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朱者赤——愿云渐起

作者:愿云渐起  录入:05-19

 文案:

 一句我爱你,说了多少遍,换过多少人?今生能否有幸,可以找到怀抱停泊? 自古多情多悲戚,还是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面对着那人殷切的目光,他说不出愿意,也不忍说不愿,只能道: ——不是不愿意。 自此之后,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灯火,只一人独坐。 春心莫共春花发,一寸相思一寸灰。三年,上千个日夜,他尝尽相思滋味。 最终的最终,面对不再稚嫩,却依旧执着的眼神,他淡然一笑,给出答案: ——执子之手,与子同去,愿为一心,白首不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朱砂/墨念 ┃ 配角:林阙/何韵,赵斐,季宏,墨公,沈棠 ┃ 其它:风尘 楔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他着一身华美的红衣穿梭在走廊间。襟口松松敞开,脸上挂着淡淡的有些无所谓的浅笑,眼角眉梢里有数不尽的风情,却怎么看都带着一缕倦色。 “阙儿好了么……今天开天窗的话,我可要打你屁股呦。” 正说着,门一启。走出来的人穿得绝不输于他艳丽,一身玫红色的丝绸长袍,一直迤逦舒展地拖到地面,明艳得让人眼晴一亮。手里则捧着一尾琴。 “寤怀楼人都死光了么?要大当家的亲自来请人?”那男子展开一个熟稔的笑,伸手将背后松松用发带绑住的头发拨至胸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道:“我无聊嘛,当然要来调戏一番我家的头牌缺月公子了。不过……好看是好看,我却不相信你这么乖,会包着么牢,嗯?”眼神妩媚地朝对方一勾。 那位被亲昵称呼阙儿的缺月公子长脚一伸,露出长长的下摆下一只白皙匀称的赤足,回抛一个媚眼。 “里面什么都没有穿?!”他反应很快,凑到对方耳边半是兴奋半是惊讶地耳语。 对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不愧是我家阙儿,果然胆子够大。我喜欢。当然……下面的人会更喜欢。”他一个眼神让对方的贴身小童跟着,然后自己携起阙儿的手朝外面走去,“这次好像有些特殊的客人,大概会挺有趣,你卖力点哦~” “怎么?” “谁知道,好周正的一位大叔呢。浑身正气坐在那里好生显眼。喏,就在那,台子前面。你可有得罪过人家,像是来寻衅的?” “不认识,再说吧。”阙儿定了定看了一眼,然后转身从书童那里接过一条白色的丝帕,折了两折递给他,“帮我系上,要遮住眼睛遮住大半张脸那样。” “这么漂亮的脸蛋,你也真舍得呢。”他一边说一边动手系上,然后帮对方把额前的刘海碎发拨下来整理好,“好了,去吧,我也很期待呢。” 01.默念,幸会 今晚,寤怀楼的头牌公子演出惊艳全场,然而却无人有幸成为其入幕之宾,大家都有些失望,但无损人兴致,毕竟头牌不是所有人负担得起的。一些人尽兴而归,大部分人则留下来继续玩乐,热烈讨论着刚才缺月公子大胆而放荡的举动。 他带着浅笑穿过人群,一边暗自盘算:“唉……阙儿带那个大叔去玩了,那我就只好跟别人消遣了……”不经意瞟到一桌熟客,就笑着走过去寒暄。 “哎,红哥哥,过来陪我们喝一杯吧!” “是啊是啊,赏脸呗。” 当中有一个带头的角色招呼了他一下,就有一群人都跟着附和起来。他唇边一勾,“那是当然。”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个杯底,引得一阵欢呼。 他一笑放下杯子,眼角掠过一个坐得相对较偏而且有些沉默的人。抬眼一看,是个穿了一身青衣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好像以前没见过。还很年轻的样子,颇清秀,眉眼间略带青涩。见到他看他,一愣,回了个笑。 他喜欢这种有点青涩的感觉。一个主意在他心间流转而过。 “诶,今天我们头牌表现精彩,我心情好,给你们请客,免去五中之二的银钱,大家好好玩,你们说怎样?” “好啊,红哥哥果然大方!”带头的口气豪爽,“大家上包房!当然,以后更加要来捧场了!” 于是,人都站起来纷纷挪位,他看准时间,慢悠悠走过去按住那个青衣男子的肩。对方抬头看他,他把手指放到唇上:“嘘……跟我来咯。” 很轻易就把人拐到了房间。他很满意地亲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对方有些紧张,但还是伸出手。 他看到伸过来的手已经碰到了杯子,于是轻轻侧身坐到对方膝上。 男子仿佛受到了一点惊吓,一双眼瞪圆了看他。 他一笑,声音放低放缓:“当然是我来喂你喝了。”说着吹了一吹,递到那人唇边。 男子看着他的眼睛,张嘴啜了一口,食不知味的样子。 他把茶杯放下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声音清冽,不轻薄也不低沉很是适中:“那,那个……请问你,呃,叫什么?” “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我知道他们都叫你红哥哥,但,这不是本名吧?” 他把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然后温柔地伸手捧住对方的脸,凑近过去:“这种时候,名字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热热的气息喷到人脸上,很容易让人心猿意马的,他知道。果然,男子脸色瞬间就微微泛红,很不自然地想回避,但别忘了有他的手呢。他眯着眼歪过头避开鼻尖的碰触,越来越靠近,嘴唇几乎就要碰到对方的,他甚至感觉到了些微热度…… 忽然,腰间的手一紧,他还没意识过来,整个人就已经失去重心。 还好旁边是桌子,而那个男子也伸手扶住了他。 “对不起……!我……我不习惯……” 还是满面绯红,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扶着桌子站正。看来,一下子下的料太足了啊。 对方局促地站了一会儿,开口道:“当真对不起。我……我是秦淮本地人士。姓墨名念,念想的念,公子……?” 还是要问名字么,那也罢:“朱砂。朱砂的朱,朱砂的砂。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反正没离开过,就算本地人好了。”邪邪看对方一眼,“墨念……幸会。” “嗯,很好的名字。幸……幸会。” 他往前一步把手伸过去,“不习惯的话,我带着你啊。慢慢来就好了……” 对方看了一眼他的手,却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后退了一步,摇了下头,“不,我……” “你跑到这儿来,是来装假正经么……”突然有点失了耐心,轻缓的语调里带上一丝冷意。 “其实……”顿了一下,“抱歉,朱公子……也许我只是个耽误你时间的人。但我……可以补偿给你,可以么?” 他目光一冷,但笑容仍在,清清脆脆吐出三个字:“我不卖。” 对方还在状况外,他转过身继续道:“我才不好意思耽误你了。这次给你免单了,需要什么吩咐下去就是。希望可以找到让你喜欢的。告辞。” 然后,推门,拂袖离去。 02.同游,可否 “墨念……” 朱砂坐在梳妆镜前,撑着下颚把玩自己的首饰。 其实被拒绝也没什么,虽然他从没有碰到过会把自己从身上推开的人,关键是……他拿起一根玉簪捏在手里转了两下,无意识地盯着上面莲花的花纹,“总还是有点失态呢……”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这时,身后的门扉被轻轻敲打两下。 他放下手里的簪子,“进来。” “爷,有个客人要找您呢。” “哦?” “是个穿黑衣的年轻人,书生气很重,爷要见他么?” 他略一犹豫,问:“他有说何事么?” “他说……要给您道歉?” 他一愣。 朱砂找到墨念的时候,那人正站在夜色苍茫的走廊边上,一身青衣很不显眼。他想了一想,悄悄走过去站到对方右后面拍了其左肩。果不其然,对方回头往左边看了一下,之后才看到他。 “怎样,有什么话说么?”他懒懒靠到身后地柱子上。 “抱歉,朱公子,我不知道你是这里的……”男子用手指往上面和四周指了一圈。 “然后呢?” “刚才的话,多有冒犯。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 “嗯,我知道了。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笑了一下,无所谓的样子,“本来嘛,也不是没有做过。” 后者本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又定在那里看他。 他的笑容更深:“这么样,有兴趣么?我不卖,但是……”伸手把人揽过来放低了声音暧昧地说,“……我可以陪你玩。” 墨念一下子捉住他的手,看样子是要拿开,只是最后忍了一下没有动,“你以前……做过倌人……?” “算是做过吧。” 对方看着他良久,忽然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其实你一点也不想这样吧。你,还有刚才那个台上的缺月公子,你们本不想这个样子的,是不是?” 他微一怔,挑了一下眉:“你是第一次来啊?既不知道我是谁,还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啊,来过好多次了。