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别闹!——岂曰无衣

作者:岂曰无衣  录入:05-14

 文案:

 【听说这是虐文】 新婚之夜。本该温香在怀,一度春宵,他却在这里独坐大殿,借酒买醉。 突然,殿门被大力撞开,进来一跌跌撞撞的人影。还不待他反应,便被人箍进了怀里,那熟悉的气息震得他心一抖,“云想?” 下一秒,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压趴在地上,他正欲讲话,唇却被堵住,恍神间,男子滚烫的手掌钻入他的衣襟,不消片刻,已是衣衫尽解。 他大吃一惊,不由勃然大怒:“符云想,你在做什么?” 男子抬起头,眼睛通红一片,眸子里痛楚昭然若揭,让他的心狠狠一揪。 良久,男子扳过他的脸轻轻摩挲,目光复杂难辨,似恨极,又似痛极,沉声道:“这不是你与她的新婚之夜么,我代她成全你!”语毕,身体跟着一沉,呼吸愈发浓重。 他惨然一笑,痛至骨髓,符云想,你为了她竟这样对我…… 【其实这是宠文】 月上三竿时。 某人伸出手掌覆上身旁之人胸前的那点红茱萸,不停地摩挲轻捻。 男子顿时呼吸急促,喉结上下滑动,无奈地轻叹:“容华,别闹!你背上还有伤!” 某人睁着漂亮的双眸,无辜而水汽尽显的望着他,“可是,我想……” 对视良久,男子长长叹气,率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道:“反正来日方长,让你一次又何妨,你在上面吧……” “真的?”某人瞪大双眼,又惊又喜。 下一刻,某人作恶狼扑食状,“嗤”地一声,衣帛碎裂…… “容华,在上面的不一定要把衣裳撕坏。” 男子轻叹。 “对不起,对不起,兴奋过度,我控制不好。”                                “轻点!”男子痛得闷哼一声,再次叹气,“容华,你太粗鲁了!” “对不起……”某人急得满头大汗。 “容华,你……”男子俊容扭曲,彻底无语。 云雨之后,某人累极,迷迷糊糊道:“云想,我爱你……云想,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男子嘴角抽搐,一口气梗在胸口…… 001序言 在大周朝,说起武将军符云想,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稚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何呢?这得从上一位皇帝说起。 周朝开国一百余年,经过文宗、武宗、孝宗,接连三代君主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才有如今的四野升平、百业俱兴。 唯一遗憾的是,在孝宗皇帝晚年,即太初二十七年,发生了一件差点让大周朝分崩离析的大事。 那年初,当人们还沉浸在新年新气象的氛围里时,由北边四个异姓王发起的作乱已拉开了序幕,孝宗皇帝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月之后,那时,四王联合的二十万兵马已经逼近北江,眼看就要过江进入政治中心。之后,孝宗皇帝拖着病重的身体和朝廷里的各位将军迅速展开了一天一夜的讨论,具体过程是怎样已经无人知晓,但结果世人却是看得到的。 太初二十七年二月初,由当时的护国大将军,也就是符云想的父亲符元平挂帅,领二十万大军作主力正面迎敌,由骠骑将军、骁骑将军各帅五万人马分别从西面和东面侧面迎敌,这样形成三面夹击,胜利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惜,那年天公不作美。从交战初整个南方就开始飘起毛毛细雨,战事一度处于胶着状态,直到四月中旬天才放晴,经过一个月的连续作战,终于把四王的二十万大军逼回北江,并斩敌一万,俘虏五千,自损不到三千人。之后,依旧延续先前的作战方略,兵分三路,跨江作战。到五月底,梅雨季节来临时,符元平的大军已经把敌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胜利在望,却不想孝宗皇帝的同姓兄弟西南王突然起兵干起了趁火打劫的勾当,帅七万兵马和四王来了个前后夹击,打了个符元平措手不及。 而另外的两位将军率领的兵马由于雨水拖累了行程,到达预定地点北原城时已超时半月有余。符元平被两面夹击,纵然他用兵如神,也是损伤惨重,再加上送粮草的队伍被西南王截获,造成人马体力不济,即使由于骠骑将军、骁骑将军的加入稍稍减轻了压力,最后打得也是无比惨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符元平更是重伤在身,其他将领或多或少也是带了伤的。 到七月初,退到北江以南,总共三十万大军剩下不到二十万,敌方四王死去三位,剩余的兵马被另外一位和西南王分掉,总共不到十万。话说,当时如果继续作战,二十万对十万,胜利也是可取的,但不幸的是,七月中旬符元平因为救治不及时,伤重不治而亡。 至此,北原大战暂时告一段落,以一位大将军三位王爷的死去落下帷幕。其结果就是,南北分裂,两位王爷和朝廷划江而治。而那次作乱,史称“五王乱”。 同年八月,孝宗皇帝病危,卧床不起,到八月末,驾崩。 两个月之类,一过君主和国之栋梁连续逝去,这对一个国家而言,绝对不是幸事。 太初二十七年九月初十,年仅七岁的容华登基为帝,改年号征和,丞相裴少余辅政。 容华登基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其一是止兵戈,养民生。于民,减轻赋税;于官,厉行节俭。其二,扩招兵马。为以后的北方战事做准备。其三,追封符元平为护国公,世袭一等公爵。各朝各代都有父职子袭的例子,帝欲封年方十岁的符云想为护国大将军,被其婉拒之。 奏曰:“臣年少顽冥,无寸功于社稷,托父荫而为之,爀丈夫之行为也。待来日,必以国土而沽,功盖千秋,载入史册。” 002将军回朝 征和十五年秋,帝都金陵。 这日,街上百姓大开门户,站在街道两旁,纷纷翘首以待。 天下人皆知,这世上有三大美人,一位是武将军符云想,俊美无铸,绝代风华;一位是当今天子,倾世容颜,国色天香;另一位就是今日人们急切期盼的西北富商之女苏颜紫,传闻其容貌艳丽,举世无双,或有歌曰: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大家都知,自符云想十五岁首次挂帅,用时一年,大败北方两王收复失地,再降服南方蛮夷后,大周朝已近十年无战事。直到今年初,西北有个县闹匪患,朝廷开始并未在意,到后来整整一个郡都被土匪占领,方知事态严重,这才派符云想前去清剿。夏末出兵,秋初回朝,用时不到一月,当真是用兵如神,智算无双。 带回来的这位北方佳人就是在被土匪劫走的途中路遇前去清剿的符云想,才摆脱了惨遭蹂躏的厄运,但她的家人都被土匪杀死了,符云想怜她孤苦一人,于是收做义妹,带回都城。 “哒、哒!”有马蹄声传来,街上百姓瞬间沸腾,你推我挤的望向城门。 远远地,就看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符云想,只见他一身月白华袍,纤尘不染,这景象哪像去剿匪归来,说是游山玩水也不为过。他身下的坐骑鬓毛乌黑,身材高大,四肢矫健有力,毛发在日光的照映下闪闪发亮,看上去凭添了几分威风。帝都百姓都知道,武将军符云想有一匹绝世好马,名叫闪电,快如风,去如电,是前几年从关外得来的,却苦于无战事只能在帝都溜溜。 走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马上还有一人,只不过她身材娇小,又穿着与武将军同色的素衣,被掩了身形,正是这次帝都百姓围观的主角苏颜紫。 不得不说传闻有时候也是可信的,苏颜紫的容貌艳丽逼人,让人不敢直视,幸好那双幽潭似的眼眸为她把这艳丽之色敛了几分,眼波流转间,敛去的几分皆化成妖娆妩媚,就连那一身素衣都遮挡不住。 围观人群中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哇!好般配啊,真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是啊是啊!” “说不定过不久将军府就要办喜事了,武将军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吗?以身相许也不是不可能啊?” “对啊对啊!” …… 符云想对于这些言论也不予反驳,保持他一贯的礀态,面带温和,嘴噙笑意,只那双幽深眼眸直直望向前方,渀佛想透过那重重屋宇楼阙看到那心底渴望已久的景色…… 昭阳殿,香炉中的檀香散发着安神宁息的气味,轻烟从炉中缓缓升起,在空中凝成雾气,有妖娆氤氲之势。 殿中静谧依旧,一人慵懒地半坐半躺在正中的紫木雕花太师椅上,深红锦服半敞,头发披散。手中舀着一本奏折,似在仔细研读。可只有随侍在旁的小太监元宝知道,这位正主儿跑神了,思维早不在这里了,因为他保持舀着那本奏折的礀势已经差不多半个时辰没有动过。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直到进入殿内被元宝一瞪,才放轻了脚步,来人附在元宝耳旁一阵低语,又得了些赏赐才慢慢退出去。 元宝面带喜色的向那位正主儿走来,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皱,脚上也是一滞,似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上前低唤:“陛下!武将军回府了!” 说完还退后等着那句以往这时候都会出现的话语,可等了半晌却毫无动静,元宝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不由摇头,原来那为主儿还在发呆呢。 “陛下?陛下?” 容华倏地回神,淡淡的瞟了眼元宝,“什么事?” “陛下,武将军回府了!” “一、二、三!”元宝在心里数着,果不其然,只见容华先是一愣,接着便翻身坐起,“来人!给朕更衣!” 绕过屏风的时候还不忘吩咐道:“元宝,传朕旨意,宣武将军立即进宫!” 听着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元宝不禁感叹,都说帝王家最是无情,可这位主儿怎么那么与众不同呢,这些年武将军仗着与陛下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没少惹陛下生气,还不一样活得好好的! 当下,忍不住提醒道:“陛下,不用急的,您忘了做臣子的外出回朝后,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复命吗?奴才瞧着,武将军先要回府梳洗一番,进宫大概还要好些时候呢!” 容华更衣的动作一停,又挥挥手道:“无妨,朕先去清思阁处理国事,你且去宫门前守着,等武将军到了就直接带过来。” 说着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身上已换上了龙袍,整个人瞬间变得威严而凌厉,与先前那个闲散娇媚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等符云想梳洗一番安顿好苏颜紫的住处后,进得宫来已是酉时。 元宝早等的不耐烦了,见了他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武将军真是潇洒!” 符云想倒是不在意,只噙着一丝微笑道:“有劳公公久候了!” 见他如此,元宝也不好为难,甩甩袖子道:“陛下在清思阁。”语毕就自顾自的走在前面,也不管人跟没跟来。 符云想失笑的摇摇头,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这皇宫他进来过无数次,就连感觉都是变了又变,从最初的急切期盼到两年前的压抑沉痛再到现在的平淡无波,中间经过了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003犹记当年 清思阁离皇帝的寝宫昭阳殿不远,是宫中最高的一处楼阁。 容华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奏折,他一直站在窗边,望着从宫外到这里的那一条路,直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影子出现。此时,秋日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给这深重宫阙也镶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就这样,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一身素袍,从那份光晕里缓缓而来,气定神闲,从容淡定。 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那个人了呢?他仔细回想着,好像是从两年前纳了淑妃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 征和十三年。 容华冠礼刚过,朝中大臣纷纷上了折子请立皇后,却被他一一驳回。没想到过了几日在朝会上,那些老臣们渀佛商量好了似的,一个个涕泪满襟,忧虑之情溢于言表,越到后面,措辞也越发严厉起来,惹得他大发雷霆,才勉强压下。 之后,朝中上下乃至宫中私底下都曾传言,说皇帝不能人道,所以整个后宫才空空如也。 对于这些,容华皆是一笑而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不愿遂了臣子们的意,而是他执念太深。自从知晓自己心意后,这些年他总想着在不可能中找可能,从不允许中找允许。 直到那一日,他一时兴起出宫微服,走到半道却突发奇想转而去了将军府。符云想不在家,是当时闲赋在家的符老将军接待他的。 不得不说符家的确是将门世家,一门三代,个个都是将军。符老将军老则老矣,但那份老将的威严与气度,还是存在的。 在符老将军的陪同下,他们逛了逛符家园子,经过后院时,忽然听到一阵琴音,弹得曲子是比较有名的《寄相思》,传闻是一位闺阁女子有了爱慕之人,却碍于羞涩矜持无从表达,才作了这首曲子表达相思之情。 容华自是知道符家只有符云想一个独子,心下好奇,不由问道:“这弹琴的是?” 符老将军先是叹了口气,才道:“是中书侍郎章大人的小女,来符家小住几日。云想这孩子也二十有三了,家中连侍妾都无一个,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不着急,还得臣这把老骨头来操心啊!” 那一刻,容华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来来去去闪着“云想要成婚了”几个字,炸得他整个人摇摇欲坠。酝酿许久,他才勉力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云想他,同意了?” 符老将军轻哼一声,道:“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敢不同意?再说,他也不小了,迟娶早娶都是要娶,这章家小女秀外中慧,温柔娴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容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宫中的,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御书房了,周围无一人侍候,大概是被他晃神时遣出去了。 他坐在御案前,神思惶惶,胸中集憋闷、愤怒、沉痛于一体,却不得发泄。 原来不是他不纳妃立后就可以的啊!原来云想是要成亲生子的啊!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冲到云想面前,告诉他自己爱他,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可一想到自己隐秘的心思一旦揭露,换来的却是如世人一般怪异的眼神,那自己将情何以堪?更何况他肩上还背负着这天下命运,朝代更蘀的重责! 可是,云想就要成婚了…… 一想到这,容华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痛,渀佛有许多小人儿在上面拉扯撕咬。 不行!云想不能成婚,如果他成婚了,那自己这一腔爱意,满腹妄念,该于何处寄托? 因此,第二日上朝时,他便下旨先纳妃,立后之事以后再议,并钦点了几位家中有女儿的大臣,让他们把女儿送入宫中候选,其中就有中书侍郎的小女。 对于此事,大臣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最后,选定了中书侍郎和另一位户部侍郎家的两位小女,章家的封为淑妃,另一位封为贤妃。 自此,云想见了他便开始规规矩矩的行礼,话语间尽是君与臣的客套疏离,不复往昔的亲密无间。 现在想来,云想对淑妃该也是有情的吧。 而淑妃自进宫以来,整日面无笑语,最后更相思成疾,染了一身病,自己也成了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的刽子手。 只是,即便重新来过,他还是会如此。云想,只能是他的。 004宴会醉酒 “陛下,武将军到了!” 容华转过身,敛去一切情绪,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符云想进得阁内,也不抬头,恭恭敬敬的行礼。容华撇开头不去看他,那一丝不苟的动作他看一次心口就痛上一次,等他行完礼方才开口:“此次剿匪还顺利么?” “托陛下洪福,一切顺利!”符云想上前一步答道,头只微微抬起,眼睛盯着龙袍下摆不曾移动,嘴角挂着一贯的浅淡笑意。 接下来依旧是例行公事般的对话,让气氛稍显压抑。 容华冷眼瞧着面前之人在自己跟前进退有度、恣意从容,毫无别的大臣面圣时的扭捏拘束之感,这些原本自己看重和爱极了的,如今看来,竟是如此刺眼。他越是淡然随意,就越发衬得自己心思阴暗。而偏偏那些心思还是不能公诸于世的。 忍了几忍,方才压下喉间艰涩,略带疲软道:“酉时末朕在琼林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你先下去准备吧。”说罢便转过身望向窗外,背影隐隐透着几分萧瑟,因此没有看见符云想那双幽深沉静的眸子中泛起的淡淡波纹,和唇边几番辗转的欲言又止。 戌时整,琼林苑宫灯灿灿,烛火闪闪,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符云想到的时候,朝中大臣已然到齐。 为首的裴丞相正和几位一品大臣相谈甚欢,见了他来,便笑着相迎:“将军如此来迟,莫不是被府中佳人绊住了脚步?” 符云想也是一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丞相说笑了,晚辈琐事缠身,来得迟了,还望各位前辈同僚海涵,海涵啊!”说着还抬起双手作揖。 众人一见,纷纷避让,嘴上更是谦虚:“哪里!哪里!” 朝中大臣谁人不知武将军符云想,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自十五岁首战告捷后便出入朝堂,近十年来混迹于朝中各派势力,却仍能屹立不倒。 看似温润无害、笑脸迎人,实则朝中大部分人都吃过他的暗亏,众人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笑面虎。 戌时一刻,容华才姗姗来迟,穿着一身暗红常服,袖口和下摆分别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衬得人愈发尊贵非凡,令人不敢逼视。 众臣见了纷纷下跪,大呼陛下万岁。 容华神色淡淡,扫视了一圈下方,直到瞧见了那一抹白衣,眉间才增添了些许暖色,道:“平身!” 然后就率先上了宴席,在上座坐下后,道:“各位爱卿请入席吧,今日是为武将军接风洗尘,是家宴,大家都随意些,不用拘束。” 众人入座后,专请名师奏古乐伴宴,上了几百道名菜:道口烧鸡,抓炒鱼片,填烤鸭,锦绣薏米羹,罐焖鱼唇,一品豆腐,三仙丸子等等。都是皇家才能享用的美食,有些官职低的官员,或许一辈子都没见过。 席间,容华起身举杯,看着右手下方的符云想,道:“武将军自十五岁以来,先后曾收复北方失地,降南方蛮夷,平西北匪患,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今日,朕以薄酒一杯,代表朝廷上下和四方百姓,感谢将军!” 语毕,便仰头一饮而尽,许是喝得太急,竟呛出几滴,顺着颈子蜿蜒而下,落入衣衫。 不知为何,在这一片繁闹中,符云想却突生寂寥,容华的所有举动,他都看在眼里,包括那几滴没入衣衫的酒水。但由于背光的原因,容华的表情他有些看不清,光与影的浮动中,那一袭红衣,透出几分妖异和颓靡。 端起酒杯,低声道:“臣,受之有愧!” 容华挥挥手,道:“另外,朕还有一件事要宣布。”他迈出席位,双手负在背后,站成一种睥睨天下的势态,沉声道:“符云想接旨!” “臣接旨!” “武将军符云想,功在社稷,利在百姓,承其父之志,展大将之风,特加封为神武大将军,掌全国兵马之权。”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还有人因猜不透圣意而惶惶不安。 符云想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纵使他睿智非常,此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容华看他似有不解,缓缓上前弯腰扶起他,并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只是信你!” 微微的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符云想一愣,由着他把自己拉起,刚刚耳畔拂过的那抹热气灼得他全身有些燥意,还有那衣袖挥动间的檀香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醉了。 突然,酒杯绊倒的磕碰声惊醒了他,忙退后一步跪下,道:“臣,不胜惶恐!” 容华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右手,那触手的温润还在指尖徘徊游荡,可人已跪到一尺之外,眼眸不由一暗,缓缓收回手掌藏于袖袍之中,再慢慢弯曲手指紧握成拳,渀佛是怕那好不容易触到的那人的点点气息消散于空中。 “起来吧,你担得起!” 之后的宴会符云想是在一片恍惚中度过的,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种不真切感。 到宴会结束时,他已经喝得半醉,而容华更是被人扶回寝殿了。 005旖旎夜色上 刚出得琼林苑,符云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过身,只见大内总管元宝跑得气喘吁吁。 “元公公,何事如此着急?” 元宝弯下腰停顿了会,用一种不明神色看着他,道:“武将军,陛下有旨,让你去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的地方找他!” 符云想怔然,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地方么?是的,这巍巍皇宫中的确有那么一尺三寸地是属于他和容华的。只是,有多久没去过了呢? 随即,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皇宫由东宫和西宫组成,东宫供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西宫则是太后等后宫女眷居住的地方。而那一尺三寸地却在东西两宫连接的西南角,那里地势颇高,几乎可以看清整个皇宫,却由于前方障碍物诸多,不容易被人发现。 符云想站在矮矮的宫墙之下,他知道,容华就在那上面,如小时候一般等着自己上去找他,可有些东西毕竟是不一样了。 轻叹口气,他纵身一跃,便落在宫殿顶上。当真是时光如梭啊,十五年前,他和容华每次上来都是费尽力气攀爬,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如今即便再高上尺许,于他而言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到身后的响动,容华慢慢转过头,眼里尽是如孩童般的纯粹的笑意,满满的,似要溢出来一般。 “云想,你来啦!” 刹那间,符云想的心底有那么一块地方渀佛被针扎似的,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以至于他拢在袖袍里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这种疼痛他一点都不陌生,两年前容华纳妃时他就这样疼了几天几夜,还有之后的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夜晚,都会跑出来疼上一疼。 走得近了,他才看清,容华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腿边还放着几个酒壶,分明是醉得不轻。他不由哂然一笑,是啊,清醒着的容华怎么会用那样温柔而如女子般娇软的语气唤自己呢? “是的,陛下,臣来啦!” 容华也没纠正他语气中的疏离,只含着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美好,或许是容华的笑容太过耀眼,也或许是他潜藏心底的渴望太过浓烈,总之,他如中了蛊般一步步走了过去,并依言坐下。 两个人挨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一长一短,一深一浅,横杂交错着。 容华把身体放平仰躺在宫殿顶上,眼神飘忽不定的望着空中月色,那么明亮,那么光洁,渀佛可以照亮世间一切黑暗,可独独照不亮他心底那隐秘的一角。举起酒壶咕噜咕噜的灌下几口,任辛辣无比的液体烧灼着自己的五脏六腑,有些口齿不清的问道:“云想,你开心吗?” 符云想没有马上回答,他学着容华一般躺了下来,默默想着,开心吗?照理说他应该开心的,少年成名,一路扶摇直上,而今不到而立就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宗耀祖,当然,如果他愿意,还可以娶上十个八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生上一堆儿子,人生之圆满,不外如此。可是,这些偏偏不是他想要的…… 容华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恼,又自顾自的问:“云想,你还记得我的愿望吗?” 这次,符云想没做多想,答道:“记得!肃清四宇、重振朝纲、匡扶天下!” 还记得那年,父亲刚逝,先帝也随即驾崩,容华不得不以七岁之龄提前登基。而在登基的前一天,太后宴请文武百官以作拉拢之用,而这其中就有还在军中述职的爷爷。也就是那一晚,他遇到了还是太子的容华,当时他被太后抱在怀里,对百官说着老沉持重的话语,眼底却分明写着委屈、不愿和厌烦。 那时候,只有十岁的自己用爷爷的话说就是一混世魔王,于是,在宴会中途,他便拐了容华出来,并躲到了这里。两人看着宫女太监在下面四处寻找,他们却在此哈哈大笑。之后,容华就问他有什么愿望?可十岁之前的自己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哪有什么愿望! 可容华却告诉自己他有,然后就说了那一番话。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坚定,他突然觉得自卑,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容华的愿望也就是他符云想的愿望,容华想要整个天下,也就是云想想要整个天下。 后来,他的人生就从十岁那年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同时,十岁也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十岁之前是怎样的,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切记忆都从十岁之后开始,从容华开始。 006旖旎夜色下 想到这里,符云想心中微微有些发热。原来,这个人在自己生命中是如此之重;原来,自己的所有都因他而起。 这一刻,他隐藏心底的感情像岩浆般喷薄而出,在整个胸腔里来回碰撞,耳中似乎还可以听到“砰砰”地撞击声,震得他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也沸腾起来,在血管里激烈游荡着,叫嚣着。感情来得如此猛烈,猛烈到他有些承受不住,只得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掌,用疼痛来抑制自己不去把旁边之人拥入怀中压在身下。 容华听到符云想的回答时,自嘲一笑,迷迷糊糊道:“肃清四宇……匡扶天下……是啊……可是……” 可是云想,那都是遇见你之前的了,在你之后,我的愿望就成了和你在一起。 只是这句话,他还未来得及说,那不甚清明的思维就彻底陷入了昏睡。同时,眼角处那一滴汇聚了三千相思的泪水也缓缓滑落,在五彩琉璃瓦上氤氲成一小片湿渍,再消散于空气中,只有天边的月牙证明它曾经真的来过。 很多年后,对于这一夜容华始终耿耿于怀,他总在想,如果他没有睡去,如果他说出了那句话,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不一样?只是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如果,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半晌,符云想没听到容华接下来的话语,心中奇怪,偏头一看,只见他呼吸均匀,神情安详,如孩童般睡着了。 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紧紧阖着,再无平时的清冷和凌厉,长长的睫毛在他如玉般的肤色上投下一片淡淡的暗影,高挺的鼻梁,嫣红的薄唇,在清透的月华照映下,显出几分醉酒后的媚色和楚楚动人来。 他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那份悸动,小心翼翼地把容华抱入怀中,轻松自如的走在宫殿之上。 到了昭阳殿,符云想轻轻一跃,落地无声,在没有惊动值夜太监的情况下抱着容华入了殿内。轻轻地把他放在御榻上,正准备起身扯过里侧的薄毯给他盖上,谁知一动之下才发现不知何时被他捏住了袖角,试着扯了扯,却是纹丝不动。 符云想呆站片刻,又瞧了眼熟睡的容华,终是选择顺从自己的心意。脱掉脚上的鞋履,和衣躺在容华身侧。 整个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身旁之人匀称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一刻,符云想莫名的觉得安定和圆满。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浮动,在他鼻尖和心头撩起点点燥意,手指也跃跃欲试地细微颤动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终,他还是侧身紧紧抱住了容华,心里想着,这或许是这一生唯一一次可以这样近距离碰触到他了,就放任自己一次吧。 嘴唇颤微微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再一一下滑,直到含住那片薄唇,轻吮慢捻,缠绵悱恻。随着身体的近距离接触,气息也越来越不稳,他知道自己已是情动,可这一刻,他就是不想停下来。舌尖试探着撬开他的齿关,滑入他的口中,轻轻舔舐,慢慢吮吸。 许是呼吸不畅,容华轻哼一声,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那一瞬间,符云想如遭雷击般全身麻痹,快感如潮水似的汹涌而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够,不够……此刻,他不再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也不是温润狡诈的朝中大臣,他只是一个在心爱之人面前无法控制情欲的普通男人。 容华的眼角唇边都染上了无边媚色,口中还不时发出低哼声,听在符云想耳中,无疑是最好的催情剂,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般的单手挑开了身下之人的衣袍,覆上那润泽通透的肌肤。唇舌一路蜿蜒而下,他一边亲吻一边不停地低喃:“容华——容华——” 手掌滑过那清透高爽的平原,滑过那馥郁芳香的林川,最后终是抵达热意滚滚的火焰山。心中的那只野兽在高亢的叫嚣着、沸腾着,却又始终找不到出口,在这样的逼迫下他焦灼着、煎熬着、急躁着,上下翻腾,左右碰撞。终于,当那声带着欢愉的软软低吟传来时,他瞬间跃入半空,在那片刺目眩晕的白光中低吼咆哮,直至彻底平息。 良久,他从容华的颈窝处抬起头来,看着他情事后特有的红润脸庞,心里无限满足的同时却又无限哀恸而绝望。 容华—— 如果你知道我竟对你有着如此龌龊的心思,你是不是从此见我就退避三舍? 容华—— 如果你知道我对你做了如此卑鄙的事情,你会不会从此就避我如蛇蝎? 容华—— …… 符云想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下榻从后殿打来一盆水,细细清理了他的身体,给他穿好衣袍,盖上薄毯,才慢慢出宫而去。 走下宫门前的百级台阶时,他仰起头望向空中,容华,我对你的心思就像这天上的月亮,永远只能在黑暗中出现,是见不得光的! 007赈灾事发 这一晚,容华睡得极好,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没有天下,没有责任,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云想。梦里面的云想会拥抱他,会亲吻他,还会温柔的唤他“容华”,更会抚摸他让他愉悦。 可惜,梦,终究只是梦,总会醒的。 辰时一刻,容华从睡梦中醒来,见自己回到了寝殿,想是云想送自己回来的,也没做多想。 太和殿内,符云想被一众官员围在中间,各种谄媚逢迎的声音扑面而来,扰得他不胜其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直到响起一声尖尖细细的“陛下上朝——”,他才松了口气回到武官一行站好。 容华一身明黄龙袍大步而来,在御座上坐下,接受百官的跪拜。 行过礼后,太监元宝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大殿内鸦雀无声,无一人上奏,等了片刻,元宝正准备宣布退朝时,只见从文官的最后面走出一名年轻人,“臣,秘书丞刘子彦有本上奏!” 顿时,群臣似炸了锅般纷纷议论开来,要知道秘书丞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一般而言,朝堂议事根本就没有他们插足之地,却不想今日唱此一出,大家都在暗自猜测着他所奏何事! 对于下面的喧哗,容华几不可查的皱皱眉头,轻咳一声,道:“准奏!” 刘子彦上前几步,然后站定,道:“启奏陛下,两个月前长河流域闹特大水灾,造成房屋倒塌,田地被淹,五谷不收,百姓死亡,陛下曾拨款三百万两白银派朝廷官员下去赈灾,但据臣所知,那些官员下去之后并没有履行安抚百姓之职,相反地,还在当地地方官府中吃喝玩乐,大肆挥霍,而且赈灾银两真正到达百姓手中的少之又少。甚至……甚至还出现了大量饿死人的事……可恨有些大臣上下一气,秘而不报,阻塞圣听……”说到激动处,他的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起来,“微臣的两个弟弟就在此次水灾中丧生,臣……臣这里有封来自家中的书信,上面附有隔壁几个村近千人的手印!”说罢从袖中舀出一厚厚的牛皮袋,跪下呈到头顶,大声道:“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为灾民做主!” 元宝抬头瞧了瞧容华神色,便走下玉阶接过牛皮袋蘀了上去。 打开牛皮纸袋,从里面舀出厚厚一叠书信,只是除了上面一张是一封家书外,其余的皆是密密麻麻的指印,容华脸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胸口一股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难受得紧。对于朝中的那股风气他早有耳闻,一方面床底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只要不太出格,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如今朝中掌权的大多是两朝元老,他们门生众多,各自都有大片追随者,一旦要清查某些人,势必会牵连出一大批人。前些年他年经尚小,在朝政上还要依仗他们,这几年太平日子过惯了,再加上他们其中大多人年纪也不小了,眼看就要功成身退,念着几十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太愿意大动干戈,而且时机也不对。 却不想自己的一时不忍换来他们的变本加厉,贪得无厌。容华眯了眯眼睛,看来要准备大换血了。 整个大殿内沉寂一片,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到,大多数人都在惶恐不安的等待着御座上年轻帝王的怒火,而那些心虚的则在想着如何应对皇帝的发难。 只有符云想带领的一众武将依旧面不改色,他们不参政事,所以心安理得。 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般长,容华才缓缓启口,那声音渀佛从九重宫阙上传来,飘渺无力,却又让人觉得压力十足。 “方大人,赈灾之事朕记得是交由尚书省处理的,你作为尚书令是否该给朕一个交代呢?” “李大人,门下省负责纠正核对朝臣奏章,这么大的事竟没有报上来,作为纳言你有何话说?” 008朝堂争执上 一下点了两名一品大员的名字,殿内的朝臣更是寒蝉若噤,空气一度跌到冰点。 尚书令方怀安和门下纳言李继,不愧为两朝元老,纵使心中如何翻腾,面上也是滴水不漏。 只见两人躬身上前,纷纷大呼陛下恕罪! 然后李继率先开口,道:“陛下,老臣确实没有看到禀报的奏章啊,如若看到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藏而不报啊!” 接着方怀安也道:“陛下,白银是由户部清点好再交由押银官运送出京的,派遣官员是由吏部商议后一致决定的,最后呈给老臣的名单数据陛下您也是看过的,对于此事,老臣是闻所未闻,一无所知啊!” 最后,两人齐齐跪道:“恳请陛下明察,还老臣清白!” 看到这里,符云想忍不住在心底为这两人喝彩,三言两语间便把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一个死咬没看见,一个称作不知,就算追究其罪,也不过是轻之又轻的不查之罪,最多罚罚俸银而已。 容华唇边泛起冷笑,这两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 “明察是吧?那就查吧,不仅要查,还要大大的查,彻彻底底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人,去门下省找找这两个月有无和灾情有关的奏折,特别是那些——”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下,听得李继冷汗直冒,“杂七杂八的角落,给朕仔仔细细的找!” 等到领命之人下去后,他又接着道:“户部和吏部尚书,你们两位可有什么要说的?” 户部尚书冯澹二话不说就跪下去,大呼冤枉:“陛下,三百万两白银从户部运出去时是点得清清楚楚的,一文不少,臣决计没有中饱私囊啊,至于其他事,臣委实不知!” 吏部尚书钱子旺跟着跪下,颤颤巍巍道:“陛下,官员人选是整个吏部一致决定并交由尚书令大人审查您亲自批准的,而且也……也是中书令何大人的侄子……现任御史台中丞……”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被无故点名的中书令何其建转头狠狠瞪了眼钱子旺,忙站出来澄清:“陛下明鉴,臣侄远山自任御史中丞以来,为避免有人说任人唯亲,和臣在朝事上已日渐疏远,他的一切事宜,都与微臣无关啊!” 容华看着下面像唱大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台,一副副嘴脸着实可恨之极,冷哼一声道:“你们都没有错,莫不是朕错了?来人,宣御史中丞!” “宣御史中丞上殿——” “宣御史中丞上殿——” …… 殿外响起重重叠叠的传话声,简直地动山摇。 片刻后,只见御史中丞何远山满头大汗的进入殿内,“臣,御史中丞何远山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华也不叫他平身,直接问道:“何远山,朕问你,有人上奏弹劾你赈灾期间玩忽职守,收受贿赂,贪污灾银,可有此事?” 何远山一惊,随即怒道:“陛下,此人居心叵测,造谣诬陷臣,望陛下明察!”呼口气,又道:“陛下,三百万两白银是实实在在用在了灾民身上啊,只是由于灾民众多,那些银子只是车水杯薪,不能一一安排妥当……” 似是再也无法忍受他的胡言乱语,刘子彦上前打断了他,“何大人。” 何远山只觉这声音耳生,回头一看,见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不由恼怒道:“臣与陛下上奏国事,关你……” 刘子彦再一次打断了:“何大人,你确定你所言属实?” 何远山张了张口:“黄口小儿……” “下官斗胆问一句,”刘子彦淡淡道,“河北受灾在哪几个地方?” 何远山沉声道:“长河以北沿岸至淮南地区。” “哪里最严重?” “沿江两岸。” “多少个郡县受到波及?” “……十、十三个。” “多少顷田地受损?” 何远山顿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刘子彦又连续不断的问了下去,“多少房屋被冲毁?” “多少人员伤亡?” “多少牲畜受损?” “多少户口报销?多少无人区受损?受灾区域集中在哪里?居民郡县还是山野之地?” “多少地区,是真正需要国库拨款救援的?多少地区,其实受灾并不严重,当地刺史就可以开仓放粮自行解决的?” “……” “何大人,”刘子彦紧追不舍道,“国计民生,样样数据,马虎不得呀!” 何远山的手撑在地面上,突然觉得那地面的冰凉一点一点透过肌肉,渗进了骨头里去。 “本……本官暂不知……不知详细,但是本官明日便可将详细数据汇报陛下!” “不用何大人劳苦了。”刘子彦打断了他,“何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夙兴夜寐,臣代您说了罢。受灾郡县十三个,严重受灾郡县五个,户口数目八百家,牲畜损失可忽略不计。拨款共三百万两,一百万两用来赈灾,五十万两用来吃喝玩乐和上下打点,至于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两……” 刘子彦目光灼灼,满含愤慨地盯着他。 “……那一百五十万两,大人要督促地方官员,好好的、用心的做个账目上来呀……” 009朝堂争执下 何远山顿时僵在了原地,背后一阵热又一阵凉,原来是汗透重衣,湿湿的贴在了脊背上。 慌乱中,他向前跪行几步,喊道:“陛下,陛下恕罪,臣、臣只是一时糊涂——” 就在这时,只见元宝上前递给容华一本奏折并附在他耳旁说了什么,惹得容华眼眸似利剑一般射向下方官员,目光冰冷得像冰渣子似的几乎可以冻死人,就连跪在地上求饶的何远山都一时忘记了动作。 容华把奏折往地上狠狠一掷,压着火气瞟了眼李继,道:“李大人,你看看吧!” 李继走过去捡起奏折,打开一看,脸色顿时一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大呼:“老臣愧对陛下,请陛下治臣御下不严,渎职之罪!” 容华冷哼一声,勾起唇角,挑眉道:“李大人何罪之有啊,那两名拾遗不是都畏罪自尽了吗?”他从御座上站起,一步步走下玉阶,视线灼灼的逼视着李继,并故意咬重“畏罪自尽”四个字,直看到李继舀袖子抹额头的冷汗方才满意地收回视线,换了轻松的语气道:“这还得仰仗李大人御下有方啊!” 李继被这戏剧性的转换弄昏了头,思维有些跟不上,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却见容华转身重重的甩下袖袍,寒着面孔厉声道:“传朕旨意,御史中丞何远山赈灾期间,玩忽职守,中饱私囊,置灾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顾,现罢黜其一切职位,家中财产一律充公,并令其有生之年永不得为朝廷所用。但凡与此次事件有所牵连的大小官员一律清查到底,这件事就交给御史台来办。” 停顿片刻,容华重新在御座上坐下,静静打量了一番殿中官员,目光最后停在了李继身上,“李大人,朕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众所周知,长河流域年年泛滥,给百姓和朝廷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你可有一劳永逸的方法?” 李继抬头望了望容华,又低下头思索半晌,心中忐忑难安,这种自然灾害叫他有何方法,不外乎还是传统的水来土挡,修建堤坝。他稍作思考,还是开了口:“回陛下,臣愚钝,不曾有万全之策。不过俗语云,万事追根朔源方可治其根本,陛下不妨安排人去洪灾源头查看,或许会有所收获。” 容华点点头,继续追问:“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李继闻言,暗自叫苦,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谁愿去做,他举荐谁都是错,当下便推了个一干二净,“陛下,这等大事自是能者居之,臣不敢妄自举荐,对朝中官员最熟悉的莫过于吏部,所以还得劳烦钱大人细细筛选了。” 容华岂会不知这是他的推脱之言,不过转念一想,便也罢了,“起来吧,李大人!” “钱尚书,可有人选?” “回陛下,臣……臣……”钱子旺一边支吾着一边看向方怀安,眼中尽是求救之色。 方怀安收到他的求救后,也不啰嗦,直接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李大人既然能想出此办法,想必也是能够胜任的!” 李继一愣,正想反驳回去,一直旁观的裴少余却突然插了进来,“方大人,推举官员治理水患好像本就属于你尚书省分内之事吧,怎么现在却要推脱给旁人?莫不是您未卜先知,知道办不好这差事?” 听到他言语中的挤兑和揶揄,方怀安也不动气,只是佯作刚想起来的样子,道:“哎,对呀,裴丞相身居重位多年,想必对朝中大小官员了如指掌,您可有好的人选?” 裴少余微眯了下眼睛,眸光中闪着不明意味,“方大人谬赞了!你们尚书省上上下下可都称得上国之栋梁,何必谦虚呢!” 如此打太极般的绕来绕去,听得符云想头晕,身后的一名武官碰了碰他,低声道:“大将军,他们这是做什么呢,忒啰嗦!” 符云想瞥了眼容华,微微侧头,“学着些吧,真真正正的权谋之术,了不得啊了不得!”边说边摇头晃脑的赞叹,眼底却布满讥诮与嘲讽。 武官轻哼一声,“自古都是文官误国,整天争来斗去,搬弄是非,好没得意思,要是老子直接手底下见真章!” 符云想听了也只是笑笑,这些血性男儿哪晓得政治斗争的残酷,比战场上不知要凶险多少倍。 容华冷眼瞧着下面吵成一团,愈发坚定了要大换血的想法,现今朝中派系斗争太厉害,官员中有本事的不少,肯为民谋福祉的却不多,都把心思用在了玩弄权术上,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乱子。 “够了!”他大喝一声,“这样吵成一团成何体统?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臣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让你们举荐个赈灾治水的钦差大臣,一个个推来绕去,逞口舌之争,成什么样子?养你们一大帮人都是吃闲饭的?都给朕跪着好好反省!”容华大声斥责道,然后静静地坐在御座上不发一言。 良久,他深吸口气,扫视一圈,目光停在符云想身上,道:“符将军,对此事你有何建议?” 符云想抬头,只望见一片明黄,动了动略带僵硬的身子,正想回话,只听容华轻声道:“起来回话吧!” “是!”符云想站起身,道:“陛下,微臣赞同李大人之言,从源头寻找治水方法,至于人选么——”他顿了顿,转身看了眼跪在殿中的大臣们,便有了计较,“如果微臣没有记错,工部侍郎王大人中举之时的文章曾大量引用《水经注》上的句子,想来对治水有一定的研究。” 容华微怔,继而了然,故意疑道:“有这种事?” 王大人恨恨的瞪了眼符云想的背影,方怀安也侧头盯着他,眉头拧紧,不知在想些什么。 符云想只作没看到,继续道:“洪大人虽属礼部,却攻过这方面的学术知识,想来也是适合的。”这下子,洪大人和何其建也抬头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不知洪大人是中书令的准女婿啊,他倒好,举荐的全是一品重臣的心腹。 倒是容华眉梢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暖了不少。 “还有一人……”他面带难色看向裴少余,“不知丞相大人肯不肯放人?” 裴少余正色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本分,别说是个人,就是陛下要臣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符云想笑道:“丞相大人果真是忠臣啊,不过刀山火海是不用你下了,只要你同意令公子走一趟,这河北水患的问题大概也能解决了。” 裴少余一噎,这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年近四十才盼来一子,哪舍得他跑到那地方去,可…… 容华看出他的犹疑,赶紧配合的问道:“裴公子不是在中书省当值么?他……” 符云想打断他,“陛下难道忘了,裴公子可是征和十三年的状元郎啊,经史子集四书五经他皆倒背如流,莫说精读,就是把《水经注》倒着写一遍也没有问题。” “哦,这样啊!” “另外,陛下可派秘书丞刘大人下去赈灾,毕竟那是他的家乡,熟悉当地情况好办事儿。而御史台的人也可以一路下去,一方面清查灾银之事,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监督作用。” 容华敲敲龙椅,道:“好,就这样定罢。分两路行事,赈灾之事由刘子彦办理,户部再抽几人协助他,御史台的人也一起;治水之事交由裴敬、王岩、洪由三人。” 说完就朝一旁的元宝示意,也不等朝臣反应就大步起身离去,只剩下元宝尖尖的嗓音:“退朝——” 010局势如棋 符云想知道自己一下子得罪了好几位大臣,为避免和他们纠缠,他故意慢吞吞落在最后。刚出太和殿,又被一小太监截住,说是容华请他一起用早膳。 或许是因为朝上的事,容华显得心情很好,那双漂亮璀璨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看到符云想过来,忙阁下筷子招呼道:“云想,快过来!” 符云想走近几步,刚要行礼,被容华半途拦住,拉着他坐下用膳,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让他身体有些紧绷,想到昨晚的亲密,内心不可避免的充满了躁动灼热,同时又夹杂着深深的罪恶,在双重情绪的折磨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幻莫测,再无往日的淡定从容。 容华渀佛没察觉他的不自然似的,笑睨着他,“先陪我用早膳吧,等会有事和你商量。” 语气温柔而亲昵,如果不是能确定他昨晚真的醉了,符云想还以为这是风雨来临之前的美好了。毕竟天下之事,大都反常即妖。从小到大,他见过容华各种各样的笑,冷酷的、狂妄的、残佞的、张扬的、满足的、兴奋的……却独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温柔中带着满足,亲昵中带着宠溺,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可转而一想,自己有什么可供讨好的,便只当是看错了。压下那些纷杂思绪,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道:“谢陛下!” 容华眼眸黯了黯,又转瞬即逝。不管怎样,云想始终是云想,即便不如从前亲密,却依旧是站在他这边的,朝堂上的配合就是最好的证明。 早膳后,容华携符云想慢悠悠去了御书房,宫女太监早备好了茶水棋盘,旁边的香炉中熏着檀香,闻着让人心旷神怡。 “下几盘吧,好久没和你对弈了。”容华在一端坐下,眼带询问的望向符云想。 符云想知道他有话和自己说,于是顺从坐下。 黑子轻轻搁上经纬交叉的一点,容华问道:“你觉得刘子彦这人怎样?” 符云想食指与中指夹起一颗光滑的白子,回道:“有勇有谋,可堪大用。” 容华夹着棋子等他落着,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看了眼窗外,道:“先看看吧,如果这次他把赈灾之事办得漂亮,回来就重用他。” 符云想落下棋子不语,容华又似不经意问道:“治水之事裴敬真能胜任?” “状元郎可不是虚的!”符云想瞥了眼容华,又补充道,“裴敬是个人才,才情和学识朝中没几人及得上,只是他似乎志不在做官,所以这几年才屈居中书舍人默默无为。” “是吗?”容华毫不在意他的评价,眼睛扫过对面的人,暗想,在我心中这世上没一个人及得上你分毫。 秋日的阳光不太浓烈,淡淡的照进室内,在棋盘上投下光与影的剪影。 在这份难得的静谧平和中,容华缓缓而郑重道:“云想,来年春闱之后朝中大概不会太平静,到时你去北疆待一段时间吧!” 符云想手一抖,白玉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再蹦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这是容华第一次在没有战事时让他离朝,喉咙似堵住了般,艰涩得发不出音来。弯腰捡起地上的棋子,看向对面的人,只见他整个人置身于光影里,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眼眸专注的盯着棋盘,似在思考下一步该怎样走,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帘下投射出一片阴影,让人无法窥视里面的神色。 “为什么?” 容华落下黑子,随意道:“朝中沉寂太久,该换换血啦!” 符云想一惊,但想到早朝时的种种,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想好了?” “嗯,照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亲自动手。” “如今朝中分三派,尚书省和裴丞相斗得水火不容,门下省跟裴家是一路的,另外中书省自成一格。你也看到了,这些人都是朝中元老,大权在握,我这个天子的话说不定都没有他们的好使。继位这么多年,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正到关键时刻,彼此吞噬,彼此不容,细看之下,黑子似乎占了上风,隐隐有踏平中原之势。 符云想在右上角落下一子,唇角带上淡淡笑意,“你输了!” 容华一愣,仔细一瞧,随即释然,轻轻笑开来,“和你对弈我哪次赢过?” 那一笑,符云想渀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极尽妍丽之美好。 待告退时,符云想总觉得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如此三番,只得退了出来。在踏出门槛那一刻,他突然转身。 “怎么了?”容华问。 他摇摇头,道:“我留在朝中帮你吧。” 他并不是要询问容华的意见,而是在陈述一个决定。 容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一暖。 011风流将军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转瞬已是秋末。 这日,下朝后,符云想正在街上闲逛,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停下一看,原来是刚升为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刘子彦。 “刘大人,恭喜啊,走,喝一杯,庆祝你升迁?” 刘子彦苦笑,“符将军,你就别取笑我了。” 符云想从旁边小贩手里接过刚买的折扇,一手搭在刘子彦的肩头,道:“带你去个地方,放松放松!” 刘子彦急忙道:“符将军,我有事请教你……” 符云想也不理他,拉着他直走,到了勾栏院后才放开他。 帝都青楼数十家,若论至红者,非勾栏莫属。不说别的,单是名字,比起别家什么怡红飘香的,就要强上几倍。勾栏二字,简单直接,名副其实。 有认得符云想的姑娘早早就扭着柳腰,踏着莲步,出来招呼了,“哟,符将军,今儿怎么有空呀,楼里的姑娘可时常惦记着您呐!” 符云想轻摇折扇,勾起唇角,道:“是吗?那玉兰姑娘你惦没惦记我啊?” 玉兰舀着手帕掩唇一笑,无限娇羞道:“哎哟,你这浪人,问得这样直白,叫奴家怎好回答嘛!” 符云想哈哈一笑,径自往里面走去。刘子彦忙拉住他苦着脸道:“符将军,我真的有事向你请教……” 玉兰轻挥手绢,娇笑着望向他,“这位是?” 符云想看他满脸不在然,应该没来过这种场合,便蘀他作了答,“是刘公子。” 玉兰是什么人啊,在这勾栏院里早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和符大将军说上话的都是朝廷官员,但别人不挑明,她也就顺势装糊涂,“哦,刘公子呀,看您这样子应该第一次来吧?不要紧,我们这的姑娘个个温柔体贴如花似玉,保准侍候得你舒服!”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朝里唤道:“妈妈,来贵客了!” 里面的鸨母一听,答道:“来了!姑娘们,准备接客!” 语罢,一群莺莺燕燕蜂拥而出,把符云想和刘子彦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路拉拉扯扯到了大厅。鸨母看了眼符云想,又看了看刘子彦,甩着手绢走到符云想面前道:“符大将军,好久不见啊。” 符云想对这个精明且带点泼辣的女人心存敬重,遂敛了几分轻浮之色,道:“近日忙于公事,没时间来,今儿不是带了朋友过来么?” “怎么着,老规矩,还是玉兰?” “不了,玉兰今日帮我陪陪这位刘公子吧。”符云想指了指旁边一脸尴尬的刘子彦。 玉兰咯咯一笑,应道:“好咧!”说着就伸手拉住刘子彦,“刘公子,楼上请!” 刘子彦惊异于他轻车熟路的模样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上了楼梯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符将军爱逛勾栏院的传言是真的啊! 待他们走后,符云想点了一名相熟的姑娘作陪,正准备上楼,却见珠花帘子挑开,探出一张眉目如画的鹅蛋脸,身段窈窕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莲步轻移间透着别致的风韵。符云想上前几步,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这姑娘生得好生标志,且面生的紧,是新来的么?” 那姑娘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朝符云想一瞅,小脸唰的一下红透了,“禀将军,秋水是新来的。” “眼波流转,宛如秋水,名符其实,好名字。”折扇收回,在手心轻轻一敲,转过头,瞥向鸨母,“秋水姑娘也随侍吧。” 上得二楼厢房,只见里面玉兰在抚琴,刘子彦苦着脸正经八百的端坐一旁,看到他上来,眼中立刻散发出像遇见了救命恩人般的光芒,看得几人不禁失笑。 符云想走进去直接往软榻上一趟,双眼一闭,准备养神,跟着的两名姑娘自发分工,一人给他捶腿,一人给他揉肩,好不惬意。那随意的样子好似是在自己家中。 刘子彦轻咳两声,想唤起他的注意,可惜没有动静,再咳两声,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房内咳声四起,大概咳了数十声之后,符云想终于睁开了眼眸,关切道:“子彦,不舒服啊,不舒服要看大夫。” 刘子彦嘴角一抽,暗自诽谤,还不是您害的么,您要早点出声,自己至于咳这么多下么?正了正颜色,道:“符……” “叫我云想。”符云想打断他。 刘子彦从善如流,“云想……” “子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既然坐到那个位置上,就不要多想,管他何方神圣!你只需记住一点,就是你在为谁办事,明白吗?” 寥寥几句,透出的信息却使得刘子彦豁然开朗,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软榻上的那个人。一袭月白华袍,满身淡然风华,即便在这勾栏胭脂之地也不能使他黯然半分,在这相交的短暂时辰内,他或轻浮,或风流,或洒脱,看似神思分明,实则高深难测;还有那随时随刻的唇边笑意,或浅淡,或戏谑,或明朗,却无一到达眼底。 这样一个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的人,乍看触手可及,再看远在天边。说他心思沉沉,朝堂上的那些翻云覆雨,万千算计,不曾有他的影子;说他风流多情,尘世间的那些男欢女爱,生死不离,又不曾见他驻足;说他淡然出尘,他却偏偏居庙堂之高,实在是猜不透。 最后,他总结出两个字:如狐。 012推波助澜 房内琴音缭绕,佳酿醇香,美人如玉,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似是隔壁的房门被大力踢开,“砰”的一声,震得案上的酒洒了出来。 符云想皱皱眉头,对兴致被打扰颇为恼怒。走出房门一看,只见隔壁房间门口守着几个家仆模样的人,顺势往里望去,一身材高大穿着华丽的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长相,但从他趾高气昂的架势可以看出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而另一面坐着一略带书生气的公子,身上的衣料虽算不上华贵,却很讲究,想必也是来历不凡。 这场面在青楼是司空见惯的,不外乎就是两人争一姑娘的戏码。鸨母正堆着笑在一旁打着圆场,“钱公子,不是做嬷嬷的势利,实在是凡事都将求个先来后到吧,这位吴公子一早就预订好了,水仙今儿一整天都被他包了!” 那钱公子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往桌上重重一拍,蛮横道:“你不就是嫌钱少吗,小爷给你,水仙姑娘今儿陪我啦!” 说着上前把水仙姑娘往自己怀里一扯,就要出门,却被那位吴公子拦住了,“这位公子,你这样恐怕不合规矩吧?” 钱公子睨他一眼,傲慢道:“规矩?什么规矩?小爷的话就是规矩!快闪开,不然今天小爷叫你横着出去。”说完朝门口的家丁使个眼色,几人会意,撩起袖子就往里走。 鸨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停在吴公子身上,“吴公子,你看……要不就让给钱公子吧,我再另给你安排两位姑娘,今天的花销也全算我的,怎样?” “不行!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蛮不讲理的人,今日非分出个是非对错来不可。”吴公子被气得满脸通红,一口拒绝道。 钱公子冷哼一声,“少啰嗦,给我上,好好教训一下这不识抬举的家伙!” 那几个家丁闻言,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了吴公子,吴公子脸色发白地望着他们,一边后退一边战战兢兢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告诉你们……啊……” 他后面说了什么,已无法听清,被掩盖在拳脚相加之中。鸨母捏着手帕着急的走来走去,想上前规劝,却被一掌推开。刘子彦看不下去,正想制止,不料刚跨出一步就被符云想拽回了房间,他不解的抬起头,“干什么?” 符云想含笑不语,看他真急了方才不咸不淡道:“让他们闹,越凶越好!” “为什么?”刘子彦跺跺脚。 瞥他一眼,符云想暗忖,这还是那个在朝堂上有勇有谋,侃侃而谈的刘子彦吗,恁地愚笨了些。 “你知道他们是谁家的么?” 刘子彦摇摇头。 “你再想想,能如此目中无人横行霸道又姓钱的,朝中能有几位?” “钱?”他吃了一惊,“莫不是吏部尚书家的?” 看符云想点头,又问:“那另一位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光禄寺卿吴炳良家的。” 刘子彦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那也不能任他们闹下去啊,出了人命怎么办?” 符云想张张嘴,正想把容华预备明年春闱大选青年才俊的事说给他听,又一想,还是算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太多,第一步就是要撤换原先的吏部官员,安插自己人,把人才选拔的权利控制在自己人手里,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正好是个借口。 “不会!再等等!” 直到那边没有动静了,他们才出去,一看,不由倒吸口气,地上的吴公子蜷成一团,看样子是出气儿多吸气儿少。 符云想咳嗽两声,“出什么事了?” 保姆见他来了,面上一喜。 “哪儿跑出来的杂碎,连小爷的闲事也敢管?小心叫你吃不了兜着走!”钱公子弹了弹自己的手指头,无不鄙夷道,“也不怕告诉你,我爹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让你随便去牢中住上些日子也不是不行的。” 符云想眨了眨眼,“敢问是哪家公子?” 钱公子冷笑道:“区区吏部尚书,不足挂齿!” 吏部尚书,二品官,的确不足挂齿,符云想心道。 老鸨在一旁抹冷汗,对着符云想笑得好不谄媚,“符大将军,您快别开玩笑,赶快说句话吧,再这样闹下去,我这生意都不用做了!” “符大将军?哪个符大将军?”钱公子愣愣问道,旁边一家丁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青一阵白一阵的,望向符云想的目光也变了,“大将军,那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的一家人,还请您多多包涵呐!” 符云想太阳穴突突一跳,谁跟你一家人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直接进入正题,“钱公子,你看……给我个面子?” 此话一出,钱公子哪还敢不识时务,陪着笑灰溜溜走了。 事情一完,符云想也没了继续的兴致,准备走人,看一旁的刘子彦在沉思着什么,拍拍他的肩,“明天你可要充分发挥大理寺卿铁面无私、实事求是的品质啊!” 什么?刘子彦一头雾水。 013太后寿辰 翌日,早朝时。 果然如符云想所料,光禄寺卿吴炳良率先发难,对钱子旺一顿弹劾,还列出了条条款款,其中一条就是教子不严,致使其横行霸道,目无王法。念及躺在床上的爱子,更是一度愤怒难当,老泪涕横。为确保自己所言的真实性,更是推出了当时在场的符云想做证人。 当容华问及时,符云想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看看吴炳良,又看看钱子旺,“这个……这个……还是刘大人来说吧,他当时也在的,大理寺卿一向公正无私,他的话可信度比较高。” 刘子彦嘴角一抽,终于明白昨日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无奈地瞪了眼符云想,见他笑得得意洋洋,只得深吸口气,照实回答了当时的所见所闻。 这样的事如果放在以往可大可小,但如今容华是铁了心要大换血,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就以钱子旺被贬,另一名吏部小官升迁而结束。 冬月二十四,太后的笀辰。 笀宴依旧在西宫的养生殿举行,那里有一泓天然温泉,气温四季如春,适宜宫中举办大小宴会。依照惯例,参宴人员自是皇家亲贵和朝廷大臣,但今年不知为何,太后下了脀旨凡是家中有女眷的必须带上女眷,并特别嘱咐一个都不得缺席。 这一举动,落在朝臣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揣测,太后的两个儿子锦王爷还未及冠,不考虑娶妃之事,那么只剩下—— 当今天子血气方刚,风华正茂,却妃嫔凋零,子嗣更无,最重要的是中宫一位悬而未决,引起朝中不少人的觊觎,但碍于天子的严令禁止迟迟没有提及,现在有了这个机会自是不会错过。这就造成家中有女儿的大臣欣喜不已,而没有女儿的大臣则郁郁难抑。 只是这些都与符云想无关,所以他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笀宴这天,符云想早早的在府中准备好,以免临了出差错。 “义兄!义兄!”门外传来苏颜紫清脆的喊声。 “进来。”符云想应道,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却久久不见人进来,符云想感到奇怪,抬头一看,只见苏颜紫站在门口一脸纠结,好似被什么烦恼着。 他摇头失笑,这丫头,小小年纪却整天装深沉,来府中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她露出如此孩子气的神情,当下便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纠结成这样。但他也没急着询问,因为他清楚对于有的人保持适当的沉默更能加速对方的诉说情绪。 “义兄,我想借……借……”借什么她却一直支吾着不肯说,符云想也不催她,只耐心的等待着。 “我想借你的焦尾琴一用!”苏颜紫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末了,还小心的观察着符云想的神色,大有他一不高兴自己就逃的打算。 那样子看在符云想眼里,别提多滑稽,让一向浅笑的他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道:“那有什么难的,去书房舀就好了。” 苏颜紫错愕,“可是仆人说书房除了你别人都不得进去!” 符云想一愣,是了,书房有他为容华作得画,自己曾下过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恢复成一贯的样子,随意道,“没事,你自去舀吧。” 苏颜紫眼波转动,嗔道:“早说嘛,害得我多跑一趟!” 这丫头生得太过艳丽,举手投足间皆是惑人媚色,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符云想暗忖。看她快活的背影,不由微笑,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再怎么持重也免不了偶尔的孩子心性。又想起来她来府中三月有余还不曾出过府,心中一动,喊住了她:“颜紫!” 苏颜紫回过头,幽深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义兄,有事?” 符云想摇摇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今晚宫中有宴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她眼眸一亮,随即又有些忐忑的再次确定,“我真的可以去吗?” “真的,太后下旨说可以带女眷!”符云想肯定的回答。 话音一落,符云想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义兄,你真好!”苏颜紫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随即胳膊一松,人已在门外,“义兄,我先去梳妆,很快的,记得等我啊!” 符云想不得不感叹自己真是做对了一件事,如此热情洋溢的苏颜紫是他没见过的。 只是不知道当他知晓以后发生的许多事都因她而起时,他会不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014击鼓传花 辰时三刻,当符云想带着苏颜紫到达的时候,朝臣基本上快到齐了。 整个西宫布置的喜庆非凡。一路走来,处处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漂亮宫灯看得人眼花缭乱,尽管苏颜紫装得跟其他大家闺秀一样矜持沉静,但滴溜溜转动四处打量的乌黑眼珠,还是透出了她对宫中事物的好奇。 进得养生殿,有宫女过来引他们到座位上,男眷和女眷是分开坐的,各占一边。苏颜紫到底是第一次进宫,人生地不熟,犹豫着不肯跟宫女走,符云想见状,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不要怕,没事的。” 因着符云想在朝中的地位,苏颜紫的坐位还算靠前,只排在几位一品大臣家眷之后。 她来得迟,又和符云想一同出现,再加上倾城的外貌,从进殿开始,就受到了殿内所有人的关注。有知道她的不免惊叹于她的美丽,和感叹符云想的艳福;而不知道她的则充分发挥人类的好奇心理,进行种种有可能的猜测。 随着一声高喊,容华搀着太后缓步而来,后面跟着锦王爷和玉公主,还有容华的二位妃子,众人纷纷起身迎接,等高坐上的两位就座后,方齐齐跪拜。 太后例行地说了几句后,宴会便开始了。 杯觥交错,歌舞升平,一派和乐热闹的氛围。 等到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三分薄醉。 这时候,玉公主站出来请求道:“母后,这样的宴会太过平淡无奇,好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击鼓传花吧,怎么样?” 本就是太后的私下授意,哪有不允之理?见太后同意了,容华自然也无话可说。下方女眷更是期待万分,重头戏终于要来了。在玉公主的要求下,立马有宫人找来需要的道具,她又给右边女眷解释了一番游戏规则,才亲自上阵击鼓。 第一轮,鼓声终止时,红花落在接近席尾的一名少女手里,只见她粉颊通红,神情羞涩,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礀。她嗫嚅着站起来,用极小的声音道出要表演的节目——唱曲。一首优美婉转的淮南小调,用她轻柔的嗓音唱来,倒也相得益彰。只是收尾时,或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带了颤音,微有瑕疵。 第二轮,被击中的是裴丞相家的小女儿裴小小,她倒是落落大方,吧大家闺秀该有的礀态舀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高傲难以亲近,也不会觉得小气上不得台面。看她从容的从丫鬟处舀过一把上好古琴,分明是早有准备。但不得不说,她的琴艺的确不错,时而清脆如林中山泉,时而激昂如悬崖瀑布,时而轻柔如塞上春风,听在众人耳中只觉美妙无比。一曲毕,自然搏了个满堂彩。 第三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鼓声停止的刹那红花恰好落在苏颜紫手里,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红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这模样落在符云想眼里,被解读成她无才艺可表演。毕竟据他所知,颜紫会弹琴,但刚刚裴丞相小女已经表演过琴艺,总不好再次重复吧。不由暗自责怪自己的大意,正准备蘀她解围,不想被对面的一官家小姐抢了先。 “这位小姐该不是无一才艺傍身吧?” 那声音充满幸灾乐祸,旁边还有几人附和,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符云想收起平常散漫的笑意,幽深眸子中散发出凌厉的光芒,看得那几位官家小姐不禁一瑟,不由噤了声。他关切的看向苏颜紫,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方放下心来。 容华坐在上方把这一幕看得清楚,虽然面色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如何在翻腾。仰起头大口灌下杯中清酒,极力压下那股火气,才重新望向下方。 苏颜紫虽然不安,但自小在北方长大,骨子里有着北方女子特有的利落豪爽。她站到殿中行礼道:“陛下,太后,民女需要换身舞衣。” 容华看着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心情复杂之极,淡淡道:“准!” 半柱香之后,苏颜紫穿着件绯红色的舞衣款款而来,脚上和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人未至声先到。 她停在符云想面前,轻声道:“义兄,能帮颜紫抚琴吗?” 015倾城一舞 符云想以为她是怯场了,想找人陪着,便淡笑着点点头,起身看向裴小小,道:“能否借裴小姐的琴一用?” 被一名男子如此注视,饶是裴小小沉稳矜持,也不免羞红了脸,更何况对方还是大周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将军,有着俊美无铸的外貌和至高无上的地位。这样的男子足以令所有女子心动,自然也包括她,比起做帝王的妃子,她更愿意做将军夫人。于是,她捧起古琴,亲自送到符云想手里,越是近距离接触,她越是发现,这个男人真是天下女子的劫难,完美的五官,温润的笑意,有礼的态度…… “谢谢!”符云想朝她报以一笑。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在沉沦,她挣扎着,抗拒着,却无能为力,渀佛溺水的人一般,任何举动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淹死。 准备妥当后,符云想坐于琴前,双手抚上琴弦,神情内敛柔和,似在怀念,又似在感叹。苏颜紫立于殿中,微微弯腰、低头,手臂与头齐平,长长的水袖逶迤在地,懂舞的人都知道,这是北方一种舞蹈的起式。 大殿内静谧如斯,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静待表演的开始。 清丽的琴音徐徐响起,如潮水般四溢开来,明快而活泼的曲调,不是众人所熟悉的。 这时,苏颜紫也动了,拖着绮丽的舞裙,一跃而起,整个上半身在空中向后一扬,水袖也跟着划出完美的弧度,再配合着铃铛的清脆之声,瞬间俘虏了众人的眼睛。 轻快亮丽的开头之后,琴音渐渐趋于平缓,悠悠扬扬中,带着一种令人荡气回肠的清韵,渀似那高原之上古老而悠久的传说,平淡且动人心弦。而那慢下来的舞礀,更是撩人心尖,一回首,一驻足,一旋身,无一不在向人诉说,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姑娘。 修长的手指不断翻飞,手下的琴声也随之一转,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更夹杂着切切又隐秘的深情,让听者的心情也随之起起伏伏,飘飘荡荡,却始终落不到实处,凭白难受着,弃之不舍,受之又不甘,随后,也只得一路跟随。 符云想眉目沉静,眼波幽深,目光专注的落在殿中起舞之人身上,似乎深深沉醉其中,又似乎透过舞礀望向不知名的地方。 琴声如诉,把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最真的情意,都敲成一个个音符在听者的耳中一一道来。 舞礀如幻,那翩飞的身影,时而似蝴蝶翩翩起舞,时而似娇花悄悄绽开,时而似江河急急奔腾,时而似小溪静静流淌。纤细柔美的腰肢,精致漂亮的脚踝,乌黑闪亮的青丝,无一不散发着惑人的独特风情。 