不来。”傅书楼心情极好,“这样我就可以来找你继续喝酒了。阿默,和你聊天,还是挺不错。”相比较于沉默寡言的成大少爷,真是打发时间的好对象。 再想起成赟,傅书楼无限忧伤。 “我走啦。”还是赶紧回家看看那个家伙又在烦心什么了。 天气转凉,一日不能往返,那么在外面过夜的话…… 韩默起登时跳起来,追出门去,幸好傅书楼走的不快,“太子和皇孙殿下是去做什么?” 傅书楼被韩默起焦急到吓人的神情给吓着了,半晌了才愣愣的回答:“去……去城外的皇陵,明天是太子妃的忌日,溯谨带宸慧去祭拜……” 这回换做韩默起愣了半天。 “怎么了?”傅书楼凑近了仔细瞧他,“你没事儿吧?脸色不太好呢……”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事情的关键,“莫非是担心溯谨的安危?你放心好了,这一路上会带着不少侍卫去的。上次在相皇后陵墓那里遇刺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了。”他又叹了口气,“谁会想到皇后和欣王会胆大到让人潜入那里刺杀,搁以前那是借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有的想法。” 韩默起转了转眼睛,注意力回到傅书楼的身上,“太子殿下是快要将皇后和欣王逼上绝路了不成?” “是啊。”阿默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傅书楼不会有所隐瞒,“不过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能不能成功……胜算还未知。” “我没什么了。”韩默起淡淡的说道,“你快忙你的去吧。” 傅书楼没多想,真的走了。 韩默起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天还没彻底冷下来,颛孙溯谨已经披上稍厚的外氅,从城外回来到宫中时,有内侍早就在殿内备下了炭火,所以韩默起没待多久,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了。 “师父!”小皇孙欢快的叫着,扑进韩默起的怀中。 韩默起瞧眼正在喝热茶的颛孙溯谨,宠溺的摸摸宸慧的脑袋,柔顺的头发摸着十分舒服,让他忍不住想多摸几下,“宸慧累不累?有没有想师父?” “可想师父了!回来路上恨不得让马车再走快些呢!”宸慧窝在韩默起怀里不肯撒手,红嫩的小嘴唇在他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然后裂开嘴巴呵呵呵的笑起来。 韩默起和宸慧闹着玩儿,外面进来一中年男子,见到他俩,轻声咳嗽两声。 “秦……秦先生?”韩默起的表情僵硬了,他还深刻的记得那时在东风客栈里这位秦真源秦先生的严厉。他怎么就忘了姓秦的家伙是颛孙溯谨身边的,所以迟早会出现在他眼前呢? “哦,光记着秦先生,连我也忘了。”面无表情的秦真源旁边,一个小老头儿笑呵呵的看着韩默起。 韩默起盯着他脸,觉着眼熟,似乎那脸上少了些什么,想了想,迟疑的喊道:“徐伯?” 徐公公点点头,笑得和蔼慈祥,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一身戎装,手里拿着把刀,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 “殿下已考虑周全了?”秦真源挑剔的目光落在韩默起身上,“皇孙的教育,不是儿戏。” 颛孙溯谨淡淡的说道:“过几日,你再评价也不迟。” 秦真源闭嘴了,韩默起真相冲他做几个鬼脸。 “默起,这位是场面上替代你身份的人。”颛孙溯谨指着那位戎装的年轻人介绍道:“总归有一个人要代为担下那些功绩。你放心,皇上是知晓内中真相的。” 戎装年轻人没反应,韩默起傻傻的笑两下。 “默起,带着宸慧出去玩儿吧。”颛孙溯谨吩咐道。 韩默起正热的慌,巴不得赶紧走,而且难得颛孙溯谨这家伙居然会同意他们去玩耍,“是,太子!” 颛孙溯谨眯起眼睛,目光意味不明。 韩默起没多想,带着宸慧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喊声名字,不会死 宸慧黑珍珠似的眼珠儿一转,瞧见远远走来的人,立刻闭上嘴巴。 韩默起看小家伙不笑了,回头一看,果然是颛孙溯谨来了。 他觉得,这人就跟吃小孩儿的大灰狼似的。 “父王。”宸慧将手里的玩具藏在身后,乖巧的望着父亲。 韩默起见颛孙溯谨一直盯着自己,浑身发毛,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太子殿下?” 颛孙溯谨面无表情,吩咐道:“安嬷嬷,你先带皇孙下去休息。” 安嬷嬷对韩默起使个眼色,带着小皇孙离开。 小院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风带着刺骨的寒凉,颛孙溯谨的脸颊透着几分苍白,他依然不声不响的盯着韩默起看。 韩默起一开始故意不去看他,但是长时间的沉默,让人浑身更加的不舒服,索性一步上前,关切的说道:“外面冷,我们进屋去吧?” 颛孙溯谨咳嗽两声,随即韩默起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钳制住,半分都动弹不了。 “怎,怎么了?”瞅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张脸,韩默起说话不利索了,他后仰着身子想避开,可是越避对方越得寸进尺,他快要觉得自己的老腰要受不住了,“太,太子殿下,有话……有话好好说。” 颛孙溯谨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喊我什么?” 韩默起摸不着头脑了,这问题问的太奇怪了吧? “太子呀?”难不成现在就喊吾皇万岁么。 “称呼我为太子,看你是懂得礼数的。”颛孙溯谨眉角微扬,“怎的见到皇孙就成了直呼其名?” 韩默起瞪着颛孙溯谨,他这是钻什么牛角尖呢。 “我不是他师父么,自然……” “你有听过太子太师称呼过我的名字吗?”颛孙溯谨反问道。 “没。”答完,韩默起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他压根从来就没有见过太子太师好吗?!所以自然没听过太子太师是称呼这家伙名字! 他开始试图挣脱开束缚,两人拳来掌往数回合,忽听旁边有人咳嗽。 韩默起分了下心,便被颛孙溯谨反手钳制住。 “你故意的吧!”韩默起怒了。 小玄无辜的耸耸肩膀,“我只是想提醒殿下吃药了。” 韩默起怒视,这对主仆太坏了! “可以放开我了吧?”他扭动两下,发现颛孙溯谨依旧将他掌控的牢牢的,“你该吃药了,天气凉了,药冷的快,再喝对身体无益,对吧,小玄……” 韩默起忽然说不下去了,有人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微暖的感觉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你,你……你要干什么?”颛孙溯谨从身后靠过来,让他感觉不妙。 颛孙溯谨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在韩默起耳边轻语:“喊我的名字,默起。” “咦?”韩默起努力忍住耳中痒痒的感觉,又扭了两下,结巴道:“我……我一介草民,怎么,怎么可以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 此刻,他有点怕出了差错,让颛孙溯谨有借口来折腾他。 “我让你喊,你就喊。” 韩默起满脸通红,不是因为规矩而不敢直呼其名,而是很莫名的觉得不好意思,明明以前左一个“相文慕”,右一个“相文慕”,喊的十分顺溜,就想那名字是他取的似的,虽然紧跟着的是各种乱嚎。 两人贴在一块儿调情,小玄抬头望天,当什么都没听见看见。 韩默起很感激小玄的配合。 “快点。”颛孙溯谨催促道,声音低沉。 “溯,溯……”韩默起张口了半天,最后蚊子哼似的叫全了,“溯谨……” “说什么呢?我没听见。” 韩默起咬咬牙,略提高声音:“……溯谨。” 颛孙溯谨歪着头,蹙起眉,“你没吃饭么,韩默起。小玄,去吩咐厨房,准备十个酱肘子,让韩大少爷一个一个的吃完!” 一想到油光闪闪腻死人的酱肘子,韩默起暴跳如雷,吼道:“你够了,颛孙溯谨!” “哈哈。”颛孙溯谨大笑,松开韩默起,一口将药喝完,“你不是能喊很大声的么?” 韩默起注意到小玄在旁边偷笑,恨恨的说:“颛孙溯谨你等着!老纸总有一天能揍得过你!” 颛孙溯谨眯眼笑,“好,我等着。” 微风吹起颛孙溯谨的长发,笑颜如画,眉眼间尽是最真心的爱意,韩默起渐渐平复下激动的内心,主动牵起颛孙溯谨冰冷的手,护在自己的掌心中,想捂暖他。 他唤道:“溯谨。” 颛孙溯谨应道:“嗯。” 凑到近前,闻着熟悉的气息,韩默起吻住颛孙溯谨的唇。 颛孙溯谨眼中的笑意更深,揽住韩默起的肩膀,深入的吻着。 小玄赶紧开溜。 直到双方气喘吁吁,才分开。 瞳孔中只映着对方的身影,心中也只有对方。 “咳咳。”秦真源不是时候的出现了,稍微咳嗽两声提醒下正深情对望的两个人。 颛孙溯谨没转开目光,问道:“怎么了?” “有要事。”秦真源说。 “你和宸慧玩去吧。”颛孙溯谨叹口气,颇是无奈的与秦真源离开。 韩默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刚才的热情一点点的消散,心头莫名怅然。 接下来的日子,韩默起每天陪着宸慧,年幼的孩子如今已是重担在肩,一早天刚蒙蒙亮便要起床,去书房跟随侍读学士念书,到了中午吃过饭,下午继续,本来是一直要念到掌灯时候的,但韩默起的到来,使得宸慧有了一个时辰的空闲时间,如寻常人家的小孩子一般嬉戏玩耍。 当然,这得背着颛孙溯谨。 幸好照顾小皇孙的安嬷嬷十分喜欢韩默起这样高大健壮、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十分配合他,每次都在外面望风,防止太子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 不过,颛孙溯谨越来越忙,原本还能一起吃午、晚膳,说会儿闲话,后来渐渐的晚膳吃到一半,秦真源来找,溯谨丢下筷子便走,或是一天下来压根见不到人。有时候,他半夜起来给宸慧盖好被子,看到书房仍亮着灯,韩默起知道自己过去,侍卫不会阻拦,但他仍旧没有过去。 溯谨,包括东宫里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会在他面前提起政事。 他知道溯谨不想让他参合到朝堂上的那些风诡云谲之中。 他知道溯谨想为他,为宸慧踏平这世上坎坷,洗尽前路上的阻碍,让今后有清平安乐的日子。 可是正因为懂得知道,却不能站在他身边去帮助他,让韩默起感到十分无力与伤感,心中总是闷闷的,不知如何纾解。 这日,韩默起如同往常一样,将宸慧抱在膝头,一口米饭一口肉菜,喂他吃饭。 宸慧吃得笑呵呵的,连以前哭闹着就是不肯吃一口的青菜都乖乖的吃掉了,看在安嬷嬷眼中欢喜的不得了,直夸韩默起会带孩子。 韩默起满头汗,他觉着自己被夸得像个奶爹了…… 不过也差不多了,他与宸慧越来越投缘,每天一起睡觉,小家伙十分依赖他,亲密的像一对亲父子。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斜斜长长的影子落在织花的地毯上,落进韩默起的眼中。 “太子殿下。”安嬷嬷吓一跳,刚才她光顾着看小皇孙和韩默起玩闹,居然都没注意到太子来了。 颛孙溯谨挥手让她退下,宸慧赶紧爬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拿起勺子,扒拉碗里的饭菜。 仿佛没看见似的,颛孙溯谨无声的在韩默起对面落座,拿起碗筷吃饭——不管溯谨会不会来,韩默起都会让人多备一副碗筷。 “溯谨?”韩默起心里发毛,喊道。 颛孙溯谨只吃了两口菜便搁下筷子,抬起头来望着韩默起。 韩默起这才发现几日不见,颛孙溯谨的脸色变得不大好,苍白的没有多少血色,身上的药味又重了几分,心头不禁“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父皇他病重了,”颛孙溯谨淡淡开口道:“朝堂上,又在议论废太子,改立欣王的事情。” “那你……”韩默起急了,却发现自己束手无策,他帮不了颛孙溯谨。 颛孙溯谨扬起唇角,脸色明艳了半分,“没关系,我会好好的活着。”他伸手,握住韩默起变得冰凉的手,“这段日子困在东宫,很闷吧?明日让徐公公给你易个容,你去外面逛一逛。我正好要考一考宸慧功课。” 宸慧埋在饭碗里的脸,痛苦的扭起来。 “诶?”韩默起没料到这种当口了,溯谨居然还有心思考宸慧功课,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被隐瞒住了。 “别担心,你与我数次死里逃生,我颛孙溯谨的命是任何人都拿不走的。”颛孙溯谨笑得风淡云轻,眉目如画。 “谁说的。”韩默起嚷嚷道,“你再不好好的调养身子,阎王爷会要你小命的。” “哈。”颛孙溯谨笑起来,“阎王爷不是人。” “……”韩默起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宸慧放下勺子,亮晶晶的眼睛看看父王,又看看师父,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溯谨,”韩默起打破沉默,“我想帮助你,而不是躲在这宫殿里,让你一人去面对风风雨雨。” 颛孙溯谨盯着韩默起,“你以为我会让你一直好吃懒做么?以后有你忙的,现今好好歇口气吧。” “……真的没事吗?” “没。” 韩默起趴在桌子上,凑近些,认真的问道:“真的?” 颛孙溯谨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回望着韩默起,唇角勾起一抹莫测诡异的笑,“你若真想有什么事,不如今夜子时来我房中一谈?”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韩默起摸摸下巴,多年的捕快直觉告诉他那不会是件好事。 颛孙溯谨起身,拍拍韩默起肩膀,“别胡思乱想了,明日好好的出宫玩去吧。” 第四十六章:他乡遇故人 韩默起漫无目的的在帝都里闲逛,秦真源给他易容过,现在的他看上去和帝都内的普通百姓并无异处,就算那个远在华城郡吃香喝辣中的韩良起站在他面前,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小时候对于帝都的记忆已经模糊遥远,像是只存在梦里的幻境一般,后来到了帝都,先是蹲在姑祖母安排的院子里寸步不离,后来到了东宫,为了安危考虑,仍是不得外出。 要说不觉得闷,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自由自在的长大的,不受约束,当了捕快之后,天天在街上溜达,除了常常受到姑娘们的围观外,十分快活。 但是真正可以自在的走在帝都繁华的街市上,他却忽然没了方向。 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走过长长的一条街,韩默起有点找回以前做捕快巡街时的感觉,他想了想,便真的像个捕快似的开始在街上溜达,顺便看看各种摊子,寻思着给宸慧带什么礼物回去好。 街市上,人群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有小孩子举着冰糖葫芦跑来跑去,欢笑声不断。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聚在首饰摊前,挑挑拣拣,男的不时拿起一支钗子在娇妻发髻上比划,弄得小娘子脸颊羞红,好不甜蜜。顺着几个耍杂戏的卖艺者往前看去,有方出炉、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肉香随着白烟飘了半条街,有摆着各色水果的小摊,其中不少韩默起从未见过的,红的绿的,看上去十分可口,一个老婆婆和小贩不停砍价,弄得小贩哭笑不得。 天子脚下,一副盛世繁华之象。 走着走着,韩默起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停在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前,装作挑拣的模样,眼角瞟向来时方向。 闲逛的,玩闹的,赶路的,卖货的,各人有各人的事,看不出不寻常来。 韩默起低下头,挑了一支侠客模样的泥人,付了钱继续向前走。 被人跟踪者的感觉,又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道轻烟,渐渐消散于无形中一般。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韩默起可不想因为紧张的草木皆兵而玩的不高兴,再想一想这里毕竟是帝都,没人敢造次,而且他易容了,也没人认的出来,说不定是溯谨派来暗中护卫他安全的暗卫。 想到溯谨,韩默起终于找到心底空落落的感觉缘何而来了。 多么希望能和溯谨,带着宸慧一起,毫无顾忌的漫步在街头。 他叹口气,念着“人不可贪心”,溯谨身为太子尚有数不清的政务要处理,哪有那么多闲暇。 渐渐日头到了正午,韩默起拐进一家馄饨店,要了一大碗馄饨面,坐在小角落里,“呼啦呼啦”吃的爽快。 一道人影在窗口晃来晃去,韩默起望着落在桌面上的黑影,转头看去时,却又不见人。 他微蹙起眉头,三下五除二连馄饨带汤吃的一干二净,随即走出铺子,左右看看,街上仍旧人来人往,喧闹繁华。 金乌当空,驱散冬日即将到来的寒冷,撒在这人头攒动的街市上,一切都如此温暖平和。 韩默起继续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冷清的小街,商贩寥寥,行人不多。他放缓了脚步,看着手中的泥人儿,又左右望望,忽地加快脚步拐进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里没别的人,左手边一扇破旧的小门,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仿佛一阵狂风就能将它吹倒,院墙上长满杂草,在微风中恹恹的趴伏着。 韩默起没多做考虑,飞身跳进小院子里。 如他所料,这间院子早已没了主人。 韩默起握紧藏在怀中的匕首,蹑手蹑脚的躲在院门旁边,透过破门缝隙望向外面。 许久,没有动静,耳边唯有风吹过屋门发出的“喀拉”声。 