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特种兵也种田+番外——邪神的面具

作者:邪神的面具  录入:05-03

 文案:

 特种兵顾云皓在一次任务中不幸领了便当,灵肉重生到了古代,成了一名山野村夫。 村里有个教书先生,常穿青衣乍看之下很是柔弱,实际却是个解甲归田的年轻将军。 这位将军对顾云皓先是一见如故,后又再见倾心,最后不惜动用权力让皇帝赐婚。 对小攻而言,这是一个先婚后爱的故事; 对小受而言,这是一个耍尽手段让小攻爱上自己的故事。 CP:死后重生特种兵攻VS解甲归田年轻将军受 跳坑提示: 1)本文主攻,1V1,互宠,受宠攻较多; 2)本文无炮灰、小三,攻受都是三洁党,感情从一而终; 3)温馨种田,小打小闹,家长里短,不虐; 4)本文架空,切勿考据!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云皓、苏放 ┃ 配角: ┃ 其它:种田文、主攻、温馨文、邪神的面具 第一章 因接到上级的临时指派,本来都快参加退役仪式的顾云皓被生生拉回了战斗线,说是最后一项任务,狙击一个大毒枭。 上级的命令总是那么让人捉摸不定,顾云皓在任务上从不多言,只求尽全力完成。 临行前,搭档沈阔正在宿舍默默收拾行囊,说任务一结束,便可以直接背着包走了。转头,他却皱着眉头忧心忡忡,不得不拿着吉他弹些俗烂的情歌来派遣心中复杂的情绪。 “老顾,”他问顾云皓,“你说像我们这种人,退回社会能干什么,融得进那个群体吗?我听人说,像我们这种在地狱式训练里撑过来的人,回到社会都是危险份子,你说这话到底准不准确?” 顾云皓倚在钢架床头,堪堪说道:“谁知道呢?你别想太多,一切等任务完成了再说。” 埋伏等候的时间是极度漫长的,连着几天几夜都不能有一丝怠慢。 “10点钟方向距离400米风向东北风2米每秒。”沈阔终于将射击参数报给了顾云皓。 精神几乎是立时得到了振奋,顾云皓瞄准目标,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目标应势倒地,任务成功了。 然而下一秒,不知从何处飞过来一颗子弹,射穿了沈阔的脖子,鲜血在心脏的泵动下喷涌而出,他的战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夺去了生命。 一切都太过突然,顾云皓的本能反应便是对方是更厉害的狙击手,而他们不知在何种情况下暴露了自己,现下必须立即撤退,不然连他自己也将牺牲,他们的这次任务便将成为一个永久性的坟墓。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或许应该说,对方的狙击手不止一个,子弹毫不留情钻进了他的头颅,彻底结束了他的思维…… ※ 二狗撩起裤管,光着脚丫子往水田路一跳,浊水溅得满身都是,头顶的小发髻晃啊晃。 芒种过后,周家村就忙活开了,几百亩水田,能干活的男女老少都要赶着时令下地插秧。眼下天气晴好,蓝天倒映在汪汪水田里,几百个村民一边乐呵呵地聊天一边弯腰干活,几条家养的草狗时不时在水田里蹦跶几下,又或者在田埂上追逐打闹,这景象,看得人心里极是舒坦。 二狗哼着小曲,在爹分配给他的一小亩地里慢悠悠地重复弯腰起身的动作,脚丫子踩在软绵绵的泥巴里,任及膝的水涤荡着自己的一双小细腿。 忽然脚踝处不知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二狗以为是自家草狗在跟他闹着玩儿,兀自向后踢了一脚,道:“大黄,别闹,我干活呢,被爹娘看见了,要拿鞭子抽你的。” 然后脚踝处真的安静了,可没过多久呢,另一只脚又被碰了一下,还怎么着都不挪开了。 二狗恼了,转过身正想狠狠地训斥那调皮蛋,谁料头刚扭过去呢,大黄没见着,却看见一张男人的脸在水面上起起伏伏。二狗浑身一个激灵,扯起嗓子就喊:“娘!” ※ 村里立刻传开了,说周二牛家的娃子在水田里发现了一个男人,以为死了呢,请赤脚大夫过去一看,竟还有一口活气儿。于是半拖半扛地弄回了屋,派人守着等他醒过来。 村里人不由好奇,这男人是谁啊,怎么平白无故出现在水田里,看这长相和头发,不像是这一带的人。二狗说了,他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来的,起先发现那男人的时候,那人可是什么都没穿,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可身体结实得很,戳戳他的胳膊,还硬邦邦的。 村里人就更纳闷了,于是各种猜测满村庄飞,插秧的时候,拉家常的话完全变成了对男人的身份探讨。有人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因为身体结实啊,村里最壮的汉子都比不上;又有人说是落了难的禾稻神,是天上的大罗金仙,因为长得俊啊,头发还自然卷,短短的,没发髻,庙里的佛像不都这样吗? 可猜来猜去,谁都没个准。 周二牛瞧着那男人,啐了一口唾沫,说:“要是苏先生在就好了,他懂得多,肯定知道。” 于是一家子人派二狗守着,说要是醒了,别让他走,先来田里通个信。二狗直点头,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二狗一守就守了两个时辰,闲得无聊了,就去屋外折了根草管子,“唧唧”地吹起来。 顾云皓的意识模模糊糊的,他感觉自己像是浸泡在了水里,浑身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力。眼皮尤其重,想要睁开,却怎么也行不通。他像躺着,又像漂着。然后,他似乎听到了哨子声,一阵一阵地在他耳边响个不停。 这又是什么命令,他从未听过,这般毫无规律。 意识渐渐苏醒,他迷迷瞪瞪睁开眼,站起来,身子晃了几下,眼前的场景让他愣在了原地,这是哪儿? “你醒啦。”他看见一个盘着头发的男孩朝他蹦蹦跳跳,穿着粗布麻衣,衣服是斜扣着的,腰上绑着很宽的带子,裤子很宽松,脚上还没穿鞋。 “你是谁,这是哪儿?”顾云皓倒退一步,与男孩保持距离,眼里满是戒备。他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番周围的情景,杂质很多的石灰墙,青砖铺就的地面,桌椅、床,以及其他一切摆设,都让他觉得,与自己所处的时代完全对不上号。 难道是抹消记忆的特种任务,顾云皓想不通。 视线再次转到小男孩身上,小男孩正朝他眨眼睛,稚嫩得完全看不出心机,他说:“我叫周二狗,这是我家,这里的是周家村。” “周家村?”顾云皓不记得上级有安排过这个地方,不对,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对了,是最后一次狙击任务,他失败了,连带着战友也牺牲了。可是还是不通,他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血,没有窟窿,什么都没有。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他本能地摸索身上的装备,然后他愣住了,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变了。他穿着和眼前的男孩一摸一样的衣服,现在这番形象,简直像是个……古人。 这无法解释的事件让顾云皓一阵茫然,他镇静下来,问小男孩:“你是在哪发现我的?” 小男孩答道:“是在水田里,我插秧的时候你突然出现了,那会儿你什么都没穿,还昏迷着。” 顾云皓脑中“哐当”一声,他说什么,突然出现……突然、出现…… 顾云皓猛地夺门而出,他要亲眼看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小男孩跟在他屁股后面,说:“等等啊,你别跑,我要带你去见我爹娘。” 满眼都是矮房农田,来往的人都穿着同一类型的衣服,头发盘得很高,梳着发髻。顾云皓愣在原处,他刚刚听到小男孩叫爹娘了。使劲拧了自己一把,很疼,这不是假象。 可顾云皓还是不敢确信心中的猜测,他问男孩:“告诉我,这是哪个国家,哪个年代?” 小男孩嘴角一扬,蹦跳着说:“这个苏先生告诉过我,这里是大燕国,什么年代,嗯……让我想想……” 接下来的话,顾云皓已经没兴趣听了,他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不但死而复生,还穿越了。 第二章 顾云皓在周家村呆了足足一月。起先的时候,由于不熟悉这个时代的环境,他决定在村里休养一阵,再另做打算。可是后来,他觉得这里民风淳朴,人人都待他好,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半点微词。有时候好奇问起他的出身和来处,若是顾云皓不愿回答,他们也不强求。这种朴实的信任感是顾云皓在前世从未遇到过的。于是,他便决定留下来好好生活了。 前世的顾云皓是个孤儿,即便回去了,也是孤身一人,况且他重生来此处,已是没了回去的可能。 他顺手折了一根草,咬在嘴里,背起一大捆的柴木,向山下走去。 现在的顾云皓,住在周二牛的家。这个男人很大方,把里屋腾出来给他住,还托村里的木匠给他做了床和桌椅。房间虽然小了点,顾云皓却住得很舒服,很安心。唯一让他心里有些疙瘩的,就是自己的职业病,或者说,是前世经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警觉性和格斗能力。这项强硬的素质本该给他带来不少便利,可眼下却成了头号烦恼。 这事儿,还得从他醒来的第二天说起。 头天晚上,顾云皓一夜未眠,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黑瓦铺就的屋顶,想了一夜,做了一整夜的打算,直到凌晨鸡鸣时,他才有点困意。 顾云皓记得,公鸡啼鸣那会儿,天才蒙蒙亮,周家的大黄在他房门口刨门。他没理会,侧着身缓缓闭上了眼。 睡意很朦胧,屋外有周家夫妇俩的说话声。这对顾云皓来说算不上嘈杂,在部队训练的时候,他的听力早已练成了只听他想听内容的地步。所以外面简单的说话声可以被他自动过滤,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睡眠。 他就这样侧着身子,没有鼾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外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已经完全掩盖了屋里男女的说话声。顾云皓浑然不觉,依旧保持着当初的睡眠姿势。 周二牛进屋那会儿,就瞧见那个男人侧着身子在狭窄的竹床上睡觉。周二牛瞄了一下整个里屋,心下揣摩着,是不是要找木匠做套案几和柜架,顺便把这床塌也换换。瞧这男人蜷缩而睡的样子,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话说,他进屋可不是就为了想这些事的。自家婆姨已经烧了一锅粥,他正打算叫这男人起床吃饭呢。可这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昨儿个狗娃子还拿手指沾着水写给自己看来着,怎么一晚上就忘了。他记得那名字挺难写的,笔画绕来绕去,看得人眼晕。 既然记不得,周二牛就抬脚,索性走过去拍他起床。 周二牛常年干体力活,也算是练就了一身好素质,脚板子踏上地面的时候,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就是这没声音,让顾云皓有了警惕,这种警惕几乎是出于本能的。 当周二牛伸出手想触摸男人的肩膀时,忽然手臂“卡擦”一声,周二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眼前虚影一晃而过。下一刻,膝盖窝处就被猛踢了一脚。然后“啪嗒”一声,膝盖跪在了地上。 等痛觉溢上脑袋,他才知道,自己的一条胳膊被卸了,此刻没垂下来,完全是因为身后的人把它抵在了后背上。 周二牛以为这男人疯了,张口就想感人,岂料他还没出声呢,身后的禁锢就松了,然后那男人一把将他扶起来,连声道对不起,末了双手使力,还没知会一声呢,又是“卡擦”一声,脱臼的胳膊被接了上去。 周二牛虽是条汉子,但哪禁得起这般折腾,嘴里不住抽气,差点就叫躺地上起不来了。 “你这人咋回事啊,我好心好意过来叫你起床吃饭,你却这样待我?”周二牛揉着胳膊,那地方还是一突一突的疼。 顾云皓看着自己双手,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明明知道没有危险性,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这一连串的举动。 他除了说对不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坐在板凳上泄了口气,他忽然想起沈阔之前说的话:“退回社会能干什么,融得进那个群体吗?” 顾云皓额头冒着汗,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其它。 周二牛瞧见男人的模样,嗤道:“我这个被卸了胳膊的都没冒汗呢,你冒什么汗。跟大哥我说说,是不是有心结啊,以为有人要害你呢,所以才这个反应?” 顾云皓抬起头来,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黝黑男人,竟也没怪他自称大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周二牛见了,心里犯难了,又点头又摇头,这是啥意思?这个小伙子可真奇怪。 顾云皓说:“谢谢大哥肯把我当小弟,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收留我?” 男人一拍大腿,说:“虽然我周二牛不喜欢招惹不清不楚的人,但见着患难的人不救,那也不是我的作风。我跟我家婆姨其实已经商量好了,你要是留下来,这间里屋就空给你住。改明儿你跟我去见见村里的木匠,跟他商量商量,让他给你做套新的床塌子,顺便这屋里的置备都换换,成啊?” 顾云皓以为这周家至少会考虑考虑,没想到这么轻易便答应下来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真是谢谢大哥了。” 顾云皓言语不多,也不会处什么人际关系,前世的每一天都在跟枪支和罪犯打交道,用不着他说话,他也不需要说话,只要服从命令便可以了。 适才他既点头又摇头,其实是有原因的。点头是因为他确实有心结,摇头则是因为,他这个心结不是有人要害他,反倒是根本没人能害得了他,他却害了别人。就像刚刚对待周二牛一样,他是无心的,却无法避免。 周二牛膀子脱臼了,虽然又接上去了,但一时之间干不了重活。顾云皓过意不去,便主动接了周二牛的活儿,挑着扁担在田埂上走,对他来说是一件简单而又新鲜的事。 听着水田里的农夫朝他吆喝,三四只草狗围着他的脚丫子打转,还有小姑娘盯着他瞧,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那是在执行任务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顾云皓对自己说,他可能潜意识里期盼着这样的生活。 村里没人问他的来历,他也不会主动去说,他觉得这样挺好,挺自在。 周二牛坐在田埂上歇息。隔壁田里的汉子甩甩两手的水渍,顺势往屁股上一抹,走到周二牛旁边坐下,说:“成气候了,二牛,刚认识的人就听你使唤了。” 周二牛拍走脚上的蚂蝗,说道:“屁,要不是我膀子被他卸了,我会让他挑我的扁担?那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 那汉子一惊:“什么,膀子被卸了,啥时候的事?我和麻子两人合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那小子有这能耐,你不会是咋呼我吧?” 周二牛拍拍屁股站起来,转了一个身指指自己另外一边的胳膊:“看到没,肩头红着呢,铁证如山,我周二牛什么时候咋呼过你?” 汉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伸出手指一戳,“哎哟喂,你轻点。”周二牛果真叫唤了。然后他相信了,真信了。 “那小子不简单啊。”汉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我看吧,他以前估计是个兵,在战场上历练过,不然不会这么有本事。”他转而面对周二牛,“不过不对啊,你干了啥事他要卸你胳膊,我这脑子想不通啊。” 周二牛哼哧一声,然后开始吧啦吧啦讲述一大早的事儿。 于是村里又传开了,说新来的小伙恁有本事,闭着眼都能把人撂倒,站他身后不喘气他都能分清你的位置。 一帮年轻力壮的汉子听着这传言不乐意了,尤其是听着自家婆姨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讲述的时候,心里头那个不爽劲儿啊,简直要掀了屋顶了。 顾云皓也觉得奇怪,村里的男人们,看他的眼神个个透着诡异。特种兵的素质使然,每次有男人朝他瞪眼睛的时候,他全身的气息就撑开了,眉头一蹙,对方就焉焉然了。 他搞不懂情况,又不擅长交流,每次的对峙结果,就是把人吓跑。 但情况远不止这么简单。 几天下来,顾云皓察觉得到,每天总有那么几个人有意无意地跟着他屁股后面,趁他分心干别的事的时候,会突然从后面踹一脚,不然就是擂一拳。可顾云皓是什么人,哪会那么容易被撂倒,他的格斗术原原本本地保留在这副身体里,所以最后躺在地上哎哟哟叫唤的,都是那些可怜的村民。 一个月下来,村里的汉子们都负伤累累,走在顾云皓身边的时候,都避之不及。 顾云皓起先很是纳闷,不知道这群男人们在搞什么名堂,可眼下,他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是在为了男人的尊严和他较劲。如此想通之后,顾云皓反倒不释然了。原因无他,只是由于自己出手太重,动不动就折他们的手腕、卸他们的胳膊,弄得那些男人们都不敢与他靠近,把他当豺狼虎豹似的。 顾云皓背着一大捆柴木往山下走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要如何解决。 刚刚下了山,就瞧见二狗带着大黄朝他这边蹦跶过来。 “什么事,看起来挺高兴的?”顾云皓问。 二狗笑嘻嘻地说:“是苏先生,苏先生回来了,赶紧跟我去瞧瞧他。” 第三章 这个苏先生,顾云皓是有所耳闻的。他来村子一月,依照他的性子,自然要尽可能地搜索些有用的信息。 周家的周二牛,除了是个农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这周家村的户长,手下掌管十户农户,地位比里正低一级。 有了周二牛这么个信息源头,顾云皓了解信息来也算便当。 他从这黝黑男人那里了解到,村里有个教书先生,五年前来到这村子上。据说是从京城过来的,来到周家村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随从,坐着一辆马车,看上去挺有钱,而且不仅有钱,身份似乎也不低,连村里的里正都要敬他三分。 这个男人叫苏放,来到村里的时候,在村里选了一块杂草地,并且挑选了县城里有名的工匠,在这块地上造了一座大宅子。宅子外头粉刷着灰白色的石灰,除了瓦片是朱红色的之外,似乎与村里其他农户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 刚来那会儿,村里人都那异样的眼神瞅着他,不知这位有钱的公子在搞什么名堂。 后来里正找了村里的几位户长谈话,说这位从京城来的贵人要在这周家村开办学堂,说是满了总角年纪的孩子都能去他的大宅子里入学受业。 那会儿,村里的农民们都半信半疑,但还是有不少汉子动了心,询问着入学的价钱。里正传了话,说每年给一袋子大米就行。这一袋子大米可不是每个村民都交,而是所有村民的粮食集合。如此算来,村里几百户农家,每户贡献一碗便行,实在太划得来了。 经不住这般诱惑,村里适龄的孩子都被送去了学堂听先生讲课。 想周家村,除了里正懂几个字,其他都是文盲白丁,去县城买货的时候时不时被忽悠,不方便的地方多了去了。虽然不求出个秀才什么的,但让后代识几个字总是好的,出了村子也不怕被人笑话愚弄了。 这苏放先生看起来年纪轻轻,教起书来却恁有本事,村子里百来个孩子,连女娃娃也算在内,他有条不紊按着批次来,竟是教得非常熟稔,孩子们倒也挺喜欢他。 后来他跟村里人渐渐熟络了,大大小小的事都参加,周家村的人就把他当自家人看待了,也没个尊卑你我。但大伙心里似乎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见着苏先生就要颔首问个好,以示对他的尊敬。 综合这些信息,顾云皓大致也明白了,这个传说中的苏放,在周家村的威信不低,要想在这里好生过日子,与他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 二狗在他面前蹦蹦跳跳,顾云皓背着一大捆柴,直接跟着小娃子来到了村道。 村道上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簇拥着一辆两轮马车。马车的装扮很简单,门帘是很平常的麻布帛,木架上的红漆倒是挺显眼,其他都看不出有什么奢贵之处。 顾云皓站在远处,看不见苏放的人,倒是看到了两个穿着蓝衣的随从,似乎是从马车里搬什么东西下来,正在给村民派发。他本想等着人少点了再去跟苏放打个招呼,不想二狗却一个劲地拽他往前走。 无奈,顾云皓放下了柴火,依着二狗的指引往人群中靠拢。 二狗个子小,往人群的缝隙里一钻,跐溜一下就不见人影了,然后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从里边儿窜出来:“皓叔叔在你们身后呢。”嗓子还挺大的。 许是有了心理阴影,但凡被顾云皓打趴过的汉子们,都不由自主往两边散。人群一下就稀疏了,孩子女人们在偷笑,还有一些比较息事宁人的汉子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热络地给苏先生介绍这个新来的。 顾云皓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在此之前,他想象过很多关于这位教书先生的形象,有温柔的有高傲的,也有平易近人的,但想象归想象,真正见到了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该怎么说呢,毕竟没见过正装打扮的古人,顾云皓在瞧见一身青衣头束发带的苏放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男人穿着青衣长衫,身形倾长,气质很好,一张脸白白净净,倒是个书生的模样。 两人视线对上,顾云皓没有主动挪开。 苏放弯起嘴笑了笑,说:“顾云皓是吗,在下苏放。” 一听这话,顾云皓本能地想伸手去握,可是一看对方行了抱拳礼,他赶紧换了姿势,也是弓手一礼。 这番郑重的行礼倒是让不少村民讶异了一下。 “我在里正那儿听说了你的事,据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真是有趣。” 顾云皓心下不由发笑,自己的来历,竟被以讹传讹成这种版本,当真令人忍俊不禁。 这会儿二狗跳出来,嚷着:“不是不是,苏先生,他是从水田里冒出来的,是我发现的。” 苏放伸手摸摸他的头,转而抬头看向顾云皓:“远来皆是客,不管是从哪里来。顾兄弟现在是住在二牛哥的家里的吧,就让二牛哥再领一份布匹回去吧。” 话刚说完呢,二狗就大咧着嘴说了声,“谢谢先生。”然后拉着顾云皓的手往马车边走,说,“皓叔叔,你看你喜欢那种颜色的,选好了好让娘给你做一套衣服。娘的针线活可棒了。” 孩子总是最天真的,稚嫩的童音在人群里一转悠,大人们紧绷的神经立马放松了,于是乎,该谈的谈,该聊的聊,完全忘了之前的念头。 这算是顾云皓与苏放的第一次见面,自己一个字都没说上,最后是被人群硬生生挤出去的。 回家的时候,二狗怀里捧着两捆布,乐呵极了。顾云皓不由遐想,要是这孩子有尾巴,必是如大黄一样,摇晃得根本停不下来。 苏放回来了,学堂也该开学了,好在夏季的农活忙得差不多,现下只剩些收尾的工作,不然孩子们可没的时间上学。 顾云皓本来是农民出身,后来才当的兵,但是特种兵的经历早已把他以前的记忆都消磨殆尽,所以对于一些农事,顾云皓只是听着熟悉,做起来完全不得其法。好在周二牛是个耐性子,不懂的都愿意教。 他说:“能像你这样踏踏实实干活的年轻人我就是欢喜,狗娃子不在,有你帮忙更好,一个顶十个。” 