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画菊不语

作者:画菊不语  录入:05-13

 文案:

 大叔攻x警察受,现实向中篇 第一章 这大概是彭宇这一生,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 他的弟弟被绑架,警方的营救激怒了绑匪。绑匪一数被捕,然而他刚成年的亲弟弟,当场被歹徒枪杀。 事情已经过去一天,彭宇坐在医院的病床边,床上躺着的是听到消息就失去意识的母亲。 此时是2012年12月21号,几年前开始盛传今天是世界末日。彭宇闭上眼睛,脑海中,是以前弟弟彭涛一脸激动又紧张的世界末日说要如何自救,如果是丧尸怎么办,人类会不会灭亡…… 蚀心之痛铺天盖地的袭来,今天不是世界末日,然而对彭宇而言,这与末日无异。是他的疏忽间接造成属下的丧心病狂,是他在接到绑匪勒索电话时第一时间报警…… 总而言之,他害死了他弟弟。 歹徒仅有一人逃脱又如何?获得高额赔偿又如何? 死了的人终究不会复活。 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只轻轻敲了两下就没声了,好像怕打搅里面的人。若不是病房内绝对的安静,彭宇怕是听也听不见这两声敲门…… 他整理好情绪,沉声道:“请进。”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个穿着制服的刑警。这人彭宇见过,是负责绑架案的刑警之一,名字叫岳哲,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九岁。 制服似乎一直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无论是长相多对不起大众的人,穿上这身衣服都能摇身一变成为正气凌然的铁汉,而岳哲的样貌本就俊朗,身材也很修长,被制服勾勒出的曲线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陷进去。 如果换到一天前,彭宇也许会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在心下思索如何勾引这人,可惜现在他做什么的心情都没有,垂着眼睛问道:“有事吗?” 岳哲抿了抿刚毅的嘴唇,忽然跪在彭宇面前,眼睛看着地板,双眉紧锁,一字一句郑重的说:“是我,是我害死了那个孩子……” 彭宇沉默的看着他,半晌,叹一口气。当时的情况他略有耳闻,据说刑警队有人开枪试图杀死劫匪解救人质,那一枪却打偏了,从而造成劫匪们拼死一搏,顺便把彭涛杀了当垫背的…… “我相信你尽力了。” 岳哲咬着唇不说话,跪在地上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你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 岳哲闻言便就这样静静跪着,脑袋微垂盯着地面,脊背挺得笔直。 彭宇对那些警察要说没有一点愤怒是不可能的,可是木已成舟,任凭他去发疯去责备,都不可能改变彭涛已经死了的事实。更何况,给人救赎和补偿的机会,是种仁慈。 不知地上的人跪了多久,彭宇估摸着母亲要醒了,这才扶起岳哲把他请了出去。 岳哲因为膝盖全无知觉而行动得异常艰难,他一直沉默着,只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刻说:“有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彭宇敷衍的点头,没有放在心上。 一小时后,彭母转醒,眼睛无神空洞的望着天花板。那样的眼神让彭宇心下一紧,他关切的坐在床边,轻声说:“妈,感觉好些了吗?” 彭母幽幽的看了儿子一眼,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眼角一滴泪水滑落,无声无息的潜入鬓角的银丝,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几十岁,皱纹、白发都如此刺目。 彭宇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话:当父母逝世时,孩子会感到无限的悲伤和惆怅;然而当孩子死去时,父母感受到的却是生不如死的痛彻心扉,和无边无境的绝望。 他把鼻尖的酸意压下去,倒一杯温水,对母亲说:“妈,喝点水吧。” 彭母没有反应,无声无息的落泪片刻,又闭上了眼睛。 彭宇在为母亲擦泪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在病房的洗手间用冷水胡乱搓搓把脸,然后叫来医生为母亲检查一番,医生说只是受太大刺激,休息一阵子会好转。 彭宇实在是累了,把秘书叫来照顾母亲,自己开车回家——他需要休息,更需要调节情绪。他不能倒下。 他一到家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第二天被手机吵醒,他头昏脑胀的坐起来,觉得睡了比没睡还累。 来电显示是秘书,他接通电话,那边传来秘书有些焦急的声音:“老板,你不忙的话就快过来吧,老太太她、她有些不正常。” 彭宇心下一紧,匆忙起身,边换衣服边问道:“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可能是受刺激过大引发症状,她有些神志不清,一直在念叨彭涛……总之老板你快过来吧。” “马上到。”彭宇挂了电话,飞速梳洗一番,套上外套就出门。 一路闯红灯抵达医院,彭宇跑到母亲的病房里,秘书站在病床边双手搭在彭母的肩膀,一名医生正在里面检查彭母呃状况。 彭宇走进去坐在彭母身边,示意医生继续。 医生问道:“阿姨,你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我小儿子要高考了,没有不舒服,他要补脑……你是谁……”彭母虽然口齿清晰,语序却很混乱,神态也有些呆滞。 “阿姨,你回答完我的问题就能回去了,”医生说,“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涛涛上次考了年级第三……保持就可以上一本。我们不需要他这么拼命,反正是去他哥公司的……可是他说想当设计师……”彭母呆笑着念叨起来。 “你不记得……彭涛两天前死了吗?”医生试探着问道。 彭母的傻笑维持了几秒,蓦然脸色变僵,喃喃道:“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彭宇心下一沉,直觉这次情况不妙。果然,医生叹了口气,和彭宇一起到走廊上,说:“我和精神科的医生讨论过了,应该是老年痴呆。” 彭宇问:“这是受刺激造成的,能治好么?” 医生摇摇头:“这个不好说,六十二岁的人……受刺激很难缓过来,还好你母亲的心脏足够健康,不然也许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心脏病发作了……” 彭宇有些茫然:“那……怎么办?” 医生说:“不用接受药物治疗,好好照顾她,多陪陪她,也许某天她忽然就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好……你要注意她的心情和饮食健康,不要造成并发症。” 彭宇点点头:“谢谢。” “你随时可以办出院手续。”医生转身离去。 当天下午,彭宇把彭母接回了家,这是彭母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宅子,里面有无数一家人的回忆。 彭母似乎正常了许多,只是默默捧着彭涛的照片发呆。 彭宇把注意事项给保姆交待了一下,又马不停蹄的开车去公司。积攒的文件垒了一小叠,彭宇喝了杯咖啡,着手处理工作。 撑起近千名员工的公司,彭宇已经感觉力不从心,是老了么?可是他才三十五岁啊。 直到秘书敲门送来一份晚餐,彭宇这才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忙碌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 他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略作犹豫,驱车去了gooddream。 gooddream是家小酒吧,而且是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gay吧,彭宇偶尔去那里喝喝酒,钓钓小0。 这家酒吧在一年前的店名还是nightmare,后来两位老板因为分手而卖了店,现任老板叫Jason,是个一直在左耳戴个纯银十字架耳钉的1,他说这样的店名会吓走顾客,于是nightmare变成了gooddream。除此之外,酒吧的任何风格他都没有改变。 Jason不知道彭宇最近发生的事,但是眼色极好的他立刻感觉出彭宇的低落气场,温和的笑起来,说:“你这脸色,我该说句节哀顺变吗?” 彭宇没有接茬,大口的喝酒。 Jason一顿,说:“不会吧?难道我猜对了?我还以为你母亲会长命百岁。” “不是我母亲。”彭宇低声道。 Jason的笑容淡了下去:“那是你弟弟……所以你来借酒消愁?要不要顺便找个会伺候人的小0陪陪?” “再看吧,”彭宇晃晃酒杯,“我醉了的话你开车送我回去。” “好啊,能享受这待遇的只有你一个,”Jason暧昧的眨眨眼,“真可惜你是个top。” 彭宇笑了,眯起眼说:“我在上面的技术不错,你不考虑考虑?” Jason笑笑,转移话题说:“你知道吗,丰泽要结婚了。据说他前段时间为了新男友跟家里出柜,把他父母逼急了,把丰泽送去精神病医院,人家说同性恋不是病没肯收,于是又把他送去海南的一个疗养所做药理治疗……现在干脆匆匆找了个学历低的把丰泽的终生给定了。” 丰泽是个和Jason和彭宇都有过关系的0,年龄不过二十五,是个刚出社会的小青年,长的很清秀,性子也温和。听到这个消息彭宇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没办法,他是独生子。” Jason喝一口苏打水,直直盯着彭宇,没有说话。 彭宇这才恍然惊觉——彭涛死后,自己也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了。 “你以后会找个女人结婚吗?”Jason问道。 彭宇摇摇头,没有说话。 Jason轻声说:“中国人的传统思想里,男孩要继承传宗接代的大业,老人家茶余饭后的闲谈也是谁家的孩子结婚了,谁家的孩子生了个大胖宝宝……如果我父母求我逼我结婚,我也未必能一辈子拒绝他们。说起来,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应该庆幸父母去得早……” 彭宇茫然的晃着酒杯里的液体,良久才定下心神,坚定的说:“不会,我不会结婚。从他们把我锁起来那天起,我就彻底放弃了因为尽孝而结婚的想法。” “希望如此。”Jason笑了笑,转身端出一个托盘,上面全是装满天蓝色饮料的杯子,他穿梭于宾客之间,说:“尝尝调酒师最新研制的鸡尾。” 有人接过酒杯,道:“价格有点离谱。” Jason收好钱,说:“价格高意味着味道也许很美妙。” 那人浅酌一口,回味片刻,说:“我不懂酒,但是味道的确不错。” 彭宇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扭过头望去,岳哲正在酌第二口酒。他换下了制服,穿着一身休闲装,如果说穿着制服时他浑身散发着正直刚毅的气质,那他此时就像个初出社会的大学生,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魅力。 “以前没见过你,外地人?”Jason问道。 岳哲说:“不,只是住得离这儿有点远,平时也没有时间来酒吧。” “这儿有很多不错的人,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Jason偏头微笑,左耳的耳钉在暧昧的灯光下隐隐闪烁,他和周围的顾客随便调侃几句,端着托盘走开了。 彭宇悄无声息的端着酒杯坐到岳哲身边,轻声说:“刑警大人,真巧啊。” 岳哲诧异的看向他,显然因为在这里碰见他感到有些尴尬,脸上泛起些许红晕,说:“你母亲……她还好吧?” 彭宇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眼睛看着岳哲的膝盖:“影响你出勤吗?” 岳哲摇头说:“没事……” “你是1还是0?”彭宇突兀的问道。 岳哲怔住,小声说:“应该是0.5吧……” “嗯?你难道没有经验?”岳哲诧异道。 “有过,是互相……呃……” “分手了?” “嗯,很久以前了……” 彭宇忽然眯起眼把岳哲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悠悠说道:“你今天好像说过……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你?” 岳哲眼睛一亮:“是!随时都可以,你需要帮助?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彭宇笑出声,狡黠的盯着岳哲,眼神中露骨的调情不加掩饰。 岳哲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红起来,手不自觉的抓抓脑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沙发上的彭宇突然一把抓过那杯鸡尾酒喝了个干净,拽起岳哲冲出店门,走向停车场。岳哲一路都没有吱声,直到彭宇猛然把他压在车上,狠狠的吻住他…… “嗯……”岳哲发出了个鼻音,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情动。 彭宇的吻带着浓烈的酒气,他灵活的舌头钻入岳哲口腔中扫荡,汲取他的津液。岳哲头晕目眩,双手不自觉的顺着彭宇束缚他的胳膊向上攀,直到勾住彭宇的脖子,有意无意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唇贴得更紧。 直到岳哲被吻得几乎窒息,彭宇才松开嘴,两人剧烈的喘息,彭宇用下身蹭住岳哲的,勾起嘴唇,调侃道:“你禁欲多久了?这么快就勃起了。” 岳哲的嘴唇被啃得红肿,被彭宇这么一调戏,脸红的争辩道:“不是……”他一愣,感受到胯间彭宇的坚硬,笑了:“你也强不到哪儿去。” 他眼里缭绕着氤氲水汽,这么一笑,彭宇只觉身下一紧,欲火高涨。他掏出车钥匙丢给岳哲:“会开吧?” 岳哲点头:“肯定比一般司机开得好。” “我们不是去追犯人……咳,开慢点,你也喝了酒。” 一进入彭宇的公寓,欲火燃烧到顶点的两人吻倒在沙发上,双手上下抚摸对方的身体。岳哲的抚摸显得有些毫无章法,彭宇却能娴熟找到对方的敏感点并揉捏着勾起情绪。 “嗯……”岳哲被摸到腰肌的时候不禁兴奋一抖,双腿绷起,手指勾起,在彭宇的肩上留下几道浅痕。 彭宇喘着粗气,恨不得立刻要了身下的人,从沙发边的柜子上取来一个瓶子,说:“没有润滑剂,用大宝行么?” 他很少带人回家弄,带回来的通常也准备充分,所以他从未备过KY。 “可以……”岳哲腿间尚未被触及的地方撑起一顶小帐篷,情欲朦胧的看着彭宇。 这样的眼神让彭宇很不蛋定,三两下扒了岳哲的裤子,在手上挤了一手心大宝,往岳哲的臀隙间抹去。 那冰凉的触感让岳哲不自觉的一缩,下一秒呻吟却从嘴中漏出,一根手指唐突却不失温柔的捅进穴口,在紧致的肠道里扭转,一寸寸深入…… 岳哲及时咬住唇堵住呻吟,脖子微微仰起,喉结微凸,颈部形成美好的弧线,他满脸通红,忍耐着穴内被送入一根、两根手指……彭宇耐心的拓展,直到那活能容纳三只手指时,他在其中的手指开始缓慢的开始抽插,找到那凸起的地方时,毫不留情的按下去…… “啊……啊!”岳哲浑身战栗,快感自尾椎升起,彭宇却坏心眼的一直对付那点,岳哲的呻吟抑制不住的泄口而出,阳物涨得不行,液体从码眼渗出,几欲喷发…… 彭宇见他适应得差不多了,抽出手指,迅速挺入,一进入就高速的抽插。 岳哲被突如其来的速度弄的一阵眩晕,双手插入彭宇的头发中,纠紧。嘴中的呻吟断不成声,嘴唇忽然被彭宇低头含住,胯间的火热被彭宇握住,不紧不慢的套弄。 彭宇的每一次动作都恰到好处地蹭到岳哲的敏感点,岳哲被他换了数次体位,此事像母狗一样趴着,被彭宇握着腰狠狠动作。 “嗯……嗯……“岳哲略带压抑的声音惹来彭宇更大力的抽插,他隐约感觉到体内的那根东西开始胀大升温…… 彭宇套弄岳哲的速度加快,同时在他的背上落下一连串的吻……他终于一个挺身顶到最深处,灼热的液体灌入岳哲的直肠。 “啊!!”岳哲同时到达巅峰,身寸到自己的腹部和沙发上。 彭宇半软的东西还动了几下才退出来,把身寸后虚脱的岳哲翻过身,温柔的吻他的脸。 岳哲迷迷糊糊的回应着,感觉穴口有些疼痛,可能肿了。如此激烈的性事,是他近三十年生命中从未经历过的。 事后彭宇和岳哲一起冲了澡,在浴缸里忍不住又来了一次,岳哲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彭宇棱角分明的侧脸。 沉睡中的彭宇眉头紧皱,似乎睡得很不踏实。岳哲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长出的胡渣有些扎手,可是他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悸动,心脏欣喜地狂跳,似乎要打破血肉的束缚,钻入眼前这人的体内再也不离开。 就好像……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 这样的想法让岳哲脸红,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矫情小孩。 彭宇似乎睡得不踏实,在岳哲小心翼翼的触碰下依旧掀开了眼皮,先是睡眼朦胧的眨巴几下,随即迅速清醒,看向岳哲的眼神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那抹一闪即逝的错愕常人难以察觉,可是岳哲连最难缠的嫌疑犯都审过,彭宇细微的眼神完全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用胳膊撑起身子,说:“早……” 彭宇揉揉眼睛,嘴角扯出一丝微笑:“早……几点了?赶着上班吗?” “七点半……我下午去就行。” “哦,浴室右手边柜子里有新牙刷,你用吧,我再躺会儿……”彭宇裹起空调被又迷糊过去了。 岳哲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捡起昨天被丢在地上的衣服,穿在身上后皱巴巴的。他问道:“早餐呢?你想吃什么?” “买你自己的就行……楼下有粥店,还有卖包……子的……呼……” 岳哲无奈的看一眼重新坠入梦乡的彭宇,洗漱之后,拉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除去各类饮料和啤酒就几乎是空的。 他只好把不太新鲜的姜切成碎片,又加入些冰柜里不知何年何月的猪肉片,混着白米熬成粥。 出锅后的肉粥洒入些盐,味道还不错。岳哲自己喝了一碗,把剩下的放在餐桌上,犹豫着要不要学小说里那样留个纸条说热一热再吃什么的…… 岳哲走到彭宇卧室门口,看见他还睡得很香。最终岳哲还是没吵醒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彭宇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了,他坐起来伸个懒腰,大弧度的动作让他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难道是宿醉?他揉着额头去洗漱。把自己打点好后他准备去公司装装鞠躬尽瘁的老板,摸摸口袋才想起自己的车钥匙昨天给岳哲了。 彭宇皱起眉,他不相信岳哲会带走他的车钥匙,但是他十分厌恶找东西时毫无头绪的感觉。 他走到沙发前正要翻找,余光无意间瞥见餐桌上的炖锅。彭宇愣住,走过去打开锅盖,虽然粥已经凉透了,但是依旧透出丝丝香味。彭宇用饭勺翻了翻,看见里面有姜片,虽然被切得很细,可他是绝对不会碰这个东西的。 车钥匙就被放在茶几上,彭宇抓起钥匙走人,一路上都拧着眉,不光是因为头疼,还因为419的对象…… 昨天晚上是喝多了?!那名刑警……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态和自己做爱? 难道是因为内疚? 彭宇烦躁的加快车速。 