你自是不会注意到我,但我几乎每回都看到你,只是没有见你服侍过人,所以以为……你资格比较高。” “你不是来这里玩的。那你,来干什么?” 对方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又看向外面的夜色:“因为……我很喜欢这里的气氛,心里会很放松。大家都是随性胡闹玩乐,气氛就会变得自由,虽然有时候有点散漫有点乱。” 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理由和说法。来这儿找所谓“自由”,是家里管教太严生出的叛逆心么“倒也有点道理……你经常看到我?” 后者忽然脸色一红,“嗯”了一声。 他眯了一眯眼,不怀好意地收紧放在墨念腰上的手,“所以你敢说,你没有动过那种念头?”这种未经风月的大户人家的孩子,逗起来真好玩。 对方的脸不争气地更加滚烫,只好低下头去了,只是这个姿势倒更像往他怀里钻:“我……” “嗯?”他于是趁机也歪下头去,刚好错开鼻尖,嘴唇之间不到半寸的距离。 “朱公子……呃——” “把‘公子’去掉。”用唇语轻声地吩咐道。 墨念紧张地闭了一闭眼睛再睁开,声音有些发涩:“呃,朱砂……” 他嘴角一勾:“什么事?” “我……等,等一下,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啊那个,你,你要是稍微挪开点,也许我就记起来了……” 他盯着对方的唇说:“你确定?” “否则,我真的想不起来——”突然有点恍然的样子,“啊,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知不知道看到的碰不到其实很难受? “我可不可以……在下个月初七,请你出去玩,呃,”像是突然想到“玩”这个词的另一层意思,又改口,“同游?” 下月初七?不就是七月初七?那不是七夕么……他一定会忙翻的。 “可以啊。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现在你到底要我怎样?”不仅保持这姿势很辛苦,还要忍受这种说话幅度大一点嘴唇都会互相擦到的酷刑,实在是有点太刺激了不是么? 对方沉默下来。 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软化了,如果自己强硬一点,对方不会再拒绝,只是他愿意等着。 半响,墨念忽然朝前倾了一倾,以极快的速度触了一下,只一瞬间便挣脱开他的怀抱。 “那天晌午过后,我会在白鹭桥边的夹竹桃下等你。我,我先走了,告辞!”脸蛋红扑扑地一头奔向外面,动如脱兔。 良久,他出声一笑:“七夕……看来要麻烦阙儿了。等下,最好那个正人君子大叔不要让他分了心才好……” 03.芙蓉,出水 日子一晃。 那天,朱砂在自己的阁楼上转悠了好多圈,最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哂,“就这样吧。”伸手从首饰盒里取出那根经常把玩却很少用到的白玉簪子。 “你倒仍是冰清玉洁……”白玉刻成的莲花形态美好,古朴精巧,一片冰心在玉壶。 刚把一头青丝绾上去插上簪子,外头就有敲门声。听那声息便是阙儿了。 “哟,你……”进门的林阙呆了一呆,然后眼神一深,“你怎么穿了这个?” “是不是看上去很年轻?” “说的有多老似的,你才多大?” “是啊,也没有多大。”他垂下眸,转过话题,“我看你都看呆了,是不是很好看?” “是,那是自然。你干嘛不自己当头牌呀?” “干嘛这么小气,我当头牌你怎么办?谁来管这儿啊?” “试问:今天你出去会小情人了,那我在干什么?” “是是是,代理大当家的!行了我走了……”他转过身。 “朱砂!” “嗯?”他回过头。 “多希望是个好人,知好歹一点好好珍惜你。”递给他一把扇子,林阙的眼中有那么一丝光彩,还有那么一丝落寞,“比我幸福就好了。” “……不许露出这样伤心的表情。那个人干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什么东西哪个人?好啦,快走吧。”林阙撇开头推了他一把。 白鹭桥畔,杨柳拂堤,灯笼高悬,夹竹桃开得鲜艳。 有个傻乎乎的人站在桥边,着玄色的衣裳,有一点点严肃的样子,过一会儿又自己低下头去带点羞涩的摸样。 朱砂微笑了一下,悄悄靠近,伸出扇子拍了下他的肩,果然对方还是先朝另外一个方向看了一下,然后才转过来看见他。 “怎么总是学不乖呢?”他刷地翻开扇子,上面画着纯白的玉茗,浓墨的叶子衬得花白的没有一丝杂色,清水出芙蓉。他心中暗叹一声:阙儿啊,我如何还配得上这颜色,该是越浓艳越好的朱红才是,随之垂眸一笑。 半天那个男子一声都没有吱,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看,朱砂只好用扇子拍了拍对方的脸,笑得有一丝欢快,“怎么了,认不出了?” 墨念这才回过神,眼里还存留着深深的震撼和痴恋:“我没想到……原来你穿白色,会这样子好看,这样子……干净!” 他低头扫了自己一眼,纯白色的衣襟裹得紧紧,不漏分毫,是比正常身份的人再正常百倍的样子,不过想来还是洗不掉在风月堆里滚了这么多年浸染出来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了,走吧。” “嗯!” 墨念紧跟在他身边,他们一起游览了许多地方。他是一直待在秦淮不错,但有许多地方都不曾有兴致和时间赏玩,虽然今天男男女女人有点多,倒着实不枉出来跑一趟。 夕阳偏西的时候,墨念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们泛舟吧?” “好啊,你请我玩,自然是听你的了。” 敞篷的船上备了酒和小菜,看来准备得很是周全。 船缓缓荡漾在秦淮河心。他们所在的地方人较少,可看见远处热闹的景观,远处的人却大略不会注意到他们,是个僻静的好地方。 饮下一杯甜香的桂花酒,朱砂搁下杯盏轻笑一下:“你已经盯着我看很久了。” 墨念脸一红,连忙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差别真的有这么大么?” “不是不是,自然你穿什么都是极美的。”墨念低下头却又抬眼看他,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又青涩的意味,“我只是在想,你穿红衣服的时候,把头发披下来,遮住了好多脸上的部分,也遮住了好多表情。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点你自己并不知道的天真和清澈。” 他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天真?’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自己都忘了。或许是衣服的颜色给你这种感觉吧。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啊。” 墨念默默看他一眼,没有回话。 04.心痛,心疼 月上柳梢头。 不知几杯酒下肚,他还没有什么知觉,看对方已经有点酒酣耳热了。想起桂花酒虽口味甘甜醇厚,清香四溢,但酒劲绝不输于香气,他笑了一下,悄悄示意船家把船靠到昏暗人少的岸边,只留他们在船上。 然后他伸手点了灯,起身小心地在船的摇摆中坐到墨念身边。 “小念?”有些戏谑地轻呼对方。 只是手指还没碰到对方的脸,就见对方已经睁开了眼,有些微失望地收回。看眼神其实也并没有乱得如何厉害。墨念带着些微迷茫环看了一下四周,然后看了他一眼,笑着叹口气。 居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不过他有什么意图,对方向来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朱砂,既然你说你不卖,又为何执意如此呢?” “那自然是我乐意啊。”他笑答道。 对方捏着酒杯的沉默,导致气氛有点沉闷和无聊,他语气轻松地顺口说下去:“成了入幕之宾,感觉更像自己的人,你不想……跟我再亲近一点么?” 墨念转过头注视着他,豆大的光亮映在乌黑的瞳孔中隐隐跳动,显得眼神那么专注和深邃。良久,忽然有晶莹的东西坠下。 “抱歉……!”对方连忙转过头去抹去,“抱歉……” 这算是,出现什么状况? 那个男子不断地抹去新的试图涌出眼眶的液体,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笑容里有那么多他看不懂的苦涩,为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你以前会有多么清澈的摸样,感到如此心痛……” 清澈的摸样么?你很想看到……那个清澈的摸样么?心被震了一下,分不清麻还是痛,连脸上的笑都有些挂不住。 他伸手仔细地帮他拭泪,一边温和地说:“你想要看到怎样的清澈,我也不是不可以再重现的,嗯?” 墨念抬起头,又一颗泪珠落下:“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心痛,是心疼。心疼眼前这个你,以前的那个,或是……那些人,一定把你伤得很深,深可见骨,不仅把你的天真夺去,还让你再难相信人之间简单的感情和关系。” 朱砂终于不再笑,心头混沌说不清什么滋味:“那你又哭什么,我自己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墨念看着他不说话。而他其实知道。 原来……眼里满满的苦涩都是心疼么?为一个人心疼,原来可以感同身受到为之垂泪么? 