顾云皓说:“我吃你的住你的,帮忙干点活也是应该。” 周二牛拍拍他的肩,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顾云皓不由笑了:“没事,周大哥,我不会折你的手的。” 周二牛点点头:“那就好。对了,里正跟你说了吗,缴税的事?” “什么缴税?”顾云皓不解。 “哦,是这样。”周二牛撸了撸膀子,“周家村每个农户家里,若是有一个壮丁,就要缴一份人头税。我周二牛家本来只要缴一份人头税,现在老弟你住进来了,就又多了一份,变成了两份。” 听着这般说辞,顾云皓霎时明白了,封建社会的农民是要交税的,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大燕国到底属于哪个朝代,但农民要交税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周二牛继续说:“之前我见你孤身一人,也没什么私地可耕种,就答应把你收留了下来,顺便替你交了那份人头税。” 顾云皓有些过意不去:“这一个壮丁的人头税,不少吧?” 周二牛摆摆手:“一袋子陈年大米的事儿,里正也不会为难。不过后来有了变化,苏先生回来后,在里正那里说了情,说你初来乍到,连个户籍还没着落,人头税的事就先免了吧。里正也就答应了,说是等把你的户籍办好了再征税,于是一袋子米也就退回来了。” 顾云皓听出了门道:“这户籍又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要一层层往上报,等上头批准了才算有我这个人?而且这苏先生,看来挺有权的,里正的决定都能改变。” 前世的特种兵,顾云皓不是白当的,不仅要学武,也要学文,所以对于中国的历史,他也算是知晓一二。里正这样的人物,在封建社会实际上就是剥削阶级的代表,搜刮民脂民膏是常有的事,算是一方小地主。虽然周家村的里正人性化了许多,但这不能掩盖他的本质属性。而苏放,到底是有什么权力,去影响里正这样的一方小霸主。 周二牛不知道顾云皓的心思,坦率地说道:“就是要一层层往上报,不过据说只要上报到县里的衙门就算成事了,远在京城的事,咱管不了。县里衙门内掌事的再批批弄弄,估计要过个把月才能把你的事给定下来。至于苏先生,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他的行头,应该不简单。” 周二牛又说了:“咱老百姓图个啥,能有饭吃有田种,那就知足了。你说是不,老弟?” 顾云皓附和着点点头,他骨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要他立刻接受这样的统治方式还是有点难度的。不过既然没损害到他多少利益,他也不想去计较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他必然是回不去的,只能选择慢慢接受。 “对了,”周二牛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要是户籍的事批下来了,明年你还得去服兵役。” 第四章 服兵役三个字让顾云皓稍稍诧异了一下,“这事怎么说?”他问道。 周二牛瞅了瞅顾云皓,道,“老弟,你连这事儿都不懂,看样子不像是大燕国的人吧?”他忽地拍拍大腿,“罢了罢了,老哥我就再跟你讲讲这其中的门道。村里子凡满了二十岁的壮丁,都要在农闲时被官府征去服二十日的兵役。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都推脱不了,除非你是秀才,是读书人,便可免去这一节。不过这服兵役也不是每年都要去,第一次去了,以后若是多交些赋税,官府也会通融的。” 顾云皓还是有些不解:“这服兵役到底要做些什么,大哥可有经验?” 周二牛道:“其实说白了,就是官府变相招募新兵卒子,为打仗做准备。每年都有一大批人被官府招过去,经过二十日的训练,掌事的会从中选出有能力的,让他加入军籍,从此免费吃国家的饷粮。” 从二牛口中,顾云皓听不出这事是好是坏,他用了“变相”两个字,显然不是无意的。还有加入军籍,听起来好像挺风光,但顾云皓看周二牛的脸色,却不是多么畅快。 他问:“入了军籍,和普通的户籍有什么区别?” 周二牛忽然蹙起眉头瞅着面前年轻的男人,顾云皓竟被人看得莫名其妙。 “要是普通的户籍还好一些,当农民总比当兵的好,当兵的可苦了。”周二牛望向远处,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我爷爷当年就是因为入了军籍,当了兵,连带着我爹也是军籍,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好几次经历生死,差点就回不来了。那会儿我娘肚子里已经怀了我,我爹怕我要是个男娃娃,以后也不幸成了当兵的料,这样世世代代承袭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于是我爹……” 说到此处,周二牛停顿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你爹怎么了?”顾云皓忙问。 “我爹把我娘休了,唯有此法,才可以免去这世袭下来的军籍。” 顾云皓心中一愣,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听周二牛这般说辞,看来这当兵的事真的让人心下生畏。毕竟没人愿意整天打打杀杀,都想过安乐日子。 周二牛提起精神来,又道:“我这么说,其实是想提醒你,当兵是件苦差事,若是不想被军官看中,服役的时候就装装傻,别杠头似的显摆自己有多能耐,不然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顾云皓点点头:“谢谢大哥提醒,小弟记下了。” 周二牛从田埂上站起来,拍拍顾云皓的肩:“其实我怕的还不是这个,你的户籍问题里正报是报上去了,就不知道衙门里会不会直接把你归到军籍里去,你看你孤家寡人,也没私田种,明显是当兵的料。” 顾云皓也站起来:“要真被拉去当兵,我也没办法。”说是这么说,他的脑子里倒是浮现出了一个人来,他想着是不是可以去找找他,让他给自己疏通一下关系。 这个人正是苏放。整个周家村,就他权力最大。 前世的顾云皓当了近十年的特种兵,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些疲乏。他不是没有过一腔热血的时候,只是那样的年纪早已过去,现在的他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拜访苏宅,早晚都要去的,只不过现下多了个正当理由。 既然有求于人,自然是不能空着手去的,这点顾云皓还是明白的。 替村里的养猪大户干了些体力活,要来了十斤生猪肉、十斤腌制的咸猪肉,便往苏放家去了。 顾云皓想着,这样应该不会太寒酸吧。毕竟不是现代,能送的大概也只有这些了。若是在前世,他去拜访个领导什么的,至少要带几条软中华。可在周家村,放眼望去,没有一家农户兴烟草这行当,顾云皓也就不绞尽脑汁去想这些东西了,直接搞点实际的。 顾云皓挑了个学堂歇息的日子,大大方方地跨进了苏家的门槛。 院子里,两个随从正在打扫满地的银杏落叶。那棵显眼的银杏树大概有一个男人双臂环抱那么粗,想来有不少年纪了,估计是从哪里移栽过来的。 稍高点的随从见了顾云皓,首先上来打招呼,说:“兄弟,你找先生有事?” 顾云皓点点头:“我叫顾云皓,和苏先生见过面的,能否劳烦这位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顾云皓尽量学着古代的说辞,想着应该是这样的步骤吧。 那随从忽然一笑,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了,“原来你就是那个顾云皓,上次没好好看你,现在算是真正认识了。”他伸手朝里指指,“我家先生在里院呢,你自己进去找他吧。” 顾云皓道了声谢谢,便拎着二十斤猪肉往里头去了。 苏家的宅子也不算复杂,比起现代富豪的百万豪宅,可以称得上简陋了。 顾云皓很快在一堆盆栽植物里找到了苏放的影子。那人正提着木桶在浇水,天气灼热,很多花草都焉巴巴的。 “苏先生。”顾云皓走了过去。 苏放闻言抬起头来,看到顾云皓的时候有些诧异。他放下木桶和水瓢,掀起外围的长褂擦了擦手,便径直走了过来。 顾云皓观察到他擦手的动作,觉得有些违和,但一时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兄弟,你怎么有空过来,快到屋里坐吧,外头天热。”苏放赶紧领着顾云皓往里走。 到了屋内,瞧见男人手里两吊肉,不由笑道:“怎么,还带东西来,是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 苏放果然是明事理的人,不点自透。 顾云皓干站着,说:“确实有事麻烦先生,想请先生帮个忙。” 苏放瞧了一眼顾云皓,没问是什么事,倒是先唤来了外头的一名随从,让他把两吊肉拿出去放好,并看了茶。 顾云皓见苏放这么快接受了自己的馈赠,想着他心下肯定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请求,虽然自己什么都没说。 到此,顾云皓还估摸不出这教书先生的脾性,只是看起来很好说话。指不定等自己说完了要求,他就突然变脸了呢。 “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我能帮到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顾云皓看这人表情不像有假,也就实话实说了:“是这样,我知道苏先生在这周家村地位不低,我是个新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虽然有周大哥时常照应着,但在关键问题上却是使不上力。” 顾云皓不懂说话的门道,这番简简单单的话,也花费了他不少脑细胞。 “顾兄弟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苏放想要端起茶来喝,却又忽然放下了,“让我猜猜,顾兄弟所指之事,不会是户籍问题吧?” 顾云皓立刻点点头:“正是,苏先生看来早就知道了。” 苏放微微摇头:“我只是刚好猜到罢了,顾兄弟也别叫我苏先生苏先生的,叫我苏放便好。对了,那户籍的事,我已与里正谈过,他已向县衙申报了。” 顾云皓一听,似乎不对,这苏放好像只猜到了一半,还有一半军籍的事呢,这才是重点。 “苏先生……好吧,苏放兄,我就不绕弯子了,我要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事,”顾云皓郑重道,“周大哥说我孤身一人,又是一个适龄壮丁,很容易农籍转军籍。我就是怕衙里最终给我弄了个军籍,让我下半辈子不得安生。” 苏放一听,愣了,他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云皓。顾云皓捉摸不清他这眼神的用意,心下思绪翻滚,想着这事到底成不成? “你以前可当过兵?”苏放忽然问。 这下换做顾云皓一愣,半晌,他微微点头:“有过。”自己的体格一眼便分辨得出,他没必要隐瞒或者撒谎。 这下苏放不说话了,他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道:“我懂顾兄弟你的意思了,我会上县城跟衙门里的人说说的,你放宽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还算能帮得上忙。” 听这话,看来事成了,顾云皓心下也挺欢喜,不由起身作揖。这个动作,是从周家出来时周二牛临时教他的,说基本的礼节总是要做的,不然会显得没诚意。顾云皓想着也该入乡随俗,便恭恭敬敬行了这一礼。 苏放见顾云皓这般谦恭,倒是笑了。顾云皓心下不解,怎么,难道自己做错了?他赶紧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形,很正确,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苏放兄,你在笑什么?”他问。 苏放起身说道:“没什么,顾兄弟你客气了,在我这里不必如此大礼,我苏放虽然读了些书,却不是繁文缛节的奴仆。你来我这儿,就跟在二牛哥家一样便好,不必拘泥。” 原来如此,顾云皓垂下了手,“还是要谢谢的。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苏放也没拦他,只是在他身后说:“近来村民跟我反映个事,我觉得挺有趣,过几天我去找你。” 顾云皓脚下顿了顿,回身道:“什么事?” 苏放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笑着说:“这事要是说出来,可就不好玩了。顾兄弟暂且回去吧,等你哪天见了我,自然知道是什么事了。” 第五章 从苏宅回来,顾云皓一直心下疑惑,不知苏放那日在自己临走时说的话时什么意思。听说村民给他反映的事,会是什么事? 想了想自己这几月来的言行举止,顾云皓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这村里,将近百分之八十的汉子壮丁被他撂倒过。难道是他们不服气,但也没办法胜过自己,所以向苏放告状? 但转念想想又不对,苏放不过一介书生,即便向他告状,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能四两拨千斤放弃武艺来个智取? 如此一来,顾云皓倒是觉得有可能。他也没什么闲情去思考会是什么高级的办法,自己一向奉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常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吃喝拉撒一如既往。 话说自从苏放回了周家村,村里的汉子们便不再对他躲躲闪闪了。那些曾经被他打趴下的,反倒对他和蔼客气起来,当面走过的时候还热络地打着招呼,倒让顾云皓有点不适应了。 看来他们真把希望寄托在苏放身上了,想来那个平常无比的教书先生还有不为人知的神通,不然他们怎么个个脸上神采奕奕的? 顾云皓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若是那个叫苏放的教书先生能让自己摆脱当特种兵时的惯性心态,他也乐意接受他的考验。毕竟自己现在虽然很少动手了,但太过紧张的时候仍会忍不住下狠手。那种锻炼出来的警惕性,几乎已经根深蒂固在他的身体里了,想摆脱都摆脱不了。 在床上翻了个身,顾云皓拉了拉帐子,有蚊子飞进来了,在他耳边嗡嗡地响。屋子里已经焚了艾草,但效用似乎不明显,蚊子走了来,来了走,从未断绝。 顾云皓啪的一下拍在大腿上,蚊子的尸体立刻扁在了手掌上,还带着点血。他记得以前当特种兵的时候,为了做好侦察工作,大夏天的伏在草丛里,整整一晚上一动不动,被蚊虫叮咬不能驱赶,更不能伸手抓挠,只得活活忍受。侦察工作结束后,两腿都是包,涂了一个星期的花露水才消下去。 相比之下,这里的生活似乎好很多,虽然比不上前世宿舍里空调吹吹席子躺躺,但这里毕竟是古代,他也不能要求太多,能有这样的条件也该知足了。 过了没多久,他隔着纱布蚊帐看见周二牛拉开门进来了,在他屋子里焚烧艾草的火盆子前蹲了下来,不知道在干什么。 “周大哥?”顾云皓喊了一声,翻身下了床。 “哟,你还没睡啊。”周二牛站起身来,手中拿着一个冒烟的小玩意儿,外头是瓷的,表面有七八个孔,烟就是从孔中弥漫出来的。借着月光,顾云皓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东西问。一股奇特的味道蔓延进他的鼻子,他嗅了嗅,还挺香。 周二牛说:“这个啊,是苏先生从京城带回来的,每家每户发了一两个,说是熏香,专门驱蚊子的。前几日忘了拿出来用,今天记起来了,在我屋里头试了试,还真管用,就打算在你屋里也放一个,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了吧?” 说着,周二牛将那小玩意搁在桌底下,让它自个儿焚。 “那真是谢谢大哥了。”顾云皓猜想那所谓的熏香应该就如后来的蚊烟香一样了,只不过化学成分不大相同,这个估计要天然一些。 周二牛摆摆手说不用谢,正要往外屋走,迈了几步,又折回来了,拉开顾云皓屋里的凳子,往上面一坐,道:“顾老弟,大哥最近听其他几位户长在谈论你的事,你坐下听听。” 顾云皓本就没什么睡意,听周二牛这么一提,清醒劲更浓了,一时也挺好奇,便坐下来:“大哥,你要说的这事,不会也跟苏先生有关吧?” 周二牛点点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之前不是有不少汉子被你摔伤了吗,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想让苏先生出马,压压你的锐气。”说着,他不由愤愤地拍了一下大腿,“都是大哥不好,不该跟虎头说是你扭了我的胳膊,他那人嘴巴不严实,一点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闹得人尽皆知。要不是他掺合,村子里的汉子不会一个个找你挑战,这下还扯上苏先生,这真是……” 顾云皓看周二牛一脸懊恼,有点想笑:“大哥你不必自责,小弟觉得这是好事,能有人管管我,收收我的戾气,我也挺高兴的。” 周二牛却皱起眉:“顾老弟你有所不知,这苏先生,可不像你看上去那般简单,他啊,可有能耐了。” 顾云皓一听,倒是起了兴趣,忙问:“大哥,这是要怎么说?” 周二牛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苏先生的实力,我们可是晓得的。他不仅能教书,武功也甚好。几年前村里窜入了一伙劫匪,凶残得很,大刀子一挥,谁都不敢接近。要是扛着锄头和他硬拼,他一刀斩断了你的锄柄。咱们这些庄稼汉,虽服过兵役,真正的本事却没有,遇到了山野悍匪,只有吃亏的份。那时候苏先生出了面,说要和那悍匪头子单挑,赢了就让他们立刻滚蛋。” “当时我们都反对啊,看他一介书生,文文弱弱,哪是那悍匪的对手,担心他一时脑热,为了逞能,不幸被一刀劈成两半。但是苏先生却坚持要这么做,还让我们别管。那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家姨婆是看都不敢看啊,直接拉着狗娃子往屋里躲。不过,村里一帮子庄稼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啊,那情景,我周二牛至今忘不了……” 周二牛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渐渐沉下去了,顾云皓正听到兴处,正等着下文呢,赶紧说道:“苏先生现在活得好好的,想必当时是赢了,不知是怎么个赢法,大哥倒是说说。” 周二牛咳了一声,估计是被桌底下的熏香呛着了,他抹了把嘴,继续道:“那悍匪头子根本不是苏先生的对手,使刀的手被生生折断了,那骨头碎裂的声音我至今记忆犹新。虽说那时候大快人心,但是后来想想也挺后怕。想着自己要是哪天得罪了苏先生,会不会也被这样对待?” 听二牛这么一说,顾云皓也挺惊讶的:“所以你们才这么尊敬他?” 周二牛摆摆手:“不不,这是两码事,苏先生确实是个好人。我就是在想,要是你过几日碰上苏先生,会不会被怎么样?大哥我是担心啊,这几日都睡不安稳。” 顾云皓爽朗一笑,隔着桌子伸手拍拍周二牛的肩,说:“大哥这么担心小弟,小弟已是知足。我前几日去见过苏先生,看他不像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你也别乱想,指不定根本没什么事呢。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犯不着让苏先生这么下狠手。” 周二牛慢慢点点头:“你说得也对,可能真是我想太多了。” “对了,”顾云皓似是想到什么,问,“这苏先生又能文又能武,为何偏偏来这周家村当个布衣书生。他那样的本事,不该去京城当官吗?” “你要问我,以我的脑子,我还真想不明白。”周二牛说,“苏先生来这里,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也不好意思追问。就像顾老弟你,身份也是不简单吧,你不说,我们都不逼你不是?” 听着这话,顾云皓不由笑了:“我知道周家村都是好人,所以我才留下来。” 周二牛也是笑笑:“英雄不问出处,是有这么一句话的吧。你早点睡吧,我也该回屋去了,记得苏先生接近你的时候,小心点。” 顾云皓点头称是,等周二牛离开了,脑中不由思索起苏放这个人来,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竟也是卧虎藏龙之辈。想到此处,顾云皓不由嗤笑一声。想他以前,若是遇到这么深藏不露的人,定是热血沸腾想要一较高下,可现下,他竟没了这份热情,可能是岁月磨平了他那颗炽热的心,也可能是死亡给了他另外一份心境,更或许是这小农村给了他陶冶情操的条件。 如今这份平静的心态,使他待人接物更加顺和,也算是塞翁失马了。 没过几日,顾云皓便在田埂上见到了苏放。那人还是一身青衣,不过长褂不见了,只着了短上衣和裤子,脚下踩着黑靴,手中提着竹篮,正在矮坡上寻野菜。 那会儿正好傍晚时分,日头西斜了,暑气消了些,旱地里的农民三三两两,不算多。 顾云皓隔老远跟他打了声招呼,苏放也挺热情地回应了。 顾云皓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苏放兄怎么亲自来摘菜,你的随从呢?” “他们有别的活要做,我经常来田里摘菜,以前你大概没见着我。”苏放说着,蹲下身开始拿着剪子忙活。 顾云皓低头看了一眼,那是马兰,清热解毒的好菜。 村民们经过此处,挨着个跟苏放打招呼,顺带着跟顾云皓嬉笑几句,像是自家人一般,一点也看不出接下来会发生逆转性的事。 顾云皓与苏放闲聊了几句,然后带着自家农具打算回去吃晚饭。那会儿田里的人还没散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 转身那会儿,顾云皓忽然被苏放叫住了,他嗯了一声,正打算回身,耳边却冷不丁传来一阵风声,顾云皓神经一紧,他知道,苏放终究还是出手了。 第六章 顾云皓似乎都不需要思考,那种深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能力,让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身体顺势从身后而来的掌风侧开,双臂正要做出反应的时候,顾云皓不由顿住了。苏放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手指间夹着一片叶子,脸上还挂着笑意。 顾云皓糊涂了:“苏放兄,你这是……” 苏放将那片叶子随手丢去:“顾兄弟,方才你的肩头落了一片叶子,我看着碍眼,便随手拿去了,怎么,有什么问题?” 竟是如此!顾云皓的心放缓下来,他方才的表现,俨然超出了正常人的反应,煞气几乎是立刻释放出来的,这苏放竟然没有半点微词,只当全然没看到自己适才的失态,还如此平静地与自己谈着话,当真高深莫测。 可是……顾云皓又不解了,方才他感受到的掌风,绝不会是错觉。难不成这苏放的境界真的如此之高,能这样收放自如。 刚刚放下的心,经这番思量,竟又慢慢提了上来。顾云皓感觉自己在被人试探,这种感觉并不好。这与他想要的结果相去甚远。 于是他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苏放兄,有什么指教就请直接来吧,也让村民做个见证。我知道你和大伙的约定,我乐意接受。” 苏放却笑着摇摇头,从顾云皓身侧绕过去,道:“顾兄弟与我一同走吧,我们随便聊聊。” 顾云皓不了解苏放这个人,不知道他这一出是何用意,但也不想多耽搁,便扛起锄头与他一同走。 “顾兄弟你大概不知,我以前也当过兵,在战场上杀过敌。一身本领全数用在戎马刀枪上。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能一辈子过那样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这会让我失去自我,成为一个只知道杀人的侩子手。于是,我凭借战功请恩,希望圣上能准许我卸甲归田,当一名普通的老百姓。” 听到此处,顾云皓很难说不吃惊,他不由细细端详苏放一身体魄,发现他腰背直,脚步稳,确实是像练家子。