几个小时疯狂的工作后,彭宇合上笔记本时,又过了饭点。 刚才接到老宅子保姆的电话,说彭母情绪有些不稳定,抱着彭涛小时候的照片不撒手,还说一些胡话…… “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彭宇当时烦躁的对电话那头吼道。 老保姆沉默片刻,犹豫道:“要不……你回来看看吧?” 彭宇把手机转着玩儿,过了许久,才起身离去。 说实话,他有些不敢面对彭母……即使理智一直在提醒他彭涛的死不是他的错,可是每当母亲的句句字字都像刀子捅在他心上,锥心之痛,血流不止。 她说,如果他没报警,彭涛不会死; 她说,如果他没得罪那些人,彭涛不会死; 她说,如果他没把弟弟叫去吃饭,彭涛不会死; 她说,如果他没有喜欢男人这种变态的毛病,彭涛不会死…… 这些该死的如果。 彭宇一进门,老保姆就慌张迎上来,说:“你可终于回来了,快看看你妈,要不要去医院啊这……” 彭宇闻言顿觉不妙,在保姆的指示下走进彭涛生前的卧室,彭母正拿着抹布擦拭着彭涛的书桌,脚边还放着吸尘器,她神态认真且严肃,把清洁剂喷在桌面上,然后仔细擦拭,就连角落里保姆照顾不到的灰尘,都被彭母一丝不苟的擦干净了…… “妈……”彭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这是在……干嘛……” 彭母听见这句话,非但没有像之前那样置之不理,反而惊喜地回头,灰暗的眼睛中瞬间充满神采:“涛涛,你回来了!” 彭宇心下一沉。 “今天妈亲自下厨给你炖排骨,马上要高考了,你需要好好补补。”彭母拽着彭宇一路走到餐厅,拉开椅子把彭宇塞进去,然后自己兴冲冲的取出排骨解冻。 老保姆站在门口看向彭宇,眼眶都红了。 彭宇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老保姆走过去帮彭母切排骨,彭母倒一杯牛奶,用微波炉把温度加热到适中,端到彭宇嘴边:“喝点,饭马上好。” 彭宇沉默的接过牛奶,看着彭母忙碌的背影。记忆中,他是高三那年出柜的,父母气得把他锁在卧室里整整三个月,高考干脆不参加……三个月后他逮到机会跳窗逃跑,身无分文的逃票挤火车,跑到南方去打工……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见到母亲如此温柔的神色是何年何月了。 他逃走没多久,父亲病逝,他甚至完全不知情。自那以后,母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彭涛身上,生怕彭涛走了他哥哥的歪路,彭宇甚至可以想象彭涛十六岁早恋的时候母亲有多感动…… 真是可笑又可悲,儿子早恋,别人的母亲都着急得不行,自家母亲却感动得就像马上要抱孙子似的。 只因为她大儿子是个同性恋。 彭宇深吸一口气,把温热的牛奶喝下去,起身走开。 彭母追过来,问道:“都快天黑了,你上哪儿去?” 彭宇望入彭母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的关心让他感觉胸口很闷,就像有块石头压在上面。他半晌才回了句:“……有东西落在学校了。”说完,他不等母亲反应过来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此时正值黄昏,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彭宇觉得喘不过气,在车里呆坐了许久才发动车子驶向gooddream。 彭宇进入店里时Jason正在调戏小0,看见彭宇进来,吹声口哨,说:“帅哥,喝点什么?” “热牛奶。”彭宇在Jason身边坐下。 Jason愣住,噗的一声笑出来:“你当我这儿是日托啊?小弟弟,你成年了么就敢进酒吧?” 一旁的小0笑起来,手暧昧的抬起,试图搭上彭宇的肩。 彭宇不动声色的躲开小0的爪子,对Jason说:“别闹,我待会儿要回去工作。” “要喝牛奶大老远的跑我酒吧来干嘛。”Jason瞪几眼彭宇,感觉这人浑身气场不正常。他嘴上如是损着彭宇,却还是转身去热牛奶。 彭宇喝两口热腾腾的牛奶,说:“太烫了,凉点儿更好喝。” Jason送他一记白眼:“你当我是你妈啊?” 彭宇不理会他,径自喃喃道:“和我妈那儿的牛奶味道不一样呀……” Jason抬脚就踹:“一嘴儿奶味儿,赶紧喝完赶紧滚!” 从酒吧出来后,一连数天,彭宇没再回老宅,而是跑到办公室通宵工作。 就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干嘛这么拼命。 就好像在逃避什么。 又是一次通宵过后的清晨,彭宇刚在沙发上眯起眼,就被手机吵醒了。 他抓过手机一看,是个私人号码。 接通,熟悉的声音响起:“彭先生,关于彭涛的案子,有最后一些东西要确认,方便跑一趟吗?” “岳哲?”彭宇下意识叫出声。 那边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应道:“嗯……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可以,一小时后。”关于彭涛的事,彭宇不想再拖了,早点结束吧。 “好的,麻烦了。”岳哲挂了电话。 彭宇抓着手机愣神片刻,彭涛的死状、死因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最后,他忽然想到岳哲的态度,不禁苦笑…… 难不成真的是为了赎罪? 本没有罪,何谈救赎? 真好笑,要说赎罪,他这个间接害死弟弟的人才应该被千刀万剐。 而不是什么毫无瓜葛的人民公仆为了赔罪以身相许。 结案的整个过程岳哲都以平静、严肃的态度面对彭宇,直到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他才犹豫着问道:“你母亲……还好吧?” 彭宇累得随时会趴下,敷衍道:“已经没事了。” 岳哲:“你的黑眼圈有些重……注意休息。” “嗯。”彭宇应声后,才发现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别扭。他见四下没什么人,斟酌着措辞开口道:“岳刑警,如果是为了我弟那事儿的话……没必要……我那天晚上心情不好,再加上喝多了,难免有些冲动……” 岳哲旋即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尴尬的摆摆手:“彭涛的事我很自责很愧疚,但是那天晚上完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能当时我也心情不太好吧……” “哦,是我想多了。”彭宇打起精神冲岳哲眨眨眼:“用私人手机联系公事,岳刑警,太明显了哦。” 岳哲更尴尬了,他知道这么做很容易被发现,可是没想到彭宇会口无遮拦的说出来。 彭宇:“那晚表现不错,号码我存着了,岳哲。” 岳哲敏锐地注意到彭宇的称呼变化,冲他微笑道:“嗯,走好,再会。” 彭宇暧昧的看他一眼:“再会。” 从警局出来后,彭宇驱车去了老宅。 一开门保姆就迎上来,悄声说:“你妈在睡觉呢。” 彭宇点点头,问道:“她这几天怎么样?” “还可以,除了整天念叨涛涛的事,其它一切如常。”保姆说到这顿了顿,犹豫道:“你上次跟我说彭老太是……” “老年痴呆。” “对,老年痴呆。她好像把你和涛涛弄混了,也记不起彭涛死掉的事情……彭宇,听阿姨一句好么?如果她还是把你当作涛涛,你要不、要不就配合点吧?反正她也糊涂了……”老保姆有些唯唯诺诺。 “再看吧。”彭宇随口敷衍道。他能明白保姆的心情,这名保姆王婶帮助彭母五年多了,说出这些话是真的担心彭母。可是彭宇一点都不想扮作彭涛,且不说心里不舒服,万一到时候彭母清醒了,不是更痛苦么?长痛比短痛让人难忍数倍。与其让彭母活在幻想中,不如让她尽早认清事实。 王婶的眼睛又红了,小声感叹:“涛涛也真是可惜了,多好一孩子啊……以后你妈要怎么办呐……” 彭宇脸色一黑,王婶赶紧闭嘴,她十分清楚现在彭母说不上话了,给她发工资的是眼前这位少爷,而且这名少爷的脾气明显不好…… 彭宇吁一口气,柔声对王婶说:“帮我倒杯茶。” 王婶应声走开了。彭宇轻手轻脚的打开母亲的房门,看见她正坐在床上揉眼睛。 “刚睡醒?”彭宇开口道。 彭母见彭宇进来,慈祥的微笑起来,说:“涛涛,回来了啊。” 彭宇在门口顿住,犹豫许久才应道:“嗯,刚回来。” 彭母忽然想起什么,兴奋的跑下床,握住彭宇的胳膊:“诶,你上次说的那女孩,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 彭宇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的彭涛的小女友…… 彭母眼中是彭宇记忆中从未有过的神采,她说:“带回来妈帮你把把关,我相信咱涛涛喜欢的肯定是好女孩儿!” “妈……”有那么一瞬间,彭宇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事实,可是喉咙就像有块石头堵住似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哟,还害羞了,放心,妈和那些老顽固不同,一点儿都不反对你早恋。”彭母笑道。 彭宇注视母亲很久,终于说:“下次吧。” “好好好,你让那姑娘也别害羞。告诉妈,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王欣?那姑娘虽然比你大两岁,但是长的很清秀,性格温柔,而且学习很好……” 彭宇压根不知道王欣是谁,猜测是不是彭涛的同学,随口敷衍道:“唔。” 晚餐的时候彭母心情格外好,对着彭宇说东说西,当然,她一直以为在和彭涛聊天。 彭宇不咸不淡的应两句。彭母的话题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彭宇”二字,彭宇也乐得自在,挑些自己知道的事情说。 彭宇一直待到母亲睡下才离开,临行前,王婶站在门口对他说:“你看,今晚不是好好的吗?” “还行。” 坐在车里,彭宇把玩手机许久,终于按下了那人的号码。 铃声响了许久才接通,磁性的声音响起:“喂?” “岳哲,忙吗?” “……彭先生?” “叫我彭宇。” “呃,彭宇……我在审问嫌疑人,有事吗?” “那你先忙吧。” “哦……好……” 彭宇挂了电话驱车回家,心说刑警这职业还真是累死累活也不讨好的工作。 谁知五分钟后手机铃响,上面显示是岳哲的号,彭宇接通了。 那边岳哲有些气喘吁吁,说:“彭宇,我忙完了,有事就说吧。” “嗯……你还记得我家的地址吗?” 岳哲愣了愣,迟疑道:“现在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十分钟后到家。” “……好,等我。” 那边挂断,彭宇想到今晚能好好享受享受,顿时心情好转。 彭宇和岳哲在性事上格外默契,两人就像多年的炮友,情人间的蜜语直接略过,一句“你好吗”“我很好”之后直接进入主题。 事后一支烟,彭宇靠在床上烟雾缭绕。岳哲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说:“少在卧室吸烟,自个儿吸自个儿的二手烟算个什么事啊……” 彭宇掐了烟,说:“你吸烟么?不喜欢烟味儿?” 岳哲摇头笑笑:“遇见头疼的案子谁不抽几根烟缓解缓解?而且局里那些老烟枪每天一包,再对烟味儿反感都习惯了。” 彭宇说:“那你不是成天吸二手烟?” “所以深知其害,必须解救无辜的吸烟群众。” 彭宇闷声笑了笑,又听岳哲道:“我刚才把桌上的锅洗了,都放五六天了吧……还好是冬天不至于臭。” “工作忙,给忘了。我冲澡去。”彭宇抓着衣服走进浴室。 彭宇洗好后出来,看见岳哲倒在床上睡着了,被子只盖到腰间,上身一丝不挂,匀称的肌肉就像在诱惑别人。彭宇心辕马意的给他盖好被子,躺在岳哲身边时他想,也许是该找个人陪了。 否则太寂寞,容易胡思乱想。 而身边这位刑警,总给他一种舒心的感觉,完全不像认识仅有数天的炮友。 想多了吧。彭宇对自己苦笑,岳哲还年轻,年轻人想要的都是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感情,而不是……像他这般缺乏激情的老伴。 第二章 数天下来,岳哲与彭宇迅速发展成为介于床伴和情侣之间的关系。而且最近岳哲不太忙,两人几乎是隔天就约炮。 相处时,岳哲会巧妙的避免谈论案子,尤其是关于彭涛的案子。彭宇很满意这点,这样他能完全忘却前些日子的难过,全身心的享受岳哲的身体。 岳哲笨拙的挑逗、兴奋的喘息、压抑的呻吟,无一不刺激着彭宇的神经。 彭宇已经记不得上次对床伴有如此高激情是什么时候了,只知道他很享受,感觉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这种感觉与恋爱不同,彭宇不用担心责任和未来,只用寻欢于眼下,很是轻松。偶尔情事过后的失落感,他也能用事后一支烟掩盖。 彭母的身体已无大碍,虽然一直浑浑噩噩的把彭宇当成彭涛,但是彭宇冷静后仔细思考过,彭母如今的状态可以说再好不过了。她不会对他冷眼相待恶言以对,也从不逼他相亲,而是小心翼翼的对他好,就像生怕一个不注意伤了他似的。 彭宇承认自己目光短浅贪图安逸,他觉得彭母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今天是元旦,二零一三年的第一天。新年的经济依旧不大景气,各部门的年终报告早就完成了,公司放假,彭宇在家处理了几分文件就去老宅陪母亲吃饭。 彭母的笑很温暖很慈祥,王婶端出一堆零嘴,三人围在沙发边看电视。 彭涛的照片被王婶收走了,他的事情,仿佛封尘在了彭宇心中,不去触碰,便不会难受。 新年的一切,必须欣欣向荣。 彭宇陪彭母嗑瓜子,电视上放着各地新闻。胡core和习近平又发表重要讲话了,温家宝总理向一个鸟不拉屎的国家贺电庆祝建交三十周年,火车购票政策又要改变了…… 彭母年轻的时候也算知青,对着政治新闻能说得头头是道。 电视上在说第一代身份证停止使用与购票相关的事,彭宇吐出一片瓜子壳,说:“穷折腾。” 彭母摇头道:“第二代身份证能防伪,换换有好处。” 彭宇知道彭母是共产党的强烈拥护者,没与她争执,问王婶道:“你过年要回老家吧?我到时候托人弄几张卧铺给你家人。要多少张?” 王婶笑道:“就一张,孩子都忙着工作,我回去看看就好。要是你这儿需要我帮忙,我就不回去了。谢谢了啊。” 彭宇点点头,听见手机响了,抓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是岳哲。 彭宇看一眼彭母,起身走到厨房接电话。 “喂?” “彭哥,元旦快乐!”岳哲充满朝气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彭宇心下一暖。再多员工群发的祝福短信都比不上这一句真心实意的问好。 彭宇笑起来:“嗯,你也是,元旦快乐。” 那头岳哲顿了顿,尔后说道:“咱们,今晚一起吃个饭?” “晚上我得陪我妈吃。” “不不不不是要打搅你们,只是……你吃完后,陪我吃夜宵吧?” 彭宇想起岳哲的父母都在老家,没人一起过节,便应道:“我八点到家,你买点吃的带去吧。” 岳哲的语调明显开心起来:“好,那晚上见!” 那夜,彭宇进家门的那瞬间,被举到面前的一大束玫瑰花晃晕了眼睛。 岳哲的眼睛很明亮,泛着柔和的笑意,说:“彭哥,新年快乐。” 室内显然被岳哲精心布置了一番,温暖的烛光闪烁于房子的各个角落,映照在岳哲脸上。彭宇认为,岳哲不会比眼前这一刻还诱人了。 他接过玫瑰花,将岳哲搂入怀中,低声笑道:“今天是元旦,不是情人节。” 彭宇温热的气息喷在岳哲颈脖间,痒得他缩起肩膀,却没有躲开,而是紧紧回抱住彭宇,搭在彭宇肩上的喉结微微震动,说:“彭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说吧。”彭宇说这话时,心中有股预感,他好像知道岳哲接下来将说些什么,这股预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希望这预感是正确的,又不希望这是正确的。他内心有种隐约的期待,干涸许久的感情似乎在雀跃……可是如果这预感灵验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岳哲沉默片刻,更加用力的抱住彭宇,说:“彭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彭宇没有说话,而是深吸一口气,鼻腔满是岳哲的味道,这几天以来,他的家里,尤其是床上,全是这熟悉的清新的味道……实话说,这种感觉,一点儿都不坏。 岳哲的脸在彭宇颈间蹭了蹭,然后轻声道:“彭哥,我好像很喜欢你……” 这话出口,彭宇震了震,他惊讶于这句话带给他的触动和悸动,同时松了一口气,岳哲说的是“喜欢你”而不是“爱你”,他最怕同志之间爱得要死要活了,他们原本就承受着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压力,此时的他,只想找一个可以平静的过日子的人……岳哲,虽然年轻了些,但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挺怕你拒绝,但是……”岳哲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坚定无比,“彭宇,给个准话吧。” 此时,彭宇感觉内心被他忽视许久的一颗名为寂寞的种子正在迅速发芽,寂寞不同于孤独,孤独是种决然而美丽的心态,有些人在孤独中自得其乐,有些人却难以承受孤独,渴望打破孤独的枷锁,由此产生名为寂寞的痛苦情感;寂寞的人,无论外表多光鲜多引人注目,却无一不希望加入他人的世界……彭宇承认自己老了,世人都说三十六是青壮年,正值事业有成家庭圆满的时光,可是一直孤然一人的彭宇承认,自己太寂寞了。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到暮年时,寂寞时说句话,身边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可是他更害怕,害怕自己娶了个不可能会爱的女性,两人相敬如宾,犹如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不是孤单一人,心却永远寂寥。 温馨的烛光中,两人相拥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彭宇终于开口道:“好。” 这个“好”字,掷地有声,那时的彭宇,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赋予了什么样的期盼和感情。 岳哲欣喜无比,热切的吻上彭宇,四片唇瓣火热的相触,两条舌缠绵的相抵……这个百余平米的房子,从未如此温暖过。 彭宇不是第一次进入岳哲的身体,事实上,在这张床上,他们已经做过了十几次,没有一次不激情,可是这次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满足感溢满整个屋子。 “嗯……彭宇……”岳哲剧烈的喘息,彭宇在他身后打桩,他扭头,迎上彭宇的吻。 体内的某一点被彭宇的坚挺撞上,岳哲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呻吟,随即而来的激烈抽插让他腰一软,险些瘫倒在床上,彭宇大手一捞,及时抱住他,让两人的契合得更紧密…… 那夜,岳哲第一次被插射,彭宇也是第一次把身下人插射,整个过程酣畅淋漓;在床上,两人出乎意料的默契。 一月中旬,这个城市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亦是数年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下得异常大,虽然不可与北国的风雪相比,在南方却实属罕见。 岳哲很欣喜,穿着不算厚实的制服,在彭宇小区楼下的积雪中打滚,还和院子里的小孩儿打雪仗,他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笑容青春四溢,如果他不是穿着制服,恐怕会被误认为是个大学生。 彭宇刚下班,见到这情景,乐了,下车抓起脚边的一把雪,捏成松垮垮的雪球,冷不丁砸在毫无防备的岳哲背上,岳哲回头看见彭宇,笑呵呵的跑过来。 雪向来有种奇妙的魔力,虽然它阻碍着全城的交通、让人鞋子裤子永远半湿,这些麻烦却完全不能阻止人们雀跃的心情。 彭宇捏捏他红彤彤的鼻子,说:“别冻着,上楼去。” 岳哲倒不甚在意:“这算啥,我家乡那儿每年有三个月大雪封城,积雪的厚度到人膝盖以上,我小时候天天和同龄人出去撒野,回家总要被我妈狠抽一顿……” 彭宇知道他想家了,不作声色的捏捏他的手,说:“我可不跟你似的……走,吃东西去。”