难道真的是错觉?韩默起心想。 他正欲起身离开,一回头瞧见一只花狸猫不知何时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看他,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黄白相间的毛色毛绒绒的,梳理的十分干净,模样可爱极了。 看到韩默起的目光,花狸猫轻轻的“喵”了两声。 韩默起心头一动,缓缓的伸出手去,小猫没躲,乖乖的享受着温柔的抚摸,看来是只家养猫。 “哈。”韩默起极低的一声笑,挠着小猫的下巴,看着它眯起眼睛,一副欢愉的模样,心里头不禁也跟着高兴起来。 小猫伸长前腿,打了个哈欠,跳进韩默起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 韩默起忍不住笑,这小猫可真没提防之心。 “咔”,树枝折断的细微声在一片宁静中,突兀的响起。韩默起不由地寻声望去,透过破门缝隙,他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门前。 那双脚的主人并没有继续往前走。 韩默起心生疑惑,看眼怀中的小猫,稍稍伸长脖子,终于看到那人的脸孔。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韩默起脑海中闪过无数疑问和念头,但眨眼间他转身背靠着旁边的墙,以防那人看到他。 外面响起脚步声,大约走了七八步,又停下来。 韩默起放走怀中的小猫,飞身跃出废弃的小院,悄无声息的站在那人身后。 “师父。”他哑声唤道。 金捕头猛的回过头,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 自反王谋逆作乱,他设计反叛,跟随溯谨之后,韩默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亦师亦父的金捕头了。许久不见,金捕头的面色看上去憔悴不堪,额角多出一道暗红的伤疤,身上穿着件还算干净的暗色衣袍,整个人看起来不复在华城郡时的英挺潇洒了。 “默起啊。”金捕头热泪盈眶,快步走过来,“果真是你,我瞅着走路姿势就觉得像极了你。” 韩默起后退半步,他没有忘记师父从始至终跟随在反王麾下,如今虽是战事平息,但他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金捕头呆愣,意识到了徒弟的疏离,苦笑一声。 “默起,看到你如今安好,我就心安了。”他低下头,搓着一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我走了,以后若有机会,师父请你喝酒。” 说罢,转身欲走,韩默起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胳膊。 “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更何况看到师父如今状况似乎不是太好,触动了韩默起心头的柔软,仍是不忍看着师父孤单的背影。 金捕头摸摸眼角溢出的泪水,“默起,你怎么了?” “师父现今过的还好吗?” “哎……”金捕头叹口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之一个吃饱,全家不饿,寻着些活计,也不愁温饱。” 韩默起没松开师父的手臂,“师父,我请你喝酒吧。” 金捕头笑起来,“好。” 师徒两个离开小巷子,就在这条人烟稀少的街上找了一家小小的酒楼,要一坛好酒和几碟下酒小菜。 韩默起给金捕头满上酒,“师父……您恨徒儿吗?”师父对他寄予了厚望,可他临阵反叛,导致反王的兵马输得一败涂地,血流成河。论起师徒之间,他到底是辜负了师父的希望。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金捕头不甚在意,拿起酒碗,“来,我们干了。” “好。”韩默起心里略不是滋味,与金捕头干掉碗中酒。 金捕头用袖子擦掉沾在胡子上的酒水,继续说道:“其实如今无职一身轻,按着自己的意愿过日子也挺舒服的,以前啊,像是踩在刀尖上似的,大大小小的事儿压在肩头,喘不过来。” 韩默起点点头,“师父开心最重要。” “不过默起啊,”金捕头认真的看着爱徒,“你为太子殿下立下汗马功劳,现在该是有官职在身了吧?怎地出门还要易容?” “我没有官职,”韩默起想了想,随口搪塞道:“我不想做官,多没乐趣。至于易容……”他不好意思的看看师父,“主要是担心帝都城内有反王余党……想要找我报仇,所以我才这般小心谨慎。” 金捕头追问道:“那你现在做些什么?” 韩默起继续胡编乱造,“太子殿下赏了我不少金银财宝,我拿钱去做生意。” “那是挺好的。”金捕头又喝口酒。 韩默起一边倒酒,一边问道:“师父,您住在哪里?今后有空,我常去看您。” “好。”金捕头看着爱徒如此关心自己,笑着捋胡须,告知了住处所在。 “师父,这些您拿着。”韩默起拿出身上大半的银钱,交到师父手上,“是徒儿应该孝敬您的。” 金捕头老泪纵横,“有默起你,师父很满足啊。” 两人继续喝酒吃菜,闲聊些轻松的话题,气氛好不快活。待盘中菜肉都空了,金捕头也醉了,他笑呵呵的趴在桌子上,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韩默起将师父送回家,妥善的安置好,又从街上买了好些菜肉和补品搁在师父家灶台上,再看天色已不早,便匆匆的往回赶,赶着晚膳之前回到东宫,正好陪宸慧吃饭,和他说一说街上的趣事。 陪着宸慧做完功课,又梳洗过,哄着睡着了,韩默起习惯性的推窗望向溯谨的寝殿。 灯火仍亮着。 回想起昨夜溯谨的那句戏言,韩默起披上外衣,往他的寝殿走去。 第四十七章:谈话 如入无人之境,韩默起顺顺当当的走进颛孙溯谨的寝殿。 床榻边点着数盏灯,空气中有暗香浮动,散去些苦涩的药味。颛孙溯谨仰面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轻浅的呼吸声飘入韩默起的耳中,使得他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的来到床边。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颛孙溯谨睁开眼睛,“默起。” 韩默起哪里料到看似熟睡中的颛孙溯谨会忽然醒过来,冷不丁的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活生生的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坐在床沿上,傻愣愣的看着床上的人坐起来。 “你,你没……没睡着?”说起来也不利索了。 颛孙溯谨笑了,“我知道你会过来。” 被子随着坐起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仅披着中衣的单薄肩头,韩默起顿时从发愣中缓过神来,扯过旁边的被子披在颛孙溯谨的肩上,一只手还抓紧了两个被角,生怕有寒风透过缝隙窜进被子里去。 “今天出宫,玩得开心吗?”颛孙溯谨问道。 “挺开心的,”韩默起迟疑了一小会儿,抬头时正对上颛孙溯谨的注视的目光,又想了想,还是把事情都和盘托出:“我遇见我师父了。”就算他不说,以太子殿下的人脉,必然会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又见过什么人,与其瞒着引起误会,不如说开了。 “哦?”颛孙溯谨瞟了一眼床头边的茶壶,韩默起赶紧的给他倒茶,宫人们时不时的会进来更换茶水,因此此时茶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韩默起将茶杯交到颛孙溯谨的手里,一边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 怎么说金捕头也是参加叛乱的漏网之鱼,按理说是要被抓起来问罪的。一边是国法,另一边却是私情,金捕头是他如父亲般的师父,如何能看到师父遭受牢狱之灾,甚至身首分离。 颛孙溯谨喝口茶,状似不在意的问道:“你师父身体可好?” 韩默起点点头,“在帝都里寻了份差事做,如今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颛孙溯谨笑了笑,放下茶杯,“帝都确确实实是整个端国最吸引人的地方啊,繁华富庶,热闹非凡,又是天子脚下,平安宁静。” “溯谨……”韩默起嗫嚅道,慌手慌脚的给自己倒杯茶,“我师父他……” 等了半天,韩默起支支吾吾的没把话说下去,颛孙溯谨心里明白他要说什么,可表面上偏偏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默起,你师父怎么了?” 韩默起心一横,索性说出来,“你知道的,我师父当初跟随华城郡刺史一同参加叛乱。” “哈,原来是因为这个。”颛孙溯谨安慰似的拍了拍韩默起的肩膀,“你放心,人会有失足走歪路的时候,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这些人全部一棍子打死,总要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只要最后一心向善就好。” 韩默起的眼底闪过一道亮光,高兴的说道:“这么说,你不会抓我师父?” “抓他作甚?”颛孙溯谨的语气亲和,面带微笑,“你师父又不是谋反的主谋之一,若真是真要将所有参与者都抓了,岂不是要闹得一个民怨沸腾?如今谋反一事刚平息不久,安抚民心最为重要,实在不宜抓人。既然你师父安安分分的,便让他好好的生活下去吧。” 韩默起又瞅着颛孙溯谨的脸颊看了又看,终于安下心来。 “不过……”此时,颛孙溯谨又发话了,韩默起刚安定下来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若我记的没错,金捕头是土生土长的华城郡人吧?”看到韩默起点头肯定后,颛孙溯谨才继续说道:“华城郡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不过魅力到底不及帝都,让他愿意抛却故乡,路远迢迢的来到帝都定居生活。帝都这样吸引人,万一将来人口太过稠密,可真是件伤脑筋的事儿。” 韩默起一怔,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空便多去看看你师父吧。”颛孙溯谨又说道,“一个人在帝都,举目无亲,难免孤独,有你这个徒弟时常去看一看他,会好许多。” 韩默起还在琢磨着不对劲的地方,没在意颛孙溯谨在说些什么。 忽地,烛火摇曳,锦被掉在床榻旁。 尽管床铺十分柔软舒服,但后背硬生生的撞在上面多少都有点疼,韩默起吃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想扭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被颛孙溯谨压制的死死的。 “在想什么入神的连我的话都不理会了?”颛孙溯谨歪着头,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卷起韩默起散下的一缕头发,“和我说说?” 韩默起这时候哪敢再分心,急急忙忙的说道:“好,我们坐起来说。” “我觉得这样挺好。”颛孙溯谨笑了。 好吧喜欢就行,只是……韩默起又难受又想笑,原因全在于不停轻轻撩拨他脸颊的发梢,弄得心头痒痒的,但是双手被颛孙溯谨钳制住,又反抗不了。 他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外人面前病怏怏的太子殿下,为何到了他面前变得“力大无穷”? 颛孙溯谨低下头,亲在韩默起的眉间,极轻极短的一个吻,却让韩默起的心“砰砰”乱跳。 “逗你半天了,还皱着眉头。”颛孙溯谨叹道,指尖轻抚过韩默起的眉眼。 恰巧这时候,徐公公端着茶壶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没有退走反而飞扑过来,惊呼道:“殿下啊,您忘了小玄的嘱咐了吗?!您现在的状况,万万不能行……” 韩默起哪里料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跑进殿内,顿时觉得自己脸颊滚烫的可以煎个鸡蛋。 颛孙溯谨不急不忙,动作优雅的翻身坐好,有些无奈的叹气:“我记得,记得,不然……” 韩默起慌慌张张的打算爬起来,一抬头正好撞上一双亮如明月般的眸子,只听没说完的话继续了下去,“不然我早将默起,吃了。” 距离近的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韩默起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溯谨太无耻了,怎么就当着别人的面这么露骨的说话! 颛孙溯谨看眼脸颊通红的韩默起,笑着一把拉住他的手,让他安安分分的坐在床上,然后语气淡淡的问傻愣在原地的徐公公,“有什么事吗?” 徐公公眨巴眨巴眼睛,细细的回想了一下,忙举起手中的茶壶,“来给殿下换热水,微臣放下就走。”说完,搁下茶壶,赶紧窜出去了。 颛孙溯谨拍拍韩默起的手背,忍住笑意后说道:“别总皱着眉头了。” “哦。”韩默起点头,自个儿揉了揉眉间。 “这样吧,你明日午后,再去你师父那儿一趟。”颛孙溯谨又说道,有的事情不能由他来点破道明,只能让韩默起去发现。 韩默起不解:“咦?为何明日就要去?” “你去了便知。”颛孙溯谨打哈欠,露出困倦之意,扯着被子说道:“我们睡吧。” “哦。”韩默起挪到床沿,理了理鞋子,准备走。 颛孙溯谨已经躺在床上,攥住韩默起的手腕,“我有让你离开吗?” “诶?”韩默起望着颛孙溯谨含笑的眼睛,“你不是要睡了吗?” 颛孙溯谨掀起被子的一角,“从今日开始,你便睡在我的寝殿里,和我同榻而眠。”见韩默起没动,挑眉,又道:“真怕我吃了你?原来你不愿意和我……” 韩默起忙争辩道:“不是!”言罢,才发觉其中还有另一层意思,脸色更红了。 “你还不快点?” 韩默起连忙脱了外衣和鞋子,钻进被窝里,床榻宽大软和,被子盖住他们两个人绰绰有余,不由地暗叹溯谨实在是个会享受的家伙。 颛孙溯谨主动将胳膊搭在韩默起胸上,“有个暖床的,我今后可以安睡了。” “喂喂。”韩默起不甘自己仅是个“暖床”的。 颛孙溯谨笑意深深,意味深长的说道:“放心,等我康复,我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咳咳……”韩默起自然清楚的很“更多”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不由地觉得脸颊更烫了,大声提醒道:“夜深了,赶紧睡觉吧。” 颛孙溯谨看了看韩默起线条英挺的侧脸,感受到怀中舒服的暖意,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第二天午后,韩默起提着几样吃食,依言来到金捕头的家,见院门虚掩着,探头张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只见房门紧闭,一点声音都没,似是无人在家,心里犯起嘀咕。 没人在家,怎地不将院门关关好。虽说是天子脚下的地界,但防贼之心还是得有。 韩默起左右看看,便蹲在门口等师父回来。 他没有等多久,就听到响动,是从身后的院子里发出的。 以为是贼,他猛地跳起来,踹开院门,惊得刚出房门的两人双双愣住。 “默起……”金捕头震惊的睁大双眼,显然没料到徒弟会拜访的如此频繁。 韩默起没意识到师父唤了自己一声,他的注意力全在旁边的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身上,不敢置信的叫道:“曾庸?!” 谋反雍王手下的谋士曾庸怎会出现在这里? 第四十八章:随机应变 曾庸从容不迫的上前,抱拳笑道:“原来是韩兄,好久不见。” 韩默起收起惊讶之色,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回礼道:“曾先生,原来你也安然无恙啊。不知道曾先生又是如何逃过死劫的?” 曾庸看向金捕头,大大方方的解释道:“多亏金师傅相救,我才能平安活下来。” 哼,这是摆明了“你要是敢抓我,我就供出你师父来陪葬”,韩默起不动声色的说道:“不难不死,必有后福。曾先生,这是打算回去了?” “不不,我见外面阳光不错,相比于屋内阴冷,我想着不如在外面晒着太阳舒服,所以与金师傅出来说话。”敌不走,他也不能走,曾庸在知晓面前这个陌生面孔的男人其实是韩默起时,就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被人盯上了,如果随便出了这个院子,恐怕布置好的计划将会崩溃。 “正好,我带了些糕点,我们坐下来叙叙旧呗。”韩默起也不打算走。 他隐约猜到溯谨忽然让他出宫游玩的真正的意图了。 金捕头局促而热情的招呼韩默起和曾庸到院子中央的石桌边坐下,拿来盘子装糕点,又泡了一大壶热茶。 “大家高高兴兴的坐下来叙旧,喝茶多没有意思?”曾庸看着杯中碧绿的茶水,提议道:“默起,你一会儿也没差事要做吧?不如我们喝酒吧,我不正好给你带了两坛子好酒吗?”他背对着韩默起,对金捕头使了个眼色。 “酒?”金捕头茫然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哦哦,对!默起,我们喝几杯吧。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的,喝什么茶啊。” “好啊师父。”韩默起爽快的答应。 金捕头快步回到屋里,听到背后传来谈笑声,但仍是不放心的扒着门缝看了又看,感觉气氛还算和谐,才转头去找酒。 曾庸哪里带了酒来,刚才不过是个借口,所幸他平日里一有钱了就喜欢买回些好酒存着,因此临时也能拿出不错的酒来,不至于穿帮了。 酒有了,金捕头在床头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只小纸包,将其中的白色粉末全数倒进其中一只酒坛子里,担心韩默起会看出来,又用筷子搅合了几下,再仔细的拿布巾擦了擦坛口,这才放心的提着三只酒坛子回到院子里。 “来,一人一坛酒!”金捕头豪迈的将酒坛分了,“男子汉直接抱着酒坛喝才够爽!” 他们当中最斯文的曾庸没有异议,韩默起更不可能有,他倒想看看曾庸还有什么把戏。 “我们先喝上一口!为劫后余生。”曾庸举起酒坛。 金捕头跟随着抱起酒坛,和蔼的笑着对韩默起说道:“默起,来吧。” 