可他又长得白白净净,倒是很难与沙场联系起来。 “真没想到,苏放兄是这样的背景,你口中提到战功和圣上,想必当时在军中地位不低,说不准熬个几年,便可弃武从文,陪皇帝指点江山了,怎么轻易放弃了?” 苏放扭头看看顾云皓,眼神有些暗淡:“如果顾兄弟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必定明白我的心境。这也是我要与你谈这话的原因,一般人我还不愿说。” 顾云皓愣住,他忽地想到自己特种兵的生涯,似乎与眼前这位苏放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他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上面硬茧斑斑,是握枪握出来的,而枪口下,不乏冤死的亡魂。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开枪杀人,是枪决一个死刑犯,那人在自己面前涕泪交流,泣不成声,开枪之前还尿裤子。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极其鲜明的传递给了当时的顾云皓。但他没有权力选择不开枪,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的命。 开完枪后,他不敢看那人的脑袋,血腥味早已弥漫进自己的鼻腔,他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使命走,可还没走几步,腿就软了。 顾云皓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很窝囊地摔在了地上,捂着嘴作呕,后来好多天,手都在抖。 他一度以为,当特种兵是一件很帅的事,可自打他第一次杀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普通人,那种行为不叫帅,是无路可退的决然,一辈子都会印刻在自己记忆里挥之不去。 眼下苏放与自己谈论起他的往事,想必也如自己一般,经历过无数内心的挣扎。 “苏放兄说下去吧,我受教。” 苏放却道:“你我应是经历相似,谈不上受不受教。我只是想与你谈谈我从战场上退下来后,是怎么摆脱当时的魔障的。” 顾云皓眼神郑重,听得很是认真。在他看来,现在的苏放,宛若一位前辈。 “起先的时候,也如你现在这般,别人随便碰碰你,就反手一击。我知道,自己若要摆脱那种状态,需要很长时间。我到处游历,发现了周家村,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民风淳朴,山清水秀,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于是我不辞劳苦,在这里开办了学堂,想用诗词的力量软化我的戾气。这个过程我足足用了一年。” 说到此处,苏放不由看向顾云皓,似乎在示意他,别急躁,你会缓下来的。 顾云皓默默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顾兄弟的脾气很好,”苏放忽然笑言,“比我当年好多了,我相信,你用不了一年。” 顾云皓赶紧放下锄头,两手抱拳行礼:“谢谢苏放兄开导,我会慢慢适应。” 苏放将他的抱拳礼推掉:“这种礼节是仕族人的玩意儿,在这穷乡僻壤,还是免了吧,看着多生硬。” 顾云皓一时不知手如何摆,索性抡起锄头扛回肩上,大步往前走。 “顾兄弟,记着我的话,放宽心,别老想着自己是个兵,等你模糊了那个形象,你就算解脱了。” 顾云皓默默记在心里。此后每日闲暇,都会混在村里的汉子堆里,与他们胡天海地一通乱侃,决计不去回想前世的种种经历,等日子久了,还真有点效果。 村里的汉子们,似乎早忘了当初顾云皓打败他们的事儿,见着了不但主动打招呼,还时不时勾肩搭背的,好不亲昵。 起初顾云皓还以为是他们想开了,殊不知周二牛某日告诉他,都是苏先生的吩咐,让他们别揪着稻草不放,说男人的心就该和天一般开阔。于是乎,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莫约过了一个半月,顾云皓的户籍问题批下来了,是农籍,归在周家亲戚一列,如此一来,他住在周二牛家也算顺理成章。 这事成了,自然是要去谢谢出力者苏放的。不过顾云皓围着村子转了一大圈,也没瞧见个拿得出手的东西,最后索性捧着两个大西瓜登门拜访了。苏放也不矫情,欣然接受了,下一刻,他便命随从剖开来,与顾云皓分了吃了。所以这送礼,最后还是送到了自己肚子里。 一日夜里,顾云皓正躺在帐子里赶蚊子,近来熏香用完了,只能拿手当灭蚊器使。 忽听屋顶瓦片嘎吱嘎吱声,想着难道有贼?外头周二牛鼾声如雷,估摸着大嫂也听不见这瓦片与某物相挤压的声音。顾云皓想着抓贼不能走平常路,于是放弃正门,直接推开木窗翻跃了出去。他的步子轻,落在地上也没半点声响。 他没顾着整理衣衫,打算悄悄后退几步,查看屋顶的情形。农家皆是一片矮房,以顾云皓的个子,不用跳跃便能看到上面有没有人。 谁想到刚背过身去,就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借着夜风,那声音几乎可以瞬间被风声埋没,但强有力的听觉还是让顾云皓觉察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如果后面人会点拳脚功夫,他必定要提防。也不知这贼是团伙作案还是单枪匹马,若是后者还好,前者的话自己估摸着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顾云皓没有轻举妄动,正等着后面人接近自己,然后来个后发制人,将其制服,这是他的强项。 果然,那人很顺他的意,没过多久便接近了他。顾云皓还在假装看屋顶,其实心里早有了应对的数。 那人出手了,不,是出脚。一只脚踏在地上,另一只脚并没有跟上,显然,那只脚是要踢向自己了。 好长时间不练习耳力,顾云皓只能大致估摸出那人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他觉得,自己也足以应付这个不知好歹的狂妄之徒了。 脚踢过来的时候,顾云皓很娴熟地侧过身去,然后膝盖一抬,正要往那人膝盖窝出使力。没想到对方腿伸了一半,中途缩回去了。顾云皓一愣,定睛一看,差点岔了气,那人不是苏放又是谁? “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扮鬼呢?”顾云皓连称呼都没喊,直接喝斥。 苏放微微一笑,缩在身后的手抬起来,是两壶酒。他晃了晃道:“一个人在大宅子里,好生无趣,故来找你喝喝酒,不知顾兄弟可有这个雅兴。” 顾云皓弓着背,将被自己踩在后脚跟的布鞋用手指拉出来扣好,道:“我现在是穷苦庄稼汉,哪有什么雅兴,雅兴是仕族人的。”他也学着苏放,拿仕族说事。 苏放不由莞尔:“顾兄弟看起来比一月前好了许多,与我都不见外了。”他从手指上解下一壶酒来,顺手抛给顾云皓。 顾云皓堪堪接住,扒开塞子闻了闻,酒香挺浓。他不懂品酒的道道,装腔作势来了一句:“好酒。”多像电视剧里演的情景和台词。顾云皓不得不承认,前世的他疯狂地热爱着武侠剧。 “我对酒不甚了解,只是从地窖里随便拿了两壶出来。咱们去屋顶上喝。”说着,苏放越过他,往屋子的另一侧走。 顾云皓心道,难道适才在屋顶的也是他,那他是怎么上去的,轻功? 等顾云皓跟着苏放往另一侧走的时候,他需得承认,自己想入非非了,哪是什么轻功,分明有一把梯子。 第七章 顾云皓瞅着那梯子好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与周大哥家仓库里的那把很是相似。那会儿苏放正踩着横阶往上爬,顾云皓瞧着他那悠哉的模样,心里正犯疑惑。 他没跟着苏放往屋顶上攀,反倒转身去了另外一边儿,那个方向正好是周家的仓库。 这仓库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里头是用来堆放周家丰收的粮食与陈年稻谷,还有一些杂物的。在仓库南面靠墙处,一直以来都竖着一架木梯,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用,不需要的时候就摆在那儿。 仓库没窗户,就墙上两个通风的小孔。顾云皓从其中一个通风孔向里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南面墙边空空如也。 顾云皓扭头看看苏放,瞧见那人正坐在对面屋檐上一边观察他一边喝酒,看不出一点偷拿了人家东西而心虚的模样。 顾云皓转到仓库正门处,门上本该扣着一把锁的,钥匙连他都没有,是周二牛随身佩带的。可现在,他伸手摸摸那扣锁处,搭扣已经打开了,那一弯小铁器正斜斜地挂着,一看便知动了手脚。 顾云皓轻笑一声,转身快速爬上了屋顶,在苏放旁边蹲下来:“你撬了锁?” 苏放摆出一张无辜的脸:“顾兄弟,你莫怪我,我也是没法子。要想爬屋顶,总得有个凭借,但四处找找都没寻见。想着二牛哥家的仓库里一应俱全,便顺手拿来用了,过会儿我还回去便是。你可千万别与二牛哥说,要是被他知道了,我这先生的形象便毁了。” 顾云皓忍着笑意看他,说道:“我像是那种会告密的人吗?男子汉行事,就是要随机应变,不拘小节。我又不是小人或娘们,谁高兴干那磨嘴皮子的事。” 苏放拿起酒壶与顾云皓的碰在一起,仰头喝了一口,顾云皓也是一口,末了拿手抹了把嘴,哈了口气,直道爽快。 “苏放兄怎么想到半夜来找我喝酒,还非要选屋顶这样的地方?” 苏放道:“只是一时兴起,至于屋顶嘛,这是个好地方,可以看天看地,视野宽敞。”说着不由仰躺下,一手扶着酒壶,一手枕在后劲下,翘起腿来看着天,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 “不过就是蚊子多。”顾云皓一边接着话一边啪的一下拍在自个儿屁股上,末了拿拇指弹弹掌心处,将蚊子的尸体挥去,又将掌心在裤头上擦了擦。然后学着苏放的模样,也选了个地儿仰躺下来。 古时的夜空就是干净,漫天的星星看得人眼晕。耳边蚊子时不时嗡嗡几下,还真是山水田园派的纯天然生活。 “顾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以后你就不要苏放兄苏放兄的叫我了,直接喊我名字便可,不然我觉得生分。” 顾云皓扭头看看他:“怎地,你想与我交朋友?”在他的世界观里,战友与上司摆在第一位,朋友乃是个奢侈品。 苏放忽地坐起,要背笔直:“你看,我苏放够不够这个资格?” “可是你连我的背景都不知道,怎就这么放心?” 苏放莞尔:“我交的是你现在这个人,过去怎样,与我何干?” 顾云皓一听这话,心下就有感触。思忖着,如今自己不是兵,也不需要多加顾虑,便道:“苏放兄快人快语,我顾云皓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以后我们就以朋友相待。” “如此甚好。不过顾兄弟,把那个兄字去掉吧,我说了那很见外。” 顾云皓心情大好:“好,以后就叫你苏放,你也叫我顾云皓得了。” 两人举起酒壶相碰,为着今晚的相交喝彩。 “对了,苏放,见你年纪不小了,怎不娶亲?”顾云皓仰躺在瓦片上,翘着二郎腿。根据他对古代历史的了解,男子将近而立之年还不娶妻的,真是少之又少。再加上苏放条件这么好,真是说不过去。 苏放说:“我倒是有一门亲事,是圣上赐的婚,人家姑娘是当朝四品大臣家的女儿。可惜人家看不上我,据说还早已许了芳心,但又不好忤逆圣上的旨意,便一直拖着。前几个月,我回京置办货物,那四品大臣满脸愧色地与我说,他那不争气的女人跟着外头的野男人私奔了,正打算向圣上去请罪,我便随他一块去了。圣上愠怒,数落了他几句,也没惩罚。如此这般,我就连一个名义上的妻子都没有了。如今孤家寡人,其实也挺自在。” 顾云皓听着这桩事,心里头挺诧异的,没想到古代当真有女子这么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成笑柄。 “你就没自己中意的姑娘?”顾云皓可不信苏放一点不动春心。 苏放不由笑了笑:“也不定是要姑娘,汉子也成。你可能不知,前年年底的时候,周大宝家就托了媒人来我宅子说媒,这对象就是他家小儿子周青。” 听到此处,顾云皓霎时“啊”了一声,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苏放拍拍他的肩:“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那会儿青儿刚过了束发年纪,长得算是村里头最秀气的,人也懂事听话,站在女孩子堆里,还真分辨不出。周大宝要把他儿子许给我,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我苏放虽不甚挑剔,但也决计不会碰还未长成的青涩男童。况且那孩子还是我门下学生,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落人笑柄?” 顾云皓脑中立刻思索周青这个人,可惜他想来想去都不记得见过这么个人,就连周青这名字,村上似乎也没重复的。他不禁发问:“周青这孩子,现在去哪了?” 苏放说:“这孩子虽寡言内向,却心思机敏,学什么都快。我就与周大宝说,让这孩子出去闯闯,指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周大宝横竖为难,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现在的周青,估摸着已经过了乡试,是个名符其实的秀才了。这孩子半年与我通一次信,信中处处洋溢着鸿鹄之志。我相信他将来必定是要成为殿前辅佐决策的良相的,也不枉我当初为他插上翅膀。” 他转向顾云皓,问:“云皓,你可明白我为人师的心境?” 顾云皓消化了半会儿,才说:“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苏放猛喝一口酒,喷出几缕酒气:“是男人就该有番作为,像我的导师王如一将军,即便是当今皇后,该上沙场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 顾云皓又是“啊”了一声,方才是小刺激,现在便是大刺激。有钱人家娶个男童他稍稍能理解,在古代,小倌尚且有,讨个男人也不算特别奇怪。但是一国之母,需要母仪天下的人物,竟然也是个男人,这就有点考验他的接受能力了。要当皇后,首先得生孩子吧,男人能生孩子吗?顾云皓不由低头瞧瞧自己一身皮囊,暗自打了个寒颤,心道,还是别胡思乱想。 苏放知道顾云皓的惊讶来自何处,他侃侃说来:“云皓不是大燕国的人,自然不知道大燕国的政策,男人想要孩子,便可以选择娶个女人,若是同时又喜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喜欢他,两家人达成约定,便可以将其娶回家。而且,过门的礼节与娶正妻一般,一样都不能少。” 顾云皓听着呼了口气,原来如此,想必这是一国风气问题,当今皇帝如此,百姓自然也跟风了。自己竟然穿到了这么个时代,也算奇葩一朵。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于是转而问:“你的爹娘亲戚呢,怎不见与你一道住,难道留在京城了?” 苏放惨淡一笑,“我苏放出生便丧母,娘是难产而死,十岁丧父,原因不多说了,想来心酸。别看我现在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其实以前就是个街头讨饭的乞丐,后来有幸得王将军解救,我才有了出头之日。”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脸色更加不好看,半晌才发出一句,“不说了,都是些陈年往事,说来无趣。” 顾云皓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背:“那就别说了,咱喝酒。” 两人酒壶相碰,又是一通豪饮。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顾云皓被蚊子咬得两腿都是包,实在熬不住,便打算起身回屋。岂料刚站起来呢,苏放便将他拉了回来,说等等,眼神看向底下某处。 顾云皓顺着他的目光扫去,正好看到周二牛晃着身子出来解手。以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捏着那玩意抖了抖。他赶紧猫下腰,免得被周二牛发现。 周二牛哼哼着回了屋,像是睡醒了。等人影不见了,顾云皓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往梯子边走。 “我先回屋了,你待会儿把梯子还回去,记得摆正位子,周大哥脑子可灵光着呢,一点点移动他都看得出。” 苏放朝他摆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明白。 两人皆不敢太大声,怕被周二牛发现,跟做贼似的。 顾云皓刚下了地,就听见屋子传出一阵吱嘎吱嘎声,里头还夹杂着女子的呻吟,还有轻微的骂咧。他抹了把汗,大半夜的,还真有兴致。 这会儿苏放也从梯子上下来了,好巧不巧地也听见了这么销魂的声音,他朝顾云皓笑笑,举起梯子就往仓库走。 顾云皓看苏放把仓库门锁上了,他才安心回了屋,照旧从窗户翻进去。 脚刚落地呢,抬眼就瞧见二狗那娃子抱着个枕头杵在屋子里直愣愣地盯着他,顾云皓差点就喊出一句“卧槽”,他不怕偷袭,就怕被活人吓。 “你到我屋里来干嘛?”顾云皓边问着边翻身爬上自己的床。 谁料二狗也屁颠屁颠地跟着爬了上来,还顺手拉好帐子。 顾云皓瞪着他:“咋回事啊?” 二狗煞有介事地说:“我爹娘要干正事,让我到顾叔叔你屋里睡。” 我去!顾云皓往里翻了个身:“睡觉。” 二狗盘腿坐在床上,戳戳顾云皓的脊背,小声问:“顾叔叔,你刚刚干嘛去了?” 顾云皓维持着侧身躺的姿势,闷声说:“解手。” “爹也出去解手,怎么比你快?” “大解。” “……哦。” 第八章 近来,周家村的庄稼汉都发现了一桩新鲜事,教书的苏先生经常往周二牛家跑。 起先的时候,他们都以为狗娃子在学堂学习不用功,惹恼了苏先生,所以苏先生是来家访的。后来询问了自家孩子,方知猜测有误,事实并非如此。你想啊,苏先生再勤快,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去找周二牛和他婆姨谈话吧,这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乎,户长周二牛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下地干活的时候,时不时就围过来几个赤膊的汉子,装腔作势与他闲聊几句,实际上就是打听消息。 话说周二牛是个农人,本就不常在家,旱地是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其他的时候就是去村里的露天茶馆跟人家唠嗑,哪知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婆姨又没跟他说,他更是无从知晓了。熟脸的汉子跟他打听消息的时候,他是一脸茫然。人家的问题也是鸡同鸭讲,答非所问。 人家看周二牛这番支支吾吾,以为他是故意隐瞒,于是变着花样套他口风,最后实在没法,连吓唬人的手段都使将出来了。 周二牛可不是好欺负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苏先生徒手打残那山野悍匪的时候,他可是双眼瞪着一眨都没眨,“你们这帮兔崽子要吓唬我,得打回娘胎重新修炼。” 周二牛算是放出狠话了,众人也没法,只好另寻突破口。于是爱管闲事的汉子们就托了自家婆姨去套周二牛家婆姨的口风,女人与女人讲话,可比男人之间简单多了。 可谁知道周二牛家的婆姨也是死死咬紧嘴,一个字都不透漏。 周大宝也算是村里的户长,早些年受过苏先生的恩,也就是自家儿子周青的事,再加上儿子出人头地了,所以在村子里也算是有点威信。于是一些闲着没事干的汉子们就拜托周大宝来打探这事,还默默筹集了一大袋子品质比较好的陈年大米,说若是事成了,这米就归他。 村上人谁不知道周大宝是个鳏夫,家里就一亩水田半亩旱地,虽称得上是个户长了,每年却只有十个铜板的俸钱,十个铜板能干嘛,买几个包子,还得是菜包。再说他家儿子周青,虽说已是个秀才了,可衙门里却是没啥补贴的,样样得靠自己。 如此想来,还真是家徒四壁。那一袋子大米对他来说可算是好东西了,至少整整一年不愁吃了。另外等收货了新米就可以多分出一些拿出去卖,这般算来,多好的事啊。 周大宝就不推辞了,赶紧将这烫手山芋接了下来,想着就算难办,也得死皮赖脸办成。 根据村人的说辞,这周二牛和他家婆姨都死咬着嘴不肯透露一点儿风声,那么希望就在他们的儿子狗娃子身上了。不过一个大男人要去向小孩子探听消息,总得给他点甜头他才会想与你说吧。于是周大宝在自家腌制的咸鸭蛋里挑了个最大的,还特地向隔壁讨要了一个装鸭蛋的网袋子,弄得漂漂亮亮地去讨二狗的欢心。 周二狗毕竟是个小孩子,心地单纯,见人家给了好处,自然欢喜地知无不言。 可惜周大宝这人嘴笨,问题问得不好,得到的信息也是断断续续的。本来是怕漏了马脚,故意拐几个弯问问题,结果这弯拐过头了,二狗子的话连起来,怎么着都说不通。 二狗子说了:“苏先生每逢初五初十这样的日子,就会来家里送些东西,最常见的是酒,或者小点心,小点心全是给我吃的,至于酒嘛,是他跟顾大哥一块儿饮的。” 这话本来没什么引申义,可在周大宝听来,就成了惊天大秘闻。他想着,男人与男人喝酒那没什么,早些年苏先生还找过他喝酒呢,村里哪个汉子没跟苏先生喝过酒。他估摸着是苏先生与顾云皓谈得来,才一道喝酒的,男人嘛,就图个畅快。 可送点心就不同了。村里谁见过苏先生兴致盎然地专给一家送点心,这其中有门道啊。 周大宝忙问:“二狗啊,真是好福气,说得我都馋了,都吃了些什么呀?” 二狗一边兴致勃勃地剥着蛋壳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各种各样的糕点,我都报不上名儿,你要想吃,改明儿我让苏先生给你也带一份。”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苏先生是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这下周大宝算是明朗了,脑子想塞了颗明珠似的特别通透啊。他瞅瞅二狗,再想想他说的话,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事竟然是真的。 原来苏先生是看上二狗了啊,所以才会专门给他带点心啊。周大宝在心里头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感觉脑袋被雷劈了一下,琢磨着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那帮急哄哄的汉子,他们会不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苏先生可是圣人一般的存在啊。 周大宝脑中浮想联翩,论长相,自家青儿哪里比不上那黑不溜秋的二狗,唯一欠缺的地方,不就是年龄吗?可是,这狗娃子才满十岁啊,这这,村里头可没有十岁就成亲的先例啊。 周大宝越想越疯癫,思维完全没入了死胡同。想着这消息终是有见光的一天,索性让自己先捅破这层窗户纸,也省得大家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当晚,他便在自家屋子里召集了村里几个重要人物,将自己的结论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各位。 听罢这消息,众人借着幽幽烛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好半晌,也不知是谁发了话:“周大宝,你确定没弄错,不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周大宝一拍桌子,喝道,“我周大宝是什么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怎的,以为我会为了那一袋子大米故意欺骗你们不成?”他气呼呼地抬起手指指着各位,“好啊,你们用完了我,就过河拆桥,说话不算数了。得得,我周大宝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那袋子大米,你们爱给不给,我不在乎。”