说罢转身正欲进入楼内,下一秒,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被塞进他衣衫里,他一个激灵,匆忙把那东西抖落,回头看见岳哲得逞的坏笑:“这个是回送您的!” 彭宇随手操起地上的雪扔向岳哲,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给我过来!” 岳哲跟只猴般灵活的窜来窜去,避开那些雪团,笑道:“彭哥千万别跟我客气!” 彭宇追着岳哲闹了会儿,速度、体力和敏捷都比不上警校出生的岳哲,累得直喘气,身上也又潮又凉,很不舒服,于是招呼岳哲别闹。 岳哲煞有介事的拍拍彭宇的脑袋:“大叔叔,你需要锻炼。” “滚,我这老胳膊老腿儿还是算了吧,”彭宇捉住岳哲的爪子,牵着他回家,“晚餐弄什么好吃的?” 这段时间下来,彭宇发现岳哲的厨艺不错,家常菜弄得不比王婶差,于是往老宅跑的次数更少了,嘴馋了向岳哲点菜就是。 “我晚上要回局里值班,晚餐从简。”岳哲说道。 彭宇皱眉:“又值班?你昨晚也去值班了。” 岳哲无奈的耸耸肩:“临近年关,全国都在严打,刑警还比片儿警轻松些,那些片儿警才叫一个不眠不休全身心为人民服务啊……” “有危险吗?” “应该没有,年末虽然是犯案高峰期,但是都是些贪着钱财的盗窃抢劫,过几天就没事了,罪犯也要过年的不是……”岳哲掏出钥匙打开门,皱起眉扯扯衣服,“制服的质量真差,既不保暖又不防湿……” 彭宇戳戳他湿漉漉的衣服:“你这样怎么上班?” 岳哲咧嘴笑道:“彭哥,我穿你的衣服成么?” “去,你都算计好了的,……先洗洗去,小心感冒”彭宇一脚把他踹进浴室,“晚餐我要吃鱼。” “嗻~!”岳哲在浴室把自己扒光,又跑了出来,摇着尾巴对彭宇说:“咱俩一块儿洗吧,省水,省天然气。” 彭宇掐一把他腰上精干的肉:“你还想不想去值班了?” 岳哲觍着脸:“没事儿,我耐操。” 彭宇哭笑不得:“警察弟弟,你的节操呢?” 岳哲做了三菜一汤,刚上桌还没吃两口,就被一通电话叫了去。留下彭宇一人没滋没味的填饱肚子,然后看了会儿电视,内心学着岳哲的样子吐槽了下最近的电视剧,然后读半小时书。时间已过午夜,岳哲还没回来,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了。彭宇实在没事可干后只好上床睡觉,却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彭宇一个用力坐起身,烦躁的扒扒头发,看一眼表,凌晨三点半,是个睡了会起不来不睡会精神差的尴尬时段。 他在床上呆坐半天,实在感觉一点睡意都没有,干脆刷牙洗脸换衣服,准备出门溜达去。 反正他是老板,旷工一天没人敢有怨言。 天空依旧是彻底的黑暗,丝丝冰凉的液体从天上洒落,可惜了地上的雪,还没待满一天就要被雨水化开,消失后了无踪迹。 彭宇想,岳哲发现后会不会很失望。 接近冰点的温度让彭宇放弃了步行,转而钻进车里,打开暖气,漫不经心的盯着雨刷左右晃动,心里思索着该上哪儿去打发时间。 脑中划过Gooddream这个词,彭宇恍然惊觉以前几乎隔几天就要去一次的地方,最近竟是一个多星期没去了。 彭宇一进门就撞见打扮得风流无比的Jason,Jason诧异的说:“哟,彭老板竟然想起这儿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彭宇给他一胳膊肘,笑道:“少贫嘴。我睡不着,来这儿喝杯酒。” Jason拎他去吧台,递给他一杯红酒,彭宇说:“馋点儿水,我还要开车。” Jason闻言把酒端给自己喝,递给彭宇一杯浓度低的啤酒,说:“这红酒有段历史了,难得我准备请你喝杯好的,啧啧啧你真没福气。” 彭宇笑笑,和Jason干杯,抿了些啤酒入喉。 “你最近钓上谁了?哪只狐狸精把我们彭宇勾得都不来酒吧艳遇了?哼?”Jason轻佻的摸摸彭宇的下巴。 彭宇拍开这只爪子,面无表情道:“詹森,你今晚不像个1,倒像个欲求不满寂寞难耐的0。” “噗,乡巴佬,我不叫詹森,叫Jason!”Jason吃吃地笑起来,仰头把高脚杯里的红酒一口气灌入喉中。 彭宇忙握住他的手:“喂,红酒不是这样喝的,太暴殄天物了。” 红晕泛上Jason的脸颊,他双眼湿润,有些茫然的盯着酒吧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怔了许久,久到彭宇以为他醉倒了,正犹豫要不要唤调酒师来把他上楼,却听Jason忽然说道:“丰泽自杀了。” “什么?”彭宇一时没反应过来。 “丰泽自杀了……”Jason重复道,他发现自己杯里的酒喝完了,夺过彭宇的杯子干一口,继续道:“吞了一整瓶安眠药,不过没死成,刚吞下去半小时就被发现,送去医院洗胃后基本没事了。” 彭宇沉默了。 Jason丝毫不在意彭宇的反应,就像在对自己说话,喃喃道:“傻小子……自杀就能解决问题吗?……” 后来,Jason喝得酩酊大醉,他抱着酒杯说了整整一小时,然后闷头睡了过去。 彭宇把他交给调酒师,走出酒吧的时候天已微亮,雨停了,雪也融化得差不多了,温度虽底,空气却异常清新,从天气情况看来,今天说不定将阳光明媚。 可是彭宇的心里堵得慌。 他明白Jason不光是因为丰泽自杀而难过,更是为所有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被世俗压迫到喘不过气来的同志们而难过。 这条路,真的很难走。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gay圈乱——因为他们不敢奢望长相厮守,只好享乐于当下,玩到累了倦了,也许会找个异性结婚,安于正常的家庭生活,安然度过余生。 彭宇忽然很想见岳哲。 彭宇回到家时,岳哲还不见人影。他皱起眉,已经六点多了。 他现在很累,却依旧全无睡意,于是冲个澡,驱车去了刑警大队。 到目的地时,却被告知岳哲出勤去了。 彭宇蹙眉:“发生什么了?” “旬南路发生抢劫,劫匪还有人质,三队全体被叫去支援了。” “很危险?” “危险肯定有,但是做刑警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啊,这是小案子啦。不过听说这次劫匪有枪……” 彭宇没再说话,岳哲的工作有很大危险性,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彭涛被劫持那会儿,劫匪和警察有过短时间的枪战,那场面……彭宇不敢想象岳哲经历过多少次,又有多少次生死一线。 彭宇胸腔中烧起一团火,灼得他心慌意乱,立刻驱车赶往旬南路。 旬南路距离刑警大队不远,只有十分钟车程,彭宇赶到时,周围已经被封锁,无关人等一律不准靠近。 彭宇被拦在路的入口,被一些早起看热闹的大爷大妈挤在末端,维持秩序的警察在大声嚷嚷此处危险所有人撤离,可是那些生活平静乏味的老人们都没散去,而是对着警匪僵持的地方指指点点,兴奋的议论着。 “砰——” 围观的人被吓一跳,短暂的怔神后,是惊恐的尖叫和慌张的逃窜。 彭宇几乎被人群掀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那些手脚灵便的大爷大妈都跑远了,剩下些腿脚不利索的也在急匆匆跑开,一旬南路上的情景清晰了起来。 旬南路上,一群警察控制了犯人逃窜的车,犯人也被制服在地上不得动弹。 看来危机解除了。 彭宇此刻最担心的是有没有人受伤,如果有,那人是不是岳哲…… 他跑向那些警车,却被一名交警拦了下来:“同志请你离开,这里很危险!” 彭宇一眼认出了给歹徒戴上手铐的岳哲,指着他对交警说:“我认识他!” 交警还以为彭宇指的是被解救的人质,于是示意他跟紧自己,带着他走过去。 岳哲把歹徒推进警车里,正要开车带人走,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自己,回头诧异的发现是竟然是彭宇。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去刑警大队接你来着,被告知你出勤了……没受伤吧?”地上的血让彭宇胆战心惊,他上下把岳哲打量一番,一丝血迹都没见到后松了口气:“刚才那声枪响吓死我了……” 岳哲笑起来:“哦,那是劫匪开的,不过枪法不准,谁都没伤到。后来狙击手瞄准了劫匪的腿,现在已经没事了。” 彭宇张张嘴,好几次要说出“你能换个工作吗”给说出来,却被他硬生生憋回去,改口道:“你可以回家了?” 岳哲抱歉道:“暂时还不行,回局里还要审问什么的……下午应该可以回去了。” 彭宇点点头,有些无话可说。他很想告诉岳哲说他担心,能不能换个工作,却又不想阻碍岳哲身为一个男人的事业…… 不远处一名长得跟犯人似的警察冲岳哲喊道:“岳子,别拖沓!回局里还有事要干!” 岳哲应了声,边跑过去边对彭宇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晚上见!” 彭宇目送车队远去,站在原地无声的叹口气。 将心牢牢系在另一个人身上,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接近年关时,岳哲越发的忙,每周和彭宇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彭宇看着岳哲日益疲惫,心疼不已,却没多说什么。 年三十的前几天,彭宇带母亲去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主治医生笑容满面的说:“恭喜啊,身体各项指标都逼近健康水平,恢复的很好。” 彭宇的放下心来,问道:“那她的老年痴呆……” 医生皱起眉头,说:“这个不能确定,毕竟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你可以去精神科看看。” 听到这话,彭宇的心又悬了起来,刚想继续追问,却见彭母红光满面的走出来,只好闭了嘴,对彭母说:“妈,还有最后一项检查。” 彭母闻言竖起眉毛,斥道:“什么呀,你妈我健康的很!别花这个冤枉钱……” 彭宇敷衍的应和着,脚下却带着母亲去了精神科。 精神科大夫给的答复是“中度妄想症”。 彭宇问道:“可以恢复吗?” “很难说,你母亲的症状比较特殊,她似乎只把你和你弟弟弄混淆了而已,也许还顺便抹去了关于你的所有记忆……这也许是过度刺激引发的大脑自动保护机制,在这套保护系统中,她的儿子没有死去,有个美满的家庭。如果哪天这套保护系统被摧毁了,她的大脑被强制性的回忆起发生的所有事,后果很难预测……也许会造成更深度的妄想症,或是精神失常,又或者心脏病,这很难说。”大夫推推眼镜,眼中带着医者惯有的怜悯,说道:“让她活在美满的幻想中,或是让她清醒,被丧子之痛折磨……彭先生,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尽力指定治疗方案。” 彭宇头疼的揉揉太阳穴,哑着嗓音说:“让我考虑考虑……” 除夕的前一天,岳哲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所有案子,请了一星期假回老家陪老母亲过年,彭宇去火车站送他,在分别前的车里,岳哲紧紧抱住彭宇。 彭宇问他怎么了。 岳哲叹了口气,说:“舍不得你。” 彭宇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要不别走了。” “不行,我得回去陪我妈。” “那抓紧的,不然迟了你就真走不了了。乖,到地方给我打电话。”彭宇带帮他把大包小包的拎到候车室,偌大的候车室耳目混杂,其中不乏分别的情侣,他们光明正大的拥抱甚至亲吻,可是这些彭宇和岳哲都不能做,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牵牵手。 岳哲很快就要上车了,春运的人流挤得彭宇几乎摔倒,岳哲便把他赶出火车站了。 出门时车里两人其乐融融,回家时却只剩下彭宇一个,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彭宇把公司最后一点事处理完毕,在除夕当天下午回老家吃年夜饭。 王婶回家了,彭母在厨房里忙碌,彭宇放下背包进去搭把手。 彭母见了人,把洗好的青菜放在案板上,对他说:“你切菜吧。” 彭宇拿起菜刀就下手,随即被彭母笑斥道:“阿达宝,先洗手!美国又开始闹流感了,你别把病毒往家里带……” 那句“阿达宝”让彭宇一愣,用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这是母亲故乡的方言,意思和“傻瓜”差不多。 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边往手上打洗手液边说:“美国的流感要传到这儿来还远着呢。” 彭母一本正经:“别掉以轻心,非典那会儿不是几个月内全球就感染了嘛,还有甲流那会儿……” “成成成,您说了算。”彭宇擦干手,专心切菜。 家里只有两人无需铺张,彭母做了四菜一汤,菜色虽然简单,鸡鸭鱼却是一样不缺。 彭宇帮母亲摆好桌子时,注意到桌上摆了三副碗筷。 他不禁疑惑,是留给王婶的还是父亲的? 彭宇的父亲在他出柜时险些心脏病发作,在那之后血压一直下不来,不久后因心脏衰竭去世。 彭宇在十八岁那年出柜,当时满心希望的认为如此疼爱自己的父母一定会祝福他,可是坦诚相待换来的结果却是被锁在房间里整整三个月。三个月后,他当时的男朋友想方设法把他救了出来,两人一起南下打拼……直到十年后事业有成他才回来,回来后才知道父亲离世的消息,怎奈当时血亲已成陌路,他从十八岁以后再没回家吃过一顿饭…… ——莫非是留给真正的他的?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彭宇苦笑一声,甩甩脑袋把胡乱的思绪放下,把多余的碗收回厨房。 开饭的时候正好八点整,两人守着春节联欢晚会坐好,熟悉的舞台和主持人拉开晚会的开场,虽然春晚早已了无新意、一年不如一年,但是每年看春晚已成了无数家庭的新年传统。 那是一种归属感。 彭宇没有看春晚的兴趣,斜眼瞥见桌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第三双碗筷,他看一眼彭母,没有说话。 彭母做的年夜饭都是些平时不会拿出手的绝活,据说是老家的传统菜,这些菜卖相很差,味道却绝对一流。 单靠回想,彭宇绝对想不起来母亲做的年夜饭是什么味道,可是他的舌头仿佛有自己独成一体的记忆,吃下第一口时,口腔中所有的味蕾都在雀跃。 彭母被晚会上在别人看来毫无笑点的对话给逗乐了,一边给彭宇夹鱼吃一边说:“你还说什么‘凤凰传奇奠定了整个春晚的品位基础’,人家这不是唱的挺好的嘛。” 这些话彭宇从未说过。 他随口应着,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难过。 桌上的菜吃到一半时,彭母递给彭宇一个红包,笑容很慈祥的说:“放假要和同学出去耍是吧?大部分是你哥的钱,省着点,别大手大脚的花。回来还是要努力学习,马上高考了,考完就轻松了。” 彭母近来第一次提到自己,彭宇心中有些触动。他伸手接过红包,随便一摸就知道里面有五千块。他把红包放在桌上,犹豫着自己要不要给母亲一张卡让她随便刷—— 彭涛是绝对没有能力这么做的。 精神科大夫的话突然回响在耳边: “让她活在美满的幻想中,或是让她清醒,被丧子之痛折磨……彭先生,这是你的选择。” 彭宇摸向钱包的手最终还是顿住了,他把红包收进兜里,冲彭母挤出个微笑,轻声说:“不出去玩儿,陪你。” 彭母自从出嫁,就随丈夫一起远离故乡,来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打拼,丈夫事业有成后,她怀上了彭宇,放弃了工作,专心相夫教子。 98年,那场洪灾把彭母老家摧毁,亲人所剩无几,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尸骨无存了。她和丈夫带着年仅几岁的彭涛回老家,大哭一场,按当地风俗建了些衣冠冢,让天上的亲人死能瞑目。直到现在十五年过去,她再也没回过故乡。 这些,也是彭宇回来后才知道的。他想,母亲是因为故地已无所依、无所牵,回去也没意思。 现在到了春节,他才发现,现在这个城市,母亲哪怕已经住了三十多年,却依旧是没有牵挂的。 即使她知道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每一家店,可是终究是陌生的。 死了丈夫后没几年失去儿子,以前过年一家四口能其乐融融;现在两人吃完年夜饭,彭宇才恍然惊觉,他们连个去拜年的亲友都没有。 时间已是午夜,彭母有些犯困,却没肯上楼睡觉。 电视上正在唱“难忘今宵”,彭宇不明白,既然年年都有重复的今朝,又何必牢记今宵。 歌手的嗓音再甜美、笑容再灿烂,终究散不去满屋的空冷。 彭宇恍惚间有些明白彭母为什么会把他当做彭涛。 因为除去死去的丈夫和离家的大儿子,会陪她吃年夜饭、看春晚的人,只有彭涛了。 彭宇想今天一定是吃多了才会想这么多,同时心中有愠怒:既然寂寞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他的性向? 彭母睡下后,彭宇躺在彭涛卧室的床上,被半熟悉的味道围绕,一点睡意都酝酿不出来。 就在彭宇想要不要溜回家睡觉时,手机一闪一闪的显示来电提醒,彭宇大概猜到是谁,一看来电,果然是岳哲。 彭宇接通的同时说道:“新春快乐。” “你也是,”岳哲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显然是趁家人睡着后偷偷打电话,“除夕夜过的怎样?” 糟糕透了。彭宇想这么说,但是转而想起彭涛的死与岳哲的关系,怕他多想,只好说:“不错,吃撑了,你呢?” “人太多了,”岳哲不满的嘟囔道,“过一次年我一个月的工资就花光了,难怪一年只能过一次……” 彭宇低声笑起来:“我妈给了我五千块红包,还叫我省着点用。” “真的假的?!你就美去吧……我们家亲戚里光是在读书的就有十个,其中上大学的三个,还有一个刚结婚的……红包都把我包穷了。”岳哲叫苦。 彭宇记忆中已经不大记得清几代人一块儿过年的场景了,只好干巴巴的应道:“开心吧?” “挺不错的,你看春晚了吗?我侄子说什么‘凤凰传奇拉低了整个晚会的水准’,哈哈我回头就告诉队里老刘去,他最爱的就是凤凰传奇了。” “我妹还说什么‘云迪都换俩儿男友了,别跟妹子抢男人行么’,我问过才知道,原来是王力宏和刘谦,真搞不懂现在小孩子的思想……” “看小品那会儿还说‘我好喜欢这个娘炮啊’,真是……用他们的话说,这叫无力吐槽了。小姑娘不学好这叫什么事儿啊……” …… 彭宇听着岳哲说话,感觉心里暖暖的,基本是岳哲在说,他应声。可是一个说的开心,一个听的舒服。 这算不算默契的一种? 两人一直说到凌晨一点多才挂电话,彭宇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终于感觉到有些困意,正要睡去,却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涛涛,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 彭宇的心脏跳漏一拍,匆忙说:“没啊,可能说梦话了吧。” 这谎言撒得他自己都不会相信。他紧张兮兮的盯着黑夜中的母亲,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和十几年前与男友通电话被母亲抓住的高中生如出一辙。 他认为这蹩脚的谎言绝对会暴露,以为母亲会追根问底,可是彭母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关上门走开了。 彭宇仰面躺在床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天花板又是一夜无眠。 大部分时间彭宇只是发呆,或是酝酿睡意。很小一部分时间,他会想如果自己的性向再度暴露,十八岁的闹剧是否会重演?还是说母亲会想起所有事实,然后再度冷漠的把他“请”出家门? 清醒也好,继续做梦也罢,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几率…… 接受他? 很久以前彭宇度过一句话: “世界上一切其他都是假的,空的;唯有母亲才是真的,永恒的,不灭的。” 然而他现在只觉世界上最虚无、最令人迷惑的东西,正是自己的母亲。 那个出柜是将他打得站不起来,然后用严厉恶毒的语言诅咒自己的母亲; 那个十年后来终于再度相见,却冷漠的说“请你出去”的母亲; 那个说“不恢复正常就别进这个家门”的母亲; 那个怕他将“病”传染给弟弟、宛如陌生人的母亲…… 那个母亲,不叫他彭涛,而是叫他“死同性恋”。 