韩默起扫一眼清澈的酒水,笑道:“好!”他举起酒坛,不想右手臂猛然一阵抽搐,酒坛竟是从掌间滑落,“砰”的一声摔成碎片,香醇的酒水溅了满裤腿。 “这……”金捕头脸色微白,极快的扫一眼曾庸。 而曾庸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露出可惜神色的韩默起。 “师父,可,可真是对不住,打仗时手臂受了伤,有时候手使不上力来。”韩默起站起身,用力的嗅了嗅就想,摇头惋惜道:“这么好的酒给我砸了,真是可惜了。” 金捕头取了扫帚过来,一边扫走地上的碎片,一边劝道:“没事没事,不过区区一坛酒,没有了可以再买的。默起,我带你去屋里换条裤子吧。” “麻烦师父了。”韩默起仍旧表现的十分愧疚。 金捕头笑了,这小子还是有几分憨厚。 曾庸目送师徒两人回屋里去,看着石桌上的酒坛,还有三只空碗,回头看了看虚掩的屋门,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略微迟疑了一下,将药粉用酒化开,在碗壁上抹了一层,然后倒掉多余的药水,装作什么都没做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在桌边等。 没多时,韩默起换了干净的裤子,和金捕头一道回来了。 “来,我的酒分给你一些,快坐下吧。”曾庸刚举起酒坛要倒酒进做了手脚的空碗里,谁料被韩默起伸手挡住。 “曾兄,不好意思,我忘了……”韩默起一边说,一边将手里三只空茶杯搁在桌上,“我晚上还有个应酬,可不能喝的酩酊大醉,耽误了生意,请曾兄谅解一下,我只能用这个小茶杯陪着喝上两三杯了。” 曾庸眼底深处闪过不甘与怨怒之色,勉强笑着:“没事,韩兄当以大事为重,就用茶杯喝。” 三个茶杯都满上酒,韩默起眼角余光瞟向另外两人,见曾庸神色如常的喝下美酒,这才跟着喝。 “听金师傅提起韩兄现下在帝都里做生意,不知做的是哪行?需不需要一个账房先生?”曾庸挑起话题,向韩默起拱拱手,“若是需要,在下便厚着脸皮毛遂自荐了。” 韩默起忍着没翻白眼,雍王麾下一大谋士,来到帝都做一个小小的账房先生,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当他三岁孩子,那么好骗吗? “不过是些小本买卖,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韩默起半开玩笑的说道:“我那儿是小庙一座,曾先生身怀大志,不该屈就于我那里。” “韩兄别挖苦我了。”曾庸摇头叹气,露出悲苦的样子,“雍王的谋反被平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之前真是太自负了。经历过九死一生,还是做个小老百姓,寻个正当的差事,本本分分的过日子,最为重要。啊对了……”他向韩默起拱拱手,“还请韩兄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看在我改过自新的份上,莫要向官府告发我才是啊。” 我倒是想告发,可你有本事别牵连上我师父啊……韩默起心里想,嘴上说道:“曾兄请放心,我绝不会向官府告发你的。” 曾庸安心的一笑,“多谢韩兄了。那……可否请韩兄收留?我办事,韩兄可以绝对放心。” 韩默起敷衍道:“好说好说,不过曾兄莫要嫌弃我那里庙小人少才是。将来曾兄有个什么大志向,请一定要与我说,我定然不会强留曾兄的。” “韩兄真是仁义之士啊,在下敬佩。”曾庸起身抱拳,“不如,一会儿喝完酒,韩兄带着我去铺子里看看,可好?” “好好好。”韩默起不想应承也得应承,谁让他一开始撒下这个谎的呢。 曾庸扫眼墙头,殷勤的给韩默起倒酒。 三人继续坐下来,喝酒聊天,扯一些市井趣闻,气氛十分融洽,直到酒坛见底。 “好酒啊,可惜家里就这么三坛了。”在得到曾庸的眼神暗示后,金捕头开始准备着请人走路了,“以后若是得了空闲,曾先生,还有默起一定要来我这里好好的喝上一顿,不醉不归。” “没问题。”曾庸略有些醉了,情绪激动的拍打桌子。 “喵——”,墙头上一只花猫轻盈地跳过,很快消失不见。 醉意下眼中仍有三分清明,尽管确定周围没有朝廷的爪牙,但曾庸没有急着动手,对韩默起说道:“韩兄,我们现在不如去你那里看看?” “好,曾兄请。”韩默起对金捕头抱拳施礼,“师父,徒儿改日再来看您。” 金捕头没有挽留,挥挥手,“好好好,你们路上小心些。” 韩默起和曾庸一前一后从金捕头家出来,平静的街道上没多少行人,来来往往毫无异常。韩默起瞟眼曾庸,随意的往左手边的路走去,一边想着要如何甩开这人。 曾庸负手漫步于韩默起身侧,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韩默起没走几步,觉察到后面有人跟踪,溯谨派出来的人功力在他之上,所以他可以断定这些人是曾庸带出来的。 这人果真不会安分过日子。 这样一来,打算半道上耍些花样,例如说暗地里弹石子打伤人之类的,完全行不通的了——完全在别人的偷窥下,不是默认他也有秘密了么。 韩默起重新思考办法的时候,迎面走来一老头,不偏不倚的堵住他的去路。 老头乐呵呵的向韩默起拱拱手,“小的总算找到您了,老板。” 曾庸狐疑的看看老头,又转头看向韩默起。 韩默起顺水推舟,“怎么了?” “其实也没旁的事儿,就是看你好久没回来,出来找找您。”老头眯眼笑着,和蔼可亲的像是常分好吃的给孩子们的邻家老爷爷,“您从外乡来帝都没多久,怕您迷了路。” 韩默起不敢断定此人的来历,但是事到临头,暂且走一步是一步了,“真是麻烦你了,走,我们一起回去。” 曾庸收回目光,又欢快的哼起小调。 一行三人走过四条街,来到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前,一个年轻的伙计热情的招呼完客人,瞧见门口的韩默起,连忙奔过来。 “老板,您回来了啊。” 韩默起笑了笑,“曾兄,你可别嫌弃我地方小。” “哪里哪里。”曾庸客气的说。 韩默起对投来疑惑目光的老头和伙计,介绍道:“这位是我朋友,姓曾,读过些书,来帝都投奔我,以后大家一起做事。” “欢迎欢迎!”伙计十分高兴的带曾庸进屋,韩默起和老头随后。 老头看眼正在带曾庸上楼、熟悉店铺的伙计,偷偷向韩默起使了个眼色,两人随即趁另两个人不注意,闪进后屋中。 “在下是太子殿下派来的,您请放心。”老头一边说,一边掀开屋角的木板,“您快走,出口处已经安排了人接应。楼上的那个人由我们来应付。” 韩默起抱拳,“多谢!”说罢,跳下暗道。 老头手脚麻利的盖好木板,又挪来一张椅子,这才若无其事的回到前屋。 没多时,曾庸迅速地几步跳下楼梯,左右看看,问老头,“韩默起呢?!” “老板说今日曾先生来,怎么说也得摆些好酒好菜,大家吃喝上一顿,所以出去买吃食去了。”老头对答如流,依然笑的十分慈祥,“曾先生熟悉过铺子啦?快到后屋坐坐,喝杯茶吧。” 曾庸感觉不对劲,眉头紧蹙起来,细细一思量后,不等和老头伙计告辞,直奔出铺子。 第四十九章:忙里偷闲 地道的出口处果然有人接应,韩默起还有点眼熟,在东宫里见过。 那人行过礼后,没有一句废话,直接请韩默起上了马车。马车很普通,和寻常人家用的无两样,只不过内里做过改造,能够刀枪不入。 马车没有往东宫的方向去,直奔城外。 城郊的湖边,一名裹着厚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眺望波光粼粼的湖水,被风吹起的发带轻轻的扫着一丝不乱的头发,俊秀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温润如玉便是像他这般的。 “诶?”韩默起跳下马车,一眼认出湖边的背影。 湖边的人没有回头,声音随风而来,“韩默起,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韩默起回过神,赶紧的小跑过去,“溯谨,你怎么在这里?” 颛孙溯谨转头对着他笑,接下来一掌击出,将韩默起按在旁边的树干上,随即轻吻在他的唇角。 “喂喂,这是外面!”好不容易有几个字从嘴角溢出,韩默起涨红了脸,试图推开颛孙溯谨,却发现这个人又变得力大无穷,他越推拒,被抱得越紧。 颛孙溯谨稍松开,鼻尖相对,“放心,方圆百步之内,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 韩默起真的就不由自主地放下心,与颛孙溯谨抵死缠绵,冬日的荒凉寒冷,在他们的温情中变得有了暖意。 直到唇齿间皆是对方的味道,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默起。”颛孙溯谨轻声唤道,山水映在他的眼中,神采灵动,给他苍白的面孔带来了些许生气,“你觉得这里景色如何?” 韩默起张望四周,“冬日萧瑟了许多,不过看这山林湖水,想必到了春天,必定景致绝妙。” “其实冬日未必就全然萧瑟了。”颛孙溯谨指向远处的山林,“我估算过两日必将下雪,届时满山满野犹如梨花盛放,别有一番风景。宸慧从未出宫游玩过,来日下雪时,你带他来此地赏景游玩,如何?” “你呢?”韩默起关心的却是其他。 “我事情多,不得空闲。”颛孙溯谨看上去颇是无奈,“从前,我多宸慧管教太过严厉,忘了孩子天性。更何况,他身为端国未来的皇帝,总不能永远困于宫墙之内,总要出来走走,亲眼看一看。” 对于溯谨在孩子教育问题上的改变,韩默起十分欣慰,“宸慧一定非常开心。” 颛孙溯谨又叮嘱道:“不过,你切莫与孩子说这事儿是我提出的,你只管和他说,是求我求来的。” “诶?”韩默起表示不解。 颛孙溯谨拍拍韩默起的肩膀,感叹道:“我这严父的形象,恐怕是要做到底了。” 韩默起哼哼的嘲笑他:“你看你看,还好有我帮你,不然你这样严格,将来宸慧八成是个小变态!” 颛孙溯谨眉毛一扬,凑近韩默起几分,“万分感谢韩大师傅的悉心教育了。为表达谢意,不如在这山水间,我命人拿些用具来,让你快活快活?此地尽情,倒也有一番情趣。” 内涵太明显了,韩默起真想骂一句“老变态”,这家伙怎么就如此喜欢出言调戏。 看来是行动上的不便,造就了言语上的变态。 见韩默起不说话,颛孙溯谨继续出言调戏,“怕疼?”一边说,手指一边装模作样的比划起来,“这么细,不会疼。” “……”韩默起瞧着那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样子,被惊吓到了,“怎么可能这样粗!” “你没有,不代表我没有。”颛孙溯谨摊手,炫耀似的扬扬眉。 “你,你,你!”韩默起跳脚,这人太无耻了。 “不逗你了。”颛孙溯谨大笑,“今日来这里,只是为了带你熟悉熟悉地方罢了。” “哦。”韩默起松口气,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之前……你早就知道我师父和曾庸他们那帮人在帝都,并且意图不轨?” 颛孙溯谨见韩默起的神色中没有显露出太多的难过,仍是收起大半笑意,“我觉察到帝都之内有可疑人马行动,细查之下我猜测,欣王联络到了雍王旧部,欲借助他们的力量,而雍王旧部亦想借欣王之手报仇,于是他们一拍即合,逼皇上废太子,让位。” 韩默起心头一揪,昨日师父要好好过日子的话语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可今日却变成掩盖阴谋的谎言…… 颛孙溯谨继续说道:“我不敢贸然行动,但这些可疑之人狡猾异常,几次跟踪皆无功而返,所以……”他注视着韩默起,“我只有让你出宫试一试了。” “我与师父多年的师徒情份,纵然我改变了样貌,他依然是可以认出我的。” 颛孙溯谨点头,“朝堂上已经有个代替你身份的人,可你却易容出门,势必会引起你师父的怀疑,怕其中有诈,便找来其他同伙商议此事。他们已经惨败过一次,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走错一步。可他们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又来了。” 韩默起点头,确实只有这个办法引蛇出洞,他并不为溯谨的隐瞒而感到不舒服,“可你是如何那么快备好的人手,假戏真做,让我逃过曾庸和他的爪牙?” “保你安危,我自然要派出武功最高强的暗卫。”颛孙溯谨解释道,“所以曾庸的那些饭桶护卫也发现不了他们,躲在暗处偷听到你们的对话,先做了安排。正好那一家杂货铺,是我布置在帝都里的暗哨。” 韩默起在湖边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颛孙溯谨望着浩渺湖光,也不说话了。 许久,韩默起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已然知道阴谋败露,如若他们不尽快动手,就会被我收拾掉。如今他们万事俱备,怕夜长梦多,想必近几日便会倾巢出动,逼宫篡位。我想要的也是这样的结果。” 韩默起顿时想到溯谨要他带宸慧出宫的事情,急忙问道:“你……带宸慧外出游玩是假,你其实是想……” 颛孙溯谨很快打断他的话,“别乱猜。” 韩默起不依不饶,“我要和你寸步不离!” 颛孙溯谨眯眼坏笑,又比划起来,“好啊,既然要寸步不离,光说说话多无聊,我们来做些有趣的事?” 韩默起又被吓着了,但见溯谨轻松如常,还有心情开玩笑,似是压根不把将来的危机放在眼中,想来尽管欣王一派万事俱备,但溯谨也早有应对之策,可心里不放心又问道:“欣王他们不是蠢人,部署定然严密,非九死一生不能打败,你怕是仍需兵行险着,没有大把握吧?” 颛孙溯谨负手而立,淡笑温雅,“如果我是故意让他们准备好的呢?” 韩默起瞠目结舌。 “放心,”颛孙溯谨安慰的揉揉韩默起的肩头,“他们动手的再快,也不可能是这两日这么快的,你且安心的带宸慧出来玩。” “好。”韩默起稍稍安心,反正带着宸慧出来最多小半天的功夫就得回去了,这么点时间,欣王那边也做不出什么事,之后就寸步不离的蹲守东宫,欣王赶乱来的话,第一个冲出去砍死那些乱臣贼子。 打定好了主意,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韩默起主动握住颛孙溯谨微凉的手,“天色不早,开始凉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好。”颛孙溯谨翻手攥紧韩默起的手,大步往隐藏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韩默起这才发现隐匿在周围的暗卫和侍卫比他想像的要多上许多,脸颊又发烫了,跟着溯谨赶紧爬上马车。 马车直接回到东宫门口,天色已经昏暗,天际聚着一大片红云,甚是壮观美丽。 颛孙溯谨刚走出马车,就听见侍卫行礼的声音,当下反手合上车门,准备下来的韩默起猝不及防之下撞在门上,捂着生疼的鼻子正要说话,却听外面响起溯谨平淡如水的说话声。 “二弟。” 他立刻闭紧嘴巴,不敢乱动分毫,屏气偷听外面的声音。 马车前的年轻英武的男子欠身行礼,和善的笑着,仿佛是寻常人家的兄弟间那般,“兄长让我等候的腿脚都快酸麻了。” 太子体弱需静养,因此皇上特别下令,没有他或者是太子的许可,严禁任何人踏进东宫半步。所以欣王要来拜见做为兄长的太子,也只能在门口等候。 宫人提来灯笼,颛孙溯谨却在光芒照过来之前,自行步下车辕,动作优雅从容,让欣王暗暗吃惊。 这宫里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的眼睛在光线昏暗之地便看不清东西了,他忍耐到现在,不仅是刺探消息,也是来看这一出笑话的,结果却是失望至极,若不是看到兄长眼中透出一丝茫然,他几乎要以为这病已经治好了。 第五十章:意料之外 车夫驾车离开,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在宫墙间回荡出悠远之声,显得夜色更加静谧,而东宫门前对立的两拨人之间的气氛也越加微妙。 “有什么事吗?”颛孙溯谨的语气淡漠,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欣王让身后宫人奉上一只锦盒,“今日我进宫给母后请安,另外给兄长送一样东西。”说着,他揭开盒盖,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支大人参,根须清疏而长,皮黄褐色而有光泽,是珍品之中的珍品,“这是我舅舅在东北之地挖到的百年人参,我想着也许对兄长的身体有益处,便拿来送给你。” 颛孙溯谨也不客气,让宫人接过,“二弟费心了。” “兄长客气了。”欣王看眼敞开的东宫大门,还有颛孙溯谨身上的厚披风,“天越来越凉了,请兄长切莫在外逗留太长时间,小心身体受不住。” 颛孙溯谨笑了,眼底却透着寒意,“这点风霜,还不至于。” 欣王讪笑,“那是我多虑了。人参送到了,我先告辞了。” “嗯。”颛孙溯谨点点头后,径直往东宫大门走去。 欣王看了他的步伐两眼,冷哼一声。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都病成这副模样了,还硬撑个什么劲儿?早该自觉的让出太子之位,省得他来日逼宫夺位时,落得受辱而死的下场。 真是个不开窍的蠢人。 欣王一挥大袖,带着一帮侍从扬长而去。 等欣王那帮人走了,小玄连忙扶住步伐越加迟缓的殿下,挥手让宫人们提着灯笼聚拢过来。 颛孙溯谨轻叹,这条路他走了很多年,再熟悉不过,才没有因为双眼看不见而在欣王面前露出马脚,失了面子。 车夫带着韩默起从侧门进去东宫,此时候在廊下多时了。 “溯谨。”韩默起赶忙上前,和小玄一左一右搀扶。 颛孙溯谨觉得默起十分可爱,先前犹如寒霜蒙面的脸上显出笑意,“我又不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搀扶了。” 韩默起哼道:“刚才从门缝窥见你自己走下马车,快吓死我了!” “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贸然行动。” 韩默起知道这句话,不仅指的是刚才的事,更指不久后面对欣王的造反。 “父王,师父!”宸慧从殿内奔出来,先给颛孙溯谨行过礼,然后扑进韩默起的怀中。 颛孙溯谨吩咐道:“默起,你带着宸慧用膳去吧。” “你呢?”韩默起问道。 “我还有别的事,快去吧。”颛孙溯谨催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莫忘了今晚你该睡哪儿。” 夜色巧妙的遮掩了脸上的绯红,韩默起赶紧带着宸慧离开。 过了两日,帝都果然下雪了,纷纷扬扬的下了整整一夜,早起打扫的宫人推开窗,便看到外面厚厚的积雪,差不多盖过脚踝的深度。 韩默起依言带宸慧出城赏雪景,颛孙溯谨派出五名一等一的高手随车保护,另有数名暗卫在周围悄悄保护,将太子殿下最重视的两个人严密的保护起来。 “等我回来!”韩默起气势逼人的抱臂,站在颛孙溯谨的面前,“记得按时吃午饭。”这两天,溯谨依然忙碌,时常忘记用膳,他强势的蹲守着,才勉强吃了几口。 “我记着了。”颛孙溯谨草草的应下。 韩默起将他的狐裘往里拢了拢。 “照顾好宸慧。”颛孙溯谨忽然说道,令韩默起心头一紧,听他继续说话,“雪天路滑,别摔着了。” 韩默起说了声“放心”,随后和宸慧一道离开,一路上宸慧按耐住兴奋,乖巧的趴在韩默起的怀里,仔细的听着马车外热闹非凡的声音,宫外的世界对他来说是无比新奇的,可是最近两年随父王出宫祭拜母亲,都得规规矩矩的,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外面的动静。 虽然为了安全起见,他不能掀开帘子去看,但是光听听就非常满足了。 韩默起抱着温软又香喷喷的小包子,心思不知怎么地又记挂上溯谨,不知道宫里现在什么个情形。 很快,马车来到前日他和溯谨谈话的地方,他抱着宸慧刚跳下马车,扫了一眼远处犹如梨花盛开的山景,猛然有一人从旁边大树杆后面跳出来。 “余宸?!”韩默起一眼认出当年在华城郡时全力追捕的头号山贼首领,若不是击败叛军的一场战役中余宸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当下就招呼人上来抓住这人了。 侍卫们对于余宸的出现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和戒备,也让他心生疑惑。 余宸爽朗的大笑,“好久不见啊韩大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默起急忙问道,溯谨断然不会喊来余宸陪他们游山玩水,定然是别有所图。 余宸不理会他,专心致志的逗小孩子,“你就是宸慧?” 宸慧看看韩默起,对这个陌生的叔叔点点头。 “真巧啊,我名字里也有个‘宸’字,你喊我大宸,我唤你小宸,好不好?” “罪大恶极”的山贼头领居然会有如此和蔼可亲的语气,让韩默起震惊万分,第一个想法便是眼前这人真的是余宸吗?! 宸慧黑宝石般的眼睛注视着满脸笑容的叔叔,迟疑了一会儿,又抬头看没有提出反对的师父,这才答应下来,甜甜的喊了声:“大宸。” “真乖!”余宸开心极了,随后对韩默起说道:“话说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是亲父子了。” 韩默起瞪着余宸,“你真的是余宸?!”说着,腾出一只手,出其不意的捏人家的脸。 “喂喂,你真是做什么?!信不信我揍你啊。”余宸骂道,他堂堂一寨之主哪受到过这样揉捏的。 在余宸出手之前,韩默起缩回手。 真的是余宸…… “太子喊你过来的?” 余宸不满的揉着通红的脸颊,“不然呢?要不是相兄弟拜托,我才不会来见你。” 韩默起哼道:“我还不想见你呢。” “好啦,”余宸挥挥手,懒得去纠结恩恩怨怨,“放下往日成见吧,随我来。” “去哪儿?” “赏雪景啊。”余宸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白痴。 韩默起真心不觉得溯谨会脑抽到这般地步,“这谎话说得太拙劣了。” 余宸歪着脑袋,怒视韩默起,“你以为我会无缘无故的大冷天跑出来,和你找不通快?” 韩默起审视一番余宸,决定还是先跟着他去瞧一瞧,也好尽快玩完了,回宫去。 车夫驾车离开,五名侍卫紧跟在后面,几个人往远处的树林走去。余宸一边走一边逗得宸慧开心,欢声笑语不断。 宸慧趴在韩默起的肩膀上,抓了一大把树枝上的积雪,揉成雪团,直接扑在韩默起的脸上。 “哈哈……”大小宸一起愉快的放声笑。 韩默起无语,默默的让宸慧将通红的小手伸进他外袍中取暖。 边走边玩了大约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树林深处,再往里走竟有一座寨子出现在眼前! 余宸拦路抢劫抢到天子脚下了?! 带着这个其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猜测,走进寨门。 一队人正在不远处操练,韩默起仔细打量几番,惊讶的发现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山贼啊,从衣着打扮,到兵器、架势,分明和正规的军队无二样。 余宸主动解释道:“这些都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准备的。他提供粮饷兵器,我负责操练。” 韩默起是见识过余宸手下以一敌百的勇猛,如今人数更甚从前,不得不让人惊叹。 “对付欣王和雍王旧部?”他问道。 余宸耸耸肩膀,“殿下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韩默起打量余宸,“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不告诉你。”余宸摇头晃脑。 “喂!”韩默起十分不满,叉腰怒目。 余宸不以为意,“我和殿下好兄弟,你别吃醋啦。” 韩默起的气势顿时就泄了,“谁说我吃醋了!” 余宸不答话,仰天大笑。 韩默起看宸慧一路玩下来已经累了,溯谨的秘密部署也已经看过,也该打道回府,监督溯谨好好吃饭。 “诶?”余宸拦下韩默起的去路,收敛了笑意,严肃认真的说道:“奉太子之命,你和皇孙殿下这几日必须待在我这里,由我的人马护你们周全。” 韩默起大惊失色,“欣王这两日就要动手了?!” 余宸面无表情,“殿下叮嘱,要你一定要照顾好皇孙。” 韩默起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想起离宫前溯谨说的最后一句话。 果然是别有深意的! “不行!我必须回去!”韩默起将宸慧塞进余宸手里,危难之时,他不想离开溯谨半步。 侍卫们堵住他的路,余宸的声音在身后幽幽的响起,“殿下说,若是他遭遇不幸,你是唯一能让他放心托付宸慧的人。殿下还说,从今往后,你也是皇孙的父亲。” 韩默起觉得眼睛酸涩,手掌缓缓的紧握成拳。 第五十一章:发难 颛孙溯谨端坐在软榻上,翻阅奏折。皇上病重后,由他监国,处理朝政诸事。 一名得到允许的内侍小步迈进殿内,行礼过后,轻声说道:“殿下,皇上召您即刻前往两仪殿。” 颛孙溯谨看眼这名眼熟,但举止透出一丝古怪的内侍,垂下眼帘,缓缓的合上奏折,“好。” 内侍暗暗的松口气。 颛孙溯谨换了身衣服,裹着厚厚的狐裘,像往常那样,在宫人、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大门紧闭的两仪殿。殿前的积雪已经由宫人清扫过,侍卫们各尽职守,身着暗色袄裙的宫女鱼贯而行,蓝天白云之下,一切都显得平淡安宁。 他环视一圈,目光撞在刚在来通报的小内侍身上,那内侍迅速地低下头,他也状似不经意的样子,迈进两仪殿的大门。 殿门在身后缓缓的合上,因门扇的阻挡,光线多少有些昏暗,让这个一国之主处理朝政及安寝的地方显得幽暗清冷,颛孙溯谨由宫女服侍着脱下狐裘,走进内室。 皇后刚给皇上喂过药,发须花白的陛下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颛孙溯谨似笑非笑的看眼皇后,低声询问太医有关皇上病情的事,而皇后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的无视,表现的十分淡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刚出锅的燕窝银耳汤。 直到太子询问完病情,在昏睡的皇上身边守了片刻后,欲走出内室,皇后开口道:“殿下,陛下睡着前,说是有要紧的旨意传给您,请您耐心在两仪殿内等候。” “好。”颛孙溯谨没有半点异议的应下,坐在龙榻旁。 皇后低眼瞧着碗里的银耳,风韵犹存的面容笼罩在极淡的笑容之下。 鱼儿上钩,之后的事便好办了。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宫人点上灯盏,皇上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等候的时间太长,颛孙溯谨的脸上显露出倦色,斜靠在椅背上,试图缓解等待带来的疲惫。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打斗的声音。 皇后见颛孙溯谨面露惊色,意欲外出一探究竟的样子,立刻唤来埋伏已久的宫人堵住他的去路。 “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颛孙溯谨冷声问道,面露不悦。 皇后听着外面的响动,高昂起下巴,傲慢的说道:“殿下,请您在这里静候。” 很快,两仪殿的大门被踢开,欣王提着剑,带领一大帮人闯进来,他乜斜一眼颛孙溯谨,命令道:“来人,将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登时,有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押住颛孙溯谨。 颛孙溯谨略蹙眉,责问道:“二弟,你这是逼宫谋反么?” 欣王轻笑一声,满意的看着被押的无法动弹的兄长,“此言差矣,是兄长您趁父皇久病不起,意欲弑父夺位,可消息走漏,我特来勤王护驾,捉拿叛党。外面那一地的东宫侍卫尸体,和皇后便是最好的证人。” 他生怕太子知道真相后,会立刻着手对付他,于是便寻准时机,先下手为强,带领人马控制整座帝都后,闯进宫中。 他清楚太子必有防备,可那些带来的东宫侍卫,恰恰成了他想要的证据。 一路上也遇到过一看便知是事先安排好的抵抗,但在他精心挑选的武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现在,父皇和太子都在他掌控之中,已无所畏惧! 欣王上前一步,掐住颛孙溯谨的喉咙,惋惜而痛心的说道:“兄长,皇位迟早是您的,为何您就这样等不及,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呢?” 颛孙溯谨微笑,透出淡淡的嘲讽,不做任何徒劳的辩解。 欣王得意的看眼床榻上无声无息的父皇,吩咐手下:“立刻宣百官进宫,我要将太子弑父弑君的罪行,昭告天下。” 立即有人领命去办。 欣王派一名心腹将军,押着颛孙溯谨先前往大殿。 冰雪消融的时候,是寒冷的,而入夜后,更是彻骨的冷。来不及穿上狐裘的颛孙溯谨,甚至不敢呼吸,每吸入一口空气,便觉得心肺撕裂般的疼痛。 侍卫觉察到太子的身体在逐渐的下坠,慌乱的对望一眼,生怕还没等到时候,沉疴缠身的太子已经气绝身亡。 “怎么了?”欣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从后面赶上来,瞧着侍卫慌张的样子,非常不悦。 领头的将军如实禀告:“殿下,太子他似乎发病了。” 欣王瞧一眼连嘴唇都发白的颛孙溯谨,冷嘲道:“当年天下名医皆说他活不到成年,可如今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们可别被他骗了,将他押在大殿台阶下跪着,好生看守!” 侍卫们不敢多话,认真办事。 侍卫将颛孙溯谨押到大殿前,凛冽的寒风中,他身形摇晃了数下,最终挺直了腰板,傲然不输霜雪。侍卫们还是有些顾忌他的身份,不敢真的押他跪下,心里拼命的指望他体力不支,自个儿摔倒。 官员们很快从各自的家中汇集到大殿,看到太子殿下被绑缚在台阶下,大多表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但是重重官兵包围之下,不敢说上半句话,连忙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依次进入大殿。 待官员聚齐,欣王与皇后才双双迈入殿中,登上台阶,在龙椅前站定。 欣王一挥广袖背在身后,意气风发。 “父皇龙体不适,将朝政之事交予太子殿下处理,乃是出自于信任。谁料到太子殿下不守本分,心生谋逆之心,意欲逼宫弑父,万幸上天与先祖庇佑陛下,在千钧一发之际让本王知晓此事,立刻进宫护驾,在太子动手之前,救下父皇,捉拿反贼。”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同时,一众侍卫押解数名东宫官员跪在殿门口,秦真源、徐公公也在其中。 “证据确凿,父皇已下诏书。”欣王亮出圣旨,看着满殿文武,得意万分。 侍卫将颛孙溯谨带上大殿,在官员们的注视下在台阶下站定,风霜拂面后,他依然傲然雍容,不怒自威,纵然已为阶下之囚,却仍让官员们不由地心生恭敬和臣服。 对于他的不凡风姿,让欣王十分不满,喝道:“颛孙溯谨,还不下跪接旨?” 颛孙溯谨以一种看戏的神情,老老实实的单膝跪地。 欣王暗哼一声,展开圣旨宣读:“太子颛孙溯谨贬为庶民,除国姓,赐死。” 话音刚落,有内侍端来毒酒,捧到颛孙溯谨面前。 欣王盯着那杯毒酒,他现在最想的事情就是溯谨身亡,只要溯谨一死,再无后顾之忧。 文武百官们神情各异,有几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所有的官员,他们神色的真假,瞬间的变化,均逃不过他们如鹰一般锋锐的目光。 有官员跳出来,出声喝止,“欣王殿下,太子位居储君多年,言行举止为众臣表率,怎会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殿下,就这样当庭处置太子,是否太过草率。” 有数人出列附和。 欣王知晓他们乃是溯谨麾下最忠心耿耿的心腹,既然事情到了这步境地,他们选择继续忠于废太子,等事情一了,慢慢的将他们收拾干净。 欣王不急不慢的说道:“这是父皇的圣旨。” 觉察到欣王周身隐隐散发出的杀气,加上外面已被重兵包围,众人不敢说话了。 侍卫解开绳子,颛孙溯谨拿起酒杯,修长的手指在玉色杯子的衬托下苍白。 “成王,败寇。”他淡然的仿佛置身事外,身姿如竹般挺拔清雅,保留着临死前最后的尊严。 欣王问道:“溯谨,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要我怒骂嘲讽,你便有理由为难皇孙?还是,我乞命求生,你得一时爽快威风?” 欣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对溯谨临死前仍不改傲慢,感到咬牙切齿,立刻示意侍卫强行灌毒酒。 在侍卫动手之前,颛孙溯谨毫无迟疑的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水在唇齿间留下苦涩的滋味,酒杯从指间滑落,摔了个粉碎,清脆的碎裂声重重地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太子将死,有人惊慌悲恸,有人面露喜色…… 暗红色的血液从嘴角溢出,在皮肤上滑过,痒痒的。颛孙溯谨抬手摸了摸,明明手指就近在眼前,可他什么都看不清,隐隐约约的又听见欣王的声音响起。 “欣王颛孙溯良品行端正,温顺恭谦,可堪以大用,另护驾有功,因此策立为太子。朕年事已高,且抱病在身,无力无心于朝政,待乱党伏诛,让位于太子。” 颛孙溯谨笑了笑,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可惜,他看不到后面了…… 侍卫蹲下身,探了颛孙溯谨的鼻息和脉搏,随即禀告道:“殿下,人已经死了。” 大局已定。 欣王和皇后相视而笑。 “接下来,我要彻查废太子谋逆一案,参与者一概处死!”欣王颇有威严的说道,然后吩咐身边大将撤去外面的重兵,省的皇上醒过来发现这些,怀疑他些什么。 殿内噤若寒蝉,太子死了,什么都挽回不了了,纵然对欣王有诸多不满和质疑,也只能永远的埋藏在心里。 欣王一派的人见大功告成,立刻跳出行列,跪地行礼,高呼:“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溯,溯谨……”一直以优雅华贵的形象示人的太后步履蹒跚的闯进大殿,瘫软在地上,将没了气息的长孙抱进怀中,“溯谨,你快醒醒,别吓皇祖母。” 颛孙溯谨的脑袋无力的耷拉在她的臂弯,没有半点回应。 欣王摆出一副痛心和无奈的表情,步下台阶,扶住祖母的肩膀,“皇祖母,溯谨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太后不理会他,只一个劲的落泪。 欣王撇撇嘴巴,皇后立刻唤来宫女,让她们带走太后。可是,无论如何劝说,太后就是不动,皇后无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身为儿媳妇的总不能一直袖手旁观,落一个不孝的罪过。 太后抓住皇后的手臂,死活不肯离开。 欣王有些不耐烦了,“诸位爱卿请先各自回府,切记不得离开帝都!” “没有朕的允许,谁敢擅离大殿一步?” 殿外忽然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同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抛进来。 人头不偏不倚的滚落到欣王脚边,在黑石的地面上洒落几滴早已冷透的血。 欣王定睛一瞧,认出那人头正是负责控制皇宫局势的心腹大将! 他顿时惊骇万分。 第五十二章:一场戏 幽暗的夜幕下,渐渐浮现出人影。 来人衣襟上腾飞的龙纹,威仪赫赫,震慑人心。尽管发须已花白,但他步伐矫健,让人难以和以前昏睡在龙榻上,不省人事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 “父皇?!”欣王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不管父皇在玩什么把戏,溯谨身亡已成事实,他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他相信就算事情败露,父皇也不会绝情到严惩他的地步。 满朝文武诚惶诚恐的对步入大殿的皇帝陛下跪地行礼,高呼“皇上万岁”。 皇上无视他们的行礼,带领一群甲胄在身的护卫走到殿中央停下,目光冰冷的望着正妻与次子。 欣王抢先说道:“父皇!溯谨他意图逼宫弑父,未免去将来生变,儿臣已责令其服毒自裁!” 皇上笑了,让人不敢喘一声气。 “来人,将欣王党羽全部拿下!” 大殿上顿时乱成一团,先前暗中监视的官员,会同从殿外涌进的侍卫,将那些欣王党羽一举拿下。 在经过短暂的混乱后,恢复平静时,欣王和皇后目瞪口呆的看着侍卫们将他们麾下官员,悉数押出大殿,他们僵立在原地,不敢乱动,额头上冒出细汗。 “父皇,您!”