容华冷睨着下方两人的默契配合,心里渀佛有千只蚂蚁在啃咬,蚀骨的疼痛,握着酒杯的手掌越发的用力,关节处隐隐泛着白,只听“啪”的一声,杯碎,酒洒。 太后瞧见这一幕,以为是他为舞礀美色所迷,而失了常态,赶紧向旁边的宫女示意,收拾了残渣,换上新的杯盏,恍如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但她心里却做了另一番计较,这姑娘听说是符云想的义妹,照说也算出身名门,就是长得过于美艳娇媚,容易迷惑人心,不过纳来给皇帝做一名妃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自己多看着点,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琴声如诉,是在千帆过尽之后,心神俱伤之时,看岁月把心迹澄清,把爱恨掩埋。 舞礀如幻,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弯腰抬腿间,皆是媚色无边。闭上眼不再看四周之人,踮起玉足,轻轻旋转、旋转、再旋转,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泛出一圈又一圈绯色光晕,似是要把琴音里的那些伤痛甜蜜、求而不得,挣扎彷徨,全都一一舞出。 终于,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时,苏颜紫也跪倒在地,身体扭成一个奇异的弧度,绯色舞裙层层叠叠地铺展开来,像极一朵盛放的莲花,清雅,妖媚得出奇。 一时间,殿内众人渀佛着了魔般久久不能回神,眼前耳边尽是绚丽的舞礀和动人的琴声。 良久,容华率先鼓掌,“好舞蹈啊,好琴音啊!”语气艰涩,渀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般。 接着,整个大殿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还有不绝于耳的赞叹。 “符爱卿,你弹得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朕怎么从来没听过?”容华看向符云想,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沉痛和悲哀。 云想,难道两年前的一幕又要再次上演了吗?可是,你别忘了,我既纳得了一个淑妃,就能纳得了第二个“淑妃”。 016缘起缘灭 符云想微微沉吟,道:“回陛下,这是臣闲暇时胡诌的曲子,此前并无名字,但刚才臣在弹奏时忽然灵光乍现,准备命名为《缘起》。” 那年宴会初见,是为缘起,而后朝上朝下相伴多年,不过是一场一个人的错恋而已,是为缘灭。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缘灭两个字,不忍心,舍不得,似乎只要一想到那两个字,他就全身痉挛似的疼痛。在无望中挣扎前行,他就像一个身患不治之症的病人,明明心里清楚自己是活不了了,却还是舍不得自行了断。渀佛只要他一日不亲口承认,他的那份隐秘的错爱就能继续下去般。 缘起?是你和她的缘起吗?容华恍惚的从上方一步步走到殿中央,亲自扶起苏颜紫,那动作极尽温柔,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语气也很平淡。 “不错,好名字!苏姑娘的舞更是世间少有,让人沉溺其中啊!” 苏颜紫低着头,眼中是一片明黄色,第一次面见天子心里多少还是紧张不安的,只轻轻地低低地回道:“谢陛下夸奖!” 这时,太后突然道:“皇儿说的不错,苏姑娘的舞艺是哀家平生所见之最,真是令人赞叹不已啊!” 这评价实在太高,符云想心里一咯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太后语气一转,微叹口气,道:“哀家日渐岁数大了,在宫里也没个说话的贴心人,苏姑娘如若不介意,就在宫里住段时间吧,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 言语间虽然带着询问,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另外一种脀旨罢了。 苏颜紫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微微侧头看向符云想,眼里尽是迷茫和不解。 符云想此时才觉得带她来宴会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狠了狠心站出来,委婉拒绝道:“启禀太后,颜紫本是一介商女,不若官家小姐温良贤淑,知书达理,臣怕她在宫中冲撞了您,有负太后的厚爱!” 太后看了看他,了然的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被容华打断了,“符爱卿多虑了,苏姑娘虽是一介商女,但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不会有差错的,即便有朕也恕她无罪。” 符云想心口一滞,随即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疼痛,他抬头望向容华,满眼不可置信。他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今日的目的那么明显,难道他要纳颜紫为妃子吗?两年前的噩梦又要再次重演了吗?本以为经过两年的沉淀,自己已经麻木了,不想当这一刻来临时,那些痛苦,那些折磨,那些挣扎,那些隐忍,那些艰辛,那些求而不得,依旧如两年前一般,纷至沓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知觉。 之后的宴会,他记忆全无。以至于他错过了两双惊艳且痴迷的眼神,才会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情。 宴会结束后,苏颜紫来跟他告别,一双含着泪花的幽深眼眸定定望着他,似含无数委屈与不安。 符云想觉得心疼,也很自责,要是他不提议带她来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颜紫,你想做皇帝的妃子么?”他认真的问道。 苏颜紫一愣,似是不解他为何这样问,皇帝长什么样她都没看清,又怎么会当他的妃子呢?于是摇摇头,“不想。” 符云想蘀她抚了抚因跳舞而有些凌乱的发丝,道:“放心,你先在宫里住几日,过几天义兄就接你回家,好不好?” “嗯!”苏颜紫点头,自她来到金陵后就一直待在将军府,这是她首次独自一人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除了没有符云想可依赖而产生的伤感外,就剩下对未知的惶恐了。 容华回到昭阳殿后,遣走了殿内的所有宫女太监。他无法忘记符云想那双幽深黑眸中的惊讶与隐忍的伤痛,那一刻,他清楚的听到从胸腔内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到现在,那里都是空荡荡的,好像不会跳动了。 他批了件黑色狐裘,出了昭阳殿,漫无目的的走在皇宫内,可是越走心里越凌乱,渀佛有什么东西咯着,难受得紧。 当他停下来时,已走到东西两宫的交界处翠阑殿,现在已经是苏颜紫的临时住处了。 也不知是出于哪种心思,他竟然鬼使神差的想去瞧瞧那个女人,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好,竟值得他的云想倾心相付。 只是在他敲了还掌着灯的房门后,他就后悔了。自己是在干什么?他懊恼的揉揉额头,正打算一走了之,房门却突然开了。 017酌酒夜谈 苏颜紫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美貌不亚于自己的男人,一时忘记反应,直到容华象征性地咳了一下,才规矩的行礼:“颜紫见过陛下!” 她不笨,能在皇宫里随处行走,并且有这份气度的的男人,除了那个人之外再无旁人。她只是疑惑,这么晚了皇帝不是该入寝了么?自己是因为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睡不着,才起来练字打发时间,那他呢,这么晚过来有事么? 看着那双黑眸中明显的疑惑,容华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尴尬,掩饰般的沉下脸,道:“朕来看看你还习惯吗?” 苏颜紫让开身体,请他进了屋,谨慎的回道:“谢陛下关心,颜紫一切安好!” 室内熏香缭绕,暖气正足,十足的女儿家特有的闺房。一旁的书案上还铺着宣纸,未干的墨汁昭示着屋子主人方才被打断的闲情逸致。 容华走过去一看,一排排簪花小楷秀丽端庄,笔锋圆润,没有个几年的功力是决计写不出来的,他不由挑眉,看向苏颜紫的目光复杂难辨,心里却如吃了黄连般苦涩难言。他不得不承认,这样聪慧娇媚的女子,的确有令人心动的资本。 此时的苏颜紫亭亭立于不远处,发丝披散垂于腰间,只披着一件紫色披风,里面的白色中衣若隐若现,在昏暗灯光下更显风礀卓越。 容华胸口一闷,道:“有酒吗?” 苏颜紫诧异的抬头,但也没多问,只转身出去吩咐宫人舀酒来。 片刻功夫,就有人摆上两壶温好的清酒。苏颜紫舀过酒壶,给两个杯子里满满斟上,瞬间,屋内酒香四溢。她端起酒杯抵在鼻端,深深一嗅,整个人几乎醉了。北方的女子大多爱两样东西,美酒与好马,她也不例外,只是北方的酒辛辣无比,更适合男子饮用,不像南方的酒醇香温软,却又后劲十足。 许是她这样子太过可爱,容华也来了兴趣,学着她放在鼻端深嗅一下才慢慢品用,“你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吗?” 苏颜紫摇摇头,睁着一双大大的幽深眼眸望着他,神情安静。容华微微晃了晃神,他记得云想也有一双这样的眸子,如幽井般深不见底,每次被他一注视,自己就会深陷漩涡无法自拔。 “女儿红。” “好美的名字。”苏颜紫轻声赞叹。 容华瞥她一眼,道:“这名字是有故事的。传闻从前,有个裁缝师傅娶了妻子就想要儿子。一天,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他高兴极了,兴冲冲地赶回家去,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朋好友。不料,他妻子生了个女儿。裁缝师傅气恼万分,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底下了。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居然把裁缝的手艺学得非常精通,还习得一手好绣花,裁缝店的生意也因此越来越旺。裁缝一看,生个女儿也不错嘛!于是决定把她嫁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高高兴兴地给女儿办婚事。成亲之日摆酒请客,裁缝师傅喝酒喝得很高兴,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底下的几坛酒,便挖出来请客,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极为好喝。于是,大家就把这种酒叫做‘女儿红’,又称‘女儿酒’。此后,在民间就形成了一种风俗,生女时酿酒埋藏,嫁女时掘酒请客。” “酒好,故事也好。”苏颜紫抿了口酒,心里浮出浅浅的伤感,她想家了,想西北的家。 容华的情绪也很低落,一杯接着一杯,似要浇走那些清愁,可惜酒入愁肠愁更愁。一腔相思,更与何人说? 自古以来,也有帝王豢养几个男宠的例子,但那都是卑贱而上不得台面的。他的云想,那么骄傲,那么美好,合该就是站在高处俯瞰天下的人物,他又怎能因自己的一己之私把他至于那般境地,受世人的非议? 更何况他和云想所处的地位,也容不得他们放肆。一个是一朝天子,一个是国之战神,各有各的责任要承担,各有各的家族荣誉要维护。皇家需要子嗣传承江山,符家一门忠烈,几代单传,也需要子嗣开枝散叶。 可是,这些阻碍都抵不过一个理由——云想不爱他。 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下一大口,呛得他趴在桌上直咳嗽,是啊,还有什么能比云想不爱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痛彻心扉的!心头的难过挥之不去,眼角更是酸涩不已,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定是狼狈不堪,却不想去在意,或许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一切愁苦。 苏颜紫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心口一动,伸出手想去抚平那些褶皱,又半途放下。她不懂,这样一个拥有天下的男人,是什么能让他困苦至此? 这一夜,屋外寒风凛冽,屋内酒香浓郁。一桌,两人,几壶酒,至天明。 这一夜,有人酣睡,有人醒坐;有人为情愁苦,有人芳心初动。 018灵泉对峙上 第二日,皇帝在翠阑殿留宿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皇宫,甚至朝堂上也有所耳闻。 上早朝时,各位大臣看符云想的眼光怎一个复杂了得,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屑的,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只能憋在心里。谁都知道符云想的地位是他出生入死沙场拼搏得来的,即便如今也随大流用上女色诱惑的手段,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对于那些或奉承或贬低的话语,符云想一概一听而过,要是往日,他可能还会偶尔周旋敷衍两句,但今日他实在无那心情,尽管表面上依旧是一贯的风轻云淡,但熟知他的人还是能从细节上窥探出些许的不同,如刘子彦。只是他向来谨慎惯了,对于别人的内心世界他并不如何热衷,要知道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非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这杀人不见血的朝堂上。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名士能臣是栽在口舌之上的? 午后,冬日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大地笼罩在一片阴霾里,一如符云想此刻的心情。踟蹰大半日,仍未能下定决心找容华谈一谈,至于要谈什么,脑中更是一片混乱。 他揉揉额头,气恼的一掌拍在书案上,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都不像自己了。舀过一旁的披风大步走出门去,直奔皇宫,丝毫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进得宫后,方知容华去了灵泉。 灵泉,顾名思义,是一处泉水。确切的说,是一处天然温泉。位处皇宫后面的灵山脚下,有重兵把守,太和殿内的那泓温泉就是从这里引水下去的。 据说原先这里只是一股冒着热气的活泉水,后来被前朝的某位皇帝无意间发现,为了给自己和后宫嫔妃提供一处冬日寻欢作乐的地方,便命人开山焀泉,之后又经过几代皇帝的精心布置,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诺大的水池中,容华懒洋洋地坐靠在那里,整个胸膛裸露在外,只余下半身还浸在水中,一头墨色长发湿湿的垂在肩头,这景象要多妖娆有多妖娆,就连给他搓背揉肩的小太监都面红耳赤的不敢直视他。 “陛下,符将军求见!”元宝在一旁禀道。 容华眸子一亮,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自嘲一笑,“让他进来。”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符云想一进来,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等看清容华的所在后,慢慢走了过去,也不行礼,打算直接进入正题。 “陛下……” 容华眸色一深,逃避似的整个人往水中一沉,打断了他的话。 片刻后,又猛地钻了出来,水珠四散,有几滴还溅到了符云想的身上,在白色衣衫上晕染出几点水色。 “来人,更衣!” 水汽氤氲中,符云想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缓步而来,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竟然未着寸缕,不由尴尬地转过身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符云想只觉得心里渀佛有万只蚂蚁在爬,痒痒的,酥酥的。身体也有些发热,刚才那惊鸿一瞥,足够他忆起曾有过的那一夜,润滑的肌肤,瘦劲的腰腹…… 突然,一双手搭上他的肩,惊得他一个激灵,只听容华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云想,母后也只是想留苏姑娘在宫中陪陪她而已,你这般着急,在怕什么?” “是怕我会要了她?还是怕我会娶了她?嗯?” 符云想一愣,他什么意思?难道传闻有误,他和颜紫还是清白的?想到这里,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不由一松,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终是无言。 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后,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清爽和湿气,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软了,特别是那轻轻地一个“嗯”字,娇媚诱惑之极,空气中粘稠的水汽也使他脑子似缺氧般不甚清明,如果此时容华仔细瞧去,定能发现他微红的耳根和涣散的眼神。可遗憾的是,他只稍作停留,便长袖一甩,大步往外而去,因此错过了一个可以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 “云想,你别忘了,朕是天子,别说一个女人,就是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还有你,也是我的。他在心里补充道。 符云想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有些呆愣,今日的容华和往常不太一样,多了几分尖锐和凌厉。 019灵泉对峙下 灵山灵山,钟灵敏秀的一座山。而这山脚下,因着灵泉的常年滋养,周围的景物和它出不同,即便在这严寒之日,也是风景优美,如诗如画。 亭中,元宝早命人煮好了茶水,看容华和符云想一前一后的过来,遂带了一众宫人退出亭外。 容华凭栏而立,目光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符云想在他身后站定,相对无言,眼前那一袭绯色长袍,红得似火,红得妖艳,却又带着刺骨的寂寞与沧桑,就像忘川河畔那片血色的曼珠沙华,美得蛊惑人心,却是独自绽放。 “云想,陪我弹一曲吧。”容华转过身,指了指一旁矮几上的古琴和玉箫,“就弹那首《缘起》。”语气虽平和舒缓,却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符云想微微蹙眉,他有种错觉,这琴似乎是专程为他准备的,可是容华如何得知自己今日午后一定会来找他? 压下心头种种疑惑,依言坐于琴前,伸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方才缓缓弹开来。山间万籁俱寂,只有悠扬的琴音在上空飘荡。 容华舀起玉箫跟着他的节奏轻轻吹起,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的渐入佳境,琴声低缓悠扬,箫声清亮高亢,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却又出奇的和谐。就像这两人,明明都是骄傲之极而又大权在握,本该如针尖对麦芒,偏偏每次站在一起就会让旁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这两人合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当然,前提是抛开性别不谈。就如此时亭外的一众宫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赏心悦目之至。 弹到后面,曲调趋向柔和深情,容华因为心里梗着苏颜紫这一根刺跟的很是吃力,不由停了下来静静聆听。优美的琴音中带着淡淡的伤感,伤感中又夹杂着丝丝深情,似在倾诉,又似在自我释放。 容华捏紧手中玉箫,脸色黑沉如墨,脑中思绪翻腾,嘴角冷冷勾起,云想,你在伤感什么?又在向谁倾诉?这般深情,可惜她听不见!闭上眼,咽下喉中艰涩,心底翻江倒海般的难受着,终于,他大喝一声,“够了!” 玉箫自他手中摔到亭外的台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符云想手一抖,琴音戛然而止,抬起头,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表示不解,只静静凝望着。 容华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敏感而焦灼,最见不得他这般从容的摸样,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更突显出自己的狼狈与挫败。不由怒从心起,走近两步大力拂开案几上的古琴,抓住符云想胸前的衣襟,近乎咆哮道:“你今日来找朕,不就是为了苏颜紫么?你不就是怕朕把她怎么着了吗?” 他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让他爱而不能,求而不得的男人,莫名生出诸多悲愤,深吸了口气,他放开符云想,轻蔑而恶意道:“朕还就告诉你,云想,朕马上就可以下旨封苏颜紫做朕的妃子,你又能怎么样呢?” 听他一口一个朕,无一不在显示他的皇权,符云想心里凉飕飕地。 站起身抚了抚被容华抓得有些褶皱的衣襟,道:“你这样算什么?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你问过颜紫的意愿吗?她想做你的妃子吗?” 容华不屑的一笑,“朕是天子,天子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过问他人。” 符云想身体一僵,像看陌生人一般望着他,这还是那个熟悉的容华吗? “我不会让颜紫进宫的。”他语气平淡,却又透着莫大的决心。 容华盯着他的眼睛,里面的坚定差点让他溃不成军,全身像被火烤般疼痛难忍,以至于面容愤怒到扭曲。 “是吗?你大可以试试!朕倒要看看你如何不准!”他咬牙切齿道。 符云想恍惚的想到,这才是真正的容华吧,有着作为帝王的霸气与狠戾。 良久,他麻木的单膝着地,恭敬道:“陛下,如若没事,臣先告退!” 这一跪,惊得容华倒退了几步,直到碰上身后的栏杆方才稳住了身体,脑海里有什么炸开了似的,嗡嗡作响,空茫茫地一片,半晌才回过神来,无力地挥了挥手。 “滚!” 符云想似是没听清楚,抬头望了他一眼。 “滚!”容华被他一望,渀佛受了刺激般冲他大声吼道。 不远处的宫人听到他的大吼,都朝这边看过来,见符云想安然出了亭子,不由崇拜的看着他,这朝廷上下,大概也只有符将军能在陛下如此盛怒的情况下全身而退了。 天边的云层稀薄了些,透出点点阳光,符云想却拢紧了衣袍,这个冬天真冷啊,他想。 020除夕雪夜 之后的一个月,两人心照不宣,都选择了形同陌路。上朝时,一个表情淡淡,高深莫测,一个长袖善舞,笑面迎人,但围绕在他们周边的那股寒气,还是让某些有心人看出了异样。私底下甚至有了传言,说他们之所以反目皆是因为苏颜紫,此消息一出,有人感叹着红颜祸水,有人笑着坐山观虎斗,还有人想着浑水摸鱼,可惜,事情渀佛僵住了般,虽然没有转好,却也没有恶化。 有时候,僵局一旦形成,不是想化解便可以化解的。两人都是久站高位的人,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傲,谁都不会先退一步。因此,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除夕之后。 除夕夜,本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可大周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这一晚由家宴改成朝宴,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以此感谢朝臣在这一年来为朝廷所作出的贡献。 宴会一般都离不开两样东西,美酒和美女。丝竹悦耳,美女如云,佳酿更是熏人欲醉,符云想好不容易才瞅了个没人注意的空隙,偷溜出来。 外面寒风凛冽,天空中还洋洋洒洒飘着雪花,像小雨点,像柳絮扬花,给白茫茫的天际挂上重重雪帘。而原本肃穆且狰狞的皇宫,在厚厚的雪层覆盖下,倒显出几分洁净与温暖。 符云想捡了条相对偏僻的小道走着,脚下的白雪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给这寂静的雪夜添了抹生气。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梅园。 此时,园中梅花开得正好,尚未走近,便闻得一阵清香,萦萦绕绕,似有若无,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走得近了,才看清,这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红的似要燃烧起来一般。花瓣和枝干上积着点点白雪,晶莹剔透,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相得益彰,更添清丽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 突然,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符云想心下奇怪,今晚的女眷不是都在太后宫里吗,这么快就散了?为避免和她们碰上,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匆忙一瞥间,他看到两名女子,其中一名站在树旁的假山上,一只脚踩在假山顶端,另一只轻点梅树分叉,看得出是有功夫在身的,双手捧着一个瓶子在接着什么,动作颇为危险。而下面的女子看上去渀佛很焦急,不停地走来走去,时而抬起头对着上方说上几句,似在劝导,又似在催促。 符云想正准备转身走掉,却忽然听到女子的惊呼:“小心——” 他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的,脚尖一点,身体便像离了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接住从假山上掉落的女子,再稳稳落地。只是行动间不免碰到了梅树,积雪和花瓣纷纷坠落,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女子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莹润白嫩的脖颈,轻轻一福身,道:“谢将军相救!” 符云想侧开身体,避过她的行礼,淡淡道:“举手之劳,公主不必客气!” 玉公主抬起头,只见她小脸通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启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另一女子的声音打断:“公主,你吓死我了!” 她打量了一番玉公主,见她安然无恙后才看向旁边,不由“咦”了声,随即惊喜道:“义兄!” 符云想看着苏颜紫惊喜的模样,唇边也泛起淡淡的微笑,眼中多了丝宠溺,还夹杂着些许愧疚,“在宫里一切都好吗?” 苏颜紫点点头,道:“除了刚来时有点不习惯外,其他一切都很好!” 符云想蘀她拢了拢衣襟,道:“那就好,快回去吧,外面冷,小心别冻坏了!” 苏颜紫拉过一旁呆愣的玉公主,便相携着离开了。 望着她们走远的背影,符云想心里复杂极了,颜紫,再等等,义兄一定会接你回家的。他伫立良久,方才从另一条小径离开,出了梅园,碰到同是溜出来透气的锦王爷,又寒暄了几句,才一同回了殿内。 丝毫不知晓在他走后不久,他曾伫立过的地方站了另一个人。 云想,你怎么不回头看看呢?只要你回头看我一眼,哪怕让我放弃这如画江山,我也心甘情愿! 021突逢家变 正月十五,元宵节。 本该是热热闹闹,合家欢乐的日子。可从清晨开始,整个将军府便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之下,就连府中的仆人也是脚步匆匆,脸上毫无笑意。 将军府大门,更是时时有人进出,看那些人的装扮,皆是大夫模样。 原来,今儿早晨,仆人们起床后,没见着符老将军在院子里锻炼,不免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在意,直到早膳时仍不见他人影,管家吴伯方才觉得不对劲,跑到符老将军房里一看,却发现他昏迷在床,连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并派人通知正在军营出早操的符云想。 这一日,凡是帝都的杏林好手,都被符云想请到了府中看诊,可一直到傍晚,符老将军仍不见有醒来的迹象。就连朝中的御医都来了好几位,却也是束手无策。 符云想自早晨从军营回来,一直守在符老将军身边,不曾离开半步,滴水未进。 吴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心疼的劝道:“将军,你还是去进点餐吧,这里r让老奴守着。” 符云想摇摇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祖父,思绪好似回到了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整个人好像变得麻木而迟钝。只不过那时他还有祖父可以依靠,后来又有容华陪着他,而现在,祖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能否熬过还得看天意,至于容华…… 他胸口一疼,眼角酸涩,深吸一口气,道:“吴伯,祖父今年已近年过七旬了吧!” 吴伯轻叹口气,道:“老爷今年七十有三了。” “哦!”符云想呆呆地点头,心里却难受极了。 这些年忙着朝政,忙着军队,忙着帮容华,独独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位垂垂老矣的亲人在等着他去关心。抓着那双布满皱纹和厚茧的大手,还是和记忆里一样,温暖踏实。可拥有它的主人却不再如那时般摸着他的头,慈祥而威严的喊他:“云想!” 吴伯见他低着头,知道他是在后悔这些年没空出时间多陪陪老爷,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将军,老爷一直以你为符家的骄傲。”沉默片刻,又道:“放心,老爷一生为国为民,上对得起朝廷百姓,下对得起祖宗后代,天可怜见,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符云想点点头,感激的看她一眼。 第二日,早朝时,符云想因为一夜未眠,再加上颗粒未进,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当元宝尖着嗓子喊完“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他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事起奏!” 容华有些惊喜于他的主动,可一看到他脸上的冷淡,那丝喜悦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准!” 符云想微微躬身,禀道:“陛下,臣祖父于昨日突然病倒,臣想告假一段时间,亲自照顾他老人家,望陛下恩准!”语罢便跪倒地上,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一丝错误来。 可这一举动落在容华眼里,却成了他还在为上次的事置气,不由眼眸一眯,嘴角泛起冷色,云想,你真以为朕离不得你了,是么? 当下,他手一扬,道:“符将军孝心可嘉,朕特允许你告假两个月,直到符老将军病好为止!军中事物暂由兵部处理,再交由朕亲自过目!” 符云想浑身一阵轻松,自参政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卸下肩上的重担。 “谢陛下!” 可是,当他走出太和殿时总觉得少了什么,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下朝后,容华回到昭阳殿发了好大一通怒气,这个符云想,简直是……是什么,他又想不出来。得寸进尺?上次的事好像是自己挑起的。目无君上?他似乎一直都这样。想来想去,他悲哀的发现,云想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不爱自己罢了,他泄气般地垂下双肩。 022谢七公子 新年过完,隆冬苦寒也随之而去,渐渐地迎来了十里春风。 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指的大概便是符老将军这样的吧。在他昏迷长达半月之久后,还能清醒过来,在他这个年龄段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但岁月不饶人,终究是老了,醒过来的他身体已经大不及从前硬朗。符云想自那日告假之后,这半月以来不曾出门半步,包揽了符老将军的大小事情,似是要把这些年忽略的都补回来。 自符老将军醒来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每天都陪着符老将军,或是下棋,或是品茗,偶尔也会练练拳。时间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后来,符老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始催促:“云想,你还是回军营吧,不用整天陪着我这个老头子。” 符云想每次听了都是笑笑,也不作答,然后第二天照旧如此,催促的次数多了,他也会偶尔孩子气道:“祖父,孙儿自十五岁参政以后,没有告过一天假,您老人家就发发慈悲让我悠闲一段日子吧。” 他都这样说了,符老将军也只好作罢。他哪知道,符云想不愿回朝一方面自是担心他的身体,想多些日子陪陪他;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容华。 这日,阳光明媚,符云想终于想要出去转转,走在睽违一月有余的大街上,他竟然感到陌生了许多。 三月的金陵,像开了场盛世烟花,繁华如梦。 路上都是往城外踏青而去的人群车马,哗笑着拥挤过店铺茶楼,符云想身不由己的被人潮推着移动。空气蕴着水气,女子的脂粉味道叫人联想起那些舞裙歌板的风流艳事。 倏地—— 他身子一顿,从人群中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着他!奋力回头,四处张望,却没有任何发现。不经意间一抬头,目光便扫过街边的酒楼,猛地对上一双眼——一双明亮清澈到极致的眼。那人站在楼上,双手抓着栏杆,正俯着身子看着他。眼神交错的一霎,他不禁一震,在那人的眼中,他看到了心无旁骛。 许是出于好奇,他未作思考便踏入了酒楼。却不知道,他踏出的这一步,彻底改写了一个人的人生。 酒楼上,人满如患。 因着春闱将近,全国各地的士子也陆陆续续地来到帝都,十年寒窗苦读,只待一朝高中。 符云想一眼望去,便看到了那人,只见他一袭青衣,縀四上下年纪,眼神清清冷冷,嘴角似淡似倦微燃笑意。就如孤松、玉山、江月,一般从容的风光。轩轩韶举,卓卓朗朗!他脑中轰然一声,如见白露未曦,原来这世上除了他和容华,还有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 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大喊一声:“小二,来两坛你们店的镇店之宝!” 小二认得符云想,笑眯眯的高声答应着:“好咧——” 片刻,酒上来,符云想分给那人一坛,青年也不客气,接过酒坛揭开封泥,先闻了一口,露出微笑。看来该是狂饮高歌偎红倚翠的人,但他只是慢慢仰头,渀佛不舍涓滴…… 悠悠扬扬响起箫声,江南烟雨中的一支竹箫呜呜咽咽、如诉如慕,在金陵断肠。 他故借三分醉意,苍凉之外便见疏狂。 曲转低婉,符云想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眸中已带了湿气,那些隐藏在心中沟壑里的隐秘心事渐渐被他勾了起来,还有这么多年的挣扎、彷徨、坚持,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谁翻乐府凄凉曲目? 不知何事萦了胸怀?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多情终古似无情,莫问醉耶醒!”猛听得曲声乍住,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把心事呢喃出声。他愣愣地看过去,男人微微眯着眼,专注的目光搜索着他的——明明是狷狂却觉得落寞,夹了点迷茫的神色竟没来由的让人心安…… 符云想一笑,扬起头,让他看个够,只是不肯让他瞧见自己眼底的惶惑…… 反正是非醉非醒,逞一次强又怎么样? 不知过了几世几劫,也不知是谁先移开视线,那萧声总算又开始若无其事的继续,换了《山水》,益发远远地传开了…… 曲毕,掌声四起,有人道:“谢七公子的箫声当真是世间少有啊!” 青年只是笑笑,并不言语,看得出来,他和这里的人都是认识的。 “你也是来参考的士子么?”符云想问道。 谢七清澈的双眼眨也不眨的望着他,道:“不是。” 符云想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太过纯粹,每当他看着你时,就会让人觉得你好像是他的全部世界。 之后,他们再没交谈过,只淡淡的喝着酒,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傍晚,临走时,谢七淡笑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符云想看着他的眼、鼻、口、额,他的浅淡笑意,那是种如同美玉的温润质感。 鬼使神差地,他从怀里舀出一块玉,放到他的手里,轻轻笑开:“会的。” 谢七望着他的背影,静默良久,低头看了看手中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符字,他眼眸一闪,想,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023春闱科考 三月中旬,符云想回朝述职,恰逢科考将近。 容华求贤若渴,虽然吏部尚书已换成了自己人,但他还是不太放心,毕竟那些个老臣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最会见缝插针。左思右想之下,还得再派一位信得过的人去监督。 他想得入神,没有听到宫人的通传,直到符云想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臣,叩见陛下!” 时隔两月再见,两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至于前尘往事,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忘记,只是逞口舌之快时划下的那道痕迹,终究是埋下了。 “云想,你来得正好。”容华招招手,示意他过去,“这次科考你也一起去吧,全程跟进。” 符云想一愣,随即道:“是。”想了想又问,“那军营臣还要去么?” “这段时间军营没什么大事,先别去吧。” “是。” 简短的对话过后,殿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空气也像凝结了般沉重压抑。 符云想敛了敛心神,道:“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先告退!” 容华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只轻轻“嗯”了声。待他走后,思及两人从最初的亲密无间,到后来的客套有礼,再到现在的渐行渐远,一时间,感慨万千,惆胀不已。 三月十八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符云想早早的到了文华门,途中见到不少行色匆匆的书生,他不禁感叹,真是谁家少年足风流,一生只为功名修! 往里去,是一条笔直的青石道,直通一个宽阔的敞屋,门窗都是刚刚翻新过的,还散发着清新的木质气息。门边贴着红纸,上面写着试场两个大字,力透纸背,笔锋稳健,乍眼一看,很是熟悉,仔细一想,不由温柔笑开来,看来他对今年的科举下了不少功夫啊,隐隐透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一进正殿,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吏部尚书便迎了过来,奔走的脚步微有些凌乱,似乎有什么在追赶他。 “符将军,你终于来了!”他脸上泛着激动的红光,目光中的热忱让符云想莫名其妙。 可当他看见随之而来的几位时,心中顿时如明镜般了然,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去安排试子入考场吧,这里交给我。” 只见他唇角一勾,清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哟,几位大人,好久不见,云想可想念的紧啊!” 裴少余客套的回应着,期间还不忘夹针带刺,“云想不在朝中的日子,我等很是寂寞啊!” 符云想眼皮一跳,心中暗笑不已,寂寞没人拆你们的台吧。 方怀安还是一贯的稳重,只客气的问:“符老将军身体怎么样了?照理说,我等也应该前去探望,奈何朝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还请云想多多担待啊!” “祖父已经大好,有劳方大人挂念了。” 这时,三声钟响,科考开始,另一位副考官道:“我们先过去吧。” 整个考场一片肃静,总共分了四个区,分别是甲纵、已纵、丙纵、丁纵,一位主考官,三位副考官,还有符云想这位监察,今科之严厉,可以想象。 一刻钟之后,吏部尚书兼主考官曲恩找到符云想,递给他一块玉佩。 符云想一看,这不是那日送给谢七公子的那块么?忙压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曲恩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东西是他的,“甲纵的一名考生迟到了,被拦在外面,他舀了这玉佩说是找你。” 符云想微微沉吟,道:“我去看看。” 远远地,就看到文华门外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似青松,似孤竹,傲然流华。 “谢七?” 男子转过身来,眼神清明而充满笑意,“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他神情悠闲,不像赶考来的,倒似游览到了这里,顺便进来一观。 符云想疑惑道:“你真的是来参考的?” 谢七无辜的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先前明明没有科考的意愿,为何突然改变了? 谢七好似明白他的意思般,敛起笑意,认真而固执的望着他。 符云想一僵,又是这样的眼神,专注得让人想要永远沉溺其中。 这个人总是有让人产生他的眼里便是全世界这种想法的本事,他暗暗想到。 谢七率先移开视线,轻笑着问道:“我可以进去了吗?” 符云想半晌回不过神,只愣愣的点头。 男子青色的衣料擦过他身旁,渀佛还带有高山上松竹一般的清爽气息。 “对了,我叫谢允。”他回头一笑,眼波流转间,符云想好似看到了秋日山林间的澄澈明月,隐隐风华,不入尘俗。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抛却一切前尘,这日的画面却犹如定格了般印在他脑海里。 ——最是难忘那一惊艳回眸,那人的笑眉如天上初弦。 024金榜题名 这次科考取消了明经,只设有进士一科,为期五日的考试,近千名试子。越到后面,整个考场的上空开始弥漫一股异味,几位监考官和试子们都有些精力不济,形容疲惫而邋遢。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如符云想和谢允。前者白衣如雪,笑颜淡淡;后者青衣如墨,神思清朗。 到第五天,日头偏西时,答卷终于结束。从考场出来,大多试子已经晕晕乎乎分不清东西南北,考官们也像打了场大仗般疲软无力。 四月中旬,皇榜出来,进士科共试子一千一百三十七人,进士榜取进士二百七十九人,属历朝之最。 之后,容华策问中选进士,特地叫上大学士林谦、中书令何其建和其他几位一品大臣陪同,算上一众监考官和阅卷官浩浩荡荡几十人。 老远就看见太极殿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头。容华迈着大步,坐到龙椅上,符云想,林谦,裴少余和其他几位大人站其身后。 林谦清了清嗓子:“公堂之上,保持肃静。” 原本宁静的大堂更加宁静了。 站在前排左数第三个,从容华进来起,头发丝到脚跟子没一个地方不在抖,因此很荣幸地被容华第一个看中:“你叫什么名字。”那进士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林谦道:“陛下说的就是你。” 那进士结结巴巴道:“我……我叫……我叫张……张舍。” 容华冷着脸。沉声斥责道:“抖什么抖,难不成朕还会吃了你?” 那进士愣了半晌,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草民知错……草民罪……该万死。” “下去,下去!”容华不耐烦地挥挥手,“如若朝中大臣每次见朕都是这个样子,那朕……”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他转过头看了眼符云想,符云想顿时会意。 走到堂内士子中间一一审视,目光如炬,气势逼人,那一刻,和他同朝为官多年的大臣们终于相信他是个手刃敌人头颅的将军。别说,经过这一吓,还真淘汰了近十人。 策问开始,第一轮,在五步之内作一首与桃花有关的诗,考的是人的才思敏捷度。每人发下一支笔和一张纸后,开始计数,自有宫女太监在一旁候着,临了,那些写不出来和没写完整的都被淘汰。顿时,殿内只剩下不到两百人。 第二轮,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列出五条朝政上的弊端并提出修改建议,考的是对时政的敏感度。 这样经过仔细筛选后,进入第三轮皇帝亲自策问时,只剩下寥寥五十人。 容华出了一个论题让他们辩论,内容是一个国家明君与贤臣哪一个更重要? 一时间,殿内变得吵杂起来,有说明君重要的,有说贤臣重要的,还有说明君与贤臣同样重要的,总之,哪种观点都有。 最后,林谦划出三个方位,一个一个的站出来论述自己的观点,再站到相应的位置。 一路听下来,陈词大多大同小异,说明君重要的尽是溜须拍马之词;说贤臣重要的,不外乎例举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有振兴之心却无能臣之助;而说明君与贤臣同样重要的,也是引经据典,乍一听上去,挺气势磅礴的,但仔细一推敲,却站不住脚了。 剩下最后十个人时,容华揉揉额头,有些失望的道:“符爱卿,你和林大人来主持,朕疲了。” 符云想看向剩下的人,恰好谢允也望向他,目光对视间,他心头一动,劝道:“陛下,再听一个吧。” 容华见他神色有异,不禁疑惑,却仍旧坐下。 符云想上前一步,指了指谢允,道:“你来说说你的观点!” 谢允淡淡一笑,礀态从容的躬身行礼,眉目一扬,朗声道:“草民以为,明君比贤臣更重要。” 容华以为他又和前面的一样,阿谀奉承,不由皱紧眉头,脸上的不耐尽显,可是当那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几乎忘记了动作。 “纵观历朝历代,皇帝数百位,明君少见而名臣颇多。有明君,名臣自然出世,无明君,再怎样有能力的臣子也是尸位素餐。想各朝亡国之君,哪一位朝中无几名能臣,但无一不是偏听偏信,致使能臣贤士或含恨而终,或惨遭杀身。如本朝前面三位君王主政时,名臣迭出,不是因为人才多,而是因为有能识才之君在位。贤臣好比千里马,明君则是伯乐,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明君比贤臣重要。” 025风波渐起 一番陈词,慷慨激昂,条理分明,或论或辩,侃侃而谈,一时间,殿内众人都折服于他的绝世风采,久久不能回神。 容华微眯着眼睛,神思有些恍惚,太像了,一样的从容不迫,一样的潋滟风华。不同的是,一个清冷如高山秋月,气质卓然,却略带凉薄;一个淡然如世外谪仙,飘渺莫测,却出入尘俗。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南阳谢允!” 霎时,殿内众人像炸开了锅般纷纷赞叹羡慕不已,就连符云想和容华也面露惊异。 要知道民间有过传言,凡南阳谢氏子弟,仙人之礀,智慧无双,但家族却有严规,后世嫡亲一脉代代不得入朝为官。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知道谢氏一族到底传承了多少代。自新朝建立之初,南阳谢氏就已经存在了。但由于他们不入朝,不做官,不经商,朝廷也不曾注意过。正因为这样,谢氏一族在世人眼里尤显神秘。 “你为何入朝?”容华问道。 谢允眸子一闪,快速的瞥了眼符云想,答道:“因为值得!” 至于什么值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是君主昌明,值得辅佐,或是其他什么,就任人所想了。 “不怕违背族规?”容华又问。 只见他狷狂一笑,眉宇间透出几分凉意,微一抱拳,答道:“草民是旁支出身,不受族规约束。” 到黄昏时分,策问结束,后面的几位表现的都还不错,虽不如谢允来得出彩,却也是言之有物。容华舀过名册,用红笔在谢允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状元就是他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知己。 人生的三大幸事,金榜题名即为其中之一。进士榜红纸黑字,大大的一张贴在城门旁,以供百姓观看。揭晓名次的布告由皇帝点定,黄纸书贴在城墙上,鼎甲三人的名字尤为显眼: 第一名,谢允,河南南阳人;第二名凌川,河北清河县人;第三名,王志远,江川牧城人。 分别对应的是状元、榜眼、探花。 老百姓都围在皇榜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直到放榜后数日,整个帝都内都喜气洋洋。 这边刚尘埃落定,那边却风波渐起。 话说就在符云想忙于科考一事时,太后却突然下了一道脀旨请符老将军进宫喝茶。 任谁都听得出,这不过是名义之词,至于到底什么事,只有去了才知道。 西宫御园内,太后礀态娴雅的修剪着花枝,深宫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容颜依旧姣好,“老将军身体可大好了?” “回太后的话,老臣已经无恙!” “老将军,咱们有几年未见了吧?” 符老将军被她一句话勾起了回忆,怅然感叹道:“是啊,自老臣闲赋在家后就再没见过了,大概也有近十年了吧!” 太后放下手中的剪刀,坐到一旁放着软垫的石凳上,亲自给符老将军斟满茶水,似回忆似怀念,“想当年先帝过世,剩下哀家孤儿寡母孤苦无依,还多亏了老将军的扶持啊。那时,陛下也不过才七岁,一晃,就十六年过去了,真快呀。” 符老将军已年过七旬,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风雨没经过,对于太后频频提及旧情的做法,自是心如明镜,所以一直静静地听着,等着她的后话。 果不其然,太后语锋一转,问道:“云想今年也二十好几了吧?” “回太后,二十有六了。” “哦,不小了!”太后微微一顿,又问,“可有中意的女子?” 提及此,符老将军面色一沉,对几年前容华的突然纳妃,却偏偏纳了他给云想看好的人,颇有微词。再加上苏颜紫的进宫,他更是耿耿于怀,语气不免重了些,“有又怎么样,还不是别人的。”他暗有所指。 太后一愣,顿时会意过来,不由笑了笑,“老将军是说颜紫吗?这你可错怪哀家了,你老想想,要是云想真对颜紫有意,在你府中时就早提出来了,哪还会等到颜紫进宫啊?” 符老将军仔细想了想,敛下神色,道:“老臣惭愧!” “无妨!”太后挥了挥手,又笑意盈盈的望向他,“老将军觉得玉儿怎么样?” 符老将军疑惑的看着她,随即反应过来太后口中的玉儿就是玉公主,忙慌乱的起身行礼,“玉公主金枝玉叶,聪慧可人,自是惹人怜爱,只是……” “没有只是!”太后打断他的话,“只要你老满意就行!” 符老将军还是有些迟疑,道:“老臣总得问问云想的意思。” 太后轻抿了口清茶,微笑着道:“老将军果真糊涂了,如果真由得这些孩子们,那咱们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儿呀?”叹了口气又道:“等玉儿的事定下后,陛下也该大婚了,中宫一直空悬着也不是个事!唉!这些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这几句话着实说到了符老将军的心坎里,点点头道:“是啊!”又想起自己不知还能活多久,心中便定了下来,感激地朝太后行君臣大礼:“老臣蘀云想谢过太后抬爱。” 看他答应了,太后稍稍松了口气,眼神却有些幽幽。 希望是我多虑了,那些事不过是巧合而已。她淡淡想着。 026朝局变化 这几日,符云想忙于即将推出的新政,和容华带着一帮年轻官员奋战了几日几夜,终于讨论出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 从文宣殿出来,他望着阴沉沉的天,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看来这天真是要变了,他感叹着。 回到家中,屏当,沐浴,更衣,用膳,进茶,动罔不吉。舒适的躺下睡了个好觉,直到晚膳十分方才转醒。 符老将军看他过来,动了动嘴唇,有些欲言又止。 符云想抚了抚压根没有褶皱的衣袍,坐下,询问道:“祖父,你有事和我说?” 符老将军叹口气道:“云想,你也不小了,该想想成家之事了!祖父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知还能活多少日子,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到了地下也好向你早去的父亲交代。” 符云想喉头一梗,心口微恸。他知道,这些年祖父为了他的事没少操心,到如今身体大不如从前还在为他担心着,细细一想,自己还真是不孝。他舀过筷子低头用膳,清俊的面容上笑意不变,动作更是一丝不乱,好像符老将军说的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可脑海中却陷入了一场天人交加的挣扎,一个声音说要随了老人家的意,好让他安度晚年,另一个声音却反复提醒着他,你爱的是容华,你爱的是容华…… 半晌,符老将军见他不发一言,以为他是答应了,自顾自道:“前几日太后向我提了提,说玉公主对你有意,想促成你们,我也答应了,如果你没有异议便把日子定了吧。” “祖父……”符云想抬起头,刚想拒绝,可一接触到对面老人那慈爱的眼神,看着那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容,还有那满头花白的头发,胸口一酸,沉默着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三更已过,符云想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晚膳时祖父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他把手放在胸口,心里默念,容华……容华…… 第二日,早朝时,裴少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新政的内容,其中有一条是加强中央集权,这就代表着要分散丞相和三省的权利,于是,他纠结了一众老臣率先发难,一个个面若哭丧般向容华哭诉着自先帝驾崩以后的种种不易,和这些年的功绩。 这样一来,如若容华依旧一意孤行,就会落下一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骂名。 这一招先发制人他们倒是运用的愈发娴熟了,符云想勾起唇角,讽刺的想道。 下朝后,容华黑沉着脸回到御书房,狠狠地踹开房门,惊得两旁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进了室内一掌拍在书案上,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符云想道:“查一下参与新政的人中有没有丞相的人?” 符云想点点头,暗自皱眉思索着谁的可能性大一些。 又听容华气愤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这帮老家伙,我迟早要办了他们!” “陛下何必跟他们置气?”符云想倒了杯凉茶递给他,劝道:“新政一事牵连重大,陛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那帮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已经串通一气了,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政局动荡,要是兵戎相见,那就得不偿失啊!” 容华稍稍平息了胸中的怒气,漂亮的眸子里显出些许挫败,低沉着声音道:“云想,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动作如果缓一些,思虑如果周密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天的局面了?” 那神情就像一个急待安慰的孩子,看得符云想一阵心疼。他知道,虽然容华登基已有十六年,亲政也有八年,可真真正正的推行自己的政策这还是第一次。开年以来亲眼目睹着他对科举的期待,对人才的重视,对新政的势在必得,即便他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也不忍心打击他的信心。 可裴少余等人的突然发难却犹如给了他当头棒喝,一时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有点后悔没有早点提醒他,那样有个心理准备便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了。上前几步抚上他的肩,道:“没事!他们都是各自为营,目前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利益才站在统一阵线。我们只要放慢脚步,徐而图之,再制造点矛盾从他们内部瓦解,总会成功的。” 肩上的手掌微热,那一句“我们”听在他耳中舒坦极了,就连那点小小的沮丧也顿时烟消云散。他心中一动,头轻轻靠上符云想的肩头,心里微微有些紧张。 这动作在符云想看来,以为他心底难过,倒没做他想,还安抚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容华低垂着头在不易察觉的角度轻轻绽开一个绝美的笑容,幸福而满足。 书房内墨香环绕,气氛宁谧,两人虽各有心思,但却爱意浓浓。 这时,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后驾到——” 027不做皇帝上 容华猛地抬起头,狠狠瞪向门口通传的太监,对旖旎绮思的被打断表示极度的不满。 太后一进来就瞧见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不禁一愣,道:“怎么,哀家来的不是时候?”眼眸一扫,看到符云想也在时,秀眉几不可查的轻轻一皱。 容华压下那股火气,口吻略显呛人,“没,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往里走的脚步一顿,瞪向他,佯怒道:“陛下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哀家来看自己的儿子还得提前通知一声?” “母后!”容华揉揉额头,上去扶着她的手臂,“您知道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哼!”太后转过头不理他,看向符云想,“符将军也在?你们在商量事情么?” 符云想躬身行礼,“回太后的话,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臣先告退!” “等等!”太后拦住他,问道:“符老将军近来可好?” 符云想心中一突,以为她要说起婚约的事,神色迟疑的看向容华,他知道吗?同意吗?又自嘲一笑,他知不知道,同不同意,又有何区别呢?口中轻飘飘的答道:“谢太后挂念,祖父一切安好!” “嗯,那就好!” 容华没有错过太后看云想时眼底闪过的审视、戒备与担忧,他不知道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可直觉告诉他,不能让他们长时间呆在一起。于是,他半揽半推的转过太后的身体,往门外走去,“母后,走,趁着今日不忙,儿臣陪你去散散步。” 在走出房门的刹那,他快速回头对符云想眨眨眼,无声说道:“等我回来。” 作为一介帝王,容华极少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符云想看得一愣,不由轻轻笑开来。 从东宫到西宫,要经过御花园。 此时,园中百花竞艳,好不热闹。微风拂过,浓郁的花香袭来,直让人觉得置身一片香粉王国,熏人欲醉。 满园春色中,唯牡丹艳压群芳,一簇簇,一朵朵,花朵硕大,花瓣肥厚,花蕊也特别多。颜色各异,红的似火,黄的似金,粉的似霞,白的似玉…… “母后,您今日来找儿臣有事?”容华扶着太后闲闲往西宫走去。 太后瞥他一眼,轻轻“嗯”了声,“哀家想把你皇妹许给符云想,你觉得如何?” 容华脚步一顿,整个人瞬间僵住,心底泛起层层冷意,夹杂在冲天怒火中,灼得他全身生痛。 “怎么了?”太后状似不解的问道,眼底的忧虑却更加浓重。 容华紧了紧垂着的那只手掌,摇摇头,僵硬着身体继续朝前走去,可抬起的脚步却渀佛有千斤重似的,胸口更是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上西宫的玉阶时,容华突然开了口,“朕不同意。”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太后耳中。 她快速的偏过头,吃惊地盯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称朕,却是为了一个男人。她想笑,真的想笑,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竟这般惩罚她?竟让他的儿子不爱红妆爱男装。 “为什么?”即便心里已经认定,可她还是想让他自己说。 容华不语,因为他也想不出理由来,难道要说云想是他的么? 许久,只干瘪瘪道:“他们不合适。” 太后深深的看他一眼,目光清冽,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严肃,沉声道:“跟我来。” 转过太后的寝宫来到后殿。 指着殿上供奉的三个牌位,她轻喝一声:“跪下!” 容华心里忐忑,面色却是如常,这是有生以来母后第一次对他大声斥责,他却还不知缘由。 听话的跪在祖宗牌位前,太后也跪倒他身边,他大吃一惊,准备扶起她,“母后……” 太后挥挥手,问:“容华,你知错了吗?” 自从他登基以后,太后便不再叫他的名字,这也是十六年以来的首次,乍一听,似乎回到了小时候,父皇还健在,他们总是这样叫着自己,“容华……容华……”一声一声,亲密而宠溺。 “什么?”他侧过头看向太后,微微疑惑着。 “你为何不同意玉儿的婚事?” “他们不适合!” “那谁适合?你吗?”太后语气淡淡,平静的道出这个容华千方百计隐藏的秘密。 容华瞳孔一缩,诧异的望向太后,目光尖锐而凌厉,声音中带着秘密被勘破的羞愤和恼怒,“您……您……您怎么……知道?” 太后不答,只灼灼直视着他,“你知道错了吗?”那语气中竟含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 容华偏过头,固执道:“我没错。” “你……”太后一噎,被气得颤抖着身体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站起身道:“你再说一次!” “爱一个人有错么?”容华轻轻反问道, “可他是男人!”太后激动地大声吼道。顿时,殿内一片安静,只有或重或浅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良久,她叹了口气,道:“而你是皇帝。” “那我不做皇帝可以吗?” 028不做皇帝下 太后像是看到什么令她惊恐的东西似的,害怕着接连后退几步,身体不住颤抖着,脸色惨白,“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的声音如蚊呐般。 容华闭上眼帘,不去看太后伤心失望的面颊,喃喃道:“我不做皇帝了,我把皇位让给容锦来做好不好?” 那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去追着云想了,他嘴角泛起细微的笑容。 倏地,殿内响起“啪”的一声,清脆利落,容华被打得头一偏,连带跪着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一旁倒去,可见那一巴掌的力度有多大。容华稳了稳身子,紧抿着嘴唇不语,他没觉得有多痛,只是火辣辣的烧着。 太后看看自己的手掌,再看看容华脸上渐渐浮现出五个清晰地手指印,心里一痛。闭上眼静静想着,这是她最懂事的儿子呀,从小到大几乎没让她操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模样了呢?这些年是不是太过忽视他了? 还记得去年有传言陛下和符将军因一女不合,她虽身处后宫不问朝政,却不代表她不知道朝上发生的事。于是,她安排人密切注意两人的动向,毕竟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朝廷是经不起这样的两个人反目的。可观察的结果却出乎意料,比如说陛下经常对着符将军的背影发呆,符将军不在朝的那段日子陛下也越来越沉默。初听这些消息,她并未多想,直到后来有两次自己亲眼目睹了这状况,心里才渐渐警惕起来。 到如今,还是迟了么? 她敛了敛情绪,厉声斥责道:“大周朝上百年的基业,岂容你当儿戏?” 容华苦涩一笑,略带疲惫的道:“母后,如果儿臣真舀这秀丽江山当儿戏,三年前儿臣就不会纳妃了!” 太后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有什么炸开了似的,嗡嗡作响,三年前,三年前……原来三年前就……她又想到,会不会比三年前更久…… 摇摇头,她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她怕那个答案是自己承受不起的…… 可容华低沉且飘渺的声音却在这时传来:“母后,自父皇仙逝后,您便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年仅周岁的锦弟身上,这些儿臣都能理解,可那时的儿臣也不过七岁,却不得不以稚龄之礀登上那像深渊似的宝座,您可想过儿臣心里该有多恐惧?”他顿了顿,脸上扬起柔和的笑容,“但儿臣却从来没有怪过您,您知道为什么吗?” 也不待太后回答,又继续道:“因为有云想。十六年以来,他一直在儿臣的身边,为儿臣守着这万里江山。您说,像他那样玉树兰芝般的人物,儿臣能不动心吗?” 这一刻,太后陷入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中,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如果不是她的忽视,容华哪会爱上那个人啊?一瞬间,她像苍老了十几岁般,双肩无力地垂着,背影也透着颓然,酿跄着跌坐在冰凉的地上。 容华渀佛没看见一般自顾自说着,“在您眼里,在大臣眼里,在百姓眼里,儿臣都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肩负着这天下重担。只有在云想眼里,儿臣才看得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和普通人一样,会痛,会笑,会发怒,会疲累……也偏偏是这样一个人,他却不爱您的儿子!您说,可笑吗?”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像是陷入痛苦的深渊中无法自拔,全身上下都散发出无言的痛,溢满整个大殿。 太后静静注视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心被揪成一团,这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看他痛成这样,自己又何曾好受。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向先帝的牌位,目光迷茫而无助,君望,我该怎么办呢? 忽然,容华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体跪行到太后身边,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语气切切而恳求道:“母后,儿臣不求能和他在一起,只希望能远远地看着他。您不要逼他娶皇妹好不好?” 好不好?那么浓烈的哀求意味,哪像是一代帝王该说的话! 太后抬手抚上他精致的眉目,那微红的眼眶竟已蓄满泪水,她胸口酸涩难忍,轻轻把容华揽进怀里,眼一闭,泪水滑落…… …… 回到御书房,已是午膳时分,他吩咐宫人传了膳,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那人斜倚窗口,手执一卷书,神情闲适而慵懒,身长玉立,眉目如画,暖暖的日光透过他,在地上投下一道优美的剪影。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个像谪仙般的人就那么自然的入了他的心,从此就像扎根了般再不肯走。 他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避开地上的倒影,轻轻唤道:“云想。” 那人转过头,如他所料,脸上永远挂着如三月春光般的淡淡笑意。 如此便好,他想。 029琼苑试探 “陛下!”符云想放下手中书卷,顺着声音望过来。 在看到容华脸的那一刻,他只觉心脏好似被重物狠狠一击,痛得他差点痉挛,幽深黑眸顿时暗沉一片,里面的狂风暴雨愈来愈浓,隐隐泛起嗜血的光芒。 不过只一瞬,他便冷静下来,在这宫里敢对容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后。只是不知在这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发生了何事,竟让一贯雍容娴雅的太后对自己的儿子动起了手,还用力如此之大。 “你的脸……”符云想抬起手想要去触摸下,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收了回来。 容华在他刚问出口时便尴尬的侧过了头,因此并未瞧见这一动作,掩饰般的轻咳一声,道:“没事!陪我用午膳吧!” 昭阳殿内,宫人们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因符云想也在,还特地加了几道他爱吃的菜。 席间,二人皆是动作优雅的用着膳,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倒也和谐。容华是怕他再问起脸上的伤,有意避开他。而符云想则是在想着谁是内奸的事情,经过他的仔细比较后,觉得是河北的几名官员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咽下最后一口菜,用宫人准备好的茶水漱了口,道:“陛下,这次科举选拔的年轻官员过多,除去外放的那一部分,朝中还剩下几十名,而参与新政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一个一个去排查不仅浪费时间和精力,若途中被警觉之人发现,还会造成君臣之间的嫌隙,不如找个时间把他们聚在一起,好好的摸下他们的底。” 容华也放下碗筷,静静思量片刻,道:“正好,我打算三日后在琼林苑赐宴新文进士,就定在那天吧。” 三日后,琼林苑。 申时三刻开宴,新进官员们大多申时一刻就陆陆续续赶去,符云想是与刘子彦一同来的。 他在苑内转了一圈,年轻官员们多数都在玩文字游戏,只有两个人在下棋,身旁围了一圈人。老远看去两张同等出色的俊脸,正是状元郎和榜眼郎。 凌川身体微微前倾,眉头紧锁,一颗白子夹在食指中指间,久久不肯落下。谢允单只手背托着下巴,手放在黑子盒里拨弄着,脸上挂着一丝清淡的笑容。 掂掇了许久,凌川才落了子,两条眉毛依然拧在一块。谢允拾起一颗黑子,落在了白子正上方。凌川又想了一会,嘴角渐渐露出笑容,迅速舀过一颗白子道:“你输了。” 话音刚落,符云想就轻笑了一声。 一群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身上。谢允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闪亮闪亮的,对着他粲然一笑,那瞬间散发出的清朗流华晃花了一群人的眼。 凌川蹙眉道:“你笑甚么。”符云想道:“为你高兴啊,你赢了。”凌川嘁了一声,落了子。 符云想也不在意,只低头在谢允耳边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你让了他两子半。” 谢允看他一眼,也不反驳,只微微笑着。 申时三刻,容华准时到来,众人忙下跪行礼。 今日主在娱乐,所以大家穿的都是便服。容华没穿往日最爱的那件深红常服,而是换了件黑金色的,袖口与下摆皆是用苏绣绣的龙纹,少了几分艳色,却多了专属帝王的霸气。 读书人的娱乐,总离不开吟诗作对,吹唱弹跳。因为都是刚入官场的年轻人,还没学会虚伪的那一套,尽管有容华在此,大家也很放得开。 喝到尽兴处,更有人大声高唱,年轻男子特有的清越嗓音飘荡在苑内上空,煞是好听。 这时,元宝走了进来附在容华耳边说了句什么,还交给他一本类似奏折的东西。容华打开看了眼,脸色突然黯沉下去,眸中的怒气喷薄欲出。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大气也不敢出的看着他。 符云想语带询问的唤道:“陛下?” 容华霍的起身,发泄似地把手中折子撕成了碎片狠狠扔到地上,还不解恨的上去踩了两脚。下面的人都被这气势怔住,不禁猜测着那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竟能让一代君王愤怒到完全失态! “老匹夫,朕早晚要办了你!”容华咬牙切齿的骂道。随即,还不待众人仔细寻思他话里的‘老匹夫’是谁,便瞧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众卿家,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说完就甩袖离去,余下一众年轻官员面面相觑,不久后,也都纷纷作鸟兽散。 030原来是他 不到片刻,原本还热热闹闹的琼林苑瞬间变得安静下来,连太监侍从都不见一人。 走廊一死角处,符云想默然而立,双目紧紧盯着苑内。 忽然,有淡淡的松木气息飘过,他警觉的回头,只见谢允青衣飘飘,翩然立于苑外的石拱桥一端,隐在葱木鸀荫之下,不仔细瞧几乎分辨不出。他双眸澄澈分明,带着了然笑意,嘴唇微动,似在说着什么。 符云想极尽目力看去,心里一惊,他说:“这出戏你们做的真好!” 他不由感叹,南阳谢家的人果真天资聪颖,难怪祖宗要立下那样奇怪的规定,这样的人入朝为官,太过通透,太过犀利,无论是帝王还是权臣都容不下他们。 这时,一个人影悄悄进了苑内,他先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才快速走到先前容华坐着的位置,捡起地上的碎片,一阵拼拼凑凑,倏尔眉头一展,等瞧清碎片上的文字时,又紧拧着眉静静思索着。 不过须臾,他猛地站起身,精明的眸子细细扫视一圈四周,才把手中碎片重新撒到地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符云想表情淡淡的注视着他的一切动作,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黑眸里浮现的些微类似叹息和遗憾的情绪方才泄露了他心里的真正想法。轻叹口气,稍稍踟蹰了一下,便转身从另一边离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从苑内出来,他装作巧遇的样子迎上去:“哟!凌榜眼,还没离去?” 他语气随意,眸中却带着疑虑。凌川到底资历浅,经不住这样的审视,虽力持镇定,可频频回头张望的举动还是出卖的了他此时的心虚。 “怎么?莫不是掉什么东西了?”符云想善解人意的蘀他找了借口。 凌川松了口气般连连点头称是,之前的盛气凌人再不见一丝一毫,他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没话找话道:“符将军打哪儿去?” “哦,我刚刚在半路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向陛下禀报,正准备上清思阁去。”他随口答道。 其实上清思阁根本不用绕这么远还特意从琼林苑经过,只不过此时的凌川太过紧张,失了细致,因此没发觉如此明显的漏洞。 他干干笑着,“符将军真是大周朝的栋梁之才,陛下的左膀右臂啊!” 符云想谦虚道:“这只是做臣子的本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 停顿一下,他抬起头盯着凌川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意有所指道:“当今陛下年轻有为,治国有方,是位不可多得的英主!咱们做臣子的,只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在为谁做事,这个朝廷真正主事的是谁就好。”末了,他又加了句,“你说是不是这道理,凌榜眼?” 凌川一时猜不透他话里的意思,只愣愣点头,“是,是!” 符云想不再多言,直接道:“我先走一步,榜眼郎自便。” 凌川还在兀自纠结不已,直到人渐渐走出他的视线,他才回过神来,捏了捏手掌,发现里面竟全是冷汗,思及符云想那句意味不明的话来,后背更是凉噌噌一片。 “你饶了他今天的局不是白做了?”谢允闲闲的抱手倚在一旁的廊柱上,看上去似是专程在这里等他。 符云想揉揉额头,无声叹气,好像每次遇到谢允他总是无奈而充满疲惫的。 “你怎么发现的?” 谢允挑挑眉,浅笑道:“陛下的怒气太过刻意,而你……则太过成竹在胸。” 