这个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母亲; 这个失去丈夫,只能与保姆为伴的母亲; 这个小心翼翼呵护他、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母亲…… 这个母亲,十八年前叫他“彭宇”,现在,叫他“涛涛”。 第三章 大年初三,旧时习称为“饿鬼日”,在黄历上,这天忌探亲访友。老一辈的人在这天通常为了避灾而足不出户。 当然,现在依旧遵循着老规矩的人已经屈指可数。商店早就开门营业,街上也不少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出来逛街。 彭宇出门陪彭母买几件衣裳,据说这是彭涛生前每次过年都有的习惯。 在百货大楼的女装区,彭母摸着一件家居常服爱不释手,彭宇正要去付钱,又被彭母阻止了。 “别浪费这钱,这衣服我看看就好。”彭母拉着彭宇不让他去买单。 彭宇摸了把那件衣服,立刻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丝绸,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能买到真货已经不错了,于是说:“买吧,这衣服不错。” “不行不行,这都上三位数了——”彭母还争辩些什么,忽然顿住,眼睛一亮,冲彭宇身后挥手:“王欣?!” 彭宇扭头看去,那里站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原本正犹犹豫豫的看向彭母,见彭母冲他招手,便跑过来,对彭母打招呼说:“伯母,新年好。”她站在彭母面前,先是好奇的看了眼彭宇,然后打量着彭母,眼神中带着小心翼翼。 “你也是你也是。”彭母笑呵呵的打招呼,显然很待见这个名为王欣的女孩。 彭宇觉得这女孩的名字有些耳熟,但是没太在意,见她在看他,礼貌的点点头。 王欣脸一红,对彭母说:“伯母,最近身体还好吧?彭涛的事——” 彭宇听到这,明白过来这女孩多半知道彭涛的死讯,顿时心下一沉,匆忙打断道:“你来逛街?” 王欣的话被打断,奇怪的看向彭宇,接到他的眼神时顿时反应过来,改口道:“对,和朋友逛街呢。”说罢指指不远处的几个同龄女孩,她们本来在低声讨论着什么,见彭宇望过来,齐刷刷裂嘴冲他笑。 彭母忽然说:“和彭涛一块儿吧?” 王欣一愣:“嗯?什么?” 彭宇更急了,忙说:“妈,我陪你逛街来的。” 彭母斜眼看了他一下,没理他,接着对王欣说:“欣欣,彭涛陪我逛街怪无聊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玩儿吧。” 王欣一头雾水,傻站在原地。 彭宇最终还是让彭母回去了,怕她继续待着会露馅。 当他随王欣走向她的朋友时,那些女孩不约而同的笑起来,调侃道:“王欣你真行啊,这种帅哥也能钓来。” 王欣脸红了,小声抗议几句,然后想起什么,问彭宇道:“你也叫彭涛?” 彭宇摇摇头:“我是彭涛的哥哥,彭宇。” 那些女孩不说话了,只有一个小声嘀咕:“彭涛的哥哥呀,以前怎么没见过……” 王欣示意她安静,继续问道:“那伯母为什么叫你彭涛?” 彭宇长叹一口气。 坐在星巴克里,彭宇刚把事情与王欣说了一半,就因为一通电话匆匆离开了,招了辆的士直奔汽车站。 电话是Jason打来的,他说:“快给我到火车站来!丰泽出大事了!” 此时已开始回流春运,汽车站里人山人海,但是最显眼的是一块被人群围起来的地方。 彭宇跑过去,三两下推开挡路的人,只见一人被按倒在地上,一群黑道模样的人对他拳打脚踢,嘴里说着警告的话。彭宇看了两眼,发现不是丰泽或者Jason,扭头看见他们站在一边,Jason用胳膊紧紧抱住丰泽,丰泽一个劲的哭叫,挣扎着想扑向地上挨揍的人。 彭宇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丰泽这傻小子,和他十八年前的做法一模一样,认为逃到遥远的、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就能获得幸福。 彭宇跑到Jason身边和他一同按住鼻青脸肿的丰泽,问道:“怎么回事?!” Jason侧脸躲开丰泽乱挥的手臂,喊道:“把丰泽带走!” 彭宇赶紧夹住丰泽,他现在冲上去只会徒然受伤而已,带他离开并且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那些黑社会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打死地上的人。 他刚开始带着丰泽撤离,却见那些黑社会停了手,一个看起来像老大的人举起手机听了听,点头连连称是,然后把手机举到那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耳边。 不知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围观的群众显然也很好奇,原本应该嘈杂不已的汽车站出乎意料的静到能听到每一个人的呼吸。 只见那男人脸色逐渐变差,恐惧在他脸上蔓延,三分钟后,他咬牙说:“好。” 电话那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男人连说:“保证,保证……” 挂了电话后,男人颓然的被黑社会扶起来,那些黑社会没有再打他,样子像老大的人恶狠狠的说了声:“快滚!” 男人扶着受伤的脚,一步步的走开,脚步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后来变成急匆匆的跑。 彭宇的手松了松,丰泽一下蹿出去,追着男人的脚步跑过去。 彭宇还在琢磨那男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就男人一把推开了丰泽,丰泽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男人跑出汽车站的背影,半晌,绝望的喊道:“我爸对你说了什么?!!!” Jason和彭宇把丰泽带回酒吧,给他的伤口上药——多是替男人挡拳头受的皮肉伤,那些黑社会好像刻意避开了,没有伤害丰泽。 丰泽一个劲的打男朋友的手机,哪怕只有关机提醒也不放弃。 后来他拨给了另一个号码,开口便质问道:“疯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彭宇和Jason静静的看着丰泽,看着他的脸色如同在汽车站那男人一般,逐渐变得不可置信,变得愈加绝望…… 打完电话后,丰泽的精神有些恍惚,Jason给他喝热了些牛奶,他一口气喝完,倒在Jason床上沉沉的睡过去。 Jason和彭宇坐在一边喝酒,Jason说:“你知道丰泽的父亲是谁吗?” “谁?”彭宇心中隐约有些预感。 Jason说出了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丰泽的父亲竟是彭宇公司的合作伙伴之一,是本市商业巨鳄,整个家族背景不光有政府的大官,几十年前还是黑道一霸。 不用Jason多说,彭宇已经能推测出整个故事了。 有黑白双道的背景,要玩儿死一个与自己儿子搞同性恋的人还不简单? Jason叹口气,说:“我送他们去汽车站是想帮助他们,唉……”说罢他摇摇头,仰头灌啤酒。 彭宇学着他的样喝一大口,这种时候酒精能让人好受点。 Jason双眼有些迷离:“我曾经认识一个记者,异性恋女记者,她做过同性恋的新闻调查,说在采访过一个有两百多个性伴侣的男孩子,他得了性病,从青岛外地到北京去治疗,当地医生知道他同性恋的身份后拒绝治疗,说妓女可以治,就不能给你治。男孩在医生面前跪下了,没有用。” “酒吧里来过一个四十岁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因为性取向被当作精神病,在送进疯人院里半年,任何古怪残忍的办法都给他试过了,后来他不说话了,从一个活跃的小伙子变成木纳痴呆的傻子。回家后父母让他娶了个患有轻微精神病的女人,生出的孩子是个智障……前几年他经常去同志聚集的浴池、公园玩一夜q,他经常和老婆吵架,马上要离婚,说不能把后半辈子都浪费在老婆身上……” 哪怕她也在他身上耗费了整个青春。彭宇不说话,一个劲的喝酒。 2001年,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不再将同性恋视为精神病。 多少同志在默默欢呼;又有多少人知道,“同性恋”依旧在“性心理障碍”条目下。 其实Jason有些悲观了,同性恋终得家人祝福的例子彭宇也知道不少,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属十八年前和他一起“私奔”的那位。在沿海城市打拼时,两人的确度过了几年虽然辛苦,却很幸福满足的日子。 两年后,那位的母亲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儿子,两人抱头痛哭。母亲请求儿子回家,继续念书。 他和彭宇都答应了。 因为他们清楚的明白,还没有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他们当初逃离,不光因为对家人的失望,还有很大的因素是对自己“不正常”的恐惧。 后来彭宇和他陆续有过联系,他留学法国,找了个当地的法国壮男,最近刚结婚,家里的人算是默许了。 彭宇很开心,哪怕这份幸福与他无关。 Jason打个酒嗝,径自继续道:“还有个人为了改掉性取向,去接受什么治疗,结果那人出家了……” 十几分钟后,Jason也睡了过去,彭宇替他盖上毯子,又帮丰泽掖掖被子,有些心疼床上的大男孩。 丰泽的睡颜就跟晕过去一样,即使闭着眼睛,彭宇也能感受到那里头的绝望和呆滞。不久后,这些感情也许会变成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叫做麻木。 彭宇惊觉丰泽的表情和去年年底彭母的表情如出一辙。 都是失去挚爱的可怜人啊…… 彭宇走出酒吧后,给岳哲打了通电话。 岳哲那边的背景音很吵杂,彭宇几乎靠喊他才能听见:“我说——想——你——了!!” 岳哲静了片刻,说:“我!也!想!你!” “尽——早——回——家!” 岳哲笑了,笑的很开心:“遵命!!” 彭宇实在不想回老宅了,回家拆开包泡面,打开电视,很多晚会和娱乐节目,新闻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哦,朝鲜又在弄核试验,真不明白是为了虚张声势还是恐吓全球,这样树敌有好处么……更不明白饿着全国老百姓去研究杀人武器有啥意思…… 奥巴马要发表国情咨文,美国说不定要加大控枪力度……早就该这么做了。 …… 彭宇对着剩下的半碗泡面实在没胃口了,又懒得收拾,干脆先丢在那儿,拿衣服冲澡准备补个觉,电视也先不关了。 温热的水顺着额头滑下,彭宇紧绷一整天的身心终于得以放松,安静的享受此刻。 当他听见动静时,回头不及,之觉一个人影直直扑过来,彭宇稳了稳脚才没摔倒。 腰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搂住,岳哲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彭哥,我想死你了。” 这种满足感几乎要从胸腔溢出的感觉,彭宇不知多久没经历过了。 岳哲亲上他的唇时,彭宇说:“你想在上面一次吗?” 风尘仆仆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惊喜:“你愿意?” “一直都愿意,”彭宇说着把他扒光,用蓬蓬头对着冲,“不过你得先冲干净。” 晚餐的时候,岳哲用一堆扛回来的土特产做了一桌彭宇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彭宇捧着白米饭,犹豫的咬着筷子,指指一盘黑乎乎的疑似肉类的菜,问:“这是啥玩意儿?” 岳哲说了句方言,彭宇没听懂,说:“你炒糊了我也不会怪你……” 岳哲闻言板起脸,作势要收走桌上的菜,彭宇忙道歉,为了显示诚意,还夹起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送入嘴。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肉质肥而不腻,香而不咸。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彭宇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口。 岳哲笑起来,说:“爱吃的话明年再给你带。” 两天后便是情人节,彭宇带着岳哲上Jason的酒吧去了。 一进门,满目的粉红亮瞎了人眼,彭宇黑线的扯住Jason:“你弄成这样别把客人吓走了!来这儿的都不是什么十几岁小男孩……” Jason瞪他一眼,说:“没看见客满了吗?你谁啊?竟然插队,滚出去!” 彭宇转身就走,Jason朝愣在原地的岳哲吹声口哨:“哟,帅哥,一个人?找人过夜吗?”说着还暧昧的摸上去。 彭宇淡定的又转回来,把岳哲从Jason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挑衅的望着Jason。 “切,你瞪眼给谁看啊?床伴要和朋友分享,但是朋友妻不可欺这个道理我懂……” 彭宇冷笑。 Jason也没在意,变出个托盘,笑吟吟的举起杯冒着热气的饮料:“本店今晚不出售酒饮,来杯热可可?” 彭宇接过两倍热可可,把其中一杯递给岳哲,说:“不出售酒……你还好意思管这儿叫酒吧?” Jason牛逼哄哄:“我是老板我最大。” 彭宇不想再和这傻逼说话,挥挥手让他退下,Jason配合的欠欠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岳哲望着Jason忙碌的身影,笑出声来:“他挺逗的。” 彭宇无奈的摇摇头:“精神病人欢乐多。” 岳哲险些把热可可喷出来。 今夜的Gooddream,铺天盖地的都是粉红,褪去了酒精的情迷意乱,在热可可温暖香气的缭绕下,情侣们”纷纷送礼、接吻。 和大街上拥抱亲吻的异性情侣又有何不同。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回首望去,仿佛世人上一秒还在吐槽李云迪、王力宏、刘谦的纠结恋情,这一秒,却时过境迁,往事已在岁月中沉寂。 又临近跨年,2013年末的冬天,这个城市比往年还要暖和。 彭母的身体状况一直很稳定,虽然她把彭宇认作彭涛的毛病一直没好。 彭宇的公司依旧平稳运行,无大起,更无大落,在数次经济动荡中都平安无事。 岳哲职位升了一点,工资没涨多少,担子却是越来越重,任务一次比一次艰巨,一次比一次危险。 这天他刚从临市回来,一进门就疲惫的倒在沙发上,任凭彭宇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呻吟道:“帮我冲盒儿泡面好不好嘛……等我元气恢复给你煮夜宵……” “那也得先洗澡去!看你这一身泥……去猪圈里打滚了?”彭宇哭笑不得,抓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人拽起来,却蓦然脸色一僵。 “我睡会儿就去洗……”岳哲喃喃道,说罢就要入睡。 彭宇指着他的手掌,那上面凌乱的缠着绷带,他黑脸道:“这是怎么回事?!” 岳哲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哦,追嫌疑犯的时候被划伤了……” 彭宇拆开绷带,脸更是黑了几分,冷声道:“哼?”尾音还提上去几个声调,以表气愤之情。 岳哲见装不下去了,只好坐起身:“好吧……是被犯人用刀划破的,不过没事了,你看,”他把手举到彭宇面前,“都结疤了。” “把工作辞了。”彭宇冷道,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话了,当然,岳哲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内—— “别啊,这次的杀人犯因为赌博把钱全败光了,他喝醉后找老婆要钱,老婆没给,当然也没钱可给了……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敲晕自己老婆,强J了自己十多岁的女儿,他老婆醒来后阻止他,他就把人给杀了……”岳哲说起案子总能滔滔不绝义愤填膺…… 他这副表情就是彭宇让他辞职的最大敌人。 彭宇无奈的给岳哲包扎好,为了防止伤口沾到水,又亲自伺候他洗澡,做完一切后,进厨房展示自己唯一手艺不错的厨艺——煮泡面。 当他端出有蛋有青菜的康师傅牛肉面时,岳哲在沙发睡的正香。 彭宇没忍心叫他起来,而且他这一睡估计要睡到明早,于是把人抱进卧室,自己边看电视边捧着面吸溜起来。 他随手换着台,很多频道都在放泡沫剧,这些东西实在吸引不了他……最终,调台的动作定格在一个新闻节目。 新闻内容是说一起杀人案,警察如何如何冒着生命危险逮捕犯人,犯人最终将得到什么制裁…… 岳哲的脸在电视上一闪而过。 刑警是岳哲甘愿为之奉献生命的工作,彭宇又怎忍心让他放弃自己身为男人的事业心和毕生的理想呢? 可是自己在岳哲心中又占有多大地位? 彭宇知道岳哲爱他,可以说很爱他。 这份爱却并不意味着全身心的陪伴,哪怕是情浓时分,一通局里来的电话就能把岳哲叫走。 彭宇知道这有点大男人主意,可是他已经三十七岁了,经不起日夜担心爱人的生命安全的折磨了。 然而他更不想回到过去孤独一人的日子……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说,等到岳哲能为了他而放弃刑警的责任感的那天。 今年的春节王婶不回家,彭宇问她原因,她只是摇头说:“人老了,年轻人嫌弃。” 彭宇便没再说话。 他回到客厅,忽然瞥见母亲正鬼鬼祟祟的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机,顿时大惊,莫非岳哲来的什么短信被她看见了?! 彭宇没敢直接过去夺过手机,只是等彭母两秒后自己离开。 彭宇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不但没有错愕或是惊讶,还带着些……窃喜? 他松了口气,拿过手机一看,是王欣的短信:彭哥新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朝~:) 彭宇皱眉,他明白彭母为什么窃喜了。 一年前,王欣在咖啡厅要了彭宇的手机号,彭宇当时没多想就给她了。 后来王欣短信不断,虽然都是挑着节假日发祝福短信,但是字里行间明眼人都明白她的心思。 不过两人一年来除去在街上偶遇的一次,确实没有见过面。 彭宇只想小姑娘春心褪去后能放了他。 不然,照彭母对王欣的偏好,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除夕当晚,彭宇没接到岳哲的电话。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认为岳哲说不定被家里的一干亲戚围着脱不开身呢。 谁知初一那天,一大早便被电话吵醒。 来电提醒显示的是岳哲的号码,那头确是个陌生的尖锐女音:“是岳哲的家属吗?” 彭宇正犹豫着说是还是说不是时,那头紧接着说:“这里是X市第一人名医院。” 彭宇瞬间清醒了:“没错,我是他的亲人,发生什么了?” “请你尽快过来一趟。” X市是外省的三线城市,彭宇乘能赶上的最早一班飞机抵达当地,又坐了两小时长途汽车才到达X市。 此时是中午十二点,X市地域偏北,似乎刚下了一场小雪,满地的冰渣。 彭宇只穿了单薄的休闲衫,但是此时顾不上冷不冷了,打车直奔医院。 推开病房门时,岳哲的脸色几乎和床单一样惨白。 彭宇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医生严肃的解释道:“中的弹伤,一枪在大腿上,没有伤到神经组织,另一枪穿透肺叶,离心脏只有两寸。已经做过手术,生命已无大碍。” 彭宇发了一身冷汗,跌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冲医生点点头说知道了。 医生问道:“你是病人的哥哥?” 彭宇摇头,说:“朋友。” 医生不满了:“那你在电话里干嘛承认啊?有些手术需要亲人签字负责人的……” 旁边有人发话:“一切责任我们局里承担,你们只要负责治疗他就好。” 彭宇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那人脸上有道明显的伤疤,还一脸痞气,乍看之下跟个犯人似的……彭宇越看越觉得眼熟。 