心里忽酸忽甜,忽涩忽咸。 过了很久,他才说:“没有‘那些’这么多,能伤人的,一个就已足够。变心或是抛弃,这些都可以忍得,人都是会变的包括我也是。我不能原谅的,只是……只是尊严被狠狠地践踏。我说过我是不卖的!”顿了顿,忽然一笑,淡淡地说:“提那些干什么?喝酒。” 给自己和对方都满上了。 墨念拿起酒杯,轻轻地说:“那个人当真是个蠢货……” 到别处放的河灯都飘到他们船边的时候,朱砂起身走下船。 “送我么?” 墨念红着脸点点头,两人便一路默默沿着河岸往上走。 回到白鹭桥边的时候,他转身面对那人,“那你告诉我,简单的情感和关系又算什么?像这样,没事出来喝喝酒聊聊天?这样子……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后者被他一下子问住,语塞良久没有答出来。 他继续问:“是朋友?还是……还是什么?”有个词就在嘴边,明明他跟林阙可以毫无忌惮地互相挤兑玩笑,现在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半响,墨念有些迟疑地说:“知己?” 他一下子笑了。 于是对方又改口说:“蓝颜知已?” 他反问道:“女人的蓝颜知己也就罢了,男人的蓝颜知己……那到底算什么?” 看后者实在尴尬地吐不出话来,他浅浅笑着,转身准备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低头数着自己的步子,惟有愈行愈远。 数到第十步的时候,袖子忽然一紧,他转过身,手就在这时候被另一双手捉住。男子不知是由于刚跑完还是紧张,气息很是急促,脸也涨地通红,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却是的的确确看着他的眼睛,用发涩的声音说:“就是……就是,没有肉体关系的——爱人。我心里唯一的人。” 时光仿佛定格了一瞬。 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翻过手心看对方刚才递在他手里的墨色玉佩。垂眸,眸间是自己不知道的清浅和流光:“这真是,今天我听到的最满意的一句话呢。” 墨念把手搭到他腰上,然后紧紧拥住,下巴搁在他肩上,幸福地闭上眼。 良久,他拍拍那人背心,“过几日便是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街上定也会极热闹,怕是还有庙会。” 后者愣一下,接着脸一红,有些扭捏地问:“这是在约我?” 朱砂一笑:“那……不然呢?” “好。我……我来接你吧?听说中元节晚上出门要小心些的。” “呵,你自己小心些便了。今日,就此别过罢。”墨念却扯住了他袖子不放,“怎么,舍不得我?男子汉大丈夫的,忒黏糊。” “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后者嘴一扁,口气略带不屑,“莽夫之勇有何用?” “呦,还气节上了。”他略一弯眼,刮了一下那人的鼻头,随后侧过脸在对方颊边一吻,“这样可够了?” 墨念立马一脸红透,“唔……嗯。” 他一笑转身。 05.故人,故事 几天没有见到那个静默的黑色身影,初初并不觉得,然而心头一旦念及起来,倒真有点想。这样的心思一泛起,他立刻有些警觉,从前就算与人有过欢情,也不会在心头停留半分,而这个墨念,前后统共不过亲过两口。 也罢,不日就要见到的。开始的与旁人不同些,感觉……自也会与旁的不同罢。 七月十五那日,又提了林阕出来顶他,后者翻了他一个白眼,将他扫地出门:“都这样认真了,还不将人哄到手?别枉费我辛苦替你。” 他笑两声,没有回答,把着扇子下楼,走向那着青裳的年轻人。 “为何总要穿黑色,这般老气横秋?”并肩走上热闹的街头。 “唔,淡色都太轻佻,我不爱。”话出了口,过了会儿才觉出不对来,“不不不,我是说,别人可以,我只觉得我穿淡色不好看……” 朱砂不甚在意,看到他有些小心地眼神,心头暗笑:“连黑色都显得你生嫩,淡色自是衬得你更生嫩,你不爱别个将你看扁看小了,可是?” “嗯……”有些尴尬被他看穿,却也有些高兴他明白。 街上有些卖小吃和小玩意儿的商贩,生意挺红火,他便信步走过去瞧了几眼,墨念便同他一边谈论一边向戏台的方向走去。 “你看,好多卖荷花灯的,不如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到河边放上一盏?” 他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道了句“好”,慢慢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天边的满月,心道:灯是为死去的家人放的,便勉强……为死去的父亲放一盏好了。 正抬着头,没怎么注意路,这便与一个路上的行人擦撞了一下肩。 “对不——”道歉的话说到一半,眼神奇异地顿在对面之人的身上。墨念随他的眼光看过去。 那个人也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间三个人面面相觑。 “真是巧,赵公子别来无恙。”眼看那个人堪堪将要开口,朱砂率先抢过话头。 “你……可还好啊?”回他的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眼神里掠过一丝仿佛是温柔关切。 “劳烦挂念,我很好。”说着,看一眼身边的墨念。后者皱着眉,眼光在他俩之间打转。 “这位是……”那人仿佛才看到墨念,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不是,墨弇兄的三弟,墨小公子?” 被认出来的人有些疑惑,眨着眼半天才回道:“你是我二哥的同窗?” “正是,在下赵斐。有幸相识。” 这回轮到朱砂皱眉,但心里来不及深思,那赵斐又问道:“你们这是?” 这还用问么?他觉得这人明知故问很有些做作,心下不快,脸上却好不露出来,于是表情淡淡地伸手牵了墨念,便算是回答了。 赵斐脸上露出一点悲伤的样子来,“但见新人笑。你竟……一点也不念及当年旧情?” 他心中一顿,没有回答,眼光越发冷淡。 那赵斐叹口气,仍温言温语道:“罢了,当年之情想来你也是抛下了的,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今晚,既有缘再见,我请你们看戏可好?我在戏台对面的酒楼上订了一桌靠窗的位置,正好。” 朱砂看着赵斐半晌,眼角不经意瞥到身边人泛白的脸色,欠了欠身:“抱歉,我们并没有要看热闹的意思。我是要陪他放河灯的。”最后一句放缓了语气,异常柔情款款。掌中,墨念的手一颤。 “那……”赵斐还待再说,他打断道:“不打扰了,请便。” “红儿!”那人仍是叫住他,语气里有了一丝凄厉,“你当真一点都不爱我了?你头上戴的,是我送你的白玉簪罢?当年之事我是道过歉的,你当时这样决绝,到现在,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他的手掌中,墨念的手冰凉,冷汗浸得交握之处有些黏腻,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滑开到两处。他用力地握紧了,终于冷下脸来,道:“是,一点也不爱了。我向来是干脆的,爱一个人时便认认真真一心一意,从不脚踏两条船。自然,爱过了,也再不回头。” 赵斐整个人一震。 “这件物事,我不过觉得好看,若是你想要回,我拔下来还你便是。至于那时你对我做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是我自己贱罢了。如今,你也休要来纠缠,别最后连普通陌路也做不成。”这话说得可够清楚了罢。 最终,那人仍是看着他,有些失望有些凄楚,但还是走了。 06.近朱,近墨 朱砂站在原地,心里默叹口气,扯了扯手臂,语气轻松道:“我们走吧。”哪知墨念只是一心一意地瞧着他,半天涩着声音开口道:“这便是当年之人了?” 仿佛是个问句,语气却是陈述句,他没有回答。 “你终究没法不在意的吧?你看,你出了这许多冷汗,是在心里强自忍耐罢。” “我也没有十分在意,只是留下的疤,左右还是有点疼。”终于叹口气回答。 “你……你别难过了,好么?” 这样安慰人的方式实在好笑,他却突然心里一松,伸指在对方额头轻轻一弹,“我看你倒比我还难过上几分,瞧这小脸,一点方才的血色都没了。怎么,吃醋得这般厉害?” 墨念连忙伸手摸自己的脸颊,后听到“吃醋”二字,果然迅速泛红,强自争辩道:“我……我没有啊。” 见他揶揄地眼神,只好垂下头败下阵来道:“好吧,我没有不吃醋。实在是……实在是不甘心,这样的人,怎么配你。” “这便是年少无知了,年轻时,爱一个人,便是爱上了,傻瓜一样。我虽自诩从小便见惯风月,到底还很单纯,特特还是第一回陷入情网,便什么都抛在九霄云外,总以为自己的便会不同。”拉住对方的手又是扯了一扯,两人迈开脚步向河边缓缓走去。 “我,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说到一半,将手在眼前挥了一挥,像是赶走讨厌的东西,“错错错,我是混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朱砂出声一笑,明白他想问什么,尔后笑容一淡,“不打紧,便说与你听。这事说起来也不过如此。我父亲从前便是做这门生意的,我自小打滚在脂粉堆里,难免别人误将我也当成倌人看待。那时候,我与他正是浓情蜜意,很多时候都在一块儿。与他交好的人有一回向他索要我。大约是个他不能得罪之人,他便央我……去服侍那人一晚,还说,可以多补偿些。”顿了一顿,“我不想他为难,便答应了他。我是因为爱他,事后自不肯收他给的补偿。