说着手一挥,摆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于是人群里又有人发话了:“哎呀我说大宝啊,别把话说绝咧,我们说了要给你大米,就一定会给的,你也别气,我们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究竟怎样,还得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苏先生要是真看上二狗了,二牛肯定要找媒人来做个见证。咱这几日就多观察观察,指不定就被你说中了呢。” 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半信半疑的。也难怪,苏先生那形象,任谁都不会忘那方面想。 这番夜谈没熬过几个时辰,流言蜚语就满村子飞了。 大清早的,周二牛刚扛着锄头出门没多久,虎头就搂着他的肩与他说将开了。 “二牛啊,我说你怎么口风这么紧呢,原来是为了挽住苏先生的掩面。村里的汉子又不是通情达理的人,说出来,大家也替你高兴不是?” 周二牛听着不对劲:“咋回事啊?” 这会儿顾云皓也跟在后面呢,一般周二牛出来干活,都会唤上顾云皓。顾云皓听了这话也是纳闷,这虎头是村里出了名的八卦嘴,藏不住话,听见什么了,逢着人就会一股脑说出来,半个字都憋不住。 “你还不知道啊,村里头都传遍了,说苏先生看上你家二狗子了,还说提亲是早晚的事。你和你家姨婆打死不肯说出实话,就是为了保住苏先生的颜面。” 虎头说得煞有介事,好像事实就是如此一般。 顾云皓是当场“噗”的一声喷笑出来的,虎头回头看了看他,给他瞪了回去。 虎头咽了口唾沫,心道还是别招惹他的好,于是佯装气定神闲地等着周二牛那事情败露时的反应。哪知周二牛忽地顿住脚步,抡下肩上的锄头往地上一竖,喝道:“虎头你他妈的嘴巴给我干净点,哪听来的这破事,苏先生是什么人,我家狗娃子又是什么人,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吗?用脚底板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我说怎么最近那么多人来我身边转悠,原来是为了这怂事。” 他气呼呼地继续道:“我说你们咋就不安生呢,我周二牛是怎么招惹你们了,最近老是拿我家说事,老是找我家麻烦,先前是顾老弟,现在又是我家狗娃子。我可告诉你虎头,你要是不说出这话是谁传出来的,我跟你没完!” 虎头被这气势吓到了,抖索索地站着,明明是大热天,他却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顾云皓忽然开口:“那人是不是周大宝?” 虎头一愣:“你咋知?” 顾云皓没回答,正打算扬起手来示意他赶紧走,周二牛在气头上,杵在这儿可不好惹。谁知虎头撩起腿就跑得没影。 顾云皓看着他那跌跌撞撞的样子,不由发笑:“我又没打算打他,他跑那么快作甚?” “顾老弟,”周二牛转过身来,“你怎么知道是周大宝?他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我不相信他会干这损人不利己的事。” 顾云皓可没周二牛那般焦心,笑岑岑地说:“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昨日我看到二狗被周大宝唤去了,给了他一颗咸鸭蛋,像是在打听什么事,也不知道二狗说了什么,这一夜之间,竟闹出这样的事端。” 周二牛纳闷了:“二狗会说什么,他可是很尊敬苏先生的。” 顾云皓不说话,脑中思索起这几日村民的反应,想着,莫不是苏放来周二牛家频繁走动,所以让人起疑了?他唯一想到的可能也就是这个了。 这本来也就是芝麻绿豆般的事,可顾云皓忘了,苏放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纵使吃一口饭还会有人问这米是哪里来的,何况是三番五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想着想着,顾云皓不由笑笑,他拍拍周二牛的肩,说:“没事的,周大哥,我猜这风气过不了两日便会烟消云散的。” 顾云皓忖度着,流言蜚语传成这样,苏放肯定也知道了,依照那人的性子,肯定会立马采取措施的。公众人物采取措施,可比他们这种整天只知道抡锄头的庄稼汉费唇舌有用多了。 第九章 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尽管流言蜚语散布得像天女散花一样,还是有些明智的人坚持立场不加入到这以讹传讹的洪流之中。 周家村里,不少庄稼汉的娃都受过苏放的教诲,知识的力量一浇灌,可比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们懂事多了,不但劝说着自家爹娘别去掺合这事,还处处维护苏放。如此一来,那些本来就半信半疑的人也倒向苏先生一边了。 于是那毁人清誉的事,闹了一个青天白日,又过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竟是少有几人在提了,多半是窃窃私语,但讲着讲着,也觉得无趣。到了第二日晚,那乌七八糟的事竟是一个声都闻不见了。 苏放没有出一分力,也没露个脸,这事就打哪来回哪去了。作为另一位当事人的顾云皓也是装愣充傻,不谈苏放的不是,也不说他的好,恰似这事完全跟他搭不上边似的。 流言蜚语像是一阵风,吹过了,也就散了。 不过这事实到底是怎样呢,顾云皓倒要笑了,也就是苏放常常带着酒来与自己唠嗑,顺便弄点小点心逗弄逗弄二狗子那娃,其他的也没啥,就这样一出戏,结果被不知情的人编了个极其有趣的版本,当真笑煞人。 至于二牛家的婆姨为什么不说,那估计没人知道。对于这点,顾云皓也想不通,大嫂明明知道这事的真相,怎就咬紧了嘴一个字不透露呢。这么做除了搞点神秘,其实也没啥好处,还害得自家男人被别人冤枉,自己的娃子被当做挡箭牌辱了清白,这么清算起来,还有点得不偿失。 周二牛为着这事,把自家婆姨训了一顿,说:“你以前老让我跪搓衣板,现下你犯了错,是不是也该家法伺候?”说着装模作样拿出靠在墙边的搓衣板子,“咵哒”一声扔在了地上。 顾云皓坐在门槛上,正拿着削好的细竹条为二狗子编装蟋蟀的小笼子,那手艺是他从村里一个白须老人那儿学来的,现学现卖。听见屋里头周大哥那说话的气势,不禁摇头笑了笑。他在周家虽才呆了几个月,但与周家夫妇俩已是十分了解。在外头,那是周二牛做主;在家,那就是大嫂说了算了。这周二牛要是真敢让大嫂跪搓衣板,那可比苏放看上二狗子还奇。 于是顾云皓没打算阻止,自顾自地编着竹笼。 谁晓得二狗子急了,他娘还没回话呢,他就噗通一下跪在周二牛脚边,扯着他的裤管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爹啊,你别怪娘,是我不好,管不住自己的嘴,让周大宝夺了话头。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 周二牛的裤管上全是二狗子的鼻涕,他的嘴一抽一抽的,愣是一个字没说得出来。于是转身出来屋子,跟顾云皓一样,坐在门槛上。 顾云皓瞅着周二牛的样子发笑,若是在现代,他真想给对方一支烟抽抽。可周家村这地儿真挺偏的,连烟草都不兴。于是他拍拍周二牛的背,安慰道:“大哥,别窝在心里,没事的,指不定大嫂今晚上就扛不住,把一股脑的话都与你说了呢?” 周二牛叹了口气,“一家之主难当啊,顾老弟真是好心态。”他转而看向顾云皓手中的玩意儿,问,“顾老弟啊,你这是做什么呢?” “哦,这个啊,是给二狗装蟋蟀用的。” 周二牛看了看埋头工作的顾云皓,冷不丁说:“老弟,看不出来,你长得这般结实粗犷,手指竟然如此灵活,以前有练过?” 顾云皓笑了笑:“没,这是老师教得好。” 虽是这么说,顾云皓心下又是另一番境地了。想他以前为了练习组装枪支,没日没夜地训练,手指的速度和灵敏度,已是达到了极为理想的状态。不过他倒是没想到,现在这双手会用来做这些事,真是造化弄人。 周二牛盯着顾云皓手指翻动,忽地眼睛发亮:“顾老弟啊,老哥这几日正为着一事发愁,看到你这本事,忽地心里就通透了。” 顾云皓听着奇怪:“大哥,什么事让你激动成这样,跟老弟说说。” 结果周二牛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这事啊,是村里几个户长跟里正商量好的,除了我们,其他没人知道,大哥自然也不能告诉你。”他拍拍顾云皓的肩,表情立刻滋滋满足样,“不过顾老弟,你已经是大哥心中的不二人选了。嘿嘿,到时候让你参加,可别推辞啊?” 顾云皓听着糊涂,这周二牛,话说二分藏八分,但听着那“人选”“参加”二词,总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拉进了某个比赛的名单里。 周二牛看着顾云皓一副想要追问的样子,赶紧抬起屁股往村道上奔,边跑还边嚷着:“别问我啊,我是不会说的,说了我就犯规了。” 顾云皓满脑门的黑线,心道你不说便不说呗,我又没逼你,你跑什么。 方才顾云皓与周二牛说话的空当,二狗子还在一个劲地装腔作势哭闹。眼下周二牛走了,那哭声立马便停止了,反倒变成了一阵阵窃窃私语。顾云皓耳朵尖,这样的反差更能刺激他的听觉。 只听屋内女人的声音缓缓道:“狗娃子,娘把心里话告诉你,你可别对爹说,也不能对你顾叔叔说,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狗娃子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然后大嫂的声音又起来了:“你看苏先生为什么这么多年一个人都不娶,别人家去说媒他都给推辞了。这顾云皓一来,他就对他各种亲切,还约了时间与他喝酒,这是什么道理?” 二狗不吱声。 “娘猜啊,苏先生不是不想娶,而是看不中。你觉得你顾叔叔怎样,是不是长得俊?” 二狗忙应道:“嗯。” 大嫂又问:“是不是身子又壮又结实,村里的汉子都比不上?” “嗯。” “是不是脾气好,干活还勤快?” “嗯。” 然后大嫂总结道:“所以说,这苏先生其实是看中了你顾叔叔,想要和他结成连理,才会三番两次地请他喝酒。你说,娘猜得对不对?” 二狗子愣了一会儿:“这么说,苏先生要与咱们结成亲家了?” “嘘,小声点,你顾叔叔在门外呢。” 二狗赶紧压低了声音。 顾云皓听得一清二楚,可他没往心里去,只是摇头笑笑,继续编自己的竹笼子。 是日夜里,顾云皓躺在床上,听见上头屋顶瓦片“哒哒”两下敲击声,他翻身坐起,从窗户出了屋,绕到房屋另一侧,果然又看见一把梯子斜斜地架在墙上。他顺梯而上,果然看见苏放坐在瓦片上等他。 “怎么,昨天白日的事还嫌闹得不够,还敢来?”顾云皓轻声调侃了一句。 苏放挪了挪位置,露出身边一大包敞开的纸,里头好像包着什么好物,“你看,我不是特意带了烧鸡来赔罪的吗?”还道,“士为知己者死,我有什么不敢的。” “我还从没跟一个男人在屋顶上吃烧鸡,这是头一遭。”顾云皓想着,在屋顶上对峙倒有过,可没现在这样云淡风轻。 苏放说:“我以前也没有,只是觉得与你特别投缘,才会半夜偷人家梯子,与你在屋顶上吹风。” “顺便被蚊子咬。”顾云皓接道。 两人顿时一笑,不过皆不敢太大声,怕惊了屋内熟睡的人。 顾云皓与苏放坐在屋顶上,一边吃鸡,一边喝酒,一边望星观月,顺带着还一边被蚊子叮,既畅快又苦逼。 不过这种生活倒是给了顾云皓另外一番心境,没有了前世的尔虞我诈和如履薄冰,现在的他,每一根神经都是放松的,这使他觉得,自己的生命线都得到了舒展。 “以后白日,我就不来这里了,省得又要被人说闲话,连带着周家也受罪。若是要来,都是夜里,我在屋顶上敲两记,你听见了就出来,可成?” “行啊。”顾云皓想,自己当初为了在周家村立足,不就是想与这教书先生搞好关系吗?现下不用他费心费力,反倒水到渠成了,他能不高兴,能不答应? 两人因此还击了掌,算是约定。 到了半夜,回屋的时候又见周二牛出来起夜,然后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顾云皓心下汗颜,这男人的习惯还真特别,估摸着二狗子那娃又要跑自己屋里来和他挤一床了。这下可好,他要怎么跟二狗子解释自己的半路失踪。 正烦恼着呢,苏放推推他,在他手里塞了一袋子糖果,“我敢保证,二狗没吃过这玩意儿,你拿这个去哄哄他,他准什么都听你的。” 顾云皓心下纳闷,敢情二狗子是个吃货? 苏放用眼神示意他,回答正确。 顾云皓拿着那袋子糖果在手里掂了掂:“就听你的,不行的话我再想对策。” 两人静悄悄地分道扬镳,苏放回了自己的宅子,顾云皓回了屋。正想着苏放的法子行不行得通,岂料一拉开帐子,顾云皓就瞧见二狗子四仰八叉地睡得正欢。顾云皓将那袋子糖果放在了桌上,看来是用不着了。 翌日刚起身,二狗就坐在凳子上,眼睛发亮地瞪着那袋子看起来很好吃的玩意儿。顾云皓看着哑然失笑,这小家伙的把柄还真好逮。于是他伸手快速地夺过那袋子糖果,故意在二狗子面前晃晃。 二狗子是多么聪明的娃呀,立刻笔挺挺地坐正,眉毛一蹙,眼睛瞪得滴溜圆,他知道,表决心的时候到了,“顾叔叔,我昨晚什么都不知道,我是闭着眼睛走到你屋里的,然后我一沾你床我就呼噜睡过去了,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顾云皓磨人心思的本事可不是使了一天两天了,二狗子这么轻轻松松一说,他就会给,笑话。 “那要是有人也用好吃的东西唬你,你是不是立刻就招了?” 二狗子精神抖擞:“绝不会。我吃了周大宝的亏,知道教训了。” 顾云皓故意哼哼几声,还不给,二狗子泪眼汪汪的都快馋死了。 吊足了胃口,顾云皓才解开那袋子,从里头掏出两颗红色的糖果来,摆到二狗子面前,说:“先给你两颗,其他的放我这儿,等你想吃了,再来向我要,知道没?”话语里,可是一点商榷的语气都没有啊。 二狗子瞧着两颗一点点大的玩意儿,再看看顾云皓手里的一大袋,嗅了嗅鼻子,道了声好。 顾云皓摸摸他的头:“乖。” 第十章 自从顾云皓给了二狗两颗糖果堵嘴,那小娃子就整天觊觎着顾云皓挂在腰间的那个绣工极好的布袋子,里头塞着好多好多颜色各异的糖果。二狗子光是用想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为了能更好地满足口腹之欲,二狗子成天围着顾云皓转,变着花样说自己的那两颗糖果吃完了,肚子里馋虫作祟,三天之内不吃上一颗就连大米饭都没的念想了。 顾云皓哼唧一声,哪肯信他。依照二狗子的性子,怎会这么快就把那两颗糖果吃了?他可是都瞧见了,那娃子用小纸片把那两颗糖果包得严严实实的,嘴馋了就拿出来舔几下,断不会一口吞下去,简直把那玩意儿当宝贝似的。 如今才过三日,顾云皓料想着二狗子一定没吃完,所以不打算给他。其实顾云皓也不是故意要跟一个小屁孩计较,只是二狗子这娃单纯,逗着逗着,就觉得好生有趣,于是顾云皓就上瘾了,连自己都像个小孩子似的。 是日天气不好,一大早就闷闷的。周二牛插着腰往门口一站,瞅着乌浓浓的天说:“要下雨啦。狗娃子,走,咱们趁早去山上采点蘑菇,不然等那云破了,雨哗哗哗地下起来,山路就难走了。” 二狗子刚刚躲在墙角拿舌头舔了口糖果,闻父亲唤他了,赶紧动作麻利地包好,塞在腰布里头,接着背起地上的竹篓,懂事地跟在他爹的后面。 这会儿顾云皓站起来,说:“大哥,还是我去吧,这种天带二狗子上山不安全。” 周二牛瞅了瞅二狗那越发红润的脸蛋,说道:“不行,这几月的活都是你给干了,狗娃子享福享得快成家养猪了,得让他出去活络活络手脚,不然这惰性一养成,以后就使唤不动他了。” 顾云皓还想再说什么,谁道这会儿隔壁屋的荷花跑过来,说自己爹爹忽地喘不上气了,能不能帮忙背他去村大夫家。 周二牛一听这话,直接点了顾云皓,说:“老弟,你有事忙活了。这几户人家就你力气大手脚麻利,赶紧地,送荷花他爹去村大夫家,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荷花泪汪汪地直点头,瞅着顾云皓呜咽道:“顾大哥,帮个忙吧,我爹的药吃完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原因,胸口闷得直喘不上气,我都快急死了。我就这么一个爹爹,也没娘,要是他就这么去了,我一个人可如何是好。” 听来如此严重,顾云皓也不敢耽搁了,直接随荷花去了她家,才没一会儿,就见他背着个老头子从屋里直奔了出去。 周大嫂眼瞅着荷花她爹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哆嗦道:“希望没事。” 周二牛一边背起竹篓子一边回了句:“能有啥事,荷花她爹那是老毛病,十几年了,一到这沉闷的鬼天气就发作。前些年大夫也说过,没多大事,都是心里放不开。” 周大嫂默默点头称是:“荷花她娘去得早,她爹多喜欢他娘啊,想放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看啊,他要是不再找个,这病就永远好不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病还须心药医。” “这事咱操不了心,狗娃子,跟爹上山去。” 二狗摸了摸大黄的脑袋,心里忽然冒出个疑问:顾叔叔半夜爬窗出去,大黄怎么不叫唤?他转转脑子又想想,觉得不叫也有道理,毕竟这村里的人,除了刚出生的娃子,大黄都认得,会叫才有鬼。 “狗娃子,想什么呢,赶紧走,迟了就回不来了。”周二牛喊了一声,二狗赶紧跟上。 话说顾云皓把荷花她爹火急火燎地送到村大夫家,以为真有什么事呢,结果呢,大夫一把脉,就说了句:“让他躺着吧。”然后搬出来两张凳子,给顾云皓和荷花一人一张,看座来着。 荷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也没说让大夫给看看,就握着她爹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顾云皓纳闷了,怎么各自为政的样子,该看病的不看病,该诊断的不诊断,这闹得是哪一出戏啊? 他忍不住了,站起来问:“大夫,怎么不看病,老人家等不起。” 大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坐着。顾云皓瞅了瞅椅子,愣是没动。 大夫只好说:“你坐着,我与你讲。” 顾云皓虽还是不明白,但也不敢与大夫起争执,想着人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也就坐下了。 谁道大夫还没开口呢,荷花就自顾自地说开了:“爹,娘都已经去了十几年了,也早就投胎了,你这样抓着不放,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一边说着,一边吧嗒吧嗒地流眼泪。 荷花这话算是一语道破天机。 大夫也觉得自己无从说起,犹自叹了口气。 顾云皓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荷花他爹这是心病,用药物是医不好的,怪不得大夫不给诊治,想来也是知道了其中隐情。 “大夫,荷花她爹这样,什么时候才会好?”顾云皓问。 大夫指指外头:“等这雨下了,他也就缓过来了。” 顾云皓又问:“那荷花应该知道他爹的病情,怎么还要我白跑一趟?” 大夫道:“病急乱投医,荷花准是六神无主了。她爹那样躺在家里,也怪吓人的,来这里给我看看也好。我待会儿给他抓点安神的药,待会儿还是你背他回去。” 顾云皓道了声好。 话说那头,周二牛正带着二狗子在林子里的树上找蘑菇,本来二狗子跟在他后头走得好好的,怎想一个不留神,周二牛一转身来,二狗子就不见了。 他当时也没太在意,就以为那娃到别地去寻蘑菇了,就站在原地打算等等,可愣是等到雨滴都落下来了,二狗子都没出现,这下周二牛急了。好端端的,怎么一个大活人就没了呢? 他在林子里大声地唤着狗娃狗娃,可愣是没有应声。雨渐渐大起来,周二牛急得直跺脚。他将他们方才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希望寻见二狗的踪迹,可还是没找着。他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衣衫都被打湿了,忽然想到,二狗会不会先回去了,于是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使劲往家里头赶。 赶到家那会儿,他家婆姨正站在门口向外张望,心里头火急火燎地,想着雨都大得跟帘子一般了,怎么还不见两人回来呢?连带着大黄也跑来跑去地不安生,像是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瞧见雨里有个熟悉的人影,越看越像自家男人,一颗心算是稍微安了下来。谁道从雨帘里冒出来的,也就只有自己男人,二狗子没见着。想着难道二狗子在后头呢,于是嗔怪:“你咋就不带着狗娃子,自己先奔回来了?” 周二牛正要开口问呢,一听这话懵了:“怎么,狗娃子没回来?” 周大嫂也是一怔:“狗娃子不是跟你一块去的吗?” 周二牛知道不对劲了,“在家守着,我去喊人。”于是撂下一竹篓的蘑菇,转身奔了出去。 周大嫂十根手指抓得死紧死紧的,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女人家没什么能耐,只能干等。 回到顾云皓那头,周二牛出去喊人那会儿,他还在村大夫屋里头坐着,等着大夫开些安神的药,顺带着等雨停了再送荷花她爹回去。荷花他爹已经缓过来了,正躺在床榻子上歇息。 外头雨大,哗哗啦啦的,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动静。顾云皓真正知道出了事,是大黄在大夫家门口汪汪地叫。 大黄是条好狗,从不咬人也从不叫,它这般不停歇地叫唤,定是有原因。 “大黄,叫什么?”顾云皓站起来,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大黄冲进屋子,一口咬住顾云皓的的裤管,使劲地往外拖。顾云皓从未看过大黄这般模样,直觉告诉他,家里头出事了。 荷花瞧见顾云皓焦急的模样,说:“顾大哥,你先回去吧,我爹不喘了,待会儿我扶他回去便是。” 顾云皓草草辞了行,村大夫正待算给他把油纸伞挡挡雨,谁道顾云皓一头栽进雨里,立刻不见了人影。 回到家的时候,大嫂告诉他,狗娃子在上山采蘑菇的途中不见了,周二牛正喊了一帮汉子上山寻人去了,苏先生也跟去了。 顾云皓冷静下来,问:“在山上采个蘑菇,又不干啥事,怎么会不见了?” 大嫂急得眼睛都红了,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云皓想了想,周家村就靠着一座山,说小不小,一大群人在这瓢泼大雨天去寻,漫无目的地,不见得能有成效。他站在原地忖了村,眼珠子转到全身湿漉漉的大黄身上,想着这狗忠厚老实,还知道叫自己回来帮忙找人,不是被训练过的,就是本身有灵性,不管是什么,他觉得都可以试一试。 于是他说:“大嫂,我带着大黄去山上帮忙,你在家守着,要是二狗子回来了,就在屋顶上竖个红布条。这雨里有闷雷,想来不会下很久,等雨停了,我们自然看得见。你也别急,在家好好呆着。” 周大嫂直点头。 方才淋了雨,顾云皓和大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顾云皓也没在乎,大黄更不用说了。于是一人一狗往雨里一冲,立刻没了影。 第十一章 顾云皓跑到山上,浑身已是湿得不能再湿,整个人像泡在水里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他有点后悔不带个斗笠,这样至少可以使他看得不那么吃力。 大黄在他脚边,样子好不到哪去,平常毛茸茸的看起来还挺胖,被雨一冲刷,整片黄毛都紧贴着身体,显得又瘦又小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顾云皓拿手抹了把脸,道:“大黄,大雨天鼻子不失灵吧,赶紧闻闻,你小主子在哪儿?” 并不是说要孤军奋战,顾云皓只是想先确定二狗子的位置,这样才好叫人。 大黄到底还是有些灵性的,顾云皓刚开口,它就开始往某个方向跑了。顾云皓跟在大黄后头,想着动物有动物的本事,且看看它到底能不能找着。 大雨冲刷下,山路异常难走,尤其是那些被冲洗出来的小石子,看着不大,却很是滑脚。顾云皓穿的又是布鞋,适才那般狂奔,鞋子早已进了水,踩在脚底下咯吱咯吱响,糊烂的泥巴粘在鞋底上,更是增加了行走的难度。有好几次,顾云皓都差点滑倒。 跟着大黄一路行进,本以为是往二狗子的方向去,没料到是跟去了大队伍。顾云皓靠近人群的时候,正瞧见苏放在指挥着几十个汉子如何分队,如何搜找。大伙基本上都带着斗笠,有些穿着蓑衣有些则没有。除了周二牛,似是没人如自己一般,什么遮雨的都没戴。 顾云皓喊了一声苏放,立刻窜进了人群。 “你也来了?”苏放戴着斗笠,目光落到顾云皓身上,“你怎么什么都没穿?” 