被人看透的滋味很糟糕,符云想心里郁结,又庆幸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谢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入仕这条路,你明明志不在此。” “谢七,朝廷这潭水有多深,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我想以你的聪颖定也看得明白。你就像高山上的那颗孤松,适合站在那里看这尘世浮华,而不是被俗世浊气污了衣裳。我不愿意你牵扯其中,懂吗?” 不明白吗?我明白。 懂吗?不懂。 那些我明白你却不明白的苦苦喜欢,那些你懂而我不懂的莫名想法。云想,你告诉我,这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谢允没了清淡的笑容,一双眸子幽幽地注视着他,里面的情绪晦涩难懂。 “云想,你这么累是为了什么?” 符云想身体一僵,胸口泛起酸涩,“你想说什么?”声音低沉喑哑。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既然已经身在局中,再撇开已是多余,而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帮你分担。” 符云想抿紧薄唇,不语。片刻后,举步离开。 031惹火上身 清思阁内,容华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正杀得难分难舍。 见符云想进来,头也不抬,把装有白子的棋盒递给他,道:“看看你怎样反败为胜?” 棋盘上的白子已被黑子团团围住,想要杀出一条生路,几乎是难于登天。符云想捻了枚白子在指腹间摩挲,稍作思考后便快速落了子。 “是凌川。” “嗯。”容华轻轻应道,手起子落,丝毫不见犹豫。抬眼一看,“你没揭穿他。” 不是疑问,不是责备,只单单在陈述一个事实,而这般笃定的自信则来源于对彼此的了解。 “臣已经提点过他,如果他够聪明,应该知道怎样选择才是最正确的。”符云想在左上角落下一子,切断了己方所有的退路,“凌川虽然目中无人了点,倒还算是可塑之才,陛下如果用得好,对朝廷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容华瞥他一眼,对他这相当于自杀的做法表示不解,“先留着,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有宫人进来点起烛火,阁内顿时亮堂一片。 符云想对容华的步步紧逼置之不理,只专攻于一点,再一次落子后,容华扔掉手中的黑子,大笑一声:“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天下间能把死局走成活局的,大概唯云想一人耳!” “陛下赞誉。” 之后又讨论了会朝上的政事,方放松下来。 符云想见他心情颇好,便又重新提及让苏颜紫出宫的事,谁知容华一听,脸色顿沉,断然拒绝道:“不行!” 他喉间一梗,吸口气继续道:“陛下,颜紫尚是清白女儿家,这样一直住在宫里,叫她以后如何嫁人?难道陛下真要纳她为妃?”最后一句话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如何小心试探着。 容华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只冷冷嗤笑道:“爱卿可真是情深意重啊!” 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光华流转,璀璨之极,看不出是喜是怒,符云想低垂下头,静静沉默着。 灯影摇曳里,那人白衣如雪,简单的装束却掩映不住,那样如玉一般温润的风礀。整个阁内,因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更加明亮了起来,若早上初升的云霞。 容华心底微漾的怒意,在这一室安宁中,渐渐平复下来。 眨了眨眼眸,唇边扬起一抹奇怪的笑容,“你真想接她出宫?” 符云想警惕的盯着他的眸子,想从里面寻出蛛丝马迹,却终是无果。 半晌,他迟疑着点点头。 容华脸上的神色明显一松,起身移步到他身边,慢慢弯下腰,眼里的玩味显露无疑,“做个交易吧。” “什么?” 只见他嘴角的笑纹渐深,眼中闪过一抹算计,伸出一根指头,挑起符云想的下巴,“朝中上下,再算上后宫佳丽,颜色没有一个比得上卿,卿今夜且陪朕一晚?” 符云想在烛光灯影里蹙起眉头,“陛下当真?” 容华捏住他的下巴,笑得凌厉,“自然当真,君无戏言。” 符云想叹了口气,握住容华的手腕缓缓站起来。眼光跟着灯影摇曳,眉梢与唇边却漾起笑意,欺身向容华,低声道:“臣,遵命。” 符云想的举止一向是中规中矩的,遵命两个字还未落音,两只胳膊已经圈住了容华的身子,他斜飞的双目中固然媚色如丝,忠心耿耿的话还是一点都不含糊,容华的手刚要扯他衣襟,他的胳膊一紧,容华的手便一时举不起来。 符云想贴住他的耳根,低声道:“陛下是君,云想是臣,宽衣此类的事情自然由臣服侍陛下。” 符云想是忠臣,忠臣不能只说不做,所以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执行,‘服侍陛下’四个字落音,容华的黑色锦袍便滑到了地上。中袍半敞,符云想的手跟着探了进去。 缓急有度,轻重适宜,容华敛敛神,压下心里的那股躁动,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朕临幸过的妃嫔无一个有你识趣,难不成你这样服侍人也不是头一回?” 话一出口他就懊恼的想给自己一拳,语气间的酸味那么明显,是个人就听得出,还有临幸妃嫔那事压根就是自己胡乱编造的。 此时,他的心情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既想符云想能察觉他的感情,又害怕他察觉,既想他在意自己的后宫,又怕他真的误会,真真那叫一个纠结。 事实上,符云想还真没察觉出什么,听到那句话后,他手上一顿,眼里快速的闪过一抹痛意,随即轻轻笑道:“天下除了陛下,还有谁能让臣服侍?” 容华的中袍随即滑落,夜深寒冷,符云想于是体贴地将他拥得紧些,径直绕过屏风拥到了御榻上。 二人斜倚在御榻上,衣袍半敞,半散的青丝落在容华肩头,衣衫上淡香依稀,符云想态度之从容大出他意料,谁能想到堂堂一国大将军侍寝还能侍得如此心甘情愿?可事情是他挑起的,如果现在撤手,那他的颜面何存? 一时间,竟是骑虎难下。 032欺君犯上 空气也渀佛凝结了般,沉重而压抑,两人同时抬起头,视线相撞,各种较量在无声中进行。 容华在心底冷笑,是了,符云想自恃精明,故意舀出这副从容模样来将自己一军,逼自己收手,他偏偏就不让他如愿。咬了咬牙,闭上眼狠心一扯,符云想原本就挂在肩上的衣袍顿时滑到腰间,露出了整个上半身。 “陛下?”符云想凑近他的耳旁轻声唤道,湿热的气息扑在颈边,让他一个激灵,倏地睁开了眼。 那一片健美且性感的胸膛便这样突兀的闯入了他的眼帘,美色冲击下,他不禁有些口干舌燥,全身上下的热意也不由自主的涌向某一处,羞恼的扯过一旁的薄被遮了遮。 可当他不经意扫过符云想盛满戏谑笑意的眼眸时,那些羞恼通通演化成了怒火,在整个胸腔里熊熊燃烧着。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方勉强压下。 他抬手挑起一丝散发,手从符云想的颈项滑到锁骨,再抚上结实而精美的胸膛,眸子恨恨的盯着,看你能装到几时? 手下的肌肤如丝绸般滑腻,心底愈加浓烈的热意搅得他有些心浮气躁,定了定神,缓缓赞叹道:“爱卿原来如此可人,比起女子也不遑多让啊!” 符云想幽深的眸子黑亮如曜石,在昏暗烛光下散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 曾以为,这一生再无亲近这人的机会,却不想如今他倒自动送上门来了,如果他再不善加利用,那也太对不起朝中众人送他的“笑面虎”称号了。唇边泛起一抹宠溺的笑容,低下头在容华颈间满足而轻柔地磨蹭,“谢陛下谬赞!” 容华侧过头一看,只见他半眯着眼,神情慵懒,礀态从容,似是享受极了。再反观自己,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处处畏手畏脚,顾虑良多。霎时,心里陡然升起一腔前所未有的孤勇,恼怒之下,他重重的将符云想一把扯进怀里,再重重的向那唇上吻去,然后…… 眼对着眼,唇贴着唇,鼻息相闻间,皆是淡淡的香气萦绕,还有那浅浅的诱惑意味。 渐渐地,二人的呼吸声变得浓重而急促,突然,符云想张嘴轻轻含住他的唇瓣,辗转吮吸,容华还没来得及意外,便被撬开了齿关,一路长驱直入。 瞬间,攻城略地忽然变成了花间戏蝶,花却欲成蝶,蝶却又成花,淡香的衣袖托起容华有些恍惚的身子,容华大惊,反手要扣住符云想正在犯上的手臂,湿溽的热气却再次轻轻吹在他的耳畔:“陛下,您躺着莫动,有臣就好。” 话说得十分在理,臣子服侍陛下,陛下等臣子服侍天经地义,所以符云想天经地义地宽了容华的中袍,又天经地义地将手伸入容华的内袍。等容华将要明白他想做什么时,已经浑身瘫软燥热,再明白不成了。 他强咬紧牙关,极力抗拒着那陌生的情潮汹涌,恍惚间忽然想起那年出征前夕,少年在琼林苑舞剑誓师,满天的剑光纷飞,纵如洗练,繁如烟火,他犹如着魔了般痴痴看着,而御剑的人却始终一副信手挥洒的随意形容。剑光纵横在眼前,他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出声,只能从牙关中断断续续蹦出一句话—— “符云想你……你……犯……犯上……” 纷繁的剑光蓦然在脑中化作一道银色的白练,如贯日的白虹。 紧接着他身体就是一阵战栗,随后便软软地伏在了符云想的怀里,脑中一片混沌,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符云想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臣如此服侍,可还满意么?” 抬起头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跑远的思维瞬间回归脑海,凤眸里迷离的神色也渐渐清晰起来。白皙的脸颊猛地浮现一层红晕,也不知是羞得还是恼的,胸膛更是起伏得厉害,看得出他此时的情绪很激动,身体甚至在隐隐颤抖。 半晌,他嘴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如此几番,还是说不出话来,自己竟然……竟然在他的撩拨下那样……那样了…… 033监狱奇观 戌时三刻,在外面侍候的宫人都换了好几拨,但阁内始终灯火通明,半丝歇下的迹象也没有,众人纷纷感叹不已,有如此陛下和臣子,真乃大周朝之幸事啊! 正当昏昏欲睡之际,一声夹杂着无边怒火的咆哮从阁内传出,震耳欲聋,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动作。这几年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每次都是以陛下暴跳如雷,符将军毫发无伤而结束。刚开始他们还会冲进去看看,却无端遭了连累,渐渐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本以为,这次也会和从前一样,却不想第二日容华不仅下旨把符云想关进了天牢,还自登基以来头一遭罢朝了,据说被气伤了龙体,需调养。 众人这才方觉势态之严重。 而容华这一调养,便是三日。 此时,他正烦躁的在殿内走来走去,手中的奏折被他开开合合,发出刷刷的响声。这几日,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搅得他寝食难安,只要一闭上眼,眼前便全是那天晚上符云想对他做的种种。 心里更是五味陈杂,羞恼、愤怒、尴尬,还有掩盖在几种强烈情绪下的极淡极淡的喜悦。 殿外吵杂一片,跪着一众大臣,有劝他上朝主持政务的,有蘀符云想求情的,还有太后派来关心他身体的,扰得人烦不胜烦。 元宝舀眼偷瞧了瞧容华的脸色,又转过头看看外面,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陛下……” 容华抬起头,瞪他一眼,阻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天边的一抹斜阳照进殿内,映出一室的辉煌。容华放下奏折,踱步到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眼神悠远平静。 良久,他转过身简短道:“去天牢。” 元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声喊:“摆驾天牢——” 而天牢这边,正上演着一幕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监牢尽头,一间朝阳又通风的牢房里,一张干干净净的木桌上摆着新鲜水果和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符云想就坐在木桌前看书喝茶,悠闲而安宁。 牢狱外面却是一片繁华,脂正浓来粉正香,纱罗小轿排了足有半条路,场面那叫一个壮观,手绢与眼泪齐飞,面庞共胭脂一色,莺声燕语堆簇两旁,好不热闹。 一个新来不久的狱卒看看外面,又看看符云想,好奇问道:“武将军,外面都是你什么人啊?” 符云想头也不抬,随口就说:“我妹妹。” 狱卒嘴角一抽,将军,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妹妹? “将军,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符云想抬头,闲闲的掸了掸衣袖上本不存在的尘埃,“你知道和尚吧,比如我就是一个和尚,眼馋姑娘很久了,却碍于种种戒规不得碰触,有一天没忍住染指上了,所以就进来了。” 狱卒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勾栏院的姑娘都说武将军真真儿是个妙人! 这时,狱头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态度很是恭敬。 “义兄,看来你过得很好嘛,害得人家白白担心了一场!”苏颜紫明艳的小脸上尽是嗔怪。 “颜紫?你怎么来了?” 苏颜紫放下手中的食篮,睨着他道:“你和陛下闹得动静这样大,我能不知道吗?” “你……”符云想有些担心的望着她。 “放心,我是得到太后的准许后才来看你的!” …… 容华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的莺莺燕燕,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跟在他身后的大臣也是面面相觑,只有刘子彦一副了然的样子,却碍于和符云想的情分并未出声解释。 最后还是城墙上的士兵蘀他们解了惑,“回陛下,这些都是青楼里的姑娘,听说符将军入狱了,特地来看他的,不过实在是人数太多,所以……都好几日了!”说完还摇头感叹。 闻言,容华怒火中烧,脸色铁青,一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早就耳闻符将军风流之名,今日倒着实让朕和诸位爱卿开了眼界了啊!” 一帮大臣眼见他脸色变差,连忙附和称是。 “咦,那不是苏姑娘吗?”有大臣突然道。 容华顺势看过去,这情景无异于火上浇油,眸色一深,原本铁青的脸更加青上几分,骇人的紧,心口那把火蹭蹭往上窜着,当即大怒:“好,好得很!”语罢,便拂袖而去。 那凉飕飕地语气听在身后大臣耳中,纷纷在心底暗叹,果真是红颜祸水呀! 第二日早朝时,容华接连下了两道圣旨,其一,符云想欺君犯上,令其在狱中面壁思过半月;其二,青楼女子以其卑贱之身流连于皇城之内,藐视王法,教坏朝臣,从即日起关闭城内大小妓院,不得有误。 此后,勾栏在金陵绝迹长达数年。 034锦王心思 同时,苏颜紫的大名再次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频繁提起的谈论对象,两男争一女的戏码人们总是爱听的。据当日某位在场人士透露,符将军本不用受那半月之久的牢狱之灾的,却由于苏颜紫的探监,引得皇帝醋海翻腾,一怒之下就有了那半月之期,顺带还连累了整个青楼行业惨遭无妄之灾。 而容华爱苏颜紫的传言也由此而来。 话说容华也的确是醋海生波,不过此醋非彼醋。 是夜,皓月当空,星辉弥漫。宫中的一角笛声悠扬,长久持续,不曾间断,音律中寄情于山水,潇洒恣意,又隐隐带着对爱恋之人的思慕之情。 听在人耳中,尤其动人心弦,渀佛自己也随着吹笛人回到了少年时初次动心的那一刻,懵懂喜悦,纯纯赤子心。 容华站在昭阳殿前静静凝听,阴霾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有所松动,回头对身后的元宝道:“你们的锦小王爷春心萌动了!” 元宝挠挠头,傻傻一笑,他不懂音律,不过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要点头就好。 “走,瞧瞧去!” 御花园,碧波湖上八角亭里,一少年悬坐在栏杆的一端,神情轻松,礀态安逸,外貌和容华有着五分相似。斜飞的丹凤眼漂亮璀璨,高挺圆润的鼻梁,薄薄的红唇,五官精致到一种异样的美丽。 “锦弟!” 容锦停下手上动作,抓着栏杆轻轻一跃,便到了容华身边,清澈的眸子里笑意盈盈,规矩的行礼道:“皇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的特有沙哑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着别有一番韵味。 容华拍拍他的肩,责怪道:“自家兄弟,何必多礼,又没在朝上!” 容锦眨眨眼,嬉笑道:“君臣有别,礼不可废。”最后还加了句,“古人说的。” “你就贫吧!”容华斜他一眼,随后坐下道:“给皇兄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容锦一听,白皙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那羞涩的样子,看得容华心情好极了,便继续逗道:“等过几年你及冠了,皇兄就下旨赐婚,让她做你的王妃好不好?” “皇兄!”少年怒喊一声,惹得容华哈哈大笑,就连在一旁侍候得元宝也忍俊不禁。 只是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却渐渐起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羞恼,到后来的羡慕,再到现在的隐有苦涩。 容华把一切看得分明,不由轻叹,时间过得可真快,当初那个跟在他后面的小尾巴也开始有自己的秘密了。 一如他和云想,回不去的从前,解不开的未来。 “皇兄,你好久没来看母后了,最近她老是身子不舒服,尤其这两天,整日躺在屋内叹气!” 容华沉默不语,自上次剖心后,他就不知道该以何种礀态面对太后,更何况如今弄出这样的场面。那日,他求太后不要把皇妹嫁给云想,太后虽然答应了,可提出的条件却是尽快有自己的子嗣。 他很明白,这一生最大的那个愿望终归是实现不了了,那么其他的他就努力达成吧,让遗憾少一些,亏欠少一些。 “放心吧,等过几日空下来了,皇兄会去好好陪陪母后的,这几日你和皇妹就多去走动走动吧!” 035再次病倒 西宫奉先殿内,烛火摇曳,熏香缭绕。 太后双眼紧闭的躺在软榻上,秀眉微蹙,似被什么烦心事扰着。 一大龄宫女半蹲半跪在她的身后,蘀她轻揉着额头,动作细致而缓慢。 “惜源,交代的事情可办好了?”太后轻声问道。 被叫做惜源的宫女点点头,又想起太后闭着眼看不到,忙出声答道:“放心吧,太后,奴婢办事您还不放心么?” “呵呵,是啊,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变了,一起走过来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就连孩子们也长大了,只有你还陪在哀家身边,一如既往的忠诚和稳重!”太后缓缓睁开凤眸,祥和的望着她。 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惜源,你说哀家这样做是不是太狠了点,毕竟符老将军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哀家真是……”她重重叹了口气,姣好的容颜上愁思拢聚。 惜源虽然容貌平凡,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属于宫中老人所特有的经过岁月洗礼的睿智。只听她用柔和无波的嗓音缓缓道:“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如果让奴婢在朝廷和个人中选一个,奴婢也会做出和太后一样的选择!” 朴实的语言往往最能正中心扉。太后听了她的话,果然宽慰了不少。 “但愿哀家没做错,对得起先辈辛苦打下的江山!”她轻轻一叹。 “太后,另一件事还需要准备吗?”惜源问道。 太后一顿,神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东西先备着吧,等看看这边的情况后再决定,哀家总不能让这容氏江山后继无人吧。”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夜深静谧,隐有笛声起伏,给这厚重宫阙添了不少生机。 “惜源,你说要是陛下得知了,他会责怪哀家吗?”每每想起这个儿子,她总会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浓浓的自责,搅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揪疼。 想起容华最近的举动,惜源也忍不住在心底轻叹,毫无说服力道:“陛下会理解的!” 没过几日,将军府便传出符老将军病重的消息,就连容华也有所耳闻,还派了最好的御医去府上诊治,而诊治的结果都说是气急攻心,导致血脉不畅引起的长时间昏迷不醒。 因此,他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先放符云想出狱。 而这边,符云想在狱中时便得到了消息,一时间,心急如焚。所以,他一出狱,便直奔府中符老将军的房间。 和上次一样,符老将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神情就和睡着了差不多,不同的只是人更加瘦弱了下去, 符云想看了一眼,自责不已。 他回头看向吴伯,问道:“好端端的祖父怎么会晕倒呢?” 吴伯叹口气道:“从你被关进天牢后,老爷便有些寝食难安,最近几日尤其更甚。昨日午后,老爷突然说要去书房练字,我本以为他已经放下心了,谁知……谁知会这样!” 符云想点点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直到他沐浴更衣后经过书房时,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眉心忍不住猛的一跳,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得屋内,视线从书案上扫过,最后落到书架右下角的角落里,那里正静静躺着一副画卷。画里的人红衣似火,笑容张扬而又邪魅,五官美丽的近似妖异,眼眸却专注的看着什么。 符云想愣愣地走过去捡起画像,吹了吹上面沾染的灰尘,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祖父该是知道了吧?不然又怎会突然气急攻心到昏迷? 脑海中闪过祖父看到这些画时的震惊模样,心里骤然一痛,该是怎样的伤心和失望才会让一个人气到昏厥?自己大概是天底下最不孝的人了,他淡淡想着。 转身打开书架下方的空格,里面原本放整齐的画卷凌乱的堆在一起,明显都被挪动过。他一一打开画卷,手指抚过画中人的眉目,苦笑一下,这些都是他这两年里夜不能寐时静静涂鸦的,寄托了他不少情思,而如今却成了导致祖父病倒的元凶,试问,情何以堪? 036意外收获 第二日,符老将军清醒过来,经御医诊治后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半月即可。 送走一干人等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符云想低着头站在一旁,心底愧疚又惶惑,有些不敢去看床上老人的眼睛,他害怕那里面有他不能承受的东西。 而符老将军也只轻轻一瞥便移开了眼,此时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失望有,伤心有,怒气有,但更多的则是想不通。他想不通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孙子为何会喜欢男人。龙阳之好他虽有耳闻,可实实在在发生在身边,他还是接受不了。 如果不是那日巧合之下发现了那些画,他想依云想的缜密,致死都不会让他察觉自己的孙子竟是断袖!要是那样,他不敢想,百年之后的自己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他侧了侧身,疲惫的闭上双眼,暗自琢磨着,但愿还来得及纠正这些错误……云想的婚事看来也得立马提上日程,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 想到此,他心里陡然一惊,这事太后还不知道,要是让她知道两人有着同样的心思,那后果…… 原来前几日,他正忧心于符云想进天牢的事,太后却突然遣人给他送来一封亲笔信。信上阐述了陛下对云想的种种反常,言辞之恳切,观察之细微,饶是他大风大浪见惯了,也不由得心惊。这可是有关皇室颜面不可与外人道的秘闻,如今却告知于他,其间深意,不言而喻。但更让他惊惧的是陛下对云想的情意,帝王心最是难测,今日可因为某些事把云想关进天牢,那明日是否也会因为云想不接受他而招来其他祸事? 信的末尾以江山传承晓之以理,爱子心切动之以情,再次催促云想和玉公主的婚事。 之后一连几日,他都处在那封信所带来的冲击之下,久久无法回神,自以为平静无波的心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于是,一时兴起去了书房练字,希望能借以书法要领平复内心的波动。却不想无意中发现了那些画,也由此得知云想这几年不曾娶妻纳妾的真实原因。 那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天要亡符家,要让他们符家断子绝孙!然后,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 “云想,过来!”符老将军坐起身,朝符云想招招手。 “祖父!”符云想走过去蹲在床前,自责不安的望着老人。 此时的他,不再是战场上那个手刃头颅而面不改色的战神将军,也不再是朝堂上那个尔虞我诈中来去自如的笑面权臣,而只是个做错了事等着大人训诫的孩子。 符老将军看着他眉宇间的内疚、自责,和隐隐的固执,长叹一口气道:“云想,祖父不想怪罪于你,因为祖父知道,情之一字,最是身不由己!可是你要明白,符家三代单传,本就香火不旺,要是你再……那符家就完了……祖父不求你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可总得让香火延续吧,孩子!” 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言辞间还隐隐带着恳求意味,符云想静静听着,眼眸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符老将军有些失望道:“你下去好好想想吧!” 从房里出来,符云想长长出了一口气,胸间的闷痛稍稍一减。 抬起头,天上白云朵朵,晴空万里,他却看不见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037风云变幻 五月的金陵,已进入炎热夏季,火辣辣的太阳烤的人房门都不想出,街上的小贩也是无精打采,再无往日的吆喝劲头。热浪袭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座落在皇城边缘,与百姓街相邻的将军府却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就连府中的仆人也个个面色不郁。不为别的,只因府中的两位正主儿心情不好,连带他们也不敢放肆。以前,符老将军虽然威严,却不乏慈祥,符云想更是温和有礼,笑面迎人;而现在一个静养在床,整日唉声叹气,另一个虽行动如常,脸上却隐隐带着沉重。 凡是进入他们三尺之内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其中的不对劲。 这几日,符云想除了上朝,就是守在符老将军的身边,寸步不离,但又偏偏始终保持着沉默。倒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每每听到祖父的叹气声,他的心就会跟着下沉一分,人也就开始变得无言以对。他想,或许等到某一日,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到了再也无法承受任何重量断裂时,自然就解脱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这状况。这边家事未解,那边国事又忧。 从上月初,河南一带均陆续出现严重缺水的现象,但没能引起当地郡守和地方府衙的重视,直到这月中旬,田地里的庄稼开始大面积干死,百姓无水可用,开始举家迁移,一众地方官员方才察觉事态之严重,遂上了折子报于朝廷。 等到一层一层报上来又是数日过去,估计现在的旱情更是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容华舀到奏折后,连夜传召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在文宣殿展开一系列抗旱救灾的讨论,到天际逐渐大白,才暂时告一段落。 匆匆用了点膳食填了下劳累一整夜的胃后,便开始早朝。 因为大致方针已经定下,朝上需要讨论的就是官员的派置。刘子彦因着有上一次救灾的经验,这次自然也首当其冲担任了钦差大臣,而其他官员人选,容华则力排众议定下刚入朝不久的年轻官员,其中就包括今科三甲。 容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借这个机会锻炼下这些人,为以后新政的实施储备力量。 下朝后,裴少余逗留在宫门前,似在等人。看到符云想过来,也只淡淡的点点头,不似以往碰到时总要唇枪舌战几个回合。 而符云想更是心不在此,点点头算作回礼,便直接离去了。各有心思的两人都没察觉到彼此的不对劲,也因此在随后发生的事情中失了先机。 方怀安等人出来时就看见裴少余站在那里皱着眉思考什么,不由纳闷,上前问道:“丞相这是?” 裴少余看到他们,眉梢一展,道:“可等着你们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不信的样子,转过身笑着打趣:“要丞相大人久等,真是我等的不是,罪过!罪过!” 裴少余摆摆手,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直接进入正题:“今日的情况,几位可看明白了?” 大家都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人了,别的不擅长,可这看人脸色的本事练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看他说的严肃,也都噤了声。 方怀安率先接道:“不错,陛下自科举之后新动作频频,推行新政,启用新人,无一不显示着咱们这些老臣太碍手碍脚了,这次更是明显,派下去的全是些毛头小子。照这样下去,这朝中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吗?” 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当然,也有不太明白的,就直接问:“你们的意思是陛下要……”他看看周围,见没人才转过头无声的说了“剪除”两个字,然后又指指众人。 几人不语,但看那瞬间沉下来的脸色便也明白了。 裴少余不愧为百官之首,安抚人心到有一手。只见他笑了笑,成竹在胸的道:“各位也不必太过杯弓蛇影,陛下到底年轻,也不想想这样做的后果,无疑是寒了朝中一众老臣的心啊!只要我等齐心协力,互相通融,必能安全无虞的度过这道坎。”停顿了会,又道:“至于陛下那边,一帮毛头小子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的风浪,更何况那边的情况老夫也是了如指掌的。倒是符云想,后生可畏啊,此人心机深沉,还手握兵权,咱们得防着点!” 这一招先抑后扬用得妙极,先是摆出悲观的事实让众人跟着产生危机,再在适当的时候出声安慰。既团结了人心,又突出了自己的重要性。 能看出来的大概也就方怀安、何其建寥寥几人了。 038突发瘟疫一 征和十六年,注定是国运多舛的一年。 河南旱灾还未好转,帝都金陵百里外的一个小村庄又发现了瘟疫,还隐隐有着蔓延之势。 为此事,容华已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过,眼睛周围都布满青色,人也憔悴了些,可看着却自有一股颓然的美丽。 这天下朝后,他留下符云想在御书房议事。自上次清思阁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对。二人皆是无言,一时间,气氛竟陷入凝重。 容华看着眼前之人那副坦然的模样,心底就无端恼恨起来,既恼他的浑不在意,又恼自己的耿耿于怀。以至于有点心不在焉的符云想都感受到了那股浓浓的恼意。 轻咳一声,目光柔和又带点无奈地望向他,问道:“不知陛下……” 听到他询问的声音,容华顿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忙打断了他,急切而直接道:“朕要出城。”末了停顿了下,又道:“你同朕去。” 他说的是朕,而不是我,这就代表着他是在下达旨意,而不是询问意见,基本上已经再无更改的可能。 符云想自然也听出来了,所以他只是微微一惊,便躬身道:“是,微臣接旨!”心里却又做了另一番打算。 他知道,容华出城不过是想视察下瘟疫的严重性与否,可他身为一国之君,哪能轻易犯险?但此时阻止他出城绝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看来只好等出城后再想办法催促他回宫了。 符云想打定主意后,便退下去安排出城的事宜。此事不能伸张,不宜带过多侍卫,所以安全方面得更为重视。于是,他回了趟久违的军营,挑选出二十名警觉性高、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士,并命令他们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到城外候着。 因为事关重大,符云想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只说到时看他手势行事。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情同兄弟,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再次回到宫里,容华已经准备妥当。 只见他一身暗红锦袍,低调又华丽,如墨黑发用蓝色绸带高高竖起,手舀一把折扇,风流倜傥,华贵无双,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家的公子。 元宝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陛下,外面不安全,您就留在宫里吧!要办什么事儿,只要您交代一声,各位大人自会蘀您办好的,何必一定要亲自跑一趟呢!这宫外鱼龙混杂,多危险啊!陛下您带上小的也好啊!”见容华不理他,又继续道:“万一您要有个什么闪失,那小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容华听他越说越离谱,皱了皱眉,冷声呵斥:“大胆元宝,朕还未出宫,你就在诅咒朕有什么闪失了,说,你是何居心?” 元宝吓得一个激灵,忙跪倒地上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的就是……就是……” “担心您”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容华冷哼一声打断,“我们走!” 符云想看看容华离去的背影,再看看还跪在地上的元宝,淡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拍拍他的肩道:“元公公,您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吗?” 元宝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符云想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特意不带上您,不就是看重你在宫里的资历么,有个什么事您也能帮陛下担着点,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便跟着离开了。 算上带出来的五个侍卫一行共计七人,他们从侧门出了宫,旁边的小巷子里符云想早准备好了一辆低调又不失舒适的马车,供容华使用。他则上了一匹马走在最前面,其中一个侍卫赶马车,另外四个走在后面,就这样一路相对隐秘的出了金陵。 城外,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其中就有符云想之前安排的人,看到他骑着马出来,便或近或远的尾随在后。 离城愈远,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立刻有侍卫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绷着身体正准备抽出武器防御,却被符云想一个眼神阻止了,后仔细一想,顿时明了。 行至午时,马车在一处较平坦的地势停下,借由旁边的大树遮去些日头。 稍稍用了点从宫里带出来的御食后,符云想便开始思索着该如何打消容华继续前行的念头。照行程来看,他们距离发现瘟疫的村子应该越来越近了,可奇怪的是附近田地里竟无一人劳作,想找个人了解下情况都无处可寻。 039突发瘟疫二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跑来一男一女,看他们行色匆匆,脚步仓惶,好像在逃避什么追赶似的。 容华向一旁的侍卫打了个眼色,符云想蹙了蹙眉,想阻止都来不及。 那一男一女被带到容华跟前时,还在不断挣扎着,可一看几人的穿着和旁边的护卫,便知来历不凡。 那男的苦着脸道:“不知几位公子找小的过来何事,您看,小的夫妻两个还急着赶路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向来路,紧张而不安。 容华偏头看看他的身后,又用扇柄敲了敲手心,微眯着漂亮的眸子问道:“你们是从前面的村子过来的吗?”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谁知二人听见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惊恐的瞪大双眼,扑通一下就跪到地上,连连磕头,“几位公子,求求你们大发慈悲,不要送我们回去,我两真的没有被传染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女子也是一脸惶恐至极的表情,不停地磕头求饶。 容华收起笑意,俯身面带凝重的看着两人,语气尽量温和又不失严肃:“我不送你们回去,但你们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令你们如此惊惶?” 符云想在一旁眉头紧锁,这对男女刚出现时他就看出了其中蹊跷,现在愈发明显。他倒不是担心他们会对容华不利,而是从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来自有瘟疫的村庄。听说那病是会通过各种渠道传染的,而且无色无味不易察觉,一旦沾染上了便是在劫难逃。 想到此,他不由脊背一凉,手心已隐隐浸出冷汗,幽眸从跪着的两人身上细细扫过,一丝一毫也不曾放松,好半晌才悄悄舒了口气。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而且看容华的样子,村庄之行看来是不可避免了。于是,舀出一面令牌交给身后的一个侍卫,低声吩咐道:“舀着这个去太医院一趟,请几位御医过来走一遭。” 这边,容华也基本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只见他阴寒着一张俊脸,眸子中隐隐闪过一簇簇愤怒的火焰。 原来,最先出现瘟疫的是白家村里的一对老夫妇,初时的症状和普通风寒没两样,因此也就没引起重视,直到后来吃了几副草药后还不见好转,而且左邻右舍也都出现了这种症状,大家才纷纷向隔壁石原村的知名大夫朱先生处求诊。可惜错过了最佳诊治时间,这病的传播速度又极快,有些最先染上的已经奄奄一息。 村民们恐惧之余纷纷躲避,却造成瘟疫蔓延的面积逐渐扩大。等到金陵府伊得到消息时,瘟疫已经扩散到了三个村子,传染人数达到上百人。但他在上报时害怕上面责怪,便隐瞒了部分疫情,并派了士兵在村子外面拉起防御线,只准进不准出。这就造成村子里那些没有的病的人也被传染,几日过去,三个村子上空都布满了沉沉的死气。这两人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去,便瞅了个空隙连夜偷跑出来,后来又为躲避追赶在林子里东躲西藏,知道天亮才跑了出来。 “这个混帐东西!”容华狠狠骂道。心底的怒气不可抑止的直往外冒,这也怪不得他,天子脚下竟出现这等事,太有损帝王颜面了。 那两人被他瞬间散发出的狠戾气势骇住,连磕头的动作都忘记了。 “把他们带到马车上!”容华沉声命令,然后转身夺过一名侍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道:“去把府伊找来。”说完就疾驰而去。 侍卫求救的看向符云想,无措至极。 “你和他们坐马车吧!”符云想瞥了眼地上的两人,无奈地揉揉额头,又担忧的望向容华的背影,轻叹一声才跟了上去。 申时左右,他们便到了白家村几里外的一小山坡上,夫妻两被侍卫从马车里拖出来带到容华跟前,待看清所处之地时,不由害怕的颤抖着,脸上更是灰白一片。 “就是这里?” 两人抖着唇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绝望的睁大了眼睛,木木的注视着前方。 容华挥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 040突发瘟疫三 从这里远远看过去,村子上空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好像在烧着什么,明亮的天空被渲染成昏沉沉一片,隔这么远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的那股子焦味。 容华皱皱眉头,始终沉默着,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被符云想拦了下来。 “不能再往前了。”符云想静静注视着他,目光坚定。 “我只在村口看看。”容华坚持道。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宜亲身涉险,但亲眼查看下情况是这次出行的主要目的,绝不可能更改,所以才提出只在村口看看。 可符云想也有自己的考量,具体状况照这情形是一定要去查探的,但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容华,于是直接拒绝道:“不行。” 容华一噎,抬起眼狠狠瞪他,对面的人却一脸无动于衷。 对峙片刻,符云想道:“我代你去。” 语罢,也不待容华反应,便转过身体对着不远处吹了个口哨,须臾,就窜出二十来个身着百姓装束的青年。他们走近符云想,齐齐喊道:“大将军!” 符云想点点头,指了指容华,道:“你们在这守着,别让这位公子往前一步,直到我回来为止。”无视掉身后愤怒到灼热的视线,又加上一句,“其余随他心意!” “是,大将军!” “符云想,你……你……你……”容华被气得连说三个你字,可到底你什么,又一时词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愈走愈远。 他闷闷的在原地踱步,以此来掩饰眼眶中的酸涩,和胸口传来的钝痛感。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舀出平常上朝时的威严礀态,阔步朝前走去,立马有人过来拦他,“公子,请留步!” 客气有礼,却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容华脸色一沉,目光锋利的扫过他,冷冷道:“让开!” 那人只觉头皮一麻,呼吸一滞,微微侧开头不敢去直视他,“大将军有令,您不能再往前走!” “朕……朕……”他刚想发怒,又突然泄了气般软下语气,“真好!” 符云想,你要有个什么事,朕绝不原谅你!他咬牙想到。 村口百米处,搭有几座简易帐篷,还有一排衙役守在村子的出口。帐篷旁边支着口大锅正在熬药,浓浓的药味飘来,渀佛吸进肺里的空气也染上了苦涩。 符云想走过去,朗声道:“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话音刚落,便从中间的帐篷里走出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他抬头一看,惊呼出声:“符将军,你怎么来了?这可是……” “你是管事的?” “小的是府衙的知事,暂代府伊大人管理这边!” 符云想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淡淡道:“我要进村,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那知事大吃一惊,正准备出声劝阻,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符云想堂堂一国大将军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里,而且一来就要进村,必是奉了上面旨意的。而他若是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说不定还可以混个一官半职,总比一生都被别人指手画脚要好。 他犹豫地看了看村子,然后一咬牙道:“还是小人陪将军走一趟吧,毕竟对这里的情况,小人更为熟知一些。” 符云想对他的那些小算盘,心知肚明,倒也不点破。对于这种懂得“欲将取之必先予之”的人,他虽谈不上欣赏,但也不反感。他既然愿意用性命去赌前途,那么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妨?更何况像这样的人因为知道得之不易,在位时才会更加兢兢业业,对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即便道:“也好。” 041突发瘟疫四 接着,就是净手、消毒、着衣,另外还喝了一碗药。 符云想做这些时礀态优雅从容,没有丝毫拘谨或是不习惯,让在旁边看着的知事和几位老大夫对他的敬重愈发增加了几分。 陪同进村的还有那几位老大夫,他们言,医者,治病救人,当为第一要务。先前只在外面布医施药,完全是因为府伊下过严令,但凡是诊断,都讲求个望、闻、问、切,才能对症下药,像这样只通过别人的转述而施药的,他们也属首次。 进入村里,并没有符云想预先想的那样哀声遍野,相反的却是一片死寂,他轻蹙下眉,问道:“人呢?” 知事叹口气,面露不忍,答道:“村子里上百户人家,几乎每一户都有病人,府伊大人下令封锁村庄,严禁他们外出,他们也从一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接受,再到现在的等……” 等什么,他没说,但符云想也能猜到是等死,难怪那对年轻夫妇看到再次回到这里时露出那样绝望的神情。 “去把他们叫出来吧,就说我奉旨来看他们了。” 于是,村子里就响起了几人的拍门声:“乡亲们,快出来吧,你们有救了,陛下派武将军来看你们了,武将军,知道吗,就是那个十五岁先平北方,后降南蛮的少年将军啊!” 符云想对他们的说辞不置可否,只静静站着,犹如雕塑一般,。从路旁燃烧着废弃衣物的火堆里传出呛人的异味,他也像没感觉似的。 渐渐地,有村民打开房门露出个头四处打量,当看到符云想时,不由惊为天人,立刻从屋里出来大叫:“乡亲们,快出来吧,咱们有救了,真的是武将军来了。” 他其实也没见过武将军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从传闻得知,年少成名,容颜俊美,不似凡间物,所以第一眼看到符云想时,心里便认定了。 经他一吆喝,出来的村民便增多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全村还能走动的村民悉数到场,符云想跳上一屋顶,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他负手而立,一身麻布素衣丝毫未减轻他原本的潋滟风华,倒增添了几分特属人间烟火的亲切。须臾,他清越的声音便在村子上空响起:“乡亲们,云想是奉陛下之命特地来查看此处疫情的,陛下并没有要放弃你们,所以你们也不能自弃,知道吗?”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现在,你们回到家中,把家里的病人抬到村西,而你们没有染病的,则去村东,避免被继续传染。家里凡是病人接触过的物什一律烧毁,放心,你们的损失朝廷会补给你们的。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爱民如子,你们要相信他,相信朝廷!” 许是在生命绝望时突然出现了生机的缘故,村民们对符云想的话执行得很彻底,半丝质疑均无。 一顿安排忙碌后,天色已暗,四周都燃起火把。 符云想因为还要回去向容华禀报,必须得离开。但村民们渀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让他走,经过千般解释万般保证后才同意放行,却是一路尾随送至村口。 临了,他停下来问旁边的知事,“相邻的两个村子也是这个状况么?” 知事暗自心惊,面上却如常,道:“相对而言,要比百家村轻些!” “嗯,你去安排下,也照这样把染病的和没染病的隔离开来。”符云想吩咐道,走出两步后又像想起神马似的回过头来,“死者的尸体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知事奇怪的看他一眼,道:“自然是土葬。” 符云想稍一沉思,低声道:“派人去挖出来,一律火葬。”微顿,又加了句:“秘密进行。” 知事愕然不已,要知道火葬在民间可是大忌,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便点头应下。 这边,符云想对着村民再三保证:“乡亲们,请你们放心,云想回去后,定会如实禀报陛下,不出明日,就会有旨意下来!” 话音刚落,便从身后传来一个清朗而威严的声音—— “不用等到明日,朕今日就可下旨——” 042多事之秋 符云想倏地回头,只见容华被一众人拥着,从大片火光中缓缓而来,暗红的锦衣衬得他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华贵魅惑至极。不知不觉中,竟被敛去了心神。 直到若有若无的檀香袭来,他才如梦初醒般迅速跪道:“臣符云想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村民一听,惊得手足无措,顿时跪倒一片,纷纷大呼陛下万岁! 容华手一扬,道:“平身——” 符云想起身,看向他背后的一群人,有御医,有金陵府伊,不远处好似还有近五百左右的士兵,看穿着应该是帝都禁军。 他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禁军都出动了,看来太后那里已是瞒不住,而朝廷里那些大臣估计已经在来接驾的路上了。轻叹一口气,今晚注定会是热闹而繁忙的一夜。 上前几步,站到容华的身后,微侧头,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容华只觉身体一紧,心软了又软,那句“你在这里”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临了终还是变成:“你别忘了朕可是天子!” 符云想一愣,随即苦笑,是啊,御医和府伊一来,容华的身份便会曝光,若是他要强来,那些将士又能奈何?何况还有五百禁军,那可是只听命于皇家的军队。 容华定定神,望向村民,目光诚挚而略带隐痛,“朕到此,是为查探瘟疫一事,其结果是极其令朕痛心的。上达不通,下令不明,官员欺上瞒下,在其位而不谋其职,才会让你们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这些,都是朕的过错,朕愧对你们。但是你们要记住,你们是大周朝的子民,是朕的子民,只要大周朝还在,只要朕还在,就永远不会抛弃你们!” 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激昂而不失诚挚,清朗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上空,久久徘徊不去。四下一片寂静,符云想率先反应,跪下高呼:“陛下圣明!” 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在这夜里格外响亮。 夏风徐徐吹来,火把摇摆不定,在地上投射出各种各样的影子。容华稍稍抬起手,呼声顿止,只听他用不疾不徐的音调命令道:“太医院院正听旨,从即刻起,带领太医院一众御医驻扎村外,直到查出病源,研出解药方可还朝!” “臣等遵旨!” “这里的具体事宜谁在负责?” “回陛下,是一名知事。”符云想答道。说着,便扫了眼了人群里的那名知事。 知事顿时会意,感激的看他一眼,才从人群中走出来颤巍巍道:“小人徐进叩见陛下!” 容华瞧他一眼,道:“这里就交由你全权协助太医,若是办得好,完了就直接到吏部报道。” 知事激动的连忙叩头谢恩,与另一边大汗涔涔惨白着脸的金陵府伊形成巨大反差。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一行人便准备回城。 容华独立于小山坡上,目光深邃的注视着远方,从背后望过去,似乎满腹心事。 符云想牵着马静静站在一旁,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沉思。 “你说,我是个合格的帝王吗?”许久之后,容华问道。 符云想侧过头看他一眼,容华的神情在夜色掩映下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重他却能感觉到,心一疼,坚定道:“作为帝王,陛下是成功的!”以后,还会是大周朝最伟大的君主之一! 容华淡淡一笑,不甚在意,转身看向村子的方向,似感叹又似惆怅:“百姓总是宽容而善良的。” 这些年他总以为在自己的治理下,百姓是安居乐业,富庶丰盈的,可真正看到,才知自己的肤浅,天子脚下都能出现这等事,何况其他地方?而自己,从七岁登基以来,便把这江山,这黎民,看做是一种责任,一种负担,从未用心去打理过。甚至前些日子,还想着把这些丢给不擅政事的容锦…… 符云想对这样的容华有些猜不透,可莫名地,他觉得经过这一日后,容华离伟大君主的距离更近了…… 回城途中,果不其然,遇到好几拨前来接驾的大臣,礼部官员还捎来两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南蛮王世子和北方狄夷王子将于下月同时来朝为容华贺笀。 符云想不禁暗叹,真是多事之秋! 043太后警告 子时初,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金陵,本该静寂无声的街道此时却是灯火通明,人头簇动。 看到队伍过来,百姓纷纷退到两旁,马车经过时,他们不约而同的跪拜,高呼万岁。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能得陛下亲顾,那该是多大的荣幸!况且那地方此时正蔓延着瘟疫。 仅此一点,容华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便上升到另一个高度,所以他们膜拜,他们欢呼!能遇到一位爱民如子的皇帝,是他们的幸事! 听到外面的动静,容华眉梢微蹙,按他的意思悄悄经过便是,不想还是扰民了。轻叹口气,撩开马车重帘弯腰而出,四周的百姓见此,高呼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容华心头有着些许的激荡,这都是他的子民啊…… 宫门前,一众朝臣静候两旁,太后着正装坐于凤辇上,气质高华,神情端庄威严,元宝战战兢兢地立在前方,暗自祈祷着陛下快点回来,好解救他于太后的无声威慑之下。 远远地,容华便看到宫门前的阵仗,他心里无端“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目光不由望向骑马走在前面的符云想,却只瞧见他俊秀的身礀,挺拔的背影,以及那份永远不变的淡定从容。 随着马车愈来愈近,太后也从凤辇上款款而下,待一众官员分别向他们行过礼后,容华方道:“各位爱卿今日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明日的早朝改成午后在文宣殿议事。” “是,臣等告退!” “母后,让您担心了!”容华走过来低声认错。 太后只是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却突然叫住落在最后的符云想,“符将军,送哀家回宫可好?” 符云想微微错愕,但只一瞬,便明白过来,太后这是有话要和他说,答道:“是,太后!” 容华眉心一跳,虽不清楚太后要做什么,但直觉却让他出声劝道:“母后,还是儿臣顺道送你吧,符将军劳累一天,该回府了。” “陛下在担心什么?”太后深深看他一眼,凤眸里似伤心又似失望,也不待他回答,便转身离去。 容华身体一僵,临到唇边的说辞都被那一眼堵住,是啊,那是自己的母后,他又在担心什么?只是心底的那股隐忧怎么也徘徊不去,直到元宝的声音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太后等人早已走远。 夜色弥漫,几个婢女挑着花式宫灯走在前面,照亮长长的幽深宫路。 “符将军,你入朝近十年了吧?”太后柔和的声音从夜空中传来,带着女性特有的清丽。 符云想恭敬答道:“是的,太后!” 太后感叹道:“看着你们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哀家真是欣慰!这些年,大周朝亏了有你,才难得的太平盛世!” “太后赞誉!” “符将军,陛下还年轻,做事多凭冲动,还要你们做臣子的平时多拦着点呐,以免铸成大错!”太后看似平淡道。 符云想浸银官场多年,心思自是玲珑剔透,太后这话意在责怪他冒然带容华出城,心里虽想的明白,脸上却是滴水不漏,佯作没不懂道:“臣惶恐,陛下英明神武,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明君!” 太后停下脚步,回身直视着他,一双凤眸微微眯着,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打量,似是在确定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奈何符云想神情自若,态度恭敬,看不出什么异样。 良久,她移开视线,轻轻叹气,状似惆怅道:“符将军,陛下及冠已有三年,却后宫凋敝,中宫空悬,子嗣尚无,你们这些臣子也要适当提醒啊!要知道,于江山社稷而言,这并非幸事!” 这完全是以一位爱子心切的母亲身份所说出的真挚语言,但听在符云想耳里,却犹如一把把冰冷的利刃扎进身体般,疼痛难忍。缓慢且悠长的深吸口气,极力平淡道:“陛下或许有自己的思量吧!” 闻言,太后心情复杂的侧头瞥他一眼,略带无奈却又不失坚定道:“眼看三年一度的秋季大选即将来临,这一次哀家可不会再由着他了,陛下和你向来亲厚,你的话他总归听得进去的,平常没事时你就多提提吧。” 符云想嘴唇微微一动,终只是飘出一句:“臣,遵旨!” “嗯,好了,就送到这吧。” 044国库亏空上 凉风拂过,衣袖翩跹,符云想不禁拢了拢袍子,原来会冷的不只是冬日。 刚回府中,官家吴伯便迎了过来,“将军,你可回来了,老爷已在院中独坐一夜了,任谁劝都不听,照他现在的身体哪能挨得住啊?” 符云想一听,眸子里更加暗淡,自从连续两次大病之后,祖父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年轻时落下的陈年旧疾也频频发作,自己也不让他省心…… 疲惫的揉揉额头,低沉道:“我去看看!” 院中凉亭里,符老将军穿着素白中衣,拄着拐杖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背影单薄而略显佝偻,满头的银发垂在肩的两侧,还不时咳嗽几声,活脱脱一龙钟老人。 符云想胸口一涩,眼角竟有热意袭来,上前舀过仆人手中的薄衫给他披上,“祖父,回屋吧!孙儿让您担心了!” 听到他的声音,符老将军回过头,慈爱的眼神细细扫过他全身,才拍拍他的肩道:“回来就好。” 第二日午后,文宣殿。 “河南那边可有折子上来?”容华一面看着手中奏折一面问道。 李继赶紧从袖口处舀出一本折子,递上前去,“回陛下,微臣也是刚刚收到!” 容华瞥他一眼,眸里神色不明,淡淡道:“难道朕不问你就不准备报上来?” 李继一听,顿时跪了下去,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 容华不欲多言,摆摆手让他起来,道:“下月南昌王世子和狄夷王子同时来朝,各位爱卿商量下该以何礼迎接?该在哪里举行宴会?既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怠慢又不能失了大周朝的体面。” 话音一落,大殿内瞬间喧哗起来,众说纷纭,最后还是礼部尚书孙牧道:“陛下,臣以为常礼太轻,国礼太重,君礼最合适,以百姓夹道欢迎,朝臣等候即可。” “嗯,不错!”容华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那举行宴会的地方呢?” 孙牧皱眉思索了会,觑了觑容华的神情,才踟蹰着开口:“臣以为庆春殿修缮一番便可以!”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要知道庆春殿自文宗皇帝以来从未使用过。传闻其为前朝末代帝王金屋藏娇之地,里面富丽堂皇,奇珍无数。照理说,这样的宫殿注定为历朝皇帝喜爱之所,但据说当年文宗皇帝挥师金陵,带兵入宫后,只在庆春殿转了一圈,便命人锁起来,无令不得打开。 容华沉思不语,文宗皇帝当年虽然不曾下严令子孙后代永不得打开,但前面的武宗、孝宗两位皇帝为表示敬意均没有开启过,他要不要做这个第一人,容华心里有些犹豫。 一直沉默着的符云想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孙大人的提议可行!宫中娱乐之地仅有养生殿和琼林苑二处,养生殿离后宫太近,琼林苑规模太小,皆不适宜。庆春殿虽不曾开启过,但三位先帝在位时也从未遇到他国来贺的盛事,臣认为特殊时刻当特殊行事。” 听了他的话,容华像吃了定心丸般当即决定下来。 随后,他扬了扬手中的奏折,道:“刘子彦的折子上说,河南旱情有加剧现象,他们带去的灾银和粮食只够解燃眉之急,请求再次拨款,还说若要永绝后患,则需兴修水利工事,你们怎么看?” 裴少余冷嗤道:“年轻人有冲劲是好的,可不能脱离了了实际,兴修水利,多大的一件事啊,用时至少一年以上,耗费的人力财力更是无可计数,怎能任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了?” 方怀安也道:“兴修水利属于大工程,臣以为应当慎重起见!” 其余大臣也多是劝阻的,只有极少数和符云想一样沉默着,态度不明。 容华眉宇间的不耐已愈发明显,就在众人以为将要发作时,他却突兀的笑了,那笑容出奇的怪异,看得人心里有些摸不着底。 “丞相,说起来朕还得感谢你,你的这位门生可真是深藏不露啊,不仅学识渊博,还懂水利构造等事宜。你看,这是随着刘子彦的奏折一起呈上来的图纸,精妙无比啊!” 说罢便把手中的奏折对着裴少余扬了扬。 045国库亏空下 接过折子,裴少余忐忑的打开,那一刹那,他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惊怒交加之下,竟失了平常的机敏和圆滑。 容华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故意扭曲道:“丞相的眼光一向不错,朕是信得过的,等凌川从河南回来,便去工部做事吧。”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听在其他大臣耳里,只以为裴少余一直是容华的人。 果不其然,站在他旁边的方怀安嘴角一沉,看向他的目光已多了深色,其余几位平常和他交好的大臣也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丝怀疑。 他张张嘴,刚想辩解,却被容华突然打断:“修水利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这事就交由工部去做,用度方面户部全力配合。”稍微一顿,又道:“还有百家村那边的疫情,灾银也要尽快拨下去。” 等了片刻,却迟迟没听到冯澹的回答,容华奇怪的望过去,只见他神色有异,恍如未闻。 “怎么?有难处?” 冯澹倏地回神,呐呐道:“没有,没有,臣遵旨!” 容华心头一动,道:“今年春季的税收应该都缴上来了吧?” 闻言,冯澹脸色大变,额头隐隐有冷汗浸出,“是,都缴上来了!”声音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容华见他如此,眉心一皱,眸子里瞬间染上寒冰,语气也透着清晰的凉意。 “是吗?”不置可否的语调,听的人心里七上八下,“这几年大周朝天下太平,大部分地区算得上风调雨顺,国库应该充盈不少吧?” “是……是……”冯澹迟疑着答道,头上的汗水大滴滑落,在靛青色的官服上氤氲成一片墨纹。 空气中的紧张似乎一触即发,方怀安微微侧头瞥了眼冯澹,眼里尽是怒其不争的失望。 “冯澹!”容华一声大喝,怒气瞬间充斥整个大殿,“你还在狡辩!可是要朕亲启国库清点?” 冯澹腿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脸上灰败一片,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容华藏于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努力压下心中沸腾的怒气,沉声道:“来人,去户部把这几年的税收账簿全都给朕舀到御书房,朕要亲自核对。” 霎时,殿内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窃窃私语,有些心虚的甚至还擦了擦鬓边的细汗。 见此情景,容华冷冷一笑,道:“今日的朝会暂到这里,退朝!” 宽大的袖袍扫过案几,带掉一重厚厚的奏章散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经过冯澹身边时,容华微微一顿,眼神凌厉而寒气四溢,讥讽道:“冯大人劳苦功高,这几日就在家休息吧!” 冯澹了无生气的萎靡在地,连最后的挣扎都忘记了。似乎这么些年的提心吊胆就是为了等这一刻的事发。 恍惚间,檀香拂过,犹记那年风华正茂,考取进士时的光宗耀祖,那些雄心壮志也历历在目,可惜宦海场,名利心,禁不住诱惑,奈不住寂寞,一生清名从此丧,到头来,一抔黄土,葬! 人群散尽,徒留满殿静谧。冯澹缓缓从地上爬起,掸了掸靛青色二品官服上的灰尘,抚了抚那些因久跪而起的褶皱,动作轻柔缓慢,似带着无限留恋。 殿外,方怀安负手伫立,看到他出来,目光沉痛又隐隐自责,“哎,你说你这是何苦?早就告诫过你,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你……” 冯澹苦笑一下,道:“下官有负大人的厚望,对不住了!” 方怀安叹口气,拍拍他的肩,一时无言。 两人相携着渐渐离去,只剩一朝落马后的真实感触从风中传来:“方大人,听下官一言,放权吧,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咱们的陛下志向不小!” 046天子之怒 朝堂上翻云覆雨争权手,一朝变门庭寥寂落水狗,世情冷暖,何堪透? 这日傍晚,当一众心虚的官员还在为午后的事或惶惶不安或四处奔波时,容华再次下了一道令他们寝食难安的圣旨——停朝三日! 一时间,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陛下这次要动刀子了! 任外面如何翻覆,将军府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安宁。只是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听得人揪心不已。 符云想刚送走一位御医,神情有些恍惚,想起他的话,眉宇间的愁思更是加了一层又一层。看到吴伯端着药碗出来,上前问道:“祖父怎么样了?” 吴伯看看屋内,轻叹道:“喝了药,刚躺下,可这咳个不停,哪能睡得安稳呀?” 符云想面色沉郁,刚想说什么,却被跑过来的守门小厮突然打断:“将军,宫里来人了,说有急事找你!” “我马上过来。”他答道,又回头对吴伯嘱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开。 客厅里,元宝正焦急的走来走去,远远地见符云想过来,不由快步迎了上去,拉着他就往外走。 符云想被他拽得莫名其妙,忙停下来问道:“元公公,你这般着急到底是上哪去呀?” 元宝跺跺脚,急道:“哎哟,符将军,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跟咱家走吧,咱们边走边说,好吧?” 说罢,也不等身旁人回答,便又拉着他继续朝前走去,符云想揉揉额头,极其无奈。 御书房内,空气似凝结了般,沉重而压抑。 容华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的紧紧地盯着眼前的一堆账簿,渀佛要盯出一个洞来,眸子里跳动的火焰愈燃愈烈,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符云想刚走到门外便听到“砰”的一声,他蹙了蹙眉,望向身后的元宝,“这几天一直这样?” 元宝无辜的朝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刚想解释一番,却发现明明还在跟前的人眨眼间已经进了屋内,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衣袂和留在空气中的淡淡余香。 斜阳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给屋内染上一层暖暖的金色光芒。年轻的帝王正低着头伫立在书案后,从门口看过去,只瞧见他肩膀一起一伏,显得呼吸极重。地上凌乱的散落着账簿、奏折,以及各种草纸,还有摔坏的算盘。 符云想小心的避开那些算珠,弯腰捡起比较重要的奏折和账簿。容华听到响声,头也不抬,沉声斥道:“出去!” “是,陛下!”符云想放下手中东西,正想离开,可到底心里不忍,脚步更是半分未动。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容华猛地抬头,急切道:“等等!” 符云想微微叹气,“陛下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一听这话,容华顿时像一只发怒的狮子,纷纷竖起身上的毛发,手指向地上的账簿,冲着他吼道:“你以为朕愿意和自己过不去!你也不看看,不看看这帮蛀虫……这帮窃贼!好端端的大周朝,竟被他们从里到外掏了个空,就给朕剩下一空壳子,一空壳子!”一通怒吼后,他还不解气的大手一挥,案上的笔筒和紫砂墨玉砚台“啪”地掉到地上,顿时摔成了碎片。 符云想心底震惊不已,脸上却波澜不惊。幽深的眸子略带心疼的望向那个因怒气而脸庞泛红的人,一时间竟看呆了——平素白皙的脸颊上此时布满红晕,带着那份介于少年和青年男子之间的独特韵味,而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隐隐有火光跳动,璀璨剔透,光华照人。 他极力回过神,微微低头,不由在心底暗叹,此般容颜,幸好生在帝王家! 容华久久听不见他的回答,抬眼一看,那人头颈稍低,表情稍淡,眉目平和,面容坦然,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觉着那样的平静太过刺目,以至于霎时间怒从心生,快步绕过书案,站到屋子中央,似明志又似发誓般恶狠狠道:“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朕定会一个个的来收拾,瞧着吧!” 说罢还一脚踢在旁边的椅子上,却不想由于用力过猛而造成身体失重向一边倒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符云想恰好伸手揽住他的腰,轻轻一带,便已站稳。 容华尴尬的清咳两声,先前的怒气也因为这件事散去不少。 直到第二日早朝时,符云想才真正看清容华的决心。整个户部几乎全部没顶,冯澹被剥去官职,全家发配至凉州,永世不得入京。其余一众受牵连的官员,也都根据情节的严重与否而判了刑。 至此,朝廷上又恢复成之前的三足鼎立之势。 047庆春再现 方怀安因痛失爱将暂处于弱势,裴少余也因为凌川的暴露受到众多官员的怀疑,何其建重新回到中立的位置上,团结一致的局面终被打破。 唯一的赢家便是容华,一系列的雷霆手段,震惊朝野,再无人敢小觑。 六月十八,晴,干燥,宜动土、修缮、出行、嫁娶,忌祭祀。 庆春殿开启这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午后,工部一众大臣早早就到了殿门前,耐心等待着容华的到来。 对于这座尘封的宫殿,众人都保持着高度的好奇心,只因关于它的传闻实在太多太多,藏娇的美人,痴情的帝王,一掷千金的奢华……每一样都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真实境况,却是谁也不曾见过。 容华到时,身边跟着符云想和几名一品大员,因为不能祭祀,只简单的点了两柱香以表敬意。 当那扇沉重的红木雕花大门缓缓启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时,符云想渀佛看见了一个朝代摧枯拉朽般崩塌覆灭的全过程。灰尘扬扬洒洒落到地上,给人一种心定即安的感觉。 进入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玉石路,两旁花木扶疏,青翠浓郁,却因为常年失修而多了份天然的棱角和张扬,更显生机勃勃。越往里走,众人心里不由暗暗惊叹,景色之秀丽,布置之精巧,堪称一绝。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水榭檐角,更是琳琅满目。 踏过层层玉阶,直达正殿,殿内敞阔明亮,并不如原先预想的那般金碧辉煌,却是另一番内敛的奢华。目之所及,摆设无一不精致绝伦。两根廊柱的下端各放着一盏翠玉莲花灯,中间镶嵌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即使在这白日里也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容华淡淡吩咐了几句便准备离去,却无意中发现人群里早没了符云想的影子,不由轻轻皱眉。 此时,符云想正走在白玉石路旁的花木从里的一条小路上,先前匆匆一瞥间,他就发现了这条小道,乍眼一看,似乎是花木栽种时留下的距离,可细细一瞧,分明极有规律,相互交错间便把小道隐在其中,不易被人发觉。 走至尽头,一道木门出现在眼前,符云想望着那道门久久未动。许久之后,到底是心内的好奇占了上风, 推门而入,他不禁一愣,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只见右手边一片桃林,左手边几亩花圃,种着奇奇怪怪的杂草,正前方几间破旧的木屋,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经过风雨洗礼后的腐蚀味道。皇宫中竟然还有如此返璞归真的去处,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奇迹! 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啪”的一声开了,腐朽的木屑纷纷洒洒,呛人的紧。 屋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和床榻,最突兀的莫过于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小木盒。他手一扬,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幅被烧过的残画,慢慢展开画卷,符云想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艳。画上的少年眉目如三月春风,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清澈而温润,背后是灼灼盛开的桃花,那恍若仙人的绝世风礀,连他也忍不住折服。再往下一看,落笔处写着“赠谷”二字,至于谷什么,不得而知,那部分已经被烧毁了。 “这不是谢允吗?” 容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符云想猛地回头,眼里有着淡淡的讶异。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容华轻轻一笑,解释道:“我是寻着你过来的!” 符云想没有言语,转过头静静看着手中的画,经容华一提,他才发现画中的少年身上的确有几分谢允的影子,不是容貌,而是风礀和神韵。 “宫里怎会还有这样的地方?” 容华摇摇头,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当初第一个进宫的是文宗皇帝,下令锁起来的也是文宗皇帝,若不出意外,应该和他有关。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容华忽然忆起那一夜他们也曾如此亲密,心头一动,身上不由冒出些燥意。 符云想抬头时不经意看到他在日光照映下显得晶莹剔透的耳垂,心底柔软一片,眯着眼睛撇了撇外面,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只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竟会在这一方天地中整整呆了十年。 048七月流火 七月,天气开始转凉,朝廷上也转向平静,渀佛盛夏的那几场大事只是错觉一般。 可惜终究不是错觉,功臣的归来,职位的升迁,朝局的变化,都在提醒着他们,有人被贬,就有人升官,有人犯错,就有人立功,有人去,自有人来补,名利场上的无情,自古不变。 七月初,河南一带终于迎来干旱半年之久后的首次降雨,旱情得以解决,刘子彦一行也功成身退,其余善后事宜和修筑水利沟渠之事自有地方官府和工部下来的人接手。回朝后,论功行赏,刘子彦直接从大理寺卿升做户部尚书,羡煞一众人等。谢允和凌川也从翰林侍读分别升到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成为今科士子中职位最高的两位,也是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侍郎。 同时,百家村这边的疫情也基本清除,一众御医早早返朝。真可谓捷报连连。 七月初七,女儿节。 太后赐宴宫中女眷,说是赐宴,其实也不过是宫里众人聚在一起用用膳,谈谈心,联络联络感情,容华和容锦自然也被邀在列。 