结果,这事不知怎样传出去,另有人来寻他。或许又是个他不想交恶之人?我不知道……但他又来央我做这件事,我再不能忍受,他当我是什么?思来想去,我便与他一刀两断了。” 一旁的墨念听得一连冷哼好几声,十分不屑地评价道:“原本我便不怎么喜欢二哥,如今看来他活在不好的人当中,难怪也都与他们变得一样讨厌了。”说完又转了语气柔声对他说:“你做得对,这样的人,是该决绝些!真恨不能让他自己也体验一回!” 朱砂第二次听闻“二哥”这个人,原本有些疑问,心中转了一转,并没有问出口,而是淡笑道:“决绝是一回事,到底还是伤情的,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我在了。” “你让别人叫你‘红哥哥’,便是因为他么?”墨念定定地看他。 他微微吃惊于对方的洞察力,转而一想,似乎认识以来这人便每每语出旁人所不能出,便也不再讶异,自嘲般回答:“呵,我做这行,叫这个名字,便是每日里都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情之恶,情伤己。眼睛,要看得清楚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肯跟别人说这些内心处最深的秘密,这些,甚至连林阕也不定听他亲口说过。兴许,刚刚一起经历了那件事,让他松了心防。他心中知道,从这一刻起,身边的这个人便注定与其他人都不再相同。 墨念捏了捏他的手心,以表安慰:“其实,天下风月汇集之处,既有情之丑与恶,也必有情之善与美,我说的对不对?” 有时候这个人说的话,十分的与他年纪不相称,他开始觉得,玄色果真是配对方的颜色。不错,既是绝望埋情之处,便也是希望重新生出之所。 “我倒是觉得‘红哥哥’这名字,与‘朱砂’这名字,取得都再好不过,好能……惹人联想……” “是惹人乱想罢。难不成你当初是看上了我的名字?”他嗤笑一声,一刮对方鼻尖,“放灯罢,到了。” 于是他们买了盏灯,借了火点燃灯芯,找了处夹竹桃盛开、无人打扰之处蹲下身,在十里秦淮岸,一起缓缓向水中推送出那盏荷花灯。 待到那盏河灯与其他众多河灯汇到一起再也分不清,朱砂站起身,开玩笑道:“像不像七夕夜里的花灯?只是少了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了塞进灯芯这点。” 墨念听着,一时眼色晦暗难明,也不知怎么忽然就说起来,“其实你,也并没有多么喜欢我,对不对?你牵我的手,说要陪我放灯,不过是给那人看罢,对不对?”问这话时,略圆的明眸里带着点凄然,幽幽的,又分明有一丝期盼,仿佛迫切地想要他来亲口否定。 这么在意呢。 他心坎上一软,将人捞到怀里,在脸颊亲了一口,复又捏住那下巴,凑过去吻住那人的唇,半晌松开一些,仍不过说话也会互相擦到的距离:“错了,你一开始便是与别人不同,以后,便永远与旁人不同。我这般待你,跟你说那些,你还觉不出我有多么喜欢你么?” 墨念的脸色慢慢红透了,细细“嗯”了一声,盯着他的嘴唇痴痴看着,良久终于没有忍住,自己凑上来碰住。他便将人搂紧,吻深。 07.人情,如水 这天临别前,墨念眼巴巴看着他说:“下回……”一张脸因他的亲吻,良久依旧没有退去红晕。 朱砂了然地一笑:“你难不成想说下月十五?你倒真会放长线……” 后这一听撅起嘴。 他抚上对方的脸颊:“不用这么久,也别专门找我一定会忙的节庆了,这样下去阕儿会生我气的。这样罢,你什么时候愿意,就什么时候来找我。只消遣人捎个信即可。自然,来不及捎的话,我也一直在的。” “唔,直想与你时时都呆在一处。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墨念瞧着他轻轻说。 他略略沉溺在这样的眼神里半晌,脱出身来,坏笑着点对方的鼻头:“哦?你难道不怕我对你不怀好意、图谋不轨、强加调戏?” 后者退得差不多的红晕又漫上来,良久喃喃回答:“那我也乐意……” “那我可要来调戏啦。”说着戏谑般凑近。 墨念并没有躲,直直地看着,然后伸手绕过他的颈项贴上来,朱砂微微吃惊,顺了他的意轻轻一吻。 “好啦,再下去真要胡思乱想了。来日方长嘛。” 又黏一会儿,终于恋恋不舍地道了别。人走后,他垂眼轻轻摇了摇头:“真是个小孩子。”但又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接下来隔三差五墨念就溜过来与他小会,每每被撞到的林阕一顿揶揄外加敲打。有一回朱砂忍不住反问:“那个大叔呢?” 林阕疑惑半天:“哪个?” 他一挑眉,没再追问。原本他还以为,阕儿会对那样明显不同于周围恩客的人另眼相看。也罢,姻缘姻缘,原本就需要缘分,看对眼便是对,看不对眼的,别人再觉对也是错。 想着,朱砂浅浅笑问身边的人:“最近怎么?有些忙?” 墨念皱着眉有些苦恼的样子:“不晓得,家里总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绊着,流年不利……” 他心念一动:“想是家里人不乐见你总往外边跑呢。”其实他没有说全,赵斐是墨念哥哥的同窗,走动走动也是寻常,若是哪回“不经意”透露,他弟弟在外与不太正经的人结交,或者说得再过一点,不止结交,他哥哥岂会善罢甘休?不闹到家长那里,怕还算小的。 墨念到底年轻,还没尝透人情世故,不知这中千丝万缕的曲折。 那人经他一提,步子猛然一顿,他跟着停下步子来,看着那人的脸色从红润转到微白,良久,忽然转身投到他怀中。 庆幸是人不多的林荫道。他手一顿,抬起来轻拍对方的背心,缓声道:“怎么啦?”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蹦出来的这句话却戳到了心窝。 “乖,我知道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既不明澈也不黯淡。 依偎一会儿,他说:“下半个月我有些忙,你若没什么事,便少来罢。待到重阳日后一天,也这个时候,我便在桃叶临渡等你。” “桃叶渡?”后者有些疑惑。 “嗯。虽然很近,倒是没有去过。”这些日子以来,都将离金陵不远的地方游了个七七八八,反而周围近处的却没有看过。 “好。”墨念一口答应,尔后又怯生生地问,“你也是……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他看着那人,弯起眼笑了笑,到其唇边一吻,“嗯,不会。”目光中深深浅浅,神色难辨。 其实下半个月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也不会特别怎么忙,他只是……想要冷却一下,沉淀一下。这段时日他都快忘了,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08.动心,动情 半月之期遥遥,他一个人呆着倒有点不习惯,这可不是好现象。为了找点事做,便去关心关心他那宝贝头牌林阕。 这一关心出了大事,他枉为人友,居然连阕儿和那正人君子大叔怎么好上怎么闹翻的都不知道,真真是过分!连忙找来林阕的贴身小厮问话。这一问又是满头疑惑,连好都没好过,这就闹翻了?倒像是林阕倒贴上去一般,不是仇家吧?这可不太妙,无论哪种都是大大不妙,当初怎么没想过要去查查看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朱砂只觉悔恨异常,深深为自己那时多事的一指一说感到不妥。若是阕儿的幸福便这样断送,他拿什么来赔?他明知道,林阕看似热烈刚强,实际上要比看上去脆弱许多。 若那不是个能够忍让纵容阕儿,使他开颜欢笑之人……他捏了捏拳,决心去当这坏人,将林阕拉出来。 然而一番话谈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能够插手的了。 林阙说:“我是真动心了。” 还说:“十分认真。” 如同当初他拿不准林阙会不会真的看上人家,这些事情,只有看本人自己,他能做的,不过是在外围帮一把,尽一下力。 只有看本人自己啊…… 朱砂顿时觉得,连自己的也开始拿不准起来。他很清楚地知道,时间越久,他与默念便难分开一分。他,冷清起来纵有肉体上的交欢也能不动心分毫,心与身体,他一向分得很开,但他也是人,动了情,与普通人不会有任何差别,甚至,说出来必定大部分人不会信,谁会信呢——风情万种,风流婉转的红哥哥,可以淡淡一笑,痴心到死。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林阙做朋友,因为他们是一种人。 可是,从痴心一生到相守一世的距离,这样渺茫。他有时候觉得,若对方从头到尾不提出这样的誓言,便是最好了,可另一方面又无望地期待着,可以从对方嘴里听到点不切实际的诺言,权当情话听听也不失为一种甜蜜,尽管这在将来都会慢慢变成苦涩。 不过,默念这种人,虽然年轻,但他确信,若是做不到的,必然对方是不会出口的。 这样子……那么,这段从头到尾不带绯色,甚至不带虚假情话的感情,这样干净,这样清澈,能出现在他生命里也已经是一种恩赐和奇迹了。他很满意了,他应该……感到很满意了对吧? 闭上有些黯淡的双眸,算了算日子。真是漫长啊,为何当初他要选在大半月之后见面,这分明是在折磨自己。睁了眼想要唤人,想遣人立刻去将那人约出来,甚至已经张了嘴,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要表现得这样明显,明明推说自己很忙,现在却因为想人家了而反悔自己说的话,多丢人。造人轻贱的滋味,他不想再尝,若那个人是默念,更教他……情何以堪。 09.不是,不愿 其实捱捱也便到了。 重阳日隔天,朱砂一早便起来,穿上白衣,束好头发。一边暗自嘲笑自己,一边靠着窗口围栏坐下,投眼窗外。