顾云皓摆摆手,“这种时候顾不了这么多了,找人要紧。”他看了一眼众人,“你们怎么分队的,知道去哪找吗?” 苏放说:“我让他们三人一组,往八个方向找,不管找不到找得到,天黑以前在山下集合。” 顾云皓把几个正要出去寻人的汉子唤回来,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岂料周二牛太过着急,自顾自地就往雨里奔。顾云皓快走几步过去,把他拉了回来,喝道:“大哥,听我说,我有法子,你这样没头没脑地乱奔,不但耗尽体力,还根本找不到人。你冷静冷静,事情都出了,急也没用。” 周二牛从顾云皓臂弯里挣脱开来,忽然“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大哭,口齿不清地嚷着:“都是我的错,我干啥子要叫狗娃子陪我来山上,要是不来,哪会出这种事,作死啊!” 顾云皓瞧他不冲动了,也就由着他哭了。眼下不是安慰人的时候,找到人才是关键。 苏放听出了顾云皓方才的话头,问道:“云皓,你有什么可靠的法子,赶紧说出来听听。” 顾云皓说:“我的方法就是大黄。大黄从小便和二狗子在一起,二狗子是什么味儿,它肯定一闻就闻出来。这么一大片山,我们人再多也不一定能找遍每个角落,即便能,天黑之前肯定完成不了。二狗子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踪,指不定掉进什么坑里了,正等着咱们去营救。他身边定是没什么干粮,我们多耽搁一个时辰,他就得多饿上一个时辰。所以为了二狗子的安全,咱们必须采取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苏放立刻明白顾云皓的意思了,他看看变成落汤鸡的大黄,再看看眼前言语颇具气势的男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敲定:“好,就听你的,那么我们就让大黄带路了。” 顾云皓转而大声朝众人说道:“大伙都明白了吧,赶紧跟上走吧。” 周围一帮庄稼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敢相信凭一条狗能找到人。狗的鼻子是灵敏没错,但能厉害到在大雨天都能嗅出问道来,这就有点值得商榷了。 众人显然不敢贸然呼应顾云皓,这会儿苏放很适时宜地推了把力:“各位,云皓的法子不管行得通行不通,咱都得试试,眼下已经没有比他的法子更直接有效的了。二狗子的命耽误不起,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若是不成,一切后果有我负责,大家可有意见?” 连苏先生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反驳,于是都催促着大黄带路。 顾云皓瞧见周二牛还蹲在地上哭,走过去道:“大哥,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哭也不是个事儿,二狗子等着你去救,不是等着你在这儿哭。” 周二牛狠狠地拧了把鼻涕,也不矫情了,站起来抽噎着道,“我当然要去,我要是不去就是杀千刀的。”于是朝着大黄嚷,“走,大黄,找你哥去。” 大黄得了令,立刻奔到队伍前头,一众人跟在他后头,边走边四下观察。 山里下了雨,泥土气特别浓重,大黄鼻子虽然灵,要找到一个人也得花一番工夫。 其实跟着大黄走了一路,有些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但是碍着苏先生的面子,不敢在表面发作。再看看苏先生一脸郑重,那些个不耐烦的气儿就消了不少。 大黄一路嗅一路走,顾云皓也不敢确定这狗到底有没有找人的本事,他方才情急之下想出的这法子,真如苏放所说——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大黄能不辜负他的期望,不然二狗子就真的危在旦夕了。 好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大黄终于汪的一声唤了出来,示意大伙,有眉目了。 周二牛是第一个冲过去看的,可眼前什么都没有,就一只鞋子。那只鞋子周二牛认得出,是狗娃子的。他将那鞋子攥在手里,嚷道:“狗娃子肯定就在这附近,大黄发现他的鞋子了,大家分散找找。” 顾云皓顿时安下了心,发现了鞋子总比什么都不发现的好,至少有了条线索,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 一众人开始分散搜寻,有些人捡起地上一些落枝,在草丛里戳来戳去,希望能戳着个活人。 这会儿雨小了些,周围的视线也开阔了不少。顾云皓站在原地观察了一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的视线落到大黄身上,大黄方才搜到了鞋子,却是没有停下来,还在往某个方向走。 顾云皓来过这山,他记得,离这不远处有个山坑,莫不是二狗子…… 他疾奔几步,果然发现那掩在灌木丛下的一个小山坑。顾云皓心里一紧,大黄也是汪的一叫。众人被这声音吸引过来,纷纷舍了原处靠聚过来。 当大伙看到着山坑时,心下皆是恍然大悟。 “我咋就没想到他会跌进坑里呢。”周二牛懊恼又自责,赶紧朝坑里喊了一声,“狗娃子——” 过了许久,里头一记应声:“爹,是你吗?” 众人一喜,是二狗子的声音,他不但没事,还有力气喊爹呢。 “你等着啊,爹下来救你。”周二牛估计是惊喜过头了,自顾自说将着,没等众人答应,他就一股脑滑下去了。顾云皓暗道糟糕,想要伸手去拽,周二牛却已经下去了。 这山坑说起来也不算大,本身这周家村的山就不高,所以也大不到哪去。顾云皓目测了一番,以他前世的计数法,莫约七八米的高度,十来米的宽度,坡度有些抖,不过人要是想下去,还是挺容易的。因着这坡面上常年被雨水冲刷,已是十分光滑,就长些藓类植物,人滑下去,几乎没什么阻力。坑底可能有些植物,估计不会长成树。 顾云皓为什么要拦着周二牛,原因无他,这山坑虽也就两层楼的高度,却是下去容易上来难。未经过训练的人想要徒手攀岩,几乎是不可能。更何况,以周二牛的心思,必是还要带着二狗子上来,这就难上加难。 “大哥这样下去,肯定上不来。”顾云皓转头问道,“谁带了绳子,要那种很粗的麻绳。” 众人无言,出屋时走得急,谁都没多考虑。 顾云皓有些泄气,忽听苏放回道:“有,我带了。”顾云皓这才发现,苏放背后背了个麻袋子。 苏放从里头拿出一捆麻绳来,说道:“我知道找人这事情况多变,不带些家什是不行的。你看看,这绳的粗细还成吧?” 顾云皓一看,心道苏放果然是有心人。 于是他找了棵粗壮的树,将绳子一头系上,另一头扔进坑里,朝里面喊道:“周大哥,我扔绳子下来了,你先给二狗子绑上,我们拉他上来。” 说罢站在坑顶等着回应,半晌才听周二牛的声音传出:“不行,绳子太短了,够不着。” 顾云皓心下一愣,这绳长他方才估算过,绝对是够了的,难道这坑的高度他目测的不对,不是七八米,要更深?他凑近了些,想要看个清楚,却冷不丁没来由地头颅一阵抽痛。这阵抽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倒让顾云皓有些不知所措。 苏放站上前来,似是看出了什么名堂,问道:“你怎么了?” 顾云皓摆摆手,脑中转换了一下绳长的单位,道:“没什么,我们需要更长点的绳子。谁家有百尺来长的麻绳,有的话回去拿一下。”后面的话是对众人说的。 “这么长的没有,短些的倒是有的。”答案基本上都是如此。 顾云皓想想短些也成,相互扣在一起不就长了。于是便与汉子们说:“只要有就拿来,相互系上,也就长了。现在时间不算晚,雨也渐止,回去拿一下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众人点头称是,于是也不耽搁,有绳子的都回去拿绳子了。 话说周大嫂在家等得心焦,都大半天了怎么一个人都不见回来,究竟是出没出事。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真是急煞人。 好不容易瞧见有人从山上回来了,逮着一个就问:“狗娃子找到没,我家男人没出什么事吧?” 那人回道:“没事没事,都好好的呢,就是掉坑里了,得拿绳子去救。” 于是周大嫂心里终于安生了,朝天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周大嫂在家又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见着自家男人还有孩子回来了。菩萨保佑,他们果然都没事。 一大群汉子簇拥着一大一小,等人进了屋才散去。 顾云皓和苏放是最后回来的。衣衫湿透,穿在身上实在难过,于是实在两人也没多聊,各自回家去了。 顾云皓到家那会儿,大嫂正忙活着给男人孩子烧水洗澡,见顾云皓回来了,唤他赶快进里屋擦擦身体,再到灶房去暖暖身子。跟在屁股后面的大黄直接钻进了灶房烘干身子去了。 顾云皓嗯了一声,往里屋走,经过大哥房间的时候,正听见二狗子哭喊着:“不见了,顾叔叔给我的糖果我给弄丢了。” 第十二章 孩子毕竟是孩子,顾云皓无奈摇摇头。风从木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即便是夏日,也令浑身湿透的顾云皓打了个哆嗦,他不做停留,赶紧进屋擦身子换衣裳。 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的精神了。顾云皓依着大嫂的嘱托,到灶房去取取暖,顺带着将淋湿的衣衫浸一浸,等身子骨都暖起来了再过来洗。 大嫂正巧从灶房出来,怀里端着木盆子,里头放着周二牛和二狗子换下来的衣服,见顾云皓也是端着盆子出来,便对他说:“你把盆子放门口去吧,我来洗,你去灶房照看着水,正在烧呢,还得添点柴火。” 顾云皓道了声好,放好盆子就往灶房去了。 大黄趴在炉灶下的火洞前,眯着眼睛正享受着炉火带来的暖意。 顾云皓在小板凳上坐下,脸对着火洞,瞬间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折了几根柴火,用火钳夹着塞进去,再鼓捣鼓捣下头的炭灰,熟络得很。 找人找了大半天,又淋了雨,他感觉有些累,便靠在后头的墙壁上小眯了一会儿。 顾云皓是被一阵嚎哭声惊醒的,那会儿火洞里的柴火都烧完了,里头就剩一些火星子了。他没顾着哭声的来源,只想着自己睡过了头,连水有没有开都忘了。想他以前是特种兵的时候,哪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现在日子安逸了,果然身体的敏锐性也下降了。 他赶紧起了身去揭灶膛上铁锅的盖子,还好,水正沸腾着。有好几次,顾云皓都想,要是有个热水瓶就好了,这样用起热水来就方便许多。可这里时代不同,在周家,能装热水的就只有一只上了年纪的大木桶,不过这木桶比较厚实,上头还有盖子。这算是村里最普遍的做法。顾云皓得把热水一瓢一瓢地舀进木桶里,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外头的哭声一阵一阵的,很像二狗子的声音。顾云皓听着有些揪心,便缓了缓灌水的活计,朝外屋走去。 大黄在房门口呜呜地叫,里头不仅有哭声,还有周大嫂的劝说声,除此之外,似乎还夹杂着啪啪啪的某种类似拍打的声音。 顾云皓在外头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准是周大哥在打二狗子的屁股。人能活着回来就该烧高香了,怎地还这么不消停打起屁股来了,这火气真是说来就来,连顾云皓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跨步走进去,正瞧见二狗子被周二牛横在大腿上,裤子脱到大腿处,屁股上两片红,周二牛还在举起手掌使劲。 “你这个没出息的,为了两颗破玩意儿连命都不要了,知不知道爹和娘有多担心,差点以为你被狼叼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周二牛一边打一边骂,大嫂想上去劝,却被对方一把推开,摔了个趔趄。 顾云皓看不下去了,自个儿担心,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那不是什么破玩意儿,那是顾叔叔给我的,是宝贝。”二狗子一边掉眼泪一边不怕死地争辩,倒是让周二牛的火气更加上涌。于是举起手想要再次落下,却被一股力道生生扣住手腕,他动也动不得。 周二牛不由抬头看去:“老弟,你……你别管!” 顾云皓意识到周二牛的手腕想要努力抽出自己的手掌,他没有松开,只道:“大哥,你是气糊涂了吧,山上哪有狼?二狗子是个懂事的孩子,经这一遭,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你现在这样,弄得大家都不好受,又是何苦?” 周大嫂虽力气不大,脑子却很灵活,见着这一机会,赶紧将二狗子抱起来,替他拾掇好衣服裤子。二狗的屁股被粗糙的布料一摩擦,疼得直喘气。周大嫂疼孩子,见着这般模样,立刻朝自家男人骂咧开了:“周二牛,你这是作死啊,有你这么打孩子的吗,是不是男人?” 周二牛被自家婆姨一骂,顿时没了底气。顾云皓松了手,他便瘫坐在床板上,挥手就是朝自己脸颊一巴掌。顾云皓看着一愣,周大嫂也是半天没闷出个声响。 “翠儿,你骂得对,我要是男人,就不会让自己娃子深陷险境。我还骂狗娃子没出息,我自个儿才是真正的没出息。” 周大嫂一时无言。 顾云皓让大嫂带着二狗子先出去,自己与周大哥谈谈。周大嫂点点头,还替他们掩上了门。 顾云皓在周二牛身侧坐下:“大哥,二狗子年纪小,不懂事,我知道你打他是让他长点记性,可是二狗子才从那鬼地方回来,心还没搁回原处呢,你就一通打,他以后要是因此不跟你亲近了,不是适得其反了吗?你好生跟他说说,指不定他还将你的话放心里了,记着一辈子。你说是不?” 周二牛刚才打自己的那一巴掌不轻,顾云皓坐在旁边,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五个指印,鲜红鲜红的,特引目。 周二牛只叹气不说话,顾云皓知道他是疼孩子的,方才他找人时那股子拼命劲,任谁看了都要感动。他拍拍周二牛的肩,想着多说无益,这时候得让这男人冷静冷静。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莫约也是这种情形了。 顾云皓留周二牛一人在屋子里,任他想个透彻明白。他则出了屋去找二狗子,想问问,那娃子到底怎么摔进山坑里的。 二狗子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抹眼泪,屁股下垫了个稻草编成的蒲团。大黄蹲在他脚边,耷拉着耳朵。周大嫂没陪着,估摸着是去干别的活计了。 “大黄,让让。”顾云皓走过去,大黄赶紧识趣地让出门槛的另一侧。 二狗子瞅了一眼顾云皓,鼻子一抽一抽地喊了声顾叔叔。顾云皓摸摸他的脑袋:“跟顾叔叔我说说,为啥会掉进坑里。” 二狗子抹了把鼻子:“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丢人。” 顾云皓笑道:“你丢人早就丢大发了,方才上山的几十个汉子,都知道你采蘑菇采到坑里去了,连苏先生都不例外。” 二狗子想笑,又笑不出来,他嘟囔着:“我才不是为了采蘑菇。” “那你倒是说说,为了什么?” 二狗子拿了颗石子儿,在地上画圈圈,半晌才说:“我爬树上去采蘑菇了,然后塞在腰布里头的纸包滑出来,被风一吹,掉那山坑里去了。那纸包里裹着两颗顾叔叔你给我的糖果,我才吃了一半,觉得丢了可惜,就打算下去捡。可那坑深,我怕我下去了就上不来了,就把一只鞋子脱了放在上边,想着爹要是寻见了,就会知道我在坑里头。可是后来……我爹笨,他没发现,还是大黄聪明。”他说着摸摸大黄的脑袋,大黄立刻摇起了尾巴。 顾云皓断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就为了两颗糖果,二狗子就敢下这么深的坑,他有没有想过,要是自己没想到找大黄帮忙,一大群人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到那时别说糖果了,连米饭都吃不上,他只能在坑底靠吃野草过活。 “你这么冲动,我也想骂骂你了。”顾云皓正色道,“我这里有一袋子的糖果你不知道吗,不会来向我要,偏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真怎么着了,你爹娘怎么办?糖果就比你的命还重要?” 二狗子将头埋进膝盖里,支支吾吾道:“可那是顾叔叔你送我的,跟平常人送的不一样,是很宝贝的东西,我……我就是不舍得丢。” 顾云皓听着一愣,这孩子真是……不由心下叹了口气。他起了身,去了自己屋里,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包糖果,出来了,拿着那小布袋在二狗子面前晃了晃。 二狗子还将脸埋在膝盖里,愣是没看着。顾云皓一拍他的脑袋,二狗子猛地抬起,立刻就瞧见那绣工精湛的布袋子在他眼前晃啊晃。刚刚哭肿的眼睛立刻亮了:“顾、顾叔叔,这是给我的?” “不给你给谁,难道给大黄?手伸出来,接着。” 二狗子赶紧将双手在裤子上抹了抹,然后并在一块摊在膝盖上。顾云皓将糖果袋子放到他掌心里,末了摸摸他的头:“省着点吃。” 二狗子高兴地直点头:“谢谢顾叔叔,这次我一定会藏得好好地,不会再丢了。” 顾云皓说:“跟你说个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二狗子眼睛睁得滴溜园,里头充满了好奇。 “这糖果其实是苏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我一直没跟你说。你要谢,还得去谢谢苏先生。不过这个秘密你可不能跟其他人说,要是说了,以后就再也没的吃了。” 二狗子听着顾云皓的话,一脸的一本正经,生怕漏了一个字。他想到前几日娘与他说的话,忖着苏先生怎么会平白无故给自己糖果吃呢,果然还是托了顾叔叔的福,要是没有顾叔叔,自己定是怎么也享受不到这京城人才吃得上的宝贝,这玩意儿,应该只有京城人才吃得着吧……所以要听顾叔叔的话,千万不能说。 这事后莫约过了三日,二狗子就被自家爹爹提醒着要去每个上山帮忙找人的村民家里一个个道谢。这下,二狗子是真的出了名了,可当人家问起为啥子会掉进坑里啊,周二牛却是怎么都不肯说。要真说是为了两颗糖果,那真是连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第十三章 因着凭借大黄的嗅觉找人这事儿,顾云皓算是在村子里出名了。 村里头的妇人只要是相遇了,便会不由自主谈起这档子事。上了年纪的,总会在嘴上挂上一句:“小顾那娃哦,真是脑瓜子好使,像我们这辈人,哪会往大黄那儿想。”然后啧啧几声,暗自比个大拇指。若是年轻些还没出嫁的姑娘,则会羞答答地窃窃私语,说些自己的小私心。 男人们自然是没法阻止的,谁叫他们确实没顾云皓有本事呢?那些小妒忌也转变成了满心的佩服,遇着顾云皓了,就喊他兄弟,跟他拉家常,还问他有意中人没,要不要给介绍个? 顾云皓哪会想到自己的小小举动会换来全村人的笑脸,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说到意中人,他还真没有。现下他还要靠周二牛养活,自己没田没地,哪个姑娘要是嫁了他,不得跟着穷死。即便周二牛愿意一起养两个,他也总是过意不去的。 以前吧,苏先生一直是村民们心中的神,把他捧在手心里,呵着护着,那叫一个小心翼翼,人前人后都不敢怠慢。 眼下顾云皓一鸣惊人,村民们心中算是又树立起了一座大神,连瞧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凡是有着什么麻烦解决不了的,都会首先想到顾云皓,倒是把苏先生放到了其次。 要说为什么?人苏先生身份不一般,与他说话还得想好措辞;顾云皓就不同了,手指不拿书本,和他们一样扛锄头握铁锹,呼来唤去不会给人距离感。村民们当然更喜欢第二种。 这用顾云皓的话来讲,苏放是大牌,自己是草根,而村民也是草根,草根与草根,当然更容易亲近。 说实在话,顾云皓挺喜欢这种改变的,村民对他的亲近意味着他在周家村能待得更长久,地位也更稳固。至于苏放,似乎已是好久没与自己联系,顾云皓也不知对方是因这事心中有芥蒂还是怎地,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思忖着要不要去拜访拜访,将这事说说清楚。毕竟,能有一个朋友不容易,顾云皓不想轻易放弃了。 经了周二牛的允许,他从地里采了几个成熟的甜瓜,往苏宅去了。 这些日子天气热,苏放的学堂不上课,去的时候,大门闭着。顾云皓敲了敲,很快有人来开门。 “顾兄弟是来找我家主子?”顾云皓还未开口呢,对方就说出他的意思了。 顾云皓点点头,随从便请他进去了。 “苏先生这几日是怎么了,都没见他来村里走动。”顾云皓问。 随从叹了口气:“自那次救人回来,第二日主子便染了风寒,所以一直闭门不见客,自然也不会去村上走动了。” 顾云皓挺诧异的,心道怪不得他不来找自己喝酒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起先还想着苏放是对自己有芥蒂,想来自己是多心了。 他问道:“那苏先生好些了吗?我去看他方便不?” 随从做了个请的姿势:“你往里头走吧,主子在后院。昨儿个病就差不多好了,现在估计是在摆弄花草。” 顾云皓道了声好,便朝后院走过去了。 苏放还是那副书生样,倒没看出有什么病弱之处。顾云皓将几个瓜放在屋子靠墙处,对着院子喊了声苏放。 苏放闻声立刻抬起头来,见着顾云皓,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他舀起木桶里的水匆匆洗了手,边走过来边说:“你怎么会过来?不会是又带什么好东西给我了吧?”他进了屋,眼睛扫视一圈,果然瞧见墙边几个带叶的甜瓜,看其瓜柄处,还渗着汁水,显然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你看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我总不好意思空手来吧,你每次来不都给我带酒带肉吗?这叫礼尚往来。”顾云皓说,“听你随从说你惹了风寒,没事了吧?” 苏放摆摆手:“小病,喝几碗姜汤便好了。”他让顾云皓先坐着,又换来随从,让他切了一个甜瓜。 “我就借花献佛了。”他朝顾云皓说着。顾云皓朗笑几声,也没在意。 “这几日,村里头要忙活了。”苏放边吃边与顾云皓聊了起来。 “怎么说?”顾云皓问。 “你大概不知,在周家村有个习俗,每年的七月初七,都要在里正家摆戏台唱戏,全村人在这天都不用干活,尽管玩。这习俗据说是为了纪念他们的第一任里正。我不知道那第一任里正做了什么好事,只知村人都很敬重他。在周家村的村口,还竖着他的石像。你没出过村,大概不知道,我可是见了很多遍了。” 顾云皓对这习俗的来源倒是没啥兴趣,只是这七月初七的日子却是挺熟悉的。在前世,这日子是用来谱写牛郎织女的美好传说的,是中国人的情人节,只不过自己一次都没过过。那样的日子,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宿舍听舍友拿吉他弹单身情歌。像他们这样的特种兵,女朋友要么没有,要么跟人跑了。其实说起来也没的抱怨,谁会真心等你一辈子,真爱总是难求的。 “你在想什么?”苏放看出他心不在焉。 顾云皓回神过来:“没什么,我在想,离七月初七也就三日了,不知那天会是个什么样子?” 苏放笑道:“那天可欢腾了,就跟过年差不多。” 顾云皓不知道周家村是如何过年的,但看到好多村民都喜气洋洋地往里正家里赶时,他莫约猜出了是个什么场景了。 村里的孩子,像二狗子这般年纪的,都拉帮结伙地去疯玩了,一个个都皮得不行。大人们则把家里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也不烧饭,一大早就往里正那边赶。 村里一共九十九户人家,里正家里地方有限,自然是不能一下子所有人都去的。所以分了早中晚三批,戏台的戏也要唱三遍,里正家会给每个到场的人发点心食物,只要去了都有的吃。 如此算来,开销必是很大的。不过好在,这钱是村里的农户一起出的,要不然真要把里正家掏空了。 顾云皓是最后一批去的,直饿得饥肠辘辘。周二牛与他说,这天全村人吃素,莫管有多饿,都只能吃一顿,其他时候便得忍着。 顾云皓默默点头,想着入乡随俗就得做个透彻,饿就饿吧,以前又不是没饿过。 他与周二牛到里正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外头的场地上架着好几张长桌,桌子上都是各种点心食物,让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顾云皓感觉终于见到了生命的曙光。 