欣王慌了,如今这般情况,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他低头看眼已经毒发身亡的颛孙溯谨。 若真是父皇布的局,没有理由真的让溯谨丧命。 “诸位爱卿可以暂且离开了。”皇上又说道,语气相比刚才,和善了许多。 “劫后余生”的众人静悄悄的退出大殿,紧接着殿门被合上。 “你这孽障!”皇上终于忍不住出口骂人,在欣王欲辩解时挥手阻止,“朕与溯谨早已知悉你联合雍王旧部,逼宫篡位。朕放纵你到今时今日,不过是欲擒故纵、瓮中捉鳖罢了。而且……”他露出一丝苦恼和无奈,“你们兄弟二十年,溯谨的个性恐怕你也知晓一二,他最爱看着对手在踏上云端之际,又狠狠的摔下来。” “父皇,可是溯谨已死。”欣王故作镇定,“他什么也看不到!我是您唯一的儿子了!” 皇上不以为意,“所以你才有恃无恐的吗?来人,拿下欣王和皇后。” 欣王的心如坠深渊冰窟,口舌辩解已然无用,父皇又如此绝情的模样,他唯有抽出佩剑,欲抵抗拼杀,忽听身后一声惊叫。 刚才还在悲恸欲绝的太后,此刻竟用发髻上的金钗,抵在皇后的脖子上。 “溯良,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太后叹道,手里稍稍一用力,尖细的钗子便能戳穿皇后的咽喉。 皇后痛得眼中泛起泪光,“溯良!” 欣王知道,皇祖母真的敢杀了她的儿媳…… “你的人马早已被调动入险境,全数剿灭了,你束手就擒吧。” 欣王这才注意到父皇身边一人,穿着他那名心腹大将的铠甲,身形相貌上有几分相似。他立时明白,父皇他们是何以悄无声息的便突破重围,来到大殿的。 欣王一个恍惚的瞬间,已经有身手矫健的军士夺了兵器,将他押住。 “哈哈!”虽然失败,但欣王仍旧猖狂得意,“父皇,千算万算,抵不过溯谨已经死了的事实,您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将来只有我能够继承您的皇位啊!” 皇上看他一眼,缓步向前走来。 每踏前一步,欣王的心就没来由的沉重惊恐一分。 父皇的威严霸气,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皇上蹲下身,将长子揽进怀中,盯着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面孔,用衣袖轻轻的擦去唇角的血迹,“你们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血脉亲人!”他忽地一笑,“溯谨,没死。” 有那么一刹那,欣王觉得父皇疯了。 军士中挤出一人,飞奔到皇上身边,塞了颗药丸进颛孙溯谨的嘴巴里。 药丸很快在口中融化,小玄把脉过后,欣喜的对皇上说道:“皇上,已经有了脉息。不过要三天后才能苏醒。” 皇上和太后双双松口气,欣王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了,“这不可能!” “溯谨早已猜到你的行动,知道以你的个性,绝对会在这大殿之上,百官面前,毒酒赐死。”皇上一边说,一边抱紧长子的身体,“宫里头的毒酒,不过那一种,不仅是与他本身体内残留的毒素相克,而且他事先服用过小玄配的药,造成短时间的假死之象,只要之后再服用一味药,便可安然无事。” 欣王怔住,他真恨自己没在事情败露之际,在溯谨的身上补一刀! 皇上好笑的看着他,眼底是无情的冰冷,“要演戏,自然得做好万全准备,陪你演到最后不是?否则如何引出你全部的人马,将他们一网打尽!溯良,朕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你却死不回头,那便休怨朕无情了!来人,拟旨!欣王颛孙溯良,逼宫篡位,谋害储君,废黜亲王封号,贬为庶民,终身软禁于北宫清肃殿。” 欣王万分不甘,怒吼道:“父皇,儿臣哪里比不上溯谨了?!他一个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人,如何能登上皇位?一旦英年驾崩,子嗣年幼,必会为奸佞操控,将会给端国带来不可估计的灾祸啊!” “你心术不正,品行有缺,皇位交给你,只怕会是亡国之祸吧?”皇上冷笑,不再正眼去看次子,“溯良诅咒储君,罪加一等,杖责五十。” “陛下!”皇后跪下,发髻上的步摇摇曳作响,“求您放过溯良!他还这么年轻,请不要废黜他的亲王身份,软禁于深宫!臣妾愿以命偿还!” 皇上背对她,冷声说道:“按律,谋逆之罪,本该夷你钱氏三族。” 皇后立刻闭嘴,不敢继续再说下去了,唯有身子在瑟瑟发抖,犹如秋末时的枯黄落叶,颓败无助。 欣王也绝望的没胆量继续争辩了。 皇上接着说道:“皇后,朕念在你尽心侍奉朕与母后多年的份上,会保留你的名份。但是……你即刻搬离凤和宫,前往相皇后的墓地,为她守陵一生吧。” “陛下居然让妾身给那个……” “贱人”二字差点说出口,皇后硬生生的忍下了。 “你与溯良二人派杀手于相皇后墓地围杀太子一事,朕也已经知晓。相皇后生前对你照顾有加,你为她守陵是份内之事,也该赎你的罪行。” 纵然有个皇后的名分又有何用了?给元后守陵,简直成了天下间的笑话!皇后发抖,而且她对相皇后与溯谨做过那么多事,从此日夜与相皇后相对…… 皇上叹口气,吩咐恭候一旁的人们,“赶紧的去办吧,朕不想看到他们。” 一切犹如事先排练好的,有条不紊的进行,皇后母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嘴里已经被塞入布巾,迅速地押离大殿。 侍卫抬来一顶步辇,小玄抱起颛孙溯谨安置在步辇上,宫人拿来狐裘盖在他身上,又细致入微的掖好,戴好了风帽,侍卫这才抬着步辇出去。 殿外,有重兵把守,除了欣王党羽,其余心有余悸的官员早已回去了。 忽然,有一人提着把刀冲远处急奔而来,看到小玄后,再看旁边步辇上白裘盖身的,当下震惊的心神欲裂。 “溯谨!”韩默起一声大吼,忽略了还在场的皇帝,丢掉手里的刀,跳过去一手揭风兜帽,火光下唇角淡淡的血痕十分刺眼,“溯谨……” 明明已经赢了,为何溯谨还是…… 泪水不由自主地汹涌而出。 皇上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太后欲言又止。 小玄偷笑一声,拍开韩默起使劲抓住太子衣服的手,重新将狐裘披好,“殿下没事,三天之后会醒。” 韩默起一愣,脸上发烫,赶紧退到一旁,然后才注意到皇上和太后,赶忙行礼。 “他便是我兄长的孙儿默起。”太后笑着说道,似乎在试图掩盖过去些什么。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韩默起,语气十分慈爱,“原来你就是韩默起,果然有几分你祖父韩大将军的风范。今夜,你出了不少力,陪太子回东宫,休息去吧。” “是,皇上。”韩默起回到步辇旁,一群人回东宫去了。 皇上对着他们的背影,叹气。 太后心头略不安,“皇上,忧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您还在叹什么气?” 她明白,皇上的心里只有故去的相皇后和溯谨,所以与相皇后携手,一起排除万难策立溯谨为太子,又在之后顶住朝堂上一直关于废太子的压力,只要溯谨在未来能够安然的登上皇位,继后和其他儿子的生死,算得了什么。 所以,这一声叹绝不是为欣王谋逆之事而伤心。 “朕看得出来,”皇上轻声说道,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韩默起,“他看溯谨的目光,不是臣下对储君,也不是朋友之间,更不是表兄弟之间……” 太后脸色平静,笑语道:“他们几番经历生死,友情自然是深厚非常。” 皇上侧头看眼自己的母亲,意味不明的道:“是呢。” 第五十三章:心思 韩默起第三百二十二次伸出手探溯谨的气息后,小玄终于忍不住把空碗扣在他的脑袋上,然后第三百次告知他“殿下没事的”。 “我还是担心。”韩默起轻轻的放下空碗。 小玄冷声道:“我是无毒谷谷主亲传的大弟子,当年正是我师父救回相皇后,和刚出生的殿下。后来,我师父花了十数年的功夫,终于研究出延命之法。所以说,你还信不过我吗?” 韩默起问道:“真的?” 小玄一脸不高兴,“真的。” 韩默起这才安安静静的趴在床沿,歪着脑袋盯着溯谨的脸庞。 小玄见韩默起总算平静下来,端着碗出去了。 除了门口的宫人,没旁的人了。韩默起伸出手,食指指尖从微颤的睫毛,轻抚到挺秀的鼻梁,再到略无血色的薄唇,停留了片刻,缩回手,继续撑着脑袋看。 徐公公进来时,便是看见韩默起痴痴傻傻的模样。 “侯爷,该用晚膳了。”他笑呵呵的说道。 这两天,涉及欣王谋逆一案的人都已经被妥当处置,同时也是大封功臣的时候了。 韩默起是曾威震八方的韩老将军的嫡孙,太后娘娘的亲侄子,加上原先平定雍王叛乱有功,自然得是重重有赏的。 不仅是封了侯爵,领了官职,还赏赐了金银财宝无数,和地处城东的一间大宅子,另外差人去了华城郡,给了韩良起不少好处。 所以,现在要改口喊一声“侯爷”,以示尊重了。 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将碗碟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韩默起只顾着埋头吃饭,没注意到小玄略紧张的和徐公公窃窃私语。 “侯爷,”徐公公笑眯眯的凑到韩默起面前,“刚才,皇上有话传来,请您去侯府看看,有新的上赏赐下来了。” “这……”明天溯谨会醒过来,韩默起不想这时候离开东宫,他想溯谨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徐公公为难的说:“其实,按理说皇上下旨封爵赏赐之日,您便该前往新宅子的。您没去,皇上那是念在太子殿下和您祖父的面子上,没说什么。这次再赏赐,您必须去啊!”他忽地降低了声音,“到底不能折损了皇家颜面,皇上此时不说,将来难说了……殿下身边的人,皇上皆会一一考量,力求忠心不二。” 韩默起心头一凛,徐公公的提醒不无道理。 经过欣王的事情,皇上有多看重太子,任谁都能瞧出一二来。 “多谢徐公公提点。”韩默起拱拱手,看眼昏睡中的溯谨,“殿下若醒了,务必派人与我说。” “一定一定!”徐公公送走磨磨蹭蹭半天的韩默起,回到殿内与小玄相视后,双双松口气,随后两人一块儿在床边席地而坐。 小玄犹豫的问道:“你说,皇上这么做,背后是不是别有用意?” 徐公公摇头,“不然还能怎么办?皇上的话,是天,咱们要是违逆了,是要遭雷劈的。而且,如我刚才同韩默起所说的,他现在必须回去一趟了,否则引皇上不快,今后可不好了。” 在东宫服侍数年,引皇上不快而下场悲惨者,见得太多,小玄点点头。 徐公公又说:“明日,殿下醒来,陛下必定在旁,我们也许能明白陛下的用意,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小玄笑着应道,“徐伯在宫里好多年,凡事都能看得透。” 徐公公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这话说不上,陛下的心思,怎么也是猜不透的。” 再说韩默起骑着马,再也不用易容伪装,慢悠悠的在大街上走,前面有侍从领路。离开帝都时年纪太小,都已经忘记幼年时住的宅子所在之处了。 前面通往西城门的街道,忽地聚集起众多百姓,堵住了去路。 侍从打听回来,说:“是牵涉欣王谋逆一案的犯官的亲眷,被发配往西北。” 韩默起好奇的策马前行几步去看,一眼瞧见人群中的傅书楼和成大少爷,他好奇起这两个人哪来的闲心跑出来看押送囚犯的,直到在囚犯的队伍中,发现当初在华城郡谋害了素二小姐的秦祯秦小姐。 他曾打听过,秦桢回到帝都后,案子被故意压下来,本该囚禁于牢狱中的秦桢也被偷偷的放回家,只等着将来风平浪静,无人再记得此事。 不过,有句俗话叫做“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秦父乃欣王党羽,秦桢自然再也逃脱不了。 其实处死并非最好的选择,在西北服苦役可以说是生不如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说起来,当初成大人授意自己的妻子接近秦夫人母女,意欲和秦大人交好,一来打探欣王那边的内幕,二来让欣王人马对成家放下戒备之心。不想成夫人不知其中深意,真的与秦夫人母女结下匪浅的交情,甚至撮合长子和秦祯,待得知秦家真面目和秦祯毒害素二小姐的真相后,后悔的不得了,亲自去了一趟素二小姐的坟前。 待街上人群散去,韩默起便回家去了。 第二日,溯谨醒来,睁眼所见是父皇慈爱的目光,再一转开,床边唯独不见韩默起。 “父皇……”溯谨由徐公公扶着,半坐起来,皇上顺手拿了只引枕搁在他身后,这样靠着会舒服很多。接着小玄上前把脉,确认太子身体无恙。 “朕终于可以放心了。”皇上满目慈爱,揉着儿子的手不放。 溯谨略带歉意的说道:“让父皇操心,儿臣不孝。” 皇上平和的说道:“你踏踏实实的足足睡了三日,气色好了许多,养好了身体便是不负朕与皇后,何来不孝之说?” 溯谨笑了笑,他丝毫不关心乱党们的下场,只是在等韩默起出来。 皇上见他不说话了,有意说道:“溯谨是在想韩默起?” 溯谨平淡的笑道:“刚睡醒,还有些迟钝罢了。不过,父皇提起来,倒让儿臣好奇此人去了哪里?” 皇上爽快的答道:“朕命人清理过从前韩老将军的宅子,赏赐给了韩默起,另外封了官职。这不,他高兴的啊,立刻出宫看看去了。” 徐公公和小玄默默的对望一眼。 溯谨没什么反应,与皇上交谈几句,便喝了药,继续歇着,而皇上回两仪殿批阅奏折去了。 溯谨没有真的继续睡,看眼在床边忙活的徐公公,“你说,皇上提到韩默起的那一句,是真是假?” “侯爷得到赏赐虽然高兴,但抵不过对殿下的关心。”徐公公不假思索的答道,并不点明皇上的对错。 溯谨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先不急派人去侯府报信,晚些时候再去,但他不用来东宫。既然有了官职,这些时日好好当差做事吧。” “这……”徐公公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平静的应下了。 “取两本书来,我看看。”溯谨吩咐道。 徐公公随手拿了两册话本,然后侍候一旁,同小玄挤眉弄眼。 两个人都在猜想皇上和太子的想法。 难不成是殿下真以为韩默起丢下他跑回去领赏,心里不高兴了? 可皇上为何说谎呢? 心思想到一块儿的两人,又不约而同的对望了一眼。 又过了五六日,溯谨在两仪殿协理政事,韩默起来了。 韩默起行礼后,看见溯谨坐在一旁,不仅是安然无恙,气色相比从前也好了许多,不由地眉开眼笑。 结果,溯谨面无表情,继续低头写文书。 还没等韩默起有些反应,只听皇上说道:“默起,侯府住的可还习惯?可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吗?” “谢皇上关心,微臣一切安好。”韩默起答道,又偷偷的瞟眼溯谨。 溯谨没觉察到,继续慢条斯理的写字。 “想当年,朕与韩大将军情同兄弟,生死相扶,如今回想起来犹如发生在昨日。”皇上一副情深义重的回忆过往的模样,“溯谨奉太后与朕的托付,找寻到你,见你一表人才,风采与你祖父相似,朕甚感欣慰。” 韩默起回想起年幼时,与祖父在一起的日子,不禁伤感惆怅起来。 溯谨搁下笔,将文书放在御案上,这才将两人从回忆中拉出来。皇上很快地擦过眼角,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溯谨垂下目光。 “默起,如今你已是二十五岁了,出身显赫,朕想该是给你寻门亲事的时候了,也好让韩老将军在天之灵安心。” 韩默起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啊?” “怎么了?”皇上注意到韩默起的目光转向自己身边的儿子,眯起眼睛。 “启禀皇上,”韩默起嗫嚅道:“微臣……有心上人了!” 皇上饶有兴趣的问道:“是哪家的小姐?朕可为你们赐婚。” “这个……”韩默起明白,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皇上的面,说出他和溯谨的事情……可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能做借口的姑娘。 正当韩默起窘迫的时候,只听安静的殿内响起轻轻的咳嗽声。 皇上的注意力瞬时从韩默起转移到溯谨身上,“身体又不大舒服了吗?” 溯谨摇头,笑道:“没有,嗓子有些干。” 侍候在旁的宫人连忙端来热水。 皇上似是想起个事,笑起来,“有个说法叫‘好事成双’,溯谨啊,宸慧的母亲去世数年,你也该纳新的太子妃了,顺便再选几名侍妾,女子总比男的心细,能妥当照顾你。” 韩默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如敲鼓似的。 很快,他听见溯谨语调平淡的轻声答应:“好,父皇。” 第五十四章:太子纳妃 韩默起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可是,他转念一想——溯谨将来是九五之尊,必然是后宫佳人如云,怎可能与他一人白头到老?更何况,溯谨也从来没有承诺过他此生不再娶。 溯谨走到御案前,欠身行礼,“儿臣有三个想法,恳请父皇能满足儿臣。” 皇上见儿子那么爽快的就答应了,高兴好来不及,连忙说道:“溯谨尽管说吧。” “首先,太子妃的人选,儿臣想自己选择。其次,关于侍妾……儿臣这样的身子骨,实在不需要,而且东宫的人太多,儿臣会觉得吵闹。另外,儿臣是储君,安平侯是臣,所以儿臣的婚事必须在安平侯之前举行,似乎才合乎礼仪规矩。恳请父皇满足儿臣这三个心愿。” 溯谨背对着,韩默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平淡如深潭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沉溺了他的心。 这三个小小的要求,合乎情理,皇上心情更佳,满口答应:“好好好,三个心愿,朕全部满足。”接着他看向韩默起,“只是默起得耐心等候一段时日了。” “太子殿下大喜,微臣应该的。”韩默起客气的答应。 皇上又说道:“默起,朕今日召你进宫原是想说一说赐婚之事,既然现在太子要纳妃,你的事便延后再谈,先回去吧。溯谨,朕还有些话和你说。” 溯谨始终没有看一眼,韩默起心情愁闷的退出两仪殿。他刚到宫门口,碰巧遇上傅书楼和他爹。傅书楼见韩默起的脸色很差,于是告别自己爹,来找他说话。 “封侯拜官,得皇上重用了,怎么还恹恹的?”傅书楼自然的勾搭上韩默起的肩膀,眼睛一眯,坏笑道:“难不成……是溯谨欺负你啦?” 韩默起垂着头,不答话。 傅书楼得不到结果,不罢休,“快说说看,我给你分析分析。