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圣平道:“是个问题,朕原想摆平了京里的祸害再说,现在等不了,那就先私下办了,先给名分,等朕收拾了那帮,再昭告天下。”
李长定难得地正经了一回:“陛下有数就好,我和守一肩并肩打了这几年仗,感情可不浅,陛下要是玩过就算,就太让弟弟心寒了。”
“守一有你这样的朋友,朕很高兴。”李圣平揉揉弟弟的头发,道:“怎么头发还是湿的,快去擦干——不许调戏人家小宫女。”
“调戏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李长定嘟哝一句,转身走了。
李圣平让侍从把暮守一的衣服抱进来放在熏笼上暖着,然后挥退他们,亲手帮暮守一穿好衣服,两人一同坐在榻上。
春峰送上食案和糕点、羊乳、干果,一个小火炉咕嘟嘟地煮着水。
李圣平和暮守一对面坐着,春峰就在一旁煎茶。
王大夫的禁忌单子已经开好送到春峰手里了,春峰对着单子剔掉部分禁忌的食物,才将剩下的送来。
李圣平给暮守一剥核桃,本来可以上剥好的核桃仁,李圣平嫌这样没意思,所以送来的都是完整的核桃,李圣平一捏一个碎,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暮守一头皮发麻。
剥好的核桃,挑出细碎的壳,剩下仁儿就放在白瓷莲花碗里,李圣平盯着他吃,剥一颗,点一回数,暮守一要是没吃,他就死死盯着他看,直到他默默低头拈起来吃掉为止。
如果没有糟心事,就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好像也挺好的。
“主人,茶沏好了。”春峰将两盏煎茶毕恭毕敬地呈上。
“不管走到哪里,茶,还是家乡的好。”李圣平啜一口茶汤,“人,也是家乡的好。”
25、神奇的族人
苦涩清香的茶汤进口,李圣平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暮守一忍着反胃把李圣平剥的核桃吃掉了,也喝一口茶,不出意外,苦的。
他不喜欢苦苦的食物。
李圣平道:“不喜欢,就放下吧。我喜欢是因为它能让我清醒,你一直醒着,就不必喝这个了。”
暮守一马上搁下茶盏。
李圣平见状,低声笑笑。在他跟前,暮守一永远都率真得可爱。
暮守一没漏看他这个笑,终于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了……他笑了,这就代表他不会再追究了。
可怎么样让他把前面的话收回去呢?
李圣平在盛怒之下说的话也是算数的,这个他早有领教……他不要一辈子老死长安啊他写兵书不是为了告诉别人怎么去打匈奴完了自己在后边等着看结果啊他想上战场啊……
现在不是求情的时候,还是得另选时机。暮守一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擅长言辞,为什么不会讨好李圣平,为什么在李圣平面前他总是无言为自己辩驳。
李圣平喝完茶,扯个哈欠,站起身左右转转腰,懒洋洋地说道:“你自己休息一会儿,折腾这么久,也该累了。我和王翁还有话说——如果王翁告诉我的,和你之前说的有出入,守一,你的好日子就真到头了。”
这最后一句话让暮守一又打了个哆嗦。
李圣平觉得心情总算好了,于是让春峰给自己披上外袍,才刚出门,就看见王大夫在门外庭下教几个内侍分辨孕妇……孕夫忌用的药材和食材。
李圣平一出门,王老马上带着几个内侍向他行个礼,李圣平屏退旁人,很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拍拍地面,对王大夫道:“王老坐吧。咱们就随便聊聊。”
王大夫老老实实在台阶上侧坐了,李圣平大大咧咧地箕坐着,全无气质风度,阳光暖洋洋地洒在他身上,他像极了街头寻常的泼皮小子。
“守一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怀孕的?”
“回陛下,两个月前。”
李圣平眯起眼来:“两个月前?他瞒着我,你也帮着他瞒?”
王大夫一脸无辜:“老朽还以为久安侯会亲自告诉主人,老朽也不知道久安侯压根没说呀,这事,老朽也不好直接来问陛下,是不是?”
李圣平拍拍膝盖:“行,算你有理。你们还有事瞒着我么?”
“没了,真没了。”
“希望如此。”李圣平想想,觉得他们确实没什么可隐藏的,放开这个话题,问起自己关注的问题来,“王老……你对古柔族人,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毕竟关于他们的记载很少。罕见的只言片语,还往往过于猎奇,不足为信。真正的古柔族人,一般也看不出来,像久安侯这样的,老朽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陛下,有什么问题?”