他们随着大队伍拿取食物,边吃边观看戏台上的演出。顾云皓对戏剧不了解,即便是国粹京剧他也是一窍不通,何况是眼前这个更加匪夷所思的表演。不过顾云皓也不是完全看不明白,根据他们的表情动作和服装,大致能猜得出,是在演绎那传说中第一任里正的故事。 不多会儿,就有人勾肩搭背地与顾云皓闲聊起来。周围也尽是一片嘈杂声,还有炮仗“嘭啪”的声音。 顾云皓在人群里望了一圈,不经意看到了苏放。他在戏台的另一边看戏,似乎挺入神。周围有不少人与他打招呼,却没有与他聊天的。顾云皓从人群里挤过去,从后头拍了拍苏放的肩。对方似乎被惊了一下,看到是顾云皓,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 “没想到你也是这一批,有没有被饿着,还喜欢这场面吧?” 顾云皓打趣说:“被饿得都快叫爹唤娘了,一个死人把一大群活人整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苏放扑哧一声:“这话你对我说说可以,可千万别对其他人说,他们尊崇第一任里正就像我尊崇当今圣上,要是被他们听到了,指不定一人朝你吐一口唾沫。” 顾云皓笑道:“我也只是打个趣儿,哪会真说出来,不是找骂吗?” 村里头一些男人瞧见顾云皓在与苏先生说话,心里的佩服更甚,心道顾兄弟果然不是寻常人,跟苏先生站一块竟然不需拼命找话题,还聊得那般自然开心,当真稀罕。 等戏唱完,天已入了黑,场地上挂起了不少灯笼,虽比不上现代灯光,却也十分亮堂了。 唱戏的下了台,人群却没有散,反而多起来,似是前两批走的也过来了,场地上比之方才,更加拥挤。 顾云皓心道,难道有什么余兴节目? 人群中有人喊起来:“里正,今年有什么新花样,赶紧上台说说。”周围便有人开始附和,顿时一片嘈杂。 苏放悄悄对顾云皓耳语道:“其实每年今日,最吸引大伙的就是这最后的小游戏,要是主意出得好,可以玩上一整晚。这游戏全村人都能参加,每年都闹腾。只是不知今年会有什么安排?” 顾云皓不知往年场景,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闹腾法,听着苏放的说辞,似乎挺有趣,再看大伙的热情度,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里正在众人的催促声中登上了台,他摆摆手示意大伙安静。村民们也挺配合,立时噤了声。 里正润了润嗓,大声道:“大伙稍安勿躁,让周某先把规则说说。虽这话每年都要重申一次,但大伙切莫着急,村里每年都舔新人,咱得照顾着他们。接下来我就不废话了,这规则,还是像以往一样共三条。一,全村人五百零六口人,除了十岁以下的孩子八十六口,年纪在五十岁以上的一百七十口,剩下的两百五十口,没有例外,都要参加。二,……” 里正在台上扯着嗓子说着,顾云皓真想给他个扩音喇叭,可耐这个时代没有这玩意儿。他仔细听着,大致的意思便是不得伤人不得作假之类。像这样大规模的活动,应该是没有监督的,靠的就是村民们的自觉和诚信。不过看村民们这般热情,想来也没有作假的必要。 规则说完了,终于要进入正题了。村民们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就等着里正公布最终游戏呢。 只见里正命人将一个大箱子搬上台来,箱子上头有个小孔,可供手臂深入,顾云皓看着眼熟,好像有点猜出是干嘛的了。 里正让大伙每人上来从箱子中取出一张纸,只许一张,不可多拿。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里正在搞什么名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自然不知它到底是何用处。 等众人都拿到了纸张,里正开口了:“大伙先别急着打开这纸,挺周某说说。这上面,写着每个参加游戏的人的名字,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逮住这个人,打一下他的屁股。记住了,不可以作假,之后我会挨个让你们站上台来,询问你们是被谁打了屁股,要是作假,周某可是有惩罚的。” 众人听这般说辞,顿时一阵哄闹。 里正接着道:“与大家说一声,往年苏先生是不参加游戏的,但是今年不同,为了凑个双数,苏先生也得参加,所以请苏先生取走最后一票。” 里正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呼一声。 第十四章 苏放听着里正的话,也是一愣。他站在人群里,好多炽热的目光向他投过来。苏放是见过世面的人,倒也不说不自在,只是这游戏,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顾云皓站在苏放身侧,这时才察觉过来,苏放杵在这儿一直没动过,方才自己去拿纸片,也没见他移了位,原来是不参加的。现在里正这么一公布,倒显得苏放有些特殊了。 众人一声惊呼之后,纷纷低头查看自己手中的纸片儿,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倒霉虫。顾云皓也下意识地看了看,上面的人名叫刘翠儿。他忽然觉着这名儿分外熟悉,想了想,手里一个哆嗦,不正是周大嫂吗?他赶紧抬头四处搜索周二牛的人影,想着怎么着也得把这张纸给换过去,大嫂的屁股他怎敢打,不成心想让周二牛砍了自己吗? 苏放这会儿抽了纸片回来了,他站回原地打开纸片看了一眼,眉头不由蹙了蹙。顾云皓凑过去想要看看是谁,苏放赶紧把纸片揉在手心里,装作若无其事地朝顾云皓笑笑。 顾云皓没看着,遂开口问:“你抽到谁了?” 苏放却道:“你都没告诉我,我怎能告诉你?里正像是还有话没说完,咱听听。” 苏放将话头转向里正那边,里正站在台上没下去,果然还在酝酿着下边儿的说辞。 那厢里正还没开口呢,这厢人群里就有人窃窃地问:“哎,谁抽到苏先生了?” 然后有人附和:“谁要是抽到了谁倒霉,苏先生的屁股哪是我们可以打的。” 另有人说:“是啊是啊,即便苏先生主动脱了裤子让你打,你下得去手吗?想想看,几年前他折山匪手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指不定你一时得瑟,下一刻便被咔嚓一下。” 周遭人听了,皆是打了个寒颤。 里正虽是没说话,却是有了另外的动作。他命人在戏台上摆了个香炉,上头插着一炷香,还没点燃。那香看着挺长,估摸着要烧不少时间,只是不知里正这是有何用意,直让下边的村民心中发悬。 顾云皓没顾着看台上的情形,他瞄见周二牛了,赶紧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周二牛见顾云皓朝他窜过来,兴冲冲地问他:“老弟,抽着谁了?” 顾云皓把纸拿出来,摊在手心给周二牛看。周二牛眼神一凛,瞅了瞅顾云皓,小声道:“咱两换成不?” 顾云皓心道,哪不成啊,我过来不就这个意思吗?于是二话没说,就把纸片塞周二牛手里。周二牛瞅着没人看他们,赶紧手脚利索地换了过来,末了拍拍顾云皓的肩,感叹了句:“好兄弟。” 这会儿里正总算是开口了:“大伙安静安静,且听周某说说这游戏的一些其他规定。大伙应该看到了,台上摆了一炷香,你们便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到这里来集合,否则不管你打没打着,都与失败无异。周某再说明一次,打屁股必须得脱了裤子打才算有效,否则也是与失败无异。若是意外拿了自己的,则必须与其他人换换,不然也认定为失败。好了,周某也不废话了,阿福,点香,大伙开始吧。” 人群里顿时七嘴八舌一阵哄闹,该藏的藏,该跑的跑,几百号人一下子变得稀稀拉拉,连喘息都舒服了些。 顾云皓正打算打开手里的纸看看这回换过来的人是谁,却见苏放站在自己身边没动,不由好奇问:“你怎么不去找目标人物,却站在这儿?” 苏放道:“不急,这柱香可以烧很长时间。” 顾云皓心道也是,依着苏放的身手,想要打人屁股简直易如反掌,即便把全村所有人的屁股都打个遍,那也不在话下。指不定村民们还乖乖地脱了裤子让他打呢,让他参加这游戏,当真就是凑个数的事儿。 纸片上的名字是虎头,顾云皓一看,不由暗笑,那人挺怕自己的,自己打他一下屁股没什么难度。 知道了自己要打的人,顾云皓脑中冷不丁冒出个想法来,不知是谁抽到了自己的名字,若是普通村民,他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可若是苏放呢,他不由转头看看还杵在自己身边的人,忖着他刚才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心道不会真被自己猜中了吧? 顾云皓正打算试探试探,苏放倒是头一扬,说:“虎头正看着你呢。” 顺着苏放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顾云皓正巧与虎头的视线对上,那人像做了贼似的立马把头转了过去。顾云皓瞅着发笑,直接走了过去,想着在里正眼皮子底下打他的屁股,他怕是以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呢?别人都找人去了,你倒是挺清闲。”顾云皓想着还是待会儿在没人的地方下手吧,虎头虽然嘴巴爱宣扬,人却不坏,自己不必那么绝。 虎头额头冒着汗,一溜一溜地都淌成水了。 “瞧把你给紧张地,我又不会怎样。你刚才看我作甚?” 虎头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在顾云皓面前摊开手掌,那纸估计是沾了他一手心的汗,上头的字都化开了。顾云皓仔细一辨认,差点笑出声。 “顾兄弟,你得救救我。”虎头耷拉着眉毛,都快哭了,“你不知道,里正的惩罚手段实在招架不住,让人恨不得直接钻进棺材里埋了。去年遭了罪,今年本想咸鱼翻身,却没想到自己手气这么差。”他拿着乞求的眼光看着顾云皓,“顾兄弟,我知道你是好人,二狗子常在我耳边夸你呢,你就帮我这回,我保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把这事说出去。” 顾云皓笑道:“你怎么不去找别人,却来找我?” 虎头抹了把眼皮上的汗:“村民们都说你厉害,上回去山上救人那会儿,苏先生都听你的呢,我不找你找谁,就你有这本事。” 顾云皓还在笑,虎头也不知他在笑啥,直杵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顾云皓将手掌摊开,拍了拍虎头的肩:“你看看。” 虎头依言,低头一瞧,乖乖,这不就是自己的名字吗?他二话没说,本能反应便是后退好几步,心想顾云皓要打自己屁股可比打苏先生的屁股简单多了啊,谁会傻傻地选个难的放弃个容易的,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得得,看来自己这条咸鱼是翻不了身了,输就输吧,谁叫他娘生他时没选个八字吉利点的时辰呢。 虎头正泄气地想跑,谁道顾云皓却招招手让他过去,还将手中的纸片抖了抖,示意要和自己换。虎头觉得自己暗恋荷花的时候都没这么幸福过。 他小跑过去,瞄了一眼苏先生的方向,利落地将两人的纸片换过来,轻声道了声谢谢。 顾云皓道:“别忘了里正的话,拿着自己的名字也得换,不然还是输。” “这我明白。”虎头咧嘴笑,一下子露出两颗虎牙,“我找人换容易,只要那烫手山芋不在我手上了,我就安心了。” 顾云皓又问:“刚才在你周围有看到谁拿了我的名字吗?” 虎头说:“这我倒没注意,不过抽着你的名字估摸着和抽着苏先生的名字一样,指不定几经人手,换到了苏先生手里,或者就是被苏先生拿了,顾兄弟,你可得悠着点。” 顾云皓指指戏台上的香,示意他赶紧走吧,时间不多。 苏放瞧着两人比划来比划去,不知是什么意思,只知两人换了名字,也不知顾云皓手中到底拽着谁。 刚才听了虎头的话,顾云皓越发认定,是苏放拿了自己的名字,那人沉得住气,定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对自己主动出击的,指不定借着做其他事的名义,趁自己不备来个突然袭击。他可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虎头不是说了吗,惩罚很要人命。 可他又不能就这样离了苏放,别忘了,自己的目标就是他。顾云皓为什么要从虎头手里将他换过来,说白了,就是想尝试一下打苏放屁股是啥感觉。打普通人的,他没成就感,苏放不同了,他和自己一样当过兵,身手上算是旗鼓相当。顾云皓觉得,胜过一个这样的男人比胜过一个平凡的男人有意义得多。 于是他说:“苏放,咱们去屋顶上聊聊天,好久没去那儿了,心里都不舒坦。” 苏放显得有些诧异:“这种时候,你倒有这种闲情雅致?” 顾云皓说:“不急,才烧了小半柱香。” 周二牛家离里正家不远,几步路的事,远了那香就烧完了,谁都不乐意。 依旧是拿了梯子,两人舒舒服服往屋顶上一坐,闲聊起来。 “云皓,你的目标到底是谁,换了两次了吧,方才我看虎头那神情,觉着你手里的人不是个简单人物。容我好奇,你可否说说是谁?” 顾云皓却道:“你都不说,我为何要说?” 苏放忖了忖说:“那好,我们两人一起把纸片拿出来,这样公平了吧?” 顾云皓正打算回话,却听草丛里一声骂咧:“二狗,你个混蛋,我都没嫁人呢,你就打我屁股,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然后便是二狗子的声音:“有什么不好见人的,我娶你就是。” 接着两个小鬼头从草丛里窜出来,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顾云皓与苏放皆是哈哈笑,却没忘了正事。 “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把纸打开来,可成?” 顾云皓道了声好。 于是随着苏放的声音,两人同时将纸片竖在了对方面前。一阵愣神之后,两人都苦笑。顾云皓猜得果然没错,苏放的目标人物就是自己。 “说吧,怎么来,我可不会让你打我屁股。”顾云皓道。 苏放立刻起身,一言不发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末了朝屋顶喊道:“你要是能逮着我,我就自动认输,也不会打你屁股。不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顾云皓被这话激发了热情,直接顺着梯子滑下:“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第十五章 顾云皓挽起袖子冲苏放走去,边走边思忖着怎样一招之内将其制服。苏放这人可不是这周家村里只懂得扛锄头的庄稼汉,他既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也是阅过圣贤书的书生。一双手能使枪,能拿笔,武不弱,文也强。这般对手,可不是转几个弯便能对付得了的。 苏放却不急,见顾云皓摩拳擦掌的样子,倒是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拱手作揖道:“王大夫。” 顾云皓一愣,却没有回头查看,只笑道:“苏放,你这点手段还骗不了我。” 岂料顾云皓刚说完这话,身后便咳了一声,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竟还是真的。出于礼仪,他也不得不放下架势转身朝王大夫行礼。 王大夫今年刚刚四十九,也是这打屁股游戏的一员。这会儿来到此处,便是想寻找寻找他的目标人物。只是他脚力有限,刚刚还瞧见二狗子在这里转悠,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别行礼了,瞧见二狗子没有?”王大夫看起来挺着急,脑门上都是汗。 顾云皓瞧着王大夫这般年纪也不容易,便好心好意道:“二狗子方才追杏儿去了,像是往东边村道走的。” 王大夫草草道了声谢,便朝顾云皓所指的方向奔去。 如此一耽搁,该成的事便半途而废了。顾云皓转身过来的时候,原先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早就没了影子。想来也是,方才难得的机会,傻子都会跑路,何况是聪明绝顶的苏放苏先生。 顾云皓站在原地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暗自嗤道,你跑了就以为我抓不到你了吗?前世的他最擅长的就是侦察,周家村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人,他早就摸了个透。况且方才他与王大夫才聊了几句,眨眼的工夫,想来苏放也走不远,定是藏在这里某个不起眼的地方。 顾云皓四下环顾了一番,眼睛停顿在了某棵大树后面。那树没什么特别,干子粗枝叶茂,傻愣愣杵在那儿任谁都看得到。 不过重点不是这树,而是这树后的小矮房。那矮房久不主人,外头的石灰早就从墙上剥落,连里层的转头都松动得随手便能拔出。 顾云皓记得,这矮房是荷花家的老屋,据说自她娘升了天之后,这屋子便不住人了。十几年风吹日晒,也没人打理,破成这般模样也是理所当然。 现在这破屋,多半是用来堆放草垛子和木柴的,里头难免有蛇虫鼠蚁光顾,指不定还搭了窝呢。 顾云皓忖着,那苏放平日里一派干干净净的模样,几乎在人前人后定了型。若是一般人,断不会想到他会往眼前这狗都愿不待的窝躲。但是顾云皓不同,他知道苏放这人心思聪颖,心思聪颖的人总喜欢反其道而行之,所以他得逆向思维,认定苏放就在这鬼地方。 顾云皓也不急,轻手轻脚走进去,门上挂着布帘子,撩起来几乎没什么声响。里头黑漆马糊,就看见草垛子的影子,若不是月光从墙头缝里钻进来,顾云皓指不定还得拿手摸索摸索。 他不怕苏放来个突然袭击,就怕那人躲着一动不动,白白浪费了游戏时间。 顾云皓站在门边没动,他得先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适应,以便接下来的行动。 里头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虽声音不大,他却听得一清二楚。然后,一丝男人的声音传了出来:“荷花,我对你是真心的,天地可证。你看,我都主动脱了裤子让你打了,足以证明我没说假话,来吧,别怕。” 这是虎头的声音。 顾云皓先是一愣,随即忍住笑,原来这屋子里还有不少人呢,自己和苏放倒成了电灯泡。 接着荷花的声音应和着响起:“虎头哥,你别这样,你……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他非扒了我一层皮。”姑娘家轻声轻语的,想来是不愿被人发现。 “别怕,这事过了,我主动与你爹说,坦白咱俩的事,他要不答应,咱俩就私奔。” 荷花急了:“这……这咋成,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不陪着他,我就是不孝。我若是留我爹一人在周家村,他有朝一日随我娘去了,我却不能替他收拾枯骨,到了地府,阎王爷就要罚我上刀山下油锅,还要剁了我的手掏了我的心……” “别说了荷花!”虎头喝止她,“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过了,我跪着也要把你娶回家。” 两人一阵甜言蜜语,你侬我侬,让顾云皓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想着还是赶紧揪了苏放出来,离开这小情人幽会的地方。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顾云皓借着月色细细查看了一番,眼睛逡巡三遍,终于让他发现了破绽。苏放今日穿的是一身白衣,月光投射到地面的光圈里,正巧有一个白色的小衣角。那衣角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顾云皓眼尖,还真瞧不出来。 这下顾云皓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也顾不得虎头与荷花在干啥子亲密事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朝那衣角的方向走去。 那衣角的主人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失误,忽地将那衣角抽了回去。可即便抽了回去,哪里赶得及顾云皓的速度。 顾云皓瞧见那人缩在墙角,暗自笑笑,随即一把将其揪了起来,然后使力将他推到了草垛上,“苏放,我都走到你跟前了你才自知,当真是高估你了。来吧,把裤子脱了,让我打屁股。” 顾云皓的声音在屋子里格外洪亮,直让里头的另外两人都惊呼了一声,虎头更是狼狈地撩起裤子就想往外跑,完全把荷花抛到了脑后。 别看荷花表面温温顺顺的,其实骨子里可泼辣了,虎头这般没出息样,她哪肯罢休,当即变了脸色,一脚朝那男人的屁股上踹去。虎头裤子没提好,又遭了这么一踹,脚下踉跄,摔了个狗啃屎。 “荷、荷花,我……” 荷花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没出息的大怂包,给脸不要脸,我以为你真对我上心,没想到遇着事了就是这副德行。哼,我爹果然没说错,你这人果然靠不住,要不是我瞧着苏先生跑进来,想拉人做个见证,才懒得理你。这下好了,顾大哥也在,我就把话挑明了吧,我荷花才看不上你呢,我就算一辈子守活寡也不会嫁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顾云皓看着草垛子上的苏放,要紧事被这么横插一脚,竟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着苏放咋就这么容易让自己逮着呢,原来是在这儿偷听得正欢。 虎头狼狈地爬起来,吐了口嘴里的灰,无奈道:“荷花,我跑可不是为了咱俩被发现的事,而是……” 荷花瞧他吞吞吐吐的,嗤笑道:“而是什么,你说来听听。” 虎头看了看顾云皓那边,忖着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苏先生被人打屁股,这可是大事啊,况且苏先生的屁股哪是他们这种粗野鲁夫能看得的。荷花是女孩子家家,看见了也会主动闭起眼,装着没看见。可他是男人啊,他拿手捂眼算个什么事,装也装不像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路了。怎奈荷花倒是误会他了,这误会还不浅。 “你倒是说呀。”荷花气恼了。 虎头咽了口唾沫,破罐子破摔道:“顾兄弟要打苏先生的屁股,这这……咋能看啊!” 这话一出口,荷花倒是愣住了,不由扭头看了看苏先生与顾大哥两人的架势,一个躺在草垛子上,一个威风地站着,果然越看越是那么回事。 她忽地拍了下虎头的脑袋,喝道:“你怎就不早说?” 虎头摸着被拍打的地方,低着头一时无言。 “行了,你俩都出去吧。”苏放发话了。 荷花与虎头像是立刻得了令,二话没说就屁颠颠往外跑。 两个闹腾鬼走了,屋子里算是安静了。 顾云皓瞅着草垛子上的苏放,说:“我这算是真逮着你了吧,屁股露出来吧,别让我扒了。” 苏放就着倾躺的姿势,看着顾云皓呵呵笑了数声,随即说道:“算你赢了,我愿赌服输,之前的话也算数,你打了我,我便不打你。” 于是他翻了个身,也不矫情,大大方方脱了亵裤,露出两团白肉。月光正好照在那白肉上,顾云皓正打算下手,却见上边几条错综的伤疤,给那人的身体平添了几分血性。 顾云皓缓下手,不禁说道:“这疤像是鞭子打出来的,你以前当兵的时候受过罚?” 苏放将双手枕在下巴处,嗯了一声,也没多说。 顾云皓忖着,那必是苏放不愿面对的黑色过往,于是也不多问了,接着方才的动作举起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苏放屁股上。 那一拍,顾云皓没使劲,反正是游戏,大家随便闹闹的,苏放都没拿出真本事,自己何必较真,也就做做样子过去了。可苏放却突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顿时让顾云皓摸不着头脑。 “你笑什么?”顾云皓看他两团白花花的肉在自己眼前晃得实在耀眼,忍不住替他提上了裤子。 苏放竟还道了声谢谢,站起身了才说:“从小到大,除了我师傅,从没有人打过我屁股,你算是第一个。” 顾云皓想起苏放屁股上几道疤痕,问:“那鞭伤就是你师傅抽的?” 苏放点点头:“师傅对我严厉,不允许我在战场上有慈悲心,所以他抽了我十鞭子,我一个月没能下得了床。……算了,咱不谈这些了,多好的日子,谈这些难堪的事作甚?” 