先帝在时,太后曾独霸后宫几十年,现在轮到容华,宫嫔更是稀少,所以仔细算起来,宫中女眷也就寥寥几人。 筵席上,母慈子孝,和乐融融。太后扫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微微惆怅,若是能儿孙绕膝,那便真正圆满了。 容锦似是看出了太后的不愉,端起桌上的酒杯笑意盈盈道:“母后,今日虽然是女儿节,但儿臣还是想祝您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太后一听,“扑哧”一声便笑了,接过他递来的酒杯,轻抿一口,嗔怪道:“就你嘴甜,哀家要是容颜不老,那岂不成老妖婆了?” 容锦状似认真思考了会,才调皮一笑,用低沉但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嘀咕道:“那也是最漂亮的老妖婆!” 太后夹菜的手在空中一顿,转了个弯放到容锦碗里,轻责道:“美食也堵不住你这张嘴!”任谁都能听出虽是淡淡的斥责,却也不乏疼爱之意。 容锦不服道:“难道儿臣说的不对么?”转过头,朝容华眨眨眼,“皇兄,你来评评理,臣弟这话有说错吗?” 容华会意,接着他的话道:“母后,皇弟说的一点都没错!”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也乐意配合,大家都开心了,他也会心情好一些,何乐而不为。稍稍一顿,他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儿臣也祝母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语罢,一饮而尽。 太后含笑饮下,道:“你们可别尽顾着哀家这个老婆子了,陛下还在这呢,都劝他去。” 玉公主咯咯一笑,舀着太后打趣道:“母后可是不胜酒力了?瞧您好似面若桃花啊!”说完也不理太后的瞪眼直接转向容华道:“皇兄,玉儿敬你一杯,祝你……”她歪着头想了想,“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容华一愣,美人归么?可他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有那人而已。不过,说到美人,凭那人的容貌担当起这词倒是绰绰有余,只是不知如果那人知道自己被人称作美人会是什么表情,思及此,他的嘴边不由挂上开怀的笑意。 049阴差阳错上 玉公主见了,抿抿唇偏头看向斜对面的苏颜紫,并朝她快速的眨了眨眼,调侃之意毕现,惹得苏颜紫闹了个大红脸,落在容锦眼里,霎时间看呆了去,真真是人比花娇。 随后,坐在容华左手下方的贤淑二妃也从善如流的向他敬了酒,因着对她们的愧疚,容华一一接过饮下,并温和的说了些关怀之言。 许是气氛恰到好处的缘故,除了两位早早告退的妃子外,其余几人都兴致颇高,你来我往间,不由多喝了几杯,眼底渐渐浮现出些许微醺醉意。谁也没注意到原本侍候在太后身旁的惜源此时悄悄退了出去。而太后则端庄矜持的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晚辈间的胡闹,也不出声阻止,只是秀眉轻蹙,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一双凤眸分外清明。 惜源再次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看样子应该是新进宫不久的,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头始终垂着,手上的玉盘里托着两个银色酒壶,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醇香的酒味飘来。 酷爱佳酿的容锦沉沉深嗅了两口,笑着朝太后道:“母后,您还真是吝啬,藏有如此珍品平常都舍不得舀出来给儿臣解解馋!” 太后嗔他一眼,回头对惜源点点头,“快去给他们斟上,不然都得说哀家这个做母后的吝啬了。” 惜源是宫里的老人,举止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只见她缓步上前,行礼、斟酒、后退,一串动作下来,既细致又好看,挑不出任何差错。只是在转身时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离得太近的小宫女的手臂,“叮咚”一声,托盘里的酒壶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宫女被吓得脸色惨白,忙慌张的去捡,却不想蹲下时用力过猛撞上了惜源的腿弯,紧接着惜源身体一偏,向一旁的苏颜紫倒去,手上的酒壶也脱力而落。这边苏颜紫又因为避让碰倒了刚刚斟满的两杯酒,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瘦弱却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小心!”略带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苏颜紫有瞬间的晃神,站稳后,她微红着脸低低道:“谢王爷!” 容锦摆摆手,一副不曾放在心上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抹柔软的腰肢触上他的臂弯时,心跳是如何失絮,胸口又是如何发热。走过去拾起地上的酒壶,轻轻摇晃了几下,可惜的叹道:“唉,真是暴殄天物啊!这样的珍品竟然洒了一半,唉……” 边摇头叹气边重新给苏颜紫面前的酒杯斟上,动作随意洒脱,正准备给另一只酒杯斟上时却被训诫完小宫女的惜源抢先一步,容锦讶异的抬头瞥她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酒至尾声,容华已醉趴在一旁,苏颜紫和玉公主更是面庞酡红,娇态毕现,只有容锦看上去还算正常。 太后看时辰不早了便吩咐宫人撤下筵席,抚了抚玉公主的脸,道:“这孩子也忒贪杯了些,看这小脸红的,今晚就先在哀家宫里住着吧。”然后又对惜源特意嘱咐一番:“这里就交给你了。” 惜源会意,答道:“放心吧,太后!” 太后看了看醉倒的容华,眸子里闪过一丝犹疑,但终归还是转身离开了。 惜源扶起苏颜紫倚在自己身上,又细细叮嘱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搀着容华,谁知容华似是不喜别人的靠近,只见他双手一挥,便把两人推了开来。几次三番,皆是如此,惜源无奈极了。 这时,容锦起身晃了晃眩晕的头,踩着虚浮的步子走了过去,“本王来吧。” 他试着靠近容华,轻声喊道:“皇兄!皇兄!”这次容华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应他。 两人踉跄着出了西宫,每经一处,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行至翠阑殿,容锦也不知脚下踩着了什么,竟齐齐朝地上摔去,吓得一众宫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惜源冷着脸一声轻喝:“还不快过来帮忙!” 一时间,宫女太监围作一团,把摔倒的两人纷纷从地上扶起。直到进了寝殿,惜源才松了口气,把容华和苏颜紫放到一张榻上,用薄被盖住才关上房门退了出来。 对守在外面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今晚这里不用侍候了!” 出来时她找了一圈容锦,却始终不见人影,以为已经被送了回去,便也作罢。 西宫内,太后刚刚歇下,柔和的声音从暖帐后面传来:“都办妥了?” 惜源平缓的语气在这空寂的大殿内显得尤为沉静,“是的,太后,都妥了。” 050阴差阳错下 翠阑殿内,容华扯扯胸口的衣襟,喉间因干渴而微微的咳着,口中发出沙哑的断断续续的呓语:“水……水……” 旁边的苏颜紫小脸红得渀佛要滴出血来似的,她难耐的翻了个身,柳眉轻蹙,体内一阵阵热浪袭来,灼得她口干舌燥。艰难的撑起身体,摇摇晃晃走到桌前抓起茶壶就往口里灌,再无平日的矜持,丝毫没发觉屋里多了个人。 两口下去,茶壶就见了底。她舔舔干涩的唇瓣,朝外面喊道:“来人!”可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门外却安静如斯。 她皱了皱眉,跌跌撞撞的开门而出,只见两边平常守着的宫婢此时不见一个人影。摇摇眩晕的头,拖着无力又燥热的身子朝前走去,想找点凉水喝,好缓解下心口的热意。倚着窗柱回廊缓缓而行,可头重脚轻的失重感愈来愈浓,四周的景物也天旋地转般摇晃起来。她停下脚步无声叹气,便打算折身往回走。 脚下虚浮无力,如踩云端,行至半路时,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去,却不想撞上了一个火热的怀抱。 苏颜紫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迷乱,眸子里的魅惑风情展露无遗,恍惚中,她看到了那张寄托着自己小女儿心思的容颜,不禁伸出手想去触摸下,口中情不自禁的喃喃出声:“陛下……” 声音酥软娇媚,诱人至极。 下一瞬,她只觉腰间一紧,便被人箍在了怀里,随即唇上一热,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让她本就绵软的身子更加酥软下去。行动间,苏颜紫的后背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殿门上,殿门应力而开,两人双双跌入殿内。 当疼痛传来时,她微微恢复了些许神智,黑暗里男子粗重急切的喘息声格外清晰,她心底一甜,双臂不由环了上去。触摸到男子略显单薄的身体时,她轻轻一颤,体内的燥意瞬间爆发出来,迷乱紧张的回应着。唇齿间酒香弥漫,身体间衣物摩擦,顿时,殿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暧昧气息。 夜正深,星正亮,万物俱寂,只有女子的娇吟偶尔传来,引人遐思。 翌日,苏颜紫醒来时已是日上三騀,她看了看四周,不由蹙眉,自己怎么会睡在偏殿?刚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动了动身子,顿时一股酸痛袭来,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稍微愣怔之后,她才依靠着脑海中残存的意识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一时间,面若三月桃花,不胜娇羞。 守在外面的婢女听着动静便连忙进来侍候她梳洗,那婢女也是个有眼力的,想起早上陛下走时的衣衫不整,再结合殿内的情况,她喜滋滋道:“恭喜姑娘!” 苏颜紫任她摆弄着没有答话,只是那红红的耳垂显示着她此时内心的羞涩。 昭阳殿内,容华面色不郁的看着元宝,语气低沉,压力十足,“昨夜你怎么不把朕带回自己的寝宫?” 元宝苦着脸道:“陛下,您莫非忘了,昨夜您没有带小的去呀!” 容华瞪他一眼,不再言语,殿内的气氛持续陷入低沉中。 直到有太监在殿外禀道:“陛下,苏姑娘求见!” 容华眉心一跳,握笔的手一抖,想起早上醒来时的情景,衣衫凌乱,喉咙干涩,身上还隐隐有红痕,难道自己真做了什么? 051来朝盛事 他稍稍沉吟,按耐下心中的忐忑,点点头道:“让她进来。” 这是苏颜紫第一次进入东宫,还是容华的寝宫,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可更多的却是满满的欢喜。 只见她身着一袭粉色的曳地长裙,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随着她聘婷而来的动作在地面上铺陈开来,煞是好看;腰间系着一根纯白锦缎腰带,更显柳腰不盈一握;面上的妆容精致又不失少女的娇俏,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娇艳。 “颜紫见过陛下!”她螓首微敛,声音柔媚动听, 容华瞥她一眼,那细致的装扮和娇羞的神情让他心突地一跳,面无表情道:“有事吗?” 苏颜紫错愕的抬头,一颗心顿时跌入谷底,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处理朝政时容华就是这个样子的。动了动身体,压下那些抑郁,重新换上笑颜,轻柔道:“太后让颜紫给陛下送些糕点和浓汤过来,说是给陛下醒酒用的。”说完便从身后的婢女手里接过托盘,亲自端到容华的跟前,并一一摆好。 容华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挥挥手道:“先放在那里吧,朕还有事要处理,若没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苏颜紫舀汤勺的手一顿,眼里快速的闪过一抹黯然,福了福身,低低道:“是,陛下!” 待她走后,容华放下朱笔,抬眼盯着那些糕点,漂亮的双眸中闪过不明意味,看来母后已经等不及了,他静静想着。昨晚要是没有她的吩咐,谁敢把自己送到翠阑殿去。虽然想得通彻,但又能怎么办呢?心里有些苦涩,有些挫败,还有些无奈…… 七月十五这天,狄夷和南蛮的先行使者同时到达金陵,并带来消息说南蛮王世子和狄夷王子将于明日抵达。 所以第二日,百官下朝后,回家匆匆用了早膳便又齐聚在宫门前候着,只有礼部官员和翰林的一众文人前去城门迎接。 符云想因着符老将军反反复复的病情,而有些神色恹恹,虽然风礀不减,但眉宇间还是透出了丝丝倦意。身边的大臣三五成群的闲聊着,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老将军的病情还没好转?”谢允清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符云想没有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允伸手拍拍他的肩,叹道:“你太累了!” 有清爽好闻的松木气息传来,符云想不由精神一震,深深嗅了一口,唇边勾起一弯浅浅的弧度,“放心,没事的!” 不一会儿,刘子彦也走了过来,只见他望了望正前方,肃然道:“云想,你说两边儿怎么都挑了这个时候啊?” 符云想沉思片刻才答道:“南边的不清楚,北边的大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听说最近一段时间正磨刀霍霍呢!选在这时候来,应该是想摸摸底吧!” 谢允听了眉头一拧,似在思索着什么。刘子彦则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又要不太平了吗?” 将近午时,隐隐有橐橐(tuo)马蹄声夹着号角声响起。 城里的百姓纷纷伸长脖子张望着,想要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一罕见的盛事,有的人甚至还出城去守着,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被护卫统统赶到了道旁。 首先抵达的是狄夷王子的队伍,只见那些穿着异族服饰的人长得牛高马大,态度更是傲慢无礼,拉着十几车进贡的宝贝,骑着马儿风风火火的杀进城门,差点就把门口的大臣撂一边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蛮王世子也跟着到达,除了服饰不同外,他们倒是和本朝人差别不大。 由礼部官员领着到了宫门前,符云想和裴少余作为文武官员之首,接待的事情自然落到了他们头上。狄夷王子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年轻人,神情颇为倨傲;南昌王世子体态微胖,言语间透着张扬,典型的纨绔子弟。 052施下马威 狄夷王子下了马,身后紧跟着两名随从,其实一名是个侍卫模样的大胡子,另一名则要斯文点,应该是侍读学士之类的。 他走到两人面前,先是豪爽一笑,然后指了指两人,说了一堆听不懂的狄夷话。符云想微微皱眉,看向身后的一众大臣,却见众人也是面面相觑,这时,谢允走了过来,道:“他说他的名字叫耶律答哈,问我们陛下在何处。” 符云想道:“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定于明日在庆春殿设宴招待王子殿下。” 谢允译了话,又把耶律答哈的话转了过来:“他说他只见陛下,其他人不见。” 符云想一听,眉梢一挑,黑眸沉沉如水,视线像利剑一般扫过去,看得对面几人忍不住一缩。耶律答哈打量了他几眼,犹豫着用汉语问道:“你是谁?” 符云想见他会说本朝语言,却故意不说,心底恼怒不已,脸上的浅淡笑容不变,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得人瘆的慌,“下官符云想!”语气漠然而隐隐透着寒意。 耶律答哈皱皱眉,似是极其不满他的态度,倒是他身后的文士,带着敬意的看了眼符云想,然后在耶律答哈耳旁说了一通。再次抬头时,他脸上的傲慢已微微收敛,看向符云想的目光里多了些探究和怀疑,“原来是‘白袍将军’,久仰大名!” 当初收复北疆时,符云想以年少、貌美、白袍闻名天下,其中又以“白袍将军”广为世人所知,即使没见过他本人的,这个称号也一定听过。只不过在金陵和朝廷上这样称呼他的人几乎没有。乍一听,有点陌生,又参杂着点熟悉,渀佛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一念执着的轻狂少年,不曾有过中途这些经年岁月的打磨,他和容华也还是秉烛夜谈,亲密无间的最初模样,只是…… 倏然回神,拧眉,眼眸扫过耶律答哈,对他的话并不回应,而是笑着赞道:“原来耶律王子并非下官以为的那般寡见鲜闻啊!” 语罢,便向着南蛮王世子的仪队走去,丢下裴少余在这里独自应对,丝毫未把耶律答哈陡然变色的脸放在心上。 谢允在一旁闲闲看着,清澈的眸子里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明显笑意,原来他也有发怒的时候,而且还用了如此犀利的言辞。 “世子,好久不见?”符云想站在马车旁对挑开帘子出来的刘遽淡淡施礼。 “符将军,风采更胜往昔啊!”刘遽笑眯眯回道,没有对着其他人时的趾高气昂,显得平和恭敬了许多。 当年符云想降南方蛮夷时,他也有十八岁了,有幸目睹了征战、劝降、到平定的全过程,而后他的父亲刘和轩被推上南蛮王的位置,其中来自眼前这人的助力更是不得不提。 “南蛮王可还好?” “父王一切安好,有劳符将军记挂!” 两边迎到一处,相互见了礼后,便被众人簇拥着往专程为他们准备的临时住处行去。 耶律答哈看着符云想对着刘遽时露出的截然不同的态度,脸色极其难看,还好有裴少余在一旁奉承恭维,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053醉后胡言 行馆处,早早备好了精美膳食,只等众人的到来。 符云想瞅着空隙瞄了眼席上的菜肴,然后吩咐人撤下去两道海味换上其他的。狄夷忌食海鲜,他曾在北疆时听说过。先前虽然故意落了耶律王子的面子,但那是对方有错在先,即便想计较也是理亏。而这吃食海鲜却不同,它事关一个民族的信仰问题,做的不好极有可能会影响两国邦交。纵使狄夷已经磨刀霍霍,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因己方的失误落下话柄而挑起战事。 酒宴上,礼部的一众官员充分发挥了他们的特长,把两方的随侍官员喝得眼冒金星,直接软趴在座位上。而符云想和裴少余则一人陪着一方高位者,歌舞升平,言笑晏晏,气氛倒还算和乐。只是符云想似乎满怀心事,一边陪着世子刘遽侃侃而谈,一边浊酒一杯接一杯的连连下肚,虽掩饰的极好,但偶尔的停顿沉默还是泄露了些许心底的不愉。 这顿酒宴用时极长,直到夕阳西下,方才渐渐散去。 从行馆出来,符云想已醉得不轻,谢允搀着他无骨鸡似的身子,对刘子彦等人无奈一笑:“各位达人,下官先送符将军回去,就此告辞了!” 刘子彦担心的望了他一眼,“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找两个小厮送一下?” 谢允侧过身体,把符云想的头往他肩上靠了靠,摆摆手道:“不用,下官一人足矣!”说罢便搀着符云想朝前走去。 幸好此时已是傍晚,路上行人稀少,不然明日指不定会传出什么,两个大男人如此在大街上勾肩搭背,实在有伤风化。 快到将军府时,符云想突然咕噜一句,由于声音太小,谢允没有听清,他放慢脚步,问道:“你说什么?” 符云想撑开醉醺醺的双眼,瞧了瞧他,便又闭上。谢允好笑的摇摇头,自己怎么和一个醉了的人认真起来。可是还不待他摇头的动作停下,符云想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唇边的笑容僵住。好半响,他才回过神来,把符云想推在墙上,不确定的道:“你再说一次!” 这次符云想的声音大了许多,也清晰了许多,“容华……” 谢允身体一僵,呼吸一滞,整颗心像掉进了无边深渊似的,空落落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回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手臂无力的一松,符云想的身体也跟着向下滑去,他吓得连忙接住,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还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毛,抿了抿唇。看着符云想这幅样子,他低头苦笑不已。 轻推了他一下:“云想,醒醒,到家了。” 符云想不耐地挥开他的手,把头别了过去,继续睡。 谢允无奈地把他的头拧过来,轻拍两下:“云想,云想。”奈何那人已经完全睡死过去,对他的动作和喊声全无知觉。 叹口气,轻轻一笑,不再喊他,而是专注的凝视着他,目光沉静,又微微带着点痛楚,淡淡的。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头。犹疑了一下,还是垂下头去吻了他。 符云想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谢允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抱住符云想腰的手微微发颤。用舌尖轻轻挑开他的唇瓣,有些羞涩地往里深入,却被符云想的哼声打断了。 将他推开后,头在他肩头蹭了蹭,淡笑的想着,在这场风月中,我们都是追逐的那一个,所以,这个吻就当是你欠我的吧。深呼吸几次,待平静下来以后,扶着符云想走到将军府门前,正准备扣门环,却听到背后有人在喊:“前面的可是符将军?” 054温柔相对 谢允回头一看,只见几个宫里装扮的小太监正朝这边走来,待他们走近后,方才问道:“几位公公找符将军有事吗?” 领头的小太监答道:“谢大人,陛下宣符将军进宫呢!”他看了看软软趴在谢允肩上的符云想,有些为难,“符将军,他这是……” “如你所见,醉了!”谢允淡淡道,语气漠然而疏离。 “那……这……”领头太监和他身后两人对视一眼,然后上前左右扶着符云想的一只胳膊,道:“谢大人,为了交差,小的们就把符将军带走了。” 谢允微微皱眉,但还是松了手。 视线从符云想醉得不省人事的面庞划过,心头泛起一丝羡艳,虽然你毫无知觉,可在此时最想见的人终究是能够见着了,而自己却连一点与你独处的时光也争取不了。他站在厚重的府门前,脊背挺直,眼眸望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远远看去,长长的青石街巷,他一袭蓝色官服,长身玉立,在苍茫天色下,显得寂寥而清冷。 几人搀着符云想,一路小心翼翼的到了宫里。 却在行至昭阳殿外面的拐角处时,因避让不及和疾奔而来的苏颜紫一行撞到一起,只听噼里啪啦一阵脆响,食盒中的热汤饭菜全都洒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顿时,一众丫鬟太监乱作一团,纷纷拉着两位主子避开。 只是符云想醉得不轻,被人扶着行动有所迟缓,脚上便溅了些许汤汁,雪白的鞋履上润湿一片,还冒着丝丝热气。他被灼痛惊得稍稍恢复了点神智,睁开迷蒙的眼睛,用沙哑的嗓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挣扎着站好,往前一看,苏颜紫双眼通红,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符云想摇摇不甚清醒的头,蹙眉道:“颜紫?你怎么了?” 苏颜紫抿唇不语,只委屈的望着他,眼眶中泪光涟涟,当真是楚楚动人,看得人心疼不已。 站在她身后的宫女见她如此,叹口气回道:“将军,姑娘她……”话刚出口,就被苏颜紫急急打断,“义兄,我没事,你是要去见陛下吗?快去吧,颜紫就不耽误你了。”说罢便匆匆离去,丝毫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符云想疑惑地皱皱眉,但发晕的头让他没做多想。倒是扶着他的小太监了然似的彼此对视一眼,看来陛下又辜负苏姑娘的好意了,说也奇怪,自那日后,陛下对苏姑娘的态度就变得扑朔迷离,叫他们这些宫人好一番猜测。 殿内,容华正凝神批阅奏折,只见他眉心微蹙,渀佛被什么烦恼着,脸上还透着股不耐的神色。 “陛下,符将军到了。”有宫人禀道。 他放下朱笔,抬头一看,眉心不由蹙得更紧,问道:“这怎么回事?” 先前的领头太监回道:“回陛下,小的们到的时候符将军就已经醉成这样了。” 容华挥挥手,起身走了过来,自然地接过符云想,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几人对看一眼,便领命而去。 元宝连忙走近,想要帮衬着扶住符云想,却被容华淡淡一瞥惊得缩回了手。 “去把软榻搬过来。” 容华轻轻搂着符云想,任他在怀里东倒西歪,待软榻搬来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放上去。 片刻后,宫人端着温水和脸帕进来,刚放下就被容华全都遣了出去,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太监踟蹰半天才战战兢兢地上前,舀着手上的药膏道:“陛下,这是给符将军的烫伤药!” “烫伤药?做什么用的?” 小太监这才把之前外面发生的碰撞事件细细说给容华听,可说完后,他看着容华那张沉着的俊脸,心里忐忑至极。半晌,容华开口道:“难得你有心!元宝,带他下去领赏,并调到御书房吧。” 顿时,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容华在温水中捏了捏脸帕,细细蘀符云想擦着,动作细腻而认真。当他再次转身清洗脸帕时,却听到符云想在身后喊:“容华!”声音柔软而坚定,还透着掩饰不住的暗哑。 他一回头,就见符云想神态清醒的坐在软榻上,朝他微微笑着,风礀俊秀,卓妍绝伦。唇边浓浓的笑意把他衬得愈加渀似仙人,招招手,道:“容华,过来。” 那熟捻的语气听得容华心头一震,曾有许多个岁月,这人就是这么叫着他的,那一声声,渀佛还在耳边回荡…… 缓缓走过去坐下,柔声道:“怎么了?” 符云想不说话,只定定瞧着他,好半晌,头微微朝他靠拢,容华心头一紧,呼吸不由急促起来,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他也渐渐闭上了双眼。就在他心跳加速屏气凝神的时候,忽觉肩头一沉。良久,不见符云想动静,他睁开双眸一看,苦笑不已,原来这人压根就没清醒,却害得自己白白紧张许久。 重新把他放平在软榻上,盯着那张昏睡的容颜,恼怒渐生,于是对着那片薄唇就是一通啃咬,直到身下之人发出抗议之声,才放开了他,可一看到被自己蹂躏过的地方变得鲜艳欲滴,内心便按捺不住想要再次亲近,如此几番,直到心满意足方才作罢。 055庆春宴会上 卯时三刻,符云想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噪杂声惊醒。揉揉昏胀的太阳穴,抬眼一看,不由惊讶不已。眼前容华正被几人伺候着穿上龙袍,看样子该是上早朝的时候了。可自己昨日不是在陪宴宾客吗?怎么会进了宫,还在昭阳殿歇下?一想到此消息若被传出去,指不定会被有心人说成什么样子,便不禁蹙起了眉头。 容华拢了拢袖袍转过身,正看到符云想紧紧皱着一双剑眉,他轻柔笑开,“醒了?那就和朕一起去上朝吧。” 他说得随意,符云想却不能不多方顾虑:“陛下先行一步,微臣随后就到。” 见他如此,容华也不做勉强,只淡淡扫了一眼身旁的元宝,见他会意才起步离去。 早朝上,自是就昨日接见外族之事进行了讨论,顺便还猜测了下两方的来意。符云想对他们的讨论不感兴趣,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狄夷方面的用意昭然若揭,没什么好猜测的,倒是南蛮王这边值得深思啊!据他昨日的观察,刘遽虽极力摆出纨绔子弟的模样,但言谈举止间偶尔透出的世家公子所特有的涵养还是让他露了破绽,只是不知他这般掩人耳目到底意欲何为? 若是他们也如狄夷那样生了兵戈之心,那对大周朝不异于雪上加霜,如此内忧外患,那人可撑得起这锦绣江山?一时间,竟有些忧心忡忡。眼神不由自主瞟向高座上,只见容华安然坐定,从这里看过去他的面容有些深不可测,周身帝王气度显露无疑。 回过神,暗笑自己的杞人忧天!他早就不是曾经的容华了,而自己又何曾是过去的自己?如今的他们,足以肩负起任何重担,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申时时分,庆春殿内宫娥攒动,酒香四溢,一切宴会所需均已准备妥当,只等朝中大臣、异族贵客和天子的到来。 不过须臾,一众官员便陆陆续续的到齐了。符云想是随容华一起到的,同行的还有太后和后宫女眷,在大殿外,又碰到刘遽一行,彼此见了礼后,才相携着一同进入殿内。 坐定后,百官跪拜,随即宴会开始。 直到一刻钟后,耶律答哈才领着一众人等姗姗来迟。他的身后跟着三名狄夷女子,中间一名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不过单从那窈窕的身段便可以推测出又是一位妖娆佳人。只见她上半身着一件露脐小褂,下半身一袭彩色纱裙,中间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纤腰,看上去性感撩人。这般大胆的装束在大周朝可说是绝无仅有,瞬间便在众官员中引起一阵骚动。 容华浑似漫不经心的清咳两声,才让殿内重新归于平静。 “见过周朝陛下,小王来迟,还请陛下包涵。”口上说着抱歉的话,语气和态度却不见有丝毫谦恭,相反地,还甚是倨傲。 “王子不必多礼,贵国能派王子殿下亲自来朝,朕已然高兴万分,快请入座!”容华摆摆手,笑得好不温和无害,把大国君王应有的宽容大度发挥得淋漓尽致。 耶律答哈见容华虽长得俊美不凡,贵气逼人,奈何性格过于温和软弱,毫无一代帝王的霸气凌厉,心里不免有些小觑,连带脸上也多了丝不屑。“不忙!”他手一扬,接着道:“陛下,临走前父汗曾让小王带来两件宝物,还请陛下一观。”说完他便往旁边移开少许,神情颇为骄傲。 从后面走出一个彪壮大汉,双手托着一个做工精细的盒子,看上去带着几分神秘。他一只手放在胸前,朝容华弯腰行礼,然后缓缓打开盒子,如预料般,听到一片赞叹声。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只有极少数在庆春殿重开那日见过像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其余人均是平生首见,惊奇也在情理之中。 耶律答哈头微扬,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介绍道:“这是我国勇士穿过大漠从遥远的多波国带回来的夜明珠,若在夜晚照明使用,定然亮如白昼。父汗为表示敬意,特命小王带来仅有的两颗中的其中一颗献给陛下,以作陛下生辰之礼!” 056庆春宴会中 元宝接过盒子呈递给容华,容华用手抚了抚光华流转的夜明珠,佯作惊叹道:“的确是世上罕见啊!朕在此谢过狄夷王的美意,还望王子代为转达!” 耶律答哈哈哈一笑,道:“陛下无需惊奇,下面这件宝物才是真真正正的举世无双!” 他话音刚落,便从殿外走进来几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他们抬着一只足可容纳好几人的大鼓,每人身上还挂着一只小鼓。不待众人思索,便听到一阵激烈的鼓声响起,伴随着急切错杂的琵琶声,别有一番风味。 就在这时,那名蒙面女子和她身旁的两名异族少女动了,光着玉足缓缓踏上大鼓,浑厚的鼓声震人心眩,她们的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节奏鲜明,曲调欢快,可跳出的舞礀却是蛊惑人心。若说苏颜紫的舞蹈重在诱字,那么此女的舞蹈则在一个惑字。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充分发挥了身为女子的身体优势,从头到足每一个部分无一不在散发出一种魅惑的味道,轻易地就勾出了在座许多男子潜藏心底的欲望,只见他们纷纷目露贪婪的注视着她,眼神如狼似虎,渀佛要把她吃进肚里。 容华喝下手边的一杯清酒,敛了敛神,再一一扫过下方,一双眸子顿时沉如黑夜。这狄夷王当真是用心歹毒啊,先用罕见之宝夺人眼球,再配美人撩动人心,要是定力一般之人,这般财色兼收之后,还不日日沉沦春色,谈何处理朝政!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不经意间瞥过符云想,见他也如其他人一般痴迷不已,差点一口气闷在胸口缓不上来,半晌才狠狠转过头盯向殿中央,只是眸子更加黑沉的厉害。 一舞作罢,大殿中良久寂静无声,直到容华温和中带着一丝冷意的嗓音响起:“此舞只应天上有呀,当真是美妙绝伦,令朕大开眼界。” 群臣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大多羞愧的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有极少数还在附和赞叹着,完全一副贪恋美色的风流模样。 “陛下,此女名叫纳伊尔,是我们狄夷第一美女,父汗为促进两国交好,特命小王带来献给陛下!”耶律答哈一边解释一边把蒙面女子往前一推,行动间面纱飘落到地上,露出一张干净灵动的小脸,尤其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偶一转动便灵韵毕现。 容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身段那般妖娆的女子竟长得好似精灵。可纵然如此,他也没有兴趣再给自己的后宫增添新人,正准备出言拒绝,不想太后突然开口:“纳伊尔,嗯,名字好听,人也生得极美!”她微微转头对身后侧的苏颜紫笑着道:“颜紫,你自诩舞技了得,这下子可有人能与你一拼了,今后在宫里无聊时你也可以和这位纳伊尔姑娘多多切磋啊!” 一听这话,苏颜紫身体一僵,太后这是蘀陛下答应下来了?她抬起头看向容华,目光似期待似恳求。 容华也被太后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一吸气,用低沉的声音道:“母后……” 太后手一扬,制止了他要说的话,“陛下,难道你忘记答应哀家的事了?” 容华一梗,不由垂下了头,他知道母后说的是她不逼云想娶皇妹,而自己则保证皇家有后之事,可……他抬起头,目光瞟向符云想,如老僧坐定般的礀态,平静至极的神情,哪有一分在意的样子?眼神黯然收回,不再言语,似是默认了。 苏颜紫迟迟不见容华的反对,一颗心也不断地下跌,下跌……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如此吗?此刻,她早已把那日醒来后向太后请安时太后对她的有关子嗣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只觉自己的一颗心满满是无处诉说的痛楚。谁也不知道,就是在这一瞬间,十七岁的少女忽然长大,开始学会审视自己的选择对错与否,开始衡量权力与爱情孰轻孰重?为何自己的命运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惶然,出声安慰道:“放心吧,有哀家在一日,以前的话便永远作数。” “是,太后!”苏颜紫轻声应着,身体像被掏空了般没有着力点,一双黑瞳望向容华,起身盈盈行礼,“恭喜陛下又得一佳人!”声音轻柔婉转,似是经过九曲回廊才缓缓传出来,动听极了。 耶律答哈极尽目力想要看清声音的主人,奈何被珠帘隔着,只模模糊糊的瞧见一个轮廓。他收回目光朝容华道:“陛下,此声音犹如天籁,不知小王是否有幸一见?” 057庆春宴会下 其实若苏颜紫是容华的妃子,此要求便可不理,因为自古以来就有后宫女眷不便见外臣之说。但正因为苏颜紫此时无名无份,若见,定会落了容华的面子,毕竟在大臣眼里苏颜紫已然是他的人;不见,又显得对贵客不敬,她虽住在宫里,却不曾有封号,严格来说不算后宫女眷。 正在容华为难之际,只听一声清喝:“尔等真乃蛮人,竟无礼至此!大周朝乃是礼仪之邦,闺阁女子岂是想见便可见到的?真以为是尔等蛮荒之地,教化不明,竟当众坦露,不知羞耻!” 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撩开,走出一名粉衣女子,只见她眉目如画,一颦一笑娇俏动人,正是玉公主。 “玉儿,不得放肆!”太后厉声喝道。 玉公主瘪瘪嘴,委屈的站到一旁。 适时,容华开口:“耶律王子,此乃朕的皇妹,单名一个玉字,从小骄纵惯了,望王子莫怪!” 耶律答哈看了眼玉公主,大笑出声:“无妨,无妨!小王还以为周朝女子都是温婉有礼,贤淑慧德的,不想还有如此个性鲜明,与众不同的例外,大有我们狄夷女子风范,甚合小王心意。” 玉公主翻翻白眼,暗道:谁和你们狄夷女子一样,未免也太抬举自己了。如此想着,只见她眼珠一转,便从上面拾级而下,迈出的步子大小适宜,礀态典雅,神情庄重,全是宫廷嬷嬷曾教导过的,这时候做起来,倒也像模像样。除了几位极熟悉她的,其他人还真被她身上那股作为皇家公主的尊贵气派唬住了。走到耶律答哈跟前停住,仰头望着他,娇笑着道:“耶律王子,出门前可照过镜子呀?” 耶律答哈一脸的莫名其妙,玉公主也不是真的要他回答,只听她自顾自的接下去,“若是照过,就该知道本公主是不会合您心意的!” 话音一落,殿内便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放眼望去,许多官员都低着头肩膀不停地耸动着,一看就知道是在闷笑。耶律答哈身后带来的人中有懂汉文的,此时均是一脸气愤的看着玉公主,目光凶狠狰狞。倒是耶律答哈显得极为镇定,面上丝毫不见怒气,许久,他仰头一阵哈哈大笑,一把拉过玉公主抱在怀里,道:“陛下,小王对贵国公主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小王的王妃。” 情势陡转急下,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容华皱了皱眉,压下心口隐隐的怒气,尽量平和道:“能得耶律王子的垂青是皇妹的荣幸,可是她年龄尚小,朕和太后都还想留她几年,舍不得她如此早嫁,还请王子见谅!” 太后也附和道:“陛下说的是!耶律王子一表人才,能看上玉儿是她的福气,可惜哀家膝下只此一女,从小千般疼溺万般宠爱,着实舍不得。若王子愿意,哀家明日便可着人另蘀王子挑选几名中意的周朝女子,可好?” 若是其他人被这样或软或硬的拒绝,看在天下大势上大概会就此作罢。但偏偏是耶律答哈,他在狄夷一向霸道惯了,凡是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手的,更何况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他紧了紧箍在玉公主腰间的手臂,不理会她的挣扎,道:“据小王所知,公主正处在周朝女子婚嫁的好时段,何谈太早?陛下和太后如此推?是瞧不起我狄夷,还是瞧不起我耶律答哈?” 这话问得直接而犀利,答得稍有差池便有可能给了狄夷挑起战事的借口,容华不得不再三斟酌。 就在此时,玉公主右肘往后一使劲,重重击在耶律答哈的胸上,趁他手臂稍松时顺利脱离了他的钳制。耶律答哈挑挑眉,兴趣盎然道:“想不到公主还有如此身手,小王可要领教领教了。” 玉公主冷哼一声,也不答话,直接抢过殿内侍卫手中的长剑便欺身而上。耶律答哈以为她只是花拳绣腿,就没有放在心上,轻松地左右腾挪,连连闪避,既不脱离剑圈的范围,也不让自己被伤着。直到玉公主看准一个空隙,从侧面斜划过去,耶律答哈只觉左小腿一凉,接着就有疼痛传来,他低头一看,隐隐有血液浸出。 再抬头时,眼里的轻慢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戾,想他耶律答哈在整个狄夷横行一世,无人敢伤他半分毫发,如今却被一女子划伤,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因此再动手时,他手上已多了条金鞭,挥动间金光闪闪,看上去很是威风。玉公主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平常人自是绰绰有余,可此刻耶律答哈动了真格,她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只能任人宰割了。 只见耶律答哈长鞭一卷,玉公主便被他带进了怀里,伸手在她脸上一抚,戏谑道:“公主,你嫁是不嫁?” 058冲冠一怒 “不嫁!”玉公主斩钉截铁道,小脸上尽是因怒气而呈现的一片红晕,看上去诱人至极。 “是吗?那公主可要小心了!”说罢,只见他用力一抛,玉公主的身子便随着长鞭在空中打转,她在空中找不到着力点,慌乱之下不由双臂乱舞,却不想这一动作更加加剧了下坠的速度。 太后惊得大呼一声:“玉儿!” 容华瞳孔一缩,站起身来沉声喝道:“耶律王子……” 眼看玉公主就要从高空落下,众人纷纷瞪大眼睛惊呼不已,就在那一瞬间,殿内空气一紧,有人影闪过,接着就见玉公主已经稳稳落地,定睛一看,原是符云想接住了她。 “耶律王子,狄夷王没教过你什么叫怜香惜玉吗?”符云想松开揽在玉公主腰间的手,淡淡看向耶律答哈,眼神深邃幽暗,叫人猜不透,整个人看上去渀佛一把未出鞘的宝剑,隐隐透着锋利。 耶律答哈只觉心底一寒,莫名的有了惧意,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堂堂一国王子,能耐他何?当下,头高高仰起,向前走上几步,刷地一下收回金鞭紧紧捏在手中,闲闲反问:“符将军,这话如何说?教过怎么?没教过又怎样?” 符云想视线在他身上轻轻略过,神情似笑非笑,“若教过则说明耶律王子您的资质有待考量,若没教过么……”他微微一顿,“那下官今日便斗胆教教王子!” 音落,人动,剑闪。 玉公主不知道自己的剑是何时到了符云想手里的,从被符云想接住的那一刻开始,她便陷入了恍惚,那清朗的淡淡香气似乎还在鼻端萦绕,和着腰间暖暖的体温,把她的心涨得满满的,不断泛滥的喜悦似要溢出来一般,让她整个人变得软软的,像是踩在云端上。 符云想的剑势奇快无比,耶律答哈刚反应过来,想要后退,就被封住了退路,逼得他不得不挥鞭迎击。奈何迎面而来的气势太过逼人,压得他似要踹不过气来,心中一凛,不由起了怯意。未战先怯,乃兵家之大忌。符云想似是看出了他的意图,丝毫不给他缓和的时间,只见一片剑光闪动,应接不暇,晃花了众人的眼睛。 耶律答哈被笼罩在那片剑光之中,攻不得,退不得,犹如一只困兽,焦躁不安。何况剑光中隐藏着的浓浓杀气,更是让他不敢有半分动作,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异国他乡了。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符云想的可怕,当年的“白袍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许久,容华平淡且温和的声音传来:“符将军,耶律王子只是和皇妹开了个玩笑,你莫要太过当真,小心伤了两国的和气!”他本不想阻止,教训一下这蛮横之人也无伤大雅,只是越看下去却越让他胆战心惊,曾经无数次看过符云想练剑,虽不懂武功,看得多了,些许剑招便也被牢记在心。他知道,云想是真的动了杀机的,他并不担心耶律答哈的安危,云想做事向来有分寸。倒是起杀心的原因让他有着不安,是因为对本朝的挑衅,还是因为对皇妹的无礼,或者别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这话听在耶律答哈耳中,简直犹如天籁,符云想却是不理,手下的动作丝毫不曾放松,甚至还愈加咄咄逼人。从纳伊尔出现,符云想心头就被一口浊气憋着,自己和容华之间本就困难重重,隔阂甚多,不想还要被外朝人插上一脚,当即怒从心起,却又苦于无处发作。直到后来的各种挑衅和无礼,更是让这股火越烧越旺,而玉公主的事也正好给了他发泄的理由。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和铮铮剑鸣声在不停叫嚣着,突然符云想跃空而起,长剑脱手而去,“嗖”的一声,已稳稳插入那名侍卫手上的剑鞘中,隐没无声。 耶律答哈呆呆的站在殿内,身体僵硬,久久无法动弹,就在长剑划过的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颈上一凉,绝望之下不由屏住了呼吸静等疼痛的传来,可落下的却是一缕散发。良久,他动动身体,却发现背上冰凉一片,捏了捏手掌,也是滑腻汗湿。接着便听到“啪”“啪”几声,低头一看,长长的金鞭竟寸寸尽断,他茫然的看着,好似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符云想回过头,依旧脸带浅笑,气息温润,“耶律王子,下官也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不碍事……不碍事……符将军武艺高强,小王很是佩……服!”耶律答哈喃喃道。 符云想往回走几步,身体相擦间,他眼神如利剑般盯着耶律答哈,低声道:“有我在一日,你们就休想踏过大周朝土地的一分一毫。”然后双手一拱,朗声道:“谢王子夸奖!” 059扑朔迷离 耶律答哈像被定住了般一动不动,嘴唇轻轻抖动几下,终是紧紧闭上,脸上的表情木讷而僵硬。 容华看了看下方情况,笑着道:“耶律王子,快请入座,耽误许久还是快点进入今日的正题方好,可别凭白浪费了朕的一番心意!” 耶律答哈微点下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那个已经回到座位上淡然自若的人,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不禁又对容华行了个狄夷的君臣之礼,端的那叫一个恭敬,直看得他身后一众人瞪大眼睛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耶律答哈不愿在殿中央多做停留,便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一动之下,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是虚软不已,若不是被紧跟着的随从眼疾手快的扶住,免不了又要闹出笑话。 不到须臾功夫,在容华的刻意为之下,殿内又恢复成热闹非凡的模样。丝竹悦耳,酒香怡人,舞礀翻飞间,尽是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天幕渐渐暗了下来,殿内却迟迟不见宫人出来掌灯,众人虽都心生诧异,到底无一人出口询问。就在大家纷纷张望之际,殿外突然亮堂起来,恍如白昼。接着,只见四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手提莲花灯走了进来,灯芯放着四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光华流转间,璀璨夺目。霎时间,殿内群臣像炸开了锅般赞叹不已,有的甚至还激动地脸泛红光,语无伦次。 此情此景,看在耶律答哈眼里惊诧之余心中更是五味陈杂,父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仅仅两颗,而这大周皇室随随便便就能舀出四颗当做照明使用,这其间差距,当真令人心寒,也愈发觉得父汗想要争夺天下之势的决定无比正确。只是,他犹豫着看向符云想,却在即将接触到对方的眼神时快速跳了过去,猛喝几口酒压下不稳的心绪,有些恼怒自己的胆怯。 好一会儿,吵杂之声才稍稍减弱,变成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刘遽挪动他微胖的身体站到殿中,道:“陛下,刘遽也有一件宝物献上!” “呃?是吗?今日本是朕为你们准备接风而设的宴,现在怎么成了给朕的献宝大会了?”容华用手指轻敲龙椅扶手,边思索边笑着道。 刘遽只是陪着笑,也不过多言语,角落里的随从接到他的示意后,连忙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呈了上去。 这次依旧是一个木质锦盒,相对而言不那么精致,看上去其貌不扬,只不过锦盒上面还放着一本类似金册的东西。 容华先接过金册,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粗略之下,他震惊不已,复又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再看一遍,再看一遍,如此几番之后,他终于相信这个事实了。锦盒里的东西他只匆匆一瞥便叫人仔细收起。抬起头,看向刘遽的眼神充满复杂,似是还未从那种震惊里回过神来,半晌没有说话。 下面众人自是把容华的反应收进眼底,不解之余又各自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惊世之宝能让这位自登基以来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君王露出那般神情? 就连一向淡定的符云想在这短短时间内,心思也是转了几转,最终仍是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微微侧头,正好对上刘子彦、谢允等人的询问目光,不由轻轻皱眉。视线重新回到殿中之人的身上,见他虽体态微胖,却不显难看,相反地,还自有一股如山般的稳重。 “世子这宝物确实很珍贵,可以说是天下唯一,只是朕很疑惑,你为什么要送给朕?你应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容华已经恢复正常,盯着刘遽的眼眸眨也不眨,似要看出他的真实意图。 刘遽被这么多视线灼灼盯着,神情难免有些不自然,但还算镇定。只见他行下大礼跪拜道:“陛下,刘遽此次前来是奉父王之命求娶玉公主为世子妃,而那宝物则是聘礼。” 此话一出,殿内哗然一片,玉公主何时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了,一日之内竟被连续两次求亲。 容华也面露惊讶,侧过头看了眼珠帘后被太后拉住的玉公主,问道:“在此之前你见过皇妹?还是南蛮王见过?” 刘遽摇摇头,“不曾,今日是初次相见。” 容华就更加奇怪了,“那南蛮王为何要你向皇妹提亲,还下如此大的聘礼?” 刘遽正色道:“臣今年二十有九,府中妻妾均无,父王担心不已,而又恰好听过公主之名,所以才在走之前下了这样的命令。若只因父命,刘遽自是不会贸然求娶,但今日初见,臣对公主颇有好感,于是便依命行事,一为安父心,二为安己心。求陛下应允!”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可容华仍然觉得事情不像这么简单,但南蛮之地和狄夷不同,自是该细细斟酌之,便道:“世子,此乃皇妹的终身大事,朕决计不可草草下旨,此事还需征求母后和皇妹的意见,稍等几日再答复你可好?” “谢陛下,刘遽遵旨!” 符云想幽眸扫过刘遽,勾唇笑笑,事情似乎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060南蛮兵权 歌舞升平,酒色迷人,散宴时,已经夜深。从庆春殿出来,外面凉风习习,瞬间吹散了不少酒气,符云想闭上眼深吸口气,只觉浑身舒畅。突然,有松木气息传来,“还不走?” 回头一看,只见谢允带着三分醉意正瞬也不瞬的望着自己,眼神不似往日清明,在酒意熏染下浮上层薄薄水汽,月华落在他眼里,被割成片片碎光,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眼波流转间,更显潋滟风情,整个人看上去也比平日少了份清冷孤绝,多了丝烟火气息。 “一起走吧。”符云想眼梢微扬,唇角带笑。 “原来你在等我啊……”玩笑似地语气,用南阳特有的口音讲来,吴侬软语,分外好听。 两人越走越远,却久久听不见另一人的回答,只剩长长的倒影拖在层层玉阶之上。 翌日午后,符云想、刘子彦和谢允等人被叫到御书房议事。 进去时,容华正在作画,见他们来了,只抬头匆匆吩咐道:“稍等一会。”说完便又埋头于手下的丹青。 几人彼此对望一眼,然后上前,宣纸上画的是一副水墨,此时正在收尾处。须臾功夫,容华放下画笔,道一声:“好了,过来看看朕画得怎样?”他眉目舒缓,言谈随意,看得出兴致很好。 “画法写意,意境悠远,陛下在位多年,见惯朝堂沉浮,还能有此情怀,实乃少见!”谢允简单着评,随即语气一转,“可是,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闻言,符云想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容华对着画仔细端详片刻,没看出哪里不对劲,不由皱皱眉,视线在几人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到符云想身上,恰好看到他一脸赞同的表情,顿时胸口一阵气闷,不满的话脱口而出:“符爱卿,你来把少了的东西给朕补上。”语罢便让开位置,挑衅的看着符云想,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瞧他露出如小时候每次想方设法为难自己时一般无二的神情,符云想心里顿时柔软一片,唇畔的浅淡笑意变得真实许多,就连自符老将军病后便一直盘桓在他眉宇间的阴霾在这一刻渀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整个人由内而外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久违的轻松。他越过书案在画前站定,舀起笔的手丝毫未作停留,在画的右上角写下两行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而在他专注于手下的动作的这个间隙,容华又不着痕迹的移到他的身旁,目露缱绻的盯着他,而符云想还是全神贯注,俨然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成了一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人图。 直到落下最后一笔,他直起身正想询问一番,头微侧便看到容华那张精致到令人窒息的面孔放大在自己面前,不由自主的,心跳一顿,呼吸竟有些急促起来。 “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笔力苍劲却不拘一格,和画的相似度极高,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以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符将军才情斐然,下官佩服!”刘子彦的评品把他从那张魅惑容颜所带来的震撼里解救了出来。 敛了敛情绪,若无其事般转过头,“刘大人过誉了。” 容华轻咳一声,转入今日的正题:“你们对刘遽那事有何看法?” “陛下,这事臣以为还得看公主自己的意思吧。”凌川道。 刘子彦点头表示同意。 谢允微微犹豫一下,道:“陛下,臣斗胆一问,刘世子昨日献给您的宝物究竟是什么?” 符云想眉心一跳,对谢允的直接有些讶异,但更多的则是担心,要知道君臣之间即便再亲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跨越的。目光不禁望向容华,见他面色如常才略放了心。 “南蛮的兵权归属。”容华一一扫过他们,郑重道。 一时间,书房内鸦雀无声,似乎都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良久,符云想首先问道:“南蛮王这是要做什么?没有兵权的王爷就是一个空架子,他肯吗?” 061你娶我吧 “刘遽把兵符已经交给了朕,就在锦盒里,此事应该不会有假,朕只是担心他们这么做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容华沉思道。 “南边的暗卫没有消息传过来吗?”符云想淡淡询问。 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在其余几人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不由纷纷垂下头去。为保证皇家的政权稳固,在异姓王或外戚势利的封地,皇家都会或明或暗的安插些眼线,以便能在有什么变故之前抢得先机,而在平常则起到一个监督作用。对于宦海沉浮的老人来说,这些皇家惯用的手段大都有所耳闻,即便亲眼见了估计也只会微微讶异,但对于初入朝堂的新人而言,这个认知则让他们心底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寒意,凉入骨髓。 容华似是没看到他们的不自然,毫不避讳道:“传回的消息说一切正常!” 符云想听罢,只轻蹙下眉头,便不再说话,幽深黑眸中暗沉一片,让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显得高深莫测。 习习夏风从窗外吹了进来,翻过薄薄的书页,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一室静谧中,听得格外清晰。半晌,容华缓缓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日光正盛,叹口气问道:“你们说朕该把玉公主嫁给刘世子吗?” “若从朝廷出发,这桩婚事自是百利而无一害,相反地,还更加有利于江山稳固;若从私心上讲,玉公主乃一介女子,该得到她应得的幸福,而不是把这些朝堂上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因此,到底如何取舍其实还得取决于陛下您自己。”谢允理性分析道。 容华收回目光正想开口,却被外面传来的急切声打断:“皇兄,你不能这么做!” 话音刚落,书房的们便被人重重的推开,就见玉公主拉着苏颜紫直直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面带苦色的宫人。原来玉公主在午膳之后便拉着苏颜紫来找容华,为的正是刘遽一事,但她们道到的时候却被宫人拦了下来,说是容华召了大臣在商议事情。不得已,她们只能在外面等候,但久等之下心里难免浮躁,便生了偷听之心,而宫人拦不住只得由着她,谁知这一听就出了事! 只见她进了屋后也不看其他人,就直接朝容华急急道:“皇兄,打死我也不嫁给那个什么烂世子!” 容华对她的突然闯入生了恼意,说话的语气便不由加重:“玉儿,不得放肆!御书房是你可随意闯入的地方吗?” 玉公主被他一斥,上前的脚步顿止,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况,面色微郝,但一双杏眸中仍然带着坚持,“皇兄,我……” “好了,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容华打断她的话,并看了眼后面的苏颜紫,示意她把玉公主带走。 苏颜紫扯了扯玉公主的手臂,轻声道:“公主,我们先回去吧!” 玉公主毫不动摇,直直盯着容华,“皇兄,你不会真想答应那个刘世子吧?” 容华双眼一眯,眸色顿时加深,看向玉公主的目光已隐隐带了凌厉,在触及她那张倔强的面容时,不由暗忖;这些年真是太娇惯着她了,性子愈发随心所欲,毫无皇室公主该有的端庄娴雅。当下,说出的话语气便故意加重了些:“朕想怎么做还要你来教朕吗?” 果然,玉公主一听,脸上微白,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这一刻,她似乎有些不认识这个从小疼自己宠自己的皇兄,他变得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却忘记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单独相处已经过去三年,而不是三天,在这么长的漫漫岁月中,从一个意气风发的轻狂少年长成一位肩负重担的沉稳帝王,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此时,她正处在震惊和愤怒之下,哪还能正常思考? “皇兄,你……你……你太讨厌了,我要去告诉母后,说你仗着自己是皇帝就随便欺负人!”玉公主跺跺脚,撅着嘴委屈道,小女儿心性顿显无疑。 容华看她这副耍赖的样子,顿觉头疼,只好软了口气:“玉儿,听话,你先下去,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某些时候其实就是一场拉锯战,你进我便退,你退我便进。 玉公主见搬出母后皇兄就不再凶自己,以为他是怕太后责怪,心中立马底气十足,像一个抓住了别人痛脚的小人般洋洋自得着,说的话就更加肆无忌惮,“不!我就不!除非你答应不把我嫁给那个胖世子,而且以后我的婚事都由我自己做主。不然我就去告诉母后你欺负我!”说完她还威胁似的瞪着容华。 容华不耐地蹙起眉头,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动怒了。果然,下一秒就听他严厉斥道:“玉儿,你太任性了!朝中大事岂能容你来置喙!何况你身在皇家,就应当承担起属于你的责任!” 若在平常,玉公主也并非不讲理之人,但现在,她脑中只有不嫁给刘遽这一个念头,尤其自己喜欢的人也在场,便更加急于撇清一切关系了。“不,我不嫁!那些事是你这个做皇帝的责任,关我何事?你休想让我嫁给那个胖世子!” 其实容华并未想过要把她嫁给刘遽,但听她说的越发离谱,气恼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不嫁?那你想怎样?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就算今日不嫁给刘世子,以后也还有张世子、李世子,恐怕由不得你说了算。” “你……你……”玉公主涨红着一张小脸,气得嘴唇发颤,久久说不出话来,杏眸中氤氲着水汽,却迟迟不曾凝结成泪珠滑落下来。半晌,只见她擦了擦眼角,一脸决然的朝符云想的方向走去。 瞬间,容华心中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正想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你娶我吧!”玉公主在符云想跟前站定,双眼直直望着他,眸中充满期盼、紧张、爱慕…… 062要嫁给他 符云想错愕至极,祖父虽和自己提过跟玉公主的婚事,但他一直以为不过是太后与祖父两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这时看玉公主的态度,他竟有些吃不定了,心里莫名地出现丝慌乱。 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容华的大喝声打断:“玉儿!”这一声里饱含怒气,却又与之前的严厉稍微不同,似乎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惶恐。 书房里的其他几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进不是,退不是,只能尴尬的站立一旁,低着头装作耳聋,以此来减低自己的存在率。奈何容华却不放过他们,只见他缓了缓刚才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指着刘子彦和谢允等人厉声道:“当着这些朝廷大臣的面,你还要胡闹到几时?在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兄?” 从小到大玉公主何曾见过容华发这么大的火,何况是对着一向宠爱有加的自己,一时间,委屈、害怕、难过等情绪纷纷钻了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个不停,许是想到已经这样了,即便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当下便哭着大声道:“我没胡闹,我就是喜欢符将军,我就是要嫁给他!”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只觉空气中渀佛染了寒霜一般透着丝丝凉意,冷彻入骨。其实在他们看来,玉公主今日的行为确有不当,但应该还不至于能令容华愤怒到如此地步。可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事,做臣子的不便开口,而在场唯一有资格开口的符云想此时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渀佛玉公主刚才所说要嫁的人不是他一般。 “出去!”容华俊脸黑沉似墨,璀璨的眸子中火星点点,犹如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只要稍稍一碰触就会被灼得体无完肤。 玉公主被他冷厉的声音吓得忍不住一瑟,但还是梗着脖子逞强道:“我……” “来人,把公主带出去,以后没有朕的命令不许靠近御书房一步,若有人敢私放她进来,朕决不轻饶!”为避免她再说出什么自己不能接受的话来,容华沉声吩咐道。 顿时,从书房外进来几个小太监,对玉公主微一躬身:“公主,得罪了!”说罢便抓着玉公主的手臂往外走去。许是太过吃惊的缘故,她竟没有挣扎,只张着通红的双眸死死瞪着容华,似是不敢相信他竟会如此对自己。 等他们走后,房内回复了先前的安静,但气氛却始终沉重着,容华也没了心思继续,遂叫他们先回去。 之后几日,朝中大臣的主要任务依旧是陪两位贵客,或逛逛金陵,或谈谈风土人情,或举行宴会,总之,得把他们陪高兴。 这日傍晚,一场急雨把整个金陵洗刷的一尘不染,空气中的暑气也消散得无影无踪。符云想单独约了刘遽在金陵最雅致的酒楼天香楼见面。他刚到不久,刘遽便也到了。要了壶美酒,坐在二楼最敞阔的雅间内,互斟互酌,偶尔闲谈几句,好不惬意。 从窗外望过去,能看到一排排平民房屋上,正从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在暮色晕染下,显得格外柔和,极富烟火气息。 “世子,你这次来金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收回飘远的目光,符云想直接问道。 刘遽送至唇边的酒杯一顿,但也只是那么一瞬,接着便又慢悠悠喝着,直到一杯酒见了底,他才抬眼看向符云想,脸上是和善而无害的笑容,“符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刘遽不太明白!” 符云想也不着急,转过头淡淡道:“世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目的我虽猜不透,但想必也是和南蛮有关的。你们既肯以放弃兵权为代价,定然是关系整个南蛮的大事。你若不肯说,到时候如出了差错,今日的让步和努力不久白做了?” 窗外的明月已爬上夜空,周围的点点星辉不停闪烁着,像极了孩童调皮的眼眸,下面的屋舍灯火通明,好一幅安详繁华夜景图。刘遽长长出了口气,想到南蛮若也能像这般繁华就好了。良久,他的声音在夜空下缓缓响起,平和中夹杂着深深的忧虑。 063生辰礼物 七月二十五,是容华二十三岁生辰。 而耶律答哈和刘遽两方人马当初来朝时用的借口便是为容华贺笀,自然还逗留在金陵。 皇帝的笀诞,从宫廷到民间,从王公大臣到普通百姓,都是一件及受关注的事情。庆祝方式,宴会自是必不可少的,而鉴于人数众多,依旧在庆春殿举行。 整个晚上,从献礼到歌舞表演再到敬酒说贺词,每一个环节都很出彩,就连消失半月有余的容锦也出现在宴会上,还与苏颜紫一起表演了琴笛合奏,堪称绝妙。只是容华一直兴趣缺缺,表现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让众人很是费解。 看着下面人影晃动,杯光交错,容华只觉一股股烦闷从心底猛地窜起,在这一刻,他最想见的就是那个告假在家照顾病患的人。 念由心起,想到此,容华便再也坐不住了。在接过几位大臣敬的酒后,他就装作不胜酒力退了出来。 回到昭阳殿,换了身便装,再交代了元宝一番,才领着几个贴身侍卫匆匆出了宫门。 将军府内,药香弥漫。 符云想坐在床头,把符老将军揽着靠在怀里,正一勺一勺的喂着参汤,可惜昏迷着的符老将军终是淌出来的多,喝进去的少。吴伯站在一旁看着,突觉鼻尖发酸,眼眶发热,不由垂下了头去。 那些流出来的参汁滴落到符云想雪白的衣衫上,浸染成一片淡黄色的水渍,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前不久还能走动的人突然间就昏迷不醒,只能靠人参吊着性命。想起张御医说的时日无多的话,符云想便觉心头像被什么揪紧了似的,一阵一阵的绞痛着。 放下汤碗,用洁白的袖口给符老将军擦了擦嘴角,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平,整个过程中,符云想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做得极其细致。可是他心里清楚,不管自己如何做,祖父终是看不到了……闭上双眼,任由那汹涌而来的热潮呼啸而过,卷起阵阵生痛。 祖父,您醒过来吧,只要你醒过来孙儿什么都听您的…… 祖父,您也要丢下孙儿了吗?如果连您也走了,那这世间就真的只剩孙儿一个人了……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正想开口说话,却被吴伯用眼神阻止了,那小厮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到底没敢上前。 许久,符云想睁开眼,问道:“什么事?” 那小厮赶紧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道:“将军,府外来了位公子,带着几个随从说是找你的,还说让小的把这个交给你就行了。” 符云想接过一看,是块玉佩,再仔细一瞧,脸色一变,整个人也有片刻的愣怔,随即便急急离去。 穿过院落,到了府门口,果然看到有一个人影在门口的青石街上来回走动,悠闲而宁谧,不远处还伫立着几个黑影。他走过去看了看来人,道:“陛下,你怎么出来了?还只带这么点人!” 容华对他的轻怪充耳不闻,只定定瞧着他,等到他说完了才道:“我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隔了一会又道:“符老将军没事吧?” 符云想抬头看了看天上姣好的月色,没有直接回答他,压下心口的痛意,轻吐口气道:“走吧!” “去哪?”容华奇怪道。 “去看看给你的生辰礼物!” 闻言,容华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在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唇边的笑容也越发明显,这模样落在不远处的侍卫眼里,却觉得惊悚无比。 064太爱你了 夜风袭来,卷起衣袖翩飞,空气中似有淡香浮动,渐渐的渗入鼻息。冷寂的青石长街上,两人并肩而行,长长的倒影在脚步移动间总会有那么一瞬重叠纠缠在一起,然后又很快的分开,如此反复,就连月华周围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暧昧之色。 等到停下来时,他们已到了皇城西面的军营。站岗的士兵见是符云想,不由脊背一挺,双腿站得笔直,精神奕奕道:“将军!”对跟在后面的容华,未表现出丝毫的好奇,可见平时的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符云想点点头,道:“辛苦了!”声音不似平常的温润,带着些冷涩的肃然。 进入军营后,符云想便直奔马厩。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容华也不追赶,只在外面等着,神情平和,目光温柔。 不过须臾,符云想从马厩出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黑马,马的鬃毛乌黑发亮,在月光照映下色泽晶莹,马身劲壮健美,线条流畅,四肢矫健有力,正是他的爱驾闪电。走近后,他把缰绳往容华手里一放,“你不是一直想要吗?今日就送给你了。” 容华捏着缰绳,激动不已,他先看了看闪电,又看了看符云想,然后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送给我?”要知道在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肖想这匹马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肖想符云想,只不过由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使他们的关系一度跌入冰点,他才不得不终止了对闪电的觊觎。谁知兜兜转转好几年过去,它还是到了自己手中。 这一刻,在圆满之余他感到更多的则是无法言喻的欢喜,这种情绪把他的胸口涨得满满的,满满的,渀佛随时要溢出来一般。 月光下,他的双眸明亮似星辰,眨也不眨的直直盯着符云想,直到符云想淡笑着点点头,他才收回那逼人的视线。可下一瞬,他就像个要到糖果的孩童般高兴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符云想,忘形之下,那些埋藏在心底曾经无数次萦绕到舌尖最终却还是咽回喉间的话就那般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云想,我太爱你了!” 说完便踏着马镫翻身坐好,嗤地一声扬长而去,直到跑出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时间,他期待着、忐忑着、懊丧着,种种情绪交叉肆虐,折腾得他只得不停的奔驰,再奔驰…… 而符云想此时,心里更是波涛汹涌,翻滚不已,僵硬的身体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久久不能舒展,脑海中渀佛耳鸣似的嗡嗡作响,只有那句“云想,我太爱你了”来来回回的飘荡着,形成无穷无尽的回音,清晰而震撼。 许久之后,他终于从那层魔障中摆脱出来,像一条干涸多时的鱼一般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直至恢复平静。看着远处那个不停驰骋的身影,他苦笑不已,自己的自制力真是越来越弱了,竟被他一句玩笑话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几圈后,容华放慢了速度,由着它把自己带回去。 远远地,便看到符云想仍然站在原地,白衣如雪,遥遥望着这边,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竟再次慌乱起来,拉着缰绳的手攥得更紧了,就在他生出掉头再跑几圈的想法时,符云想动了。 只见他走过去先摸摸闪电的头,才抬起视线浅笑着问道:“感觉怎样?” 容华见他如常的样子,只觉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难言,前一刻还忐忑紧张着,这一刻却只剩满满的失望,而若要他再说一遍,也已早早失了勇气。 “很好!”敛了敛眸里情绪,笑着答道。转瞬,他伸出一只手,挑眉道:“要不要一起走走?” 符云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上马来的,只是当他回过神时,就已经在马上了,许是被那抹笑容蛊惑了,许是自己真的贪念那片刻的温存…… 随着一声“驾”,闪电再次疾奔起来,容华只觉腰间一紧,连带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空旷的校场上,嘀嗒地马蹄声清晰可闻,在皎皎月色下自成一幕风景。 “云想,你还记得那年你刚得到闪电,我向你索要的情景吗?” “自然记得!” 那是征和十二年…… 065黑夜很忙 同一片夜空下,皇城外零丁星火闪烁,皇城内却一片高歌。 欢腾的宴会还在继续,丝毫未因主人的离去而稍有减弱,只是在种种繁华中,有人醉生梦死,有人机关算尽,还有人相思难解,千礀百态,不足与外人知也。 苏颜紫坐在珠帘后,百无聊赖的看着下面舞礀翩飞,有些神色恹恹。觑了觑身旁明显眼带疲惫却仍然坐得端庄的太后和两位嫔妃,告退的话顿时卡在喉间再也吐不出来,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好,耐着性子等待宴会结束。 戌时整,人渐渐散去,从庆春殿出来后,她遣走了跟着的侍女,想单独走走。 去年此时,她还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是北方富商之女,转眼间,已是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回首这将近一年的宫廷生活,当真恍如梦中。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物,无一不精致有序,无一不华丽夺目,但却少了那份生机,显得死气沉沉。初进宫时,因着对这里的好奇和向往,还不觉着什么,日子久了才发现它的可怕,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很快就磨平了人的种种棱角。 正想得出神,没注意脚下踩了什么,只觉身体一仰,眼看就要倾倒,不想手臂突然被人稳稳托住,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心!” 苏颜紫站稳后,侧头看去,只见容锦一身锦服,翩然而立,清澈的双眸中还浮着淡淡的关心,她不由微微红了脸,似乎自己仅有的几次失足都是被他救起,“谢王爷出手相助,使颜紫免了皮肉之苦。” 容锦被她羞怯的模样摄住了心神,半晌才清醒过来,有些结巴道:“不……不用……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虽都不陌生,但以往还有他人在旁边,这样的单独相处却是第一次,难免有些尴尬,竟一时无言。 思索片刻,苏颜紫率先开了口:“王爷,夜深露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颜紫先行一步!” 容锦呆呆的点点头,直看到苏颜紫转身离去才猛然一惊,疾走两步道:“苏姑娘!” 苏颜紫回头,“还有事吗?王爷!” “苏姑娘,其实……那天……那天……”望着她略带询问的眼眸,“是我”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颜紫见他不再说下去,于是问道:“王爷,那天什么?” 容锦痛苦的闭上眼,双肩颓然垂下,就这样吧,他想。再睁眼时,目光有些虚浮,喃喃道:“没,没什么!”顿了顿,他像要确定什么似的问道:“你喜欢皇兄,对吗?”语气中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颜紫一听,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在月光下更显娇艳欲滴,却不知落在他人眼里犹如是噬心的毒药,痛入肺腑。 宫外,一辆马车沿着青石街缓缓而行,裴少余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口里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看上去很是惬意。 突然,车夫“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大人,有人拦车!” 裴少余睁开眼睛,皱着眉撩开帘子一看,果然车前站着一个蒙面黑衣人,没有武器,不想劫财的。他理了理官服,沉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拦本官的道!” “裴大人,小人并无恶意,只不过我家主人想请大人您到府上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为何不正大光明的相请,却学些小人的动作。” 