医生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那人凶神恶煞的脸,终究沉默的走开了。 那人叼着根没点着的烟,冲彭宇笑笑:“你叫彭宇是吧?我叫周豪,岳哲的队长。” 彭宇对他礼貌的点点头,没接话。 周豪丝毫不在意,说:“岳哲差点就立了能升职的大功……不过,唉……他太拼命了。”他摇摇头叹气。 彭宇依旧没应声,周豪大大方方的打量他,忽然说:“你是岳哲他男朋友吧?” 彭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岳哲的手机应该被他看了个遍,要否认也不可能了,于是说:“没错。” 周豪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继续嗅着烟,说:“他失去意识之前跟我说别告诉他妈……我靠,他那时候肺部溢血了,说一个字就吐出一嘴血沫……” 彭宇只是盯着床上的人,对周豪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周豪自顾自说了片刻就起身出去,估计是去吸烟了。 彭宇用手摸摸岳哲的脸,心里下定了决心。 医生都说岳哲命大,两发子弹都没有伤到致命要害,再加上他身体强壮,修养个几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岳哲在第二天下午就醒来了,睁眼便看见守在床边的彭宇,顿时心虚了。 他张嘴想说话,嗓子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胸口更是疼痛难耐。 彭宇匆忙递给他一杯温水,他咕噜噜喝了下去,小声说:“彭哥,对不起……” 彭宇挑眉:“为什么道歉?” “让你担心了……” 彭宇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揪心得不行,心里备好的则责备说词也被默默咽了回去。 更何况,身为刑警的岳哲恪尽职守捉拿犯人,得到的应该是奖状,而不是责骂。 彭宇在X市待了五天照顾岳哲,岳哲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虽然还是虚弱,但是已经能行动自如。 彭宇就等着他好透了之后,威胁利诱他辞职。 这种玩儿命的活,他是打死也不会让他继续干下去了。 彭宇出门前忘了看黄历,所以当所有变故一起发生时,他慌了。 这天午后,他和岳哲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手机响了。 电话是老宅的,他以为是母亲打来的,想也没想就接了。 却听见王婶惊慌失措的声音:“彭宇啊,你母亲不好啦!快,快回来……” 彭宇听得直皱眉,看了岳哲一眼,边走向医院走廊边说:“你慢点说,发生什么了?” “刚才太太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她没肯,说什么坐会儿就好,过了几分钟嘴唇都发紫了,我就带好东西准备带她上医院,还没出门她忽然就倒下了……我打了120,应该马上到了,我这不立刻通知你嘛,你年初一就出差了,现在能赶回来不……” 彭宇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进病房拿好包,对王婶说:“你到时候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告诉我,我立刻回去。” 说罢他挂了电话,检查一番证件和钱包,对岳哲说:“我妈出事了,得先回去。” 岳哲也急了:“怎么出事了?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等我到了联系你。”彭宇亲亲岳哲的唇,匆忙离开了。 适逢寒冻,没有司机愿意爬盘山公路,彭宇只好买了当晚的火车票,颠簸了一整天才抵达目的地。 出站后他直奔医院,被告知彭母已转入重症监护室,他见到母亲时,王婶也在里面守着。 王婶直抹泪:“大夫说这是多器官衰竭,要是抢救得晚些就完了……这怎么办喏……” “会好的。”彭宇敷衍的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眼睛一直盯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母亲。 与病床上的岳哲不同的是,她此刻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铁青,呼吸微不可闻,唯有心电图机上的曲线显示她生命的存在。 进门的一刹那,彭宇几乎以为床上的人已经死了。 主治医生告诉彭宇这是突发性器官衰竭,老年人一旦出现器官衰竭,就昭示着日子所剩无几了。 彭宇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把脸埋在手掌中,思绪一片混乱。 虽然脑中浑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彭宇知道,他不伤心。 或者说,有些难过,但是并不太伤心。 病房内的母亲在不久的将来就要为她的人生画上句号了;生老病死,这是生命历程的公式不是吗? 十八岁以前把他捧在掌心上宠的母亲,早已在他心底被封尘; 十九年前开始把他视作恶魔的母亲,马上要死了。 不久之后,他不会再被当作彭涛了,母亲也能从自己的幻想中解脱了。 多好…… 彭宇最终还是对医生说:“钱不是问题,尽力治疗吧。我母亲才六十二岁。” 医生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家属最好有心理准备。” 彭宇点头说明白。 彭宇接到岳哲的电话时,正在给母亲办理住院手续。 “一切还好吗?”岳哲问道。 “器官衰竭,情况不太好。”彭宇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疲惫得很,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犹豫道:“是因为……彭涛的事吗?” 彭宇蹙眉:“怎么可能?她一直认为彭涛还活着。” 岳哲深吸一口气,说:“彭宇,我保证,一年前逃脱的那名犯人,我绝对不会让他逍遥法外太久……” “什么?” 那头却挂了电话。 彭宇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无暇多想,匆匆办了手续,又回家收拾了些母亲和王婶的衣服送去医院,紧接着又是恢复上班,一堆事务要解决。 当他把东西送到王婶手中,转身就见刚进门的小护士一脸惊喜的指着他:“彭哥?!” 旁边有更老的高护示意她安静。小护士抱歉的欠欠身子,彭宇这才认出她正是王欣,于是示意她到走廊说话。 病房门一关上,王欣就说:“彭哥你怎么在这儿?!” 彭宇不答反问:“你是这个病房的护士?” 王欣脸一红:“不是,我大四了,来这儿实习……你是来这儿看朋友的吗?”她说着皱起眉:“在ICU……很严重?” 彭宇猜她应该只是跟着那名高护来串门学习的,于是说:“是我母亲。” 王欣一愣,捂着嘴惊呼:“啊?是伯母?!” “嗯,器官衰竭。” 彭宇今天才知道王欣父母都是医院的医生,父亲甚至是主任。 有了王欣私下的牵线,医院自然不敢怠慢对彭母的治疗。 彭宇没有请求王欣为他或者彭母做任何事,但是当小姑娘暗自做了这一切时,他也没有出言反对。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终究是希望彭母活下去的。 三天后,彭母终于睁开眼。 那会儿并不在病房,而是在某酒楼应酬,他喝了一肚子酒,有些醉醺醺的时候接到王婶的电话。 王婶很开心的告诉他这个喜讯,彭宇便撇下合作伙伴打车去医院了。 彭母依旧很虚弱,小便要靠接管,排便要靠护工接,连呼吸都要靠输氧器。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说病情有些好转,但依旧需要观察。 王婶去接热水了,整个病房只剩下彭宇和他母亲。 彭宇在彭母的病床前蹲下,看见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眼珠在里面转来转去,这也许是她唯一能活动自如的地方了…… 彭母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呆滞的望着他许久,忽然之间瞪大,心电图机的嘀嘀声加快。 彭宇慌了,匆忙按下急救铃,再转眼看去,彭母的眼睛已经闭上,心电图机的声音也缓了下来。 医生赶到后说病人刚看见儿子过于激动,现在晕过去了。 彭宇的心却没有随着医生的话而放松—— 母亲看见的,是彭涛还是彭宇?! 酒精在他体内肆虐,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彭宇站在医院门口,冷风吹过,太阳穴更是想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似的,头疼欲裂。 寒冷却让他惊醒了,并认清了一个事实: 如果说一年前他还有选择让母亲清醒或是沉迷,那现在,他没有选择了。 如果他希望母亲活下去,就必须一装到底。 好在彭母那晚的异常再没发生过。第二天彭宇小心翼翼走进病房时,彭母坐在病床上虚弱的微笑,声音细如蚊鸣:“涛涛来啦。” 彭宇勉强扯出个微笑,看向病房里的另一个人——王欣。 她今天没有穿着护士装,而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头发高高束起,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曳。她手里捧着个饭盒,里面是一些粥,另一只手还举着把勺子,显然是在喂彭母喝粥。 彭宇忙过去说:“我来吧。” 王欣微笑道:“没事儿,这活儿我做惯了。彭母算是好伺候的,上次有个脑瘤病人的护工去洗手间,我就帮着喂了两口,结果那病人刚喝下去一口就吐了,喷射性呕吐的功力可不是吹的,溅我大半张脸……”她忽然闭嘴,抱歉的看向彭母,说:“阿姨,是我多嘴,您这都要吃不下了……” 彭母乐了,显然很喜欢这活泼的小丫头,说:“没事。” 王欣又用勺子盛起一些粥,放在嘴边吹了吹,边递给彭母边说:“阿姨,您这病要慢慢儿养,循序渐进的进补,我爸那儿的人参都吃不完,改天我带点儿给你,这天寒地冻的吃点参最养人了。” 彭母直应好,被王欣一袭“专业人士”的话逗得嘴都合不拢。 王欣很会说话,字里话间都是关心彭母的话,王婶回来见了,也喜欢得不行,说:“真可惜我家那边儿的都结婚了,不然怎么着都要让他们把你娶进门。” 王欣笑呵呵的应声,眼光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坐在角落的彭宇。 彭母适时插话:“我们涛涛可不还没女朋友嘛。” 王欣脸红,不说话。彭宇低头专心用手机发短信假装没听见。 彭宇把王欣送回家后,驱车直奔Gooddream。 彭母今天的那句话让他有些烦躁,他可以乖乖装彭涛逗彭母开心,却绝对不可能交女朋友。 当然,他不可能以彭涛的身份再次向彭母出柜,否则这次不是被禁足了,而是彭母能否挺过去的问题。 此时天色尚早,酒吧刚开门,里头没有半个客人,Jason像是刚起床,打着呵欠擦拭着他收藏的名贵酒杯。 彭宇走进去,毫不客气的往吧台边上一坐,说:“来杯威士忌,加冰。” “调酒师还没上班。”Jason把曾光瓦亮的水晶高脚杯放回高处的展示柜里,给彭宇倒了杯咖啡,说:“大老板,午饭点刚过你就想喝他个酩酊大醉?” 彭宇扒扒头发,说:“烦。” Jason端着咖啡轻酌一口,又啃一口杯形蛋糕,这才漫不经心的问:“吵架了?被甩了?……唔,味道不错,你要来一个吗?”他看了眼盒子,转嘴道:“哦只有剩下两个了,你还是别吃了。” 彭宇受不了咖啡苦涩的味道,只是把杯子端到鼻尖闻了一下,说:“我妈要我找女人。” “哦哦哦,小事一桩……”Jason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随即愣住,叫道:“你说什么?!你答应了没?” “没。” Jason沉吟片刻,说:“我记得你说过,伯母这一年多以来都把你当作彭涛,是吧?” 彭宇点头。 Jason摇头道:“真可怜。”不知是说彭宇还是彭母。 “她有轻微精神病。”彭宇说 “那也是生你养你的母亲。” “她把我逼出家门。” “那是什么时候?你那时候十八岁了吧?成年了,在国外,成年的孩子父母就很少再管了。” “……” Jason抬眼看着彭宇的脸色越来越黑,笑了,说:“咱涛涛刚成年,酒吧不适合你,得遵守国家保护未成年人的法律,回家喝牛奶去吧。” 彭宇在等绿灯的时候,忽然明白过来Jason的意思: 你现在是彭涛。 你身负彭涛的责任。 彭宇哭笑不得。 都是自找的。 真荒唐。 第四章 也许是有天助,彭母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她在医院躺了整整半年,回家之后和王婶一起把宅子打扫干净,李欣也来帮忙。彭母做不了重活,只能帮着擦擦桌子什么的。 但是她很开心,或者说,她这整整半年以来,只要和王欣在一起,嘴就合不拢。 彭宇把她们送到老宅后就回公司了,最近有个项目与国家政策有些冲突,他必去去上下打点些,送礼、攀交情什么的,都必须亲自去。 有些官大的不好对付,彭宇这些天来斗智斗勇给累趴下了,回老宅后还要面对母亲对他旁侧敲击对李欣的看法。 实在没精力了也不耐烦了,他干脆编个借口然后再也不往老宅跑了。 此时正值夏末,骄阳倒是一点也没有退去的意思,烤得人站在地面上仿佛能嗅到自己的肉被烤焦的味道。 彭宇终于把项目搞定大半,虚脱的倒在车后座上,让司机把空调再调低点儿,刚眯起眼,手机响了。 岳哲匆忙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彭哥,我去趟广西,马上走人,你回家把饭菜热热。” “又怎么了?我五分钟内就到家——” “来不及了,我必须立刻走人……彭宇,我爱你。” “我也——” 电话挂了。 彭宇听着嘟嘟的忙音有些发愣。 岳哲的枪伤痊愈之后,忽然忙了起来,邻市、邻省各个地方跑,一去就是蹲点几星期。 他好几次都挂彩回来,虽然伤的地方都不要紧…… 但是彭宇很不满,非常不满。 他一直在等岳哲认为他比抓犯人更重要的那天,一直在等能说“放弃工作吧太危险了”不惹火岳哲的那天。 然而现在,情况似乎在恶化。 彭宇推开家门,家里的电脑和空调都没有关上,地上掉了几条岳哲的内裤和袜子,可见他走的是有多急。 餐桌上摆着些简单的家常菜——他们打算一起吃午餐来着。 彭宇懒得把饭菜加热,就着茶水大口吞咽半凉的米饭,感觉浑身无力。 不知不觉两人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了,这个家已经遍布岳哲的痕迹,当然变化最大的当属厨房。从前彭宇要么订餐要么在公司解决,现在厨房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不缺,被摆的仅仅有条,家的气息越来越浓。 彭宇一直很享受这种家的感觉,很喜欢他们一起吃饭围着桌子拉家常的市侩又温馨的感觉…… 一个人吃饭胃口真的很差。 填饱肚子后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无意间撇到茶几边的日历。 日历上被红圈勾起来的日子距离今天仅剩三天。 那是岳哲的生日。 彭宇微微叹气,岳哲那天恐怕不会在家了,也许连电话都不方便打…… “操,”彭宇火大的扒扒头发,“真烦。” 这次岳哲出去的时间挺短,一星期后就回来了。生日当然是过不了了,彭宇原本一肚子的火气,见到他风尘仆仆的疲惫样又无可奈何,去公安局接他后直接把车开到某间酒楼点一桌子菜。 岳哲捧着碗狼吞虎咽,彭宇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们出勤还不给补给?把你给饿成这样儿……” 岳哲就着鸡汤咽下嘴里的饭菜,长吁一口气,苦笑道:“现在的犯人一个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反侦察反跟踪的技术不比刑警差,我和周大在面包车里窝得都要发霉了,最终还是跟丢了……唉。” “周大?上次医院那个周豪?” “对,周豪外号周老大,他在警界混了二十来年了,一般人有他这个资历肯定不会依旧是个刑警队长,都是他脸上那道刀疤给害的,我们劝他去整容也不听,老顽固。”岳哲吃饭说话两不误,风云残卷般对桌上的菜发动进攻,彭宇诧异的在他握着筷子的手上发现一片红肿。 彭宇刚想说什么,岳哲把手一缩不动声色地遮住了伤疤,彭宇只得把涌到喉咙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他转嘴道:“你们这次是什么案子?全国各地的跑……” 岳哲迅速回答道:“一个奸杀案的嫌疑犯,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最小的不到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五,两个女孩一个男孩,死得别提多惨了……” 彭宇很少过问岳哲的工作,顶多问一句有没有危险,岳哲回答得如此迅速,倒像是事先想好的答案…… 彭宇觉得嘴中有些干涩,他一面为岳哲的隐瞒有些惴惴不安,一面又有些恼火自己怀疑应该信任的人。 就像个怨妇疑神疑鬼寻找老公出轨的蛛丝马迹。 彭宇感叹自己真的是老了,于是闭嘴不再多话,抬手给岳哲夹了几块红烧排骨。 桌上的两人共享小别后重聚的温馨,却谁都猜不透对方的心事。 日子就这么继续着。彭宇依旧朝九晚五经营着公司,岳哲又出了一次任务后忽然闲了下来,整天赖在家里上网打游戏。 彭宇问他,他就咧嘴傻笑,说:“白给的假,不要白不要。” 彭宇虽然有些奇怪政府机关竟然会给一名普通刑警两个月的年假,但是终究不清楚局里的运作,岳哲又一直含糊其辞,只好作罢。 更何况,私心里,他巴不得岳哲辞了工作乖乖待家里省得他担心。 十月,秋高气爽的天气终于来了。 彭宇的秘书敲开了他的门,抱歉的说想请两天假,凑上国庆长假正好能带女儿出国玩儿一趟。 给她准假后,彭宇忽然起了带岳哲去旅游的心思。 他不是会享乐的人,有钱后远远近近的地方都去过,但都是去做生意而不是游玩,就算为了卖人情带别人旅游,也处处想着怎样牟取最大利益,所以说到“带爱人去旅游”时,彭宇脑中一片空白。 彭宇到家时岳哲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难舍难分,彭宇把话重复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岳哲退出游戏,有些茫然的看向彭宇:“嗯?你说什么?” 彭宇坐过去搂住他,重复道:“想上哪儿玩?我带你去。美国?欧洲?要不然日本,非洲?” 岳哲说:“不了解,我还没出过国门……” “我也不清楚,不过大家都争着往外跑,终究是吸引力不小的吧?”彭宇说,“咱俩可以去那个什么马尔代夫,来个甜蜜双人游。” 岳哲噗的笑出声,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彭宇,说:“咱可以当场来个现场版激情打啵,吓倒一个是一个。” “少来,我老胳膊老腿儿的玩儿不动。再说了,万一你被白人小哥看上,把你叼走了怎么办?”彭宇伸手揉揉岳哲的脑袋,刺渣渣的触感却让他心情很好,“就去马尔代夫,定了?” 岳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向上勾起的嘴角有些垮下去的迹象,说:“咱俩都不会英语,还是到国内逛逛就好。” “嗯?”彭宇皱眉,觉得岳哲有些不对劲,“那你说去哪儿?” 岳哲往百度里输入“旅游”,然后跳出来一堆广告、游记、攻略,他纠结半晌,指着“中国最美乡村”说:“就这儿吧,婺源。” 彭宇隐约记得婺源是靠几张开满油菜花的照片出名的,还隐约记得油菜只在春季开花,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去这儿,根本欣赏不到最经典的油菜花。 不过算了,岳哲乐意就好。 两个男人出行,揣上证件钱包就能走人。不过彭宇和岳哲都对去年国庆的人海心有余辜,特意等到十月中旬才出发。 他们从景德镇机场出来乘车到市区时,看见路上到处可见瓷砖,倒不负“瓷都”盛名。 出租车等红路灯时,岳哲问开车的中年司机说:“大哥,你是本地人吗?” 那人咧嘴笑道:“湖南来哒。” 于是岳哲放心的指着路边立起的一座类似纪念碑的东西,说:“我就想不明白在柱子上贴瓷砖想表达什么,跟咱家厕所的长得差不多……” 彭宇顺着岳哲的手指望去,果真与他们家的磁砖如出一辙,上面还用朱红色写着“计划生育人人有责”,不禁笑了,说:“这东西说不定还有几十年历史呢,你吐槽要慎重。” 