如果溯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话说到这里,他呛了口,“我们想办法解决。” 韩默起被他缠的烦了,索性直言相告:“太子要迎娶新的太子妃了……” “什么?”傅书楼甚为惊讶,“太子妃去世数年,溯谨从来没有提过只字半言纳新妃的事情,现在是怎么了?” 韩默起抬眼看他,“皇上提的,溯谨答应了。” 傅书楼怔住,嘴巴张大了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我早就该明白的,”韩默起望天,忍去眼中泪水,“东宫的那一方天地,让我以为是所有,成了坐井观天的蛤蟆。” “呃……”傅书楼拍着韩默起的肩膀,“你们两个还没私下见面,谈谈吧?溯谨也许有他的什么打算,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一定要相信,溯谨的心里只要有了一个人,必定容不下别的人了。” “好。”韩默起应道,却害怕起自己会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何况,太子的身份,心里有人,也敌不过要娶妻的现实。 韩默起没等到找溯谨说话的机会,先被派遣到外县做事。过了一个月,等他回到帝都,刚踏入城门就听见百姓们在纷纷议论太子殿下的婚事。 太子选了安国公家行三的孙小姐为妻,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成婚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明日。 这个安国公出身武将世家,子孙世代习武,连女子也不例外,所以这位孙小姐自小跟随祖父练武,身材高挑、武功高强,甚至比太子殿下还要稍高一些,若不是容貌秀丽,出身显赫,必要被人反对。 韩默起郁郁寡欢,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东宫打扰了,去完衙门交差后,便回家去了。 侍从说这些时日,没人来府上找,韩默起只觉得累的难受,洗漱过后,倒头便睡。 这一睡,再醒过来已经是次日晌午,侍从端来午饭。 “侯爷,小的帮您去给宫里传了话,说您身体不适,无法参加太子殿下的成婚典礼。” 韩默起脑袋昏沉沉的,没有多想,埋头吃饭。 侍从站在他身后,听着碗筷碰撞在一起的脆声,直到“啪”的一声响才抬起头,只见韩默起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饭碗跌碎在地。 侍从忙奔到门口,唤来埋伏在门口许久的数名青壮男子,众人扛起韩默起飞奔到后门,塞进马车里,随即火速离开。 韩默起醒来的时候,四周极静,空气中弥漫着清香,但掩盖不住苦涩的药味。 他睁开眼睛,如火般的红色撞入眼中,他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三小姐已经送出城了。”忽地,有声音自远处传来。 “好,你们退下吧。我已经很累了,剩下的礼节,交待她们不必了。” 这个声音,让韩默起浑身一抖,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耳边“丁零零”的响成一片,头发不知被什么缠住,有些疼,他顾不上这些,连忙就要掀开床边的红帐,不想还没掀起就被一只微凉的手隔着纱帐攥着手腕。 接着,红帐被掀开,缓缓的飞扬而起,他看到了熟悉的笑脸。 “溯,溯谨?”韩默起震惊了,低头一看,惊悚的发现自己居然穿着太子妃的青色褕翟,层层叠叠,华丽非常,再一摸下脑袋上扯得头发疼的东西,居然是金灿灿的凤钗步摇,和靠假发堆成的如云高髻。 “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溯谨微笑着注视韩默起,丢掉他手里的首饰。 韩默起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溯谨一边慢悠悠的取下韩默起头发上的发饰,一边说:“我差人下药弄晕了你,然后偷梁换柱,将你抬进东宫,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至于安国公的孙女,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已经协助她和相好私奔了。” “为什么……”韩默起傻傻的问道。 “为什么?”溯谨唇角微扬,俯下身凑近到韩默起近前,“因为我爱的人,是你。想共度一生一世的人,是你。我这颗心,太小,装下你之后就再也容不得其他。” 韩默起的脸颊发烫,故作严肃的问道:“你这一个多月,对我不闻不问,冷淡异常,算是什么?” 溯谨停下手里的动作,忍不住大笑。 “名震天下,气势压人的曾经华城郡的韩大捕快,现在的安平侯,居然也会这般嗔怒起来,像是个抱怨相公半夜不归的小媳妇儿似的,我算是有新的认识和发现了。” 韩默起“噌”的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一头捏着溯谨手里的衣带松开了,可是他并未觉察到。 溯谨瞄眼衣带,然后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盯着韩默起。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嘘,小声点。”溯谨捂住他的嘴巴,望眼窗户的方向,“保不准父皇派来的嬷嬷在外面偷听呢,她们可都以为现在和我在殿中的,是安国公的孙女。你想现在就暴露了吗?” 刚气势高涨的韩默起听得此言,立刻就焉了,紧张兮兮的闭紧嘴巴。 溯谨继续手里的活,一边说话吸引韩默起的注意力,“父皇猜出了我们之间的事,打算借赐婚,让我们渐渐分离。所以我不得不在这些时日里,对你冷淡,派你去外县,减少接触的机会,防止父皇起了杀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你。” 韩默起细细回想,恐怕是欣王谋反那夜,让皇上看出来的。 “父皇的想法……是接受不了他的‘儿媳’是个男的,端国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他觉得这样会有损我的名声威望,对将来君临天下之时有不利。父皇为保我顺利继承大统,并且臣下忠心不二,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韩默起反握住溯谨的手,忧虑的问道:“那我现在岂不是对你……” “这是我们的事,”溯谨的另一只手按住韩默起的肩膀,“别人有何资格妄加评论。我今日敢这样做,便会保你周全。我的人,任谁也休想伤害半分!再说了,韩大侯爷武功盖世,也没几个人能伤的了你。”说着说着,他的笑容却渐渐的凝固,有些沉重的问道:“不过……我们以后也许会有很多困难,你愿意与我共同面对吗?” 韩默起毫不犹豫的答道:“我愿意。” 言罢,惊觉肩头一凉,他低头看去,不知何时溯谨解开衣带,扯下外裳,脑袋上那一堆金灿灿的东西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头发披散了下来。 “你,你……”他说话开始不利索了,“这是……这是想做什么?” 溯谨强势的将他压倒在床榻上,眉眼间有一抹坏笑,“自然是做新婚之夜该做的事情了。” 韩默起出手按在溯谨的胸口,慌慌张张的说:“你不是不能……” 溯谨得意的笑道:“悉心调养了一个月,为的就是今天。”他眉角一挑,“怎么,你不愿意了?” 韩默起刚想点头,又觉得不对,脸颊顿时更红了,抵住的手同时失了力气。 溯谨愉快的一声笑,俯下身,吻住韩默起的唇,开始“攻城略地”。 情深至此,一夜春色。 翌日早晨,皇上派来的几位嬷嬷敲开东宫正殿大门,徐公公和小玄刚跟着迈进门槛一条腿,就听见嬷嬷们的惊叫声。 “这……”为首的顾嬷嬷震惊的一时忘了礼节,直指和太子殿下并肩同坐在榻上的男人。 安国公家的孙小姐怎么一夜之间,从女变男了?! 第五十五章:妥协 皇上是铁青着脸出现的,没多久太后也来到两仪殿,看着向她行礼的太子和“太子妃”,和蔼慈祥的对皇上笑了笑。 “确实不错。” “……”面对说出这四个字的母后,皇上一时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皇上只能捶打着御案,痛心疾首的喝道:“荒唐,荒唐啊!” 溯谨扯着韩默起的衣袖,一起跪在地上,“父皇,儿臣今生愿与之共处的,唯有默起一人。” 皇上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怒火,“你太胡闹了!居然犯下此等大错,今后你要如何面对臣民?!” “父皇,”溯谨神色从容,慢条斯理的说道:“迎娶我最心爱的人,何错之有?又有何不敢面对天下臣民的?” 皇上扶着额头,太后劝道:“事已至此,容不得反悔了。再说,溯谨一向要求高于常人,这么多年,难得有喜欢的人。” “可是……”皇上指着跪地的新婚“夫夫”,气得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今日,不如好好的谈一谈吧。”太后叹口气,“省得各自心里不痛快,将来起了纷争。” 既然太后牵头了,皇上索性将心中忧虑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且不说我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关键是皇家最重子嗣,溯谨这般,今后岂不是要没了子嗣?!这事恐怕将来要叫臣民惶恐,对溯谨称帝后极为不利!说不准又有人开始暗中支持起溯良。” 溯谨按住韩默起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太后说:“溯谨不是已经有了宸慧?数百年前,先帝开徽帝,一生未娶,过继他二哥璞王之子,册立为太子。我想,将来溯谨只要一心为天下黎民万生,做一个好皇帝,不会有人计较这些。” 本该是他最大的支持者——太后居然偏向亲孙和侄孙,甚至还搬出了被后世赞誉为“明君”的开徽帝举例子,皇上顿感万分无力,“母后,您怎么一直帮着他们说话呢?!” 太后望向溯谨和韩默起,感慨道:“溯谨和默起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他们开心、幸福,就好。昨夜,我梦见兄长,请求我好好照顾默起。所以,我万万不愿毁了他们的幸福。” 搬出了韩老将军,皇上回想往事,心中杀意减去三分,手指紧攥成拳,一时沉默。 太后向溯谨和韩默起眨眨眼,露出些许微笑。 溯谨转头看眼韩默起,眼中盛满深深的笑意。 皇上无意中瞧见这一幕,暗暗叹气。 两人互相爱慕之深,若韩默起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不仅危及溯谨性命,就算溯谨侥幸活下来,将来也不会再娶。 他的亲生儿子,看着长大的,多少知些根底。 他再深爱相皇后,依然有三千后宫,且雨露均沾。 溯谨不同。 只会爱一人,身边唯有这一人。 皇上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走动,整个两仪殿内只有脚步和衣服摩擦声。 “罢了罢了,”最终,皇上妥协了,“你们开心就好,朕不管了。但门外那些臣子,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溯谨与韩默起相视而笑,携手三拜,“谢父皇成全。” “你们退下吧。”皇上赶两个人走,还有些郁结和太后说一说。 溯谨和韩默起刚走出两仪殿,徐公公和小玄立刻迎上前来,“殿下,呃……”他们盯着韩默起,不知道该喊他什么才好。 溯谨开口替他们解围,“仍是称呼一声侯爷吧。” 徐公公和小玄这才恭恭敬敬的唤了声,“侯爷。”再看太子面色平静,便知道皇上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一行人回到东宫,宸慧已经等候许久了,一听说父王和师父回来了,蹦蹦跳跳的跑出来迎接,见到父王先是收敛了大半笑意,规规矩矩的行礼。 “父王……”他的目光瞟向师父,迟疑了。 溯谨面无表情,轻声提醒道:“喊父亲。” 宸慧顿时笑的像朵花儿似的,甜甜的对韩默起喊道:“父亲!” 韩默起顾不上溯谨装出来的那副冷淡神色,一把抱起宸慧,使劲的在可爱的小脸上亲 了好几口,逗得小孩子“咯咯”笑不停。 “宸慧,在外人面前,切记千万不可这样喊,知道吗?”溯谨又说道。 宸慧认真的点点头,“是,父王。” 溯谨破天荒的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安嬷嬷,带小皇孙读书去吧。默起,你跟我来。” 韩默起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着溯谨快步回到正殿,却见殿门关上后,溯谨严肃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看着溯谨带着一抹坏笑的眸子,韩默起感觉自己的双腿又疼起来,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喂,你笑的这么开心做什么?” “不做什么。”溯谨的手按在韩默起的肩膀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流言蜚语,你我一定要信任彼此,好吗?” 韩默起一怔,很快明白过来,“皇上没有真的同意我们,对吗?” 溯谨自在的笑道:“别想那么多,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哪会这样违心。” 韩默起看他不似在说谎,可也熟知这家伙演起戏来,比真的还真,于是先应下来,不再多问一句。 溯谨瞧出几分端倪来,乐得掐了掐韩默起的脸颊。 韩默起迅速地拍开溯谨的手,“不许乱捏!” “你现在是我明媒正娶来的,摸摸脸也不行么?”溯谨忍笑。 “哪里明媒正娶了?”韩默起嘟囔,忍不住气势汹汹的瞪溯谨,“婚书呢?” 溯谨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书案上的一只卷轴,韩默起好奇的走过去,展开来,是册立太子妃的圣旨。 溯谨走到他背后,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一手丢开那卷圣旨,拿过旁边一只五彩绳绑着的楠木盒子,“你该看的是这个。” 韩默起好奇的抽下五彩绳,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张官宦平民用的婚书,上面赫然写的是他俩的名字。 溯谨的下巴抵在韩默起的肩头,“是我自己给你的,你该给我一张答婚书了吧?” 韩默起二话不说,拿起笔,干净利落的写了一张答婚书。 “很好。”溯谨收好两份婚书,“现在满意了吧?” “还有聘礼呢?”韩默起存心找点事。 溯谨略眯眼,“你想要什么?” 韩默起想了想,现下他有吃有住有的是钱,实在不缺东西,又不想浪费了这么一次机会,只早些寻常的东西,“我还没想好。” “若是想不到,以后可没机会了。”溯谨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韩默起回头瞪他,怒道:“怎么可以?!” 溯谨忍不住大笑,“你慢慢想去吧,不论哪天,我能满足的,必定答应你。” 两人相视而笑,无需多言。 趁新婚休息了十日后,韩默起如之前那样上早朝,只不过不用一早在大兴门外等候,直接与溯谨一起进大殿,他特意暗暗的注意了文武百官的神色。 与成婚之前,唯一的区别是诸位同僚们对他更客气了些。 韩默起稍放下心来,随后皇上驾临,早朝开始。 今日早朝最重要的事,是一年一度向西北偏远郡县发放粮饷物资的时候到了,因为每每涉及的数额巨大,加上路程遥远又途径峻岭山川,朝廷会派出一位将军,率领军士护送。 虽然苦,但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差事。 所以,争这差事的人颇多。 几个年轻的将领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立些功业,为此争论不休,皇上十分有耐心的看着他们。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素有“和事佬”之称的中书令乌闻秋站出来说话了,“你们几个早有建树,此刻就莫再争论了,多给给新的官员们一些机会是不是?皇上,此次差事的人选,臣推荐安平侯韩默起。” 韩默起看向乌大人,其实他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入朝为官不久,心底不免有些。顾虑 溯谨正好也看过来,还略点了点头。 韩默起当即出列,“皇上,臣有幸得乌宰辅推荐,愿揽下这份差事。” 那几个年轻将领碍于太子殿下,不好发作,只有沉默下来。 皇上爽快的答应了,“朕也有意让你多锻炼锻炼,那么这一次押送押送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退朝后,溯谨来找韩默起说话。 “押送一事不是儿戏,你可是考虑清楚了?” “嗯。”韩默起点点头,同溯谨一起走下殿前台阶,引开不少官员瞩目,“天下没有轻轻松松就能得到的功劳,若是一味贪图平安,只会停滞不前,叫别人嘲笑了。你放心,我会加倍小心的。”说着,他拍了拍胸口,“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捕快,抓的山贼匪寇数不清,经验很多的。” 溯谨一本正经道:“即便如此,路上也得万事小心,丢了朝廷拨发的粮饷银钱可不是小罪。我会派多次负责押送的官员陪你一道去,多请教些。” 韩默起看出溯谨眉宇间透出的几分担忧,答应道:“我也不是自负之人,会虚心请教的。” 溯谨牵起韩默起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快地步伐迈下台阶。 韩默起扭了下手,又抬头看周围的人,“这么多人……” “牵我爱之人的手,关他们何事?”溯谨不以为意的说道。 韩默起看他这样不在意的模样,索性不去顾忌别人的目光了。 两人下了台阶,便要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溯谨笑了笑,转身后便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与不远处恭候多时的官员们一同离开。 