“……我和他就欢好过两次,两次,他都怀上了。这不太对,我听说……听说有人和古柔族的人欢好四五年,只怀过一次的。”李圣平说的这个听说,正是上辈子的自己和暮守一,“是守一的体质,还是古柔族都特别容易怀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原因有很多,可能就是凑巧,可能您听说的那位,房事的时间不对。”王大夫数了几种可能,最后道,“很久以前,老朽在一本传奇里看到一个说法,是说古柔族人,男性的身体毕竟与女子不同,所以他们的身体形成了一整个备孕的体系,只有当他们的身体状况比较好,比较坚强的时候,他们才可能怀孕。老朽一直觉得,这个说法未见考证,心底存疑,未知陛下觉得呢?”
李圣平没有回答,他心里有答案。
暮守一上辈子身体状况确实很不好,直到最后那两年,他削了他的兵权,让他赋闲在家,二人同食同卧一段日子,暮守一的身体状况才稍有起色。
这辈子虽然他中了毒,却调养得相当好。
王老最后的这个解释,才可能是真的。
“能避么?产子很痛苦,朕不希望他总是怀上。”
“很难,一般的汤药无效,有效的药对身体伤害很大,老朽不认为久安侯能长久服药避子。”
“你说得对,药,多少都有点毒性,他本来就身中千机之毒,不能再祸害他的身体了。说到千机,解药怎么样了?”
“老朽翻遍宫中典籍,以查配药的产地和保存地点,刚刚有些眉目,正在整理线索。等整理好,就交给陛下,陛下就可以着人搜集寻找了。”
李圣平笑道:“如此,很好。”
王大夫道:“有件事……刚才在久安侯跟前,老朽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怕说了被久安侯砸出门去。现在只有咱们两个嘛……那……要不陛下就听听?”
“你又耍什么心眼啊?七老八十的人了心眼比鬼还多!”李圣平抱怨几句,“哎,说吧,我听着。”
王大夫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个……久安侯的身体很好,主上喜欢,不如和久安侯多行几次房事,这样对产子有帮助。”
李圣平差点跳起来:“当真?”
“比金子还真!”王老认真地解释道,“古柔族人怀子,一般胎儿发育都不大,也很少有怀足十个月的,都是八九个月就生产。这是千百年来,他们的身体,为了适应生产,自己做出的调整。然而胎儿再小、生产时间再早,生下来的,总归是个全乎的婴儿,而男子产道狭小,生产的过程,自然漫长而痛苦。多行房事,对打开产道有好处,可以帮助减轻生产的痛苦。主上放心,老朽三天一诊脉,真有状况,会提醒主上的,到时候主上再自行调整就可以了。”
李圣平兴奋地搔搔头,击掌道:“这好,真是太好了!我本来打算开春他正式成婚,现在看来,冬月初也不错啊。就这么办了!”
王大夫满意地微笑,李圣平说要和暮守一成婚,他由衷地为暮守一感到高兴。男人和男人的感情,世俗不能容忍,他不想看着暮守一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更不愿暮守一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李圣平既然决定公开,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希望他们,能白首偕老吧。
李圣平高兴了一阵,从地上跳起来,抬腿就往寝室走,走到一半又转头道:“哎王老!等守一生下孩子,回头我备重礼谢您!”
“唉重礼就不必了,老朽倒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主上能不能稍作考虑?”
李圣平停下步子,道:“你说,我先听听看。”
26、李圣平的软肋
王大夫还是在地上坐着,没起来,他仰视着李圣平,道:“主上准备让久安侯去教学生,已经筹划好一个学宫叫将学宫,老朽早有所闻。未知主上能否再开一个医学宫?老朽年纪虽然大,还是想教几个徒弟啊!”
李圣平闻言,来了兴趣了,于是就在栏杆上坐了,道:“怎么说?”
“老朽向久安侯打听过将学宫的事宜,觉得医术也很适合单独起一座学宫来传承。老朽一生,可能只能救一万人,老朽多教一名学生,也许就能多救一万人。这实在划算啊陛下!”
“听起来不错,王老都舍得将自己的本事悉数拿出,难道我还舍不得一块地方?”李圣平大方地允了,“回头我叫人拟个纲要出来,王老看看,可以的话,就交给王老去经营了。不过我有要求,医学宫的师父,朕可以帮忙征调侍医和太医,那么你们教出来的学生,必须分三成随军,每月必须固定三天给百姓义诊。”
王大夫喜道:“这是自然,都听主上吩咐。”
李圣平道:“王老,说真格的,有一技之长的人,都不太愿意带徒弟,俗话不是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么?”
“老夫一不图名声地位,二不图钱财利益,便是饿死了,什么要紧?多教会一个徒弟,能多救咱们大华多少子民,保咱们大华多少将士?主上,久安侯在带偏将的时候,也是从不藏私啊。现在您麾下的小将,大凡功夫好些的,哪个学的不是久安侯的本事?衍衡先生传道授业时,何尝存过一分一毫私心?”
“……您老说的很对。明年等情况稳定下来,我就把医学宫建了,到时候学生多人多,您老可别叫苦。”
王老略微躬身道:“主上如此支持重视,老朽岂能道苦?”