顾云皓拍拍他的肩,随即撩起门布帘子,道了声走吧。 “云皓。”苏放站在原处,愣是没动,反倒叫住了前面的人。 顾云皓回过身:“怎么了?” 苏放道:“我刚才感觉挺奇怪的,被你打的时候脸红了。” 第十六章 顾云皓趁着月光瞧了瞧苏放的脸,除了额角沾了点灰尘,其他地方仍旧干干净净的。他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好像这样瞅着能开出一朵花来。 顾云皓笑了笑:“刚才莫不是害羞了?你这样瞪着我,难不成想报拍屁股之仇?” 他忖着,苏放毕竟算是读书人,在周家村生活了几年,人人把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供着,他准是习惯了别人对他和颜悦色。别说拍他屁股了,连逆他意思的人都数不上一二。苏放被自己拍了这一掌,心里有些想法也不奇怪,至少颜面上过不去不是? 若苏放真能坦坦荡荡接受,顾云皓倒是觉得奇了,害羞一番反倒显得自然。 苏放仍旧瞅着顾云皓,总觉得对方口中的害羞用在他身上不大准确,要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脸红,他自己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当时脸上忽地一热,像发烧一样。 顾云皓说:“我的屁股就在你眼前晃悠呢,我不介意咱俩再玩一次捉迷藏。” 苏放的眼神落到顾云皓屁股上,直愣愣盯了半天,才堪堪开口:“时候也不早了,一炷香估计也快烧到末了,我就弃了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也不差这一时半会。走,咱回里正那儿去。” 顾云皓与苏放走在村道上,远远便瞧见里正屋子前的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来提前完成任务的人还不少。两人算着还有些时间,便悠悠哉哉走着,也不着急。也有不少人如同他们一样,在这会儿完成了任务,慢走在村道上。 一群屁孩子你追我赶地跑过来,嘻嘻哈哈的欢叫声显得十分欢腾。 苏放一时不说话,顾云皓瞅着他那副奇怪样子,心里纳闷,也不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忽地对面一个孩子兴冲冲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小串鞭炮,另一只手正拿着发红的木炭往引子上靠,许是玩疯了,点了鞭炮就往这边仍,也不瞧瞧有没有人。 顾云皓眼见着那一小串鞭炮正往苏放当面落,对方却心不在焉只顾着低头闷声走路。他眼疾手快将苏放往自己身侧拉,苏放没注意这茬儿,脚下不稳,被滑溜溜的石子狼狈地绊了一跤,然后屁股向下,落进了一个水塘里。那鞭炮最终落在了地上,噼噼啪啪响了一阵。 等苏放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后半边儿已经湿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小六,怎么不知道轻重,鞭炮能随便扔啊,也不看看有没有人。”顾云皓瞪着眼睛训斥着方才顽皮的孩子。 小六是王大夫的孙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平常就皮得要死,是个闯祸的主。王大夫虽在村里有些地位,却因这闯祸精时常背些骂名。 小六被顾云皓的气势吓住了,笑哈哈的脸立时颤抖着转换成一副憋屈模样,接着眼泪像决了堤似的吧嗒吧嗒地掉。 这下顾云皓慌神了,他的本意是想让小六认识错误,没想让他哭啊。自己又没怎么样,他哭个什么劲? 苏放从水塘里爬起来,甩了甩满手的水渍,拍了拍顾云皓的胳膊,说道:“算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 经过的村人瞧着这番情景,都停下来对小六这淘气的娃指指点点,说这般小便如此顽皮不懂事,以后还能成啥气候。 小六挺是窝心,他嗅了嗅鼻涕,抹了两把眼泪,想着不能被这群人看扁。他才不是成不了气候的娃呢。 于是他恭恭敬敬往苏放跟前一站,连鞠了三躬,道了三声对不起,让周遭的村民看得立时傻了眼,交头接耳说着小六咋突然转性了,王大夫终于可以烧高香了。 小身板加稚嫩的语气让顾云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小小孩子,竟让他有些心疼的感觉。 小六鞠到第三个躬,就一直面朝下弯着背,小手紧紧贴在大腿两边,好像苏放不原谅他,他就不直起身来了。 苏放本就不是难说话的主,何况对象还是个身高才及他一半的小屁孩。他挥挥手示意众人散了吧,这般围堵着也不是个事,小孩子也是要自尊心的。 顾云皓心道苏放果然要比自己柔和得多,方式方法也用得恰当。自己吼来吼去的,果然不是正确的教育之道。 “小六,抬起头来吧,知道错就好了。这么大也算半个男人了,别老哭鼻子,会被人笑话的。” 小六抽噎了几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红的。他看了眼苏放,又瞄了眼顾云皓,又是鞠了一躬,才跑开。 “这孩子真是……”苏放瞧着小六的背影,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顾云皓拉了拉苏放腰臀处皱成一团的衣衫,很顺手地替他拧去水渍,顺口说道:“不愧是教书的,挺会教育孩子。” 苏放忽的全身一僵,撤了几步离开了顾云皓的手,直说:“我自己来就好了。”随即撇过身去,他觉着脸又像发烧似的红起来了,好生奇怪。 话说小六离了苏放与顾云皓,根本没有走远,而是奔着就近一处小茅屋去了。 方才小六扔鞭炮那会儿,这屋子里其实有两双眼睛藏在窗户内,正偷偷摸摸瞧得正欢。 “二狗哥,我可是照着你说的做了,还为此挨了苏先生和顾叔叔一顿批,要不是我灵机一动主动坦白,来个苦肉计,哪会那么容易脱身。你得给我两颗糖果,不然我不依。” 是了,这藏在屋子里的正是二狗子和杏儿,适才那一出,也是二狗子让小六干的。所以说,鞭炮扔苏放身上不是意外,而是被这个小毛孩策划好的。 二狗子将藏在衣服里的糖果包解开来,从里头拿出一小颗红红的玩意儿,说:“讲好了就一颗,哪来两颗,别讨价还价。” 小六蹬蹬腿:“凭什么,杏儿姐都有两颗,我出了力才一颗,不公平。” 二狗子给了他一个毛栗子:“你懂啥,你哪能跟杏儿比,杏儿将来要当我媳妇的,你能当我媳妇吗?” 杏儿在旁边拧了二狗子一把,二狗子哎哟一声,心道自己的媳妇准是害臊了,他不提,不提便是。 谁道小六抓着这梗不放,脾气倔得很:“苏先生都快成顾叔叔媳妇了,我咋就不能成你媳妇?” 二狗子听着这话,差点吐出一口血来:“小六,敢在杏儿面前说这种话,作死啊。为了一颗糖果做我媳妇,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杏儿瞪了一眼二狗子,倒是摆出一副大姐姐气派来了:“想当初是谁啊,为了两颗糖果甘愿跌进山坑里,还得让全村几十个汉子去救,这时候倒是指责起别人来了。”她说着一把夺过二狗子手中的布袋子,拿出两颗糖果来,塞进小六手里。 小六立刻乐呵开了,立刻拿出怀里揣了好久的黄纸片,将两颗糖果包包好,连看都不舍得看一眼,立马塞进了怀里。 二狗子那叫一个心疼啊,比挖了他的肉还痛苦。 杏儿道:“原来,顾叔叔也是在乎苏先生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说着,摆出一副深谙世道的模样来。 二狗子却说:“你咋知道顾叔叔是真在乎苏先生,若是平常人站苏先生旁边,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来。”如此说着,二狗子不由学着大人模样蹙了蹙眉,“果然是我的计策太失败了,下次要使点更有说服力的。” 小六坐在一处不插话,他不懂这些,只知道糖果已经到手了,那就是成功了。 杏儿瞥了二狗子一眼,嗤嗤地说:“你难道没看出来,方才顾叔叔替苏先生拉衣服拧水了吗?这么细心的男人你瞧见过没?” 经杏儿这么一说,二狗子倒是眼前一亮,想着顾叔叔确实是这么做过,如此一来,苏先生便是有希望的。要是能和苏先生结成亲家,自己就天天能有糖果吃了。 二狗子越想越觉得美好,眼睛都不由放光了。 要说二狗子怂恿小六做那怂事是为了啥,其实很简单,就为了撮合撮合苏先生与顾叔叔,让他俩早日在一起,那样的话,自己每天都可以泡在糖果堆里了。 当当当的敲锣声从里正屋子外响起,直窜入一干小屁孩的耳朵里。这是代表游戏结束的锣声,再不赶回去,二狗子和杏儿都要被当做失败受罚了。 话说先前二狗子拍了杏儿的屁股,杏儿呢,其实谁的屁股都没拍,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安安分分的好。二狗子说了,这惩罚的法子他已经从里正那儿偷听来了,说是要让失败的人披上红盖头,让赢了的那人背着绕村跑一圈。 其实杏儿觉得,让二狗子背着绕村跑一圈也没什么,反正是要嫁给他的,早晚的事儿。只是不知苏先生披上红盖头是个什么模样,她想着想着,不由笑了出来。 第十七章 回了里正那儿,几百号人聚在一块儿,熙熙攘攘的,个个交头接耳,谈论着你有没有拍着屁股啊,拍了谁的屁股啊之类的话题。有些人咯咯地笑,有些则一副害臊模样,皱着眉头摆苦瓜脸的也不少。赢了的自是没啥说的,输了的就要关心惩罚的问题了。 里正这人虽年纪上来了,脑瓜子却奇葩得很,尽想些古里古怪的主意,不把人折腾个死去活来不肯罢休。 这会儿大伙齐刷刷地往看台上瞧,正等着里正出来放个话。 等了半天,里正没见个人影,倒是他家里几个老伙计端着几大托盘的红布头上来了,皱纹横生的脸上硬是挂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你说里正会想出什么罚人的法子?”顾云皓仰起头往看台上瞧了瞧,“那些个红布头又是什么玩意儿?” 苏放与顾云皓站得一般远,也是看不清楚那些玩意具体是干什么的,只觉得边上挂着稻穗须,沿着托盘的边沿顺下来,晃啊晃的。 顾云皓见苏放不说话,又问了句:“你不知道?” 苏放摇了摇头:“我还真不认识。” 站在后边的人看不真切,都在猜测那红红的方巾是做什么用的,七嘴八舌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不就是我成亲时遮脸的红盖头吗?”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本上能听到的都听到了。于是人群忽地炸开了锅,各种惊异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云皓耳朵尖,当然也是听到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扭头看看苏放,对方的脸已经完全变了颜色,一时间竟说不出那属于什么表情。 顾云皓哈哈朗笑几声,拍了拍苏放的肩,道:“里正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有趣,当真令人捧腹。” 苏放堪堪缓下神色,扯了扯自己还没干透的衣服后摆,忖着里正到底要拿这红盖头做什么。自己本就甚是狼狈,若是再拿那鲜艳的红盖头一点缀,不知要变成哪副德行。里正啊里正,真是绝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里正总算是现了身,大伙一见他便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惩罚的法子到底是什么。里正也不急,润了润嗓子才开口说话。主要的意思与之前二狗子偷听来的相差无几。于二狗子而言,许是没什么惊喜了,但对于在场其他人来说,却如同一个闷天惊雷。 听了里正的话,顾云皓立时笑得前仰后合,他瞧着苏放的神色,估摸着今夜不玩得疯了傻了是不会罢休的。 岂料顾云皓这边笑得正欢,其他几处却闹腾起来,那声音还不小,立时把周遭的气氛都搅合得不愉快了。 里正压了压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大声道:“大伙有什么意见,一个个说,周某洗耳恭听,绝不会一意孤行。” 人群里短暂的安静后,不服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综合起来的意思多半是,这游戏里,有些人既被人拍了屁股,同时也拍了人家屁股,那这样是算输还是赢?还有些人,属于愿打愿挨的类型,根本没打,说是打了,这又该如何算输赢?再者说了,这红盖头是姑娘家成亲用的,这会儿拿来当游戏道具使,岂不有了亵渎之意。 这般条条框框的理由一讲出来,连不做声的人也觉得合理。于是大伙众口一词地说着,这惩罚的环节就免了吧。 里正毕竟只有一张嘴,再怎么能言善辩也说不过几百张嘴,想要改变主意,又觉得可惜。这红盖头不是普通货色,而是他从隔壁村有名的布庄专门定做来的,想着这游戏结束了,把这些赠与大伙做个纪念,谁道会闹成这么个情境,不是白白浪费他的铜板和心意吗? 里正两头为难,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忽地瞧见人群中苏放的身影,脑中立时有了灵感,于是也不多耽搁,朝着苏放那处嚷道:“这事周某拿不定主意,还是让苏先生来说句公道话。” 苏放已是旁观了一阵,忖着自己是游戏的参加者,而且还是输的那一方,若是站出来了,说出来的话也难免会有所偏颇,于是对于里正的号召,他显得不是很主动。 周围有人催促道:“苏先生,您最讲理,这游戏本就不合理,想来您也不会偏袒,只要上去发个话,大伙不管好坏,都接受。” 苏放不动声色拉了拉衣服后摆,那处还没干,心道罢了罢了,难得一次出洋相,就当给大伙图个乐子,也别计较那么多了。于是道了声好,撩开步子往前走。 大伙自动自发给他让开一条道,苏放就这样踏上了戏台。 衣衫后摆因沾了水,皱成一团,还有一些乌七八黑的泥巴覆在上边,让人看了,着实忍俊不禁。 里正瞧着苏放一身行头,有些傻眼,愣愣地问:“苏先生,您这是……难道输了?” 其实苏放那狼狈样是被小六的鞭炮害的,与输不输没有半点关系,何况当时还有不少见证人,一句话便能解释清。可苏放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顺着里正的意,点点头道:“没错,我是输了,被顾兄弟拍了一掌。” 这下人群沸腾了,眼光全部往顾云皓那处投去,有艳羡,有惊讶,也有尊崇。 顾云皓哪会料到苏放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以他那身份地位,即便撒了谎也没人知道。当时在小茅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拍他屁股的时候谁都没瞧见。即便是之前在场的荷花与虎头,也不能辩解个啥,可他却说出来了,还这般不带一丝犹豫。 顾云皓心下暗暗说道,这苏放果真是个率性的人,这个朋友值得交。 里正有些不敢置信,隔老远就朝顾云皓喊:“顾兄弟,苏先生此话可真?” 顾云皓点点头:“是真的。” 人群里,那些暗叹与吸气声比之前更甚。还有人拍了拍顾云皓的背,暗地里向他比了个大拇指,窃窃问他:“怎么做到的?” 顾云皓哪会告诉他们实情,若是说了,不但苏放的形象全毁,连带着荷花与虎头都要被牵连出来,他是断不会如此得意忘形的。于是只是笑了笑,一个字没透露。这事到后来都一直是个迷。 苏放站在台上,一副坦坦荡荡模样,这事与他而言本该与受辱无异,但他却没有一丁点脸红害臊等不满情绪,不由想起之前顾云皓拍他屁股时脸颊突发性的热度,暗暗忖着,这果然不是同一回事,心中不由加深了想要搞清楚的决心。 接下来,苏放便形式主义地说了一番话,大体上是讲,披着红盖头绕村跑就免了吧,不过这红盖头好歹也算是里正用心谋来的,不能弃了,便派发给了村里的妇人们,让她们自行处置。话里话外没什么不妥,这事也算是结了。 临下场的时候,苏放盯着那红盖头看了一会儿,顺手挑了一件折叠好塞进自己怀里。里正只当是他要留个纪念,也没说什么。 顾云皓眼睛尖,瞧见了苏放那一系列动作,于是等苏放下了台便问他:“你又不是妇人家,没事拿块布做什么?” 苏放诧异道:“你看见了?” 顾云皓随即将手伸进苏放怀里,从里头抽出一块红布来,说:“瞧瞧,我都知道你藏哪儿了,能不看见吗?” 方才那一伸手动作,让苏放心脏突突地跳,他稍稍握了握拳头,让自己赶快平静下来,“我也没想干什么,留作纪念罢了。” 顾云皓拿着红盖头抖了抖,忽地盯着苏放的脸不住地看。苏放有些急:“你看我做什么?” “我啊,本来想看看你披上红盖头是啥模样的,只是可惜了。”顾云皓开玩笑说着,随后不等苏放反应,手快将盖头一下子披了上去。苏放脑子顿时一懵,竟然忘了拿下来。 顾云皓趁着没人看过来,赶紧摘了,他可不想让苏放再出什么洋相了,不然自己可料不准对方会不会再次宽容。 他将红盖头折叠好,塞回苏放怀里,打趣道:“还挺好看的。”谁料苏放转身就走,竟是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 顾云皓一时纳闷,瞧着苏放的反应,这是生气了? 二狗子这鬼灵精躲在人群外头,将刚才那一幕看了个彻彻底底,苏先生那脸红得……绝不是天气热造成的吧? 第十八章 且说经了初七那日事件,苏放便不敢与顾云皓在肢体上多有接触,偶尔与他谈谈心喝喝酒也是规规矩矩,不敢逾越分毫。 顾云皓也不是没看出来,只是好几次想当面问出来,最终都被他咽进了肚子里,不是不舍得问,而是不知从何问起。 苏放与自己行君子之礼说起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顾云皓忖着,初七那日的事情必是在苏放心里烙下了阴影,想他现如今一个舞文弄墨的书生,心气到底是有些高的,被自己先是拍了屁股,又是披了红盖头,脾气再好的人都会有些想法,何况是苏放呢。 如此思前想后,顾云皓也就觉得没问出来的必要了。眼下苏放还能与自己把酒言欢,已是不错的待遇了。 可苏放究竟是不是这番心思呢,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过了立秋,天气似乎也没有变凉的征兆。老话说得好,处暑处暑,热死老鼠。所以,不到了白露,这天啊,是降不下温的。 顾云皓倒是不知,原来这周家村也兴“处暑热死老鼠”一说,想来这老百姓的智慧和经验是不受时空限制的,比起那些物质性的文物古物,这些口耳相承的东西反倒能得到更好的传承。 听二狗子说,今年夏天那些本来想要学游泳的小旱鸭子们,因着爹娘们的懒散,不但泳没学成,连水都没碰多少。 村里的内流河据说前些年有几个娃子单独下水游泳不幸淹死了,村子里的长辈就不许孩子们去那河边玩,说那河里住着青面獠牙的河神,专吃你们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 在这般恐吓下,孩子们哪还敢往那水里奔,只能远远地瞧着,或者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坐在岸边洗洗脚丫子。 二狗子的意思,就是让顾云皓出面,与村里几户想要学游泳的孩子爹娘说将说将,让他们趁着孩子年纪小,学个泳,兴许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二狗子会游泳,顾云皓是知道的,只是纳闷这娃子啥时候成了孩子王了,倒是很会利用资源解决问题。 顾云皓道:“那河的水深,我去试过,长辈们不允许年纪小的娃去游泳,也有道理。你啊,别以为有我替你撑腰了就随便答应那群小屁孩的要求,也该想想大人们的处境,顺带着替我考虑考虑。” 二狗子不依,这事他可是立了保证书的,若是不拿个准话回去,指不定要被他们笑话死,连带着杏儿都要耻笑他没用。他就算死皮赖脸,也得把这事办成。 “顾叔叔,现在村子里谁不知道,连苏先生见你都要让个三分,你开口说话,谁不把他当成个准理。”他抓着顾云皓的手臂不准对方走,“顾叔叔,你就行行好帮帮忙嘛,至少教小六和小五学成,他们做梦都想像鱼儿一样,在水里活跃一番。” 说着,二狗子撒娇似的拿头往顾云皓胸口蹭,把一脑门的汗水都弄到了顾云皓身上。 顾云皓无奈,一边讶异着这孩子越来越圆滑的说辞,一边忖着要怎么回应。 半晌,他拗不过二狗子四肢往他身上缠的架势,只得说:“那我先与小六小五的爹娘说一声,经得他们的同意,再来决定是否教他们游泳,可成?” 二狗子一听,心下很是欢喜,顾叔叔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顿时上蹿下跳地奔出去给小五小六报喜。 小五是小六的堂哥,只比小六大一个月,其实那娃子早些年便会游泳了,比鸭子还灵巧。小六也算有点本事,虽游不长,也能狗爬式扑腾几下。 两个小娃子明明都会游泳,可为何二狗子还在顾云皓面前说了谎话,这就不得不说明一下二狗子这番举动的根本原因了。 “我说二狗哥,这事到底成不成,会不会漏了陷?”小五战战兢兢问着二狗子。 二狗子道:“会露什么馅,你家爹娘和小六的爹娘都不知道你俩早就跟了别人学了游泳,还以为你们是地道的旱鸭子呢。要是顾叔叔肯教,指不定多欢喜呢。” 小六只顾在旁边玩,完全不参与交流。 二狗子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六,多听着点,待会儿要你出马,别给我出岔子。” 小六嘴一嘟,腰一挺,说道:“我能出什么岔子,你不就是想让顾叔叔与苏先生早些在一块吗,我还能不明白这个理?” 二狗子缓和了一下语气:“算你识趣。对了,杏儿不是去了苏先生那儿吗,怎么还没回来?” 谁道二狗子的话刚落,身后就响起了杏儿的声音:“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二狗子忙凑过去问:“怎样,苏先生答应过来吗?” 杏儿瞅了一眼二狗子,道:“我咋没想到你这脑瓜子这么好使呢,竟然用这种方法把顾叔叔与苏先生凑一块。这事他们不发现了还好,要是发现了,不晓得要怎么拾掇你呢?” 二狗子挺挺胸,他可一点都不怕,娘都说了苏先生对顾叔叔有意思,他不过顺水推舟让他俩进展快点。就算被发现了又怎样,他就不信顾叔叔或苏先生能像爹一样打他屁股。 别看杏儿表面上冷冷的样子,其实早就把二狗子搁心里了。虽说二狗子这么做,根本原因是为了吃到满屋子的糖果,但那份头脑还是挺让她自豪的。她不由对比了一番小六与小五的傻样,顿觉自己将来的夫君怎么看怎么顺眼。 顾云皓大概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一帮小屁孩算计,他还挺乐呵地以为自己当上师傅了。不过当他瞧见苏放也出现在河边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可到底是没想太多,只当孩子们是为了找个能照应自己的。 顾云皓与苏放合计了一下,决定让苏放在岸上瞧着,自己则下水教孩子们游泳。 小六下水前,还装出颤颤巍巍的模样,问着:“顾叔叔,这水里,真没有吃人的河神吧?” 顾云皓被他这句话笑岔气了:“那些都是大人们骗你们的,顾叔叔敢拍胸脯表示,这里头除了鱼,什么都没有。” 苏放在一旁补充道:“还有水草,你悠着点。” 顾云皓点点头,利落地脱了衣衫,只着了一条亵裤。古铜色的精壮身体立刻暴露在空气里,每一寸肌肤都蕴含着让人无法移目的力量。 苏放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顾云皓,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细细端详这具躯体,身体在这种端详里慢慢升温,最后蔓延到脸上,被阳光一照,更添了一分火辣的味道。 “瞧你热得,脱一件衣服呗,二狗子刚刚带着杏儿回去了,这里都是男人。” 小六犹自挺了挺胸膛,白斩鸡的身材还非要摆出一副不可忽视的架势来。他煞有介事地道:“嗯,我也是男人。” 小五也不甘示弱,也学着表弟的样子叉着腰显摆。 苏放的羞臊立时被这两娃子的有趣动作化散开了,忍不住呵呵地笑,转而对顾云皓说道:“我不热,被太阳一晒就这样,你不必管我。” 顾云皓觉得苏放话里有漏洞,他几次在太阳底下瞧见苏放了,也没见他像今天这般红脸的,哪是被太阳晒的缘故,分明就是热出来的。他忖着苏放必是为了风度才穿得这么严严实实,也不与他计较什么了,夹着小六的腰便下了水。 苏放盯着顾云皓的动作一眨不眨地看,生怕漏了什么便会遗憾终身似的。 小六虽是个孩子,心眼却不少,装起样来那是有板有眼,一点看不出哪里有差池。 小五瞧着表弟那副从容的模样,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给二狗子争气,不能连小六都比不上。 