韩默起则要去户部报到,商议押送事宜。 走进户部衙门,没什么人,皇上趁着欣王谋逆的案子,精简官吏,免去了一干多余的官职。 韩默起走到正厅外,听见里面传出轻轻的说话声,他练武使得耳力不差,因此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 “说难听点,安平侯不过就是太子殿下的男宠,要不是这层面上的关系,皇上又异常爱护太子,这份差事哪里轮得到他呀。” 第五十六章:闲言碎语 有人接话道:“可不是?虽说雍王谋反的事儿,他是出过不少力,但那是太子殿下瞧得起他,不然他要么是当作乱党处死,要么还在华城郡做他的小捕快呢。” 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让人很不舒服,韩默起沉默不语,继续听下去。 “还有他祖父的余荫。你说得对,不过是太子殿下的玩物罢了,我们殿下是什么人?端国正统的嫡系,母亲又出自大名鼎鼎的朔川相氏家族,殿下一时贪新鲜,等玩腻了,谁还记得有韩默起这么一个人。” 正厅里传出猖狂的笑声,在韩默起听来极其的刺耳。 若是换做在华城郡当捕快那会儿,他绝对是饶不过背后说他坏话的人。 现在不同,和溯谨在一起后,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 所以,韩默起在有人发现他站在门外时,只是面无表情的挪步到门口,泰然自若的看着刚才说他坏话的各位户部官员。 明明是该极尴尬的,但众人神色如无事一般,有恃无恐般的。 韩默起主动打招呼,语气不冷不热,尽到应有的礼仪本分,尽管心里头恨不得冲上去揪紧他们的衣领一顿胖揍。 那些人草草的应了声算了事。 接着,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下,所有人展开了关于此次粮草银钱数目的清点工作。 待点完账目,天色已经不早,韩默起又跟随等候多时的兵部官员,马不停蹄的赶往城外军营。 等韩默起回到东宫,已近半夜,溯谨还没睡,略无奈的坐在床沿,宸慧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甜。 “宸慧怎么会在这里?”韩默起好奇的问道,在东宫住了许久,他从来没见过溯谨让宸慧在正殿里过夜,据安嬷嬷说,从前也没有过。 “宸慧一直闹着要和你一起睡。我想着你快要离京,至少两个月见不着面,便让他留在正殿了。”溯谨轻声解释道,稍一仔细便瞧出韩默起神色中的端倪来,“默起,来与我说说今日在户部的所见所闻?” 韩默起一五一十的说了,略过那些难听的讥讽不说。 溯谨的手掌覆在韩默起的肩头,慢腾腾的揉了又揉,“做的不错。” 韩默起觉得他话中有话,猛地抬头对上深邃如夜空般的眸子。 溯谨耳目众多,岂会不知今日在户部发生何事。他自然知晓按默起往日脾气,定然要揍的这帮说闲话的满地找牙,可今时今日身份不同,已学会隐忍,毕竟很多事情不是光靠拳脚便能解决,从此无后顾之忧的。 宸慧本就睡得不深,被说话声惊醒,瞧见韩默起回来了,顿时如小猴子般扑进这位新爹爹的怀中。 韩默起将在宫外顺路买来的小玩意悉数从怀中掏出来,递给宸慧玩,惹得小孩子开心不已。 溯谨瞪一眼,韩默起这才停下手,剩下的东西打算以后再送给宸慧。 这夜,宸慧睡在父王与父亲中间,抱着韩默起的胳膊,睡得格外香甜。所以第二日起床后,他小声的和韩默起撒娇,想要以后天天这样睡。 溯谨在想,他必须换个温和点的办法,让小皇孙乖乖的回他自己的殿中睡觉。 整装出发的日子很快便到了,溯谨亲自送韩默起出城,另派了东宫下属一位官员,名叫周奋的,陪他一同前往。 “路上不可松懈半分,”溯谨当着众人的面,自然的牵着韩默起的手,“一路辛苦,待你回来,我必好好疼爱你。” 韩默起瞅着面含淡笑的溯谨,耳根略略发烫,这个无耻的家伙,有些话居然这样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了。 看着那微微带红的耳根,溯谨一时坏心大起,暗地里在韩默起的腰间一掐。 韩默起慌张的说了一句,“我得走了。” 溯谨大笑,让韩默起去了。 大队人马押送粮草财物,往西而去。走了一段路后,韩默起与周奋并行,聊些周奋前次押送粮草的情形。 “最叫人提防的,莫过于过了富楠郡的蒙山一带,哪里常年有匪贼出没,因地势之利,加之狡猾非常,故而让那里的刺史十分头疼,出兵数次,仍不能将其剿灭。这伙人越发的胆大起来,不仅仅是过往商客,连官府的队伍也敢打劫。”周奋有些忧心,望着前往连绵不绝的道路,“上次多加提防戒备,又事先布置陷阱,才侥幸过去,未有半点损失。”他侧头盯着韩默起,想起太子殿下的诸多叮嘱,做事说话也就更加的用心了。 韩默起责任重大,一路上容不得半分闪失。 偏偏就怕某个他们都奈何不了的人,要韩默起必须出些岔子。 前面不是没有人因一点点无心的过失,付出了过大的代价。 更何况是故意如此的了。 “多谢周兄提醒。”韩默起道谢,这几日一有空闲,他将地图细细的研究过。看出蒙山一带仅一条小路可行,道路两旁高山峻岭,极易埋伏打劫。 上一次蒙过匪贼,乃是布置了两队携带者空箱子、装了石子的麻袋,先行的一队没骗得了贼匪,但第二队便骗过了他们,前后夹击之下,将匪贼击退。 “韩将军客气了。”周奋接着说道:“皇上手下的能人不少,敢管蒙山匪贼的,没有。”忽地,他没来由地长叹一声,“昨夜城外大营出去了不少人,说是要好生锻炼军士,估摸着迟早还是帝都这边派兵去剿灭这帮人。” “哦?”韩默起眯了眯眼睛,事都凑一块儿了。 “离到达蒙山还有十五日……”周奋忽然收住声,回头瞧眼跟上来的户部侍郎狄庆。 “韩将军,周大人。”狄庆打了声招呼。 韩默起与周奋飞快地对视一眼,先后回应。 狄庆挑了些逸闻趣事做话题,热热闹闹的同另外两个人说开了。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韩默起草草的应付几句。 押运队伍一帆风顺的走了十二日,到了第十三日晚上,大伙儿在驿站安歇下来,韩默起与周奋两人在房间内商量过蒙山的事情,一直聊到了半夜。 “也许上次的办法依然可行,匪贼料想不到我们还敢来两遍一模一样的。”韩默起揉着下巴上的胡渣,“只不过,这一次,我想彻底剿灭了这伙人。”天底下最不能容忍的莫过于贼人逍遥法外。 周奋劝道:“韩将军,当以大局为重啊!蒙山匪贼一事,您大可以待押运之事完了后,再同皇上启奏。” 韩默起大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老毛病了。” 周奋知晓韩默起从前是做什么的,理解的笑了笑。 韩默起拿起地图,正要再仔细琢磨一番,眼角忽瞧见窗纸上似有人影晃动,当下警惕起来,连地图都没来得及丢下,直接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房门,一个黑影受到惊吓,很快没入黑暗中,没了响动。 “宵小之辈。”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那人是谁派来的。 周奋现在韩默起身后,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略一思忖,“韩将军,妥善起见,我们不如去检查下粮草财物?” 韩默起点点头,“好。” 两人来到存放粮草财物之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人严密的看守着。 韩默起与周奋借着熊熊火光,巡视一圈,东西摆放井然有序,毫无差错。 “不错不错。”韩默起慢吞吞的说着,一边环顾四周,大掌拍在身旁的一袋粮草上。 周奋见此处毫无异常,暗中舒口气,不曾注意到韩默起的神色有一瞬的不对。 回到屋门口,韩默起没请周奋进去,就站着说话。 “你去点出三十名身手矫健勇猛的太子亲卫来,我有事吩咐。”韩默起低声说道,溯谨寻了借口硬塞进押送队伍里六十名太子亲卫,仍由他指挥派遣。 周奋警觉,却没多问,将事情应下来后,便赶紧的去办了。 第十四日白天,押送队伍来到富楠城外,当地刺史大人亲自出城迎接,众文官武将支起个帐篷,确定过蒙山的计划。 众人对韩默起的提议表示一致的同意,积极的布置下去。 看着混入富楠当地守军的忙碌队伍,韩默起默默无言,直到周奋悄无声息的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对他稍稍点头。 韩默起心知肚明,对他说道:“还是同前次一样,兵分三路,第三路才是运有真正粮草的,前面两个不过诱敌之计。”此刻,一些士兵正忙着往麻袋里装枯草石子。 周奋叹道:“希望这次同样万无一失。” 不远处的狄庆听见这一声感叹,凑上前来,“韩将军是平雍王之乱的大功臣,又得皇上和太子亲睐,此次必定是马到功成,再得皇上厚恩。” 周奋揶揄道:“届时,也少不得狄大人与在下的。” 狄庆讪笑两声,“哪里哪里,我只是听从韩将军吩咐罢了。” 周奋不说话,似笑非笑,韩默起接话道:“韩某有幸得大家相助。” 三人话不投机,狄庆很快知趣的借口离开。 因为造假多费了点时间,当押送队伍来到蒙山附近时,已经是第十六日近午时。 崇山峻岭,危机四伏。 第五十七章:遇劫 按照计划,迷惑敌方的两队人马间隔数里路,一前一后经过山谷,果然到了第二队经过的时候,从山林间冲下乌泱泱的一片贼匪,先行的队伍及时回援,加之殿后的另一支人马包抄,匪贼很快溃败逃逸。 待几路人马清理过打斗之处,又往前探过几里路,真正的押送队伍这才出发。 有道是“兵贵神速”,韩默起带领人马一路往谷口疾行而去。 眼看一路平静,队伍已经行至山谷三分之二处时,一声尖啸划破宁静,只见林间旗帜林立,摇旗呐喊声声威武有力,尖锐利器在阳光下折射出晃眼的光亮,声势颇为浩大。 竟是蒙山匪贼又集结围攻而来。 很快,有个嚣张跋扈的声音从山上传来,“快把东西留下,爷赏你一条活路!” 韩默起勒马停步,望向声音来源之处的同时,执箭弯弓。 利箭破空而去,惨叫随即响起。 不多时,匪贼首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丢开挡箭的同伴尸体,振臂高呼:“兄弟们,给我冲啊!” 匪贼们犹如见到稻谷的蝗虫,蜂拥而下,将押送队伍包围起来,很快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 刀剑相撞的刺耳声,不绝于耳,显示出厮杀的激烈。 一干文官们早仓皇的抱头躲起来,韩默起策马纵横在缠斗的人群中,手起刀落,砍翻一众匪贼。 匪贼首领见他十分骁勇,招手聚集十数同伙,与之缠斗。 韩默起瞧见粮草队伍里险象环生,为了前去襄助,手下分外狠厉,飞溅起的滚热鲜血洒满了他的盔甲和脸庞,他顾不上去擦,只想尽快的杀敌突围。 谁知这些匪贼不怕死似的,死伤了一拨又涌上来新的,如滚滚洪水,不歇不止。 太子亲卫一路砍杀过来,从后方偷袭围攻韩将军的匪贼们。 顿时场面十分混乱,尘土飞扬,杀声不断。 再说其它地方,匪贼仗着人数众多,且凶狠异常,大有不捞上一笔誓不罢休的架势,有数名士兵抵抗不住匪贼,吓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往谷口方向奔逃,也顾不上粮草了。 匪贼们终于抓住机会,管不上其他正在苦战的同伙,扛起麻袋箱子就麻溜的窜进林子里去,活像是一群弄到口粮的大黑耗子。 韩默起正杀尽围攻的匪贼,飞奔过去欲拦截的时候,却是迟了,马匹进不去林子,他贸然下马将陷入劣势,加之那些人脚下如生风般的,轻车熟路的就溜得个无影无踪。 匪贼们是见好便收,抬了几样东西,又背起受伤未死的同伙,就窜入林子里逃之夭夭了,有人想追,被韩默起拦下。 “此地树木茂盛,山路崎岖,且不知匪贼们是否埋下陷阱。”韩默起淡淡的解释道,而且也没有追匪贼的必要…… 能跑能跳的人负责清点物品,给伤员包扎,韩默起巡视一圈,除了一两个伤势严重的以外,无一人身亡。 狄庆寻了好几次机会,想对韩默起发火,都被周奋挡了回去。 清理过后,队伍默默出发,走出山谷到了安全地带后,才停下来好好的休整。而狄庆等数名官员终于抓住了教训韩默起的机会,当下如同那些个匪贼似的,将韩默起团团包围。 “御敌失策,损失数箱粮草财物,韩将军这是让太子殿下蒙羞啊!” 有人小声嘀咕,“到底是不自量力!” “回去以后,必定要狠狠的参韩将军一本!” “可不是,太令人失望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引得附近的士兵纷纷看过来,没人上来帮忙劝和。 周奋被韩默起挡着,说不了话。直到文官们一次说了个够,韩默起看眼天色,终于开口了,“诸位大人别急着骂,看那里是什么?” 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队大商团缓缓走出谷口,朝他们这边走来。 文官们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商团为首的人走到韩默起面前行礼,“末将见过韩将军。” 狄庆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韩默起怒目扫视一圈文官,随手掀开身边的一口箱子。 铜钱和银锭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箱子里。 韩默起拿起一只银锭,将底部的官印对着一众人晃了晃,“大人们何不清点一番,看看数目是否与被劫走的相同?” 狄庆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暗暗咬牙。 有人急忙清点了数目,果然不差分毫。 “诸位大人是否仍旧打算诬告本将?!”忽地一声狮吼,将在场众人吓得抖三抖,个个心里明白韩将军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不敢再乱说半句。 这些人定然是受了皇上的指使,在驿站时悄悄的将金银粮草调换成石头沙土,为的便是让伪装成“蒙山匪贼”的朝廷将士们抢的。其实都是落进自己人手里,调不调换无所谓,但这些人怕出岔子,坚持由他们自己看管住银子,不让那些将士染指半分。 这也给了韩默起反败为胜的机会。 万幸那晚,他听了周奋的提议前去巡查,无意中发现了异常,调出一部分太子亲卫,调查被调包走的粮草去向,而他陪着这帮“皇帝门下走狗”们把戏给做足。 韩默起向周奋投去感激的微笑。 周奋客气的微微欠身。 文官们低着头,如同霜打过的青菜。 之后,队伍继续前进,路上遇到过两三次小麻烦,都被韩默起解决过去,顺利的交接了东西,便启程回帝都。 若不是必须带着大部队一同回到帝都,韩默起恨不得一个人快马加鞭、不分昼夜的赶回到溯谨的身边。 周奋心细,看出韩默起的归心似箭,笑着开玩笑:“只可惜上天未给韩将军一对翅膀。” 韩默起轻咳两声,“那不成妖怪了?” 周奋回头看眼远远跟着,不再上来凑近乎的文官们,走道:“他们孤注一掷而未得手,回到帝都,只怕皇上要怪罪下来,因此……很难说回京之路上,他们不再挣扎挣扎。” 韩默起听闻此言,觉得有理,分外留意周围的环境。 “说到底,不彻底打消皇上的念头,终究是防不胜防。”周奋感叹。 韩默起无奈的叹口气,那不仅仅是一国之君,也是他爱的人的亲生父亲,除了不停的用行动和语言来劝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大队人马返程才二日,文官们还没来得及搞出些什么来,从帝都来了份急报。 “太子殿下病危,请韩将军即刻回京。其余人等由户部侍郎狄庆同顾平将军带领。” 韩默起一听此消息,顿时心急如焚。 周奋查验过,此信笔迹出自秦真源无误,不是有人传递假消息。 韩默起立刻甩下众人,策马狂奔而去。 离京前,溯谨的身体已无大碍,每日按时进药便可,怎地忽然就病危了? 从帝都传递到这里,再快也得十七八天的功夫,也就是说在十数天前,溯谨便已经…… 韩默起心急如焚,恨不得真的变成妖怪,长出翅膀飞回帝都去。 骏马四蹄踏过,道路尘土飞扬。 一个年轻人从道路旁的矮树丛后面,鬼鬼祟祟的探出半个脑袋,听着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望见有策马的人影由远及近,于是迅速地从背后的箭篓里抽出一支利箭,搭在弓弦上。 泛着幽绿色暗光的箭头,对准马背上的人影。 他是百无虚发的神箭手,哪怕是快速移动的马匹,对他来说亦是易如反掌。 年轻人信心十足,瞄准机会,箭离弦而去! 就在利箭距离目标仅有半丈之远时,忽然杀出一道人影,竟是硬生生的接住利箭,随即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体回转的同时掷出手中的箭。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拖沓的完成,而动作之快,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要人性命的箭,此刻往发箭人的方向呼啸而去。 年轻人还是在箭命中自己之前反应过来,往旁边滚去,顺手又取出三支箭,随后敏捷地跃起,三箭同时搭在弦上。 一发失败,再发已经没用了,特别是面对的乃高手。 韩默起与那人闪开利箭,同时袭向年轻人。 没过几招,年轻人被一剑取命。 韩默起看着默默的用弓箭手的衣服擦拭剑上血迹的青年,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请问尊姓大名?” 青年收回宝剑,笑眯眯的盯着韩默起,“我名叫泷之,收了太子殿下的钱,替他办事的人。我嘛,这次是来专程找你,告知一个消息。” 第五十八章:回忆 韩默起跳下马背,冲进东宫大门,沿路数名宫人行礼皆被他无视而过。 这些宫人们个个神色憔悴悲切,眼睛通红。大门紧闭的正殿前,胡须花白的太医对着秦真源和徐公公无奈的摇摇头,随后一边叹气一边步下台阶。 “太医!”韩默起拦住太医去路,“殿下如何了?” 太医看着眼前胡子拉茬、双目血红的韩默起,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快说啊!”韩默起使劲地摇晃太医的肩膀,把老人家摇的是头昏眼花。 太医略斟酌了一下,小声说道:“您还是赶紧的去看看殿下吧……” 韩默起丢下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殿中,偌大的正殿只有小玄一人,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浓的让人发呕。他愣了一愣,似乎仍旧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迟缓的脚步一点一点的挪向床榻。 小玄看看床榻上,慌忙的擦了擦眼角,哑声道:“您终于来了……”说完,快步奔出去,似是要将这最后的机会只留给他们两个人。 “溯谨……”韩默起跌跪在床榻边,眼中只有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庞,轻柔的唤道:“溯谨,我回来了。” 连声呼唤不停,溯谨才缓缓的半睁开双眼,艰难的露出淡淡的笑意,“默……默起。” 韩默起抓住溯谨吃力的举起的手,紧紧的攥在手心,“今天吃药了吗?我刚刚听太医说,好好吃药,便能早日康复。” 溯谨摇摇头,示意韩默起坐到床沿。 韩默起照做,顺势将溯谨揽进怀中,“溯谨,你要尽快好起来。” “默起,我有事情要交代你,你必须一字一句的听清楚了,知道吗?这样我才可以安心……” 溯谨的声音如蚊呐,韩默起不得不十指与溯谨紧紧交缠,俯身全力倾听。 床榻边的窗外,站着一个人,尽管稍有距离,但仔细注意之下,屋内二人的一言一行皆逃不过他的耳目。 在听见太子的话,看到两人紧攥的手指时,他的脸色不禁一变。 多年前的往事,再次在脑海中闪现,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的清晰。 也曾有人奄奄一息之际,躺在他的怀中,手指紧握,说着差不多的话。 短暂的恍惚后,殿内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让他立刻迅速的放下心思,继续屏息倾听。 “这几日,我总是不断的想起从你我初识,到现今的一点一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不慎踩中你布置的陷阱,被吊在树上……我被母后训了许久,而你出宫离开,逍遥自在去了。我一直都记得……” 韩默起惊讶,这件事太遥远了,远的他几乎快要忘记,难怪当初班师回朝时,溯谨莫名其妙的将他吊在树上。 “记着有朝一日要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也许是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溯谨的声音渐渐的大了些,精神也好了点儿,“没想到,从年幼时,你已在我心中。” 韩默起不禁落泪,泪珠落在两人相握的手指缝隙间。 “若不是皇祖母想接你回帝都,若不是雍王谋反,我要亲自前往华城收集情报……缘分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让你我再次相遇,此后同生共死,携手今生……” 窗外的人无声的叹口气,望向远方重重殿宇楼阁,蒙蒙细雨和轻轻的雾气,让那些巍峨雄壮的建筑看上去如同没入仙境中,而遥远虚幻。 曾经,他也在年少的时候遇见过一个人,一位温婉可人的姑娘。 他们初遇在姑娘家中,那时他贪恋美景,一不留神走到一处花厅外,厅中的各家小姐们乍见一陌生少年出现,尖叫着慌张地从另一道门躲避离开,唯有那位姑娘镇定自若的行礼后,款步离开。 得体大方的举止和婀娜曼妙的背影就此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 当晚,在家主引见下,他方知姑娘乃是家中唯一的嫡小姐。 那日,他们一见倾心,此后在宫人的帮助下,互相有书信往来。 虽碍于男女大防,无法见面,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日益渐浓的感情。 他们庆幸那日无意中的初遇,庆幸那日他晚走一步而得到了正式介绍……若没有奇妙的缘分,他恐怕也难以遇到令他爱慕一生的女子。 一年后,他的父母为他择选妻子,他点名必娶那位姑娘。 万幸姑娘出自名门望族,不存在门不当户不对的问题,又是嫡系一脉的小姐,知书达理且品貌端庄,尽管期间遇到过一些阻挠和恶意的谣言,但没能阻碍得了他们最后成亲的圆满结局。 他们许下今生今世永不离弃的诺言,他们共同创造着幸福的生活,他们在一起时便会觉得快乐,甚至从来没有拌嘴吵架。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永远让人羡慕的一对。 后来,他不得不纳入妾室,有更多的美人簇拥在身侧,可他的心里只留有她的位置。 这让那些姬妾妒恨不已,各种明枪暗箭齐齐对准她。 她却从来不告诉他,独自面对,一一化解。 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发觉她面对了多少危险,懊恼悔恨自己没有付出更多的心力去照顾她,否则他们也许不会早早的便天人永隔。 失去挚爱的意味,他太懂了。 从前的点点滴滴会成为活着的那个人一生的想念,难以忘怀,痛苦不堪。 他再度看向殿中的两个人,韩默起沙哑的声音在笑着诉说曾经共同经历过的往事,那些战场上相互扶持的不离不弃…… 他忽然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比他原本想像中的更深厚。 不知怎地,他庆幸起韩默起躲开了陷阱和暗杀。 殿中,溯谨忽地出声打断韩默起的回忆,“若是我们还能相伴个百年,该多好……” 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与不舍,韩默起和窗外的人心头同时“咯噔”一下,充满了深深的不安。 “你依然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们的一切,我心中便再无担忧了……”溯谨的气息渐渐弱了三分,努力的睁着眼睛,不让它们因为扑天席卷来的困乏而闭上,“可惜,我无法与你白头到老……” 韩默起一声大吼:“不许胡说!我们才刚刚真正的开始,我们还没有看到宸慧长大成人!溯谨,你一定要撑下去,我就陪在你身边!” 溯谨弯了弯唇角,似乎在笑韩默起的傻,“默起,你听我说……” “我要把小玄和太医们统统叫进来,上天入地也好!登刀山跳油锅也罢!我一定要你好好的活着!”韩默起双眼通红,不甘心的叫着。 溯谨苍白枯瘦的手指拚尽了全力,攥紧韩默起的手,不让他去喊别人进来,“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泪水汹涌的从韩默起的眼中滚落。 “默起,宸慧就拜托你照顾了……” 窗外的人闻听此言,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一抹湿润。 不知何时,眼泪落了下来…… 出身天子之家,身处高位多年,他早已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今日此情此景引动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岂会…… 溯谨连连咳嗽数声,喘着气抬起另一只手,动作缓慢至极,仿佛是拚尽了此生最后的力量。 韩默起连忙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更早的找到你……” 窗外的人再也偷听不下去,慌乱悲戚的奔向正殿大门。 溯谨注视着韩默起的脸庞,气息逐渐微弱下去。 “爱你,默起……” 话音还没落下,双眼已经无法控制的闭上。 韩默起怔住,握着仍有些温度的手,大声唤道:“溯谨,你醒醒!醒醒啊!” 可是,怀里的人没有半点回应。 韩默起抱紧溯谨的身体,不停的呼唤着,试图要将他从地府的门前唤回人间。 外面的人听见殿内悲呼声,推开殿门,全部涌进来,而当前的正是一直在外面偷听的皇上,他望着韩默起怀中的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脚步顿时蹒跚起来,幸得身边内侍搀扶,才不致于跌倒。 “溯谨,溯谨啊……”皇上老泪纵横,“快睁开眼睛再看一看父皇!父皇再也不会反对你和默起在一起了,只希望你再睁开眼睛,好好的活下去!” 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想明白了。 他已经与挚爱的相皇后生死相隔,又怎忍心拆散亲生儿子他们? 溯谨病倒后心心念念的是默起,默起仅用了十日便回到帝都,还有刚才种种,还用多说什么呢? 有时候,单单去听人描述是不够的,只有亲耳听、亲眼见才能感受到,甚至是被震撼到…… “溯谨,朕与默起都还在啊!”皇上双眼通红,悔恨的捶打床铺。 若非他有意整死韩默起,将他派去西边,溯谨又怎会忧思过度,导致旧病复发呢?! 韩默起看眼悲伤至极的皇上,将溯谨安置回床榻上,咬牙道:“说好的同生共死!我还没死,你怎能丢下我!”他猛地站起来,对着小玄及太医们吼“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溯谨!” 众人刚应了句“是”,韩默起身形摇晃几下,晕死过去。 第五十九章:白头到老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绿水翠柳,一片惬意悠然的盎然春色。 一名锦衣青年提着衣摆,飞快地奔跑在九曲桥上,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因此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九曲桥连接的是一座别致精雅的重檐六角亭,檐下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重花亭”。亭子四面通透,可一览周边美景,而中央摆放着一张软榻,铺着舒软的垫子,此时正有两个人并肩倚靠在一起。 两人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两鬓上已略有霜白,但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的气态。 一人浅衣华贵、沉稳俊雅,一人大气稳重、神采不凡,低声说笑交谈着,一边欣赏湖光山色、不俗美景。直到听见来自青年的呼喊声,停下交谈,齐齐望过去。 “父皇!”青年对着浅色服饰的男人喊道,又向另一人亲昵的喊了声“父亲”。 韩默起招招手,让他走到近前,“何事让宸慧这样开心?” 宸慧急忙答道:“师皇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儿臣做父亲了!” 这可是宸慧的第一对儿女,韩默起跳起来,激动的对身边的人叫道:“溯谨,我们当上祖父了。” 溯谨笑道:“实乃一件大喜事。” 宸慧道:“父皇,请您为两个孩子赐名吧。” “好。”溯谨俯身,拿起面前矮桌上的纸笔,“原本就想好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现在全都派上用场了。” 宸慧双手接过父皇写好名字的纸张,念道:“晗彧,昫雯……”脸上的笑意更盛,他再次行礼,“谢父皇赐名。” “快去陪陪皇后。”溯谨轻声吩咐道,难掩嘴角深厚笑意,“我们一会儿便去看望。” “是,父皇。”宸慧又欢天喜地的一溜烟跑回去,哪里有一点帝王的模样,欢笑蹦跳的像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年轻父亲一般。 韩默起望着他的背影,乐呵了半天,直到背后传来幽幽的叹息声:“可惜啊。” “可惜什么?”他茫然的问道,一边挨着溯谨坐下。 溯谨稍稍挪动身子,贴近韩默起一些,手指勾住发冠上垂下的锦带玩儿着,一边慢吞吞的说道:“可惜我们之间没有一个孩子。” 神色看上去颇为无奈与惋惜。 韩默起大囧,“这是上天注定不可能的……” 溯谨发现他脸颊微红,不由笑道:“如今都一把年纪了,默起你仍是会脸红啊。我最喜欢……” 韩默起重重的咳嗽两声打断他的调戏,连忙想要抽开身,无奈发带攥在了一脸坏笑的人手里。 “我要去兵部一趟,有要紧的公事。” 溯谨松开手,懒洋洋的斜靠在软榻上,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如同流水一般肆意洒脱的铺展开来,与天色湖光相映。 “早去早回。” 溯谨微微一笑,其中深意唯有韩默起一人明白,不由感慨道:“你是最会享福,将皇位丢给宸慧,自己舒舒服服的做起太上皇来,而我还得鞍前马后的奔走操劳。什么时候,我也能天天在御花园里练练剑、赏赏景、吃些美味呢?” “随时都可以。”溯谨随口答道。 韩默起放心不下宸慧,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的丢下公事,撂下摊子去玩儿。 “不过,说不准过几天宸慧来请教问题,你也闲不住。”他小小的幸灾乐祸一下。 溯谨淡淡问道:“你不是说有要紧公事?”接着眯眼坏笑,韩默起觉得还是正事要紧,也不就这个老问题继续纠缠下去,快步离开凉亭。 行走在漫长的甬道上,湛蓝天空亘古不变,而两侧的红墙黄瓦经历雨淋日晒后依旧崭新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韩默起多少有些感慨,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时,他从西北连夜赶回帝都,因为溯谨“病危”。 若不是泷之半途拦路通风报信,他信以为真了。 溯谨确实是旧病复发,但远远没有公开说出来的那么严重,只是为了演一场戏,虽叫众人担忧不已十分的不厚道,但是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不得不这样为之。 他们知道会有一个人在寝殿外听他们说话,于是便演起这场好戏。 他们之间情真意切,所以真情流露的自然,又事先安排好的话给外面的人听,勾起那人回忆,感同身受之下又会再有何异议呢? 不久之后,溯谨病愈,朝中、宫中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很快消失的一干二净,犹如云散天晴。 皇上驾崩后,溯谨登基,他们搬去两仪殿居住。而偌大的后宫,除了先帝留下的嫔妃们,再无其他。 至今二十年,溯谨的身边唯有他韩默起一人。 溯谨只坐了十年的皇位,因着他的身体仍旧不太适宜操劳。在宸慧长大成人,能挑起大梁的时候,退位于他,在宫里寻了处安静、景色又好的宫殿,快快活活的过起了太上皇的生活。 有时候,一些朝政大事,或是宸慧不懂之处,才会由溯谨出面。 而他这个身强力壮的,自然是继续在前朝保驾护航。 二十年了,他们已生华发,但感情依旧至深。 白头偕老,终没有负当初诺言。 韩默起仰头望天,明媚的阳光让他鬓上白发十分显眼,尽管如此,挡不住他一颗从未改变过的年轻的心。 侍从瞧着侯爷心情十分好,不由调侃道:“侯爷,太上皇还等着您呢!” 韩默起瞪他一眼,侍从缩了下肩膀,却是不害怕。 跟在安平侯的身边久了,方才知道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当今圣上都要恭敬的称呼一声的“侯爷”,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 韩默起发现侍从在偷笑,顿时面无表情的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兵部的事情不多,几个齐心协力不出一个时辰便办妥了,韩默起匆匆叮嘱了兵部尚书几句话后,快马加鞭的回到重花亭,溯谨仍等在那里。他们结伴去往凤栖宫,看望刚出世的小皇孙。 看着在襁褓中熟睡的小皇孙,韩默起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婴儿胖嘟嘟的小脸上揉了揉,满眼的慈爱欢喜之情,若不是怕弄得孩子哭闹,恨不得将他们抱进怀里,疼爱的逗一逗。 尽管他和宸慧的血缘关系极浅,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让他们同血亲父子毫无差别,这两个孩子更是血溶于水的至爱。 自皇后睡下一会儿之后,宸慧就在床边趴着了,双脚麻了都不自知,眼里只有两个孩子的睡颜。 这两个孩子对于他与皇后来说,犹如上天赐予的珍宝,让他舍不得挪开眼睛。 他与皇后相识于八年前,一步一步的相知相爱,万幸他的父皇相当的开明,没有与宗室商议从名门望族之中择妃,完全的考虑到他的想法,加上师皇后家中虽不是达官显贵,但也是书香门第,不至于叫宗室朝臣们说什么,于是他们顺利的成婚,至今已有三年。 宸慧情不自禁的在两个婴儿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抬头时才发现父皇和父亲正站在旁边,连忙想要起身行礼。 “不用不用了。”韩默起知道长时间蹲着,腿脚会不利索,扶着宸慧的胳膊让他在床沿坐下。 溯谨时常是严父的模样,此时此刻板起脸来,声音不高不低的淡淡说道:“得二子虽是举国大喜,但切不可耽搁了朝政。” 若是被韩默起按着肩膀,宸慧又要站起身来了,“请父皇放心,儿臣绝不会耽误国事。” 溯谨的唇角微微扬起,握着韩默起的手从宸慧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在儿子的身后紧紧的牵住,三人凑一起注视着小小的婴孩。 “看,晗彧、昫雯的眉目与宸慧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诶?原来宸慧小时候长这副模样。”韩默起听溯谨这么一说,凑近了看,两人相握的手指差点带翻了宸慧。 宸慧装作什么都没发觉,笑眯眯的看着宝贝儿女。 “不过我忽然好奇起来,”怕吵醒婴儿,韩默起压低声音说道:“溯谨你年幼的时候是否也同宸慧差不多呢?” 溯谨眯起眼睛,宸慧觉察到一丝“不祥”,缩起脑袋。 韩默起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差点忘记第一次见到溯谨,正是年幼的时候,怎会不知道他们父子是否相像呢?而且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挺尴尬的事情…… 韩默起轻咳两声,“年纪大了,记忆难免……” “一会儿再说这事儿。”溯谨轻轻的打断他的话,目光始终落在他的一双孙子上。 韩默起心中大呼“悲剧”…… 夕阳的余晖落进殿中,橙黄色的光芒让周遭变得柔和,殿中温情满满,幸福的氛围在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此时,外面是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无灾无难;而家中则幸福美满,相爱的人长伴身侧。 此生还有何求? 正文完公子无良 下——萧玉岚舒
作者:萧玉岚舒 录入: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