出租车司机跟着呵呵笑,憨厚的粗嗓门带着不知是湖南还是江西的口音,说:“前几年刚立起来的,这种瓷本来就不是啥好瓷,真正的白瓷很难见到,商店买的大多是假的。” 第二天两人去浮梁古城看了看,那些精雕细琢的陶瓷、古香古色的建筑商业化浓重,对两只粗汉实在没有吸引力,于是早早的回了酒店,做ai,睡觉。 隔天清晨乘车去婺源,车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小镇转为起伏不大的山林,又从山林到村庄。 岳哲刚要昏昏欲睡,车子忽然停下,说到了。 两人跳下车,打电话叫来了定好的承包车司机。司机是个本地大叔,张嘴就露出满口大黄牙,问他们第一站准备上哪儿。 彭宇看向岳哲,去哪儿? 岳哲茫然摇头。 “有事先定好的路线木有?”司机问他们。 两人再度茫然摇头。 司机大笑说你们这种游客真少见,通常来这儿的都指定几点上哪儿待多久,生怕被坑了。 “那我带你们逛吧,今天天气好,先去卧龙谷?” 两人忙道好。 司机悠哉的点上烟,然后发动车子驶出小客运站。 天气明媚,阳光把大鄣山入口边的溪水照得发亮,从高处落下的水很浅很清澈。 司机把他俩送下车,告诉他们玩多久都行,出来前给他个电话。 入山后,忽然就凉爽了下来,彭宇和岳哲没觉得有什么,路上的人大部分穿上了长袖。 步行几分钟后就看见一处晶莹剔透的水潭,清冽的山泉自高处而落,溅入水潭中引起片片涟漪。 本该是副清秀的山水风景,偏偏有个肥硕大汉仅着一条泳裤,趴在水潭中一起一伏的蛙泳。十月天的潭水凉可刺骨,今天虽然有阳光,却绝对暖和不到哪儿去。 那汉子站起来,露出肥嘟嘟的肚腩,冻得嘴唇都紫了,他抹去脸上的水,大呼好爽。 坐在水潭边休息的一些年轻人笑起来,岳哲也笑起来,站在栈道上喊道:“大哥,这儿不是泳池,别往里头撒尿!” 那群小年轻笑得更欢,潭中的胖子一愣,随即笨拙的用食指中指在眉间一划,说:“憋得住!” 岳哲大笑着走开。 一路上的景色都大同小异,无非是些青山绿水宛转奔流的画面,流水都一样的清澈透亮,栈道都一样的幽森狭窄。 这没什么特色的景色却让人格外舒心。 两人慢慢的爬石质阶梯,也许是走的路较为偏僻,周围渐渐没了人。 岳哲脚步如飞,彭宇却有些累了,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眼前是个半静止的水潭,岳哲把手伸进去摸石子。 彭宇解开运动上衣领口的扣子,吁口气,说:“舒服!” “喜欢这儿你可以学那些暴发户一样买套房,每年来这儿透透气……”岳哲掏出个石子,放在眼前打量许久,又丢了回去,继续掏 彭宇笑道:“那些暴发户都是给老婆和情妇买的,你要喜欢我给你买套农房,你还能养点儿鸡鸭,种点儿菜,过过乡村生活。” 岳哲斜眼看他:“我二十岁之前一直过的那生活,你认为我活不下来?” “好好好,你牛逼。” 岳哲不说话了,专心在潭水底部找石子。彭宇便也不说话,一只手放在岳哲头上轻轻摸着,在温暖的阳光惬意地眯起眼。 越是偏僻的地方越是没人,彭宇于是放心的牵住岳哲的手,岳哲没反抗,一路用手机拍拍照照。 山上有个茶铺,卖些水果茶水什么的,两人喝了些茶,然后在茶铺坐了许久。 岳哲说他不想动了,挪不动屁股。 “警察弟弟,累了?” “屁,是给懒的。” 吃好茶后,两人没继续往上走,而是扭头下山。 主要原因是到了午饭时间,岳哲饿了。 下山后司机把他们拉到了当地的一间农家馆,彭宇随便点了些菜,上菜后发现没有一道不加辣。 岳哲乐了,吃到嘴唇红肿直呼爽。 彭宇郁闷了,让厨房再炒个不加辣椒的青菜,又要了一大盆水,吃肉前先漂漂。 司机大叔说他还以为只有姑娘家家吃不得辣。 岳哲笑了,说:“他吃东西方面就是个姑娘家家,爱吃甜食不碰辣椒!” 青菜上来后彭宇更郁闷了,为什么菜里面完全见不到辣椒的影子,却还是辣得人舌头疼呢?! 吃完午饭后司机带他们去李坑看小桥流水人家。 岳哲在车里就睡着了,到李坑后睡眼惺忪的跟在彭宇后头胡乱走,别说看景色了,彭宇生怕他走着走着就一头栽河里去了。 彭宇见他实在状态不佳,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喝酸梅汤。 岳哲一口气喝掉整杯酸梅汤,伏倒在桌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彭宇无奈了,只好和老板娘搭话,等他睡醒了再逛。 这家小饮品店正处李坑主道的旁边,从门口望去便能看见地上的石砖、青绿的流水、以及傍水而居的人家。 婺源景区都是典型的徽派建筑,粉墙黛瓦,檐角高翘,若是那些文艺青年来到此地肯定流连忘返。 可是对暴发户彭宇来说,只觉得好困,是个适合睡午觉的地方。 岳哲一睡就是一小时,彭宇无聊的托着腮帮子看门口路过的几支旅游团,游客们戴着颜色鲜艳的团帽,举着相机拍来拍去,偶尔有人进来买酸梅汤,糙着不同地方的口音。 彭宇感觉整天去公司处理文件、接待大客户请客应酬的日子,“恍如隔世”。 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他想,以后等岳哲退休了,可以来这儿买套农房,自己种种菜,养养鸡鸭,一起变成两只小老头,一起老到走不动被送去养老院…… 哦不,彭宇忽然想到这里都是傍水而居,湿气肯定很大,患上风湿什么的就糟糕了…… 等岳哲终于揉着眼睛醒来时,彭宇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两人下半辈子的事都策划好了,不禁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岳哲疑惑的问道。 彭宇说:“你没擦口水。” “啊?”岳哲慌乱的去擦嘴角,反应过来什么都没有后恼火的瞪向彭宇。 李坑虽然商业化浓重,但是商家都有种懒洋洋的感觉,不怎么招揽客户,只是坐在店里,等你挑好东西买单。 在没什么人的巷子里,两人干脆牵起手,对各路店老板的目光视若无睹。 古建筑的历史气息被现代商业掩盖,小桥下的流水也比山上的脏很多,按岳哲的话说:“这种又脏又旧的地方俺老家也多得是,咱么这疙瘩就算得上旅游胜地了?” 彭宇说:“这年头,哪个旅游胜地不是炒作出来的?” 话虽这么说,彭宇牵着岳哲的手漫步在青石砖铺成的古道上时,的确有种文艺青年的矫情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当晚他们住在李坑,宾馆很破旧,但是好在有独立浴室并且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 两人洗了个热腾腾的澡,岳哲坐在床上玩彭宇的手机。 岳哲忽然笑出声,把手机递给彭宇说:“你这损友交得真值。” 彭宇接过来一看,是Jason的短信,他听说俩人下乡到婺源玩儿后,只回了两句话:哥们儿不够入流啊人有钱人都往国外跑您往山沟沟钻。哦,带点土特产回来。 彭宇回了句:乡下的东西您城里人看不上,还是替哥哥省点钱吧。 岳哲钻进彭宇怀里,看着手机屏幕闷闷的笑着,胸膛一颤一颤的蹭着彭宇,三两下就点上火了。 彭宇搂住他,嘴唇在岳哲眉间轻轻触碰,岳哲闭起眼,伸手握住彭宇老二,不轻不重的揉蹭。 “这儿隔音效果不好……”彭宇低声说,粗重的气息喷在岳哲耳背,勾得他一阵战栗。 “不管了……反正没人认识我们……今天我累,你在上面。” 彭宇揉弄着他精干的肌肉,沉声应道:“嗯……” 窗外月光静好,屋内春色撩人。 岳哲一觉睡到大中午,不肯起,抱着被子打滚,嚷道:“不用熬夜盯犯人太舒服了太舒服了……” 司机大叔已经打来几通电话催人了,彭宇说:“你把工作辞了天天能睡觉睡到被尿憋醒,我很乐意养你。” 岳哲噌的跳起来,动作迅速的刷牙洗脸,笑嘻嘻的说:“天朝人民需要我!” 彭宇彻底无奈了,说:“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 司机把俩人拖到彩虹桥,据说这座桥有有八百年历史的古文物,周边还有水车等历史遗迹。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些吸引不了俩大老粗。 岳哲更宁愿叼着冰棍在古桥边的石桩桥上蹦跶来蹦跶去的闲逛。 两人准备离开时,出口处有人搭着棚子,棚子下的桌子上放着一大摊照片,不少游客在那里找自己的照片。 他们嫌人多准备直接绕道离开,彭宇无意间瞥了一眼,忽然顿住脚,伸手一捞,把照片往岳哲面前一放,说:“你诶!” 岳哲诧异的接过照片,原来这个摊子是只要走石桩的人摄影师都会照一张,然后丢到这个摊子上,乐意买的人找到自己的照片付钱便是。 照片的像素很一般,岳哲低头啃身后的人递来的冰棍,一脸满足的样子,阳光照在人身上显得很温暖。 岳哲付了钱,然后去照片摊翻来翻去,折腾半天后后郁闷的说没有找到彭宇的。 “你太没魅力了吧……”岳哲坐在车上时说道。 彭宇苦笑:“人老了……” 接下来的行程包括江湾和周边的几个小景点。 岳哲对江湾的评价是:“别人家的祀堂有什么好看的?!” 彭宇比较淡定:“不愧是从马来西亚进口的木头,质感不错。” 再往后的一些景点实在毫无特色,两人在婺源又磨蹭了两天后,启程回家。 司机大叔把他们送到景德镇机场,彭宇在机场买了套青瓷茶具当作应付Jason的“土特产”。 总而言之,这趟旅程很平淡,挺美好。 彭宇建议他们以后可以每月去旅行一趟。 岳哲的答复是:“我刚接到通知说后天开始上班。直接去河南。” 彭宇:“……” 岳哲安慰道:“等我回来可以开车去海边露营,据说那里做ai很爽。” 彭宇:“……” 回到家,岳哲养精蓄锐准备接下来的苦战,彭宇开车去把青瓷茶具送给Jason。 Jason捧着茶具苦笑:“大老板,你耍我是吧?你明明知道我不喝茶……” 彭宇悠然的喝口黑啤,说:“那就学着喝,我听说喝太多咖啡老了容易尿失禁。” Jason给彭宇一脚,怒道:“滚!” 彭宇拍掉裤子上的鞋印,随手把手上的灰尘抹到Jason衣袖上,在Jason爆发之前问道:“话说丰泽最近怎么样了?那之后就没见过他。” Jason怒红着双眼:“操,少转移话题!我的阿玛尼你得给我弄干净!” “他那大亨老爸没把他怎么着吧?” Jason见彭宇打算无赖到底,便懒得计较,恹恹的说:“订婚了,新娘比他大两岁,还挺漂亮。” 彭宇:“那他男朋友呢?” Jason翻个白眼:“还能怎么着?被黑白通吃的老大狠狠威胁利诱一番,收拾细软赶紧的跑了。” 彭宇沉默许久,说:“好吧。” 丰泽的未来,哪怕并不是他乐意的,也不是他们这些昔日炮友能管得着的。 岳哲出发的那天,彭宇坚持要送他去车站,在车上时手机忽然响了。 电话是王欣打来的,彭宇想装作没听见,可是王欣一直拨一直拨,彭宇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接起电话,那头王欣听见他的声音都快哭了:“彭哥你终于接电话了。” 彭宇蹙眉:“别慌,怎么了?” 王欣吸吸鼻子,颤声道:“伯母刚才被救护车送来咱医院了,情况好像很糟糕……” 彭宇的心脏跳漏一拍,说我马上就到便挂了电话。 岳哲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伸手拍拍彭宇的肩,说:“我打车去就行,你开车小心点……会没事的。” 彭宇握住岳哲的手,感觉他并不比自己镇定多少。两人轻轻接吻,分离。 岳哲望着彭宇驱车离去,深吸一口气,拨通手机说:“喂?豪哥,我马上就位,你小心些。” 彭宇抵达医院时,彭母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医院还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就等着彭宇签字。 彭宇处理好一切之后才有空坐到彭母病床边,王婶被请了出去,剩下穿着护士装的王欣在一边照顾。 王欣的眼睛红彤彤湿漉漉的,明显哭过,她踮起脚替彭母挂好吊瓶,然后站在一边不说话。 彭宇叹口气:“器官衰竭?” 王欣点点头,哑着嗓子说:“我问过主治医生,他说伯母这次恐怕真的没多久了……” 彭宇点点头,他虽然很久以前就对这一天有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如果母亲死了,对她而言是解脱吗? 对他呢? 彭母一直在昏迷状态,彭宇见王欣又难过又疲惫,于是带她去餐厅吃饭。 王欣其实是很乖的淑女,笑起来很甜美,哭起来也楚楚可怜,吃东西都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细细咀嚼许久才咽下。 彭宇眼前浮现的却是岳哲出差回来狼吞虎咽的情景,一时没注意嘴角都勾起来了。 王欣迷惑道:“想到开心事了?” 彭宇这才反应过来失态,忙递给她一片纸巾说:“眼睛都哭肿了,待会儿送你回家我会被你家人误会,擦擦吧。” 王欣脸红,跑去洗手间洗脸。 彭宇托着腮帮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菜,心里很是烦闷。打岳哲的电话,关机。 整整两天,岳哲的电话一直关机。彭宇从开始的烦躁到愤怒,又从愤怒到疯狂的担心。 他计划去刑警大队问个清楚,可是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这个时候给他手下的大工程下绊子。 彭宇整天忙于周旋和应酬,急得上火,岳哲的事,只好让秘书去办。 秘书却来电话说刑警大队的人不肯告诉她。 彭宇的心脏不安的跳动着,实在忍耐到极限了。他抛下一众合作伙伴,驱车直奔刑警大队。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公安部门的大楼只有寥寥数盏灯还亮着,彭宇把车随便停在路边,跑进楼内随意找了个方向奔过去,门口的保安在打瞌睡没看见他。 彭宇一路冲上三楼才冷静了些,刑警大队人数众多,他不可能随随便便找到岳哲,更何况,岳哲未必在本市。 他停下脚步,靠在墙边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因为酒精而充血的脑袋以及躁狂的心。 正在他要转身下楼时,三楼响起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电话铃声。彭宇被吓了一跳,扭头望向幽暗漆黑的走廊,只有一间办公室从门缝透出些亮光。 下一秒,彭宇的呼吸蓦然顿住。 岳哲的声音正从那间办公室传出来,即便隔着门板显得闷闷的,彭宇也绝不会听错。 彭宇不自觉的一步步走向那扇门,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嗒嗒声,在黑暗中幽幽的回荡。 岳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彭宇听到他关切的说:“豪哥,你还好吧?” 彭宇的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崩塌。 彭宇抬起颤抖的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扭,门锁发出咔嚓声,没开,被锁住了。 里面有人警惕的问:“谁!” 彭宇没说话。 门被猛的打开,随即一把枪抵住彭宇的脑袋,另有人迅速把他的双手铐住。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岳哲瞪大了眼睛:“彭宇?!” 被这么一喊,彭宇倒冷静了下来,他深深看了眼岳哲,轻声问:“你这几天一直在这儿?” 岳哲犹豫许久才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旁边有人不满道:“岳哲,特殊时期是绝对不允许家属探班的……” 彭宇和岳哲都没有理会他,彭宇继而问道:“手机为什么关机?” “没、没电了。”岳哲撒着蹩脚的谎,眼睛死死盯着彭宇。 彭宇也一直看着岳哲,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包括他紧紧揣着手机的手。 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直到一名看起来是上级的人开口说:“先生,我们还在忙。” 彭宇晃晃被拷住的双手,有人上前解开了锁。 离开前,彭宇只给岳哲留下一句话:“有空回家吃顿饭,咱俩谈谈。” 岳哲点点头,对着彭宇的背影张张嘴,最终却只是沉默的让他离开了。 彭宇回家后浑身疲倦不已,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阳台,面对这满城繁华,拿出几瓶啤酒继续不要命的喝。 他果然年老了,只想找个安稳过日子的,他难以忍耐爱人的忽视,更无法接受爱人的不忠。 这场爱情对岳哲而言,也许只是场游戏,他或许认真过,或许没有。 对彭宇来说,他心心念念的厮守,似乎只是场幻影,梦了这许久,该醒来了。 彭宇不知喝了多久,最终只觉天旋地转,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第二天彭宇醒来后头疼不已,但他还有工作要谈,于是忍着头疼洗漱一番,然后先驱车往医院去看母亲。 王欣已经穿着护士服守在彭母床边了,彭母还没醒,王欣把吊瓶放好,转身就看见了彭宇。 彭宇冲她点点头,王欣微微勾起嘴角,边帮彭母掖被子边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马上转正了,以后就是伯母的护士了。” “才这会儿就转正了?”彭宇诧异道,随即想起王欣在院里有关系,于是了解的笑笑。 “不过要是你怕我经验没有那些老护士丰富,也可以换人,我帮你找最好的护士和医生。” “不用了,你挺好的,而且……“彭宇指指彭母,无奈的摇摇头,“我妈喜欢你。” 王欣把一切收拾妥当,正打算去把护工叫进来,脚步却在彭宇身前顿住,脸凑近了打量一番,说道:“你没睡好?眼睛都红了,还有点肿。” 彭宇尴尬的向后退一小步,不动声色的笑道:“最近的确有些累。” “哦……那注意休息……”王欣自觉失礼,红着脸,捧着换下来的吊瓶匆匆走开了。 彭宇略松口气,皱眉看了眼王欣的背影。 紧接着是忙碌不堪的工作,彭宇手上的几个项目被对手打压出了些问题,这些问题看似细小,若不解决可能引发大麻烦,然而为了这些破事儿彭宇却要不停的去卖人情帐,天天应酬喝酒。 若换做平时,他肯定烦不胜烦,现在他却有些庆幸,这样的工作节奏能阻止他去想些有害无益的事。 等彭宇终于有时间静下来仔细想想岳哲的事儿时,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彭宇本来平静了下来,想岳哲估计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耽搁了,他解释一番就可以原谅。 现在看来他错了。彭宇不禁苦笑,这段持续了三年的感情,难道就要以岳哲的不告而别收场? 彭母终于睁开眼了,可是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医生说她也许只剩下生命的最后半年了。 醒来的彭母也依旧浑浑噩噩的,嘴里说着胡话,有时管彭宇叫彭涛,有时又叫他彭宇,时而哭时而笑,笑脸多数是被王欣哄出来的。 王欣照顾彭母时可谓尽职尽责,费尽心思,彭母卧床久了觉得难受,她嫌护工动作太重,亲自扶彭母在医院后院里饶了几圈;彭母无聊了,她就买了些京剧磁带放在病房;就连彭母糊涂的厉害时,王欣脸上也从来未见任何不耐。 彭母再糊涂也会记得王欣的好,她把彭宇认作彭涛时,就一个劲的揪着他说要娶王欣。 甚至连王欣也偶尔对他暗示说“可以永远与他一起照顾彭母”。 彭宇头疼不已,胡乱敷衍过去。 天气渐凉,流感盛行。每天彭宇到医院时,王欣都会给他喝碗自家熬的热粥。 彭宇推脱不了,只好喝了,但是无论王欣如何换着花样,他都喝不习惯。 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和岳哲相比,简直差远了。 彭宇再见到岳哲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那日彭宇刚上楼梯,转身就看见岳哲正靠在走廊的墙边。 岳哲听见动静,扭头看向岳哲,脸上展开大大的笑容,朗声道:“彭哥。” 彭宇微怔。 岳哲向他走过来,说:“前两天回了家一趟,你不在家。” 彭宇凝视他片刻,岳哲的眼睛充满血丝,眼下还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彭宇微叹口气,低头看了眼表,十一点半,差不多是饭点,于是说:“边吃饭边说吧,你想吃什么?” 岳哲毫不犹豫道:“粤菜。” 彭宇点了些岳哲爱吃的,上菜后岳哲一顿风卷云残,活像匹饿了数个月的狼。 彭宇等岳哲吃得差不多,才缓缓开口道:“这两个月你干嘛去了?” 岳哲顿了顿夹菜的动作,几秒后答道:“工作。” “为什么消失两个月?” “有任务……” “什么任务?” 