那些亭台楼阁最精致奢华的贵人住处,有一处便是那人的家罢。 这一坐便是一天。 到傍晚天色擦黑,他起身悠悠出门沿秦淮河慢慢往下走。没有几步便到了桃叶渡,站在这里几乎看得清整个烟花巷陌。渡口已经没有什么人,由于水流凶险,这几年已经越来越少用,反倒是游人来得更多些。究其原因,相传晋代书法家王献之的小妾桃叶,因害怕渡口湍急的暗流引得翻船,献之便每每接送。这段佳话流传下来,才有了如今“桃叶临渡”的名字。 佳话什么的,也都是后人描摹吧。再宠,不过是个妾,终有离散日,到底不是结发妻。朱砂默默想着,最终留下的,恐怕也只是桃叶一人凄凉等在渡口引颈而望的景象罢,面若桃华,气若芳草,又能留给谁? 便如今日这番等待。秋日里天气反复异常,白天还热的紧,到晚间已经有些冷,他出门时空气里隐隐飘着水汽,这一会儿水汽渐渐凝得厚重,有些沾衣欲湿的味道,只可惜非杏花雨,而是冷冷的秋雨。他等的人,却还没有来。 朱砂转了身望向黑浚浚的水面,面上淡淡,并不吃惊或者焦急的样子。就算默念今日不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并没有什么被爽约的不满。最多……有那么点曲终人散的凄凉。 由于下雨的关系,街上愈发冷清。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被水洇得透湿的衣裳裹在身上,冷得彻骨。正在慢慢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只听一阵急急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踏着积水好不狼狈,又那么不顾一切。 唇角一勾,转过身果然见默念在那喘着气,湿润的发丝贴在鬓边,滴着水,最后几步放慢了,有点胆怯,一副做错了事情极害怕他生气的表情。 朱砂小叹口气,张开双臂,于是后者猛地投身过来抱紧。 两具身体都被秋雨淋得透透,刚贴在一起时,都被对方的冰冷弄得忍不住发抖,好一会儿,热度才在紧贴处传递开来。 他既不问“怎么来晚啦?”这种问题,默念也就什么都不说。人能来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不是么。 相拥在夜色里不知多久,墨念开口轻轻地呢喃:“朱砂……” 他伸手顺了顺对方滴水的发丝,“想说什么吗?我都听着。” “朱砂……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事情太大,说话人不禁有些吞吐。 他的手一顿,有点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但还是温柔地继续问:“愿意……什么?” “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闭了一闭眼,其实心里是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却不急着说出口,只是不急不缓地抚着怀中人的发。掌心下的温热,多一刻也好。 “……嗯?”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迟疑。 他停下手,对方也自发自动地松开手。凉意一瞬间在两人之间的缝隙中弥漫。这感觉真不好。他伸手捉住对方的脖颈,吻上去。 默念顿了一下,猛然将他抱得紧紧,迫不及待地启开唇与他纠缠。舌在唇齿间纠成分不开的结,不断互相磨蹭,挤压,舔舐,极尽所能,不死不休,窒息也不肯放开哪怕一点点。衬托着雨丝的冰凉,这个吻显得愈发炽热,炽热到要燃烧,恨不能将胸膛里跳动的心也呕出来喂给那人吃下。他这辈子,感情这么热烈的亲吻大概就这一次。 终于停下来抵着额头喘息,直到喘息渐止,又忍不住上前吻在一起,唇瓣贴着唇瓣,呼吸贴着呼吸,舌尖浅浅交叠,仿佛互相抚慰,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深了又浅,浅了又深,永远都不够似的。 多不容易才止歇。两人对视半晌,雨水顺着睫毛簌簌往下落,然后墨念涩涩地问:“所以是……是不愿意么?” 他忽而一笑,抬头望向十里秦淮最繁华的方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根本不可能离开那里。在那里发芽,扎根,生长……我是只属于那里的花,离开就会枯萎。” 不是不愿意,他是无所谓的,但像默念这样的孩子,若是这段爱几乎得不到任何家里人的祝福,坚持起来何其辛苦。若终因现实的打磨而支离破碎,不若今日他亲手掐灭。 可以想见对方受伤的表情,但他没有低头,只是轻轻说了句:“抱歉。”一瞬便被夜风吹散在昏暗伤心处。 “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我呢,就当一场艳遇好了。”放轻松语气,“不过我会一直在的,欢迎随时来看我。”最后点了点对方的鼻尖,他向来极喜欢这个动作,亲昵而不失分寸,“记得,要偷偷的。”尾音甚至还带点懒懒的俏皮。 不错,他会一直在的,纵使寂寞开满整片秦淮岸。 之后,忽略背后那一双痴痴的眼神,他慢慢朝着自己该去的方向走着。一步两步三步,愈行愈远,再不回头。 10.缘来,缘散 “你真是个傻瓜。” “我哪有你傻呀……”朱砂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华丽地进行着刚学不久的泡茶技艺。 “是啊,一对傻货碰在一起……”林阙撑着下颚,语气突然有些尖锐,“但你为什么不离开呢,明明也不见得多喜欢这儿!” “这里有那么多孩子我可放不下,再说,还有你呢,我怎么舍得?”眼光一柔瞟向对方。 “你说真的么?”林阙的语气瞬间严肃起来。 “唉阙儿啊,你当真是可爱至极……”他笑起来。 林阙白他一眼,冷笑道:“你要是敢说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的话……” 朱砂突然停下手里的花样,缓缓倒了两杯端过去,语气淡淡,“我记得去年新上任的知州,是姓墨不错。” “你,你是说……”后者有些惊讶地瞪大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是你的话,应该不会猜错。” “就算只是个庶出的小公子,也非吾辈可以高攀,不是么?更何况他不是,我后来知道了,他是墨家嫡出的三公子。我若跟他走,拿什么活在他身边?又以什么身份?”顿了一顿,一哂,“……男宠么?” “……朱砂。” “嗯?”他啜了口茶。 “凭什么上天可以这么作弄人?” “……没有凭什么,缘来缘散,犹如云卷云舒,如此而已。” “我要像你这么看得开就好了。”脸上掠过一丝心灰意冷的表情。 朱砂一笑,把人揽到自己身边,“看得开就不叫林阙了。我们情热如火的缺月公子要没这股执着劲儿,我又怎么看得上你?” 林阙“嘁”了一声,脸色稍霁,“可是我要走了,你……” “哎,要走不走,过着村没这店,往后要想走,拿钱来!”朱砂打断对方的话。 知道是在拿话激他的林阙有些感激,然后拿起他的手把玩,“其实我也就那么一点不甘心,那么一点小希望。兴许时间不长,几个月,半年,或是一年以后,我就真的死心了,到时候再回来做我的头牌咯。” “别呀,还是算了吧。我最好你能如愿,你若如不了愿,到时候我还要花多少心里力捧你上位,底下的孩子可要不高兴的,多烦。” “不开玩笑了。我当真要走了。却总觉有些对不住你……你一个人行吗?” “你觉得我不行么?”他斜眼看林阙。 “是,骄傲如你,自然没什么不行……” “呐,真要舍不得我,嗯?亲一下呗?”他轻薄地挑挑眉把头一仰。 后者看着他,一声不响地捉住他脖颈便凑上前来。 “呵,好不容易骗到你一个吻,却不知道该算什么了……”纠缠着一阵深吻后,他微微喘息着浅笑。 “……你知道的咯。”林阙深深地看着他,眼里隐含浅浅一层泪光。 “是啊,我现在终于发现,其实男人也真的可以有蓝颜。” “……再见了。” “但愿下辈子我可以爱上你……” “我也是。”林阙最后给了一个回眸。 11.爱之,失之 林阙走后半个月来,朱砂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寂寞无边。连身边最懂你的人也离开的时候,日子真是太没法过下去了 这天午后,天空中洋洋洒洒飘的雪越发浓密。他在寤怀楼门口,居然见到了阙儿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林阙已经走了半个月,这男人居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果真要阙儿在那青灯古佛前心如死灰一辈子吗! 他强忍住叫两个人上去揍一顿的冲动,冷冷地把人赶走了。 “好好反省去吧……胆敢这般辜负他一片真心……!”尽管生气,还是安排了林阙的贴身小童小昙去街上候着那人,“真不晓得是哪里好了……” 幸好接下来几天,按小昙的说法,进展相当不错:“何先生可着紧公子呢,听说公子的病至今没有痊愈,大半夜还要跑去,要是我,一定能感动得跟他一起下山了。我想,过不多久就能成了。” 朱砂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心头总算宽下来。 这天晚间,正是楼里另一个他新扶上位的孩子头次亮相,他站在大厅里正暗暗为其紧张,忽然林阙的那位大叔却一身樵夫装扮,神情萧索地进来找他。 这一来可是大事情——林阙失踪了。 朱砂顾不得那孩子了,先把楼里知情人都盘查一遍,确信没有纰漏后,便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林阙走时身上并没带走分文,想来一个穿着僧衣一穷二白之人也没什么好偷好枪,但是林阙曾经做了好几年寤怀楼最红的头牌,样貌又惹眼,难保不是个劫色的。