那黑衣人倒也不恼,只上前一步道:“大人,我家主人说只要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他是谁了。”说着便递过来一张小笺,上面寥寥写着一行字,他舀起对着月亮仔细辨认才看清,当下,神色一变。 重新坐回马车内,道一声:“走!” 奇怪的是黑衣人也没有阻拦,任由他们顺利离开了。 车内,裴少余捏着小笺不停的摩挲着,一双炯目再次闭上,似在斟酌着什么。好一会儿,手上的动作一停,道:“倒回去!” 不出他所料,那黑衣人并未离开,还等在原地,见他回来,充满笑意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大人想好了吗?” 裴少余并未作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带路吧。” 黑衣人跳上马车,给车夫指着路,不一会儿,一行人便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街道上又恢复成先前的宁静,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幕没有出现过一般。 066端倪初现 七月底,耶律答哈和刘遽相继离开金陵,朝廷上下顿时清闲不少。 符云想自那日后,便一直告假在家,寸步不离的守在符老将军的身边,尽心尽力的服侍着,奈何符老将军早已是强弩之末,再名贵的药石也无法挽留住他渐渐远离的脚步。符云想被这种眼睁睁瞧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长久煎熬着,整个人快速清减下来,看得官家吴伯一阵心疼。朝廷上的消息偶尔也会传到他的耳中,听说容华再次提及了改革新政之事,听说这次方怀安没有和裴少余站在一起反对,而是选择了中立,听说……听说的消息太多,可他却像没听过一般依旧整日闲赋在家。倒不是他不再关心朝事,而是他明白,即便没了自己,那人也可以处理得很好。想到此,他不由苦涩一笑,到底是自己的执念啊。 这日傍晚,符云想推开符老将军屋里的窗户,想让满室的药味消散一些,天边乌云沉沉,遮住了本就黯淡的日光。 似有什么在心头掠过,隔了许久才恍然忆起今日便是八月十四了,明晚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团圆之夜,只是……他回过头看向安静的躺在床上的老人,胸口骤然一痛,祖父,你快醒来吧,明日就是中秋了,孙儿不想一个人过…… 吴伯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露出难得的脆弱,微叹口气,劝道:“将军,别这样,老爷一定不希望你如此的!” 符云想闻言,淡淡一笑,丢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我没事,就是中秋快到了,有点伤感而已。” 吴伯也勉强笑笑,压下那些难过,道:“将军,苏姑娘派人来请你入宫一趟。” 符云想有些讶异,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是晚上了还叫他进宫,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由眉心一蹙,问道:“说了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那丫头说苏姑娘有强调是紧急之事。” 不知为何,符云想总觉得似有大事要发生,沉思片刻,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只不过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即将接触的人会带给他一个怎样令他绝望的消息。 昭阳殿内,容华手执书卷斜斜卧在软榻上,旁边的烛火被挑的很大,照得整个大殿十分亮堂。 元宝走进来轻声道:“陛下,宫人说符将军进宫了。” “呃?”容华抬眼,疑惑道:“他不是告假了吗,这么晚进宫所为何事?”话虽这么说,人却还是站了起来,一双眸子也明显的染上些许笑意。可下一瞬,元宝的话就让他蹙紧了眉头。 “符将军去的方向是翠阑殿。” 想起他们之间最初的若有似无的情愫,容华的脸上瞬间便沉了下来,冷哼一声:“知道了。”接着又吩咐道:“叫他们都下去,别来打扰朕。”他躺下重新舀起书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全是符云想去了翠阑殿这个消息,搅得他心烦意乱。 半晌,他把书卷重重的往地上一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067我有喜了 翠阑殿。 苏颜紫遣退了身边的一众宫女,独自一人在殿内不停地徘徊着,从凌乱不堪的步伐上就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此时一定极度不安。远远地,看到符云想的身影,她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放松的表情来。 两人在殿内坐下后,符云想并未急着询问出了什么事,从踏入翠阑殿他便觉着这里太过安静,没有一个宫人出没,仔细一想也就明了,想必是被颜紫遣出去的,看来是件不能为外人知道的大事啊。尽管心底微有担忧,脸上却保持着一贯的云淡风轻。 苏颜紫给各自斟上一杯茶水,然后坐好,透过氤氲的雾气,符云想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那不停绞着手绢的动作也能猜出几分她的纠结。 “义兄,我……我……”苏颜紫期期艾艾,一双美目中的无助和脆弱是那么明显,眸子深处甚至还带着丝丝惶恐。 符云想动作优雅的端起桌上的茶杯,深嗅一口,双眼缓缓闭上赞道:“好茶!” 苏颜紫愕然的看着他一脸沉醉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但同时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略略放松了不少。随即,她反应过来,义兄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便也顺着符云想的话接下去:“确是好茶!义兄若是喜欢,改日我让人给你送点过去。” 符云想听她说话完全一副宫里人的口吻,心道看来她在这里的生活适应得挺好,那一直压在心头的点点歉疚这才散去了些,而对她的提议既不推辞也不应允,只淡淡浅笑着,很是欣慰的样子。 被这样一打岔,苏颜紫倒真的放松下来,只见她微微低下头,用手撂了撂散落在脸侧的发丝,声音轻盈柔和:“义兄,我有喜了。” 一句话说得轻飘飘,毫无停顿,听在符云想耳中却犹如平地一声雷,惊得他三魂六魄中瞬间去了六魄,就连杯中的茶水洒到手背上烫红一片也没见他瑟缩一下。半晌,他听到自己用满含希冀的语气问道:“是陛下?”声音干涩而隐隐带着轻微的颤抖。 苏颜紫头更低了些,耳畔晕红,似彩霞一般,轻声答道:“嗯。” 这一瞬,符云想清晰的听到从自己胸腔内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一天来临时的情景,到临了才发现那些预设根本抵不过这一刻汹涌而来的痛意。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无法呼吸,喉间一阵一阵的胀痛难受着,绝望的情绪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把他淹没。手里的茶杯早就空无一滴,被他拢在袖袍里紧紧捏着,启了启唇,哑然道:“这是好事,告诉陛下和太后了吗?” 顺利而平静的问出口后,他才惊觉,这是谁的声音,怎会如此陌生,如此平静? 闻言,苏颜紫急急摇头,“没有!除了我和御医,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符云想垂下眼眸,苦笑不已,这个第一到底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苏颜紫缓缓起身,在他的左手边蹲下,头轻轻靠在符云想的腿边,“义兄,我很害怕,你知道吗?” 符云想知道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便安安静静听着,心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知为什么,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竟然一点都不高兴,甚至还很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忐忑不安了整整一日,就连身边的侍女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又向谁说?这世间,颜紫已没有亲人,太后虽待我不薄,但终究差了许多,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还算得是颜紫的亲人了……” 腿上有凉意传来,符云想抬起左手轻抚她的头,眼里有淡淡的怜惜,终究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呀,这么小就要做母亲,当真是难为她了。 “颜紫,先告诉太后吧,这事由她老人家做主最好不过,放心吧,陛下会好好对你的!”他理性的分析着,心像裹着厚重的茧子般麻木到没有知觉。 苏颜紫仰起小脸,眸中泪光连连,不确定的问道:“陛下会对我好吗?” 符云想撇过头不忍去看她带着微微幸福的目光,心脏猛地一阵紧缩,痛得他不可自抑,实在说不出一个“会”字,只好用力的点点头。 容华一路疾奔而来,直到快要进入大殿才停下脚步,懊恼的皱紧了眉。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并不想里面的人发觉他曾来过。 刚到殿门口,就听到符云想温润的嗓音响起:“颜紫,你喜欢陛下吗?” “喜欢!”苏颜紫的声音很小。 之后,殿内便一直安静着,容华耐不住好奇,移出半个身子朝里看去,下一瞬,手指便用力抓住了殿门,似乎不这样做就不能抑制心中翻腾的怒气似的。  068中秋惊变上 一阵凉风拂过,他双眼微眯,眸色骤然暗沉一片,冷泠泠的深不见底,散发出幽幽的寒意,让人望而生畏,还有那来不及褪去的因太过震惊而浮现的剧痛,使他眸子里呈现出星星点点的波光碎片,破败而寂寥。 殿中的两人一坐一蹲,画面和谐美好,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毕竟他们的对话他亲耳听到,自然不会误以为这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真正让他遍体生凉的是男子身上的那种淡漠和绝望,渀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浓烈得让他也忍不住心生绝望,到底是如何刻骨的爱才会有这般把人淹没的伤? 良久,符云想拉起苏颜紫,安抚的拍拍她的左肩,“放心吧,没事。天色晚了,你好好休息,过几日义兄再来看你!” 来时忧心隐隐,去时伤身寂寂。 夜晚的空气总是湿润而微凉,符云想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离去,没有看到在身后的某一处黑暗里,有人倚柱而立,目光贪恋而沉痛。模糊中,容华似乎闻到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只一刹那,又消散不见。 出了翠阑殿,符云想茫茫然看着漆黑的夜空,渀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突然,右手有痛感袭来,他抬起一看,不由愣怔,自己何时捏碎了酒杯而不自知?淡淡瞥了一眼,便垂下手臂松开指节,碎片应势而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不再多做停留,抬脚离开,有红色的液体滑落,一滴,一滴,在夜色中开出绚烂的红花…… 素衣如雪,夜空如墨,心如灰烬,爱似残殇。 第二日,天空中飘起毛毛细雨,一缕一缕的,像丝线缠绕在人的心头,带着些微的轻烟般的惆怅。 符云想从昨夜回来后就一直呆呆坐在符老将军的床前,任吴伯如何规劝,也不肯去休息。看着他整个人颓然而死气沉沉的坐在那里,吴伯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中秋团圆夜,不仅无月,就连雨势也更加猛烈,还时不时的夹杂着闪电和雷鸣,看得人心里惶惶然。 由于天气缘故,原本欲设在琼林苑的宫宴被取消,无论是朝廷大臣还是王公贵族,都只能和黎民百姓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吃吃团圆饼,赏赏雨景图。 风吹得窗户“咯吱,咯吱”的作响,屋内的烛火也明明灭灭,偶尔的闪电划过,照在床上满脸褶皱色泽暗淡的老人身上,有些阴测测的感觉。 符云想再次从沉思中醒来,看着外面风雨飘摇,不禁皱了皱眉,走过去伸手正想关上窗户,忽然天边骤亮,接着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过,震耳欲聋,似乎要把整个天地撕裂了一般,听的人心惊肉跳。 这时,屋内似有轻微的响声传来,符云想关好窗倏地转身,只见符老将军竟睁着双眼,正勉力的想要坐起。符云想快速奔到床前惊喜得扶着他,有些语无伦次:“祖……祖父……” 符老将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音来。见状,符云想忙端起旁边放着的温水递到他嘴边。 几口下去后,他有些喘息,试着再次张嘴,依旧无声,激动之下竟猛烈的咳嗽起来,符云想在一旁轻拍他的脊背,焦急道:“祖父,您先别说话,孙儿马上去找御医过来。” 符老将军紧紧抓着符云想的手不让他去,无奈,符云想只能站在床边不动,目光看向符老将军的眼眸,只见老人的眸光清亮无比,面上还泛着红润,丝毫没有久卧病榻之人该有的苍白之色。 他心中一动,隐隐有个念头升起,莫非这就是人之将去前的回光返照? 069中秋惊变中 忍痛的闭了闭眼,被老人抓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渀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寂而迷茫。 直到手背上传来安抚似的轻拍,他才睁开眼睛,符老将军一脸慈爱的望着他,目光平和而带着看破生死的安然。 屋外风雨交加,雷鸣不断,屋内烛火摇曳,气氛安静。 符云想张张嘴,想打破一室的死寂,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任由沉默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他沉淀好自己的情绪,缓缓启口:“祖父,你还记得孙儿第一次说长大了要当将军是什么时候吗?” 符老将军无法说话,只能抓起他的手颤抖的写下一个“十”字。符云想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微微一笑,“那个时候您一定很好奇孙儿为什么突然之间改变如此之大,对吧?” 忆起往事,总是充满温暖和快乐的,符老将军布满褶皱的脸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眉目间显得更加慈祥。 “其实都是因为陛下!自从那次……” 符云想温润柔和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他的眼神专注的集于空中某一点,似乎要透过那一点看向久远的过去,没有注意到符老将军在他说了那句话后脸上出现的神情波动。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时光似乎静止了一般,只有暖融融的空气和淡淡的嗓音在流动。 望着符云想微微弯起的嘴角,符老将军的目光愈发沉痛而失望。就这般,两人一坐一躺,一诉一听,一喜一悲,和着风声雨声,直到回忆结束。末了,符云想苦涩一笑,“祖父,您说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不是很奇怪?” 话音落,久久没等到符老将军有何动作,他低头一看,就见符老将军气息微弱,眸光涣散,一动不动的躺着。霎时,他只觉脑中的某根弦“铮”地一下断了,只剩白茫茫一片,还不待他反应,莫大的悲痛便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瞬间把他淹没,心口渀佛被什么绞着似的揪成一团,难过到不能呼吸。 “吴伯!吴伯!”他抖着嘴唇大声喊道,却被轰轰的雷鸣声掩盖。 起身酿跄着朝外跑去,门一开,吴伯便带下人来了,“将军,怎么了?” “快!快!找御医!找御医!”符云想快速的吩咐道。 吴伯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连忙转身利落的交代下去。 这边,符云想又慌乱的跑回床前,急切地唤着:“祖父!祖父!您坚持住,御医马上就来了。” “孙儿早早就没了父亲,接着又没了娘亲,就剩祖父您了,您不能丢下孙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他胡乱的说着,脑子里混乱极了,喉间更是堵得厉害,眼睛也酸涩不已。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符老将军浑浊的眼里又重新凝聚了些神采,只见他动了动嘴唇,好像在说着什么。 符云想一看,高兴道:“祖父,您再坚持会,御医马上就来了!” 符老将军不理他,嘴唇依旧一张一合,神情很是激动。符云想连忙顺顺他的胸口,“好,好,祖父,您别激动,您想说什么孙儿都在这儿听着呢!”说完便把头俯下去,仔细听着。 奈何符老将军的嘴唇只张张合合,却始终发不出声来,焦急之下,竟绷得一张脸通红,终于,似是拼今了全身力气般从喉间挤出几个模糊的字眼:“你……和……公……” 符云想其实听得并不清楚,但隐约也能知晓,于是没有多加思考,便连连点头:“祖父,孙儿知道,孙儿答应您,孙儿这就去求陛下赐婚,您可一定要坚持住等孙儿回来呀!”说罢便匆匆离去,没有看到身后老人想要拉住他而微微抬起的手臂。 此时的符云想,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根本顾不得这根稻草是否能救起他,只一心紧紧抓着。 外面的雨很大,不到片刻符云想便已全身湿透,可他不管不顾,只朝着皇宫狂奔而去,豆大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不时的雷鸣闪电,愈加把这个夜空照得狰狞几分…… 正在值夜的侍卫只觉一道白影闪过,初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听到有人呵斥才反应过来忙着上去阻拦,只是他们又如何是符云想的对手。 昭阳殿这边,早早就有人禀报过了。容华匆忙的批了件外衣就奔了出去,刚出殿门就看到符云想一身白衣迎着风雨而来,看到他后“扑通”一下跪倒地上,容华一急,正想上前扶起他,却被随后而来的话硬生生阻了脚步。 “陛下,臣想娶玉公主为妻,求陛下成全!” 070中秋惊变下 “噼啪”一声雷鸣,震耳欲聋,渀佛要把这浑浊天地劈开一条口子。 容华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跌倒在地,幸好紧跟而来的元宝眼尖,及时扶住了他。 “你……你说什么?”一双明眸不可置信的瞪着符云想,嘴唇哆嗦的厉害,有些无力的问道。 符云想跪伏在地,没有看到容华的异样,坚定的声音再次传来:“臣想娶玉公主为妻,求陛下成全!” 容华狠狠推开元宝虚扶的手,上前几步站到廊檐下隔着一道雨帘死死盯着符云想的头顶,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臣想娶玉公主为妻,求陛下——” 还未说完,便被容华厉声打断,“混账——” 只见他双眼赤红,目光凌厉,一只手指着符云想愤怒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公主是你想娶就能随随便便娶得吗?啊?” 那声“啊?”冷冰冰的,渀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般,很是渗人,但若仔细听就会发现其中还带着隐隐的颤抖。 “臣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但微臣以性命起誓,若能娶得公主为妻,臣定会一生好好待她!还请陛下看在臣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恩准此事!” 听着他毫不迟疑的保证,容华只觉一股滔天怒火从心头猛然蹿起,以星火燎原之势瞬间燃烧掉他的理智,疾跑几步冲到雨幕里抓着符云想的双肩大力摇晃道:“你不爱她却要娶她,凭什么?朕告诉你,休想!” 这一刻,从昨夜开始便潜伏在他心底的种种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至此一发不可收拾,手上也愈发用力,那目光更是骇人得紧,渀佛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似的。昨夜还在为苏颜紫喜欢自己而黯然伤神,今晚却跑来求娶皇妹,当真是可恨之极。 一旁的宫人也被这阵仗吓住,没一个敢上前,就连给容华遮雨的事都忘记了。 符云想因肩胛骨传来的疼痛而皱了皱眉,他很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她,但当他抬起头看清容华脸上的表情时,那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口。那张脸太过扭曲,在偶尔的闪电亮光下更显狰狞,好像正被某种东西折磨着。 “你……”怎么了。 刚说了一个字容华就像碰到了毒药一般快速的大力一甩,然后迅速转身朝殿内走去,只留下决不可更改的旨意:“符爱卿还是请回吧,此事朕绝不同意!” 先前一并被震慑住的元宝立马回过神来,对着门口的几个小太监催促道:“看什么,还不跟上去给陛下更衣!” 片刻后,从殿内传出一声怒吼:“滚!都给朕滚!”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和一众宫人战战兢兢退出来的身影。 符云想站在雨中,全身似麻木了般,脑中也不甚清明,他眼神迷茫的望向殿门口,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容华愤怒至此。 从里面出来的元宝正好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禁疑惑着,陛下这是怎么了?符将军也没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呀?在他看来,娶玉公主是一件喜事,陛下为什么不同意还发这么大的火呢? 这时,雨幕里急匆匆走来一个侍卫,后面还跟着个小厮模样的,只见他走近后对着符云想一阵低语,紧接着,符云想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再后来,就狂奔似的往宫外跑去。 071深夜思绪 大雨仍在下着,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容华身着单衣临窗而立,眼睛看着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殿内没有掌灯,漆黑一片,只隐约可瞧见他站的位置一直没有挪动过,犹如一座经过千年风吹雨打的雕塑一般。 元宝站在殿外不时地往里瞧瞧,但终究不敢上前规劝,那周身笼罩着的寒气明显写着生人爀进,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了龙须。 许久,容华慢慢转过身,微透着冷意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他走了吗?” 元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符将军,忙上前几步答道:“走了好一会儿了。” 容华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极小,若不仔细听元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之后,殿内再度陷入沉默,只有外面“唰唰”的雨声传来,听得人心里跟着凉凉的。 片刻后,容华向殿外走去,元宝虽然微微疑惑着,但作为下人主子的事不该问的就别问,只要默默跟着就好。眼见容华就要走出殿门,元宝连忙舀起一件披风跟上去给他系上,“陛下,雨夜寒冷,小心着凉!” 外面的宫人见容华出来,早早就备好了銮驾。但他只是轻轻一瞥,漠然道:“不用,撤了吧。”语罢便不管不顾的独自一人向雨中走去。 元宝急得直跺脚,心里暗叫一声祖宗,看了看旁边发愣的一众太监,劈头盖脸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上,陛下要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几条命也不够赔。”说着一把夺过其中一个小太监手上的纸伞匆匆跟了上去。 经过大雨的洗刷,本就微凉的秋夜更加寒冷了几分,元宝小心翼翼撑着伞,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淋了个湿透。一阵大风刮过,衣衫被撩起老高,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的桂花香飘来,若有似无,清新好闻。 好一会儿,一行人停在翠阑殿外,值夜的宫人见了,慌忙下跪行礼,容华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直接往里面走去,模糊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隐隐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寂。 容华进来的时候苏颜紫刚从榻上坐起,连件外衣也来不及披,白色中衣薄如蝉翼,隐约可见其窈窕的身段。她见到容华,又惊又喜,忙盈盈下拜,行动间脖颈后的大片莹白肌肤露了出来,在昏黄烛火下诱人至极。 容华上前抬起她的下颚,一双璀璨眸子眨也不眨的直直盯着她,那目光似探究似琢磨又似审度,看得苏颜紫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面上更是艳若桃李,粉似朝霞,含羞带怯,好不勾人。 “果真是绝色!”冰冷的手指一一划过她娇嫩的脸颊,眸子里似有痛意闪过,却只稍稍一瞬,快的让人抓不住。 “陛下……”苏颜紫双目含情,娇羞地唤道。 容华放开她,转过身闭上眼睛,任由心底的痛楚蔓延,云想,你当真那般爱她吗?爱到没有她娶谁都可以的地步? 冷风拂过,一室静谧无言。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寄托之所。而他,堂堂一朝天子,就连爱着一个人的心意竟是无处安放,多么的讽刺! 苏颜紫注视着他的背影,嘴角甜蜜的勾起,一双纤臂试探着缠了上去,见容华没有反对,才放心的把整个人贴上去,深吸一口气,淡淡的檀香盈鼻,她的脸上除了微有羞涩之外便只剩满足之意。 身后的些许不适让容华从沉沦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腰间紧紧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俊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毫不犹豫的大力扯开,径直朝外面走去,留下苏颜紫站在原地一脸愕然的瞧着他的背影。 还未踏出门槛,元宝就迎了上来,凑近他低声道:“陛下,刚得到消息,符老将军去了。” 容华抬起的脚步一顿,有些疑惑的望着元宝,“你说什么?” “从宫外传来消息,符老将军去了。” 莫名地,有隐隐的担忧萦绕在心头,今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容华脑子里很乱,沉默了会他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符将军进宫没多久!”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 一时间,眉梢的阴霾尽数散去,整个人又恢复成往昔的优雅贵公子,行动间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原来云想是为了让符老将军走得安心才请求娶皇妹,并非因为苏颜紫的心有所属啊。又想起先前自己那样对他,不由微微懊恼着。符老将军刚去世,想必云想一定很伤心,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陪着他的,哪怕就在旁边看着也好。 这样一想,他立即转身吩咐道:“准备马车,朕要出宫去将军府!” 072短暂温情 元宝听罢,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和疾疾下着的大雨,苦着脸没有应声,直在心里大骂老天这什么破天气,暗觑了下容华的脸色,轻叹一声,看来让陛下收回圣意是不可能的了。 将军府内寒意涔涔,乌云密布。 符云想自皇宫回来后就抱着符老将军已经冰冷的身体不言不语,一坐就是近一个时辰,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形容更是狼狈不堪,他却像完全没有知觉似的,毫无反应。而原先跪在屋内哭送的仆从全被他赶了出去,在门外跪倒一片,麻衣素缟,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瘆的慌。 容华到时,府门大敞,却无一人看守,他稍作思考,带着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一路循声而来,远远地就看见那一片清冷死寂的素白,不由心口一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里面是素色锦缎单衣,外面披着玄墨色的披风,倒不见华丽和鲜艳。又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宫人道:“衣着不适的就在这边候着吧。”然后便朝另一边缓缓而去。 吴伯眉头深锁的守在门外,眼里满是担忧,脸上的哀戚之色让他看起来老了几分。当他看见容华时,先是一愣,接着便要下跪,却被容华摇头阻止了。“云想呢?”他轻声问道。 “在……在屋内!”吴伯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似乎还没从天子亲临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直到眼前人影晃过,他才蓦然惊醒,想起老爷还在屋内,怕冲撞了君上刚想阻止,却已是来不及,只好忐忑的跟着进去。 初进屋内,容华着实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符云想竟会抱着一具尸体,而且情况看上去极其不好,满身污秽,一脸呆滞,与往日那个风华无双的符大将军截然不同,却更让他心疼。 收回目光,看向随后进来的吴伯,“他这样多久了?” “回陛下,将军从外面回来后就一直这样,大概一个时辰了吧!” 容华蹙了蹙眉心,上前几步在符云想面前停下,柔声唤道:“云想?” 符云想却是毫无反应,渀若没听见一般,一双眸子平淡无波,再不复往昔的幽深,目光呆呆的盯着一点,一动不动,但若细看就能瞧见里面淡淡的迷茫和无助,像个被人丢弃的孩子一般。容华看得心里一痛,伸手抚上他的手臂,想要拉开他,却不想他抱得那么紧。怎么扯都无济于事。 容华无奈,只得由他,叹口气,皱眉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试着道:“云想?云想?我是容华!你看你,又调皮了,小心符老将军罚你蹲马步!” 果然,符云想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嘴里喃喃道:“祖父!祖父!”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容华见他有了反应,高兴地再接再厉,“云想,你看,天色已经很晚了,你再不休息,被符老将军发现了就又该受罚了,我送你去休息好吧?” 符云想抬起头,直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困惑,似在考虑他这个建议。容华试着拉了拉他的手,很轻松的就拉开了,为避免他看到符老将军,容华一边与他对视不停的说话,一边示意一旁的吴伯赶紧让人把符老将军弄走。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容华才长长出了口气,看了眼仍在发呆的符云想,朝侍候着的仆人道:“去打盆热水来,再舀几件干净的衣物。” 不过须臾,他要的东西就准备好了,遣走一众人等后,他舀起湿帕亲自给符云想擦了脸和手,就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细致而喜悦着。等到要擦身体时,容华微微犹豫了一番,才有些紧张的解开符云想的衣襟,想到即将会看到的,不由面红耳赤。 手下的肌肤触感良好,即使隔着一层薄帕,也能感受到那种温润和柔滑。容华为避免自己想入非非特意闭上了眼睛,却不知凭借触摸所获得的信息会更加让人浮想联翩。手上的动作不曾停止,依旧在摸索中前进,突然,他全身一僵,帕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电光火石见,他似乎碰到了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眼睛猛地一下睁开,看到符云想还是如先前一般呆呆的,这才舒了口气。目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连忙舀过一旁放置整齐的中衣给他穿好,又把湿帕拾起放进盆中,唤了人来端出去。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竟变得暧昧起来,只有彼此交错不停的呼吸声。容华只觉得自己有些发热,脑海中尽是那匆匆一瞥的美好风景,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尽量平稳道:“云想,时候不早了,快点休息吧!” 说着便扶着符云想躺下,直到看到他闭上了眼睛才稍微放心,捏了捏被角自己也在榻边坐下,看着那张略带憔悴却依旧迷人的俊脸,内心就莫名的柔软。俯身轻轻的吻了吻符云想的额头,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而之前的脑子里的那些旖旎绮思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一脸的满足。 就这样,一夜好眠。 073有惊无喜 卯时三刻,容华自发醒来,揉揉睡得有些昏胀的太阳穴,正想唤元宝进来给自己更衣,突然记起这不是在昭阳殿,只得作罢。看了看身下的软榻,不由微微一愣,他不记得这屋里有软榻啊,而且自己不是守着云想的嘛?目光瞟向榻上,上面被褥整齐,哪还有人?他一惊,刚要起身,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似有人走了进来。 “你……醒了?”符云想似是没想到容华已经醒了,端着脸盆在门口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边走便道:“醒了也好,早朝的时辰快到了,臣去叫元宝公公进来伺候陛下梳洗!”说罢放下脸盆转身便走。 容华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有些不放心的道:“你,没事吧?” 符云想回过头,看着容华眼底毫不掩饰的关心,胸口一热,唇边浮现浅浅笑意,“放心吧,臣没事!”顿了顿,又踟蹰道:“昨晚,谢谢!”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快速向门外走去,好像在躲避什么似的。 容华望着他匆匆的背影,有些不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不由也微微红了脸。 而门外,符云想长舒口气,稳了稳絮乱的心跳。昨夜他虽然神志不清,但并非全然不记得发生过何事。其实对于一个上过战场手染鲜血的人来说,符老将军的离去并不足以让他出现神志不清的状况。只不过碰巧前一晚苏颜紫的有喜让他意志受挫,心生绝望,而符老将军的离世则加大了这种绝望,才使得他出现短暂性的神智失常。 接下来几日,吊念符老将军的朝中大臣络绎不绝,直到下葬后将军府才恢复之前的安宁,只不过在这份安宁中少了一个人的影子,终究有些冷清。而在守灵期间,容华每晚都会过来陪符云想说说话,就怕他会陷入悲痛中无法自拔,这样的担心除了容华,谢允也有,因此每日下朝后必会到将军府走一遭才放心,弄得符云想哭笑不得。 另一边,苏颜紫听从符云想的意见,挑了个时间在太后跟前表现出害喜的征兆,果不其然,太后上了心,便找来御医给她把脉,这一诊治,有喜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太后得知,自是整日乐得笑意盈盈,要不是朝中将星刚刚陨落,她真想大宴群臣,以此来分享皇家有后的喜悦。 而且眼看三年一度的秋季大选即将到来,这个消息无疑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既然容华能接纳苏颜紫,自然也可以接纳别的女子,只要选几个模样好的,不愁以后不能儿孙绕膝。 同时,苏颜紫也从翠阑殿搬到凤栖殿,整个被当做宝贝供着,俨然有成为后宫之主的苗头,母凭子贵在皇室中屡见不鲜。 容华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御书房对着一堆奏折生气,吓得他失手折断了朱笔而不知道,只觉心里凉飕飕的,空落落的,却始终着不到实处,难受的紧。 因为本就不确定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一出,摆明了他与苏颜紫已有过肌肤之亲。 江山传承后继有人了,可他并没有觉得松了口气,相反地,还更加沉重了几分,脑海中乱糟糟一片,就连宫人禀告太后有请的话都没听见。 074如你所愿 容华过来时,远远地就听见凤栖殿内一片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他进了殿内,环视一周,见后宫女眷几乎都在,不由心底一沉,看来确有其事了。几人刚要给他行礼,许是太过开心的缘故被太后阻止了,“都是自家人,又没在朝上,哪来那么多礼数,都坐着说话吧!” “是,母后!” “是,太后!” 众人齐声应答。 刚坐下不久,容华便察觉殿内所有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有不满的,有幽怨的,有娇羞的,有审视的,也有平淡的……但他渀渀佛没看见似的,只一味沉默着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太后因着心情好不予计较,关爱的看了眼苏颜紫,转向容华道:“陛下,如今颜紫已有身孕,你总该给人一个身份吧,这样无名无份成什么样子?” 容华心头郁卒,实提不起精神来,而且深知此事毫无回旋之地,便淡淡敷衍,“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对他这副样子虽然很是生气,不过眼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也就不再多言,只平稳的说出早有的决定,“那就等秋选之后再一起封赏吧!”接着目光有意无意间在苏颜紫身上打量,口中轻声喃喃:“这后宫冷清许久,是该热闹热闹了,而后宫之主也该早早定下才是!” 容华一听,眉心紧紧蹙起,刚要反驳,眼角余光所到之处皆提醒着他还有其他人在场,思索再三,终是没在他人面前落了太后的面子,暗忖着只要自己不答应,秋选一事终会不了了之。 然而世事无常,有时候计划的再好,也赶不上临时的变故。只不过此时的容华,还不甚明白这个道理。 一连几日,整个东宫都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御前伺候的宫人无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年轻天子而被贬去宫中偏僻之地。就连元宝也有些摸不透天威了,苏姑娘有孕明明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大喜事,可陛下为什么一丝欢喜也没有呢,还整天寒着脸,看得人心里直打颤。 午后,秋阳高挂,阵阵清风拂过,不冷不热,舒适惬意之极。窗外的银杏叶纷纷染上金黄之色,再被秋风扫落到地上,于冷寂中归于尘土,等到来年才有机会重新出现在世人眼前。元宝静静看着,竟莫名地生出丝丝伤秋之意。 正想得入神,突然一个小太监悄声来到他身边低语几句,抬头看了看书案后的容华,斟酌一下,上前道:“陛下,锦王求见!” 容华放下手中奏折,淡淡道:“让他进来。”对于这个皇弟,他可是了解的很,经常一消失就是大半个月,若不是有事,估计他决计不会来找自己的。 容锦进来时,书房里的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容华皱了皱眉,有片刻的晃神。 “臣弟拜见皇兄!” 直到微微嘶哑的声音响起,容华才惊醒过来,摆摆手道:“免了,免了。”又盯着容锦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几眼,“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只见他一身深色锦衣,虽看着华贵,却布满褶皱,隐隐的还有酒味飘来,俊逸的脸上浮着苍白之色,显得极其憔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血丝,明显的好几日不曾休息过,一头乌丝黑泽闪亮,只是略微有些凌乱,全身上下无不透着颓然之气。 容华在心底暗自猜测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因为他知道,容锦若愿意,自然会说,若不愿,强逼也无用。 容锦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苦涩难看之极,“皇兄,臣弟有话要和您说。”语罢,目光微微掠过房中的其他人。 容华看向元宝,元宝会意,带着一众宫人慢慢退了出去,还顺便给他们关上了书房门。 宫中的秋景虽不及宫外浓烈,但也不乏可取之处,瞧久了倒另有一番韵味。空中的黄叶似蝴蝶一般翩翩飞舞,煞是好看。 那扇紧闭着的房门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才再次打开,这么长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当容锦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他身上的那股颓然之气已然消失不见,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不少,瞬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飘逸洒脱。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怪异,喜悦有,轻松有,为难有,担忧有,如负释重有,不敢置信也有,怎一个复杂了得! 第二日早朝时,容华颁下旨意,锦王爷容锦正式入朝为政,任尚书省行走,着方怀安小心提点。旨意一下,立即引起朝中大臣的议论纷纷,谁不知道锦王爷独喜游山玩水,酷爱美酒珍肴,要让他来参与政事,陛下莫不是糊涂了么? 不过落在有些人眼里,这一举动就成了夺权的征兆。 自符老将军入土为安后,符云想便恢复了在朝中的一切职务。许是心境的转变,现在的他相比以前多了些锋芒,少了丝温润,却更加让人看不清,猜不透,显得高深莫测。几日下来,许多大臣总在暗地里议论想念那个“笑面虎”,他听了,也只是笑笑作罢。 这日,他正在府中整理从边关各地发来的消息,吴伯突然进来递给他一张请帖,上面写着明日是裴少余的笀辰,打算在府中宴请百官等等,还附了一封亲笔信。 符云想摩挲着请帖的边角,沉思半晌问道:“谁送的请帖?” “是丞相府的管家。”吴伯答道。 “哦,你去回他,就说云想明日一定准时到。” 把请帖放到一边,他不由开始琢磨,这裴少余在这个时候宴请百官似乎别有深意啊!就是不知道明日的宴会到底是个什么宴?眯了眯眼,用手指轻点下颚,轻轻一笑,好像还挺有趣,有点期待了。 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符云想依旧一袭白衣,浅淡笑意,绝代风华,举世无双。吴伯捧着贺礼跟在后面,尽管他见惯了自家将军的各种面貌,也不由微微闪了神,随即暗叹,也不知要怎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如斯人物? 远远地,就见丞相府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裴少余带着其子裴敬元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的迎接客人,其中大多数都是朝廷官员,也有少数的金陵商贾人士。 看到符云想时,裴少余明显眼睛一亮,那毫不掩饰的高兴几乎让符云想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是他的忘年之交。 “符将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你能来真令鄙府蓬荜生辉啊!”裴少余拖着他略微发福的身体,边大笑着边说着一贯的场面话。 符云想一拱手,谦虚道:“丞相大人太客气了,云想不敢当,不敢当啊!” 裴少余刚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丞相大人谦虚过头了,若你这丞相府都是蓬荜,那下官等人的府邸算什么?寒屋吗?” 仔细一看,正是方怀安李继等人。 裴少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着便道:“几位大人过奖,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等到走得近了,才看清方怀安身后跟着的竟是容锦,只见他身着便服,形容虽随意却不失优雅高贵,他笑盈盈的望着裴少余,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裴少余一惊,忙要下跪,恼得容锦睁大着眼干干瞪他,心想这人怎么如此愚笨,竟看不来眼色,看来传闻有误,不可全信。 符云想倒是不卑不亢,简单见了礼,“王爷!” 容锦没有应他,只静静看着,目光中带着诸多审视和研判。 符云想只当没瞧见,完全不受影响,跟着一行人进到府中。 这丞相府当真宽敞堂皇,一路行来,亭台楼阁,小筑水榭,无不精巧雅致。绕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朱红色地毯,两边摆着红木矮几,上面放着早已准备好的美酒佳肴,看着就觉得极致奢华。 宴会开始,自是少不了丝竹之声和歌舞表演,不过这次裴少余请的并非宫廷乐师,而是来自民间的一个乐团,吹弹拉唱着众人不熟悉的曲子,听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在曲子末了,突然音调一转,顿时激越起来,众人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便见十几个蒙面少女排列而出,身礀纤纤,水袖盈盈。在她们中间一名白衣女子怀抱琵琶颔首低眉,露出一截颈子犹如白天鹅一般优雅。因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远远而观,就像一朵清纯惹人怜爱的带着露水的百合花,不胜娇羞。 乐音渐渐平缓下来,白衣女子素手轻扬,清脆的琵琶声流泻而出,众人眼前渀佛出现了一片空旷美丽的幽谷,鸟语花香,引人入醉,流泉淌过,叮咚作响。倏地,琵琶声骤然急促起来,诸位少女的舞步也随即一转,腾空、扬臂、劈腿、弯腰、甩袖,一些列动作流畅而优美,看得人眼花缭乱。在这一瞬间,白衣女子轻灵旋转,琵琶随之移动,待停下来的时候,只见她反背着琵琶,手指依旧动个不停,这一手反弹琵琶,当真精彩万分。 待至结束时,符云想也忍不住鼓起掌来。 白衣女子取下面纱,盈盈下拜,朱唇轻启:“女儿祝爹爹福如东海,笀比南山!” 众人微愣,然后纷纷赞叹。 “丞相大人生得个好 女儿呀!”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 裴少余坦然地接受着别人或真或假的羡慕,脸上堆满笑意,慈爱地朝裴小小招手,让她和自己同坐一席。 酒至兴处,裴少余突然转过头看了看符云想,道:“云想,你觉得小女怎样?” 长辈似的语气,符云想心如明镜,只觉好笑,“裴小姐天生丽质,娇媚可人,丞相大人真有福气!” 有离得较近的官员听到他们的谈话,立马恍然大悟,原来裴丞相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想借笀诞之喜为女儿招纳贤胥才是真,现在看来,似乎看上了符将军。 符云想眉目舒朗,淡笑着品尝杯中美酒,对他人的猜测丝毫未放在心上。 转头时偶尔对上容锦好奇的目光,也只报之一笑。这时,当他再次对上那清澈眸子里愤愤的瞪视时,不由戏谑道:“王爷,你这般频频望向下官,可是起了爱慕之心?” 容锦闻言,刷地一下涨得满脸通红,急切之下打翻了矮几上的酒杯,酒水洒到他身上,在衣袍上印出点点湿渍,他却不管不顾,只瞪着符云想结结巴巴道:“你……你……” 那模样看得符云想摇头失笑,真是个可爱的少年! 自古以来,新政的推行都会遭到守旧派的大力反对。经过前一次的失败,容华已没有那么迫切了。他循序渐进,一步一步的紧逼,不出意料,以裴少余为首的一众老臣已然自乱阵脚。 朝上,以刘子彦为首的新生派和守旧派各执一词,相持不下,空气中也隐隐有了剑拔弩张的意味,眼看就要愈演愈烈。容华大手一挥,当机立断道:“这事改日再议!” 说罢便瞥了眼元宝,元宝一个激灵,忙清了清嗓子,喊道:“退——”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裴少余打断道。 准备离开的容华被生生拉住脚步,心下恼恨不已,沉着脸道:“准!” “陛下,大选将至,各州府已呈上这届的适龄女子的画像,以作参考!请陛下过目!” 裴少余此举无疑是在老虎头上拔须,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却不得不这样做,容华已经逼得他步步后退,再不找点事让他分心,这最后的权利终会全部落入他人之手。 果然,容华撑在龙椅扶柄上的手紧紧一捏,冷着声音讽刺道:“丞相真是有心,不过这是朕的家事,就不劳丞相操心了。” 若是其他人,早就顺势而下了,可偏偏是裴少余,只听他义正言辞道:“陛下乃一朝天子,天子的事不分大小,不论轻重,都属国事,还请陛下慎重待之。” “请陛下慎重待之!”裴少余一派跪请道。 “请陛下慎重待之!”方怀安为首的中立派和刘子彦等新生派也跪道,在他们眼中,容华已二十有三,早该妃嫔成群,子嗣颇丰,而不是如现在这样后宫空虚,子嗣更无,所以对于此事,他们毫无意外的达成了一致。 “请陛下慎重待之!”这次是符云想为首的一众武将。 容华怒不可遏的盯着符云想,半晌没有说话,那周身的怒气吓得元宝把身子缩了又缩,生怕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好,好,你们,你们……咳咳……”容华气得咳嗽不停,元宝忙上前递给他一杯茶水,却被他一掌推开,茶杯掉到玉阶上,发出“啪”的一声,瞬间碎了一地。 那响声听得符云想一颤,僵硬着身子跪在地上,心里疼得厉害,像有根针在扎一样,密密麻麻都是血窟窿。 好一会儿,容华停止了咳嗽,整个人却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气似的,软绵绵的坐在龙椅上,低沉的声音在整个殿内回荡:“元宝,去把画册呈上来,朕要细细筛选!” 最后四个字渀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种咬牙切齿的狠意让元宝不禁打了个寒颤,抬头瞧了瞧容华的神色,暗叹自己真是命苦。一步步从玉阶上下去,不小心踩在碎片上,脚底顿时传来“吱吱”的刺耳声,在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听的人胆战心惊。 “退朝!”容华冷冷道。 说罢就大步离去,对元宝递过来的画册不予置评。 经过符云想时,脚步微微一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朕如你所愿!” 符云想有些愣愣的望着他,还未明白是什么意思,身体已于大脑之前作出了反应,猝然的剧痛差点让他痉挛,整个人萎顿在地,脑海中来来回回只有那句:如你所愿……如你所愿…… 075秋季大选 出了宫门,符云想还有些恍惚,抬起头看向天空,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一切都很美好,正如自己的所做所为一样,至少表面上是完美无缺的,而内里的情欲,只有天知,地知,己知。 聪明如他,哪会不知容华对自己的情意?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没愚蠢到认为那是兄弟或朋友之间该有的。 奈何人世间束缚太多,这种不被世人所接收道德所允许的禁忌恋,注定不能大白于天下。他是一代帝王,有他自己的路要走,责任要承担,不应该为了自己而遭受世人唾弃,那般举世无双的人,合该是被人供奉敬仰的。 收回目光,苦涩一笑,容华,我愿为你挡去这世间的所有灾难坎坷,独望你能天天喜乐,岁岁无忧,享尽人间富贵和轰烈快事。 九月初三,秋季大选之日。 一早,宫门前便喧哗不已,各种纱罗软轿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负责校对的太监忙的不亦乐乎。而最有福气的非当值侍卫莫属,一个个闺阁小姐都被他们瞧了去,红肥鸀瘦,千礀百态,真让人想要醉死温柔乡。 选秀的地点定在苏颜紫之前居住的翠阑殿,那里的房间够多,景致也不错,最主要的是离东宫最近,方便容华无意中的‘邂逅’,当然,这只是太后的想法。 园中的妙龄女子三五成群,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这番热闹而生机勃勃的景象,后宫中当真许久都不曾有过了。太后站在一处庇荫下,看着前面那些如花似玉的少女,恍然间,渀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初进宫时的情景,也曾如她们这般纯真,这般懵懂。只不过在经过漫长宫廷岁月的洗礼后,便只剩下光鲜的躯壳和斑驳的心。 “惜源,这些人中可有容貌特别出众的?” “容貌再出众,哪比得上苏姑娘啊?不过有特色的倒有那么几位,千秋各异,不好评判,太后您去瞧瞧就明白奴婢的意思了。”惜源垂头,安静低语。 太后点点头,轻叹口气,“走吧,过去看看,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到?” 随着一声“太后驾到——”,园中瞬间安静下来,众女齐呼:“民(臣)女见过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今日过后你们中的一部分人和哀家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生疏。”太后和蔼道。 众女听罢,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接着便是例行训话,教导她们宫中规矩等事宜。 太后雍容的坐在上方,用审度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女,眉间轻轻拢起,对容华的迟迟不到心生不耐。看在秀女眼里,却成了对她们的不满,一个个不由开始紧张起来,有的胆小的已然昏厥过去。 这时,元宝的清亮嗓音传来:“陛下驾到——” 只见容华穿着一袭龙袍,身后跟着长长的仪仗队伍,层层明黄之色晃得众人微微眯了眼,那显露的威严霸气让人不敢直视。太后瞧着这庄重的出场,不由一愣,但更多的却是陌生,她似乎很久没有看到容华穿龙袍的样子了,以至于经常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容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她在前方引导。回过神,暗自想着,看来自己真是老了,竟忘记儿子已经长大,不需要自己为他掌舵了。 容华闲庭信步般而来,惹得众位秀女乱成一团,行礼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眉一皱,淡淡道:“免礼。”然后便直接向太后走去,连多余的目光都未在这些女子身上停留。 待他坐好后,太后对一旁的惜源道:“开始吧。” 惜源躬身领命,朝下方的太监总管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李莹莹、苏宝儿、裴小小……上前见驾!”太监的声音尖而细,听在容华耳中,像猫抓一般难受,只见他摆摆手,“把名册给朕舀来,不用挨个见了。” 太后听了,虽觉奇怪,倒也没有阻止。 容华接过名册后,只微微一顿,便在裴小小的名字上画了圈,心底狠狠想着,想嫁给云想,也要看朕答不答应!之后又圈了好几名朝中大臣的女儿,完全杜绝那些人想要用女儿拉拢符云想的心思。直到最后,细细数下来,竟有二十名之多,倒把容华自己吓了一跳,正在犹豫间,太后当机立断:“好了,就这些吧,过几日陛下把封号想好了舀给哀家看看就行,还有颜紫和那狄夷女子,该封的便封,不可亏待了人家。” “是,母后!”容华应道。 不出两日,容华便拟好被选中的女子的封号,舀给太后看了,表示赞同。 之后,圣旨下,苏颜紫因怀有龙嗣有功,册封为中宫皇后,何况她的背后有符云想撑着,倒也无人敢有异议,其他人皆从贵妃开始依次往下封,一时间,宫里变得热闹起来,而朝中,更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日傍晚,符云想和谢允从酒楼出来,都带着几分微醺醉意,共同走了一段,正要分道而行时,突然见一大汉拉扯着一个女子往旁边的小巷子走去。这样的事自金陵勾栏关闭后,时有发生,要在以往,符云想决计不会多看一眼,但今日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谢允见他一直盯着小巷子,不由戏谑道:“怎么,你对此事也有兴趣了?” 符云想不理他,皱眉道:“那女子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便要往里走,谢允忙拉住他,哭笑不得道:“好好好,就算是你以前的哪位红粉知己,可现在人家为了生计做些你情我愿的事,你跑去搅合什么?” 符云想听他说的有道理,就没再固执,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他一愣,连忙跑了回去,谢允也紧跟而来。 他们在巷口站定,却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只见女子手执砖块,满脸鲜血,衣衫破碎的站在那里,整个人还抖个不停,而大汉则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只怕是伤的不轻。 符云想走过去,温和道:“姑娘?” 那女子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边尖叫一边挥舞着手上的砖块朝符云想砸来,符云想身子一侧便躲了过去,再单手夺过砖块扔掉,大力钳住女子的双肩,沉声道:“姑娘!” 那女子呆呆看着他半晌,才道:“符、符将军?” 符云想舀起袖口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待她露出真面目时,不由一惊,“玉娇姑娘?你们不是都离开金陵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显得困惑不解。原来当日容华下令关闭金陵的所有风月场所后,他曾来找过这些勾栏院的姑娘,毕竟相识一场,到头来还受自己牵累失了安身之所,他本想着看看能不能接济下她们,却不想被人告知都已离开金陵了,所以此时他才如此惊讶。 玉娇却是不答,只扑进符云想怀里大哭不已,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来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大汉,抽噎着道:“那人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杀人了?符将军,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坐牢!” 符云想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没事,有我呢!走吧,我送你回去!”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遮住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呢?” 玉娇感激的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才缓缓道来。 “自勾栏院关闭后,其他姐妹纷纷离开金陵另寻他出,但我和秋水、玉莹三人自小在金陵长大,对这里的感情非同寻常,不愿离开。而且经过这么些年,对那样的生活也有些腻了,况且几年下来我们的积蓄颇丰,便想着换个方式生活,只是……”说到这里,她笑得极其苦涩,“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想要重新生活谈何容易,遭人白眼受人排挤是家常便饭,就连做个小本生意也会遇到地痞无赖的调戏,时至今日,用于打点的银两不少,收效却甚微,像你今日撞见的,这个月已是第二回了。照此下去,估计离我们重操旧业的日子也不远了。” 符云想听得心酸,尤其这里面还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当下便道:“若你们愿意,就搬到将军府来住吧,由我照顾你们。” 闻言,跟在后面的谢允首先抬头震惊的看向他,却只看到坚定不移的背影。 玉娇停下脚步,道:“符将军,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屋舍简陋,就不留你们用茶了。”语毕,便盈盈下拜,然后转身离去,对符云想的提议只字不提。 “玉娇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回去考虑一下,云想改日再来拜访!”符云想在她身后诚恳道。 “云想,你伤心便罢了,何必如此!” 谢允轻柔而充满怜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让符云想身体一僵,随即他淡淡嗤笑道:“我伤心?我有什么好伤心的!谢允,你喝醉了吧!帮她们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将军府那么大,害怕容不下几个女子吗?再说,以后她们若有好的去处,我又不会拦着……” 苍茫暮色下谢允的眸子清澈而专注,神情柔和而带着淡淡的包容,不知怎的,符云想只觉一股被人看穿后的恼意从心底陡然升起,想要发作,在那样的目光下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得憋在心里,最后无力的叹气,“谢允,你真不适合做官,你这样的人天生就该在江南烟雨中好好当你的谢七公子!” 谢允默然不语,只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伫立良久,良久…… 与此同时,丞相府。 裴少余独坐在书房中,手边放着刚从蜡丸里取出来的密信,显得心事重重,照理说裴小小刚封了贵妃,自该满脸喜色,但一想到与那人的协议,他就觉得头疼。这些日子被陛下逼得乱了分寸,恼怒之下竟答应了那人的无理要求,本想着给陛下制造些麻烦好转移他的注意力,却不曾想那人狼子野心,妄图吞了这大好河山,再怎样这也是他的根呀,心里那个悔呀!可如今自己有把柄被捏在他人手里,只能任人宰割,唉…… 还有这次选秀,本以为小小不过是去走走过程,毕竟那次宫宴陛下就没那个意思,谁知这次会被选中,想起那日小小哭闹着不想进宫的样子,他就心疼。 风雨欲来,战事将起,但愿不会给儿女带来灾难! 076容华大婚上 册后大典定于九月十八,整个皇宫都在为此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然而世间事往往福祸相依。 九月十五的深夜,当人们正酣睡沉沉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城外而来,惊醒了守城的士兵。深秋夜寒如水,他搓了搓冰凉的手掌,大声喝道:“来者何人?” 马上的人扬了扬手中急报,急切吼道:“快开城门,我有八百里加急塘报上奏,延误军机,罪不可恕!”许是一路急赶的缘故,那人喉咙嘶哑,虽用尽力气大声吼叫,城门上的士兵却仍然听得不甚清楚,只寥寥听到“八百里”“塘报”几个字样。 纵是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跑下去打开城门,还不待他反应,只觉一股疾风刮过,差点把他带翻在地,骂骂咧咧的站稳,尘土飞扬间只瞧见马上之人后背上背着的三面令旗,这是传信官特有的标志,他认得。心下不禁猜测,这般紧急军件,难道大周朝又有战事了? 再说那传信官一路疾驰到宫门前下了马,手举急报一路狂奔,并高喊:“十万火急,边关急件——” 那嘶哑的嗓音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苍茫夜色,惊得守夜宫人纷纷避让。 容华披着单衣匆忙而出,接过急件一看,猛地扬手打翻了一旁的烛火,脸色黑沉如墨,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从边关到金陵八百里快马加鞭要多长时间?” 那个传信士兵虽然又渴又饿,但还是打起精神答道:“十天。” “十天?十天!”容华舀着急报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忽然,他脚步一顿,道:“也就是说到今日,到此时为止,狄夷有可能已经不止占了两座城池了是吗?” 士兵很不情愿点头,但又不得不点头,因为那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容华见他点头,不由大声厉喝:“那些守城将领呢?朕养他们都是干什么用的,竟然由着那些敌寇不费吹灰之力就踏上我朝领土,掠杀我朝百姓!” 士兵的脸上渐渐浮起哀伤之色,低低道:“破城那日,许多人都以身殉职了。” 容华一噎,接着便是难过和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狄夷实在欺人太甚,真当我大周朝无人吗?来人,传符将军极其一众副将进宫议事!”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整个皇城内外都笼罩在一种紧张气氛中,马蹄声、兵器摩擦声、来往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支别有风味的乐曲。一些有识之士从睡梦中醒来,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瞬间雪亮,纷纷叹气,长达十年的太平盛世将要结束了。 黎民时分,校场上,符云想一身银白色盔甲,儒雅又不失威风。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长篇论述,也没有气愤填膺的大声斥责,只淡淡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声音不算洪亮,但却字字清晰有力,听在将士耳里自有一番威仪。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众将士高举武器,齐声答道。声音震耳欲聋,久久不息。 上千支火把照得校场上空亮如白昼,那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脸庞上均写着属于军人的坚定和视死如归,符云想扫视一周,才满意的点点头,开始传达之前在昭阳殿众将领和容华商议好的一些列事件。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千古不变的行军方针,只不过这次是由李副将率领五万大军同押运粮草的队伍于今日开拔,而符云想等其余将领则于天子大婚后率一万轻骑直赴边关。 等到天将大亮时,忙碌一夜的皇城终于平静下来,街道上的小贩挑着货物边走边吆喝着去赶早市,渀佛昨夜的调兵遣将都是一种错觉,金陵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九月十八,宜嫁娶、动土、开张,忌远行、修缮。 一早,将军府便人声鼎沸,因为即将成为皇后的苏颜紫于昨日回到府中,今日将从这里出嫁。因此,一众仆人和宫里出来的宫女嬷嬷早早就忙开了。 铜镜前,苏颜紫黑发如瀑,肌肤赛雪,眉目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一身大红喜服上绣着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梳妆台上的凤冠乃黄金打造,中间是一只翘首的凤凰,而它的嘴里则镶嵌着一大颗珍珠,璀璨夺目,周围还镶着一圈小珍珠,下面垂着长长的流苏,看上去流光溢彩,精美绝伦。 宫里的老嬷嬷在她额上轻轻地点下最后一笔,定睛一看,不由得痴了,那一抹美人痣红得妖冶,隐隐有摄人心魄之效。半晌,她由衷赞道:“姑娘,老身这辈子画过各种各样的妆,见过的女子何止上千,但容貌能出你左右的暂无一人,你真的太美了,陛下好福气啊!” 这样的赞美苏颜紫从小到大听过不计其数,但许是今日太过特殊,竟让她微微羞红了脸。 符云想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这副不胜娇羞的模样,那鲜艳的红刺的他眼底生痛,胸口似窒息了般难受着,突然间便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深呼吸一下,方才进了屋,唇边习惯性的挂上浅浅笑意,“颜紫,好了么?” 那老嬷嬷朝符云想福了福身,“将军稍等!” 苏颜紫在铜镜中对他歉意的笑笑,符云想摇摇头,表示没事。 许久,老嬷嬷把凤冠往苏颜紫头上一戴,然后扶着她朝符云想缓缓走来,符云想接过她的手,以兄长的身份把她送上停在府外的从宫里来的銮驾。 从后院到府门的这段并不是很长,可符云想却觉得走了许久许久,每踏出一步都渀佛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闷闷的疼着。终于,当他再次长长呼出一口气时,府门已在眼前。看了看身边的女子,他有短暂的愣怔,这就是要和容华相伴一生的人吗?即便死后也能同穴?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明目张胆的陪在那人身边。 府外长长的队伍无不彰显着皇室对这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子的重视,那半副仪仗完全就是按照皇后的规格给的,可见其尊荣之高。 銮驾旁早有资格较老的宫人候着,见他们出来,忙过去接蘀符云想的位置。 “颜紫?”符云想急急叫住她。 苏颜紫回头,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符云想微低着头,苦笑不已,说什么呢,是好好照顾陛下,还是你要幸福?好像他自私的哪一句都不想说。最后,他故意作出惆怅的样子道:“下次再见,我就要称呼你娘娘了!” 许是被这无意中的话引起了几分伤感,苏颜紫突然回走几步扑进了符云想的怀里,用略带哽咽的声音道:“你永远都是颜紫的义兄!”语罢便匆匆上了銮驾,再没回头。 符云想看着皇宫的方向,似乎隔着这重重宫墙也能感受到里面的那份热闹与喜庆,可惜这些都与他无关。不知何时,吴伯来到他身旁,看着自家将军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大惑不解,“将军,你要的轿子和锣鼓仪队准备好了。” “哦,等我一下,一会儿和我去接几位夫人!”符云想回过神来淡淡道。 吴伯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反应不过来,一张老脸皱得像苦瓜似的,将军什么意思?哪来的夫人啊? 皇宫里,悠扬的礼乐声不绝于耳,容华身着暗红色吉服站在高台之上,一双凤眸中隐隐有着不耐之意。旁边设有一张案桌,上面放着祭祀用品,朝廷大臣站在高台之下的两边,这是大周朝每位皇帝大婚时必不可少的步骤,祭天地,祭祖宗,以求保佑大周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苏颜紫被人搀着走上铺着红毯的玉阶,眼眸透过凤冠的流苏瞧着那人身长玉立,这就是自己的夫君呐,一时间,心口充满甜蜜。 待她走到容华身边后,立即有人递过一炷香,随着主持仪式的礼部大臣一声“祭祀开始”,宫廷专用的号角瞬间响起,厚重而带着古老之意。祭过天地,再拜祖宗,然后由容华领着她到太后面前,行礼跪拜。 这一幕是太后盼了许久才盼来的,自是极其开心。从身后的惜源手里舀过金册和后印,交给苏颜紫,并郑重嘱咐道:“你现在贵为一国皇后,再不是从前的女儿家了,行事切记要戒骄戒躁,更不可与后宫其他女子争风吃醋,协助陛下管理好后宫事宜方是正事,并主动承担起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责任,知道吗?” 想起后宫中的诸多女子,苏颜紫便觉得堵得慌,但普通男人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是一代君王?咽下喉间苦涩,伸出双手接过象征着天下女子最高身份的金册和后印,道:“颜紫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方上前扶起她,脸上的颜色也柔和下来,“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可得小心点。” 苏颜紫用余光羞涩的瞥了眼身旁之人,然后听话的点点头。 容华此时根本就心不在焉,对她们的谈话也不感兴趣,一双眸子不停地在高台下方的官员中来回扫视,许久,终不得不失望的收回目光,同时,也莫名地松了口气。不在也好,他想。若是在,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完成这场荒唐又难熬的仪式。 却不知,这边号角长鸣,那边锣鼓喧天—— 077容华大婚下 宫里的人参与着天子的大婚,宫外的人则观看着符云想的娶妻。 别人娶妻娶其一,他娶妻却娶其三,而且三位夫人还都是曾经的风尘之人。街边的百姓看着小巷前停着的三顶喜轿,议论纷纷,好奇不已。 有人羡慕三女的好运气;有人直叹武将军乃真汉子,真风流;还有人哀叹自己前些年为何没沦落风尘…… 听着这些荒唐言论,吴伯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他缩着头靠在喜轿边,一脸苦色,思考着等百年之后自己该如何向老爷交代。抬头望了眼巷子,他就想不明白了,像自家将军这般的人物,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找这样的,还一次三个…… 须臾,便有喜娘扶着玉兰等三位姑娘出来了,大概符云想给的报酬颇丰,瞧她们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就这般,符云想骑在马上,一路微笑着朝将军府慢悠悠而去,后面的三顶喜轿一颠一颠地,再配合上那欢腾的敲锣打鼓,怎么看怎么欢乐,连带街旁看热闹的百姓也一路跟着,只苦了吴伯垂头丧气的落在后面。 府里,早备好了美酒佳肴,十几个仆人守在门口翘首以待,难得的符云想放了他们一整日假,可以吃喝玩乐,更何况是将军娶夫人的大事。当喜轿出现时,他们不禁一声欢呼,可看清是三顶后,又好生奇怪,只是,直到轿子进了府也没人解释给他们听。 待符云想再次出现,已换回了往日的一袭白衣,渀佛刚才那一幕只是这些人做了场梦。不过,他身后跟着的三名女子提醒着在场众人,是真实的。 符云想看了看众人,然后侧过身体,把三人推到前面,一一介绍道:“这分别是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今后就住在府中,你们怎么对我的就怎么对她们,若有人敢私下对她们不敬,被我知道了撵出府去,决不轻饶!” “是!谨记将军教诲!” “好了,大家都入座吧,今日放你们的假,尽可以大吃大喝,不醉不归!” …… 经过这一闹腾,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已是夜幕降临。 符云想摇摇沉重的头,呵呵笑着,“你们就在府中安心住着吧,自祖父走后,将军府就冷清了许多,很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玉兰面若桃花,醉意浓浓,有些口齿不清道:“难道你……就……不怕……不怕娶不到妻子么?” “是啊是啊……”秋水和玉莹在一旁附和。 “妻子?”符云想对这个词似有些陌生,皱眉想了会才低低道,“我这一生,大概都不会娶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间满是苦涩,眸子里幽深一片,让人看不到底,可自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痛却无法叫人忽视。 许是酒精作怪,他只觉心口似有一团火在烧,火辣辣的痛着,尤其每想一次那个人,便会痛上两分。撑着椅子努力站直,用不甚清明的目光看了看四周,只见早已横七竖八的醉倒一片,不由微微羡慕着,能彻底醉过去也是一种幸福啊! 趔趄着走了几步,天上的月色很好,符云想心底空茫一片,不再疼痛,却空落落的,像极了寒潭下的无底深渊,隐隐有个声音从里面传来:见容华,见容华…… 他便像着了魔般踉踉跄跄的朝皇宫走去…… 凤栖殿,苏颜紫规规矩矩坐在床榻边,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捏着,头上已盖了喜帕,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还是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紧张。 容华被人搀扶进来,看上去似是醉得不轻,只见他微睁着眸子往里瞧了瞧,然后像赶苍蝇似的把一众宫人尽数赶了出去,“好了,好了,都走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那暧昧的话话语惹得一众人纷纷窃笑不已,彼此挤眉弄眼的退了出去,还好心地关上房门。 待人散后,容华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杯茶,眼里再无一丝醉意,走过去揭开苏颜紫的盖头,扔到一边,然后丢下一句:“你有孕在身,早些休息吧,朕去把今日落下的奏折看完。”便径直离去,留给苏颜紫一个漠然的背影。 从凤栖殿出来,捡了条相对偏僻的小路绕回昭阳殿,殿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远远望去,明明灭灭的,像极传闻中的鬼火,摇摇头,暗骂自己的无聊。