岳哲沉默了,扒米饭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使劲的嚼吧,垂着眼睛没看岳哲。 彭宇等了许久,见岳哲没有丝毫坦白的意思,叹口气道:“不想说,就算了吧……你只需要告诉我,任务很危险吗?” 岳哲忙道:“没有危险,但是保密级别很高……彭哥,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 彭宇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解释,给他夹了几口菜,斟酌许久才问道:“岳哲,你愿意辞职吗?” 岳哲一愣。 彭宇柔声道:“只要你辞职,我帮你找更好的工作,而且不会这么忙……” “现在还不行,”岳哲匆忙道,“再给我一年,最多一年,一年后我保证——” “岳哲,”彭宇打断他,眼睛深深的望着岳哲的眸子,“我忍的够久了。” 岳哲张张嘴,又闭起,到头来还是那句话:“彭哥,求你了,再给我点时间。” 彭宇垂下眼,淡淡道:“现在辞职,或者你可以永远当刑警,不过很可惜,我们——” “我不分手!”岳哲猛的站起来,椅子在他身后倒下,发出嘭的声响。还好彭宇定的是包厢,不然肯定得受到全体餐厅宾客的注目礼。 彭宇板起脸,声音变得严肃:“那就辞职。” “也不行!” 彭宇忍耐许久,却依旧平息不了心中升起怒火。他于是没再说话,只是抬头望了眼岳哲,继而拿起外套,径自起身向包厢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上时,他头也不回道:“有空去我家把东西收拾下吧,你以前的房子没有退,剩了不少麻烦。需要多少钱,告诉我声。” 说罢他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后传来岳哲颤抖的一声“彭宇”,被关闭的房门兀然夹断。 彭宇一路面无表情,直到坐进车里才松懈了下来,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愤怒。 他明白他给自己设了个赌局——岳哲心中,究竟是刑警这个职业重要,还是自己这个恋人重要。 彭宇黑着张脸点上根烟,实在没心情去医院,于是发动车子向酒吧开去。 许久不见Jason,彭宇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和一名人高马大的酒保打得火热。 彭宇见那名叫李凯的酒保身高一米九,比Jason还高了五公分,不禁好奇的问道:“你们谁上谁下啊?” Jason吹声口哨,好不风流的样子,答道:“当然我在上。” 李凯冷哼一声,说:“的确是他在上。” Jason笑眯眯的摸摸李凯毛茸茸的脑袋。 彭宇刚要表达对Jason重口味的景仰时,李凯凉凉的补充道:“不过是骑乘式的时候。” 彭宇和Jason俱是一愣,随即彭宇大笑出声,Jason对着李凯的大腿就是一脚,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大骂:“妈了个逼逼仔你个穷学生吊毛吊!” 李凯一边躲避Jason的攻击,一遍淡定的对彭宇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取个Jason这种装逼的名字吗?” Jason大喊闭嘴,彭宇却颇感兴趣:“为什么?” “因为他中文名叫史大力。”李凯说的时候也不禁笑了起来。 彭宇直接破功,笑得喘不过气,原来Jason这种装逼又小资的人竟然有个如此土鳖的名字! Jason面部扭曲,瞪向李凯,撸起袖子,恶狠狠道:“臭小子,老子他妈整不死你!” 李凯仗着块头大,三两下制服住Jason,大手给他顺顺毛,温柔道:“力力乖,我宠你,绝对不嫌弃你。” 彭宇眼见看见李凯嘴里说着情话,跨部似乎还蹭了蹭Jason。果然,Jason耳根一红,没了脾气。 后来李凯忙着招呼客人去了,Jason与彭宇挨肩而坐,无奈地叹气。 彭宇心情好了不少,调侃道:“没想到史上第一攻詹森先生也有今天,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Jason重重的用鼻子出口气,不理会彭宇,默默认命了。 “听说还是C大的研究生?啧啧,他究竟是怎么把你压倒的……”彭宇不喜八卦,也不想过问别人隐私,但是对Jason与李凯的情史,那叫一个好奇无比。 Jason懊恼的瞪他一眼,问道:“难道你没被上过?” 彭宇大方的承认:“当然有,不过还是居上为多,哪像你现在,我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你永远翻不了身了。” Jason:“……” 彭宇闷声笑几下,给Jason添上酒。 Jason灌下一大口,问彭宇道:“最近两年,每回你来这儿我就是充当知心大叔,没苦水倒是绝对不会想起我的,唉。” 彭宇把事情大概说了遍。 Jason听完后,摇摇头,只评价了俩字:“都、欠!” 彭宇苦笑,觉得他说的挺对。 第五章 彭宇猜到岳哲会有所动作,但是他万万想不到岳哲竟然没回家,而是在医院堵住了他。 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医院过了探视时间,彭宇正打算回家,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在上楼的岳哲。 岳哲埋着头,脚步匆匆,一步跨上两三级阶梯,险些撞上彭宇,他堪堪刹住车,正要道歉,仰头却看见彭宇。 彭宇在夕阳下背光,岳哲眯眯眼,看不见他的脸色,自己却红了眼睛。 彭宇见岳哲这副将哭未哭的表情,心下估摸自己估计赢了,不禁一阵窃喜,然而他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出来去安慰他,而是板着脸和声音,问道:“你为什么来这儿?”他说着走下去,捏捏岳哲的手心,放柔了些声音说:“走,我们回家再说。” 彭宇的举动似乎给予了岳哲莫大的勇气,他顺势握紧彭宇的手,焦虑的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彭宇,那天的话,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彭宇见他这反应,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只问道:“你辞职了吗?” 不出意料的,岳哲沉默了。 “打算辞职吗?” 岳哲却依旧只是那句话:“彭宇,给我一年,或者十个月,半年!我现在不能辞职……”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好。”彭宇冷淡的抽回手,不再看岳哲一眼,径自下楼。 “豪哥现在很危险,我必须去救他;还有个杀了很多人的混蛋,我要捉住他!”岳哲追上彭宇,从背后紧紧搂住他的腰,力道之大仿佛自己一松手彭宇就会消失不见。岳哲哽咽道:“只要我把他捉住,让他判个死刑,我一定辞职!” 彭宇心中有片刻失神,他从未见过岳哲落泪。然而很快他心中那一丝心疼被巨大的怒火取代,彭宇几乎是一巴掌甩开了岳哲,他脸上的面具一块块瓦解,不满、愤怒、失望爬满了彭宇的脸。 “周豪有危险自然会有人去救!犯法杀人的家伙也会有别人去捉!没了你,刑警大队照样运转!岳哲,你是普通人,你不是救世主!别以为天天把自己往火坑推就是对得起你的职业操守,你这是犯傻!你在乎的那些荣耀和道德,在别人看来就是个屎盆子!只有你这傻逼还愣头愣脑的上赶着把屎盆子往脸上扣!我老了,我不能忍受恋人天天枪林弹雨身处火海,我无法想象万一未来的某天刑警大队打电话来说岳哲死了你来领骨灰吧……与其让自己难过,不如好聚好散。” 彭宇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揪住岳哲的领子,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喷在岳哲脸上。彭宇已经竭力压下声音了,可是他明白自己的音量不低,走廊的尽头已经有护士在好奇的探头探脑了。 除了在床上,岳哲从未见过彭宇冲动,此时完全被骂懵了,他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彭宇,半晌只说出一句话:“我不会死的……” “你说不会死就不会死?杀人犯手下的死人哪个是想死的?你上次中的子弹,只要再偏离一点,你就没命了!” 岳哲被堵得无话可说,但他急于解释些什么,于是他用唇贴上彭宇的,吮吸、翻搅,手攀上彭宇的腰,扣住彭宇的头,让两人贴合得更紧密…… 彭宇也吻住他,狠狠的掠夺他的津液。他其实无比明白,自己是爱岳哲的,深深的爱着岳哲的。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彭宇喘着粗气,轻声说:“听我的,辞职吧。” 岳哲眼睛湿润,嘴唇殷红,他张张嘴,正要说话。 “——彭涛?“苍老的声音在彭宇身后响起。 拥抱的两人一惊,匆忙分开,岳哲看了眼彭宇,有些不知所措。 彭宇看见彭母的脸色有异,心下一沉,刚才太冲动,竟然忘了这里离母亲的病房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他边向上走边说道:“妈,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彭母喃喃道:“出来上厕所……” “怎么没找人陪着?万一摔着怎么办?”彭宇说着扭头对岳哲做个“走”的手势。 岳哲却没有动,忽然伸出一只手,瞪大了眼睛,张嘴想要阻止什么—— “啪!” 彭宇的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险些摔下楼梯,实在很难相信一个病成这样的老人能有这等力气。 彭母尖锐的声音斥责道:“都是你哥带坏的!!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能学他——咳咳……咳咳咳!” 彭母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脚站不稳,歪着身子就要倒下去,好在彭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不然万一摔下楼梯,估计她就直接归西了。 咳嗽声戛然而止,彭母倒在彭宇怀中不省人事,彭宇慌忙叫医生,岳哲也跑上来帮忙。 折腾了许久才让彭母的情绪稳定下来,动静把王欣也召来了,她边责备彭宇怎么这么不小心边忙里忙外的照顾彭母。 医生说彭母能挺过去,简直命大,但是这一劫虽然过来了,器官却全部在衰竭,本就不多的时日更是所剩无几了,现在只是活一日看一日了。 王欣当场泪流不止。彭宇也是后悔莫及,但是事已至此,只能着手准备彭母的后事,希望她将来在地下与彭涛相会时,能对他的埋怨少一些。 等所有事务忙活停当时,彭宇才发现岳哲不知何时离开了。打他电话,关机;打家里电话,没人接。 彭宇的心凉了大半,敢情刚才那一通爆发,不但没有起到半点作用,还险些把母亲害死。 彭母昏迷了一星期,彭宇就守了一星期。 整整七天后,彭母醒了,她睁眼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必须结婚,不然妈放心不下。” 她说这话时已经虚弱得不行,嘴巴轻轻的一张一合,彭宇把耳朵贴上去才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彭宇的耳朵能感觉到彭母说话的气息非常飘虚,就如同她的生命一般,随时会戛然而止。 王欣问他彭母在说什么,他神色复杂的回了她:“她让我结婚。” 王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彭母的手忽然紧紧握住了她的,长满老茧的掌心不住的摩擦她的手背,眼睛恳求的望着她。 彭母的意思,不言而喻。王欣脸上飘起红晕,抬头看了眼彭宇,又匆忙低下头去,另一只手紧张的纠住衣角。 彭宇皱起眉,他想弄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对彭涛说的,还是对彭宇说的。 如果是对自己说的,他大可腆着脸拒绝,反正不孝子这个名头他是背定了;如果是对彭涛说的……如果是对彭涛说的…… 彭宇咬起牙关,头疼不已,肩上“彭涛”的责任,实在太沉。 如果彭涛没死就好了。 当晚彭宇开车送王欣回家,他最后一次拨打岳哲的手机,依旧是冷冰冰的关机提醒。 他面无表情的挂断电话,扭头注视王欣,问道:“王欣,你对我有感觉吗?” 王欣的脸瞬间红透,她定了定神,咬住嘴唇,方才鼓起勇气,看向彭宇的眼睛,认真道:“彭宇,你应该知道我仰慕你的。” 彭宇轻笑一声,问道:“为什么仰慕我?” 王欣似乎定下了心神,随着彭宇的发问笑起来,嘴角露出个不大明显的酒窝,说:“理由很复杂,嗯……总体来说就是你特男人,成熟又体贴,我这种刚出社会的女生当然会被吸引。” 彭宇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缓缓吁口气,说道:“你也……嗯……挺好的。” 王欣一愣,偏过头去,不太自然道:“你,这是在表白吗?” 彭宇没有回答,只是说:“你照顾我妈很尽心,是个好女孩。” 王欣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应道:“嗯……” 彭宇咽咽口水,直觉得车里闷得很,于是将车窗调出一个缝隙,让冷空气钻进来,吹吹他发热的脑袋。 王欣没敢看他,装作很有兴趣的打量着窗外飞过的夜色。 接下来的几天,彭宇和王欣依旧在医院天天见面,表面上无甚异常,只有两人觉得有些……尴尬。 彭宇懊恼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打算和王欣试试?这个想法吓了他一跳。 彭母的病情一直在拖着,医院说家属可以选择进行注射安乐死,王欣也红着眼睛说让伯母去了吧。 彭宇却对这个选择有些接受无能。 感觉就像亲手杀了母亲似的。 但是彭母每天痛苦的样子又让他很难受。 现在彭母简直是活受罪,但是要杀了她,彭宇做不到。 彭宇唯一会考虑安乐死的选择时,就是彭母拉着他逼他结婚的时候,她说:“彭家无后,死不瞑目。” 岳哲的手机始终没有开机。彭宇有些担心,但是他堵着一口气没去寻他。 这次他是真的恼了。 工作没有那么忙时,他也会去酒吧里钓钓小零。可是在宾馆做的时候,彭宇总觉得不尽兴。 有一次,他碰上个长相挺man,性子成熟的零点五,彭宇感觉很不错,还把人带回了家。 那人一进门就察觉到:“诶,你有伴儿啊?有伴儿还乱找人,小心被捉奸。” 彭宇扯扯嘴角,笑道:“分了,东西还没搬走。” 那零点五苦笑:“我也刚分。” 两人做完前戏后,彭宇却忽然不想做了。虽然勃发的下体在叫嚣,但是他总觉得一个半生不熟的炮友睡在岳哲睡过的地方,感觉很古怪。 那零点五也没怎么在意,两人用手互相解决了。 事后彭宇洗完澡,用手擦擦镜子上的水汽,呆望镜子里的自己半晌。 膈应,太膈应了。和母亲之间膈应,和岳哲之间膈应,和王欣之间膈应,连和一y情的炮友都膈应得不行。 彭宇无奈的摇头,事业蒸蒸日上,可是感情方面,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果然职场情场不可双赢。 过了有一段时间,一个星期日,彭宇意外的接到王欣的电话。 他看到王欣的名字显示在手机屏幕上时,第一时间想到会不会是彭母出事了。他匆忙放下手中的工作,接通电话。 “喂?王欣?” 那边王欣轻轻喘了喘气,才道:“彭宇,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吧,怎么了?” 王欣的声音紧张兮兮的:“我……我……咱俩试着处处呗?” 彭宇怔住,脑中闪过岳哲的脸,随即脑海中响起母亲那句“彭家无后,死不瞑目”。 他张张嘴,还未来得及发声,就听见王欣那边隐约传来一阵笑声,他冷静了下来,问道:“你是认真的?” 王欣说:“我在和朋友玩儿真心话大冒险……” 彭宇刚要松口气,王欣又接着道:“可是我真得挺喜欢你,你上次也说我不错,咱俩……先处处?这样伯母也能……也能走得安心些……” 彭宇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道:“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王欣应道:“好。” 彭宇挂断电话后,直接拨打岳哲的手机。 关机。 彭宇烦躁的把手机甩到地上。 当晚,彭宇给王欣送了花,让王欣挽了手臂,牵了手,甚至轻轻搂了搂她。 彭宇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是麻木的。 把王欣送回家后,他直接去酒吧找了个MB,折腾了人家一晚上。 那MB颇有脾气,皱着鼻子嗅了嗅,说:“你身上有股香水味儿,女人的。” 彭宇面无表情:“嗯。” MB撇嘴道:“操,我最讨厌双性恋了。” 彭宇本想着就这样耗到母亲逝世,可是彭母竟然一天比一天精神好。 医生说这是奇迹,彭宇却哭笑不得。 彭母只要有力气坐起来,就要扯着王欣说这说那,完全把她当成媳妇儿了,有事没事就要问一句:“你俩啥时候去把证扯了啊?” 彭宇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王欣羞得直说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 彭母不置可否。 王欣还把父母带来看彭母,顺便见了见彭宇。看得出来王欣父母对他俩的年龄差距有些不满,但没多说什么,只对彭宇说要好好对王欣。 彭宇心虚的应了,抽空买了一大堆礼品送给他们。 王欣天天都很开心的样子,彭宇却烦得脑仁儿疼。 这戏是越演越真了,谎是越扯越大了。 又是一天在应酬中伪笑后还要对着母亲和“女友”装样子,彭宇累得都没力气去找Jason喝酒诉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彭宇把钥匙插进家门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家里传出……饭菜香? 彭宇怔了怔,方才打开门。 一进门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在厨房切菜,灶台上还熬着什么,浓重馨香的汤味溢满整个屋子,令人食欲大增。 彭宇反手把门关上,发出“喀嚓”一声。 那身影转过身,惊喜道:“彭哥,你回来啦。” 彭宇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弯腰换鞋。 岳哲加快了手下的动作:“饭马上好。” “我已经吃过了。”彭宇坐到沙发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岳哲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陪我吃点吧,我还没吃。” 彭宇便没再说话。 岳哲迅速做了两菜一汤,招呼彭宇上餐桌坐下。 吃饭的时候,岳哲边往嘴里塞菜边喋喋不休的说话,话题转了无数个,却没有一句提及彭宇之前的要求,以及他消失数月上哪儿去了。 彭宇敷衍的随意应几句,注意到岳哲的脸色有些苍白,夹菜的手也有些抖。 他按捺着心情,等岳哲吃得差不多,才凉凉的开口:“抽时间收拾下东西吧。” 岳哲应道:“没问题,我就知道你都不会打扫,家里都快要积灰了。” 彭宇打断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岳哲吃饭的动作停住,他把碗筷放下,语调比较平静:“彭宇,我知道你生气——” 彭宇眼皮都没抬:“弄好后把钥匙还给我,我女朋友要住进来。” “……”岳哲张着嘴巴,想好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只是呆呆的看着桌子,彻底失了神。 彭宇站起身:“就这样吧。我有些累,先睡了。”说罢拿好衣服进了浴室。 彭宇冲澡用了整整一小时,他从浴室出来时,岳哲已经不在了。 餐桌和灶台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彭宇打开冰箱想拿罐啤酒,看见剩菜用保鲜膜仔细包好了放在冰箱里。 彭宇看了眼日历,岳哲这次消失了三个月有余。 彭宇坐在落地窗前,出神地望着近处远处的灯光。 冬天都快过去了,时间过的真快。 后来一星期,岳哲一直没有出现在彭宇面前,有一天彭宇回家时,觉得有些不对头,仔细打量后,发现岳哲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想必是岳哲趁他不在家全都收拾好,搬走了。