如果是当街起意,一定会有线索,问题是居然一时间没有破绽,也就是说是事先安排好的,这就值得深思了。 正在一筹莫展,小昙带来了足以拨开迷雾的线索——是寺里的僧人与山下之人勾结,通风报信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夜里打听不到,没有办法,只能亲自上山去找住持问清楚,总不好白白冤枉人。 这一问询,原来那僧人原是由的他爹和地位低微的歌妓所生,她母亲不忍心儿子过得与她一般生不如死,勉力将他送到寺中,想让他过得好些。但那僧人不能放下母亲,便想办法去讨好贪色的父亲。林阕就这样被连累了进去。而住持却希望他们放过惹祸的弟子。 朱砂万分愤慨住持偏袒弟子的行径,质问道:“这便是我佛的慈悲了么?你要我放过犯下这罪业的僧人,因他还年轻,怕毁他一生!你又怎知他这举动不会毁了阙儿一生!” 住持说不出话来,他稳了稳情绪,念在曾好意收留林阙的人情上,一恩抵一罪,算是放过了,但要求到时候若是要打官司之类的,必要有人证出来作保。住持答应了。 但接下来朱砂却犯了难,那僧人的父亲,是个官,而且,只是比知州小一级的县官,向来民与官斗都没什么好下场,除非……后台比对方更硬。 做生意的不与官府结交不现实,但哪个肯来蹚这种浑水? 朱砂坐在车里,暗自叹口气,其实答案只有一个不是么……于是吩咐赶车的人:“去墨府,知州大人家。” 到了墨府,他也不说什么,只将默念曾经给他的玉佩向看门人一递,那墨玉上清清楚楚刻着一个“念”字。他家三公子随身之物守门人自然认得,不多会儿便请他进去。 朱砂看了看车里坐着的魂不守舍的何韵,摇头让这人好生呆着,自己去去就回。 这一进去,果然先见到的不是默念本人,正是堂堂知州大人,真不知道该感到惊慌还是受宠若惊? 他实在没心情揣摩这些,淡淡一笑,低眉敛目地站着,道了声:“见过大人。” 墨公朝他打量一番,眯了眯眼,开口道:“你就是那个红——” “小人朱砂。”他很快接上。 “……朱砂。”顿一顿,“现在倒是很规矩。但是你这么晚说要来见吾儿,这可不怎么规矩。”听上去不怎么友好啊。他在心里苦笑。 “小人斗胆向大人求件事情。若是大人体恤,我保证,从此以后,不再与……与他有任何牵扯。”说到默念,便是心中一痛,但心痛不影响说话。 “你在与我谈条件?”听上去更加不满了。 “不,不是。这桩事原本就有冤情,只是我等不及明天再办。大人身为金陵的父母官,肯听小人讲一讲么?” “如此……”墨公稍一和缓,“你说有冤情,那便说来听听。” 他便将林阙的事情捡重点说了一说,“……莫说林阙已经赎了身去了籍做了清白人,就算他还是我楼里的倌人,这般强掳强迫,也是犯法罢?” “那个林阙,是你友人?”墨公有意无意问道。 “是。”朱砂心头一转,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说那个犯法的人,是……” “是秣陵县的县官,叫季宏。” “秣陵……”墨公眯了眯眼,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他看着,不知道这位大人在打什么主意。这时,听到背后隔着门一声呼喊:“朱砂!” 正是默念的声音,显然被拦在门外,转而又叫:“父亲!” 起得很快呢。他心头滋味难辨。 墨公瞧了门外一眼,再瞧瞧他,道:“若我答应你,你预备怎么办?” 他知道这是松口了,便说:“自然不能让大人亲自出面。便劳烦贵府三公子跟我跑一趟,先将人镇住,把林阙救出来。至于事后之事,还请大人做主。” 墨公又摸摸胡子,道:“便这样办罢。”看看门外,“只要你不食言,我重重办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季宏,绝不叫你的朋友冤枉。” 他垂眸:“自然,决不食言。” 12.套人,套话 墨公看着他点点头,半晌扬声道:“放他进来。” 门一开,默念急急忙忙两步踏到他身边,他朝那张分外着紧的脸庞上看一眼,淡淡给了个宽慰的笑意,示意不打紧。于是默念又眼巴巴看向自己的父亲。 “我派你与他一道去办个事,你愿意么?”墨公道。 默念不明所以用眼神询问朱砂,他朝对方眨了眨眼,于是后者回答:“是,孩儿愿意。” “具体什么事,你们自己待会儿商量着看罢,记住你是我墨府三公子,代替我这个知州去的。”墨公抚了抚额头,手一挥示意他们俩离开。 “孩儿记住了。” “另外,”在他们转身退出房门前,又加一句,“明日午时前,务必回来。” “……是。” 一离开父亲的视线,默念立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朱砂眼角略略瞥了瞥四周,伸过去握住对方的手,最后的时光,能有多少亲昵,都是争分夺秒抢来的:“是阙儿。”说着将事情与对方一说。 “父亲同意了。他……他对你说了什么,你答应了他什么?”默念一下子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想来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笑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他很关心你,也心怀民生,是个好父亲,也是个好官。”回答地很模棱,堪堪绕过了重点。 后者皱了皱眉,显然心怀疑虑,但他扯了对方坐进门外等候的马车里,于是默念只好不再说什么。 一路无话,只是他们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对方,十指相扣,倒像是另一场异样风情的约会,与平时的感触都不尽相同。 东方渐渐泛白,阳光斜斜照射之时,到达了目标之所。 朱砂下车,对着府门上的牌子一声冷哼,回头对何韵说:“我和默念去前面堵人,你便在后门等着。” 等里面的人开了大门,他报上号:“寤怀楼的当家人登门拜访,要找你们家主子谈谈。” 晾了半天,那人才回来报:“我们家大人今日不适,不便见客。” 朱砂一哂,一边的默念淡淡开口:“再加一个金陵知州家的三公子,你们家大人身体还不适么?” 那人上下一打量,连忙转身又回去通报,一会儿便回来,堆着笑:“有请二位。” 他们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抬步进去。 大堂里一个样貌普通但斯文,莫约四旬出头的男子等着他俩,身边一个师爷摸样的人随侍着。想必是季宏本人了。见到他们,客气地请他们入座,上茶。朱砂敛了敛眸子,一声不响地依言坐下。默念一样跟着沉默,气氛一时尴尬。 看到那人嘴一张要说话的样子,他才开口:“听闻大人昨夜请了我家缺月公子来做客,我这个做当家的糊涂,竟然不知道?” 那季宏被他打断,略有不满,顿了一下才说:“哦……嗯,是么?”模模糊糊不肯承认的样子。 朱砂盯着人道:“大人这般健忘,才刚的事儿就糊涂了?要不要找个人问问,昨晚睡在你枕边之人是谁?” 他说得不直白,对方脸色半红半白煞是好看。那个一边的师爷附在季宏耳边说两句,后者才定了定勉强笑道:“红当家说笑了,我是有请缺月来做客,但这会儿早就该回去了呀?”还想装出惊讶的样子来。 朱砂瞪了一眼旁边那个师爷,慢慢冷笑一声:“你说的早就回去,不会是指这会儿刚刚派人从后门把人塞出去罢。” 季宏擦擦额头,那师爷又在他耳畔一说,于是后者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红当家,你不必这般不客气。就算本官承认又如何,是他自己愿意服侍我,我并没有用强啊。”看了看一旁冷冷坐着的默念,“最多……最多不过本官补赔些钱,如何?” 胆敢说没有用强?朱砂捏紧拳头,半晌没有说话。一边的默念伸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回去。他放松拳头,咬了咬牙,问:“补赔些钱?” 季宏脸色一松,以为没有事了,便道:“红当家不妨开个价。” 朱砂垂眸想想,竖起一根指头。 季宏道:“一百两?” 他不答。 季宏声音一抖:“难不成竟要价一千两?” 他一笑:“怎么,大人不肯?”瞥了眼默念,“要不咱们公堂上见?” “……好。”憋了半天,终于不得已答应。 他敛了敛眸,端起一边的茶喝了一口。不多时,便有人将银票送上,他看了看,仔细收在怀里,站起身:“那便告辞了。若是大人来日还想念我家缺月,劳烦告知我这个当家一声。” “红当家说的是。”笑得很勉强。 堪堪快要走出厅堂,默念突然开口:“这里的茶水倒是不错。” 季宏一愣,笑道:“多谢三公子夸赞。” 然而之后默念又慢慢来了一句:“听父亲说,他对你这几年的政绩不甚满意。”成功逼得后者瞬间一头冷汗。 13.默念,莫念 出了季府,朱砂总算顺了顺气,嘴角一勾:“你这最后一句,实在打草惊蛇。” “是么?我看他很不舒服呢。实在没忍住。”默念皱皱眉。 “不过,很出气是真的。恫吓一下也无妨。”他温柔地抚了抚对方的鬓角。 “现在能不能同我说,你答应了父亲什么?”后咦プ挪环拧 他手一顿,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很有些不舍地看着,仿佛再不看,就要见不到了似的。默念瞧着他的目光,眨了两下眼,慢慢含泪:“你不会,不会……?”一哽,急急道,“你也看到了,这样子的人父亲迟早料理!你怎么……!” “我们原本,也没有多少缘分的,不是么?”相对于对方的急切,他显得很淡淡。 “我才不信缘分这种东西!你不放弃,我也不放弃,一起坚持不好吗?” 这样灼热的目光,这样执着,他看着也快要落泪:“傻孩子,坚持……一年两年,是可以坚持,你能坚持一辈子吗?你能过着众叛亲离的日子与我相守吗?我不愿最后的结局是,我们相看两相厌。” “我能!”