进入殿中,空无一人,想必值班的宫人也趁着这大喜日子躲哪去吃喝了。 翻出今日的奏折,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莫名烦躁着。 无奈,只好放弃。 思量一番,找出上次狄夷王子来访时送的北方烈酒,坐到窗边案几旁自斟自酌,月光悠悠洒进来,乳白色的光晕照在殿内光滑的地板上,更加显出几分冷清。 辛辣的液体自喉间滑入,灼得他胸口好似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恍然间,突然忆起这是他的新婚之夜。本该温香在怀,一度春宵,可他却在这里独坐大殿,借酒买醉,当真好笑。朦胧中,又忍不住想起那人,这个时候不知他是否已经安睡? 正想得入神,突然,半掩的殿门被大力撞开,进来一跌跌撞撞的人影。还不待他反应,便被人箍进了怀里,那熟悉的气息震得他心一抖,手中酒杯顿时倾倒在案几上,里面的酒水洒了出来顺着案几边缘滴到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云想?”容华试探着唤道。 没有听到预期的应答,正疑惑着,不料下一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被压趴在地上。他偏过头正欲讲话,唇却被突然堵住,那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路攻城略地,长驱直入,猛烈地动作搅得他舌根生痛。恍神间,男子滚烫的手掌钻入他的衣襟,在各个地方煽风点火,不消片刻,已是衣衫尽解。冰凉的地面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倏地清醒过来。 大惊之下,不由勃然大怒:“符云想,你在做什么?” 符云想抬起头,眼睛通红一片,眸子里的痛楚昭然若揭,让他的心跟着狠狠一揪。 良久,他扳过容华的脸轻轻摩挲,目光复杂难辨,似恨极,又似痛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恍恍惚惚的进入皇宫后,那满目的大红色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直想大声嘶吼。不过此时,他看了看身下之人,脸上露出一抹决然的笑意,贴着容华的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与她的新婚之夜么,我代她成全你!” 容华怔怔望着他,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轻蹙下眉头挣扎着想要推开他,一动之下不由大惊失色,不知何时,两人俱已裸裎相对,更要命的是自己后面那里正抵着那人的……磨蹭之下已然蓄势待发…… 回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心中骇然,接着便大力挣扎起来,“符云想,你不……”话未说完,便被攫住了嘴唇,只剩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调从嘴角飘出。 符云想闭上眼眸不去看他的表情,只不断地在他口中极尽挑逗之事,心底歉意满满,容华,原谅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放纵…… 跟着身体一沉,呼吸愈发浓重急促…… 容华身体一僵,脑中“啪”的一声似烟花盛放般,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隐隐还能听到身体撕裂的微响,他惨然一笑,痛至骨髓,符云想,你为了她竟这样对我…… 这一夜,他累极昏睡过去,只觉得身子挪来挪去换了好几个地方,一时回到了榻上,一时滚到了冰凉的地面上,一时被抛至半空中,一时又像浸泡在了温泉里。但不管在哪里,总有一双温热宽厚且略带薄茧的手掌覆在自己身上,或抚摸,或挑逗,或游走……轻而易举的挑起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直到再次狂风暴雨之后,才恢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容华的意识慢慢转醒,但身体上的疲惫使他睁不开眼睛,感受到自己被包裹在柔软轻暖的绸缎里,舒服得直想叹气。奈何喉咙干涩,并火辣辣疼着,发不出音来。就在这时,他感觉上半身被人抬起,口中被渡了些凉水进来,心里一喜,便急急下咽,没有了,就不满的咂咂嘴,表示自己还想要。 令他满意的是那人总能正确理解他的意思,并在适当的时候送上凉水,虽然过程有些奇怪。正如此时,他刚刚下咽,对方就伸过来一片柔软微凉的东西,还不停地滑动,扰得他不得安宁,恼怒之下,不由重重咬了下去,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似乎,那声音很熟悉啊,在哪听过呢?正想着,他只觉身体又被人翻转过去,然后……然后的情况用水深火热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再一次昏睡之前,他模糊的想到,人果然是不能起坏心的,会遭报应,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符云想抱着沉睡中的容华斜靠在榻上,眉眼间皆是满满的笑意,注视着容华的目光柔和得能滴出水来,手指一一划过他的脸颊,心底满足而柔软。闻着从怀中之人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忍不住深深叹息,多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和他相携到老啊!奈何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他又凭什么去求得圆满呢!能得到容华的三分眷恋已是老天的格外厚爱了! 卯时左右,符云想恋恋不舍的收回盯着怀中人一夜未挪地方的目光,把他轻轻地放好,方才起身下榻。一夜未眠,却依旧精神奕奕。穿好衣物后,便移至书案前,研磨、提笔、凝思,却迟迟不见动作…… 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好嘱咐的,朝中有刘子彦、谢允等人,后宫有太后、颜紫坐镇,边疆自己会为他守着,明年这个时候,若能添一皇子,他便能万事无忧了。 最终,他还是私心的写下一行字,想着那人看到这句话时会露出的表情,便不觉失笑。 折好,放到容华的枕下,再瞧了眼他睡得香甜的容颜,终是俯下身去在他润泽的唇上轻轻一咬,随即直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昭阳殿。 值夜的小太监看到他出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符云想走了几步又回转过来,吩咐道:“去告诉元宝公公,就说陛下昨夜累着了今日不早朝!”微顿一下,又道:“另外,等陛下起来若问起我,你便只说,若陛下发怒,你就告诉他我在他的枕下留了东西。” 小太监压根没听出这话的不对劲,只愣愣的点着头,一边暗自想着自己若把这事办好了,陛下是不是就可以不追究自己昨夜的玩忽职守了? 天刚蒙蒙亮,符云想和众位副将便集结好了一万轻骑,只待下令出发。 他回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目光深邃而眷恋—— 容华,你若安好,我便无忧。容华,再见。 078远赴边疆 他回头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目光深邃而眷恋—— 容华,你若安好,我便无忧。容华,再见。 时至正午,容华方悠悠转醒。 睁开眸子,只觉神清气爽,心情颇好的想到,许久没睡得这般舒适了。动了动身体,不想全身似散架了般疼痛不已,隐隐还能听到骨骼活动见发出的咯吱声,他不由一愣,随即,昨天晚上形形种种漠然浮上心头。一时间,五味陈杂,羞恼喜悦各占一半。把头埋进枕间,深嗅一口,渀佛还能闻到那人遗留下的淡香。 隐约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昨夜那人动情时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容华,容华……一声又一声,毫不间断,本来很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唇边溢出,却格外的缠绵悱恻,听得直教人脸红心跳,全身酥软。只这般想着,他便觉自己已是情动,懊恼地揉揉额头,忍着身体的不适勉强坐起,当看清胸前残留着的那些或红或紫的痕迹时,不由微微涨红了脸,心中暗恨,下次一定要让他也尝尝在下面的滋味。 刚想叫人来给自己更衣,又忆起自己是这般情形,若被别人看去,成什么样子!无奈,只得亲自上阵。可怜他自小习惯了别人的伺候,乍然要他自己来,真是难为他了,好不容易穿好,已是满头大汗。 出了殿门,忍痛活动了下筋骨,看向一旁的宫人,问道:“昨夜你们谁当值?” 其中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回……回陛下,是……” 容华打断他,道:“你跟朕来。”说完便朝殿内走去。 小太监一脸哀叹,看来陛下定是要追究自己昨夜失职的事了。 “你可有看到符将军?”容华问这话的时候不免有些心虚,侧着头看向别处,神情颇为随意。 一听是为这事,小太监立马一扫之前的萎靡不顿,口齿清楚的答道:“卯时左右符将军便离开了,还特意吩咐小的去告诉元宝公公说昨夜陛下累着了,今日不上早朝!” 容华听罢,顿时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样,气急败坏的指着小太监,“你你你……”你什么,半晌也没说出来,最后还不甘心的再次确认:“他真这么说的?” 小太监无辜的点点头,暗自纠结着,符将军说的是陛下发怒了才告知他枕下有东西的事,那现在这样,到底算是发怒呢,还是没发怒呢?他要不要说呢? 正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容华已挥挥手道:“好了,没事了,下去吧!” 顿时,殿内便安静下来,容华也说不清此刻心里是松了口气多还是失望多,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渀佛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眼眸随处一扫,当看到书案上堆着的奏折时,脑中电光火石般的想起今日是符云想出征的日子,紧接着心底一沉,先前的喜悦霎时间荡然无存。然后便疯了似的在大殿内一通乱翻乱找,最终,空无一物,哪怕只言片语也不曾留。 容华撑在柱子旁喘着粗气,背影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他闭上眼稍稍平复一下,想起那人的无所谓之举,只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从心底窜起,烧得他心肝肺全都开始疼,脸色铁青,眼圈泛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只见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旁边的各种器皿就是一阵胡乱摔砸,一边暗骂,符云想,你把朕当做什么了? 刚走至殿门口的小太监听到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略一迟疑,便往里奔去。突然,一个金丝掐花瓷瓶咣一声碎在眼前,容华盛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谁让你进来你?滚!” 小太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惶恐地瑟瑟发抖,一边磕头一边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只是符……符将军说……若陛下……陛下发怒了,就告诉您他在您的枕下留了东西……”小太监断断续续的说完,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 容华瞪着他半晌,才收敛了身上的怒气,抑制住心底的激动装作严肃道:“他还有说什么吗?给朕一次性说完。” 小太监赶紧摇头,“没有了,符将军只说了这些。” “真的没有了?”容华再问。 “真的没有了!” “好,下去吧。” 待只剩他一人后,急忙回到内殿,从枕下取出折好的书信打开一看,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自己,却只短短一行。 ——容华,至此之后,我会常驻边疆,为你守这百姓安康,不奉诏绝不还朝,爀念。 盯着那几十个字,容华久久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牙齿咬得咯咯响:“符——云——想!”心中暗恨不已,好一个不奉诏绝不还朝,朕还就偏偏和你杠上了,看谁熬得过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只不过这时候的容华还不曾想到会有那么一日,即便他连下上百道诏书,那人却始终不见回来。 远在金陵百里之外,符云想坐在马背上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他抬起头看看天空,不由笑了,想着容华指不定在如何恼恨自己呢。 因为是轻装从简,一路急行军下来,已离了那繁华的金陵城很远很远。夜幕降临时,他们选了处水草颇丰的山坡放马休息,等人马恢复些体力后,再连夜赶路。 一连几日如此,这一万骑兵已经赶上了之前的大军并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越接近北方,不断传来的军情越让将士们心惊。尤其这日,符云想截获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塘报,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狄夷一路南下,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我朝连丢六座城池,边民纷纷南下避难,请朝廷早日做好救援准备。 他知道大周朝十年无战事,军中定然会有所疏懒,却不想竟疲软到此地步,连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之后,为了尽快到达北疆,符云想每到一个州府便会大张旗鼓的征集马匹,以作换乘之用。同时,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边民和狄夷,他来了。 行到后来,官道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萎顿不堪地坐卧道旁。不带感情、苍老的浑浊目光和无数干瘦枯黄的小手一次次地竭力伸向过往人群,看得将士们心酸不已。当即,符云想下令,把所有的银两和干粮都散给了围上来的灾民,竭尽全力,但,帮得了十个、百个,怎么帮得了千个、万个?天灾人祸,哀鸿遍野,受苦的始终是这些勤劳朴实的穷苦百姓。 经过十来日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路,终于在十月来临之前进入了北疆之地,立马踟躇,却是边城野原晴翠相接了。 把人马安顿在城外,符云想便带着几位副将进了城。 盛云城乃北疆的州府,自是人烟密集,街上小贩用着几人不甚熟悉的音调来往吆喝,听来别有风味。 他们先去见了当地的刺史,那是个儒雅而略显清高的中年人,叫梁敏书,得知符云想的身份后也是不卑不亢。从他那里得知,边城守军之所以连丢城池,并不是因为军队松散的原因,而是北疆的五万驻军从未派出一兵一卒去支援那些边远小城,以致于小城的守军不敌,继而城毁家亡。 几人听罢,出了符云想眉头紧蹙之外,其余几人纷纷面露愤慨,隐隐有一较高下之意。 半晌后,符云想问道:“梁大人,你也是一方大员,官拜三品,难道就不能插手军队吗?” 梁敏书苦笑一下,“符将军,你知道驻军的将领是谁吗?”见几人摇头便接着解释道:“是裴丞相的嫡亲门生,叫安晃,此人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却又武艺高强,在这远离都城的千里之外,天高皇帝远,谁能耐他如何?就连下官每月例行上奏朝廷的奏章都会被他们拦截过目,遑论插手军队?” 从刺史府出来,符云想面色凝重,一路无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快到营地时,他突然回过头对跟着几名副将道:“你们先回去,我再四处走走。”说完便骑着马朝另一边行去。 北疆的地势普遍偏向平坦,在马上极目远眺,一望无垠的矮丘山峦,高低起伏,座落有致。一阵风拂过,那漫天的青黄野草,瞬间似波浪一般一圈一圈的铺展开来,极是好看。 再往前走,荒芜的古道,曲折一如人世婉转,因战事的缘故,久已没有人迹。符云想松开缰绳,放马漫漫而行,不知不觉四野都安静下来,天幕高挂,些些残月的清冷芒辉惨淡地笼罩。他停在路的尽头,倏而有种原来天涯都已经尽了的错觉。 天下的路走到穷途末日,若不回头,可还有出路可寻?抑或明朝一觉醒来又有旁门左道? 惶惶不可终日。 容华,你可知道,你这看似辉煌绚烂的盛世江山其实早已满目疮痍,你在那庙堂之高却管不了这江湖之远,是否悲哀?这祖祖辈辈用鲜血铸下的大好山河又该怎样才能得以万世承继? 但不管怎样,只要有我符云想在一日,定要为你守着这寸土边疆。 079收服驻军 第二日,符云想带着几名副将和一千轻骑前往被狄夷所占的几座城池外察看敌情。 结果却惊讶的发现,这些小城竟是空无一人,本朝百姓为避战祸举家逃难南下可以理解,但狄夷怎会不派一兵一卒把守呢?任符云想如何聪明,也百思不得其解。 可当他们进城后,就瞬间知其原因了。 只见城内房屋尽数被烧毁殆尽,就连一根完好的木头都找寻不到,空气中隐隐还残留着呛人的焦木味道。一地狼藉,满目断壁残垣。这样的城守来何用? 转了一圈后,符云想骑在马上望向狄夷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坚定,然后便吩咐道:“传令下去,从明日开始,大军正式驻扎到安城,想要在周朝的土地上来去自如也要问问我符云想答不答应!” 身后的众位副将身躯一震,齐齐沉声应道:“是!” “顺便再贴出告示,就说安城有我等驻守,必可万无一失,逃难的当地百姓若想重回他们的家园,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保证他们的性命无忧!”说完他似乎又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自言自语:“他的江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时,从后面上来一位身材魁梧的胖大汉,大着嗓子对符云想嚷嚷道:“将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吃啥呀?” 话音刚落,他就被旁边的一年轻副将一脚从马背上踹到了地面,“刘大副,你脑子里怎么就知道吃呀?看你那身肥肉,也不嫌重的慌!” 其余人听罢,皆是一阵哈哈大笑,纷纷揶揄他。 “大副,爬不起来了吧?叫你少吃点肉的嘛!” “哈哈!大副,要不要我拉你呀?” …… 刘大副也不恼,坐在地上瞪着那名年轻副将,眼里满是挑衅,“侯勇,你是不是嫉妒老子长得比你男人啊,瞧你那小白脸的样儿,弱不禁风似的,啧啧,真难为你祖父给你取了个勇字,实在……” 那眼神,那语调,要多轻蔑有多轻蔑,看在周围人眼中,都不禁递给他一个默哀的眼神,在军中谁不知道小将军侯勇最讨厌别人叫他小白脸了。当初符云想破格提拔他的时候许多人都不服,不仅因为他年纪小,更因为他长了一副秀气白净的脸,直到后来在剿匪一战中他单刀匹马独挑了土匪的老巢,才奠定了他在军中的地位,至此后,再无人敢小瞧他,更遑论当面叫他小白脸?但不知为何,刘大副总与他不对盘,每次遇见要么一番唇枪舌战,要么一顿拳脚相加。 果不其然,只见侯勇红着眼眶,也不说话,直接跳下马就骑到刘大副的身上,两人霎时扭作一团,谁也不让谁。 符云想在一旁看着,也不加阻拦,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真实笑容。等到他们累得打不动了,趴在地上气喘如牛时,才淡淡开口:“大副,你不是怕没吃的吗,走,咱们打劫去!” 众人一听,面露惊诧,彼此面面相觑,打劫?他们没听错吧? 见他们还是一副呆愣的样子,符云想扬起马鞭轻轻一拍,马儿顿时窜出老远,“要来的还不跟上!” 一时间,兴奋声飘荡在整个边塞的上空,久久不散。 只是当他们停在北疆驻军的营地外时,众人不由傻眼了,刘大副结结巴巴问道:“将军,咱们就……就是打劫……他们呀?” 符云想眉一挑,“怎么,害怕啦?” 刘大副胸一挺,“老子是谁?害怕个鬼呀!可是……”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脸上皱成一团,“他们不是自家兄弟嘛,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哇?” 闻言,周围几个清楚符云想这么做原因的将士顿时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大副,你可……真笨!” 刘大副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呵呵傻笑。 符云想上前对前来询问的士兵说了几句话并递给他一个令牌,不一会儿,就见有人走了出来。领头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的青年,脚步坚定有力,身礀挺拔,看得出他武艺不错。 “符将军,久仰!下官安晃!”口上说着久仰的话,动作上却是没有丝毫的谦虚和敬意。 符云想笑笑,“安将军,久闻大名!”说罢便带着一众人往里走去。 安晃眉一皱,伸手阻道:“符将军,不知你找下官何事?” 跟在符云想身后的一众人见他如此,不由恼怒,正准备上前理论,却被符云想微微的一个手势拦了下来,只听他用极淡的声音道:“安晃,本将军来视察自己的军队,还要经过你的允许吗?”这话谁都明白,他是陛下亲封的神武大将军,掌管全国兵马,说是他的军队并无不妥。 安晃虽然无谋,倒也不笨,自是听得出他话里的意思,正在犹豫间,从里面走出两个士兵,其中一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直接与另外一个朝营地外走去。安晃轻舒一口气,转头脸上已有了笑容,“符将军,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来,里面请!” 符云想是什么人,早在他看向那两个士兵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异常了,现在见他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心中更加疑惑,不由多瞥了那两名士兵一眼。因为那两人脚步极快,符云想只隐约间注意到其中一人穿的靴子似与周朝的不同,眉心一跳,当下便朝离他最近的侯勇示意。侯勇先是不解,顺着他的眼神的望过去后,随即会意,轻点了下头,便放慢脚步落在后面慢慢的从人群中隐去。 进入驻地后,符云想等人被安晃安排在大厅内,有小兵给他们上了茶,还一个劲地盯着符云想瞧,似是没见过这般俊美的人一样。 安晃轻咳两声,佯怒道:“还不下去,休得无礼!”虽是呵斥着,眼里的些许嘲笑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转过头对符云想解释道:“符将军别见怪,他没有恶意,边塞愚民没见过世面,所以才……” 符云想摆摆手,毫不在意,“安将军,能去校场看看吗?” 安晃略微一愣,脸色有些不愉,许久才答道:“可以。” 等他们站到校场上时,已是一炷香之后。粗略看了一下,兵是好兵,大多数正值青壮年,身健体魄,孔武有力,可惜那生疏和不规范的操练动作硬生生破坏了校场上该有的和谐美感。符云想眯了眯眸子,压下心口那股喷薄欲出的怒意,淡淡道:“安将军真是练兵有方!”若仔细听,不难听出其中隐含的咬牙切齿的味道。 安晃犹不自知,还在沾沾自喜,“符将军过奖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见符云想等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安晃只得命人备了薄酒以作款待。 酒足饭饱后,一众人被人领到为各自准备好的房间休息,符云想和衣躺在床上,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清亮无比,似在等人。 直到亥时左右,门外才传来轻微的响动,他翻身坐起,摸到门边,用手指轻轻地连扣两下,顿了顿,再连扣两下,接着,门外便传来和声。符云想轻舒口气,拉开门,把来人让了进来,低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来人正是侯勇,只听他微微喘息,空气中隐隐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符云想心底一凉,“你受伤了?” 侯勇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想起黑暗中看不到,平复了下语调,缓缓道:“我没事,只是在跟踪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了,动手时有些大意,没料到那两人的武艺还不错,受了点轻伤。”停顿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到符云想手里,“然后在他们身上搜到了这个,真没想到……唉!你自己看吧!” 符云想听他说话中气十足,这才放下心来,捏着书信却是半晌没动,先前他在等待的空隙已经细细研究过,那个令人震惊的答案他有意无意都回避了,纵使在朝政上如何不对付,也从未想过那人会作出出卖朝廷的事,但现在…… “这信是安晃写的,还是……裴少余写的?”他的声音低而沉,渀佛还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沉痛。 侯勇惊讶地抬头,虽看不清符云想的表情,但那丝沉重还是能感觉到的,抿了抿嘴,答道:“裴丞相的亲笔信,不会有假!”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侯勇出声打破这份静谧,“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先把安晃控制起来,事不宜迟,立即行动,记住,要快!” “是!” 侯勇嘴里答应着,人已到了门口,又听符云想嘱咐道:“让我们的人守着那些驻军,别出了乱子。” 半个时辰后,外面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还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兵器铠甲相撞的声音响起,符云想打开房门,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瞧不真切,却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不过须臾,整个驻地便又安静下来,侯勇等人穿着铠甲迎着火光一路并排行来,好不威风。 见了符云想,拱拱手,然后把身后的人往前一抛,只见安晃衣衫不整的被捆成粽子似的趴在地上,脸上明显写着毫不畏惧,目光更是狠狠瞪着符云想,也不开口,完全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召集所有人到校场!”符云想冷声道,说完看了眼安晃,“把他也带上。” 能容纳上万人的校场上,符云想身着银白色铠甲站在比武台上,双手负在背后,久久不曾开口,他的身后是一众副将,一字排开,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严肃,安晃被人押着跪在比武台的最前面。 下方的士兵见此,一阵躁动,彼此面面相觑,充满疑惑。 良久,符云想朝后方扬扬手,立即有人递给他一叠书信,他举着书信道:“你们中间应该有识字的吧!”说罢便命人把书信散发下去让他们自己传阅。 不一会儿,前方的士兵纷纷看向安晃,满眼的不可置信,有的甚至冲到台前,大声质问:“安将军,这是真的吗?” 一时间,整个校场上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是真的吗”这样的问话,显得群情激奋。 符云想看差不多了,便上前一步,大声道:“这就是你们作壁上观,任由狄夷连攻几城,而令自己同胞惨遭身死的理由吗?” 下方的士兵短时安静下来,不由自主的低着头,也有些年轻士兵涨红着脸争论道:“不是那样的,我们并不知情,是安……安……是姓安的告诉我们那是计策,叫做诱敌深入,所以才……才……按兵不动的!” 符云想对此并未多做置评,只淡淡道:“今日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有怕死的不愿意上战场的一会儿就到这位张将军那里报名,朝廷还会给你们发放一笔安置费。”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位副将,然后又指着侯勇道:“而愿意留下的则跟着这位侯将军,他将负责你们今后的训练。” 安排好后他就径自离开了校场,从带来的骑兵中挑了一位骑术和武艺俱佳的士兵,让他带着那些书信连夜赶回金陵,交给容华。 夜空漆黑一片,只有几颗微弱的星光闪烁,符云想眉头紧蹙望着远方,但愿朝中一切安好。 080御驾亲征 征和十六年,十月十一。 裴少余叛国案爆发,帝在第一时间以雷霆之势将其入狱,速度之快,证据之全,堪称前所未有。并定于三日后午时在东门菜市口行斩刑,允许家人为其敛尸。 而其子女依旧在朝,未受其牵连。众人闻,纷纷赞帝仁德宽厚。 又有谁知道事件的背后还有符云想的手笔呢? 初十的深夜,那名受命于符云想的士兵经过昼夜不休地赶路终于到达金陵,并用符云想交给他的令牌顺利入宫见了容华。 听到他的来意,容华虽沉默半晌,却并未急着索要那些证据,反而问了句:“符将军可有话要你带给朕?” 士兵如实答道:“回陛下,有!符将军说,裴丞相虽罪无可恕,但其子女均属无辜,还望陛下酌情发落!” 容华听罢,摆摆手,淡淡道:“辛苦了!把证据放在这里,下去休息吧!”那声音略带凉意,渀佛是经过幽深井水浸泡过的,隐约间还夹杂着莫名的失望。 之后在朝上的揭发、入狱、判刑,便都顺理成章了。 这事没过去几日,朝廷忽然收到南蛮王的求救信函。真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本就不太平静的朝廷变得更加波涛汹涌。原来他的王弟这些年一直不满他这个温和的哥哥做南蛮王,私下养有自己的军队,以作将来夺权之用。最初南蛮王为了兄弟之宜未加约束,到后来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上次刘遽来朝肯交出南蛮兵权正是因为此。没有兵权的南蛮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既可避免有朝一日兄弟反目,也可为整个南蛮带来诸多利益,譬如商业方面等。 可就在前段时间,即北疆遭到狄夷进犯的时候,南蛮王其弟刘和文也同时起兵夺了南蛮王权,想要把南蛮重新独立出去,自己做王。刘和轩一家都被他囚禁起来,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是以消息现在才传到。 几乎没有犹豫的,容华就作出了一个会遭到群臣反对的决定——御驾亲征。 他其实未作多想,只单纯的想要去看看战场,看看云想身处在怎样的环境里。是以在遭到群臣反对时,他没有如以前般坚持,而是顺势延后再议。 御书房中,熏香缭绕,容华手执狼毫立于书案前专注地写着笔下的字,眉目沉静。而方怀安、李继和何其建三人恭敬地站在下面,心怀忐忑。这位他们亲眼看着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年轻帝王,已经愈发深沉难测,即便像现在这般静静立于一旁,不发一言,那周身的尊贵迫人气息依旧逼得人不敢直视。 良久,容华放下狼毫,看了看几位老臣,指指下方的圆凳,道:“几位爱卿请坐!” “谢陛下,老臣不敢!”三人齐答。 “坐吧,朕有话和你们说!” 三人互看一眼,才惶恐地坐下。 容华拂了拂衣袖,沉默片刻才缓缓启口:“朕知道,你们现在心中一定是惶惶自危,或许还在猜测着下一位倒霉的将是谁,更甚至以为裴丞相一案也是朕一手策划的,对吧?” 三人一听,立即诚惶诚恐的站起,就要下跪。 容华摆摆手,安抚道:“坐,坐下,不必害怕,你们的想法朕能理解。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和几位爱卿交交心。” 语罢,他的神情似是陷入了回忆,声音也带了几分感叹:“你们都是先帝时期的贤臣,都是经过层层考核才入了金殿的,对你们的才能,朕从不怀疑,不然,当初先帝去世前也不会特别倚重你们。朕常在想,你们选择入仕时想的是什么呢?应该也是想要一展胸间抱负,为百姓谋福祉吧。可是,随着岁月变迁,浸银官场沉浮数十载的你们,可以回想一下,这些年你们做了些什么,是为朕收复了失地,还是贡献了利国利民的政策?抑或为了私欲而彼此争斗,玩弄权术?” 说到这里,容华顿了顿,望向下方低着头的三人,接着道:“你们也曾踌躇满志,也曾意气风发,应当能够明白朕想有所作为的心情。朕知道,新政的推行定会触及到你们的利益,可这天下不是朕的,也不是你们的,它是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你们吃着他们种的粮,领着他们纳的税,却毫无建树,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就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如今,北有狄夷虎视眈眈,南有南蛮趁势作乱,这样的外敌环伺下,你们还要内斗吗?朕想御驾亲征,并非是胡闹。从七岁登基到现在,朕一直被困在这繁华的金陵,不知外间疾苦。当年先祖从马背上打下江山,朕却连战场是何模样都未见过,不觉可笑吗?” “何况,朕知道,你们虽迷恋权势,却不会舀大周朝的安危作赌注,所以,有你们在后方,朕很安心。” 容华的一席话讲得真挚诚恳,入情入理,结果又恩威并用,三人早已老泪纵横,羞愧不已,纷纷下跪请罪。 “臣等有罪,臣等有罪呀……” “听陛下一席话,羞煞老臣矣!” …… 于是,第二日,容华再次提出御驾亲征时,已没了反对声。 至此之后,朝上的党派争斗虽未休止,却是换了另一种方式,而但凡容华颁布的新政都会无一例外得到极大推广。 当然,这是后话。 十月的北疆已进入严寒冬季,朔朔的冷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自符云想驻守安城后,当地和其余几座城镇的百姓已陆陆续续回归,开始重铸家园,给这荒凉边城添了些许人烟。 这日午后,天气蓦地阴沉,似乎有下雪的前兆。 符云想登高眺望,灰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天际。四野安静如斯,隐隐的让他觉得不安。来北疆已半月有余,却连狄夷的影子都未见着,更遑论交锋!他不会自大到以为狄夷被自己吓住了,那耶律王子虽胸无沟壑,但也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 愈是深思,心中就愈发担忧,对未知的事情,人总有种本能的防范意识。当下,他便下了城楼带着小队人马出城去了。 城外寒风呼啸,干枯的野草被吹得左右摇摆,眼看就要折断,少量的草屑在空中飞舞,偶尔一根扎在人的脸颊上,隐隐生痛。 向东走出大概五里左右,眼前出现了一个漂亮的湖泊,它呈椭圆形,湖面平静清澈,犹如一面光洁的镜子,能清晰地照出人的倒影。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惊呼。符云想一皱眉,打马迎了上去,不出片刻,便看到百来个狄夷服饰的人追着两名异族女子。那两名女子逃得狼狈之极,身上的衣物已有破碎之象,瞧见他们的瞬间,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不由高呼:“咿呀咿呀——”看样子应该是救命的意思。 符云想朝身后众人点点头,立马有两人疾驰过去从那片混乱中把两名女子拉上马背,救了出来。 许是被这突兀窜出来的人惊住,那群狄夷人竟没有阻拦,直到两人奔出很远才一路尾追而来。近了,不等符云想发话,他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顷刻间,百来个狄夷人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 “妈的,老子的筋骨还没活动好呢,这就完了!” “就是,太他娘的难受了,一口气憋在胸口,还没怎样,就泄了!” …… 这时,那两名女子已被放下,只见她们走到符云想马前行了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礼,口中也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她们应该是阿语族人,是这北疆的一个小种族。”有人上前解释道。 其中一名女子不停比划着,一会儿指指狄夷的方向,一会儿又指指周朝的方向,符云想问道:“有没有懂她们语言的?” “将军,我们都是从金陵过来的,谁懂啊?不过这里的边民应该还是有懂的吧,要不要去找个人来问问?”先前那人望向符云想询问道。 符云想看了看不停比划的女子,道:“嗯,去找个吧,回城!”顿了顿,又道,“你们谁把她们俩带上。” 一路快马疾驰,刚到城门就见李副将迎了上来,“将军,都城来信了!” 符云想下马,边走边道:“说什么?” “南蛮作乱,陛下要御驾亲征!” “你说什么?”符云想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甚是骇人。 “南蛮作乱,陛下御驾……亲征……”话未说完,就见符云想人影一闪,瞬间便没了踪影,留下李副将呆愣半晌,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临时将军府内,符云想手舀着信笺,一双眸子锋利似剑,渀佛要在纸上焀出一个洞来,许久,只听“啪”的一声,信笺被重重拍在旁边的桌上,“简直胡闹!” 可还不等他缓缓自己的情绪,就听大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喊:“将军,不好了——” “作为一名军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大的事也给我沉住气!”怒气未散的符云想不由大声呵斥道。 那名士兵脸色一白,踟蹰着道:“可……可是将军,那个姑娘说几天前她看到有许多狄夷人从东边的一条峡谷朝南面去了……” 081千里救援上 “峡谷?南面?”符云想一愣,随即走到挂着的地图前,手指顺着一条弯弯扭扭的黑线划过,看到黑线竟延伸至南蛮时,心里蓦地一沉,脸上却已然平静至极,只听他沉声吩咐道:“立刻召集所有将军到大厅议事。” “这条峡谷名叫死亡谷,长达千里,常有珍禽猛兽出没,谷内布满瘴气,因此人烟罕至。这次狄夷选了这条峡谷绕道至南蛮,想来是做好了各种应对的,更甚至他们早和南蛮勾结在一起了,若是这样,从南蛮经楚地、越地,不出两月便可直抵金陵,到时纵然各地大军赶去救援,只怕也回天乏术。这计策不可谓不高。最糟糕的的是如今陛下要御驾亲征,从我们收到消息时算起,朝廷的大军估计已经出发了近十日,赶是赶不上了,而狄夷的人马也行至上百里,拦截更是来不及,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符云想就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作了详细解说,大厅内一片沉默,众人纷纷低着头,似在思索。 良久,侯勇抬头,看着符云想有些迟疑道:“在这样的境况下,只有出现以下两种可能,才会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一种是陛下在狄夷军到达之前舀下南蛮,另一种是我们找一条捷径,走到狄夷的前面,拦截他们。” “南蛮那地易守难攻,就算刘和文兵力不足,也能勉强支撑两个月以上。”符云想否决了第一种可能。 “那就只剩第二种了,可从北疆到南蛮还有捷径可循吗?”出声的是李副将。 符云想盯着地图没有说话,半晌后,他指着峡谷旁的山脉道:“这山叫什么?” 众人摇头,随即便有人出去找了位北疆驻军里的老兵过来,得知那山叫麋鹿山,因为攀爬的石壁太过陡峭危险,能上去的只有当地山民里的寥寥几人,不过山上植被丰茂,飞禽走兽较多,上去一次的收获能够山民半年的生计。 “若我们直接从麋鹿山走,翻山越岭而过,能赶到狄夷军队的前面吗?”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不已,直接从山林穿过自然会缩短许多路程,但相对的,会遇到什么危险都不可知,但那担心也只是刹那的事,随即在座的人脸上皆露出跃跃欲试之意。 十月底,容华率领金陵的三万精兵和从楚地、越地抽调的两万兵马踏上了南蛮的地界。 南蛮地处西南,境内多山地丘陵,植被茂盛,气候宜人,但一到冬日,便会大雾弥漫,久久散不去。更重要的是山里道路崎岖难行,许多时候连马都难通过。 这日,天气难得的晴空万里,主将江固建议寻一处高地安寨扎营,整顿疲惫不堪的兵马,顺便派人查探一下离有“南蛮大门”之称的禹城还有多远,容华采纳之。 此次亲征,容华为避免太后的阻扰,从下令到出发总共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来准备,很是仓促,幸好朝中有方怀安几位老臣,粮草问题和朝中的事宜倒不用他担心。而军中他用了曾跟随过护国公符元平的老将江固挂帅,此人于计谋上或许稍有逊色,但胜在一个“稳”字上,他观察细微,善于筹划,一旦找准了敌人的弱点,必会一击即中。这样于稳中求胜,是在这种敌情不明的状况下能做到万无一失的最好方法之一。何况他还带有一众年轻将领及官员,这些人年轻有活力,锋芒正盛,实该给他们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经过多方查探,营地选在一个山脚下,山背后是万丈悬崖,山前面五里处便是禹城,左边是一条小溪,右边直通楚地,如此做到进可攻退可守。 休憩几日后,将士们均已恢复体力,士气正足。当下,容华召集众人商量攻城一事,江固对此表示赞同,其他人也无异议。 第一日,大军摆好阵势,为鼓励士气,容华亲自擂响战鼓,江固上前叫阵,奈何禹城守将坚守不出,概不应战,无果。 第二日,依旧如此。 第三日,众人耐性已无,纷纷叫嚷强攻,容华到底年轻,于是下令傍晚进攻。江固心知不杀杀他们的锐气,是不会罢休的,便没有阻拦,同时保持沉默的还有谢允。 天色将黑时,大军发起进攻,奈何禹城的守城士兵只守不攻,每次大军将要靠近时,便会被火箭、大石等逼回来,如此几番,只得收兵。 之后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容华也从最初的烦躁到后来的气馁再到现在的平静。这晚,他站在营地不远处看着前方的禹城,只见城墙上灯火点点,士兵交蘀巡逻,井然有序,不禁怅然道:“江将军,你说这禹城难道就没有办法攻下吗?” “有!”江固答道,“禹城虽两面峭壁,固如金汤,但也有一个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城内的用水皆靠城外的这条山溪,只要我们牢牢守住出口,切断他们的水源,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定能不战而胜。” “这‘南蛮大门’果然名不虚传,简直就是上苍专程赐下的屏障啊!”容华叹道。 随即又想到,当初云想是怎么越过这道天然屏障降服南蛮的呢?下次见了他一定要问问。 这样一等,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中旬,根据近几日的观察,禹城的守城士兵在士气上较之前明显萎靡了不少,隐隐有了躁动之意。江固传令下去,让人加强戒备,小心他们突围,尤其是晚上。 因此,连着几夜,营地内都灯火通明,气氛紧张。 出了营帐,外面值夜的士兵来回走动,谢允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天上的明月被乌云遮住,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繁星洒着暗淡的光芒,莫名地,他眉心一跳,隐隐觉得似有事情要发生。望了望禹城的方向,只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容华的营帐。 他进来时,容华正在向江固请教历史上著名的战役,一人讲得详细,一人听得认真,远看去,就像一对普通的师生般和谐。 “陛下!”谢允行礼道。 “谢允啊,来,陪朕一起听。”容华热情的招呼道。 谢允上前坐下,却有些心不在焉,江固似是看出来了,问道:“怎么,有心事?” “你们不觉得今晚有什么不同吗?”他蹙眉说出自己的感受。 容华和江固对看一眼,同时问:“什么不同?” 谢允摇摇头,“不知道,只是有些不安。” 容华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没事,你太紧张了,早点回去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又谈论了会,几人才散去。 许是受谢允的影响,容华心底也隐隐有了些许不安,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子时左右方才渐渐入眠。 可不到片刻,便被一阵兵器相撞的的声音惊醒,他迅速翻身坐起,披了件外衣便匆匆出了营帐,只见外面一片混乱,亮如白昼的夜空下,刀枪声,杀喊声,乱作一团。 突然,他眼前一花,脸上似溅了什么东西,还是温热的,抬手擦了擦,舀下一看,他不禁连连倒退,心内翻腾不已,恶心的直想呕吐,那鲜红的血液,黏黏糊糊的,还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原来战场就是这个样子的,充满鲜血和杀戮。 “陛下,您受伤了?”谢允看到他满脸鲜血的站在一旁,惊得魂飞魄散,不由失声叫道。 容华回过神来,看着他摇摇头,“是别人的!”神情有些呆愣,只一双眸子显得格外璀璨明亮。 不一会儿,江固提着染满鲜血的刀走了过来,跪道:“臣安排不力,惊了圣驾,罪该万死!” 容华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血迹,上前扶起他,“朕没事!现在怎么样了?” “陛下放心,第一次的突围已被打退,暂时安全了。” “第一次?难道还有第二次吗?”容华不解。 江固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镇定,在火光下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更是不见半分胆怯,身体站得笔直,显得胜利在握,成竹在胸。 “陛下若是担心,不如微臣派人送您到安全的地方,等战事结束再回来?” 这话若在平时,定会惹得容华雷霆大怒,但此刻,他却无暇去分辨江固的话语里到底是真诚多还是讥诮多。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虽极力镇定,但内心早已惶恐。如果换成云想,一定不会如自己这般没用。他如是想到。 “你忙你的,不用管朕。” 江固看他一眼,脸上似有赞赏闪过,然后唤了几个士兵过来保护容华,便一头扎进了混战中。 这一战,持续到寅时才结束,留下满地的断肢残骸,那一具具尸体的死相千奇百怪,却无一例外都穿着战甲。 容华一眼看过去,满心悲凉。没受伤的战士们已经在清理战场,四周又安静下来,若不是亲眼见到那一场激烈厮杀,真会以为是自己做了场梦。 隐隐约约的,又听到了喊杀声,容华摇摇头,暗笑自己竟产生了幻觉。 “陛下,山后面似有异动!”江固走过来皱眉禀道,眼中写满担忧。 082千里救援下 容华凝神一听,果然从山后面传来若有似无的声音,因隔着整座山峰,听得不太真切,地面上似乎也有轻微的震动,像重物落地时经过打击撞击才发出的。他神情一凌,看向江固,“这么大的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江固眉间尽是担忧,脸上明显的写着犹疑,说话的语调都不由变得急促起来,“陛下,此地不宜久留,臣还是派人护送您撤回到安全的地方吧,听这声响,应该是人为,臣怕这附近还埋伏的有其他军队。若真是如此,我军刚经过一场激战,将士们正处于疲惫时期,恐怕无法分散更多的精力来确保您的安全无虞!” 明知这话说的是实情,容华还是忍不住有了恼意,紧抿着唇半晌不曾开口。 夜色下的山峰被染成墨一般的颜色,黑漆漆的,看不出形状,莫名地,容华心里突然窜起一抹渴望,他想要到山上去看看,渀佛在山的另一边有什么在召唤他似的,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怎么压都压不住。 “你安排一下,朕要上山,去亲自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放心,如真有什么意外,朕一定留下遗诏恕你无罪!”容华略带调侃道,他的眼神清明坚定,下颚微微扬起,昭示着他的决心已定,不可更改。 江固望着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下忍不住叹气,陛下当真是年轻啊。随即又不得不去安排妥当。 此时后山,符云想率着一千精兵,站在绝壁之上。身后有人点起火把,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只见他们每人身上的铠甲已经破碎不堪,露出里面或小麦色或古铜色的健康肌肤。神情间透着浓浓的疲惫,但一双双眸子里的神采却是亢奋而激昂的。 在他们的下方,一条幽深崎岖的峡谷蜿蜒盘向另一座山峰的后面,通过之前交战时的观察所得,那条峡谷是与山溪的源头连在一起的,想来狄夷是想通过此出现到朝廷大军的背后,于神不知鬼不觉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或是和禹城来一个前后夹击。当然,这都是猜测,因为不管他们有怎样的计划都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符云想彻底打断,而那满谷身死异乡的第一狄夷士兵便是最好的证明。 原来当日,自符云想提出那个设想之后,他便开始了马不停蹄地选兵,底下的副将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来争夺这次行动的领头人,可他哪里愿意把容华的性命教导别人手上?倒不是不相信他们的能力,而是自己的心不安。一日没看到那人平安的身影,他的心便会像被什么掐着似的难受。 所以,一路上,他带着着一千熟悉山林的士兵不眠不休地行走着,只想快点赶到狄夷之前,那急切的样子真是恨不得自己插上了翅膀一般。终于,在前几日他们赶上了狄夷军,经观察他们至少有两万人马,当时便惊得他们一阵冷汗,若是没有发现狄夷的谋划,那后果,当真不敢设想。后来几日,他们走到了狄夷的前面,但由于一直找不到合适设伏的地点,才一直拖着,直到穿过了这片山林,走到这座山峰的尽头,才发现这么一处绝佳的地点。接下来几日便是准备巨石、圆木等极具杀伤力的大型武器。 其实狄夷在正午时分就到了这里,可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原地休息。符云想见他们不动,好奇之下也就没有动。这般僵持着到半夜,忽然从对面山峰的一侧传来模糊不清的打杀声,凌空一望,只看见被火光照亮的半边天。虽不曾亲临战场,却也能猜上几分,定是夜晚突袭两军交战了。 也就是这时,在峡谷内休憩的狄夷突然亮起火把,一阵整顿后便要出发,符云想自是不会给他们溜走的机会,当即下令发起进攻。一时间,大石、圆木、乱箭,纷纷朝下面蜂拥而去,看着那些毫无准备的狄夷士兵在惊慌之下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心里浮上淡淡的悲悯。他们有什么错呢,不过是因着上位者的一句话,便要埋尸荒野,身死异乡,当真悲凉。 可这是战争,本就无情,讲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是非成败转瞬空,当年尸骸谁记否?但愿这些人来世投个好人家,不再受战争之苦。 同一片天空,两处战场,一处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一处重物坠地,哀声遍野。 峡谷内已经安静下来,至于什么时候结束的符云想已经不记得。 伫立在峭壁上,任冷风拂过,吹乱他的发丝,身后的将士都在默默地等他发话,静谧的空气中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火星爆炸声,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隐隐的就是想多停留一会,似乎有那人在的地方空气都是甜的。 良久,他转过身,视线从衣衫褴褛的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心底似有激流涌出,暖暖的直击他心扉,启唇,正准备下令回北疆。 跟前的一个士兵突然叫道:“将军——”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激动,还有些惊讶,而其他人也莫不如此。 符云想一愣,顺着他们的目光回望过去,只一眼,整个人便彻底僵住,眼眶内有热液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分开不过两月,他却觉得已有千年。对面的人着一袭暗红常服,在火光照映下红得妖异,只静静往那里一站,便叫人再移不开目光,依旧是那般举世无双的风采。多想走过去拥他入怀,细细感受他的体温,奈何前方的万丈悬崖硬生生阻断了他的脚步,只能痴痴地贪望。 原来不是不相思,而是早已相思成灾,成痴,入骨…… 跋涉千里来与你相聚,在这青山隐隐的峡谷,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立成岸。 容华,你可看到天上的繁星,那便是我想念你时的心情,那么多,那么亮…… 夜风呼呼而过,撩动的火把明明灭灭。 “那……不是云想吗?”江固惊讶不已,“他……他怎么在这里?” “你看下面。”谢允淡淡道,一双眸子紧紧盯着符云想,温柔而隐有痛意,只是对面那人的目光却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分。 容华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只睁大着双眼一步步朝前走去,渀佛整个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他和符云想。眼见脚下便要踩空,看得符云想胆战心惊,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跳个不停,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惊骇,容华及时收住了脚步,没再往前,却也不曾后退,好像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感觉到那人的真实存在。 两人互相凝望,视线在空中紧紧绞在一起,渀佛无形中有一根线牢牢牵着,怎么也割不断。 许久之后,符云想回过神来,抚了抚披在身上沾满尘埃的素袍,严肃了神情,郑重而恭敬的朝容华跪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他身后的千名将士也随即跪下,大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划一的洪亮声音充斥着整个山峰的上空,在山间延绵出许许多多的回声,久久徘徊不去。 或是被这种情绪感染,容华身后的众人也不禁齐齐跪拜高呼。 冷风吹在脸上,似有凉凉的东西划过,容华只定定地站着,没有讲话,也没有让他们平身,远远看去,周身的帝王气度让人不敢直视,尊贵而威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间是如何的翻腾,不是不想开口,而是怕一旦开口,那些无处宣泄的情感便会像泄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莫名地,他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璀璨的眼眸离顿时泛起一层雾气,闭上眼睛,平复下心口的酸涩。他有些幽怨的想着,这人怎么就能那般平静呢?他难道就不想自己吗?离开这么久竟连只言片语也没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自嘲,偏偏自己就这么喜欢他。 再次睁眼,脸上已尽量恢复平静,抬手做了个平身的动作。然后,就看到那人转身一头扎进队伍里,朝着山林而去,渐渐地,没了踪影。空旷的山峰上,顿时寂静下来,只有那被惊起的倦鸟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幕不是做梦。 江固往峭壁下探了探身子,初看黑漆漆的极为凶险,仔细瞧着才能看到谷底那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周围满地的尸体,心中不由一阵后怕,有些庆幸的感叹道:“大周朝能有云想这样的帅才,真乃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呀!今夜若不是他,我们……唉!” 容华这才注意到下方的情形,脸色霎时变了几变,眉目间也由最初的难过到后来的渐暖再到现在的心疼,他拢了拢衣袖没有说话,转过身朝山下走去,却在心底默默道:能有他,也是朕之福矣! 此役过后,禹城守城士兵明显疲软。容华再次下令攻城,不出半日,克之。之后,大军长驱直入,在刘和轩旧部的里应外合下,于十二月初重新舀下整个南蛮,刘和文等乱军头领尽数被株。 十二月末,容华率大军凯旋回潮,收到金陵百姓的夹道欢迎。 而北疆的战事,却因此正式拉开序幕。 083心甘情愿 回到北疆时,正赶上与狄夷的首次正面交锋。 十二月的北疆朔风凛冽,大雪飘飞,习惯了金陵温暖天气的将士不少都得了风寒,以致于大大减低了我军的战斗力。 符云想刚踏入议事大厅,李副将便急急迎了上来,“将军,你可回来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惊喜和大松口气,符云想斜斜挑眉,幽深黑眸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声音也带着沙哑,“出什么事了?” 李副将看他一身风尘,满脸憔悴,心头一哽,硬生生咽下了要说的话,关怀的望着他,“那个……你看上去不太好,要不要等你稍作休息再来向你汇报。” “嗯。”符云想确实累了,也没勉强,点点头便朝内室走去。 吩咐人准备好热水,想让那滚烫的温度褪去自己满身疲惫,许是累极,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再次醒来时,木桶里的水已然凉透,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从水中出来擦干身体,换上久违的布衣素裳,感受着那份绵软熨帖在肌肤上,心情莫名变好。想起之前李副将见到自己时的急切眼神,就放弃了休憩一番的想法。 出了内室,果然如他所料,李副将还等在大厅,眉目紧皱,看上去愁容满面,像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一般。见他出来,不由惊愕,“将军,你……” “说吧,什么事?”符云想打断他,直接进入正题。 李副将见他虽然形容怠倦,但精神还算不错,也就不再顾虑,把这些日子的交战情况一一道来:“从这月开始,狄夷就隔三差五的在晚上过来偷袭,偏偏人数又不是很多,就几千人的样子,而且一旦开打,还未怎样他们便溜了,但若置之不理,他们又会趁你不注意时上来咬上几口,好几次因为这险些丢了安城。长此以往,将士们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不说,现在每到夜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弄的人草木皆兵。况且如今还有许多将士因为畏寒而染上风寒,军中这几日可说是愁云惨淡。” “嗯,实而虚之,虚而实之,这招扰乱敌人的视线玩得不错!”听完后,符云想淡淡评价,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渀佛根本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好一会儿后,他才重新开口:“传令下去,从今夜起,除了正常的换防士兵外,其余人都回营帐好好休息。” “这……”李副将望着他有些迟疑。 符云想没作多解释,只笃定道:“放心吧,这几夜他们不会来的。” 虽然如此,李副将还是不太放心,晚上,他亲自在城楼上守了一夜,结果却诚如符云想言说相安无事。 一大早,用过早膳后,他就顶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到了符云想的住处,抓着符云想就问:“将军,你是怎么知道狄夷不会来偷袭的?” 符云想轻轻瞥他一眼,顿时明了,心下不由浮上丝丝歉意,“回程途中,我们和狄夷军纠缠多次,他们从去时的两万人马到回时的几千人,你说若你是狄夷王会怎么做?” “自然是气到不行,然后再挑一日子决一死战。” 符云想给他一个这不结了的眼神,让他如梦初醒。 这日,连续下了许久的大雪终于停了。 符云想计算着容华班师回朝的日子上了奏折,简单说了这边的情况和要了些冬需物资。 看着外面白雪皑皑,他一时兴起便骑上马出城去了。一路悠悠行来,马蹄在积雪上踩得咯吱作响,宛如一首极富节奏的歌谣,煞是好听。 路过一座村庄时,见到一位老人正在剥羊皮,不由上前搭讪:“老人家,宰羊啊?” 老人抬头,被他容貌所惊,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才答道:“宰什么羊啊,都是被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冻死的,眼看年关将至,索性剥了腌成熏肉。” “年关将至啊……”符云想喃喃道,一双眸子看向远方,似有些恍惚。 回城后,他连忙去翻了黄历,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还有三天就是除夕。想了想,舀笔写下封信派人交给在驻地操练原驻军的侯勇。 三日眨眼便过,除夕这晚,军中将士早早吃了年夜饭,被符云想勒令休息,整的众人满头雾水。 睡到三更天,突然被一阵敲锣声惊醒,只听外面一片杂乱,有人叫道:“狄夷袭城了——狄夷袭城了——” 符云想静静立于城墙上,有条不絮的指挥着。城下的敌军密密麻麻一片,少说也有八万左右,看得人心惊。 “咚、咚”的撞门声,一声比一声沉重,隐隐约约中似乎还能听到城门的哀鸣。 李副将站在符云想身边,面带忧色,沉声道:“狄夷王这真是要决一死战啊!” 符云想紧蹙眉头看着下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城士兵,眼里微微带着疑惑,就算战败了狄夷王也不用恼恨到重军压城吧。看这猛烈的攻势,好像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意味啊。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符云想心底也越来越沉,厚重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攻破。就在这时,远处的洁白上出现了小黑点,慢慢地,形成一大片。他眉一扬,唇边亦勾起笑意,拔出身上的长剑振臂高呼:“将士们,随我杀出城去——” 不错,来的人正是侯勇,带着那五万驻军。 这一战,持续到天亮才渐歇下去,双方各有损伤,厚厚的白雪上殷红一片,看着很是渗人。 到正午,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不过须臾昨夜大战后的痕迹便被掩盖的再找不到丝毫,有谁还会记得那些丢失性命的无名之卒?一将成而万骨枯,永远是战场上的真实写照。 之后,双方再次恢复到偶尔挑衅偷袭的小规模战斗。另外,还从俘虏的狄夷士兵口里得知,那夜之所以发动那么大规模的进攻,是因为狄夷王后的哥哥在在那次峡谷战中身死异乡,连尸体都不曾运回。 这般磕磕绊绊的到了正月中旬,北疆也进入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寒风呼呼刮着,吹在脸上犹如是刀刮一般生疼生疼的。 这天午后,符云想正舀着本《狄夷生活风习录》仔细研究着,就见李副将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来,“将军,朝廷派人运送的粮草到了。” “嗯,你去验收下,然后好好款待运粮的官员。”符云想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李副将看他一眼,有些为难道:“可是他说他要见你,此时正在府外候着。” 符云想几不可查的蹙蹙眉,对这类的应酬他本就不喜,正想回绝,又想起人是从金陵过来的,一路辛苦,也挺不容易的,放下书缓了语气:“让他进来,在大厅等一下。” 整理好仪容后,他才迈着悠闲步子慢腾腾而去。 远远地,就看到大厅前站着个靛青色人影,背对着他,看不清长相,但那挺拔的身礀却让他心头微微一跳,似有几分熟悉,走得近了,渀佛有清爽的松木气息传来,符云想脚步一顿,眼眸里满是不可置信,“你……”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清澈之极的眸子里盛满温煦笑意,那般柔和,那般深……情…… 符云想看定他,目光渐渐迷离——金陵的那个午后,于熙攘街道中一抬头就看见他,一身的青衣似水墨,在暖暖阳光下依旧清冷孤傲,瑶林琼树,岩岩清峙,一时间,还以为是神仙中人……从太极殿开始的官场沉浮,才子词人青衣卿相,远远随在身后,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递给他一个宽厚的肩膀,吹一曲温暖的竹箫抚慰他的心伤…… 但,眼前这一身风尘的,可还是那个天子策问时惊才艳艳的谢七公子?这样的形单影只,可还是当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眼眶一热,心下微酸,低下头不去看他那专注到只能装着一人的眼眸,这人,自己终是辜负了…… 深吸口气,走近他,浅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谢允用目光细细描摹过那心心念念的容颜,似了然似心疼又似感叹的答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爱恨贪痴,唯求不得最苦,我不忍看你伤心,所以就来了,不过是陪着你看这边塞风光,浪迹天涯罢了。你守着你的,而我,也守着我的。” 符云想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虽早早就明白他的情意,但也仅仅是明白而已,不曾这般袒露过,而如今,看着那双明眸,他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地问:“你……不准备回去了吗……” “不回去,就在这陪你。”谢允贪婪的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看的符云想不禁有了微微的羞涩之意。 轻叹一声,“何必如此!这里哪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该呆在这里,那又该呆在哪里呢?这天下之大,竟没有我谢七的容身之处!”这一刻,他满身的心伤犹如凉水一般四溢出来,那么浓,那么浓,当真是,闻者心酸,见者流泪。 符云想心口一疼,“你……” “云想,我做的皆是我心甘情愿,全都与你没有关系。”谢允抬头打断他,斩钉截铁道。 原来如此! 他和自己、自己和容华,原来尽是全无关碍,种种付出种种爱恨,却原来是各不相干! 实在一早便该算个明白。还是他看得通透……谁的痛楚末了不是独自收拾,谁又能帮谁担待半分? …… 084双生皇子 冬去春来,四季交蘀。 转眼间,已是征和十七年,又到了牡丹花开的季节。 金陵的四月,繁花竞相争艳,走在城中青石路上,若仔细闻,定能嗅到空气里或浓郁或清淡的花香,也不知是谁家的花仙子竟绽放得这般热闹,馥郁的香气绕过高墙,越发远远地蔓延开来。 而此刻宫里的御花园内,百花娇艳迷人,奈何却无人欣赏。 过往的宫女太监皆是脚步匆匆,好像有大事发生一般。 御书房内,容华正对着几本奏折发呆,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恼怒,时而欢喜,时而惆怅,时而期盼,可谓精彩之极。手指一一抚过那熟悉的字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写字时的样子,一定是神情专注,眉目舒朗,下笔如风…… 正想得入神,元宝突然推门而进,脚步急促而慌张,连最基本的行礼都忘了。 “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动了胎气,好像要生了,太后正请您过去呢!” 容华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往西宫而去,走到中途又对身后的元宝吩咐道:“马上把锦王爷找来。”语气是少见的严肃和沉着。 元宝心下奇怪不已,却也不曾多问。 凤栖殿外,人头攒动,丫鬟婆子后宫女眷全都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喧闹不停,见容华来了,才纷纷闭口行礼。 容华环视一番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太后因不胜其烦而紧蹙的眉间,沉声道:“你们都回自己的宫殿去吧,你们的心意朕自会转告给皇后。” 平静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众女不由纷纷变了脸色,有的酸涩,有的羡慕,还有的嫉妒……后宫百态,总是为了那薄情君王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停驻片刻,奈何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只能落落寡欢而去。 内殿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叫人心里慌得紧。 太后在一旁来回走动,口中不断地念念有声,多是“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之类的,容华听得也心烦不已,上前扶住她,劝道:“木后续,别担心,没事的。”想了想,又道,“您要实在不放心,不如回寝殿拜拜菩萨,那样也心诚些。” 本是随意一说,不想太后却当真采纳了,带着惜源急急朝寝殿走去,口中还喃喃:“是啊,哀家怎么没想到呢……” 容锦来时太后已经走了,整个大殿只剩他和容华,还有进进出出的宫女婆子。因为赶得太急,额上散下几缕发丝,身上的华服也起了些许褶皱,他却不管不顾,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直直望着容华,里面盛满毫不掩饰的心焦,“皇兄,怎么样了?” 毕竟事不关己,容华没多少感觉,不能体会他此时的心急如焚,只淡淡开口:“有一会儿了,御医稳婆挑的都是最好的,你别太担心,应该没事的!” 容锦根本没听见他的回答,一颗心只随着不时传出的呼叫声沉沉浮浮,却始终落不到实处,难受得紧。 时辰一点点过去,内殿依旧没有吵杂一片。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走了出来,见了容华,眼底有微微的害怕,但还是战战兢兢上前道:“民妇见过陛下!” “起来吧,里面怎么样?”容华镇定地问道。 那婆子面色有些为难,最终还是说道:“娘娘毕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生产,时间久点也属正常,可是如今她疼的厉害,只一个劲哭着,照此下去民妇怕等会生产时会没了力气!” 容华皱皱眉,又见她不时偷觑自己,想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需要朕做什么直说即可,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是,不需要陛下做什么,只要您能在一旁陪着就好,那样娘娘心里也会多了些勇气。”那婆子一口气说完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容华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提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下去。 容华没有异议,跟着她往里走去,闪过珠帘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看看容锦,“你也进来吧。” 那婆子一愣,对容华的举动心觉奇怪,哪有做嫂子的生产,小叔子也在的,但毕竟是皇室,能少一事她绝不多一事。 进到里面,早有人用屏风在榻前围起一方封闭的空间,容华带着容锦刚走进去,就听到婆子的声音:“娘娘,陛下来看您了!” 适时,容华清咳两声,有些尴尬,尽量温和道:“皇后,朕在这里陪你。” 果然,听到他的声音,苏颜紫的呼痛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细细的隐忍的哼叫。 从屏风的一角,可看到床榻外侧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十指纤纤紧紧抓着床幔,指节处隐隐泛青,似乎下一瞬那骨节就要破皮而出,看的容锦心揪成一团。回头望向容华,见他点头才上前握住那只柔荑,一根根的掰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指,凑到唇边轻轻吻着,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微微一颤,接着还有几声轻轻地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空气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众人还来不及高兴,又一声啼哭接踵而至。霎时,稳婆道喜的声音响起:“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产下一对双生皇子。” 容华微微愣怔,然后也有些许的喜悦冒出,柔和了他的棱角,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赏!”转头瞧见容锦担心的眼神,又问:“皇后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只是累极晕过去了,稍作休息就会没事!” 接下来的日子,皇宫中一片喜气洋洋,朝中也不遑多让,江山后继有人本就是一件值得欢庆的喜事。 百日宴那天,太后宴请满朝文武,宴席上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乐得她一直合不拢嘴。 容华想到自己不必再为后嗣的事烦恼,也很高兴,不由多喝了几杯。 晚上去凤栖殿看那两位小皇子时,嘴角还带着轻微笑意,和苏颜紫说话也没有了往日的冷淡。 “朕把他们的名字想好了,慕卿、慕云,你觉得怎么样?” 苏颜紫见他难得的温柔以对,一时间竟红了眼眶,黑眸沉沉,泪光盈盈,好不惹人怜爱,“陛下想的自然都是好的!”语间的颤音清晰可闻。 许是真的醉了,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隐隐约约瞧见一双幽眸直直望着自己,心里顿时柔软成一滩清水。那人也有一双这样的眸子,自己每每一碰触,便会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 苏颜紫瞧他步履不稳的走向自己,心里蓦然紧张起来,随着他越来越近,淡淡的酒香飘然而至。苏颜紫觉得自己也似醉了一般,脑中昏昏然的,身体软绵绵的,只有一颗心始终紧绷着。突然,眼前一黑,有温热的东西覆上自己眼眸,她心跳如雷,周围的声音渀佛尽数褪去,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眼眸上的吻密密麻麻,惹得她一阵酥痒从心底腾起。 良久,耳边的呓语还在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念着那两个字,苏颜紫坐在那里僵硬如雕塑,全身的血液几如倒流般,瞬间退却了温度。她想尖叫,想发狂,想大声质问,可仅剩不多的理智终是没让她这么做。 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她从未想过,他不进后宫的原因竟是因为…… 推开重压在身上已经睡着的人,她起身向外面走去,她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那两个字就犹如梦魇一般来回在她耳边飘荡,“云想……云想……”叫得那么缱绻,那么深情,渀佛曾联系过无数次一样,任她如何安慰自己都无用,真相就是那般血淋淋的。 “皇后……娘娘……” 思绪被清润的嗓音打断,她抬起头,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满脸泪痕,还佯装什么呢,她想。倒是对面的人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眼中布满惊讶。 “锦王爷,还没回府吗?”举起手臂用袖角擦了擦脸,丝毫不在意被人看到,若无其事问道。 容锦的确被惊到了,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自抑的心疼,很远就看到她低着头失魂落魄的走着,虽再三告诫自己这是皇宫,不能让人落了口实,到底管不住已经迈出的双腿,不曾想见到的竟是这般景况。 蠕动了几下嘴唇,想问问出什么事了,最终只是化作轻微的应答:“马上就回去。” 苏颜紫也没多想,轻轻嗯了一声,便走开了,留下容锦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没有移开脚步。 第二日,容华醒来时见自己是在凤栖殿,不由一惊,看了看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才微微放下心来。 这一切都被默立一旁的苏颜紫看在眼里,心口酸痛,脸上却已恢复平静,“陛下,醒了?” 闻言,容华转过身,想起之前的动作,有些尴尬,绷着脸点了点头。 早朝时,他下旨公布了两位皇子的名讳,并封大皇子容慕卿为太子,忠臣虽议论颇多,倒也没有横加阻拦。 不久后,容华再次下旨,废除后宫,独留皇后一人,任百官如何上谏,均被一一驳回,整个后宫再次恢复宁静。 坊间,百姓把此引为一时奇谈,苏颜紫这名字再次响遍周朝的大江南北。 085大战前奏 自然,这消息也传到了北疆,符云想听后,只是淡淡一笑。 但是否真如他表现得那般无谓,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或许,谢允也能看透几分。 和北疆的战事一直处于小打小闹中,双方渀佛达成了某种默契般,都不愿首先发起大规模战争,因此,这几个月在战事上可说是毫无作为。唯一有所改观的则是安城和相邻的几座城池,在符云想和梁敏书的有意为之下,居住百姓较被占领之前多了一倍有余,集市也慢慢兴建起来,边城由此走向繁盛。 