钥匙就放在茶几上。 彭宇坐在沙发上,思索着现在岳哲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应该把王欣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回来看看。 一想到有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要以如此亲密的身份踏入家门,他就说不出的落寞。 彭宇感觉有些饿,拉开冰箱,瞥见上次岳哲留下的饭菜,于是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了吃。 放了一星期,饭菜不大新鲜,但好在没馊,彭宇凑活了一顿。 事到如今,彭宇也不得不承认,岳哲的厨艺很不错,如果他是个直男,绝对是个经济适用型抢手货。 想到这,他又苦笑,就岳哲这玩儿命的工作,就算有女孩深爱他,怕是也不得长久。 往回看,时间永远过的很快。有些记忆,终究挨不过时光。 就犹如那些已经封尘在彭宇心底,关于的岳哲的记忆。 第一次和王欣做,是在彭宇和岳哲曾经生活过的房子里。彭宇私下吞了些药,怕自己硬了又软,被看出端倪来。 完事后,彭宇没有多大的快感,只觉得如释重负,疲惫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把这事儿告诉Jason时,Jason诧异的瞪了他许久,方才无奈摇头道:“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个孝子。” 李凯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道:“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孝之本也。” 彭宇和Jason看火星人似的看着他,李凯无辜道:“孔子说的,没听过吗?” 六月末,彭宇和王欣扯了证,办了场简单的婚礼。因为担心彭母的身体,两人的蜜月期一拖再拖,后来不了了之。 彭母满意得嘴巴都合不拢,人精神了不少,能下床自己活动了。闲暇无事时,总爱盯着王欣的肚子看。 彭宇在医院不远处买了套婚房,方便照顾彭母,王欣的父母找关系给她放了个半年的大长假,没事就陪陪彭母。彭宇以工作为借口,能在公司多待会儿就不会太早回家,因为一想到家里有个自己生理心理上都没感觉的“媳妇儿”在,就浑身别扭。 彭宇的生意,竟是越做越大,在这一线城市中添置了有不少产业,分公司一家家的开启,财富源源不断的涌入他的掌心。 与之同时,他愈发的忙,经常脚不沾地的跑,一周只能在家待两三天。对王欣,彭宇心里有愧,但这份愧疚,只能拿金钱补偿。 年末,彭母的身体状况剧烈恶化,就像是突然耗尽了毕生的精力,再无康复的可能。同时,王欣的肚子终于有消息了。 彭宇终于在家常住了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却几乎天天与王欣吵架,或者说,被王欣臭骂。 王欣忍耐了整整半年的不满终究是爆发了,她把能砸的东西都招呼到彭宇身上,彭宇堪堪避开要害,沉默着不吭声。 “钱!钱!钱!你就只会往我账上打钱!我没缺过钱,我对你的钱没兴趣!我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钱!”王欣的头发都散开了,手边的东西都扔完了,就用自己的软拳往彭宇身上打。 彭宇僵着身子,一直等到她累了乏了,眼角挂着泪睡过去。彭宇用湿毛巾把她哭花的脸擦干净,帮她把被子掖好,然后一个人对着夜色发呆,直到天明。 初春,彭母去世。 那段时间雨出奇的大,丝毫没有春雨的柔和,反而比夏天的暴雨还来得猛烈,敲打在玻璃上嘭嘭嘭地让人心慌。 夫妻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为母亲办好后事之后回到家,保姆做了一桌子菜。 几个月下来,王欣平静了很多,她生性有些好强,这些糟心事从没对朋友家人说过,别人问起来,只说男人当然很看重事业。 王欣盛好饭,冷淡的说:“吃吧。”她的妊娠反应有些严重,见了荤腥就恶心,所以保姆做的饭菜都很清淡。 彭宇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有些不忍,但他依旧狠下心来,注视着王欣的眼睛,认真道:“我们考虑考虑离婚吧。” 王欣端着碗的手一颤,又迅速平静下来,很平静的与彭宇对视,问道:“看上别人了?” 彭宇吸了口气,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坦白。” “说。” “我喜欢的是男人……我是同性恋。” 屋中一阵死寂。彭宇闭上眼,没有躲避迎面而来的巴掌。 …… 从民政局出来,彭宇长长的吁了口气。 天终于放晴了,这场大雨持续了数星期之久,本省的南面竟然出现了洪涝,山地还有泥石流,放晴后又热得很,颇有些春夏颠倒的意味。 彭宇把西装扣开两颗,问王欣要不要送,王欣板着脸摇头,打车离开了。 离婚后,彭宇给了她一半的私人财产,在财物上可谓是很慷慨的前夫了,但他深知这远远不够补偿王欣。 可除去钱财,彭宇不知道自己还能拿得出什么补偿。 此时天色尚早,彭宇开车去酒吧门口兜了一圈,还没开门。自从Jason和那小男友搞上后,开店的时间是一天比一天晚,关门时间一天比一天早…… 绝对的夫管严。 彭宇于是无所事事的开车晃来晃去,整个人的精神有些恍惚,一年之内,他竟然和岳哲断了,娶了女人,送走了母亲,现在他虚岁已经四十,彻底成了孤家老人—— “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一定辞职。” 这句话忽然在彭宇脑海中响起。岳哲现在应该还是身为刑警拼了命的忙活吧?升官了吗?理想达成了吗? 待彭宇回过神,他已经把车开到了刑警大队门口。 他干脆把车停在附近的树荫下,并不下车去寻,而是坐在车里,沉默的望着大门口,直到深夜。 岳哲一直没有从那里出来,彭宇没太在意,反正岳哲以前几乎没有留在刑警大队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外面执行任务。 彭宇调转车头,去了酒吧。 Jason笑眯眯的迎上来:“恭喜离婚。” 彭宇苦笑:“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恭喜你终于可以没有顾虑的找伴儿了,”Jason吊儿郎当的吹声口哨,“憋坏了吧?这段时间店里来了不少新的小零,好料多多,有兴趣不?” 彭宇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举着酒杯边打量周围,边敷衍道:“你也憋坏了吧?下面爽飞上面憋屈的滋味儿如何?” “说实话,不赖。”Jason无所谓的笑笑,“你什么打算?找个人正儿八经的谈还是以后只找炮友?” 彭宇承认道:“不知道。” Jason耸耸肩膀,不甚在意:“那你随便找人解解闷,我忙去了。” 彭宇做在那无聊的喝酒,不久就有人上来搭讪。他禁欲有一段时间了,这会儿却兴致缺缺,把凑上来的人都打发走了。 回家的路上,彭宇感觉离婚后好像也没轻松多少,不禁烦闷不堪,大开广播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广播中充满磁性的男音让彭宇舒服了些,他打开车窗让晚风注入车厢,清新的空气让他畅快不少。 主持人语调一转,由温和轻松换到严肃甚至是沉重的语气:“日前,犯下多起命案的全国通缉犯常金生被捕归案。常金生在四年内犯下十余起绑架案、八起抢劫案,杀害受害者总计六人,另外有三人重伤残疾。犯罪嫌疑人常金生有高中文化,精通反侦察知识,自2012年底至今从A省逃亡到C省,并迅速建立起类似黑道的犯罪组织。公安机关反应,广大公安部门为捉拿常金生,做出了巨大努力,更有三名刑警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彭宇皱起眉,听得有些不舒服,正欲伸手关掉广播,却猛然浑身一震—— “其中一名岳姓警官年仅三十三岁,三日前不顾山体滑坡的危险,在山路上开车追常金生。持续一周的大雨导致路面打滑,岳警官的车从山上直直摔落山谷,还坚持用对讲机告诉队友犯人的去向……” 彭宇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心跳骤然加速,他剧烈的喘息,告诉自己这绝对不可能!他说的绝对不是岳哲! 可是又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唱反调,彭宇勉强稳住颤抖的手,调动车头往刑警大队飞驰而去。 “什么?你找谁?”戴着啤酒瓶底的小文职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的重复道。 彭宇按捺着不安,“岳哲,岳飞的岳,哲理的哲。” 小文职在键盘上敲打一番,继而说:“我们这儿没这号人物。” 彭宇一把揪起小文职的衣领:“不可能!岳哲从毕业开始就来这工作了!怎么可能没有他!” 这时一位女警官抱着水杯从门外进来,见状匆忙扯开彭宇,扯着嗓子道:“诶诶诶别打人别打人!岳哲是吗?岳哲去年就调到C省了,这小子刚来的什么都不清楚,你跟他急也没用啊!” 彭宇这才冷静了下来,同时松了口气,说道:“调到C省了?省会吗?” 女警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初这事儿不是我负责的。” 彭宇说:“帮我查查。” 女警官摇摇头:“不行,人事变动也许和任务有关,你没有权力知道,再说了,你要是和岳哲挺熟,就打电话问他去呀。” 彭宇静了静,狠狠的瞪女警官片刻,然后转身就走。 小文职推推眼镜,脑瓜子灵光一闪,“啊”的一声,说:“曼姐,岳哲是不是你以前常说的那人?那个……那个……同、同……” “那个同性恋。”女警官喃喃的接话,吸吸鼻子,眼眶忽然红了。 小文职点点头,疑惑道:“曼姐,你不是和他很熟吗?他调到哪去了你会不知道?” 女警官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水,摇头晃脑道:“他被调到哪儿去,现在都不重要了……” 小文职不解:“啊?” 彭宇开车到C省只要四个小时,他从刑警大队出来后就直接上路。 心里乱糟糟的,他连路都看不准,接二连三错过高速公路出站口,抵达C省省会时已经黎明了。 彭宇打听到公安部门的地址,片刻不敢耽搁的开车过去,他站到刑警大队门口时,大门还锁着。 C省的气候一点都不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温度很低,彭宇只着了件单衣,在车内暖气足还不觉得,此时下车被寒风一吹,冷得哆嗦。 他敲了敲铁门,看门保安不肯放他进去,彭宇急得嚷道:“兄弟,人命关天,你行个方便不成吗?”说着伸手掏钱包。 看门保安似乎被他的动作激怒了,回嘴道:“人命关天?这儿是医院还是监狱啊?这里头的个个都是警察,哪个想不开的犯人会上这儿找死啊?”说完嘭的关上窗户,对一个劲的跳脚的彭宇不再作任何理会。 彭宇气急败坏的往铁门上狠狠一踹,下一秒脚趾传来钻心的疼痛,他扭曲着脸蹲下,张嘴正要开骂—— “哟,我还琢磨着这谁呐,穿著名牌装乞丐。” 听见这声音,彭宇惊讶的跳起来,指着来人道:“你是……” 那人原本英俊的脸上被一道刀疤蒙上些匪气,他歪嘴笑笑,接话道:“周豪,以前见过一面。” 彭宇点点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岳哲呢?”他竭力控制住表情,同时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周豪。 周豪左手拄着拐杖,脚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脑袋上戴着顶帽子,露出来的脑壳上没有任何头发……他察觉到彭宇的目光,毫不介意的大方看回去,说道:“你找岳哲啊。” “是,刑警大队的人告诉我他转到C省来了。”彭宇内心在恐惧的大叫——没死,快告诉我岳哲没死! 周豪深深看了眼彭宇,幽幽叹口气,道:“你来晚了。” 彭宇呼吸一窒,眩晕感铺天盖地的淹没他,他扶住一旁的墙才稳住脚,眼前一阵阵发黑。 “什么意思?”彭宇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如同从沙漠里走出来的遇难者。 “你来晚了,岳哲不在了。” 岳哲不在了…… 不在了…… 彭宇跌坐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周豪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拄着拐杖艰难的绕过他,敲敲保安室的窗子,说道:“小张,陈姐把东西准备好了么?我八点的车。” “昨晚就备好了,来来来进来暖和暖和,这天儿越来越古怪了……”保安打开门让周豪进来,看见坐在地上的彭宇,奇怪道:“耶?怎么坐地上了?给冻的?”说着要去扶彭宇,却被周豪伸手拦住。 周豪说:“随便他吧。” 横在保安面前的手,五根手指都不见了,唯余光秃秃的手掌心,看上去甚是骇人。保安吸吸鼻子,把目光移开,讪讪道:“诶。” 彭宇很久以前就想过这种情况——万一岳哲殉职,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会伤心多久?还会责怪岳哲吗? 他曾经仔细的计算了自己伤心的程度和持续的最大期限。 可是他未曾料到,被告知岳哲殉职时,自己唯一的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从此这世上只有他一人。 他爱过的,爱过他的人,都离开了。 都是被他逼走的。 结局 周豪取好东西,喝了杯热茶,过了足足半小时有余,才悠悠哉哉起身告辞。 出了门,他看见彭宇依旧傻坐在门口,神情落魄,脸都冻紫了。街上出来了些晨练的老人家,不少人都奇怪的打量着彭宇,窃窃私语着什么。 周豪单脚站立,用拐杖戳了戳彭宇的胳膊,说:“你想殉情?” 彭宇这才动了动,站起来,又跌坐回去。 “喂,擦擦眼泪,”周豪无奈道:“别让他们以为我一个残疾人欺负你。” 彭宇闻言下意识的摸摸脸,擦掉几乎被风干的泪痕。他撑着地站起来,缓慢的坐回车里。 周豪敲敲车窗:“方便的话送我去趟汽车站吧?” 彭宇点点头,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哑着嗓子道:“你指路。” 周豪点头应了,上车后打量了一番彭宇的奥迪,在彭宇倒车时漫不经心道:“你不问问岳哲葬在哪儿?” 彭宇浑身僵住,片刻后又生硬的开始动作,对周豪的话不作理会。 周豪从后视镜瞥见彭宇发黑的脸色,摇头,无声的叹口气。 坐在车上,周豪无所事事的看了看手机,忽然突兀的开口:“说起来,岳哲是我的救命恩人。” 彭宇没有反应。 “喏,你看我这手。”周豪把没有手指的残手举到彭宇旁边,“当初要不是岳哲赶到,我估计连掌心也没了……哦不,应该是命也没了。” “啧啧,那小子英勇啊,以前还没发现,但一碰上常金生的案子,简直是玩命。” “对了,常金生那混蛋就是几年前绑架你弟弟那个。” 彭宇猛地刹车,好在周豪及时抓住了扶手,可是伤脚还是不可避免的磕到了前座。周豪疼得龇牙,“哎哟喂”的直叫唤。 彭宇一把抓住周豪的胳膊,怒道:“你说什么?!” 周豪喘息片刻,眼中带上一抹嘲讽:“你不知道?” “我……”彭宇无以为答,心中汹涌澎湃。一切都明白了,岳哲为什么不愿意辞职,为什么如此拼命…… 一切都明白了。 可是,已经晚了。 彭宇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的落下。 “他在哪儿……”彭宇道。 周豪整整衣服,干脆道:“就不告诉你。” “你!”彭宇伸手要抓,周豪却伸手敏捷的跳到车外,待站立后,冲彭宇竖了个中指。 彭宇见他转身要走,匆忙下车去追。 周豪把拐杖一松,单脚跳立,身体摇摇欲坠,嘴里嚷道:“妈呀打人啦!残疾人也打啊!” 路人甲乙丙丁迅速围观并且指指点点,有青壮年甚至走上前要和彭宇对着干的架势。 彭宇退开别人,对周豪哀求道:“告诉我他在哪儿……” 周豪揉揉那只完好的手的手腕,沉下声音道:“这个嘛……”说着抬起手。 彭宇意识到周豪的目的时,已经晚了,他刚要后腿,右脸就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连带力让他狠狠向后倒去。 周围的路人惊呼出声。彭宇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豪弯腰捡起拐杖,举着它对准彭宇的脑门不轻不重的一敲一敲,用只有彭宇听得见的声音说:“骂了隔壁上了我兄弟还去搞女人,爷打不死你!” 彭宇垂下眼帘,觉得周豪说的没错,他推开身后的人,站直身体,打算迎接周昊的下一击。 “队长,你过分了吧?” 彭宇闻言浑身一震,诧异的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 岳哲别扭的对彭宇微笑,有些尴尬,“嗯……彭哥……” 彭宇张嘴刚要说话,膝部忽然被重重一踹,膝盖一弯,直直跪在岳哲面前,眼神却不敢从岳哲的脸上移开半分,生怕这是随时会消失的幻影。 岳哲脸色一变,冲上去拦下周豪向彭宇抽上去的拐杖。 周豪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岳哲:“放开,他活该!爷帮你教训他!” 岳哲赔笑道:“豪哥,是我不对。” 周豪眼睛一横,残手对着岳哲的肩膀轻轻一推…… 彭宇接住岳哲,然后紧紧从背后搂住他,哑声道:“我以为你死了……” 岳哲尴尬的笑道:“谁告诉你的?” 彭宇看向周豪,周豪吊儿郎当的吹一声口哨,坏笑道:“我哪句话说岳哲死了?” 彭宇懒得和他啰嗦,拽着岳哲坐进车里,迅速发动车子开远了。 留下孤零零的周豪接受路人的注目礼,抱起丢在路上的行李箱,苦笑道:“说好的顺风车呢?” 坐在车里,岳哲半天等不到彭宇开口,只好自己打破沉默:“上哪儿去?” “公安部,转籍,你回去上班。”彭宇精简的答道,呼吸有些粗重,肿起的右脸显得很滑稽。 “我已经辞职了。” 彭宇微怔,停下车,愣愣的注视着岳哲。 岳哲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唇凑上去亲亲彭宇,伸出舌头舔了舔,又迅速离开。 “事情做完了,我前些天出院后就辞职了……”岳哲眼神微动,像是忍耐着什么,“你也该回去了吧,你……你老婆还等着吧?” 说完这句话,岳哲松了口气,伸手推开车门想要下车。 彭宇这才回过神,一把拉住岳哲,舌头有些打结,慌张道:“不准走!离婚了,我离婚了!” “我妈去世,我和她离婚了……”彭宇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岳哲沉默片刻,尔后在车上坐好,轻笑道:“彭宇,你可真够混蛋的。” 彭宇点头:“我混蛋。” “我以后看着你,绝对不能再去祸害别人。” “好。” “我没工作了,你养我。” “必须的!” 岳哲环视周围,指向一个下坡说:“那儿有个地下停车场。” 彭宇:“?” 岳哲舔舔嘴唇:“咱们玩儿车震去。” 幽暗的环境,和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地点,深深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啊……”岳哲压抑地呻吟,后庭再度被填充的满足感让他不禁仰头,下巴划出漂亮的弧线。 彭宇喉结滚动,动情的吻上岳哲胸前两点,不停的吮吸、挑逗,腰部狠狠地挺动,仿佛要把身下的人贯穿。 岳哲身上泛起细汗,他把埋在胸前的彭宇脑袋抬起,勾住他的脖子,吻住嘴唇,饥渴的汲取液体。 彭宇不禁低声叫道:“岳哲……” “你叫我什么?” “媳妇儿……别离开我。” 岳哲从鼻子里哼气:“踹也踹不开了。” ……彭宇完好的左脸猛地红了。 岳哲扭扭腰,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勒个天,你怎么就泄了?” 彭宇淡定地穿裤子装没事人:“禁欲太久。” 岳哲难受的哼哼:“算了,车里放不开手脚,还是回家去吧。不过……”说罢指指尚未发泄的老二,无辜的看向彭宇。 彭宇毫不犹豫地把脑袋凑过去…… “诶,我没要你用嘴……” “啊!傻逼,你咬疼我了……” “你……嗯啊……” …… 从此两人过上了随时随地发情的无节操舔咪咪生活。 傻大叔年逾四十,离不开老警察的小菊花。 老警察年近四十,离不开傻大叔的大黄瓜。 正文完
推书 20234-05-13 :重生之捣乱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