李圣平灿灿一笑转身跑了。
李圣平和王大夫絮叨的时候,李长定已经擦干头发穿好衣服溜到房里去了。
李长定笑眯眯地往旁边坐了,端上小酒,道:“我哥呢?”
“陛下找王翁去了。”
“唔,我想也是。我哥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只听王老那样简单的一说。”李长定品一口酒,露出满意的神态来,“还是烧春好。凤州的烧春尤其好。不怪阿兄总想着凤州。”
暮守一暂时放下心里的计较,道:“天下之大,九州辽阔,说到底,还是家乡最好。”
“谁说不是。唉,守一,你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故土,去征伐呢?”
暮守一笑道:“殿下,您又是为什么愿意离开中原,去打匈奴?”
“我天生喜欢打打杀杀,可我知道你不是,如果你有的选,你应该会希望能在家里相夫教子……啊不是,耕读为生。”
暮守一假装没听见中间那四个字,道:“其实所有人都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安安稳稳地生活。纵使有闲不住的,想往外跑,也希望世道平安,路途无险阻。我喜欢凤州,喜欢江南,喜欢大华,想保护主人,想让主人的天下永远安定,所以我才做了武将。既然做了武将,职责就是打仗,就是打败大华的敌人。让我留在长安不上战场,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李长定干了酒,道:“你向主上求调去打匈奴,我哥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没用对方法。”
暮守一一听有戏,顿时精神起来:“殿下,你有办法?”
“撒娇啊。我哥一向吃软不吃硬,尤其对自己人,你软语央求个几次,就好了。不过你之前瞒他,就算撒娇,也得找准机会。”
暮守一身上一阵恶寒,看李长定的眼神都变了。
李长定搁下小酒坛子,抹抹嘴,道:“你这什么眼神啊,来我示范给你看啊。”他说着,哼一声,脸上表情马上就变了,忧伤幽怨悲愤,比之深宫怨妇也不差了,他用带着些期待又带着哀怨的眼神瞟暮守一一眼:“哥,你答应我好不好~”
那尾调还带上扬的,撩得暮守一起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搓搓双臂。
李长定又变回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就是这样,当然你不是我,别做这么过分。但是只要你服软,让我哥心疼一下,他会同意的。”
“我……我回头试试。”暮守一不是很相信他。
李长定翻个白眼,道:“等着,我一会亲自上阵和我哥走一手,你就知道有用了。”
李长定与暮守一说了一会话,李圣平就回来了:“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暮守一和李长定起身相迎,李长定主动道:“阿兄不是叫我领军么,我想平戎策是守一写的,所以来讨教。”
李圣平狐疑地看看暮守一,没追问。他走到主位上坐了,道:“我问过王老了,回头他会给你开个保养的单子,你记得喝药吃饭,不准浪费。总算你没有再骗我别的,不然……哼。”
暮守一很听话地应着。
李长定对着拳头咳嗽几声,道:“阿兄,弟弟有个事情,想请阿兄帮个忙。”
“不帮。”李圣平一口回绝,李长定一拿出这种语气,就是有非常棘手的事要说。
李长定不依不饶:“阿兄……小小一件事啊,不麻烦的!”李圣平撇过头不理他,李长定怒了,道:“阿兄!怎么能这样冷漠无情地对待你唯一的弟弟!我要到凤州哭阿母去!阿母临走可是把我托付给你了,你竟然连这么一点点小忙都不帮我!”
李圣平听得头皮发麻浑身无力:“好好好,你别吵!到底什么事你先说,我听一听。太离谱的要求你就免开尊口,直接转身麻溜滚!”
李长定扭动着身子,谄媚得让暮守一几乎以为他要长狗尾巴了:“就我这次上京,路上不是救了几个小孩儿嘛,里头有一个挺可人的,也不是那种可人,就聪明伶俐乖巧得很。那个……将学宫,能不能留个名额给他?”
李圣平道:“既然聪明伶俐,那想通过考试不难,为什么要留名额?”
“诶,普通的名额我要着干嘛啊,也显不出我的手段来!我自己教都行啊,我是想要,学宫总裁的亲传弟子的名额。”
李圣平转头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美不死你!趁早滚!”
李长定麻溜地换个方向坐下来,笑道:“阿兄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滚过来了么……阿兄,那孩子真的很聪明,自己才多大,十四五的年纪,带着一帮小孩子,从杀手手下逃生不说,还能使计打败山匪,多好的苗子啊是不是?”
李圣平听着他的话,觉得恍惚有点印象,下意识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哈哈,说到名字,乐死个人,很俊的小子,看着跟个丫头似的,姓战,单戈战,名叫魁梧。”
是他?
李圣平拧起眉。
27、昏礼
战魁梧,字伯松,上一世在李圣平回长安途中,被暮守一从平定山匪的少年兵里提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