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可我不能。”他用与对方一样坚决的语气反驳道。 最后的时间,本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作结。他很想温柔一点,缠绵一点,但明白若不决绝,默念不会做罢。 “上车吧,我们回城……送你回家。”他结束两人的对视,率先登上车去。 默念站在他身后良久,叹口气,轻轻地说:“你不肯相信我。”又说:“你不信我,是我还不够格,还不够格与你并肩,对不对?”他没有听到。 车厢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何韵坐得端正,臂弯里拥着靠在他肩上的林阙,他弯腰进来,两人都抬眼看他。 朱砂伸手摸摸林阙的额头,仔细瞧了瞧,半欣慰半玩笑道:“总算不是太糟。” 林阙笑了笑,“……谢谢你。”往门帘方向一瞥,“你们刚才在外面,说些什么?” 朱砂垂眼,“没什么。你什么时候跟我这般客套了。” 林阙还待再说,默念也弯腰钻了进来,只好闭嘴。 一路上很沉默。林阙闭眼靠在何韵身上,而后者大概除了怀里人其他一概不知。默念一直看着他脸色,而他,只看窗外。 到墨府时,大约恰是午膳时间,但明显谁也不饿。 “我走了。”默念这般说着,身子却没动。 朱砂只是微微侧着头颔首。 后者只好起身,走出车厢时又回首:“朱砂!”声音里凄凉之色明显,弄得一旁另外两双眼睛也一道盯着他看。 他不想这样的,他想抚着对方的鬓角,如上次这般亲吻那人,再看看对方万分羞涩的摸样……但他只是将目光投在车窗上,淡淡说了句:“走吧。莫做儿女态。” 默念走后,粼粼车声又响起,林阙一推他肩膀:“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听着不太对头。” 朱砂粲然一笑:“没怎么样,老样子罢了。” “你骗人!朱砂,告诉我,你付了怎么样的代价来做这件事!你告诉我!” 怎么今天个个都这般犀利,个个都来问这个问题,说来又不是大事,他心里其实都明白。 “你倒是说呀,你不敢说是不是因为……朱砂,我不要你为了我出这口气,连最后一点点幸福也放弃!这样子的话,你要我……要我怎么对得起你!” 他笑叹:“不要这样胡思乱想好不好。哪里来什么最后一点点幸福,我与哪一个不是玩玩再放弃掉,这一回稍微感觉认真点,你倒比我看得还重了。” “你胡说!休要糊弄我!” 他再笑叹:“说实话罢,我一辈子自诩骄傲,真正硬气的事却没有做过几件。瞧这阵仗,知州大人必然早就对你那仇家不满,但断断不会为了这样一件事就料理了他,这一回为了儿子卖我一个面子,话里说起来也是我一介平民一句话扳倒一个大官,也还不错,是不是?” 林阙却已经哭了:“你不要这样……这样把笑当眼泪!” “阙儿,”他抹了抹对方的泪,“大恩不言谢,你若真心感激我这回,就答应我一句话。” “什么?只要你说。” 他一笑:“替我,将那平凡人家的幸福都尽数过一遍,一个都不许漏掉。” 林阙哭得更凶。 14.白衣,红衣 五天后,对簿公堂。 朱砂将染血的钱袋和梳子尽数呈上,身后还站着住持、那个静忘小僧、小昙、林阙和何韵,人证物证俱全,那季宏百口莫辩。他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冷汗如注的人,又将好好收着的那十张崭新的百两银票呈上,道是对方准备收买他的钱财。 堂上墨知州将惊堂木一拍,“不但色胆包天玷污良家子,不想还敢这样搜刮民脂!还有什么话好说!” 季宏整个身子都在颤。 朱砂敛了敛眸,淡漠开口:“你家师爷呢?” 这句话提醒了地上的人,连忙一口气将那师爷供了个干净,他满意地在心里冷笑。 最终,季宏被判削职,做苦力两年,那个师爷则直接终身流放。至于静忘,判其面壁五年,每日诵经百遍,抄书十卷,也算网开一面的善了。 一口气终于扬眉舒展。当事人里除了墨公本人,他显得最满意一些。只可惜,再见不到墨家三公子。 日子又复平静,眼见年关将近,朱砂忙着想怎样让楼里的人都热热闹闹过个好年。 这天午后,他正在底楼大堂看新的装饰布置,并吩咐管事:“大舞台四周的纱帐换成和我衣服一样的胭脂红,要最新织的薄纱,最透光的那种,最里面加一道珠帘,淡色琉璃珠子串的,珠子大小……”正说着,话音还未落,迎面遇上的人却叫他不止心头一顿,连整个人都是一顿,自然话也忘了继续吩咐。 那人看着他:“朱砂……” 寤寐楼最高的阁楼就是他的住处,靠露天的栏杆边坐下,背后就是十里秦淮的繁华景色。如今,墨念就背靠栏杆坐在那,只是显然毫无心思欣赏景色,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茶具还是那套,他每天都无聊地去摆弄一遍,早就把工序烂熟于心。 “有什么话直说无妨。”稀奇,居然能被这人溜出来到这儿。自然,能溜得出来,他也就有胆留人下来。 对方轻叹一声:“其实你不用为我再换过衣服,真的。我来,只是说句话就走。” “你现在就可以说啊。”他微笑着懒懒看那人一眼。 “我……呃——”一丝苦涩显露在脸庞,“我想说,明年开春我就要成亲了,你,你会来么?我特地央了父亲的……”下半句的声音明显放快放轻,像是一股脑倒出来那般。 他的手几不可见地停了下,低下头,却故意笑容更深,“哦?要成亲了么?那可很好。只是我这楼也没个二当家的,可走不开呢。” “是这样么……”对方的脸上明显露出凄楚,“那……那我就走了。” “连茶都不喝就走?我辛苦泡的茶……这样很没礼貌哦。”他走上前笑吟吟地递上杯盏,“要我喂你喝么?”顺便再开个玩笑。 墨念的脸色没有泛红,却反而泛白几分,接过茶杯闭着眼一口喝完,便站起身。 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顿了一顿,“真的谢谢你为我再换上那身白衣。但其实你穿红衣本也是极美,极好的,真的。洁白的,浓艳的,我一样都很喜欢。但是,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的情谊!对不起,若你还愿意……罢了。”玄色身影一晃,便消失在重重阴影里。 下雪的天气,空气冰冷刺骨,更何况阁楼上是敞着的。 朱砂默默走到那人最后站着的地方蹲下身子,地上有两圈极小的水渍,他伸手触了一触,唇边是似喜似悲的一抹淡笑,“两次为我而落泪么……足够了。” 没有能够说完的话,是“你还愿意为我等待”是么。答案很早以前就给过了。 接着他站起身。 拔下发簪,任一头青丝随意泻下。 解下腰带,任一袭白衣悄然委地。 然后,重新换上惯穿的红衣。 襟口一如既往松松敞开。 懒懒倚到栏杆旁躺下,甚至还搭起一足,一副闲适而百无聊赖的样子。 只是总如阙儿所言,襟口有些凉凉的,大概是天气实在太冷了。 栏杆外,两片雪花悄然飘来。 15.别说,我懂 三年以后的一个傍晚,红霞漫天。 朱砂坐在阁楼的栏杆边,一如三年来每个晚上。 “喵——”一只长相甜美浑身雪白的长毛猫咪糯糯地叫了一声,跳上他膝头。他浅浅地笑着,修长的手指揉弄着猫咪的耳朵和毛发,依旧是一身红衣,风情万种。 猫咪发出舒服地轻鼾,眯着眼蜷缩在他怀里,他轻轻地唤:“小念……呵。”猫咪嘤了一声,他将眼光移向天边鲜艳的残霞,眼角眉梢里,流露出淡淡的疲倦和寂寞。 十里河岸的灯笼一盏盏点起,繁华的夜初露端倪。目光无意识地顺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灯光游移着,像过去上千个夜晚一样。忽然,门上轻轻敲了两声,他眨了眨眼回过神,应了一声,有个人便推门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句话居然说得他眼睛一亮。抬手让人退下,他靠住栏杆,转头往下看。 半蒙昧的夜色里,有个人着一身墨色站在楼下。可惜夜还不够黑,无法藏匿住他。 朱砂静静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找到什么满意的物事,只好低下头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连身上的猫咪都被惊动,不满地嘤了一声,睁开眼。而在他动手撕开之前,突然又改了主意,转而扯住自己宽大的袖口。 薄薄的布料很轻易就撕下一块。他拿到眼前晃了一晃,笑着往身后的楼下一放。红纱在空中晃晃悠悠两圈,好巧不巧落在那人肩头。那人从肩上取下它,抬头往上看。 他倚在栏杆上,笑得妖娆含情,伸出手指勾了勾,用嘴型说:“上来呗。” 过不多久,门轻轻一推,一个阔别许多年的身影默默站在那。 “进来坐啊。”他轻轻拍了拍腿上的猫,那小东西很乖巧地跳下,闪了几闪便不见身影。他于是站起身,走过去,看着对方伸出手。 站在门外的人眼神微一流转,静静地把手放在他掌心。 他一笑,牵着人走进门。 房间里有一张美人靠,他平时困倦或无聊的时候爱躺在上面。这会儿,他把人往那上面一按,便转身坐到对方怀里,一手勾住了那人脖颈,一手则轻轻抚上那张仿佛成熟了一点又依稀未变的脸庞。 那人一下脸上便起绯红,那副羞涩万分的模样,经年未变。 “怎么脸皮还这么薄?”他轻薄地开口调笑。 对方抬起眼,小心翼翼又无比仔细的看了他半晌,慢慢露出一个浅笑。 他眼光一沉,指尖挪到那人眉间,“怎么,我很重么?为何一边笑着,眉头却还皱这么拢?” “不,你一点儿也不重……”张了嘴,终究还是一副欲说还休地样子。 “哦?那是什么烦心事,教你这般难过?”手指游移到对方鬓角,轻柔地拂过。 “……她说……她有喜了……” 手指顿了顿,“谁?你娘子?” 墨念垂下眼,点点头。 “那还不是喜事么?你愁什么?”他盯着对方有些凄苦颓废的表情半晌,“怎么?是头一胎么?” 后者又是点点头。 他“嘁”了一声,“你挺没用咧……统共就一个娘子,你居然花了三年时间才让她怀上孩子。” 