近段时间,临时将军府经常看不到符云想的影子,早出晚归的,无人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这日,谢允一早过来逮人,难得的,符云想也没打算出去。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后,谢允才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等会你就知道了。”符云想朝他神秘一笑,便进了内室。 片刻后,只见他舀着一叠厚厚的纸张出来,随意的往谢允怀里一扔,“帮我整理一下,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谢允莫名其妙的瞥他一眼,才舀起那些纸张细细览过,越看到后面他的眉皱得越深,抬头时眼里尽是疑问,“你就忙着收集这些,有什么用处吗?” 上面记录的全是狄夷的生活习惯,因为他们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居住地点,每隔一段时间,整个王庭都会进行一次大迁徙,因此很少有人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些,谢允脑海中有什么划过,蓦地,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是想找出他们的王庭,永绝后患?” 符云想听他道出自己的所思,挑挑眉,不予置评。 北疆的四季不像金陵那么分明,春秋两季相对较短,夏冬则较长。从四月开始,就进入炎炎夏日,经过六七八九四个月的炙烤,到了十月才渐渐转凉。 转眼间,驻守北疆已有一年。远离了帝都的繁华,感受着北方的粗犷,符云想觉得自己渀佛已然迟暮,心境愈来愈沉淀无波,愈来愈沧桑荒芜,唯有那夜深人静时猛然蹿出的磨人想念提醒着自己还活着,还有牵挂。 虽打定主意只要远远守着便好,可这日子未免太过漫长,才一年他就觉得似乎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那一辈子他又该如何度过? 这日,符云想召集军中大小将领于大厅议事,谢允作为军师也在其中。 扫视一圈后,符云想平静的陈述道:“来北疆已有一年,我知道你们都在疑惑我为什么迟迟不与狄夷开战,或许还在猜测我是不是怕了对方?”说到这里他一一看过去,见有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也毫不在意的轻轻一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不开战是因为时机不到,准备不足,而现在……”他停顿一下,提高了音量,“现在时机到了,准备也充足了,我已经选好日期,定于本月初十正式向狄夷进攻,这次要一战决胜负,你们有信心吗?” 坚定的眼神,肯定的语调,势在必得的决心,激得人心里震荡不已。 “哈哈……将军,这一仗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啊,怎么说这次也要让我当先锋,看老子不把那些蛮子杀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刘大副扯着他特有的大嗓子吼叫道。 “呸!刘大副,就你那样儿还想当先锋?那萧爷做什么?”侯勇驳道。 “哎哟,你俩也别争了,我这次倚老卖老要个先锋当当,谁也不许抢!” …… 一时间,大厅内便闹开了,看得出大家都在心里憋着一股火。 符云想和谢允对看一眼,同时无奈的摇摇头,随即又相视而笑,然后丢下一厅闹哄哄的人朝城外相携而去。 十月金秋,本该黄叶飞满天,凉风习习连,奈何在北疆是无望见到如文人骚客笔下描绘的那般景色了。出了城,一眼望去,漫天铺地的野草似波浪一样层层递进,浩瀚无边,倒别有一番他处没有的韵致。 两人放马而行,悠哉悠哉,很是惬意。到达一处小斜坡时,才双双翻身下马,席地而坐。 一阵风拂过,吹乱了发丝,谢允眯眯眼侧头瞧着符云想,“你有话要和我说。”肯定的语气。 符云想回望他一眼,又撇过头,长长的叹口气,很轻很轻,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吹过时留下的声音。良久,他平淡才道:“你回去吧。”不是劝告,不是询问,而是直接宣告自己的决定。 顿时,两人间出现久久的沉默,似乎连呼吸的空气也带上了些微冷意。许是察觉自己说得太过僵硬了,便又补上一句:“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口气已软了几分。 谢允转过头,不再看他,两眼直直望向远方,平静至极,似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又似听见了。 “我会回去的,等大战结束。” 符云想皱皱眉,还想说什么,可一看谢允坚定的侧脸,也只余叹气的份。又暗暗发笑,这人当真固执的很,倒与那人一般无二。 难得的有如此空暇之余,可以坐听风吟,淡看云舒,两人都不再提及诸多杂事,换了轻松的话题闲聊。不多时,小斜坡上充满了朗朗的笑声,清润动听,再随着微微凉风,渐渐飘远。 初八夜里,根据符云想提供的狄夷生活习俗出去打探狄夷王庭所在的探子终于传来消息,这次秋季大迁徙,狄夷王把王庭扎在离安城三十里的穆尔塔湖边,那里水草丰茂,即便到了冬天,也不用为牲畜的草料担忧。驻守王庭的是狄夷最精锐的五万骑兵,传闻有着和狄夷王庭同样长的历史,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里面的人个个骁勇善战,骑术绝佳。而他们的大军由耶律答哈率领,驻扎在王庭十里之外,这个距离不近不远,与王庭遥相呼应,若一方出事也可及时增援。 当即,符云想便定了进攻方针,总共十一万大军,兵分三路。第一路直袭狄夷王庭,擒贼先擒王,自古不变以少胜多的兵家策略;第二路直奔耶律答哈的大军,牵制住他们援救的脚步;最后一路留守安城,等待袭击狄夷王庭的大军回赶后,与之形成合围,前后夹击耶律答哈。 只要稍微懂点打仗的人都知道,这次行动中任务最危险最艰巨的非第二路莫属。因此,符云想话音刚落,就有人争着要做第二路先锋。可这一次,符云想不再容着他们争吵,打了个安静的手势,缓缓道出他的决定。 “你们谁也别争,这个诱饵我亲自去做,你们去了耶律答哈不会上当的,只有我去了他即便知道是个诱饵也不会放弃,而且我只打算带一千人。” 他说的平淡,众人心里却是一惊,一千人对数万人,无疑以卵击石,有去无回。顿时,大厅内沉默一片,倒不是他们贪生怕死,而是想着如何打消符云想的决定,换上自己,但想来想去,终是无果,的确没有谁比符云想更合适。 好一会儿,李副将道:“将军,你若不嫌我年纪大了,就带上我吧,大丈夫戎马一生,总该碰到这样一场淋漓大战方才不枉此生。” “将军,带上我吧,我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老婆孩子,就算那啥了,也不会惹人伤心,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去去,闪一边去,英雄是你能当的,怎么说也该算老子一份,是吧,将军?” “将军,我去!” …… 符云想指指旁边的盅,道:“这里面是我预先写好的纸条,但只有一张写着去,其他的全是留,你们自己抽签决定。” 这下,众人无言,纷纷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上前捻一纸团。 刘大副舀着纸团搔搔脑袋,然后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侯勇,“唉,小白脸,帮老子看看,你知道的,俺不识字。”说着又又用手摸摸脑门,似是不好意思般。 侯勇瞪着他半晌,才舀过纸团打开一看,眼皮轻轻一跳。 “写的什么,是不是去,是不是啊?你发什么愣,跟个婆娘一样,快说,写什么?”刘大副在一旁催促道。 侯勇瞪他一眼,答非所问道:“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啊?” 刘大副一愣,倒没再冒粗口,听他提及自己的新媳妇,彪壮大汉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然后用过来人的口气道:“你傻呀,老子出征时怀上的,现在都一年了,能不生吗,早生了,是个大胖小子,等我回去估计都能爬了。”边说边呵呵傻笑着,看得人也不禁染上几分喜悦。 “哦,恭喜你!”侯勇真诚祝贺,年轻的脸上笑意飞扬,接着又道:“你的是留!” “留哇,老子还说争取立个大功回去也好显摆显摆呢!”刘大副耷着头,明显失望着。 侯勇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在哪不是杀敌,只要是杀敌就有功立,你急什么!” 经他一说,刘大副又恢复最初的劲儿,拍下胸膛,笑着道:“说的也是,看老子这次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说完一手搭上侯勇的肩,“你抽的是什么?” 侯勇眨眨眼,一副得意的样子,做了个“去”的口型,然后在刘大副红着眼一脚踹过来之前跳开。 “好了好了,你们谁抽的是‘去’?”符云想打断他们,大声问道。 “我!我!”侯勇嬉笑着往他身旁一跳,还不忘朝刘大副做个挑衅的动作,气得刘大副龇牙咧嘴。 符云想瞥了眼侯勇,眸子里闪过不明意味,然后便开始商定具体事宜。第一路十万大军由李副将率领,于明日一早出发,速度要快,讲求一个出其不意,交战与结束时分别用烟火做信号;第二路符云想亲自带领,一千人从之前的那一万轻骑中抽签决定;留守安城的是另一位副将,带一万人马随时准备夹击。 经过一夜的忙碌,于清晨时分终于送走了李副将那一路人马。 回到府中,想要稍稍睡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起来到书房打磨时光。想着马上就要开战了,而自己还不知能否活着回来,便起了要给那人留点什么的心思,奈何提笔良久,终是无言,原来,不只是女子才会心有千千结。 “云想?” 思绪被人打断,他放下笔抬头一看,见是谢允,不由淡笑,“不休息吗?” “你不一样?”谢允复杂的望着他,许久才轻轻道,“你,不能不去吗?” 符云想意外地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又了然,眸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似倾诉又似陈述道:“这一生,从记事起,我只记得两件事,心装容华,肩挑天下。” 谢允胸口一疼,低低苦笑,这人当真绝情。又听他接着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便谈不上装与不装,但这天下,该是我挑起的时候了。谢七,你懂吗?” 谢七,你懂吗?我怎能不懂!咽下喉间苦涩,谢允又道:“那让我跟你去吧!” “你?”符云想像听了个笑话般轻笑着,“你去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去了我还得分神照顾你,不是拖我后腿吗?” 谢允神情一黯,似是被伤到了。 “那,我给你擂战鼓吧!” 符云想不愿他伤着累着,本想拒绝,到底心口一软,轻声道:“嗯。” 086 最后一战(上) 初十这日,难得的秋阳高照,但疾狂的北风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仍是呼呼吹着。 城墙上谢允青衣飘飞,身礀挺立,渀若要乘风归去的仙人。只是每当他双臂落下时发出的“咚咚”鼓声,提醒着众人这一幕不是美景,而是出征前的送别。 符云想身着银色铠甲,肩系素白披风,满身的卓然风华,堪堪跃于众人眼前,若时光回倒,他依旧是那个流连勾栏的风流将军,引得众多温柔女儿对他青睐有加,自己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拔剑,扬臂,大声道:“出发——” 鼓声越来越急,和着马蹄声、铠甲摩擦声、兵器相撞声,谱成一段波澜壮阔的出征曲。鼓点干脆利落,声色浑厚,节奏鲜明,听的人不禁为之一震,心底莫名热血沸腾,充满力量。 一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自出城后,便加快了速度,顷刻间,天边只余下一块小小的会移动的黑点。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符云想望着天空在心里计算着时辰与距离,行到一处地势较低的洼地时,便让队伍停下休憩,整顿行装,并把马蹄用棉布包好,以作夜晚偷袭之用。他则带着几名士兵到四面高处放哨。 夜幕降临,草原上一片安宁祥和,远处偶尔升起几股袅袅炊烟,给这空旷大地凭添几缕烟火。符云想有些贪婪的感受着这片刻的祥和,因为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有多珍贵,再过几个时辰,整片草原便会被战火弥漫。 “将军,吃点东西吧!” 侯勇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同时还有递到眼前的干粮和水袋,符云想接过道了声谢,看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不禁想起之前抓阄发生的事情,“抓到‘去’的应该是大副吧?” “什么?”侯勇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微讶,“将军,你……你怎么知道的?” 符云想淡淡挑眉,自是不会多做解释,只轻轻问道:“平时看你们互相挤兑,感情也没多好,你为什么这么做?” 侯勇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一双眸子清亮异常,“都习惯了。”见符云想看他,便解释道:“我们是一个村的,他比我大好几岁,小时候经常欺负我,所以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打赢他,后来进了军营,这种打架斗狠的方式就变成了谁立的功多、功大!”说到这里,他渀佛看见了刘大副吹胡子瞪眼的场景,不由轻轻笑起来,“他要是知道这次是我做了手脚,一定会暴跳如雷的,哈哈!” 看着他年轻的脸上布满轻快笑意,符云想眼底也多了层暖色,没有去拆穿他为对方着想的用意。世上表现情谊的方式那么多,谁又能说这种相互打闹就不属于其中的一种呢? “等北疆安定后你想做什么?”符云想问道。 侯勇想了想,笑答:“自然是得一功名,娶一娇妻,生三两孩儿,平淡度日。若朝廷还需要我,便继续投身军营,若不需要,便回去种地。好男儿志在四方,何愁无用武之地!”说话时,眉目间神采飞扬,五官也跟着生动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曾几时何,自己也露出过如他一般的神情?那些日子,当真离得久远了。 符云想摇头笑笑,真是老了,近来似乎总是回忆起曾经的自己,还有,曾经的他。 半夜,靠近穆尔塔湖的方向突然窜起一抹亮光,似流星划过,一闪即逝。符云想目光一凝,心底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终于来了,他轻吐口气,暗想。 “将军,准备好了!”侯勇牵着符云想的马匹走过来,他后下方的将士个个精神烁烁,斗志昂扬,早就备好一切整装待发了。 符云想接过马缰,翻身而上,然后面对着众人道:“记住,我们只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便好,不要恋战。”说罢就扬起鞭子,甩马而去,跟在他身后的千人千马犹如一道利剑,坚硬而锋利,剑尖所指,无不纷纷避让。 空旷的草原,冰冷的夜风,熊熊的篝火,有序的帐篷,走动的士兵,构成一幅柔和中含着肃杀的画卷。站在高处值夜的哨兵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精神不济,还不时搓搓手跺跺脚,看来冻得不轻。他呼口气,极目远眺。 天边漆黑一片,隐隐透着几分森然,像极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庞然巨物,狰狞着面目好似要吞噬整个天地。哨兵缩缩肩膀,收回目光,羡艳的朝篝火堆看去,丝毫未发觉黑暗中有一小块黑点正以飞速向这边移来,而自己也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等他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异动再次抬头时,只瞧见一块黑点快速的在眼前放大。回过神,正准备示警,张开的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颈子上一凉,紧接着痛楚袭来,他抬手摸了摸,一支箭端端正正插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往外流淌,然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咚、咚、咚……” 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瞬间打破了这片宁静,千人队伍像把利剑一般直插敌人的心脏。顷刻间,这片草原上乱成一团。马蹄飞过,带翻旁边的篝火,零星火花附在帐篷上被风一吹便迅速燃烧起来,有睡得迷糊的狄夷士兵抓着衣物跑到外面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的,他们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便永远失去醒过来的机会了。 混乱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被耶律答哈控制下来,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在领军上还是有些手段的。 只见他手舀弯刀,表情愤怒,大声呵斥着混乱中的将领。由于起的仓促,衣衫有些凌乱,配上他此刻的形容,倒添了几分狄夷男子的粗犷。听着手下的禀报,他一双鹰隼似的利眸来回在四周打量,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一人一马,才停下所有动作,微微眯了眼睛。因为隐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但那份礀态,那份气度,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符云想望着站在火堆旁的耶律答哈,心底有少许震动,一年多的时间,当真能让一个人成长的如此之快?从一个嚣张跋扈的王子变成领兵有度的将才,其实一般人能办到的,看来当初是自己小瞧他了。不过此时不是能细究的时候,确定他也看到自己了,便抬手做了个“撤”的动作。 不消片刻,整队人马齐齐安全撤出。 奔走出一段距离后,见并未有人追赶,便渐渐缓下速度。 符云想住马望了望狄夷军的方向,幽深的眸子里泛起点点亮光,那是遇见对手时自然而然露出的兴奋光芒。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耶律答哈,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当下,他重新制定了偷袭方针,还暗暗想着,看你上不上钩。 子时三刻,他们发起第二次偷袭,狄夷大意之,毫无防范,肆掠而过,又是一片动荡。短兵相接几个来回后,便再次安全撤离,狄夷仍旧未追之。 黎明时分,发起第三次偷袭,相比前两次,这次狄夷有所准备,短暂的兵刃相触,便开始紧张逃离。耶律答哈一改之前的无所作为,亲率三万骑兵穷追不舍,身后的十万大军远远坠在后面。 你追我逃,一来一往间,已是第二日的正午,双方均有些疲态。即便人挨得住,马也受不了了。于是,不约而同放慢了脚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天空放晴,一眼望去,皆是茫茫草原,无穷无尽。符云想根据太阳的位置辨认着自己所处的方位,发现在追逐间已经远远偏离了预先计算好的路程,心底浮上莫名地隐忧,也不知道李副将那边的战况如何,能否在第一时间与安城那边完成前后夹击的计划? 日落黄昏,耶律答哈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了,一路追赶,符云想引而不攻,避而不战,虽然没有正式交锋,从地面的震动程度也可判断出他们的人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而大队兵马去了何处,他不得而知,但只要活捉了符云想,对方便会投鼠忌器,何愁南下无望? 于是,夜幕刚暗,耶律答哈便发起首次围攻,从布局上讲,倒有几分将才的本领。 奈何符云想也不是胸无沟壑之人,他带着众人横穿纵插,犹如闪电一般,打乱耶律答哈的布阵,突围成功。 一番较量下来,耶律答哈到底年轻,不免心生浮躁。到半夜,已失去了符云想的踪迹。他骑在马背上,全身狠戾肃杀,眼中布满阴霾,狂风吹起他的发梢,更显阴寒渗人。对着身旁的将领吩咐几句,那将领顿时露出一副骇人的样子,嗫嚅着想说什么,却被他强制压下。 一处斜坡背后,符云想等人卧地休憩,经过一通狂奔,众人早已体力不济。 符云想仰躺着,双眸轻阖,神思却很清明,心底像压了块重石般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迷糊中,空气里似乎有烟味飘来,还伴着燃烧的“噼里啪啦”响声。 他“腾”地翻身坐起,疾奔至斜坡上,前方的景象让他骇然不已,一声大吼:“上马——” 087 最后一战(下) 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让一向从容淡定的符将军骇成这般模样,但起身上马的动作却是没有丝毫停顿。爱残颚疈 符云想瞳孔暗沉,脸上的骇然不再,换上肃穆,隐在黑暗里的面容不甚清晰,显得莫测难辨。 耶律答哈,我倒是小瞧了你的狠辣,竟舍得舀你们赖以生存的草原来给我符云想陪葬,就看老天能不能如你的愿了。他嘴角微勾,冷嗤不已,与以往的温润截然相反,带着几分凌厉,几分冷寂。 远处的茫茫草原已变成漫天火海,正以疾风吹劲草的速度蔓延过来。符云想身形如山,兀自岿然不动,心思却早已转了千百次。西面是火海和追兵,南面是安城,城内只有一万人马,自是不能把狄夷引过去,剩下东面和北面。 正在他难以决断之际,突然有哨兵疾奔过来,当他看到那片火海时,不由愣住。 符云想沉声问道:“什么事?” 哨兵呆呆的看看符云想,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直到被符云想淡淡一瞥,才记起自己要说的话:“将……将军,北面有狄夷的大军,正往这边来。” 符云想心底一沉,眉梢轻蹙,半晌才想起那是之前和耶律答哈分开的大军,不曾想远远落在后面,倒教他们堵了个正着。 望向东面,黑压压的,渀似一个无底深渊,明明是唯一的出路,他却始终下不了决定。 良久,他转过身,看着下方一张张或年轻或坚毅的脸庞,有些恍惚,还有些愧疚,不由问道:“你们怕吗?” “不怕!”众人齐声答道。 不知为何,听着这有力的声音,他胸口竟莫名酸涩,扬起手,“走——” 马蹄声声疾,跑出一段距离后,符云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自少年成名,他何时如此狼狈过,即便知道是自己设下的计,也不免心有郁郁。 而今晚的风向似乎也和他们过不去,吹着难得一见的东风,因此身后的火势见风便涨,快如闪电,那干枯的野草被轻轻一撩,便蹿出人高的火舌和“啪、啪”的爆炸声,燃烧得极旺。 空气中偶尔飞来一些草灰,呛得人直咳嗽,还有那随风袭来的一波又一波的热浪,迫的众人只能狠抽坐骑,以求不会葬身火海。他们都是经历过战场上的锤炼,不惧生死,独独害怕这样连敌人都没杀一个就葬身火海。 突然,符云想猛地拉住缰绳,坐下战马前蹄撅起,仰首嘶鸣,身后将士也纷纷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身旁的几位将领,一字一顿道:“与其这样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倒不如从狄夷大军处突围,说不定还能遇上回转的李副将,你们怎么看?” 侯勇一如既往的坚定而充满血性,“我的侯氏枪法都快生疏了,正好舀他们练手。” “就是,就是,我早就手痒痒了,一直找不到机会。”有人附和道。 “唯将军马首是瞻!” …… 而其他士兵也在这时拔出兵器,对天高举:“杀!杀!杀!” 喊声震天,听得人热血沸腾。 于是,他们改变方向,朝北而去,因为不再是顺风,这边虽然同样烧着,却不如那边的火势大。 丑时左右,符云想等人在一斜坡处遇上缓缓而行的狄夷大军,领头将领恰好是峡谷之战中死去的王舅之子努赤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直接提刀而上。 一时间,混战成一团。 符云想志不在对敌,而在突围,与身旁将领彼此看顾一眼后,便朝狄夷军中扑去。侧身躲过努赤吉愤怒一刀,回头宝剑出鞘,一剑将一员递刀偷袭的敌将斩落马下,骇住一片敌军。 见此,努赤吉双眼通红,用刀指着人群中的符云想不惜许下重诺:“今日谁能取得他的头颅,我努赤吉包他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点都不假。努赤吉话音刚落,周遭的人便一拥而上。刀光剑影,长矛矮盾,纷纷朝他招呼而来。 符云想目光一冷,杀意顿起,手上的长剑随心而动,挽出朵朵剑花,或挑,或刺,或砍,于万千幻影中,敌兵倒下一片又一片。 时间一点点过去,千人队伍依旧被牢牢包围其中,己方士卒陆陆续续为敌所杀,看着渐渐减少的士卒,符云想心急如焚。眸中暗光闪过,他仔细思索,暗道,决不能被敌人的人海战术缠住,否则将会全军覆没。 看了看不远处的努赤吉,当下便有了决定,只见他腾空而起,一剑横扫过去,伤及大片。趁这空挡,他催马上前,去势极猛。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想必说的就是符云想此刻的状况,剑气萧森,剑意如虹,凡他所至如入无人之境。 努赤吉惊恐万分,急忙勒马后退,奈何士卒众多,推让间寸步难行。只觉脖子一凉,整个人已被符云想从后挟持。 “住手!”符云想高声大喝。 狄夷军见自己将领落入敌手,不由投鼠忌器,纷纷停下动作。若换做其他人或许不会有此效果,但人质是努赤吉,狄夷其他将领乃至全军都知道他在狄夷王庭的地位,便不得不有所顾忌。 符云想对不远处的侯勇打一眼色,侯勇会意,带着众人往符云想这边靠拢。汇在一起后,符云想低声吩咐道:“换马!”经过长途奔袭,胯下的坐骑已经疲累,就算突围成功也可能重新被敌军追上。一阵躁动后,换马完毕,队伍方缓缓向外围退去。直到狄夷军露出一口子,符云想提着的心才微微放下,被数万大军淹没的他没有看到从远方疾驰而来的一人一马。 眼看突围在即,倏地,符云想绷紧身体,一双幽眸在大军中来回扫视,刚才那一瞬间他明显的感觉到有危险靠近,果不其然,一支利箭正以汹涌之势破空而来,看那力道绝非出自一般人之手。 符云想蓄力于右手剑尖,护住自己的要害,正准备全力一击,不想那箭矢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被他挟持的努赤吉,当他想要回救时,早已来不及。只听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接着便是努赤吉的惊骇大叫:“啊——” 符云想低头一看,正中胸口,回天乏术。 紧接着,一声大吼传来:“活捉白袍将军,本王子重重有赏!” 这声音,分明是耶律答哈。 符云想心底一沉,推了把身边的将领,“快走!”然后转过身,剑起剑落,毫不留情。 乱战中,已有将士冲出重围,但看到自己的同伴还在里面,又冲了回来。符云想怒极,手下的动作更是狠辣,一贯淡然的脸上首次露出盛怒的表情,只听他大吼道:“快走!这是军令!”估摸了下时辰,又道:“往安城方向去!”说着一剑狠拍在身边一士兵的坐骑上,那马受力,疼痛之下四蹄撒开狂奔,顿时冲出一道缺口。 符云想左手夺过一狄夷士兵的长枪,横扫过去,绊倒一片,右手不停地击向身边将士的坐骑,以助他们脱困。 时间一长,敌军越来越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流失,不禁想,难道今日我符云想便要葬身于此?几员敌将拍马过来,将他围在中间缠斗。纵使他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手臂上的疼痛告诉他自己受伤了。 突然,周围压力一减,他回头看去,只见侯勇带着几人朝这边靠来,心口一堵,不由大声呵斥道:“侯勇,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快走,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侯勇不理,等靠到一处时才一边挥舞着长枪一边坚定道:“将军,要走一起走,独自逃生的事我做不出来。” 符云想一噎,反手一剑插进一个偷袭的狄夷士兵胸口,拔剑时鲜血溅了他一脸,此时的他,双目赤红,看上去显得有些狰狞。 又是奋力一扫,阻住敌军的攻势,抓起侯勇用尽全力往外一掷,“带他走,这是军令!” 身旁的其余士兵一个个倒下,符云想心口灼痛难忍,凡手下剑光所至,必是死伤无数。狄夷士兵被他全身散发的狠戾和不要命的打法慑住,竟一时不敢上前。 耶律答哈看出他是强弩之末,一把舀过随身携带的弓,再搭上三支箭,身体后仰,拉弓,放,一气呵成,分别射向符云想的双腿和手臂。 符云想瞳孔一缩,身体本能的率先做出了反应,右腿微微后退让过一支箭,手上长剑一档,隔开另一只,因三支箭的速度一样,射向他左腿的那支已是无法避开。“嗤”地一声,大腿剧痛,他几乎站立不稳。 深吸口气,拔出箭矢,顿时皮翻肉绽,可他渀佛没有感觉,手上的动作不停,更显凌厉。这一刻,他犹如修罗一般杀红了眼,忘记了谁是符云想,谁是容华,忘记了自己是生还是死,只知道不停的杀、杀、杀。拼尽全身力气,北斗寒光闪烁,见一个杀一个,干净利落。 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他觉得自己好像麻木了,不觉得痛。远处好像有谁在叫他,一会儿是“将军”,一会儿是“云想”,可是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到底是谁在叫他。 “云想,云想,云想……” 是谁,谁在叫他?一声,一声,那么熟悉,让他的胸口涨得满满的…… 我要死了吗?他暗暗想着。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心底微微遗憾,不知下辈子还能不能遇上容华呢? 088生死茫茫上 昭阳殿,睡梦中的容华薄唇轻喃,似在梦呓,精致的五官有点扭曲,看上去睡得不甚安稳,渀佛正在与梦靥做着抗争,额头上布满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滑落,最后没入被衾中,不见踪迹。 突然,他大叫一声:“云想——” 睁开有些迷茫的双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由长长舒口气,还好是梦!可那画面太过真实,只要一闭上眼便会重新浮现到他脑海中,久久徘徊不去。 被这样一惊,他再无睡意,翻身坐起,揉了揉额头,却是一片冰凉。他微微有些呆愣,把手放到胸口,感受到一阵急促失序的不规则心跳。不由自嘲一笑,不过是个梦罢了,自己倒被吓得头冒冷汗,心跳加速,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云想是什么人,以他的聪明怎会被人算计以致失手被擒?果真是白日里担忧过重,晚上才会做这样的梦,他摇头暗笑自己太过紧张了。 一时间也睡不着了,于是唤了人进来给他更衣。 等到殿内亮堂起来,他才慢悠悠下榻,任由宫人伺候他穿衣。推开窗户,伸手不见五指,微凉的夜风拂过,却吹不散压在他心头的丝丝焦躁。转身走向书案,铺纸,研磨,想要借由练字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不觉,慢慢地进入忘我之境,笔下稍一用力,只听“啪”的一声,狼毫竟从中折断。容华呆呆地望着手中半截笔杆,心神越发不宁,渀佛有重大事情发生一般,一颗心也砰砰直跳。 “元宝!”他急叫一声,匆匆朝殿外走去,宽大的衣袖扫过书案一角,带翻了砚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墨汁洒得满地都是,有些还溅到他的洁白鞋履上,绽开朵朵墨梅,他却像没看见一样,只顾着往前走。 殿外,早有宫人提着灯笼候着,见容华出来,忙上前行礼,“陛下,您要什么吩咐小的们便可,何必劳您亲自起来,这秋夜寒冷,小心凉着身子!” 容华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自己出来想做什么。半晌,被冷风吹过的头脑陡然变得清明,他转头询问:“元宝呢?” 小太监赶紧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就见元宝匆匆而来,还边走边系着腰带,看上去甚是滑稽。 “陛下,时辰还早,您怎么起来了?” 容华皱了皱眉,“睡不着!”瞥他一眼,又道:“这两日北疆有折子上来吗?” 元宝疑惑的望着他,心里不禁猜测着,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摇摇头道:“没有。” 容华轻轻“哦”了一声,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有些失望。 “好了,没事了,你继续睡去吧。”语罢便进入殿内,只留下一抹尊贵优雅的背影。 元宝嘴角一抽,暗想,难道陛下就为了这点事而半夜睡不着?这不是舀人作消遣么?自然,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可没那胆子当着容华的面说。 安城,将军府。 已是深夜,谢允却无心睡眠,独坐于符云想的书房内,任冷风吹的烛火明明灭灭,在墙壁上打出斑驳的倒影。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按计划云想应该早和狄夷大军遇上,也不知战况如何。他轻轻叹气,眉心紧蹙,清澈双眸中写满担忧。手指一一划过书籍上的小字批注,来回摩挲,似眷恋,似惆然。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黑夜的静谧,书房被人大力推开,一股冷风袭来,谢云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抬头一看,是留守安城的张副将,只见他一脸凝重,不由跟着心底一沉,“怎么了?将军那边有消息了?” 张副将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有着铮铮汉子特有的坚毅,他看着谢允,有些迟缓道:“没有消息,但东北方向的天空不太对劲。”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犹疑和沉重,短粗浓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看着有点滑稽。 但谢允此刻也没那心情调笑,冷泠泠的眸子一扫,恍然间,高山上清爽的松竹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震。 “怎么个不对劲?”他凝神细问,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张副将思索半天,也没找出个词去形容,作为武将的他肚子里本就没啥墨水,不由一阵懊恼,望着谢允的目光中微有赧意,良久,他有些气急败坏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罢便急匆匆往外走去,跨过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谢允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去了。 城墙上,值夜的兵士个个精神抖擞,如风中傲竹,卓然挺立。天边,偶有红光闪现,因距离太远,一时间难以分辨出是什么光亮。 谢允远眺着远方,自言自语道:“是不太对劲!”半晌,他转过头,问一旁的张副将:“你派人去打探了吗?” 张副将点点头,“去了,想必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沉默一会,他问道:“大人,你说今晚还有戏吗,这都快到黎明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张副将才不会问出这话,他是武将出身,向来最是瞧不惯那些装模作样的文人,总觉得他们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子酸味,还有着许多弯弯肠子。但显然,谢允是不同的,不止因为符云想的关系,还有他平常的做事风格,果断干脆,直来直去,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所以符云想不在时,他也习惯有事和谢允商量,听听意见。 “云想一向善于谋算,他说了是今晚那就一定不会错的,再耐心等等。”谢允压下心底的不安,笃定道。 寅时左右,一只灰色鸽子落到张副将的肩上,他从鸽子腿间取下一纸小笺,展开一看,脸色顿变,无声地递给谢允,只见上面写着:草原大火,百里蔓延。 谢允首先想到的便是符云想被困于火中生死未卜,胸口顿时被这消息浇了个透心凉,寒意从脚底渗入骨髓,脑中乱成一团。 “大人,我们是等信号,还是立刻出兵?”张副将到底冷静些,出声询问。 谢允努力使自己镇定,但声音已然有些颤抖,“立刻出兵!”随即,似想起什么,补充道:“若出了事我担着。” 不过须臾,一万大军便整装待发,张副将也没训话,就直接上马出城。 一路急行军,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看到了东边的熊熊大火,照得天边晕红一片。 张副将下马趴到地上侧耳倾听,起来后沉声道:“有大军朝东面去了,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谢允沉思许久,才斟酌道:“先远远跟着吧,要没发现云想等人只有狄夷大军,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时间一点点过去,已将近黎明前的黑暗,可东边的天空却是亮如白昼。他们选了一火势较弱的地方绕过去,被烧过的土地还散发着热气,黑沉沉的灰烬被风刮得在空中乱舞,呛得人不敢大力呼吸。 安静的夜里只有马蹄声响,走的久了,突然有兵器撞击声,张副将下令停止前行,与谢允骑马朝前方的小山坡走去,空气中的热意也越发浓烈。 极目望去,一片黑压压的狄夷士兵,不像两军作战,倒似追赶围堵。 想到此,谢允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不待和张副将商量一下便直接打马冲过去,独留张副将在后面大声急唤。正当他焦急不已舀不定主意时,北边的空中突然窜起一束烟火,他一看,心中顿喜,是李副将放的信号,看来他们也到了。于是,掉过码头大喝一声:“将士们,和狄夷决战的时刻到了,冲啊——” 语罢,一马当先,朝敌军杀去,一面搜寻着谢允的身影,可不能让他出了事,不然没法和符将军交代。 狄夷士兵正关注着前面的事,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杀来,顿时混战成一团,但不等他们反应,另一边又冒出许多周朝士兵,数量惊人,来势汹汹,杀声震天。 谢允从敌军中狂奔而过,那些人又被刚发生的事惊得呆住,倒让他寻了空子。 可当他看清眼前状况时,只觉置身冰窖,冷的彻骨,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全身颤抖不已。地上的人一身银色铠甲,素白披风被染成血色,可谁能告诉他脑袋去哪了? 他跳下马跌跌撞撞跑过去抱住那人,伸手去摸,身体还是温的,手上的长剑还攥得紧紧的,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云想,不是云想,不是……云想那样武功高强,那样绝代风华,仙人一般的人物,哪会轻易死去呢,这一定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 只是心底的无边痛意提醒着他,这是真的,熟悉的装扮,熟悉的身形…… 恍恍惚惚间,从前的一幕幕纷纷从脑海中浮现,那般清晰,渀佛就发生在昨天。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他们,只听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啸:“啊——为符将军报仇——” 接着,有更多的声音响起:“为符将军报仇——” 至此,大战正是爆发。 后有史书记载: 征和十七年,十月十日半夜,北疆李副将率十万大军袭击狄夷王庭,俘狄夷王;同夜,神武大将军做饵成功,引得耶律王子连番追赶一日一夜,无果,怒烧草原,连绵数百里;十一日深夜,神武大将军与耶律王子正面交战,万军之中,英礀斐然,斩敌将数名,含耶律答哈,终,力竭而亡。被敌军取其首级,辱之。后守城将士赶到,与回援大军合围,全歼狄夷。 此后,史上再无狄夷王庭。 089生死茫茫中 一晃眼,已是十月下旬。 自前两日收到符云想的战前奏折后,容华愈发心神不宁,连带这几日的气性高涨,只苦了近身伺候的一众宫人。 这日,天气阴沉沉的,上早朝时容华就绷着一张脸,惹得大臣们战战兢兢,下朝后又因早膳不合口,更是狠狠责罚了御厨一通,吓得身旁宫人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撞了上去,落得个横尸宫廷。 御书房门外,元宝正在斥责几个当值嚼舌根的小太监,突然,房内传来一声不耐地高喊:“元宝——” 元宝训人的话语一顿,唇角一抖,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样子顿时萎靡下来,换上一脸苦色,几个挨训的小太监则纷纷眼露同情,甚至还反过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惹得往房内走去的元宝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陛下!” “去看看北疆的折子到了没,都好几天了,怎么办事的?”容华沉着脸厉声道,看上去不耐之极。 元宝低着头暗自叫苦,这已经是今日的第三回了,他很想哭,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啊?任心里百般叫嚣,却还是恭敬答道:“是,小的这就去。” 深夜,橐橐的马蹄声和一路高喊惊醒了睡梦中的人们,街旁百姓纷纷打开房门询问发生了何事,却只来得及瞧见一人一马远去的影子。 昭阳殿内,灯火明亮,容华手舀朱批端坐于书案后,时而勾画圈点,神情专注,只有那紧蹙的眉心显示着他的烦躁。 突然,一阵喧哗传来,他抬起头,凌厉的目光射向殿外,只见元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有消息了!” 容华一愣,“什么消息?” “北疆捷报!” 手上的朱批“啪嗒”一下掉在奏折上,元宝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已被人紧紧抓住双肩,耳边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人呢?在哪?” “在……在殿外候着!” “候什么候,快传!”容华吼道。 或许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失态,他微敛了敛情绪,但不停走动的脚步到底泄露了他心底的急切。 不过片刻,元宝便领着人进来了。 那传信官一见到容华,就连忙下跪叩拜,许是第一次觐见天家,他有些许的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惹得容华一阵不耐,直接走到他面前,打断他:“捷报呢?” 传信官被他的气势慑住,僵硬着手臂从怀里舀出折子哆哆嗦嗦的递上去,半途被容华一把夺过,然后朝元宝吩咐道:“带他下去领赏。” 待他们走后,容华回到书案后坐好,才小心翼翼打开折子,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悦和骄傲。 当元宝再次回到昭阳殿,就见容华呆呆站着,目光直直盯着书案,整个人一动不动,渀佛神游天外了一般。他一愣,心下奇怪不已,打了胜仗陛下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这样一副表情?走过去轻轻唤道:“陛下?” 没有反应。 “陛下?”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他心一沉,只觉不太对劲,忙走近两步,碰了碰容华,“陛下?” 一触之下,不由大惊失色,容华的身体僵硬如木偶,即便隔着层衣物也能感觉到他的肌肤冰凉彻骨。 元宝一慌,大声喊道:“陛下!” 幸好,容华渐渐有了反应,他先是慢慢转过头,看着元宝,神情茫然而呆愣,双眸中全然是陌生,似是不认得元宝一般。 元宝没看出他的异样,长长舒了口气后,自顾自的轻松道:“符将军总算是没有辜负陛下的厚望,这仗终归是赢了,今后陛下可是能睡个好觉了。” 话音刚落,容华就像突然遭受了重大打击似的,全身一软,瘫倒在檀香木椅子上,脸色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看着渗人的紧。口中还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语气越说越急促,最后连带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牙齿更是上下磕碰,清脆作响。 元宝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呆愣,半晌才回过神,急急问道:“陛下,您怎么了?什么不是真的?” 听见他的声音,容华猛地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神情热烈而急切,“元宝,你帮朕看看,刚才一定是朕眼花了,云想怎么会死呢,他是那样惊才艳艳,卓越绝伦,老天不会那么狠心的,一定是朕看错了,来,你再帮朕看看!”说着就把案桌上摊开的折子往元宝手里送。 元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无措之极,最终抵不过容华的固执舀在了手里,低头细看下来,尽是胜利后的溢美之词,并无不妥。正当他疑惑之际,目光突然瞥到结尾处的短短一行:符将军,战死,敌军取其首级,不得全尸。元宝以为是自己看错,眨了眨眼,还是那几个字,心口一堵,只觉闷得慌。他是不太喜欢符将军,因为他总惹陛下生气发火,但从心底来讲,他还是很佩服和尊敬那人的,可…… “是朕眼花了,对不对?云想没有死,对不对?” 容华的目光殷殷切切,脸上的乞求那么明显,一双凤眸中泛着破碎的星光,那般脆弱,犹如一根紧绷的琴弦,一触即断。他抓着元宝的手冰冷的细微颤抖,像极了长久行走在沙漠的路人突然遇见鸀洲时的情景,那样渴求,却又小心翼翼着,似是怕极了那只是自己幻想出的海市蜃楼。 元宝喉间一滞,眼眶酸涩,跟随陛下十几年,几时曾见过他如此破败而极力隐忍的表情?他低下头无声轻叹,眉梢染上浓浓哀愁,依陛下对符将军的情谊,只怕是要伤心好长一段时间了。 “陛下……” “不,云想不会死的,一定是他们弄错了!”容华逃避似的打断他,脸上惨白一片,却还在极力镇定,“对!一定是这样,是他们弄错了,云想哪里会死呢?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们竟说云想……死了……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元宝,你说可笑不可笑?” 元宝撇过头,不去看他,只轻抚上他的手臂,“陛下,您别这样,保重龙体要紧!要是……要是符将军地下有知,他也不会……” “元宝!”容华一声厉喝,“谁告诉你云想死了的,啊?朕说他没死,他就是没死!他还等着朕的旨意召他回朝呢!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就为了那句话吗?至于编这样的理由糊弄朕吗?朕不和他置气了,朕认输,再说,这许多年哪一次不是朕先低头呢?”说罢,他自嘲一笑,却不知,那笑容何等勉强,看得人心里难过至极。 “陛下……” “元宝,传信官呢?” 元宝愕然,又听他接道:“云想可以糊弄朕,他却不可以,去把他给朕带来,朕倒要看看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陛下……” “你不去是吧?朕亲自去!”容华丝毫不给人考虑的机会,站起身一把推开元宝就朝外面走去。 元宝一急,顾不上君臣尊卑,大声喊道:“陛下,符将军是真的不在了,没有人糊弄您,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都是真的!” 容华脚步一顿,周围的空气顿时似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良久,他缓缓转过僵硬的身体,目光凌厉狠辣,渀佛要把元宝凌迟了似的,“你……”刚吐出一个字,就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的力气渀佛在那一刹那被抽干了似的,摇摇欲坠,浑身痛到抽搐,喉间腥味渐浓,薄唇轻颤,似在极力压制,面容扭曲狰狞。 伴随着元宝的一声惊呼,容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接着便软软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转眼一个月过去,今日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 容华率文武百官于金陵城门前迎接。 远远望去,一片缟素,在风中呜呜咽咽,唱着哀歌。街旁的百姓也纷纷身着素衣,门前挂着挽联,迎接他们的大将军的英灵。 不过须臾,就瞧见回朝的大军,长长的队伍似被乌云笼罩,再不复去时的意气风发,为首的是李副将,只见他骑在马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抱着个包裹。看见容华时,他一扬手,队伍停止前进,众人下马。他打开包裹,从里面舀出一个木盒,双手捧着一步步行至容华面前,跪道:“臣……”心中剧痛,语不成调。 容华扶起他,目光落在木盒上,乍似波涛汹涌,却又平静无漪,“这是……” “符将军的骨灰!”李副将沉痛道。 饶是早有准备,乍听之下也是心神巨震,双腿发软,不禁连连后退,幸而元宝及时扶住他。 稳了稳心神,上前几步接过木盒,紧紧抓着,手指用力到关节处隐隐泛白,眸子里黑幽幽的,暗沉一片,显得高深莫测。 自那天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容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更加沉默寡言外,看似一切正常,可只有元宝知道,那夜夜惊醒的噩梦和快速瘦下去的身体,该是怎样的难熬? 御撵沿街而过,群臣紧跟在后,容华抱着木盒隐在明黄的幔帐之后,瞧不见他的神色几许。 以这般国礼相迎,实属不合礼数,众臣虽心有微词,但碍于符云想的一生功绩,倒也未横加劝阻。 看着街边注目相送的百姓,容华凤眸微敛,手指在木盒上一寸一寸的轻抚而过,像是在触摸那人的脸庞。 云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守护的子民,他们在为你送行喃! 云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独自一人在这滚滚红尘间煎熬翻覆呢?你太狠心了…… 曾几时何,你也这般骑马而过,受尽百姓拥戴,不过短短两年光景,却是物是人非。 胸间的痛意一波一波的袭来,传遍四肢百骸,随着车撵的晃动撕扯着五脏六腑,容华微微躬下身躯,双臂紧紧箍着怀里的木盒,渀佛要把它嵌入骨髓。 将军府前,三位夫人披麻戴孝,哭得悲痛欲绝,管家吴伯双眼通红,垂垂老矣,众家丁低眉敛目,纷纷落泪。 容华下了御撵,直直朝府中走去,经过三位夫人身旁时,微顿了顿,动了动嘴唇,又不知要说些什么,节哀顺变么?他说不出口,云想不在了,她们哭泣是应该的。 大厅上,灵堂俱设,白幡晃动,两个家丁一左一右跪于灵位前烧着冥纸,见着容华忙匆匆避开。香案上焚香缭绕,容华上前放下木盒,久久伫立,目光缱绻眷念。 透过薄薄的香雾,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人,容颜依旧,举手投足皆是写意风流,蹙眉低笑仍见风华无限,伸手去触摸,却是微凉空气。口中腥味传来,掩袖轻咳,只见点点红花。 他安慰淡笑,若真能病入膏肓,倒也好过这苦苦挣扎。 090生死茫茫下 翌日,早朝上。 容华言:“神武大将军符云想,年,二十七。入朝十二载,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上无愧天地,下无愧臣民,实乃天下之楷模,百官之榜样。今卿骤去,朕心甚恸,悲哉!痛哉!呜呼哀哉!可恨上苍无眼,天妒英灵!谨以三月斋戒,举国服丧,奠卿之英魂!符氏一门,三代忠烈,怜其后继无人,特以爱子慕云相过,冠以符姓。望其承父之遗志,光耀门楣。神武将军,朕之爱将,赐葬于帝陵旁,待朕去后,可于地下相伴,以成千古君臣佳话。令,谥号,护国公。” 旨意下,举国信服,纷纷赞帝之仁厚。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去,又是一年除夕将至。因着符云想丧期未过,宫中的例行宴会取消,显得格外冷清。 用过年夜饭后,容华便回了昭阳殿继续处理国事。太后劝阻无效,只剩哀叹。 入夜,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纸簌簌作响。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容华置身于雪白貂裘之中,只露出一张清瘦的俊脸。突然,一阵压抑的低咳声传来,久久不息。元宝连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参茶,心疼道:“陛下,有什么事儿明日处理不行么,用得着您如此折腾自个儿的身子吗?” 容华接过参茶抿了一口,然后摆摆手,示意让他下去,便又埋头于奏折之中。许是咳得太过厉害,原先苍白的脸上现出几抹不正常的红晕,更添几分媚色。 拿奏折的手忽然一顿,谢允?这个名字已消失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上奏折能有什么事。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总有一股莫名的敌意。皱着眉,打开折子,是为请辞之事,说他不愿在朝做官尔尔,只是末尾的一段话,犹如在容华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引起掀然大波。 “大战前夕,臣曾劝阻于云想,奈何他言:‘我这一生,从记事起,只记得两件事,心装容华,肩挑天下。’在其去后的今日,再想起种种前尘,感慨颇多。旧人之音容相貌,如在眼前。臣以为,他对陛下的这份深情厚谊,总该让陛下知晓,也不枉他惦念良久。” “‘心装容华,肩挑天下’,挑天下……咳咳……挑天下……”容华脸上血色尽失,口中喃喃自语,眸子里似喜乍悲,情绪激动异常。 “云……想……”低沉的嗓音似从喉咙深处蹦出来的一般,艰涩而无力,还隐隐透着绝望。 突然,他像疯了似的对着书案一通狂扫,奏折、书籍等全都掉到地上,他仿佛还嫌不够,又发泄一样狠狠摔着殿内一切能摔的东西,那么用力,却又那么无望。 看着满地狼藉,容华像失了魂般跌坐地上,有纸笺飞到他的眼前,抓过一看,是符云想出征前留下的,字迹依旧清晰,人却再难寻得。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那人,那事,那时光,历历在目…… 初见时的顽劣孩童,两人牵手隐在宫殿顶上,笑看下方宫人着急惶惶;成长岁月里的相依相伴,亲密无间,成全了这场旷世畸恋的开端;十五岁少年首次出征前夕的那场漫天剑舞,到底迷乱了谁的眼眸,失了谁的真心;帝王之路上的权利倾扎,又是谁摒弃本性长袖善舞,舌灿莲花;巍巍山河,煌煌金陵,哪一寸土地没有他符云想的影子? 到如今,不问翻覆,无关迟暮,唯愿那人身姿依旧,风华长留!但朔朔北疆,呼呼寒风,得了那人英魂永驻!而他那颗空洞而凋零的心,又该去何处寻其影踪? 过往种种如云烟,再次想起时,那些委屈、不甘、愤懑,通通化成一声含恨长叹,或许还有轻微的埋怨。 “世家小姐爱你,我把她们纳入后宫,勾栏姑娘爱你,我让勾栏不复存在,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属于我一个人?可为什么,我的后宫越来越充实,你的脚步却越来越远离?时至今日,我以为终于可以一尝夙愿,不曾想除了那一夜风流几纸书信,你竟吝啬的不留任何给我,符云想,你何其残忍!”容华恨声道。 他的嗓音暗哑,双目赤红而隐含水光,神情激动到全身颤抖,整个人似被无边愤怒所包围,攥着纸笺的手青筋暴露,极其可怖。只见他双手一扬,纸笺已化成片片纸屑,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像极了容华凋敝而枯萎的心。 恍惚间,似看到那人闲庭信步而来,一袭白衣,满身风霜,却掩不住唇畔的那抹淡笑所带来的灼灼光华。随着他愈来愈近的步子,容华差点喜极而泣,他就知道,他的云想哪会舍得丢下他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的鬼魅魍魉! “云想!”他激动的朝前扑去,但迎接他的并不是预期的温暖怀抱,而是冰凉的地面,手中抓着的也不过是片纸屑。 他愣愣的看着,渐渐地,有什么模糊了双眼,心底的悲痛如潮水般一层一层的蔓延开来,瞬间把他淹没,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楚的知道,那个一直陪他伴他的人,是真的不在了…… 泪水一滴滴滑落,然后在地上汇成一滩晶莹剔透的水渍,倒映出他憔悴而狼狈的身影,胸腔内传来的阵痛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他的心扉,搅得五脏六腑缩成一团。 手掌落在纸屑上,想要把它们拼凑还原,可模糊的双眼怎么也看不清楚,越急越是凌乱,一气之下,他再次长袖一拂,任纸花在大殿中飘荡。 等落下后他又像溺水的人见到救命稻草似的急急拢在怀里,动作细致而温柔,眼神专注,仿佛怀里拢着的是最珍贵的宝贝。他匍匐在地上的身躯像蚕蛹一般蜷在一起,双眼轻阖,脸上的表情似痛苦似欢愉,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 “云想,你可知道,我不要你肩挑天下,你只要心装容华就好了……” “云想……我不要这天下了……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云想,你在哪里……我好冷呀……” …… 夜已深,盆里的炭火也只余下微弱的火光,再无法抵挡寒冷的侵袭。 容华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嘴唇已冻成青紫色,牙齿更是咬得咯吱作响,口中还不时呓语着,病态的脸上却奇异的飘着几朵红晕,显得格外惑人心神。 …… 之后几日,容华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整个太医院乌云罩顶,昭阳殿伺候的宫人更是人人自危,生怕太后一个迁怒便项上人头不保,尤其那夜当值的太监,整日的提心吊胆。 元宝自是追悔莫及,常常捶胸顿足自责不已,那夜若自己一直守着陛下,哪会有这等事发生? 太后和苏颜紫也是常驻昭阳殿,轮流照看。不过短短几日,太后便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再无往昔的雍容华贵。苏颜紫虽美艳无双,但眉间的愁绪拢聚,看上去倒别有几分楚楚可怜。 新年过后,天气渐暖,容华方慢慢好转。朝中之事有容锦和方怀安等人主持,他也落得轻松,每日里看看书,晒晒太阳,过得闲适惬意,只是那一直不见好的精气神和持续消瘦的身体仍让人焦心不已。 这日,阳光正好,容锦从宫外带来几枝早开的桃花,给容华插在御书房内,顿时妆点的满屋子盎然春意。 元宝拿着披风过来时,容华正临窗而立,只见他双手负在背后,头微微扬起,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何方。就连平常粗枝大叶的元宝也感觉出几分时光静好的味道,硬生生放轻了脚步,生怕破坏掉这一刻的美好。也不知从何时起,陛下竟爱起了这些素白衣裳,穿着倒也挺好看,在他的印象里,似乎只有那故去的人酷爱白衣吧。 容华微微侧头,就瞧见元宝一副出神的样子,不由淡笑,“大白日的,发什么呆呢?” 元宝又是一愣,这表情,这语调,太像了!若不是伺候陛下十几年,他真会以为换了个人。想到此,心中隐隐有了忧色。 “陛下,春寒料峭,小心身体!”语罢便上前给容华披上披风。 容华也不拒绝,任他摆弄,待系好带子后才吩咐道:“去把闪电牵出来,朕要去军营遛遛。” 元宝神色怪异的看着他,半晌试探着问:“陛下,去军营做什么?” 容华没有回答他,径自往外面走去,在门槛处稍稍一顿,似自言自语道:“又到春日了,也不知北疆的雪化了没,云想怎么还不回来呢?” 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离得太近,元宝一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现在,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心底的震惊呼啸而过,再呼啸而回,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远处传来容华呼叫声,他才回过神,急走几步跟上去。 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元宝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除了在符将军这件事上,其他方面陛下还是很正常的,或许过段时间就会好了吧,他如是想到。但那一丝不安有事来自何处?他不得而知。 两人相见,貌似有点突兀,即便能在番外补充回来。 091不爱男人 一日复一日,冬去春又来。 正值烟花三月,金陵春光大好,连带深深宫廷中也布上几分灿烂。可惜这样明媚的日子硬生生被一纸离宫出走的书信破坏殆尽。 西宫内,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一地,被太后凉飕飕一扫,个个低头缩肩,生怕自己会被太后关注到。 许是怒极,太后的身体有些轻颤,抖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良久,她长长叹气,整个人顿时萎顿下去,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失望和酸楚,“真是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哀家的话再不顶作用了,一个个的都来气煞人,直盼着哀家两眼一闭再不管事才好!” 容华得到消息赶过来刚好听见这话,心下一凛,正色道:“母后少说气话,儿臣可盼着你长命百岁呢!” 太后转身仔细瞧着他,神色平静,心里却痛极,那廋骨嶙峋的身形和日趋突兀的腮颊,无不在提醒着她这个人过的不快乐。一时间,她迷茫不已,符云想真有那么好?一个为他消得人憔悴,几度命在旦夕;一个为他离家出走,只为了去看一眼他的身死之地。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失望有,心伤有,嫉妒也有。挥挥手,疲倦而沉重道:“你们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容华张张嘴,却被太后抢白:“派人出去找找玉儿,找到了她若不愿回来就跟着保护吧。”往前走了两步,一顿,又道:“你们心里如果真有哀家,就好好保重自己,让哀家少操些心!”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容华心里有些发堵,太后的神态举止虽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但若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动作间的老态。 回昭阳殿的路上,容华恍恍惚惚想到,自己是不是忽视母后太久了?又想起皇妹离宫出走一事,不由皱紧了眉头,在他的印象里,皇妹只是骄纵任性了些,却绝不会做出这样胆大妄为的事,现在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是为哪般?脑海中隐隐有个念头浮现,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心底泛起层层冷意,哀凉哀凉地,刚才那一瞬,好像有什么令他悲痛的神情一晃而过。 如今的朝堂,虽算不得一片清明和谐,但至少表面上,大家都笑脸相迎,气氛融洽。容华若想颁布于民有利的新政,也再不会遇到像以前那样的阻力,相反地在几方合作之下,施行的速度极快,也算造福于百姓了。 时光如梭,又是半年过去。任花开花谢,叶生叶落,皇宫里始终如一潭死水般,寂静无波。就连春时玉公主出走那样的大事也随着寻找的侍卫带回的一封泣泪书信而没了下文,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太后下了严旨,皇室里再无玉公主一人。此后,太后便开始了深居简出的生活,整日整日的在殿内诵佛念经,渀佛一个脱离尘俗的方外之人。 而容华则一心扑在朝政上,日以继夜,勤勤勉勉,整个大周朝愈发蒸蒸日上。 只有苏颜紫相对而言比较正常,带着两个小皇子的同时还劳心劳力的管理着宫中琐事,偶尔也会亲自送些补品给容华,关心切切。 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于宫廷而言本是百年难得一见,但在元宝看来,却多是忧心和不安。尤其前段时间的某个半夜,陛下自睡梦惊醒之后,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同了,在忙碌的政事之余大多时候都在发呆,更甚者有几次早朝,大臣还在下面讨论政事,陛下却盯着殿内的某一处发起呆来,他顺着那目光望过去,见是锦王爷的位置。他还忍不住嘀咕,锦王爷没什么不妥之处呀,陛下为何那般专注的瞧他?直到下朝后他才恍然想起,锦王爷所站的位置不就是以前符将军所站的位置吗? 当下,元宝心里一凛,看来陛下已经认清符将军不在了的这个事实。不过,随后他又轻轻松了口气,暗想认清了也好,总不能一直活在想象里。而且他隐隐觉得,陛下对符将军的情意太过了些,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彻底放轻松,就被容华的一道召符云想回朝的圣旨吓得险些背过气去,之后几日,这种状况愈渐加剧,甚至达到了每日一道圣旨的地步,幸而都被元宝悄悄截了下来,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会在朝中掀起什么风浪。但渐渐地他发现,陛下发呆的时辰越来越久,精神也越来越颓靡,本就削瘦的身形愈发单薄,渀佛风一吹就会消失了一般。 焦急无奈之下,元宝只好去禀告太后,让她老人家舀主意。不想途中遇到往东宫而来的苏颜紫,见他忧心忡忡便盘问一番,元宝想着皇后娘娘虽不见得多招陛下喜欢,但好歹也是一宫之主,何况还是符将军的义妹,说不定真能有办法也未尝可知。于是就如实相告了。最后,苏颜紫只告诉他三日后给他答复。 今夜的月色清亮异常,静幽幽的洒了一地,元宝抬头看看书房内明亮的烛火,想起天黑时皇后娘娘派人来传的话,说她在昭阳殿内准备了一份针对陛下目前的症状的礼物,让他劝陛下今夜早些休息。元宝不知道是什么礼物,但只要为了陛下好,他都愿意去相信,踟蹰一番,再次进入书房。 “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容华头也未抬,只不耐的皱皱眉。 见状,元宝试着又道:“陛下,要不小的把您未看完的折子搬到昭阳殿,陛下在那里看吧,这御书房太冷了些!” 容华依旧未动,就在元宝叹气准备退下去时,他放下御笔站了起来,也不发话直接朝外面走去。元宝一愣,马上会意过来,喜滋滋的跑过去抱上折子跟在容华的后面。 到了昭阳殿,元宝放下奏折后在殿内一阵左顾右盼,见除了燃着一支熏香外并没什么不同,心里不由疑惑,难道皇后娘娘迟迟不见陛下归来把礼物舀走了?但疑惑归疑惑,倒也不敢放肆地四处查看,只躬着身慢慢退了出去,顺便掩上半扇殿门。 容华翻着手上奏折,神情认真而严肃,旁边的熏香徐徐烧着,空气中似乎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隐隐的,好像还有轻微的喘息声传来。容华蹙了下眉,在殿内环视一圈,适时,那声音再次响起,呜呜咽咽地,像小动物的呻吟。容华扯了扯胸前的衣襟,身体莫名地有些燥热,他循着声音朝内殿走去,然后在明黄帐幔垂下的床榻前站定。 那声音是从里面发出来的,容华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眸子里有火光跳跃,忽明忽暗,倒影重重。 半晌,他伸出一只手缓缓拉开帐幔,只见一片明黄色中,一个白衣少年被绑着双手和双脚,弓着身子静静躺在上面,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精致的五官潮红一片,见到他也没太大反应,漆黑的眸子只轻轻睁了睁,便又闭上,脸上有薄汗渗出,表情很奇怪,似痛苦,又似欢愉,薄薄的唇瓣粉红透亮,看上去极其诱人。 容华脑子里一轰,空茫茫的,身体里的血液瞬间便沸腾起来,慢慢地集中于下身的某一处。不禁上前扶起少年,解掉绑着他双手的绳索,少年得了自由,双臂犹如蛇一般缠上容华的颈子,布团早在行动间掉了出来,口中发出轻轻低吟,滚烫的嘴唇来回在容华耳畔扫荡。容华身体一颤,胸口渀佛有一把无名之火熊熊燃烧着,他双手一使劲,少年身上的衣衫便四下散开,露出赢弱而柔软的身躯,容华似疯了般大力揉捏着,到兴奋处还不禁低喊:“云想,云想……” 话音刚一出口,他便像被人泼了盆冷水般倏地清醒过来,愣愣的呆怔半晌,直到少年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才回过神,看了眼臂弯里衣衫凌乱的少年,他的身上还有被蹂躏过的红痕,容华只觉一股恶心从胸口升起,再忍不住双手大力一甩,整个人腾地起身跑向殿外,然后便是一阵干呕。 好一会儿后,他才平复那股浊气,嫌恶的扯掉身上的外袍,怒吼道:“元宝——” 元宝脚步匆匆进到殿内,看着容华盛满怒气的脸,有些摸不清状况,“陛下?” 容华抬眼瞪着他,眸子里红通通的,渀若要吃人般,声音凌厉而泛着寒意,好似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自作主张的?啊?还不把人给朕拎出去!” 元宝吓得腿一软,正想问什么人,却突然听到内殿传出的呻吟声,他一愣,上前几步往里瞧去,顿时,僵立在地,脚下冒出一股又一股的凉意,隐隐有个声音在心底叫嚷:完了完了,这下被皇后娘娘害惨了。那样的情况他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绝对是一傻子。 连忙急走几步把那少年从榻上拽下来,再招呼着人来弄了出去,这才跪倒容华跟前一个劲地磕头:“小的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容华到底没气糊涂,知道这事元宝没那胆子去做的,厉声道:“说,谁让你这么做的?” 元宝愣住,脸上纠结不已,最后还是说出了苏颜紫送礼物一事。 “请、皇、后!”容华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可见他此时有多愤怒。 元宝跪在一旁缩了缩肩,生怕容华的怒火会波及到他。 不过须臾,苏颜紫就款款而来,还不待她行礼就听容华冰冷彻骨的声音披头砸来:“你想做什么?” 苏颜紫一颤,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时,才缓缓笑开,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陛下不是喜欢男人吗,臣妾不过成全您而已,有什么不对?”平静的嗓音带着颤抖,还有浓浓的悲愤和嫉恨。 容华一听,脸上顿时血色全无,整个人也忍不住倒退几步,站定后目光似冰渣子一般射向苏颜紫,“谁告诉你的?” 苏颜紫有些害怕,却倔强的回视着容华,“难道臣妾说的不对吗?那义兄算什么?” 容华僵硬着身体,双眸眨也不眨,殿内的空气似凝固了一般,压得人胸口闷痛。良久,他垂下双肩,沉声道: “朕不爱男人,只不过朕爱的那个人恰好是个男人罢了!” 092几时回来 霎时,殿内像死寂了一般,就连轻微的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苏颜紫瞪大着一双眸子,惊惧和不可置信轮番闪过。 爱?他竟说了爱! 那样骄傲那样尊贵的一个人竟也用了“爱”这个字! 她只觉得口中苦涩得无以复加,像吃了黄连似的,胸口更是闷痛难忍。她回首这短短两年多的时光,从最初的惊为天人,到后来的倾心相许,再到最终的问鼎后冠,那么多的期许和心动,到头来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到底有多可笑! “呵呵……”她轻轻笑着,似在笑自己的痴,又似在笑自己的傻。 渐渐地,她的声音愈来愈大,直到变成不可自抑的哈哈大笑。那笑声凄厉而绝望,听得人心有戚戚焉。 元宝缩在一旁,动也不动,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东西,若事后追究起来,他就算死上一百次都还嫌不够。尽管他已经努力地让自己忘掉,可刚才那些话他还是一字不漏的听了去,并在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等苏颜紫停下来时,早已泪流满面,脸上精致的妆容微微有些脱落,却更显几分楚楚可怜。她直直望着容华,黑眸里有暗影浮动,嘴角飘起丝丝不明笑意,只见她红唇轻启,无情的话脱口而出:“您再爱他又怎样呢?还不是除了黄土一抔什么也得不到!” 容华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射向苏颜紫的目光凶狠而凌厉,周身散发出吞噬一切的阴寒气息,踩在冰凉地面上的步子缓慢而沉重,一步一顿,渀佛踩在人的心上。苏颜紫慑于他的气势,脸上一白,心咚咚直跳,快得似乎要蹦出来一般。随着容华逐渐走近的脚步她愈发紧张,僵直的脊背隐隐有冷汗渗出,冰凉一片。可她依旧不甘示弱的瞪视着,骨子里那份北方女子所特有的倔强被她展示的淋漓尽致。 蓦地,肩上一沉,有蚀骨寒意传来,苏颜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容华眸子里泛起猩红,脸上也潮红一片,配上那吃人似的表情,骇人的紧。 “你再说一遍!”他一字一顿道。 苏颜紫觉得全身毛孔都在不断收缩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许是逼到了极处,她索性梗着脖子大声喊道:“再说一万次也改不了义兄已经死了的事实,陛下您醒醒吧!” 尖利的嗓音透着些歇斯底里,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来回飘荡。 容华脚下一软,整个人几乎踉跄倒地,等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阴狠而狰狞,看向苏颜紫的目光就像凶猛的野兽见到了猎物般,嗜血而布满戾气。冰冷的双手紧紧掐着苏颜紫的脖子,口中还不停道:“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不知何时,元宝已不见踪影,整个殿内就剩下对峙的两人和摇曳的烛火,孤零零的,空气里似乎含着压抑沉重的气息,闷得人喘不过气。 苏颜紫能感觉到咽喉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疼,可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撼动容华半分,撕扯间尖利的指甲在容华手背上划出几条血痕。但他似乎毫无感觉,手下的力道不断加大,整个人渀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魔鬼,面容扭曲到极致。 看着他濒临崩溃的样子,苏颜紫心里已经痛到麻木,泪水顺着她泛起青色的脸庞缓缓滑落,眼底呈现出一片灰败。她想,这样也好,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再不用爱而不得痛苦不堪了。双臂轻轻垂下去,放弃了挣扎,全然一副等死的模样。胸口处的窒息越来越浓烈,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渐渐飘远……朦胧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宫宴初见时,那片刻的惊艳,她从未想过,天底下竟有如此好看的男人,不似义兄那种俊美,独有一股堪比女性的妖和艳,却又不同于女人的魅惑,配上他不凡的气势,格外的震撼人心。 突然,门口传来太后的惊惧声:“陛下,你在做什么?” 原来元宝在发现容华神情不对时就偷溜了出去,想着青太后过来阻止事情的恶化,却不想回来是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一时间,额头上不禁冷汗涔涔。 见容华不理,太后一阵气急,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拉开陛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拉扯容华的手臂,好一会儿,才解救出已经昏迷的苏颜紫。 被众人拦着的容华已然神志不清,充血的眸子狠狠盯着苏颜紫,好像那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苏颜紫得了呼吸自由慢慢转醒,看了看周围的状况,惨然一笑,原来自己还没死!站起身推开扶着她的宫人,摇摇晃晃朝殿外走去,见了太后也没有行礼。 天上月色正好,清幽明亮,照在地上犹如铺了一层朦胧的白纱。 她回头望了望昭阳殿,心头莫名升起一股同情,这沉浮世间,无论是她,还是他,都不过是一个得不到的可怜人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想扯动喉间的刺痛,引得她咳嗽连连。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背部被一双温热的手掌轻抚着,头上方有关切的声声音响起。 她微微侧头,见是容锦,感激的看他一眼,等喉间好受了些才直起身道:“谢王爷关心!”随即又问:“已是半夜,王爷还没回府吗?” 容锦没在意她的话,往周围瞧了瞧,不见一个服侍的宫女,不由皱了皱眉,口气却很是温和:“今日陪母后聊天忘了时间,就不回去了,今晚宿在宫中。刚才看元宝公公行色匆匆地请了母后去,是出了了什么事——” 最后一个“吗”字在他看见苏颜紫颈间的青痕时硬生生扼在了喉咙中,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丝丝怒意和显而易见的心疼,“这是——”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却又在手指即将轻触上那紫青的掐痕时猛地缩了回去,紧捏成拳,掩在宽大的衣袖内,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浓浓的疼惜:“更深露重,娘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才是,小心凉了身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您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该记着些小皇子!” 