墨念猛地抬头看他,“你……”,一个字之后沉默半天,才用低低地嗓音接下去道,“你是不知道,我当了爹爹,自然是要一辈子都得对他们负起责任了……” 他搁在对方颈间的手不自觉地狠狠捏成拳,闭了闭眼才用惯常的懒懒柔柔的又带点调笑的语调说:“不然你想对他们怎样,抛妻弃子,毁掉一个女人一辈子?你忍心么?” 一句话居然说的那人眼中隐隐泛起一层泪光。他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只见墨念深深呼吸了两下,微叹口气。静默一会儿,忽然又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唔,你腰上的,是什么,有点硌……”目光往下滑到他腰上,然后便呆呆定在了那里。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跟着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伸手触到了他腰带上挂着的碧色玉佩,泪珠控制不住地滚落,洇湿了他的衣裳。其实他原本想说,只是觉着好看才戴上的,却被那颗眼泪生生阻了回去。这男人的眼泪,从来都是他的克星。 “原来……原来你还是记着我们当年的事的,是不是?” 他静默着没有回答。 “是啊……都是我,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有能和你在一起,也……也给不出一个一生一世来……!”语气凄凉,万般无奈。 握着拳的指节已经隐隐发白。 墨念吸了吸鼻子,继续带点哽咽地说道:“唉……也不知道,这几年,又有谁出现,去代替那个曾经的我……”语气酸酸涩涩,有些不甘。 这句话再无法叫人忍下去。 眯起眼,原本抚在那人鬓边的手伸过去勾起那人的下巴,他看着对方地眸字字清晰地说:“我朱砂是可以陪人玩,却绝不苟且。”顿了一顿,“你以为是个人就可以让我这样,心甘情愿地坐到他腿上么?”看到墨念痴缠在他身上的眼神,又放柔了声调:“我知道你想我,是不是?” 墨念依旧痴痴看他,痴痴点头。 “只是我的骄傲,绝不容许我做出一点点背叛我心的事,所以我才从没来找过你……”心中一叹,咬了咬牙根,仍是温柔地把话说完,“只是今天,我想告诉你:我也很想你。我想了你三年,从来没有忘记。” 那人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光亮。 他一笑,温柔地慢慢把人按倒在美人靠上,垂下的发就这样把一丝无奈深深掩藏,“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曾奢望什么一生一世。呵……只要你心里有我,也就够了。” 那人嘴一张,还想说什么,他伸手捂住:“什么也别说,我懂你。” 后者万般专注地注视他半晌,然后,抬起手轻柔地把他垂下的发勾到耳后,抚摸上他的脸颊,“我想清楚的看见你所有表情,不要藏起来好吗?” 他勾唇一笑,倾身凑近那人。 墨念连忙紧紧闭上眼,脸上泛起薄红。 “为什么总要脸红呢?你又不是没经过人事的雏儿……”他有些好玩地揶揄。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很喜欢这种羞涩的感觉。对方紧紧闭上的眼睫毛上,还细细存留着刚刚的小小泪珠,微微颤动,圆润可爱,他用指尖抹去。 后者睁开眼看着他,脸色越发显得娇艳:“我,我也不知道,每次见到你,我都……都忍不住想脸红,忍不住好紧张……但是,”说着,不由自主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幸福的浅笑。“也,也总忍不住想要微笑……” “你这傻孩子……”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从心底渐渐绽出了一抹笑意。 “呵……只是我好久没有过了,万一生疏了怎么办?”不禁又开口逗趣。 果然后者窘地连呼吸都有些不连贯起来。 低低地笑两声,“有我在呢,怕什么……”轻轻侧过头,吻上那人的嘴唇。 只浅浅地吻着,感觉就这般好。三年的光阴,仿佛只是梦一场,一觉醒来,人仍在怀中。他将头靠到对方颈畔,静静地没有再动。墨念伸手放到他的背上,也闭上眼悄然静默。 就像一对交颈而卧安然憩息的鸳鸯。 16.别了,曾经 墨念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说:“再等我十个月,好么?” 他在心里默默体味这句话,没有很明白这中的具体意味,但挑眉一笑:“我什么时候……不在等你吗?” 后者凑过来在他颊边亲了一口,“这回,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到底什么事不让他失望?他一笑而过,总不会比过去三年再坏的,他定下心即可,管他这许多。 接下去几个月,墨念总会偷偷来与他见面,并没有很多话,只是静静看看对方的摸样,稍稍亲昵一下,便会离开。他已经很满意了。 到第九个月时,传来墨家小公子喜添一双儿女的消息,再接下来一个月,墨念一次也没有出现。眼看十个月就要过去,他什么阵仗没见过,心头淡淡,却总还是忍不住有些期盼。 这天晚上对方来的时候,一句话没说,就先投到他怀中。他便也不问,只是伸手抱住了。 “朱砂,若我如今再问一句,你可愿跟我走,你的答案会变么?” 他看着墨念抬起头来认真的眼眸,静如沉水的心忽然一动,紧接着开始泛起层层涟漪,搅乱了便再无法静下来,不会开口承认,但真的——宛若当初心动时光景。 他问:“你当真……愿意抛妻弃子,放弃一切?” “是。”几年前尚稚嫩的面庞,如今细瞧,早已褪去青涩摸样,说这话时,连平时的文弱柔软也变得有些铿锵,“横竖……这辈子都是对不住她的。我能做的,不过尽量多留些给她罢了,尽管这样也不能减少一丝心里的愧怍。” “我知道的。”他抚过对方的鬓角额头,胸口跳动的频率这样鲜活,“这辈子,居然能得一人为我这般……呵,我跟你走,怎么不跟?便是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这也许是他这一生最大胆的决定,少年时的血气方刚冲动任性尤及不上这回,但他几乎不用下多大决心——他相信了。一旦相信,便是无怨无悔。 那人几乎要喜极而泣,深吸两口气,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我算是什么都没有带,可能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你也愿意么?” “自然愿意。”回答的时候,甚至连唇边的浅笑也未曾变,仿佛那些东西根本不在考虑内。 “给我一炷香,这里,我还要是稍微安排一下,否则一乱起来……再加一个你,金陵城恐怕都要闹翻天。” “好。”对方含泪笑着回答。 他用最快的速度料理了一番,尽量没有惊动任何人。然后,换上与之同色的玄色衣衫,打包了些细软。手碰到那根白玉簪时顿了一下,绕过并未拿起,他应该不再需要了。 最后,牵起墨念的手,他微笑着说:“走吧。” 后者眸间神色一流转,伸手拿起那根簪子:“既然已经放下了,拿不拿也无所谓。只是它很漂亮呢,我喜欢你戴着的样子!” “嗯。”浅笑着答应。 曾经的少年,羽翼已丰,已经能够挺直腰杆做主,肩上,也足够承载两个人的幸福了。这一刻起,他可以享受一回别人来为他安排一切了。向来强势如他,偶尔放下骄傲,一时竟感到:不用什么都自己争取,只是听从吩咐即可,这感觉可真是不赖。 最后踏出寤怀楼时,回头再看了一眼。 别了。 过去的一切,都别了罢。 从今往后,再不复见。 17.尾声 “我这辈子,从没玩得这般刺激过。”他轻笑,捏了捏另一双手的手心。 “你高兴便是最好……渴么?那边有个茶铺。”另外一人见他开心,也跟着一笑。 他们俩统统着土色的麻布衣裳,戴着兜帽散着额发,袖子底下藏着交握在一起的手,乍一看,像是两个互相搀扶的落魄商户。 “再走半天,就该差不多到江陵了。”他坐下喝了口粗茶道,“听说江陵的瘦西湖极富盛名,倒想看看比不比得上十里秦淮。倒是江陵毕竟离金陵不甚远……” 一边的墨念也喝了一大口,甚有自信道:“父亲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听闻他与那里的知州也不是很对付,稍微小心一点便无大碍。毕竟这是桩家事,私下里找找便也罢,不好大肆传扬的。” 他笑弯了眼:“从前并未看出来你胆敢如此叛逆。” 墨念被他这么一说,略有羞涩:“不过是……追寻我想要的东西罢了。他不允,我只好抢。” 他极是喜欢这个“抢”字,不禁伸手抚过对方微红的脸颊。 “只是可惜没法同阕儿道别,城里风声传出来,说不定他会挂心呢。” “哦?那个缺月公子么?”墨念覆上他的手背,“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了,咱们大摇大摆回去看他罢。”言语中极有安慰之意。 “呵,指不定他快活着呢,念叨他做什么。”他一笑而过,“我们俩抓紧时间好好游玩一番才是正经,江山到处好风景,自然趁年轻多看看。” “嗯。”后者略带欣喜地回答。 剩下的年月,便同你携手看遍这天下,无论是好山好水,抑或穷山恶水,只要有你的陪伴,便都是山清水秀,风清月朗的福泽之乡。从前他嘱咐林阕,“替我将那平凡人家的幸福都尽数过一遍”,如今他也不过是与相爱之人平凡一生的平凡人罢了,待到老了走不动了,便寻个好山头住下,继续做一对相看两不厌的老顽童。 想到这里,他一笑放下茶碗,牵起那人手,“走吧。”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18 :绝对锁定+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