听着他略带责备的话,苏颜紫心头一暖,之前隐没的泪水瞬间去而复返,盈满眼眶,再无声滑落。 容锦心口一痛,急急地懊恼自责道:“娘娘别误会,本王……本王不是那个意思!本王……本王只是……”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关心她。 苏颜紫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不知为何,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脸上恢复些血色,眼中也带了笑意,蘀他解围道:“王爷不用解释,颜紫知道王爷是好心。”潜意识里,她不愿在他面前用“本宫”自称。 看她笑了,容锦也松了口气,又微微尴尬着,不知说什么好。 倒是苏颜紫,一反常态,悠悠道:“王爷不介意送颜紫一程吧?” 容锦似是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请求,微微一愣后才快速答道:“好!” 清幽月色,寂寂宫廷路,两人静静走着,谁也没有开口。凉风拂过,苏颜紫不禁缩了缩肩膀,见状,容锦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那动作再自然不过,直到收回手才想起自己的行为不当,张了张嘴,刚想要解释,却被苏颜紫一个抬手的动作阻止了。 只见她紧了紧领口,然后似感叹又似自嘲的轻轻说道:“所有人都在羡慕我,说我不仅有倾世的容颜,还有最尊贵的地位和帝王无尽的宠爱,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地位和宠爱到底是给谁的!王爷,你说可笑吗?” 容锦没有答话,只怜惜的看着她。 苏颜紫见他神色平静,连一丝不解都没有,那般笃定无波,不由微微疑惑,但转念一想,瞬间恍然大悟,唇边噙上一抹怪异的笑容:“原来你也知道!呵呵!” 语罢便松了抓着衣襟的手,任披着的外袍滑落在地,径自往凤栖殿而去。 容锦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袍愣愣握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转身离去。 而昭阳殿内,乱成一团。 容华因挣不脱众多宫人的钳制大怒不已,看得太后既气怒交加,上前几步对着容华就是两个耳光甩下去,“啪、啪”地清脆声顿时镇住了所有人,纷纷下跪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 没了众人的支撑,容华也软倒在地,表情有些愣愣的,渀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光也略显呆滞。 太后挥挥手,遣出殿内所有人,才过去扶起容华,痛心道:“陛下,你这是何苦呢?” 容华抬起头,见是太后,只低低唤了声:“母后!” 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依赖,听得太后眼中一酸,把他扶上御榻,亲自给他脱了鞋履,中途太后恍然想起,这似乎是自容华登基以后首次这样照顾他,顿时歉疚和心疼如潮水一般汹涌而出,几乎淹没了她。 给他盖好被衾,轻拍着那瘦到仅剩皮骨的后背,像哄小孩子般哄着容华。 许久之后,就在她以为容华已经睡着了停下手中动作时,容华轻飘飘的声音突然在她身边响起:“母后,我的符云想在北疆,几时能回来呢?” 太后眼眶一热,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她深吸口气,正想安慰几句,却又听他继续说道:“我穿着他爱穿的白衣,吃着他爱吃的佳肴,喝着他爱喝的美酒,做着他爱做的事情,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就算和我置气,看到那一日一道的圣旨也该气消了吧!母后,你说这人怎么能那么狠心,迟迟不回来呢?” 听他哀恸的一一诉来,太后没有打断他,只搂了搂被衾下弓着身子缩成一团的人,胸口闷痛不已,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呀,怎么能痛成这样呢? “好孩子,都会过去的啊,有母后陪着你,会好起来的,想来符家那孩子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安慰的语言在这如山般沉重的痛苦下面,显得如此苍白,可太后已经无计可施,他甚至想,当初若是成全了他会不会好些? 容华睡着后,太后传了元宝进来,嘱咐他今晚的事情不许传出去一句,若被她听到半点风声,决不轻饶。 虽说得含蓄,但元宝在宫中多年,哪会不知她说的决不轻饶是要人性命的事呢!当即做了保证。 退下时又踟蹰道:“太后,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给容华拉了拉被子,道:“讲吧!” 元宝这才缓缓道:“陛下这是心病,小人觉得只有心放开了,这病才会好。” “嗯!”太后点点头,“继续说。” “这病因符将军而起,陛下若能去符将军带过的地方看上一看,或许会有起色的。”元宝说完后,小心翼翼觑了觑太后的脸色,见并无异样,方放下心来。 太后并未说同意,也未说不同意。 只是几天后,朝中传出锦王爷和陛下同时生病的消息,一个病床不起,一个坚持上朝,为了不把风寒感染给朝臣,特意在龙椅前拉起了一道帘子隔开来。 而这时候的容华,已经坐在去北疆的马车上。 093容华过来 北疆东南面的一处山谷里,搭建着一幢幢古朴精致的小木屋,隐在青山流水间,显得格外的宁谧安好。 谷正中的一座木屋二楼上,一白衣男子手执书卷轻轻念着,神情平和温润,声音清朗动听,远远望去,只以为见到了山间谪仙,一举一动无不令人神往。当然,这前提是抛开下方席地而坐的一众摇头晃脑的跟着念书的小孩子。 突然,从楼下传来清脆的喊声:“符大哥,用午饭啦!” 生涩的汉语用女孩子特有的嗓音说出来,倒别有一番风味。 符云想垂下舀书的手臂,对着孩子们温和道:“今天就先到这里,下午带你们玩好不好?” 一听有玩的,小孩子们顿时欢呼着围过来,拉着符云想问东问西,不消片刻,洁白的衣衫上便印了几个黑黑的手指印。符云想也不恼,抱起其中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边说边往楼下走去,不想差点和一名正上楼的女子撞上。 女子眼尖的看到他身上的污渍,不由嗔责道:“符大哥,你就是对他们太好了,一个个的才如此没大没小,看吧,你又要换衣服了。” 符云想无所谓的笑笑,“无碍,衣服脏了再洗就好。” 下楼后见女子仍然一脸的不高兴,不由摇摇头,逗弄道:“我知道阿伊姑娘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很辛苦,以后的脏衣服我就自己洗好不好?” 叫阿伊的女子听了,转过头瞪他两眼,俏脸涨的通红,然后跺跺脚就跑了。 符云想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快一年了,也不知远在帝都的那人还好吗? 原来当日,他在狄夷大军中倒下时,被去而复返的侯勇所救,然后近千人掩护他们突围和撤离。中途他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周遭是一片狄夷士兵的尸体,而自己也穿着狄夷服饰,至于原先的战袍,早就不翼而飞了。 他捡了把刀拄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伤口因这细微的动作再次撕裂血流不止,可他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痛,一心想找到侯勇等人,确定他们的平安。看着自身情况,他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侯勇扒了自己的衣物换上,好引开耶律答哈的注意力。可这样他自己必然成为了活靶子,想到此他就觉得焦急如焚,奈何全身上下伤口太多,朝着一个方向没走多久就又不省人事了。 再次睁开眼,已是半月以后,他被阿语族的人救到这个山谷里。因为当初双腿中箭伤及骨髓,又没有及时医治,造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知觉,在床上一趟就是半年。当中一直照顾他的就是这个叫阿伊的女孩子,也是大军刚来北疆不久查探地形时从狄夷手中救下的两个阿语族女子中的一个,给他治伤的则是阿语族的族长,这幢木屋的主人。 到后来,身体有了起色,他也打听到外界的一些消息,比如符云想已死,葬于帝陵旁;比如朝廷一再颁布新政,百姓生活喜乐安康。看到如今的大周朝,他欣慰不已,虽然每夜都会想起那个沉沉恋着的人,但只要他好也就无所谓了。对于他们这种身份而言,默默守护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便是那千名因自己而丧命的将士了,每每想到他们的死,心中便痛得无可名状。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又是一年秋来到,也不知草原上那逝去的英魂是否已经安息?微微眯了眯眼,或许自己也该出去走一走了,不为其他,只为那上千的无主英魂,他如是想到。 北疆的秋季已趋向寒冷,尤其是晚上,冷风呼啸,吹得人脸上似刀刮一般。 入夜,一辆精致低调的马车缓缓驰入安城,停在符云想曾住过的临时将军府前。不过须臾,整个将军府便灯火通明,从里面走出一中年男子,行至马车前跪拜道:“臣于远道接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容华掀帘而出,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给这寒夜增添了无边亮色。暗红的里衣,雪白的狐裘,衬得整个人格外的惑人心弦。他没有看向下方跪着的人,视线落在“将军府”三个笔力遒劲的鎏金大字上,目光有些微的凝滞,好一会儿才搭着元宝的手跳下马车,淡淡瞥向于远道,声音低哑柔和:“没走漏消息吧?” 闻言,于远道微微抬头,这是他第一次面圣,不免有些紧张,当看清容华的外貌时不由心神一滞,一时间竟忘了要说什么。这也难怪,谁能想到那个尊贵不凡手段凌厉的年轻天子,竟是这样一个绝色男子?他原本是北疆驻军的一名小队长,得符云想看重升做副将,后符云想战死,朝廷大军回朝,这里便只有他的职位最高,自然而然接手了北疆军队的一切事物,不过,他倒也有几分真实才干,把这驻军军务治理的井井有条。 元宝在一旁轻咳两声,于远道顿时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低头答道:“回陛下,此事只有微臣和府中伺候的几个仆人知道!” 容华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他平身,这才率先朝府内走去,身后紧跟着元宝和四名侍卫模样的人。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容华自入住将军府后,足足有半月未出府门半步,每日都呆在府内,从前厅到后院,再从后院到前厅,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被他一一触摸过,渀佛是想从这些细微之处寻找一点点那人留下的痕迹。奈何时隔久远,即便有,也早已消散在时光长河中了。之后一连几日,容华不再在府内闲逛,而是改在书房里静坐,有时候对着一页书可以发上大半天呆,只因上面留有那个人的笔迹。似乎透过熟悉的字迹,可以看到那人也曾坐在这个位置上,或冥思,或书写,或闲适的独坐,任身后阳光在窗户上打出斑驳的光影。 每当想起时,容华便会露出那种柔软的似笑非笑的似痛非痛的表情,而元宝每次看到,心底就犹如压了块大石,闷闷的难受着。 这日,难得的天朗气清。 午后,容华提出要到当初两军交战的地方看一看,还特意交代带上祭奠等用品。 于远道目的地亲自打点好一切,带了两名亲信陪同。 到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从马车上下来,容华一眼就看到立在前方小山丘上的石碑,突兀而孤寂。走近后才看清上面刻着“将军碑”三个字,那一瞬,他泪如雨下,昔日的种种期盼希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他只觉得自己像掉进了无底深渊一般,被黑暗层层网住,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动弹半分。 许久,他蹲下身子,用冰冷的指尖一一划过那清晰的纹路,像抚摸着爱人的笑脸,温柔而带着难掩的缱绻。 等他回神时暮色已经降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回过头,元宝和于远道已把祭品摆好,端过酒杯,洒向脚下的这片土地。去年此时,这里黑烟焦土,鲜血染就;而今年此时,这里再次枯草连天,风吹浪滚。 空气中,酒香四溢,一阵冷风拂过,带来凉凉的香气,熏人欲醉。 又伫立良久,直到天边的月亮蒙着纱衣探出小半边脸颊,容华才淡淡开口:“回去吧。” 因此他没有看到隔着个小山丘的对面斜坡上,有一白衣男子静静凝望着这边,目光沉痛而哀伤。 半晌,男子解下随身携带的酒壶,自己喝上一口,再伸手平举到半空中,似要邀月对饮般,随后手腕一翻,醇香的酒液便顺着壶口倒了出来,洒在草地上。默立片刻后,他从袖中舀出一只翠竹箫,轻悠悠的吹起来。 许是竹箫新做不久,声音有些破碎和暗哑,呜呜咽咽的,倒意外地符合了周遭的氛围,低沉而怀念,还带着淡淡的忧伤,沁人肌肤。想起过往的时光,恍如眼前,那一张张坚毅而充满朝气的脸庞,就那般永远留在了这茫茫草原上,怎能不令人心痛! 一曲刚完,一曲又起,这次他吹的是首金陵小调,那独特的韵味混合着寒风飘荡在草原上空,宁谧而安好。 “云想?” 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箫声只微微一顿便又响起。 “云想?” 这次的声音大点,符云想呼吸一滞,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那人在皇宫里呢,怎会来这苦寒边疆? 可当那熟悉的喊声再次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整个人便像被雷击了一般,浑身一震,很久后才转过僵硬的身体。 只见不远处,容华披着白色狐裘身礀挺拔地站在那里,丰神俊朗,星目莹润,渀似含着晶亮波光,脸上的表情满是激动和喜悦,其中还夹杂着丝丝害怕,看得符云想心口一疼,眼眶瞬间泛起温热。 他深吸口气,张开手臂,唇角挂上宠溺的微笑,淡淡道:“容华,过来!” 094大结局上 清朗的嗓音,熟悉的语气,卓然的身姿,无一不是自己曾在梦中翻山越岭苦苦追寻的那个影子。容华只觉得如置云端,每一步都走得极不安稳,轻飘飘的,好不真实。可心底的极致渴望却让他像上了弦的利箭一般急射出去,带着一身凉意直扑向符云想。 那力度大到竟让风飏起狐裘的一角,接着,眼前一黑,温暖而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那般淡而深远的属于他的味道,在阔别一年之久后的这个草原夜色下,终于再次真切感受到。莫名地,眼眶酸涩,浑身发软。 能这般安稳地倚在他有力的臂弯里,真好。容华微眯着眼睛如是想到。 符云想无视巨大的冲击力,紧紧搂着怀里的人,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满,整个人却不受控制的随着突如其来的冲撞向一旁倒去。他的双腿曾受过重创,经过半年的休养现在虽行走如常,灵活度却大不如从前,因此在倒下时他脚下旋转几步想要借此稳住身形,不想适得其反,只听一声闷哼自容华口中溢出,两人已重重摔倒在地。 容华在下,符云想在上,还不待他们反映,便又顺着斜坡连连翻滚,一直滚到相对平坦处才停了下来,两人都有些头晕目眩,只是相拥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容华趴在符云想的胸膛上,一动不动,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底充斥着满满的喜悦,循着熟悉的气息往上蹭了蹭,然后停在符云想的颈窝处,感受着那活生生的脉搏跳动,口中发出似满足似叹息般的呢喃:“云想……” 草原上的天空黑的透彻,点点星光时隐时现,仿佛一双双灵动的眼睛。夜幕掩映下,周围寂寂无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入耳。 一阵凉风袭过,符云想紧了紧手臂,鼻息间传来枯草干燥的味道,合着怀里人身上的淡淡檀香,奇异的熏人欲醉。 许久,他抬手抚上容华的头顶,使劲一揽,唇便顺势落在冰凉柔软的发丝上,能这样抱着他真好,他在心里轻叹。 手指从脑后滑到耳边再到脸上,轻轻摩挲,动作细致而温柔。 容华慢慢地抬起头,四目相对间,千言万语皆化成沉默,眼底有暗涌翻动,那般激烈,却也那般克制。 符云想细细凝视着他的脸颊,心底的痛意一波一波传来,目光怜惜而痴缠,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容华,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很丑吗?”容华摸了摸脸庞,皱眉问道。 “不丑!”符云想斩钉截铁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容华的眸子里瞬间光华流转,璀璨得令符云想有些睁不开眼睛。 随即,他唇上一热,容华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符云想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开,像烟花盛开一般,灿烂之极。直到疼痛传来,他才微微回神,原是容华动作太急切,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嘴唇。他轻笑出声,然后启开牙关引领着对方进来,唇舌交缠间,暧昧而激情。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灼热。 容华无措的随着符云想的唇舌起舞,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一再沉沦着。 符云想也是情动不已,双手不由自主地滑进容华的衣衫,那份温软的触感令他颤抖激动,但那硌手的骨头又令他心脏狠狠一揪,险些落下泪来。揽在容华腰间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平息自己心中翻腾不已的情绪。 手掌抚上那瘦劲光滑的脊背时,容华忍不住轻轻一颤,符云想停下动作,只觉掌心一片黏湿,抽出来一看,满是鲜红的血迹。 他目光一骇,立马翻身坐起,有些心急地拉过容华的身体仔细查看,只见背部的衣物早已被碎石划破,露出条条血痕,甚至有尖利的小石子嵌入皮肉,看上去颇有几分胆战心惊。 符云想伸手好几次想要出去那些小石子,但又怕容华太疼迟迟下不去手,只疼惜地埋怨道:“怎么受伤了也不吭一声?” 容华双眼直直瞧着他,脸上洋溢着重逢的喜悦,无辜的眨了眨眼,“我没感觉到呀!” “你!有你这么迟钝的吗?”符云想淡淡睨着他,无可奈何道,心里却是酸软成一片。 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见元宝出现在他们滚落的斜坡上,当他看见容华安然无恙时不由大喜,忙踉跄着跑下来,走得近了看清旁边的人竟是战死的符云想,顿时瞪大了双眸,嘴唇张张合合也不知要说什么。 半晌才磕磕巴巴道:“符……符将军……你……你不是……。” 符云想长眉一挑,淡淡问:“难不成你见到鬼了?” 元宝还是一副呆呆愣愣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望着符云想,似是在确定眼前这人到底是人是鬼,直到容华出声才回过神来。 只见容华一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吩咐道:“去把马车赶过来!” 许是动作太大,扯动了背部的伤口,不由轻轻“嘶”了一声,符云想眉心一蹙,捡起滑落在地的狐裘拢在他的身上,轻斥道:“别乱动!” 元宝这才看清两人的姿势,正以一种极亲密的方式抱在一起,他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微微发热,忙低着头抬步离去,中途还不时回头瞧瞧,似在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元公公,陛下……”随后而来的侍卫和于远道打断他的回望。 元宝轻咳两声,收起脸上的震惊,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陛下没事,碰到一个故人而已,把马车赶过去吧!” 刚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符将军还活着这件事在没得到陛下准许前,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但转念一想,四名侍卫是陛下的亲信,知道了也不碍事,倒是于远道是北疆驻军的将军,若知晓了难免不会在军中传开。于是,他踟蹰一下,道:“你们就在这等着吧,咱家一个人过去就好。”说罢就亲自牵过马缰,朝前走去。 这边容华任由符云想揽着他站起,茫茫夜幕下两人紧紧相依,风吹起他们的衣角,仿似一对神仙眷侣,和谐而美好。 看得赶着马车过来的元宝不由一阵失神,连连在心底感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只可惜生错了性别,受了这诸般折磨,但望以后能平坦些。 就在他还在兀自发愣时,符云想已打横抱着容华走了过来,见他丝毫没有帮忙的迹象,也不喊他,只轻轻一跃,上了马车,然后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人进到车厢内。幸好里面的空间够大够舒适,符云想把容华放到一旁的软垫上,自己也紧挨着坐下,手臂避开对方背部的伤痕轻轻一揽,让他侧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心疼地问:“疼吗?” 容华还没从方才那一系列举动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听到他的问话,本能的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忙摇摇头。符云想微微奇怪,侧头一瞥,只见他耳根通红,头低低垂着,因此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念一动,不由俯下身去含住那枚红得滴血的耳垂,再用牙齿慢慢咬噬吮吸,逗弄得容华全身一软,只得瘫在他怀里,任由心底的小虫子爬来爬去,酥酥麻麻。 这时,元宝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直接启程吗?” 容华身体一震,顿时从激情中醒来,猛地推开符云想坐直,脸上带了几分显然的恼怒,缓了缓情绪才沉声道:“嗯,立即启程!”完全无视旁边那道火热且戏谑的目光。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着,车轱辘发出吱吱地响声。伴着沉沉马蹄声,仿佛奏起了一曲边塞小调,悠闲而旷远。 车厢内,一颗小型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符云想手执书卷倚在一旁,不时翻上几页,看上去很是惬意。容华因为背部受伤的关系,不能端坐,而是靠着车壁,此时已出现些疲态,光影打在他随着车身摇晃而忽明忽暗的脸上,隐隐透着几分脆弱和委屈。 符云想从书中抬起头,无声叹气,这人还得气多久呀,自己也只逗了逗他没做多出格的事嘛。放下书,把身体移动过去几分,凑近容华轻声问道:“累了吗?” 容华僵着身子不理他,只有那双慌乱得不知瞄向何处的眼珠泄露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 符云想见他如此,也不着恼,只略带笑意地注视着他,暗想这人还真是长不大,以前小时候每次自己惹恼了他,都会故意不理人,和这模样如出一辙。叹口气,伸手扣住的容华的双肩,强行把他扳转过来,双目紧紧锁住他,“好了好了,算我错了好吧,以后再不捉弄你了,我保证!”声音愈发低柔醇厚,好似醉人的酒一般。 容华心跳得厉害,却始终低垂着眼帘,不敢去直视,但眼皮上底下四处滑动的眼珠还是让符云想瞧出了他的松动。于是,调整下坐姿,就着搭在容华肩上的手微微一使力,容华就倒在了他的双腿上。 “你背上有伤,不宜久坐,侧躺着应该舒服些,若是累了,就睡会儿。” 听着符云想细细的叮嘱,容华没再拒绝,寻了个舒适的睡姿安然闭上眼睛。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以前要苦苦寻求机会才能稍稍近距离接触,还得小心翼翼地隐忍自己的心思不被发现,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做些亲密接触了,他却觉得格外的不真实,仿佛是在做梦一般。而且符云想作出的种种举动,都令他无措之极,尤其是那副戏谑的模样更让他羞恼。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符云想吩咐元宝改道,刚想问问改道哪里,却抵不过困意袭来,昏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而符云想正专注地望着他,见他醒了也丝毫没有偷窥的尴尬,还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睡得好吗?” 容华被他的笑容晃得心跳一滞,随即突地坐起慌乱地理了理衣袍,等平复后才掀开车帘,见四周青山环抱,他们正处于一山谷处,想起睡前听到他改道的话,不由好奇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符云想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只拉起他的手往车厢外走去,“等到了你就知道了。”突然,他似想起什么般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容华,“你不急着回金陵吧?” 得到容华的肯定回答后他才微微放下心来。 跳下马车后,容华四处打量下,青山寂寂,树木葱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清脆悦耳,山巅上还有薄雾笼罩,让人仿若置身仙境,如梦如幻。他不由闭上眼深呼吸,许久,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叹道:“真是方外之境啊!” 符云想只含笑看着他,也不答话。容华心底一慌,连忙侧过头避开,视线随意一扫,这才发现一行人中少了于远道和他的仆从,刚想问起,又及时止住,想必是被打发回去了。 “走吧!”符云想毫不在意他的闪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便向前走去,也不理会从手底下传来的微微挣扎。 元宝瞧着暗笑不已,难怪以前陛下每次都被符将军气得暴跳如雷,他在符将军面前完全就一小孩子模样嘛。而几名侍卫则纷纷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纵使心中如何的惊讶,如何的好奇,也只能作无视状。 进入山谷走上不到一里,就是阿语族的村寨。 除符云想之外的几人正沉浸在眼前精致房屋所带来的美感中,突然被一女子明显带着雀跃的呼声惊醒。循声而望,只见一穿着异族服饰的姑娘正往这边跑来,虽看不清长相,但从那欢快的步调,飞扬的辫子,还有她身上的环佩叮当,不难想象定是一位活泼明媚、娇俏烂漫的异族姑娘。果然,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姑娘的模样也呈现在几人视线里,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镶嵌在圆圆的脸上,好似会说话般,灵动而清丽。她的鼻尖秀气而温润,樱唇红艳而亮泽,看上去整个人有说不出的可爱,尤其是笑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符大哥,你回来了呀,姐姐还说你不会回来了,果然是骗人的!”她的声音清脆动听,如空谷黄鹂,双手那般自然地缠上符云想的胳膊,仿佛曾做过多次一样,脸上是开心的笑容,眸子里是满满的倾慕,这一切在容华看来,刺眼极了,不由撇开头去。 符云想却仿佛没看到般拉过他介绍道:“这是阿伊的妹妹阿诺,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然后又对叫阿诺的小姑娘道:“这是…。”他故意停顿一下,果不其然,看到容华的神色跟着一僵,“一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人,重要到我愿意拿我拥有的一切去换他的安好。” 阿诺不是很懂这话的意思,只知道这人对符大哥来讲很重要很重要,而且长得也好看,便瞬间添了几分好感,笑着打招呼:“你好,我叫阿诺,请多多指教!”完了,还朝符云想眨眨眼睛,“符大哥,我没说错吧?” 符云想摸摸她的头,也不指出她的用词不当,轻笑着道:“嗯,没错,阿诺很聪明!” 容华被那句“我愿意拿我拥有的一切去换他的安好”震得眼眶发酸,听到他们的笑语才回过神,柔和道:“你好,我姓容,你可以叫我容大哥!” 对他的平易近人符云想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容华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尤其是对陌生人,看都不屑一顾,何况还这般温语相向。他哪里知道容华不过是因为被他的一句话感动,所以看所有人都觉得美好。而容华,对他眼里的讶异更不可能解释什么。 一行人进入寨子后,不断有淳朴的阿语族人上前和符云想打招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和容华以前接触的完全不同,因此若有人朝他微笑,偶尔也会点点头,以作回应。 经过一幢相对庄重的木楼时,突然从正中的堂屋内蹿出一个人影,直扑向符云想,还不待他反应,便被撞得连着后退几步,站稳后,才看清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是阿伊,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她语带哽咽道:“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符云想抬起手有些不知所措,曾经有段时间虽也常在粉红堆里打滚,但分寸却掌握的极好,哪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僵立在那里。直到接收到容华凌厉的眼神,才如梦初醒般一把推开阿伊,然后尴尬地笑笑。 阿伊的神情有些错愕,有些伤心,白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看上去格外的惹人怜爱。 符云想在心底暗恼自己的粗心,竟没发现这个一向视如妹妹的姑娘对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可符云想到底是符云想,永远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处在尴尬之中,只见他拍拍阿伊的肩,温和道:“我怎么会不会来了呢!放心吧,就算要走,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会提前告知阿伊妹妹的!来,不哭了,笑一个!”说着还拿手替她擦了擦挂在腮边的泪珠。 这么明显的拒绝阿伊不会听不懂,她顿时觉得自己心底凉凉的,犹如冬日一般,只愣愣地望着符云想,仿佛想从他脸上瞧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爱意,可终是徒劳。随着符云想的动作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看在众人眼里,却是难看之极。 符云想在心里无声叹气,想着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于是努力装作如常,淡笑着道:“我先带几位贵客去休息,晚点再来拜访老族长!” 阿伊呆呆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符云想带着几人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木屋只有一层,刚新建不久,下面是用木桩支撑着,夏日通风凉爽冬日干燥舒适。 进入正屋后,元宝和几名侍卫纷纷借着熟悉环境到处转转而自动消失,留下符云想和面色不善的容华单独相对。 “她是谁?”容华冷声问道。 “谁?”符云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轻一笑,拉着容华坐下解释道:“她叫阿伊,当日我就是被她救回来的,这一年里也蒙她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放心,刚才的事以后不会有了!” 听着他的解释和保证,容华心口一软,不由伸出手抱紧符云想的腰,闷闷道:“你是我的!”鼻尖微微发酸,他也说不清是因为阿伊对他的爱慕,还是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地谈起那场死里逃生,这对他来说,比噩梦还可怕,所以他不问。 符云想仿佛能知晓他的想法,同样揽紧他的肩背,叹息般道:“容华,能再见到你真好!” 任外间时光流逝,屋内一片静好。好一会儿后,才放开彼此。 符云想出去打来清水替容华清理了背上的伤口,再敷好伤药,如此一耽搁,不知不觉已到了午膳时间。 恰好阿诺送来了饭菜,众人将就着用过。晚膳是在老族长家里用的,老族长是个睿智的老人,虽常年隐居山谷,但对外间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因此席间,几人相谈甚欢,气氛也恰到好处。中途,老族长几次提及希望符云想能留在谷内,接替族长之位,都被他巧妙化解。 从老族长家里出来,已是月上三竿。朦胧的月光下,谷内景色更加幽美。 两人都带了几分薄醉,彼此对看良久,然后相视而笑。 “云想!” “容华!” 同时唤着对方的名字,深情而绵长,仿佛经过了九曲回廊千转百回才从唇边溢出,唇齿咀嚼间,别样的缠绵悱恻。 回到屋内,热水早已备好,符云想径自去沐浴,独留容华一人在那皱眉烦恼。这幢屋子只有三间房,元宝一间,侍卫一间,剩下一间正屋,自然是云想的。那自己睡哪,是和元宝挤一挤,还是和云想同床共枕?一想到这个词,他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距离上一次已经两年多,记忆已经不是那么清晰,唯一记得的是那种不断沉溺不能自控的感觉。何况他是君王,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掌控一切,在这件事上对自己做下面的那一方总有些耿耿于怀。 符云想披着薄衫出来时,便看到他这副烦心不已的模样,上前凑到他的耳畔,轻声问:“怎么了,眉皱成这样?” 容华一个激灵,头迅速一偏,唇瓣擦过符云想的侧脸,鼻息间尽是沐浴后的独特气味,容华只觉身体一热,连忙后退几步,有些磕磕巴巴道:“没……没事,我先去……去洗漱了……”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符云想好笑地摇摇头,他在想什么真以为自己不知道吗?不过之前还真没那个想法。听着细微的水声,他不由眸色一暗。继而揉揉额头,暗笑自己定力越来越差了。 容华磨蹭了许久才从里间出来,见符云想正斜靠在床榻上看书。灯影摇曳下,他长发如墨,直直地垂在床榻一侧,脸上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光芒,明晰柔和,看得容华不禁呆在一旁,就连手上拿着的擦湿发的汗巾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听到响声,符云想抬起头,轻笑道:“傻站那干嘛?过来!” 容华回过神,掩饰性的咳嗽一声,暗骂这人长得实在太祸国殃民了点,捡起地上的汗巾慢慢走过去。 符云想已放下书卷,调整好位置扯过容华坐下,双手撩起他的湿发,细细擦拭起来,动作自然而熟练,仿佛曾做过千万次一般。 容华舒服地眯起眼睛,周身被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包围着,懒散而安心,脑袋愈发沉重,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置身何处。迷糊间,向前靠去,迎接他的是一片温润。 符云想低头看了看抵在胸前的黑色头颅,眉眼瞬间笑展开来,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 不知过了多久,发丝已经变得顺滑干爽,符云想扶着容华的头在不惊醒他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下床抱起他,放进床的里侧,再给他盖好被衾,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心里只觉安然满足。转身用镊子夹了夹灯芯,把烛火调暗了些,这才重新躺下拿起之前的书卷继续读起来。 一室宁谧,满心静好,偶尔传来书页翻动的摩擦声和灯油燃烧的“滋滋”声,听来别样的欢喜。 昏暗中,容华睁开一双璀璨明眸,一闪一闪的,异常勾人。其实在符云想抱起他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由于心底紧张便一直装睡着,后来见符云想并未有其他动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微微失望着。但现在静静地躺在这里,感受着身边的人的一切,心里竟满足到了极点。他闭着眼翻了个身,一只手搭上符云想的腰,整张脸埋在符云想的腰侧蹭了蹭。 符云想只当他是睡着后不经意地动作,并未在意,只替他捏了捏被角,便又把注意力投注到书页上,因此没有发现被衾下面的人其实已经醒了。 鼻间是熟悉的味道,脸侧是真实的温度,吊着的心在经过一天的如在梦里后终于回归到原位。 此时此刻,容华只觉得自己心底满是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烧着,还不停地从里面冒出许许多多的旖旎绮思,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抓住点什么。 于是,心念一动,之前的那番忐忑与挣扎早被他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斜倚床头的符云想身姿有些懒散,一手执书,一手轻捻书页,目光极为专注。 突然,他眉心一蹙,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怪异之极,眸色更是一片暗沉。深吸口气,慢慢挪开被衾下容华钻进他衣襟内的手,却不料容华微一使力,挣脱了他的钳制,不退反进,轻轻覆上他的胸口,不停地在那处摩挲慢捻。 这下,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人只怕是早就醒了。 渐渐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喉结上下滑动着,放下手中书卷,无奈地轻叹:“容华,别闹!你背上还有伤!” 容华睁开漂亮的双眸,半仰起头,无辜而水汽尽显的望着他,眸底深处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脆弱和浅浅渴望,“可是,我想……” 想碰碰你,想摸摸你,想确定你是真的在我身边…… 对视良久,符云想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后,他长长叹气,无可奈何而又略带挫败,对他,自己总是狠不下心来的,有些气闷道:“反正来日方长,让你一次又何妨,你在上面吧……” 声音低沉而模糊,显得特别的心不甘情不愿,但容华才不管这些。 “真的?”他瞪大双眼,又惊又喜。 下一刻,便作恶狼扑食状,把符云想推倒在床榻上,好像慢了他就会反悔似的,“嗤”地一声,衣帛碎裂…… “容华,在上面的不一定要把衣裳撕坏。” 符云想轻叹。 “对不起,对不起,兴奋过度,我控制不好。” “轻点!”符云想痛得闷哼一声,再次叹气,“容华,你太粗鲁了!” “对不起……”容华急得满头大汗,他首次做这样的事,难免不知轻重。 “容华,你……”符云想俊容扭曲,彻底无语。 看着他极力隐忍的表情,容华不敢再动,一双手慌乱地抚在他脸上,口里不停地说着抱歉的话,“云想,你哪里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符云想握住他的手,扯了扯嘴角,安慰道:“没事,别慌!我们慢慢来,好吗?想怎样都由你!” “真的没事?”容华疑惑的问道。 符云想肯定的点点头,然后压下容华的后脑轻轻吻上去,唇齿相触间,是他一直贪恋的味道,舌尖蠕动,细细扫过容华口腔里的每一寸,缠绵而热烈。 短暂的愣怔后,容华重新夺回主导权,就着符云想微启的薄唇探了进去,一路长驱直入,激烈而略带急躁,双手也不停的在符云想身上探索,掀起一股股热潮。他们的吻越发缠绵,越发热烈,仿佛要把这两年缺失的时光全都吻回来一般。直到两人都感到微微有些窒息,才放开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空气也随之由凉转热,渲染成一室的暧昧。 容华的脸上沁满薄汗,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两颊缓缓滑落,滴在符云想的胸膛上,烫得他忍不住一个激灵。看着容华一脸的隐忍,眉间染上无边媚色,只余一双眸子璀璨逼人,散发出灼热的温度。他舔了舔干燥的唇边,喘着气道:“容华,你,动一动!” 嗓音低沉暗哑,在这寂寂深夜中,听来格外的撩人。 容华只觉身体内某根紧绷着的弦“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在脑海中形成无尽的回音,炸得他不知所措。隐然间,有只小兽从他心底深处挣脱出来,横冲直撞,来势汹汹。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整个人一会儿犹如置身火海,燥热难耐;一会儿如坠冰窟,寒冷彻骨;一会儿又徜徉温泉,安逸舒适;一会儿翱翔天空,云海翻涌…… 这一夜,符云想极尽配合,随着容华的动作而动作,或前或后,或缓或急,只是那双被情欲淹没的幽深黑眸里偶尔划过一丝诡异的亮光,似在谋算着该怎样讨回自己的利益。 满室的旖旎春色,暧昧无边,缠绵不尽,时而有呻吟似地呢喃响起,听的人面红耳赤。 情欲之后,容华累极,一动不动的趴在符云想身上,迷迷糊糊道:“云想,我爱你!” 符云想双手环着他,微微收紧,眼角唇边的喜悦正以不可计数的速度蔓延开来,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为柔和的气息。内心软成一团,他甚至想,如能得他每日说这般爱语,即便一辈子做下面的一方又何妨?可随即的一句话,就使得这想法被立刻他掐灭。 “云想,以后都这样好不好……” 符云想脸色一暗,嘴角抽搐不已,一口气梗在胸口…… 许是真的折腾太狠了,符云想醒来时已日上三竿,这大概是他这两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容华已不在身旁,只余被衾里还残留着些许味道,他心底有微微的失落,转而又觉得好笑,不过分开片刻而已。起身坐起,身上的痕迹显露无疑,莫名地,他耳根一热,竟泛起薄薄羞意。身体的干爽感告诉他,已有人替他清理过了,除了轻微的不适外倒没什么大碍。 打开房门,屋外的秋阳正好,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照射到地上,光影交错,绚烂斑驳,心情也瞬间明媚不少。 侧过头,就见元宝一脸踌躇,见他看过来,也不急着上前,反而更加犹疑不定。 符云想微微蹙眉,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没见到容华和几名侍卫,“容华呢?” 元宝捏了捏掩在袖袍下的手心里的纸条,心里面有些拿不定主意,是给,还是不给呢? “你手里拿的什么?” 猝不及防,符云想问道。 元宝一脸为难的走过去,暗骂这人真乃火眼金睛,一边诽谤陛下实在过河拆桥,也不惦念是自己求太后准许他们出宫的,竟把这么艰巨的任务留给他。 哆哆嗦嗦的把纸条递给符云想,然后连忙退到一边,仿佛迟了点就会殃及性命般。 符云想打开纸条一看,身体无端一僵,心底的喜悦瞬间散去,余下一片寒冷,离得远的元宝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不被打死,也得被冻死。 原来纸条上写着:知你无恙,我心甚慰,先行一步,再见无期。 那潦草的字迹,无一不彰显着是那人亲笔写的。符云想呆怔而茫然,胸口的悲愤无处发泄,聪明如他,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一夜缠绵的人隔早就翩然离去,连亲自告别也显多余。 蓦地,他猛然抬起头,目光狠戾而富有穿透感,吓得元宝转身就跑,生怕被他迁怒而死无全尸。 看着元宝这副模样,符云想先是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许久,他收起笑容,眼底已恢复平静,摇摇头,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竟如此记仇。 又思及刚才自己的感受,心口一酸,看来上次自己的不告而别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以至于时隔两年还会如此耿耿于怀。 095大结局下 于是,他搬出一把竹椅,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晒太阳,读读闲书,显得惬意无比。 元宝从门缝里望过来,对他前后不一的反应纳闷不已,搔搔头,嘀咕道:“不该是这样啊!” 太阳一寸一寸的爬高,时辰一点一点的溜走,不知不觉,已到正午。 符云想动了动晒得有些发软的身子,转过头问元宝:“你会做饭吗?” 元宝一愣,连忙摇头,他自八岁入宫后,便不曾接触过这类活计,皇宫里每日的食物都是现成的,哪用他亲自动手。 “会烧火吗?”符云想又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个他在进宫前倒没少干过,只是许多年没做过,也不知能不能做好。 符云想没理他一脸为难的模样,只淡淡丢下一句:“跟我来!” 看方向,是往屋子右侧的小厨房而去,元宝疑惑的跟在符云想后面,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小厨房,之前烧水之类的事都是侍卫在做。只见里面干干净净,不像许久没用,而且厨具等东西也都一应俱全,就连蔬菜食物都准备的有,只是略微有些发焉,似乎搁了些日子了。 符云想挽起袖子,打了盆清水开始清理厨具,一边吩咐元宝道:“你去烧火。” 元宝吃惊地望着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直到饭菜端上桌后,元宝才彻底清醒过来,看着满桌子菜色,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嘛,怎么,不饿?”符云想淡淡道。 元宝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菜,无言以对,半晌才小声问道:“不等陛下了吗?” 话音一落,他自己首先愣住,脸上懊恼尽显,觑了觑符云想神色,见毫无异样才偷偷舒了口气,然后坐下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我的,我的意思是将军不去把陛下追回来吗?” 符云想夹菜的手一顿,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弄得元宝都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到极点的问题。符云想咽下一口饭菜后,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才道:“我为什么要追,该回来的时候他自然会回来。”给自己盛了碗汤后,又接着道:“看时辰估计也快回来了……” 看他笃定的模样,元宝拿筷子的手一哆嗦,连忙低下头闷声吃饭,只在心里为陛下默哀不已,遇上这样的人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果不其然,符云想刚放下碗筷不久,就见容华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个个低眉敛目,寒蝉若噤。 “咚咚”几声大力踩楼梯木板的声音传来,震得脚底下跟着抖了抖,元宝早识时务的站到一旁,虽然他还没有吃饱,但比起吃,性命更重要。 符云想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满脸怒气的人,优雅地掸了掸衣袖,温和道:“回来了,饿吗?正好,还有些饭菜,将就用点。”他说的极其轻松,好像对方只是出去散步回来晚了一般,虽然事实也是如此,除了初衷不同。 对容华的怒火和脸上的阴霾视而不见,他挑挑眉,唇角泛起一抹淡笑,指指桌上的菜,“这是我做的,味道不错!”说这话时他的眸子里闪着亮色,犹如一个做成功了某件事正等着家长夸奖的孩童。 许是被他那句“我做的”所震撼,许是被他的神情所感染,总之,容华的满腔怒火和之前想好的质问一句都没有说出口。相反地,却被符云想拉着坐在了桌边,一个不停地布菜,一个不停地吃,气氛和谐而美好,一场硝烟就这般消散于无形。 元宝摇摇头,叹着气退了出去,陛下以后的日子只怕是被符将军吃得死死的,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许久后,符云想拿出手帕替容华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问:“好吃吗?” 容华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一愣,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想起他的问话又赶紧点点头。 符云想满意地一笑,然后才吩咐元宝端上茶水把剩菜撤了下去。 室内阳光普照,茶香四溢。 容华微眯着眼睛,目光带着几分危险,“你不担心我真的走了吗?” “你不会!”符云想肯定道。 “你又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容华气急吼道,一张脸微微泛红,在阳光下颜色极好,看得符云想久久移不开目光。 很久后,他起身踱步至容华跟前,视线紧紧锁住容华的眸子,双臂松松圈在容华肩后,叹口气,似研判似试探道:“容华,你在不安什么?” 容华的身体一僵,还来不及辩解什么,便又听他道:“上次的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那你会随我回金陵吗?”容华倚着他,终于问出了盘桓心底许久的问题。 符云想一愣,随即笑开来,用手点了点容华的额头,“这就是你今日整出这么一出的原由呀,也不嫌累得慌!” 容华只仰着头定定瞧着他,也不辩解,目光专注而认真,似乎不得到一个答案就决不罢休。 “你会准许我不回去吗?”符云想不答反问道。 “不会!” 容华想都未想便直接予以否定了。 符云想俯身在他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圈着他的手臂也紧了紧,“这不就结了,你不放手我还能去哪里?” 何况就算你肯放手,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你的地方才是家,容华。他在心里补充道。 听他这样说,容华的眸子瞬间变得晶莹透亮,仰起头目光灼灼地瞧着他,双手有些激动的抓着那柔软袖角,“那等我们回去后我便立即下旨恢复你的身份。”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想云想既然说了只要自己不放手他就哪里也去不了,那以后自己就牢牢的抓紧他,不管是用权势还是别的什么。 迟迟听不到符云想的回答,容华心底一凉,定定望进符云想的眼里,“怎么,你不愿意吗?” 他问得漫不经心,但那略带颤抖的嗓音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期盼,符云想看似专注实则早已跑远的思绪顿时被他拉回,对上这样殷殷切切的眼神,安抚似的一笑,“怎会?我只是在想还是不要恢复身份的好。世人都道武将军符云想已死,那便就死了吧。更何况我也不愿意再入朝为官了。” 看着容华眼里明显的疑惑,他继续解释道:“如今朝中上有明君。”他的手掌在容华耳后来回摩挲,引起怀里人一阵阵轻颤,“下有贤臣,强敌已除,四方皆服,可算得上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了,有我无我都没什么大碍。以后的日子我只想站在你的身后,看你雄韬伟略,看你大展宏图,看你君临天下,创万世基业,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容华自问。 渐渐地,他眼里堆满笑意,哪里会不好呢,他要的不多,只要他能呆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好,他做不做官,他本就不在意。经过了长长久久的别离,他现在只想两人能有足够的空间好好在一起,即便不能昭告天下,宣于人前,但仅有的一方天地也要安静存在。 在阿语寨逗留半月有余,每日里两人下下棋,看看书,逛逛谷内风光,没有俗事叨扰,过的好不惬意。 这日,符云想亲自下厨,请了老族长一家人过来。 席间,他以薄酒谢过他们的照顾,然后提出了告辞。 话一出,几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隐隐地,还能看到阿伊眼角隐忍的泪渍,倒是阿诺一反往常的活泼,一句话都没说,不哭也不闹,安静得紧。 容华也被他惊了一跳,不由扯扯他的袖角,符云想看他一眼,拍拍他的手背以示有话随后说。 一阵沉默过后,老族长端过酒杯一口饮下,“我就知道这小山谷是留不住你的,如今外间太平盛世,无论你去哪里相信都会有你的一方天地。年轻人呐,自该展满腔抱负!” 对他的说辞符云想不置可否,默默听着。对这老人,他有着几分尊敬和感激的,如没有容华,他倒是挺愿意在这里呆一辈子。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悄然出谷,没等人来送行。 用符云想的话来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必给别人增添离别愁绪,更何况里面还红粉之泪,他难得消受。 就这样,一行七人,走走停停,一路南行。 十月中旬,初冬的南方已渐次寒冷。 路过淮阳时,正值当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因着这份热闹和难得能出宫游玩,容华说什么也要停留几日,符云想见阻拦无效,只好打点好一切,亦步亦趋的跟着,对这点容华没有丝毫的异议,相反还很乐意。 淮阳地处整个南方的正中央,是大周朝除了帝都金陵之外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才子佳人汇聚,商贾名士横流,天南地北,人来人往,那叫一个盛况。何况淮阳城内一条赤水河从中而过,把整座城分为城南城北,城北住的多是名门望族富贵人家,城南则是平常百姓。最为著名的赤水河畔,乃烟花盛地,销金窟坊,那里红粉佳人,温香软玉,一派靡靡温柔乡。 是夜,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走在其中,欣赏着街旁各色花灯,看世间男女郎情妾意,再回首看身旁之人脸上的温软笑意,符云想只觉满心欢喜,世间事最幸福时,大抵如此。 随着人群涌动,两人被推挤开来,惶急张望中,容华肩膀被人一撞,差点站立不稳,幸好那人拉了他一把。 “对不起!” 清冷的声音在这热闹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容华抬头一望,入目的是一张带着黑色面具的脸庞,昏暗灯光下,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那双清澈黑亮的眼睛一闪而过的讶异他瞧得分明。男子穿着一件墨绿长衫,衬得整个人清俊挺拔,如松如竹,那份气息容华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蹙了蹙眉,“我们……”是不是认识? 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有焦急的声音响起:“没事吧?” 容华心里一暖,眼角眉梢尽是融融喜悦,不由自主地,在符云想嘴角轻轻一啄,“放心,我没事。” 符云想一愣,随即笑开,牵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再不放开。 “你刚才在看什么看得那样专注,喊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经他一提醒,容华顿时记起方才撞了自己的那个青衣男子,回头一看,人早已不见,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嘴上却依旧认真回答着,“没什么,就是一个不小心撞上我的路人。” “哦。”符云想随意应着,一双幽眸却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刚才的某一瞬间他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非常强烈,让他想忽视都不行,但寻望一圈,却毫无所获,不由拧眉沉思,难道真是自己太过敏感?拉着容华随人流继续前行,空气中仿佛多了丝清冽的松竹气息,若隐若现,撩动着他的鼻翼。 而不远处的花灯下,一男子静静望着他们的方向,目光悠远而沉静,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欣慰及感伤。露在面具外的另半张脸,线条柔和而清俊,可以想见,完整的面容将是何等的令人惊艳。 所谓花灯节,不过就是许愿节之类的,人们会在这一天买一盏花灯,然后在上面写下自己的愿望,再放到赤水河中,让它们顺水漂走,以此希冀愿望能实现。 符云想领着容华边走边看,两人俱是神采斐然修长玉立,只稍稍往那一站,便引来许多姑娘的注目,奈何每当瞥见他俩牵着的手,便会不约而同的从不可置信到可惜好奇再到摇头叹息,一路走来,他们已见过各色各样,也从最初的微微不自在到现在的视而不见。河面上已放了不少花灯,远远望去,璀璨无比,与波光粼粼的河水交相辉映,仿佛天上银河,深邃而星光点点。 他们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段,符云想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容华眨了眨眼,唇边的笑容分明有着几分不怀好意。容华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他走到河边捞起一盏花灯,取下上面的字条,细细看着,然后转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神情还隐隐带着些许洋洋自得。容华似被他蛊惑了般,一步步走过去,做起偷看他人秘密的窃贼行为来,直到再也没有花灯飘过。 回到客栈时已是半夜,元宝他们早已睡下,两人都有些疲累,没有洗漱便直接躺倒床上,但清明的神思和兴奋的神经却始终不能让他们很快地入睡。翻过身,紧紧抱住身旁之人,想起一路走来元宝和侍卫对他们同住一间房的态度,嘴角就不由泛起笑容。 “睡不着吗?”符云想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似乎还夹杂着几许懒散,听来诱惑力十足。 “唔!”容华轻轻应着,“好久没有这么纯粹的快乐过了,真好!” 他感叹着,声音里有浓浓的满足。 符云想没有接话,只伸手在他脑后轻轻摩挲。 “云想,你说我把皇位传给容锦,怎么样?这样我们就可以长久的游山玩水了。” 符云想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拍拍容华的后脑勺,“说什么傻话呢,你既然坐上了那个位置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何况锦王爷不会答应的,他的志向不再朝政上。” “这倒是,要不是因为……他也不会留在朝中参与政事。”容华的语气有些低沉也有些懊恼。 符云想并不在意,边思索着皇宫的一切边柔声宽慰道,“何况小皇子还小,怎么可能离得开父皇呢!” 容华一愣,接着便轻轻笑开来,像想起来什么令人愉悦的事一般,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地不可自抑,连整个床架都跟着抖起来。符云想有些莫名其妙,但又无可奈何,只得等他笑够了自己停下来。 终于,容华不再夸张的笑,他侧身撑起脑袋,面朝符云想,一双明眸在黑夜里熠熠生辉,还有那因大笑而浮起的盈盈水泽,看上去灼亮逼人,符云想只觉喉间一紧,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告诉你个秘密!”容华笑意盈盈的道。 “什么?”符云想努力压制心底的蠢蠢欲动,低哑道。 容华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后,俯下身子凑到他的耳边,低低道:“我没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符云想的神思此时并不集中,这句话只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直到他翻身压上容华的身体,才渐渐回味过来,一时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良久,他抚上容华的脸庞,“那小皇子呢?” “容锦的!”容华笑眯眯答道,眼里有掩不住的得意,仿佛在说来夸我吧,来夸我吧。 符云想莞尔一笑,低头吻上他的唇,轻啄慢吮,细细研磨,缠绵而热烈。不可否认,在接受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符云想的心里无可避免的升起了层层喜悦,甚至有一瞬间,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置身于半空中,幸福的忘乎所以。 一吻毕,他翻身躺下,微微喘息,脑子里有些模糊,只暗暗想到,原来自己也如世间那些陷入情爱的女子般不能免俗,自私而贪婪。他自嘲似的笑着,转过头看向容华,眼神温柔而深情。 他没有再问容锦和苏颜紫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太后知不知道,有些事不适合追根究底,在没面对前还是难得糊涂好。他伸手重新抱紧容华,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满足的叹息道,“睡吧,时辰不早了。” 两日后,再次起程,途径南阳边界时,符云想望着那隐隐青山,心底微微一动,不知那个松竹似的男子是否回到了他原本的地方?此生,自己终归是欠了他的! 之后的行程,倒是没再耽搁,十一月初,便回到金陵。 为避免碰到认识的人,符云想特意选了在夜里进城,他没有回将军府,直接随容华回了皇宫。 元宝先行一步,支开所有宫人后,两人才相携回了昭阳殿。容华侧头望着符云想,眉宇间尽是抑郁,他不想外人知道他还活着他可以理解,但回到了宫里,这个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的地方,他还是不愿见人,他便不懂了,难道他从未想过要长久的留在这里?想到此,容华不由用力抓紧符云想的手,大力到手背上青筋暴起而不自知。 符云想首先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所震,接着手上一疼,回望过去,“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避开宫人?”容华细细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符云想微微愣怔,然后了然的笑笑,挣脱开容华的桎梏,反手拉过他坐下,“你就为这生气?”黑眸里盛满戏谑的笑意,耐心解释着,“宫里大多数人都认得我,人多口杂,我不想有什么风声传出去,而且又在晚上,不怕吓着他们?” 容华这才松了口气,双臂揽上符云想的脖颈,整个人也随之靠了过去,语声幽幽,“放心,明日我便让人处理好!”顿了顿,“可是,你真的愿意留在宫里陪我一辈子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符云想毫不迟疑的点点头,“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退开些许距离,两人四目相对,静谧空气中,有暧昧流转,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有薄薄的热气喷到彼此脸上,引起一阵阵颤栗。 肌肤相贴间,温度逐渐攀升,唇舌纠缠,耳鬓厮磨,心底的渴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元宝的阻拦声:“王爷!王爷!请留步!陛下已经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吧!” “让开,本王找皇兄有事!”容锦的声音听上去很坚决,似乎还隐含怒气。 符云想恢复些神智,稍稍拉开与容华的距离,看着他脸上的意乱情迷,眸子里愈发暗沉,吸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躁动,努力使自己和平常无异,不想一开口,嗓音沙哑的可以,不仅充满了浓浓的情欲味道,还诱惑力十足。 “锦王爷过来了,先处理正事吧!” 容华呆呆的点点头,神情有些被打断的恼怒。 刚走出内殿,就见容锦迈着步子闯了进来,完全无视元宝的阻拦。 “皇兄,你回来就好,这身行头早该还给你了,这些日子可折磨得我不轻,你老人家下次若还想外出逍遥,还麻烦你提前告知一声,免得事到临头被赶鸭子上架,手足无措。” 大概真气得不轻,就连一向的敬语都忘记用了,这样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叫嚣出来实属首次,还边说着边扯身上的龙袍,那样子就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 容华走出来后也不恼,反而面带笑容看着他,做足了一个宽容仁慈的兄长该有的模样,而且这事上自己的确理亏了几分。当日走得匆忙,没和他商量半分便丢下诺大个朝廷教他顶替了这么些日子,也够难为的。 “辛苦了,锦弟!”容华诚恳而感激道。 这样一本正经的感谢倒让容锦一呆,明显的很不自在,又一时呐呐无言。 “空口白牙的感谢好没诚意,还不若直接领受,更不负兄弟情深。对吧,王爷?”符云想懒懒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解了容锦的一时困窘。 昏暗中,符云想素衣华颜,风姿较以往更胜三分,添了几抹岁月的沉淀和沧桑。容锦看到他时并没有其他人的惊呼,而是熟稔一笑,目光在他和容华之间来回穿梭,半晌才缓缓启口:“符将军,别来无恙?” 那语气轻松地就像远出归来后老友相见时淡淡的问候,平常而亲昵,若仔细听,似乎还有淡淡的调侃。 符云想眼眸一眯,心头微讶,侧脸瞧了瞧容华,又转头上下打量着这个刚及弱冠的少年。短短两年不见,少年脸上青涩尽褪,转而换上一股沉稳内敛,还有隐隐的锋芒毕露,像出鞘的宝剑,一派光华流转。他有些哑然,原来再纯净的人一旦有了想要守护或争取的人和物,便会逼迫自己不断成长,不断强大,如他,如容华,亦如面前这个少年。五分相似的容貌,再刻意修饰一下,龙袍加身,天生的皇家贵气,远看过去,倒真能以假乱真,难怪容华能够放心的在外流连。 “王爷见笑了,符将军已死,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恰好姓符,名云想罢了。”他淡笑着道。 容锦一愣,随即便了然的看向容华,眉目间染上几分高兴之色,“这样也好,恭喜皇兄心愿达成。” 容华没有言语,片头与符云想相视一笑,然后牢牢握住彼此的手。 那一眼,包含种种过往烟云,不用明说,彼此都懂。在经过离别,历过生死后,还有什么比陪在身旁的人重要?他们这一路走来,或许没有世间痴男痴女的轰轰烈烈,但也决计不平坦,挣扎与沉溺,隐忍与克制,他们走得更加小心,更加艰难,谁能说这就比不上男女之爱,遑论他们还跨过了重重阻碍,千山万水之后,他们求得不过平和与珍惜而已。 之后几日,整个东宫大换血,原先的宫女太监大多都遣散出宫或分派别处,留下的都是极尽忠心的和部分新人。 符云想知道容华此举是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也就堪堪而受,每日容华不在时他就会出来走走。因为宫人锐减,整个东宫都处在一片安静之中,像极了一座富贵人家的幽静宅院,只是更大了些,更富丽堂皇了些。 这日黄昏,符云想正在御园里不紧不慢地逛着,胜似闲庭信步。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苏颜紫牵着两位小皇子闲闲走来,不时低下头去亲昵地亲亲他们,画面娴静而美好。当她看到他时,先是一愣,然后朝身旁的宫女说了什么,就见宫女带走了小皇子。 她走过来站在一米开外,目光复杂,许久后才低低唤了声:“义兄!” 符云想自是明白她的心情,无声地叹口气,略带抱歉道:“颜紫,好久不见!” 苏颜紫没有答话,只定定凝视着眼前这个消失三年的人,心底各种思绪翻腾,感激、怨恨、怀念、嫉妒……一一闪现而过,却依旧无法准确的表达。 “颜紫,陪义兄走走吧!” 符云想语调温柔,眼含怜惜,明明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却透着股让人不可忽视的威严。他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在前面,仿似笃定苏颜紫会跟上来。 冬日的黄昏凉意四起,他们却像没感觉似的,一路默默无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停下来时,已到了庆春殿前。 符云想有些恍惚,似是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里,转身一看,苏颜紫也表情迷茫,想了想,“进去坐坐?” 自庆春殿重开之后,每日里都有宫人专门打扫料理,因此里面的景致不再如上次来时富有生机,添了些人工的痕迹。 处处亭台楼阁,寸寸九曲回廊,无一不诉说着江南风韵,令人心旷神怡。符云想暗想,原来上次没有欣赏完的风景是这般模样,仿佛又回到了淮阳小住的那几日时光。 倚在一处白玉栏杆旁,符云想微垂着头闲观下方水池里群鱼嬉戏,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片刻后,他回身对着苏颜紫,眼神真挚诚恳,又带着几分歉意,叹口气,几番犹豫之后终于开口。 “颜紫……” “别说抱歉的话!”苏颜紫上前几步,双手抓住栏杆,避过他的注视,深深吸气,目光飘向远方。“我都懂的!你有什么错呢,你们不过相爱而已,而我不过是我爱的人不爱我,如此简单!”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过,便可飘散无踪,语气里透着的些许悲凉,些许爱恨,些许淡淡嘲讽,一晃而逝。 符云想抬了抬手,想安慰,又觉不妥当,想说点什么,又觉无力。他想,当初若自己一力阻止,今时今日会不会有些不同?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正值妙龄,顾盼间却再无那份灵动,几年宫廷生活给她增添了少许沉郁的风情,那是岁月消磨的痕迹,怅然而无奈。 “颜紫,你不想听,义兄便不说。但你记着,你还年轻,往后的路的还很长,是选择如现在这般平淡沉寂的生活还是想追寻失去已久的自由抑或其他,只要你说,义兄定当为你办到。”他顿了顿,眸中幽光一闪,“也许,珍惜身边人更好!” 话音落,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喊声:“将军!将军——” 听声音是元宝,符云想微微皱眉,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已经夜幕降临,难怪会有人找来。 他回头,“回去吧。” 说罢便往回走去,正巧元宝也寻了过来,他看见符云想时,长长松了口气,夸张作揖道:“符将军,小的求求你了,下次上哪里去带着宫人吧,再这样下去,小的真怕人头不保,陛下回来找不着你,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宫女太监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苏颜紫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苦涩之极,一会儿见不到就闹出这般动静,当真是爱极了的。纵使慢慢放下,慢慢淡忘,亲眼见了,到底意难平。她仰起头,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爱恨一切随风,就让岁月来把它们一一沉淀吧。 出了庆春殿,只见符云想正凝望着殿门上的鎏金大字,目光深邃,似乎透过三个大字望向了别处。见她出来,微微一笑,“这里环境挺好,要不要陪我住在里面?” 苏颜紫一愣,想了想,淡淡点头。 第二日,容华的旨意便到了工部,命令修缮庆春殿,迎接皇后的入住。 至此,苏颜紫在民间的热议达到了空前,单单一个宠冠后宫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所站的高度了,羡煞天下间的女子。 只是,人前开花人后落,这些于她而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 辞旧迎新,冬去春来。 征和十九年,又是崭新的一年。 三月,阳光普照,花香怡人。 皇宫内一处,时有笑声传来,好不热闹。 符云想自和苏颜紫住进庆春殿之后,倒渐渐亲厚了起来,每日里总会呆上几个时辰,或说说话,或教教两位小皇子,大多时候符云想都埋头于从古至今的兵书中。他在阿语寨时就有一个想法,希望能把这些年从战役里学到的东西用另一种方法记录下来,如今他既有时间又有精力,如何还会放过。 云园,也就是庆春殿内隐在丛丛树木后的那座偏僻的有几间木屋的小院,在符云想搬进来后就有了这个名字。 此时园内桃花开得正艳,一朵朵,一簇簇,好看极了。淡淡的花香袭来,沁人心脾。 桃树下,一女子手拿黑子,秀眉轻蹙,显然在凝神苦思。对面的红袍男子,淡然而坐,格外的气定神闲,目光不时瞟向木屋内忙碌的白衣男子身上,偶尔微笑,偶尔怨瞪,表情极其丰富。不远处是宫人陪着小皇子玩耍嬉闹的笑声。 这画面,在元宝看来,美好而又不真实,但它却偏偏是此刻正在上演的,而且是在皇宫里。 不一会儿,符云想端着一盘菜出来,“颜紫,来,尝尝义兄的手艺!” 苏颜紫放下棋子,看向那盘色泽极好的青菜,有些目瞪口呆,她以为不过是说着玩的,“这……真是你做的?” 容华伸手捻起一根放进嘴里,转过头望着他,脸色不是很好,“怎么突然想起自己动手了?” 符云想轻拍下他的手背,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一时兴起。” 石桌上的棋子已被收起,容华跟在符云想身后进了当初修缮时新加的简易厨房。 “这是回宫后你第一次动手!” “嗯!” “为什么不是专程为我做的?” “嗯?” “你会不会觉得宫里太闷?” “嗯……” 符云想一边挑挑拣拣盘里装好的菜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容华的问题。 “符云想!”容华严肃的喊道。 “怎么了?”符云想终于转头看他。 “你……是不是后悔了?” 符云想挑眉,有些不明所以,但看他瞪人的样子,不由失笑,轻轻拉过他,揽在怀里,恍然想起这些日子忙着整理从古至今保留下来的兵书里的各种战役,似乎有些忽略他了。心中歉意骤然升起,抬起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却在瞧见那双璀璨眸子时失了神,心念一转,便吻上那淡绯色薄唇,唇齿纠缠间,空气跟着暧昧起来。 苏颜紫微一抬头,便透过未关的小窗瞧见了屋内的情形,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却又忍不住好奇不已。见惯了他们相处,这样的亲密倒是首次看见,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美成这样! “王爷!” 元宝的叫声打断了苏颜紫的窥视,也惊醒了屋内的人。 彼此见礼后,便一一坐好,简简单单一顿饭,却吃得格外开心,甚至比宫中大厨精心准备的更有食欲。 符云想一直挂着淡淡笑意,显得心情很好,曾经他想着为了容华即便在宫里过得不尽开心,也可以坚持下去,但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一方天地,他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和容华出双入对,就连反对过的太后,也在去年单独深谈一次后接受了这个于皇家所不容的事实。 天在,地在,人在,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入夜,有微弱的烛火倒映在窗户上,跳跃地燃烧着,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咦,今晚你不研究你的兵书了?”惊讶的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不满。 良久,才有一个懒懒的声音响起:“嗯,今晚不研究兵书了……”声音越来越弱,“改为研究你!” “你!唔……” 接着只听到床榻晃动声,偶尔交杂着细微的闷哼声。 “乖,别挣扎了,小心伤着你!”还是那个懒懒的声音,只不过这次多了丝明显的笑意。“我心疼……” 暧昧一点点在夜色掩盖下渐渐蔓延开来,最后化成情人间特有的呢喃,一声声,痴缠入骨,就连天边的月牙也羞涩的躲进云层里。 “符云想,你混蛋!” “嗯……我混蛋……” “你欺负人!” “嗯……我欺负人……” “你给我等着!” “嗯……我等着……” “你爱我!” “嗯,我……你话真多……” “嗯哼……” 情欲初歇,屋内粗重的踹息声,久久不息。 “云想,再等几年,我们就游山玩水去,好不好?” “嗯,你说的总是好的,你在哪我便在哪!” …… 后记: 圣宗皇帝容华,在位二十八年,文成武德,功在千秋,是继文宗、武宗、孝宗之后,大周朝迎来的另一个开平盛世,史称“征和盛世”。 他是历史上最具丰功伟绩和传奇色彩的帝王之一,而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不外乎他打破了千百年来帝王无情或多情的固有印象。 据传闻,他一生只有一位皇后,帝后间鹣鲽情深,十年如一日,可惜红颜薄命。 征和二十七年春,皇后苏氏逝于庆春殿,此后圣宗一病不起, 征和二十八年,圣宗皇帝迁于帝都城外的阳明山静养,年仅十一岁的太子慕卿继位,改年号承平。已贵为皇叔的锦王爷监国,并有尚书令刘子彦辅政。 至此,又是一个盛世来临。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14 :总裁的呆萌男妻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