小六到底是个调皮的孩子,趁着顾云皓稍微松点手让他自己尝试尝试的时候,他竟“噗通”一声钻进了河里,顿时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这“噗通”一下,让岸上所有人都是一惊。苏放立时站了起来,问怎么回事。 整个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顾云皓能不着急?他也没顾着回应,赶紧第一时间伸手去捞,可双臂下水一挽,竟是什么也没有。他蹙了蹙眉头,朝岸上看了一眼,这一眼,不是看向苏放的,而是看向小五的。若是二狗子也在场,那他必是也逃不过这一眼瞪视。 小五被看得心里发毛,却不敢做声,眼睛只敢望着水里。小六的水性他是知道的,根本没几把刷子,憋气的工夫也没自己厉害,可他却不要命地玩这么一出,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若是没什么大碍,那还好说;若是真有什么,只怕不但二狗哥交代的事情办不成,还会牵连顾叔叔和苏先生,甚至连自己一条小命都搭进去。 小五的肉拳头握得紧紧地,这会儿顾叔叔已经钻进水里去了,他只希望两人都能平安无事。这样的把戏,他可不敢再玩了。 顾云皓钻下去之后好一会儿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其间好几次浮上来换气,问有没有看见小家伙的影子,答案都是否定的。 苏放有些着急,好几次想要跳下去帮着寻找,但考虑到岸上还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再者待会儿若是顾云皓需要自己在岸上接应,自己却没了影,总是不好的,便按捺下心中不安,静静地等。想着若是再过会还寻不着孩子,就去喊村人帮忙。 可谁会想到,此刻的小六正躲在岸边一堆草丛里,眼睛巴登巴登地瞅着方才出事的地方,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方才为了不被顾叔叔找着,那是发挥了吃奶的力气游得比鱼儿还快。别看他脑袋小小身材小小,鬼点子可一点都不比二狗哥少。他这么做是为啥呀,就是想让老天爷开开眼,让顾叔叔被水草绊住脚,然后苏先生心里着急跳下水去救人。 虽然这想法忒毒了点,但要是成了,指不定顾叔叔和苏先生的关系能更好了,二狗哥要是知道自己想出了这么个计策,肯定会赏他四颗糖果。 第十九章 小五望着河面,心里已经揪成一团,不但小六看不着人影,连顾叔叔也是沉了下去便没再上来,眼见着苏先生急得快要跳下河去,他忽然一下子跪在地上,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苏放瞧见小五这般模样,一时莫名其妙:“小五,这是干什么,小六又不是真出事了,还没找着人呢,什么都不确定。” 苏放在堤岸上来回踱了几步,脑中一团乱,他顾不得小五到底跪着作甚,只道:“你在这看着,你顾叔叔出来的时候搭把手,我去叫人。” 岂料苏放刚迈开步子呢,小五便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摆,带着浓重的哭腔说:“苏先生,别去了,我、我跟您说实话……” 小五抹了把鼻涕,正要讲出下文,却忽然瞥见对岸一处草丛里,小六的脑袋鬼鬼祟祟探来探去,他的心顿时沉下大半,欲要脱口的话也鲠在了喉咙口。 苏放见小五一会儿一个模样,心里衍生出一些不好的苗头,他赶紧问:“什么实话,快说。” 小五到底是比小六识大体些的,即便知道表弟没事了,他也不敢再隐瞒下去了,顾叔叔还在下头没上来呢,这事真要是弄巧成拙了,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他也不去想什么好听的措辞了,直接一股脑地将二狗子交予他们的事道了个干干净净,不但交代了二狗子和自己贪吃的小性子,还将希望苏先生与顾叔叔在一块的惊天言论都道了出来,末了还指着远处的草丛,说小六就躲在那儿。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敢停顿,生怕一个愣神就把该说的漏了去。 苏放听着这丁点大的孩子说出连大人都不见得能想出的小心思,顿时脑中一片轰隆之声,如同遭了惊天响雷一般,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群孩子……你和小六没被我教过也就算了,没想到二狗子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还一片歪脑筋,我真是要被他气死了。” 苏放从没如今天这般焦躁过,他瞅了眼小六的方向,喝斥小五赶紧把他带回来。小五不敢怠慢,直接“噗通”一声跳下水,往对岸游去。 且说小六本来在对岸等着看好戏,却瞥见自己表哥当着苏先生的面跪了下来,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什么。他便开始觉得不对劲,想着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还是……他瞅了瞅河面,顾叔叔已经好久没上来喘息了,难不成…… 小六在想到某种可能性的时候,心下竟是没有半分欣喜,反倒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颤颤地盼望着顾叔叔赶紧浮出水面来。 等看到表哥拼了命似的向自己游过来时,他知道这事不得了了,顾叔叔不是被水草绊住了脚,而是被河神拐去了。 苏放哪里还敢慢悠悠地等着顾云皓浮出水面,立即大声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快点出来。 此刻的顾云皓,根本听不见苏放的呼喊。他沉在水下,一味地希望找到小六的影子,可饶是他游了几个来回,也寻不见小六的身影。那种从心底衍生出来的焦急和暴躁,让他顿时觉得变回了原来的自己——面对同伴的牺牲无能为力,明明就在眼前却为了等候时机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焦躁在他脑中愈演愈烈,他迫使着自己不断下沉,挑战呼吸的极限,寻不到人绝对不肯放弃。 愈来愈强的水压与愈来愈渴望呼吸的身体,再加上成倍上涨的不安狂躁心神,让顾云皓的头颅一阵抽搐性的疼痛。这种疼痛几乎毫无征兆,就如同上次山中救人一般,让顾云皓根本来不及应付。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疼痛不再是转瞬即逝,而是由点及面地迅速扩散,像墨水侵染宣纸一样,一下子蔓延成一大片。 头疼不仅让顾云皓无力运动四肢,更让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困难。他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种极其困窘的境地,若是没人来搭把手,他可能就真会祭奠了这不存在的河神。 头疼愈演愈烈,顾云皓已是没力气浮上水面了,他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河水开始灌入咽喉鼻腔,他的身体开始下沉。他奋力扑腾几下,却毫无作用。 他感觉周围一片混乱黑暗,上方的水在不断晃荡。他眯着眼睛,好似看到有个身影在靠近他,白色的衣衫,随波舞动的头发,是苏放?他脑中不知怎地想出这个词,然后他便放弃了挣扎,他知道这个人会带他上去。 顾云皓终究被苏放带上了岸,此刻两个小兔崽子已经在岸上焦急地等待了许久,眼泪吧嗒吧嗒不住地流,完全没了刚才的得瑟机灵劲。 顾云皓身子沉,在苏放拉上他手臂的瞬间,他就将全身的力道都倚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他的头实在太痛了,让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那一刻,他完全的信赖和依靠着苏放。 岸上的洁净空气并没有马上窜入顾云皓的鼻腔,那里边还残存着一些河水,需要把它弄出来。 苏放自然是不懂人工呼吸的,也不会现代人的压胸急救法,那时候的法子,便是把人倒立起来,让水自动自发从口腔流出。于是,苏放也是这么干的。 他将顾云皓两条腿架在自己肩上,卯足了脚力站起来,让两个娃子帮了忙去拍顾云皓的后背。顾云皓本就头疼不止,这么一来更是疼得天旋地转。 顾云皓咳了几声,愣是什么都没咳出来。那传说中倒立的法子,不过对小孩子有效,像顾云皓这样高头大马的人,真是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实在受不住脑袋爆裂般的疼痛,顾云皓使劲踢了苏放一脚,示意苏放放他下来。苏放后背承受一脚,以为顾云皓力气恢复了,心下反而高兴不少。奈何顾云皓口中还没喷出废水,他不敢就这么放他下来,于是支撑着身子,让小六小五再加把力,誓要把那些水弄出来不可。 这番折腾来折腾去,终是有了些作用,顾云皓连续的咳嗽,终于咳出了些废水出来。 苏放心下终是安稳了些,这才堪堪将顾云皓放平在地上。 两个小娃子不住地喊着顾叔叔,苏放每人拍了个脑门,示意他们安静,自己倒是云皓云皓地唤起来。 顾云皓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头疼仍然没有缓解,他举起手,握紧拳头使劲地敲打自己的额头,希望那疼痛能缓下来些。可任凭他怎么使劲,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云皓,你怎么了?”苏放看不出个所以然,心下比之方才更加着急。 顾云皓迷迷瞪瞪睁开眼,眼前除了苏放的脸,还有两个小娃子的影子,嗯,想来小六根本没事,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带我去王大夫那儿,我头疼得受不了。”顾云皓的声音沙哑而虚弱,显出难以形容的疲态。 苏放不敢怠慢,听了这话赶紧照做。 “能起来吗?施点力,我背你。”苏放蹲下身子,将湿漉漉的头发捋到一边,拉起顾云皓一条手臂往自己肩上带。 顾云皓的另一只手臂使力支撑起身子,将重量完全压在了苏放身上。 “小五,将你顾叔叔的衣服披在他肩上。小六,赶紧回家看看你爷爷在不在,脚力快点。” 小六正等着自己能派上点用场弥补点罪过,于是衣服也没想着穿,直接往腰上一裹,光着屁股和脚丫子,啪嗒啪嗒地泥地上跑,一会儿已是没了影。 苏放将顾云皓背起来,这个男人的重量让他感动一股极其厚重的责任感,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又不婆妈。 顾云皓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湿漉漉的衣衫内传来的身体的温度,那是属于苏放的。 头部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难以忍受的抽搐性,顾云皓希望可以立刻得到缓解,他似乎已经等不了更多的时间。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训练到濒死状态的特种兵,没有了突破临界点的韧性和忍耐力,他就是个平凡的人,这般如同一万颗细针在脑子猛扎的疼痛,他无法忍受,也不想忍受。 牙关已经被磨得咯咯作响,但还是掩盖不了疼痛的蔓延。他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做些什么以作发泄。 苏放袒露的肩膀无疑是最直接的对象。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一口咬在苏放的肩头,牙齿慢慢收紧。苏放的感觉是鲜明的,可他终究没有停下来,只是平静地说着:“快到了,你再忍耐忍耐。” 顾云皓到底是克服了那丝溢出来的狂性,他最后还是松开了嘴,死死地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告诫自己:别得寸进尺去伤害这个人。 苏放的肩头,除了显出一个浅浅的牙印,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云皓也从未想到,这个牙印会让苏放珍惜一辈子。 第二十章 小孩子毕竟手脚利索,苏放背着顾云皓走了一半,小六已经跑了个来回。 他见着苏放便气喘吁吁地说着:“爷爷在家呢,我跟他说了,专门留着位等顾叔叔过去呢。” 苏放道了声好,随即加快了脚力。 小五走在后头,朝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也没做声,他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小臀儿,知道过了这事那里就要挨板子了,说不准还是爷爷亲自下手。爷爷的招狠着呢,指不定打完了在那地儿抹一层药水,让他活生生疼个好几天。 小六攥紧了拳头,额头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他不住地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疼几天的事吗,这点苦都受不了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小五望着默默低头往前走的小六,心里不是滋味。再看看顾叔叔疼得无法抑制的模样,他便觉得,自己也该被罚一罚。 苏放背着顾云皓往王大夫家奔,一路上竟遇到了不少人,个个急匆匆地问怎么回事,还抢着要帮苏放背顾云皓。苏放哪里敢多耽搁,背上的人一直在自己耳边抽气,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云皓,脆弱得完全不像原来的他了。 王大夫早就在家候着了,见着顾云皓的模样,心下一惊。他娴熟地把了脉,脑门上的汗水顿时溢了出来。 苏放知道这王大夫虽没医过什么大病,但医术是不差的,有那么几个偏方在关键时刻才会派上用场。 顾云皓一阵天旋地转,他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在床上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床板。他痛,痛得恨不得拿脑袋砸墙。 王大夫道:“顾兄弟疼成这样,我不好贸然施针,方才小六回来与我说将的时候,我便料着会是这个情况,所以赶紧在后院熬起了放松心神的药。顾兄弟得先喝些药缓缓神,不然我是治不得的。” 苏放瞧着顾云皓难忍的模样,心里百般着急:“难道就没有法子让他马上缓下来?” 王大夫摇摇头:“再快也得等半个时辰。” 顾云皓疼得拿拳头往嘴里塞,苏放怕他自残,使力拨开了他的手,反倒撩起自己的衣管,将手臂往顾云皓嘴边一横,“云皓,咬着。” 王大夫一惊:“苏先生,这万万使不得。顾兄弟看似已失了神志,你这般作为,待会儿我不是要医两人?” 顾云皓哪里失了神志,他还知道将苏放的手推开,自己却翻了个身,不断地那头撞床板,咚咚咚的声音像闷雷一样刺激着苏放的心脏。 王大夫瞧着心下无奈:“我看,还是把顾兄弟捆起来,免得他因难以忍受而自己伤害了自己。” 苏放一听,竟是百般不愿意,“王大夫,可有两套干净的衣服,让我与云皓换上。绑还是算了,我宁愿他咬我的手,也不愿他被那般对待。” 小六机灵,苏放刚说完呢,他就跑屋里拿衣服去了。 奈何顾云皓没有半点穿衣服的精神和力气,苏放也不强求,他自己换上,将顾云皓身上唯一一条湿裤拉了下去,拿了条毯子往他身上一裹,连带着手臂也包了进去。顾云皓要挣扎,他双臂使力将对方紧紧箍在自己怀里,说忍忍,熬过半个时辰便好了。 顾云皓也不知听着没听着,缩在毯子下的手握得死紧。 小六杵在一旁,五指扣得紧紧的,本来不声不响干看着,岂料这会儿忽然跳出来,直白地说:“苏先生,您亲亲顾叔叔,说不定他会好点。我在家的时候,爹一说疼,娘就亲亲他,爹就立刻不疼了,还朝着娘笑呢。您试试,说不准顾叔叔也会马上好起来对您笑的。” 苏放还没发话,王大夫便赏了自家孙子一记毛栗子,让小六别瞎搅合,一边呆着去。 小六捂着脑袋不服气,说:“我才没瞎搅合,我说的是大实话。苏先生干嘛不试试。” 王大夫又是骂骂咧咧一阵,说小六不懂规矩,讲这般冒失的话,还将他赶进了后院,让他看着药去。 小六握了握小拳头,不死心地嚷了句:“苏先生您一定要试试。”便赶紧往后院奔去了。 小五坐在一处,方才乱了心神不敢胡乱言语,现下听小六这番说辞,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也傻愣愣地跳出来道:“苏先生,我觉得小六说得没错,我爹我娘也是这样。”小脸摆得一本正经。 王大夫算是最清醒的一个,深知这两小娃都是一知半解地在胡闹,什么亲亲就没事了,哪有这般道理?若是光靠亲亲嘴便能成事,还要他这大夫作甚? “苏先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们懂个啥,你别当真了。” 苏放瞅了瞅小五那张煞有介事的脸,忽然脑子转了个弯,愣是没把王大夫的话听进去,反倒将两个小屁孩的话来来回回品味了个遍。 “不,王大夫,我觉得他们说的有点道理。现在我们什么法子都没有,为何不试试?” 王大夫断没想到,苏先生平常多么聪慧的一人,竟会相信两个小屁孩的话。小孩子爹娘之间亲亲嘴,不过是情趣所致,与治病止疼哪有半点关系?王大夫正想着阻止的措辞,竟没料到苏先生已经倾下头往顾兄弟嘴边靠去。 这不摆明了病急乱投医吗? 顾云皓虽是疼得天旋地转,也不至于不知道苏放想干啥,苏放刚凑过来,他就脚上使力,一脚将苏放踢了出去。 苏放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趔趄摔倒。他看着顾云皓挂在床边的腿,脑子有点懵。 王大夫抹了把汗:“你看吧,苏先生,连顾兄弟都知道这法子行不通,你咋就被孩子的话唬住了呢?” 顾云皓咬紧牙关定了定神,忽地直挺挺坐了起来,喝道:“苏放!” 苏放是多久未被这样大声喝名了,一下子便愣住了嘴里吐不出半个字。 “别胡闹!”顾云皓瞪着眼睛,里头有着清晰的血丝。他虽是头疼得厉害,却也分得清是是非非。他重重抽了一口气,“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我不乱动,忍便是。” 苏放瞅着顾云皓端着的模样,知道这人是下定了决心了,便也不多言语了,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王大夫终是端着一碗药朝他递过来了。 顾云皓瞧着里头乌黑一片,问道:“这是什么?” 王大夫道:“罂粟花的籽熬成的汤,可以放缓人的神经,祛除疼痛。” 一听“罂粟花”三字,顾云皓的眉头便蹙起来。他知道王大夫家种了十几朵罂粟花,专门用来做配药的,这点本是无可厚非。但他因有前世的记忆,知道这玩意儿可以制成毒品,心里难免反感,若是当做药来使,用得不当也会使人上瘾。 想他以前当特种兵,对于药物的使用慎之又慎。部队为了训练他们的身体素质,某些疼痛是让他们活生生熬过去的。 那些记忆虽还镌刻在顾云皓骨子里,然重生后的生活实在安逸,他也渐渐放松了身心。况且这头疼几乎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他纵使想硬熬,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然虽疼得如同生生扒层皮,顾云皓也不想服那药物,就怕以后有了依赖性,怎么戒都戒不掉。 如今王大夫不知深浅端给他满满一碗,显然是对这植物的功效没有深切了解。他若是喝了,对自己的身体必然存在不可预期的隐患,于是他道:“我不喝,王大夫,你把这药拿走。” “这……”王大夫很是尴尬,这药他一般人还不用,若不是见顾云皓疼成这般模样,他是断不会拿出来使的。眼下一片好意被糟蹋,实在让他有点难以理解。 苏放瞅了瞅顾云皓,竟是没有劝说他,反倒依了他的意,让王大夫撤了吧,“得花多少银两,我付与你便是。” 王大夫叹口气:“这哪是银两的事,苏先生太见外了。不喝便不喝吧,顾兄弟你躺好,我这就为你施针。” 王大夫将药搁在桌上,从另一侧取出一个白色的纱布包裹,想来那里头装了不少银针。 “针灸之术我已使了数十年,顾兄弟不必担心摸不准穴位,你尽管放松。” 顾云皓对针灸这东西不了解,今天也是第一次遇到,心下衍生出几许好奇,问着:“大约要多长时间?” 王大夫老道地说着:“现了红晕便可,你就当这会儿在睡觉,不必特别在意。” 苏放给两人留了安静的空间,自个儿踱着步到后院见两个小鬼去了。 小五是中途跑出去帮小六看药的,小六毕竟年纪小,煮药的罐头又沉又烫,没人照样还真不行。 小五小六你一言我一语地坐在石板台阶上聊天,张口闭口不离苏先生顾叔叔。 苏放忽然想起小五给自己坦白的事,他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他与顾云皓能在一起,还说什么早就发现自己是喜欢顾云皓的。 这番言论本就让苏放心惊,他自己都不清楚呢,几个小毛孩倒是一针见血,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他缓下心神将“喜欢”二字来来回回琢磨个遍,忽地如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自己当日为何脸红了。 苏放不放心这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便撤回屋内,躲在角落里看王大夫给顾云皓施针,想着这番细致观察,必是能看出个名堂吧。顾云皓的身子只被毯子遮了私处,其余的部分都暴露在这闷热的空气里,古铜色的、遒劲的、倾长的……苏放忽的浑身热腾起来了。 他稳了稳心神,没站多久便立刻退了出去。 顾云皓虽躺在床上,却还是瞥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影子,没作他想,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一章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大夫见着差不多了,便替顾云皓去了针。 此刻的苏放着了件短衫,与平时长衫玉立的模样有了些许差距,不过人的气质尚在,来回踱步的时候,也让人觉得有股不可忽视的气度。 “王大夫,云皓的情况可好?”苏放问着。 王大夫将银针收拾好,倒了热水让顾云皓捂了把脸,才堪堪说道:“我算是尽了全力了,不知顾兄弟你感觉如何?” 顾云皓扭了扭脖子,脸色明显比刚才红润了些,只是这脑中的疼痛却没有完全退去,稍微一集中精神便会一突一突地抽搐。 他道:“还好,多谢王大夫,让你费心了。这医治的费用我明儿个会带给你,只是不知要多少钱?”顾云皓身边没有多少铜板,若是数目大了,他可能得向周大哥借。 王大夫笑道:“都是一个村的人,这么计较做什么,你把身上这一身衣服洗洗还了我便可以了,再不然带几个甜瓜来。我王某在周家村落户这么多年了,开个医馆也是为了村民们看病能图个方便,又不图啥子钱财,你莫要跟我谈钱。”末了转身对苏放道,“苏先生更是不要。” 苏放欲要开口,却被王大夫这番话堵住了,想着谈钱伤了和气,也便不多嘴了,忖着家里头存着不少从京城带回来的小食物,私下里给点小六小五便好,也算还了人情。 “你感觉怎么样?”苏放转身问顾云皓,“能说说怎么突然就犯病了,莫不是以前就落了病根?” 王大夫插嘴道:“依我拙见,怕是顾兄弟太过紧张所致。以后莫要太过集中精神,经常舒松身心,估计是不会再犯了。对了,这次针灸完了,明儿个还得来一次。我估摸着你现在还疼着吧,这病可不是一次就根治的,多来几趟,让我彻彻底底弄好了它。” 苏放被王大夫的话头引了去,倒是对顾云皓的病因更加好奇,“云皓,把身体的情况与王大夫说将说将,以便他能更确切地对症施治。” 小五小六这会儿换了衣裳出来了,端端正正坐在小板凳上,腰背挺得笔直笔直的,正听见苏先生的问话,小六便急哄哄开口了,说:“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逗顾叔叔,不然他就不会疼成这样了。” 小五往小六身前一站:“这事我也有份,我……” 顾云皓摆摆手:“我知道小六会游泳,他一下水我就辨认出来了,只是不好意思戳破,想着既然要教,便将这游泳的功夫教扎实一点。小六那点水性我是看得出来的,忽然消失那会儿我知道他在玩,可后来老寻不到人,我就担心了,没想到小六会躲在草丛里,我还傻愣愣地以为他被河神拖到河底去了。” 说着,顾云皓笑笑,周围人皆是笑不出来。小六将头埋得低低的,一个字都没蹦。 苏放讶异着顾云皓的早知道,瞅瞅两个孩子,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王大夫叹口气:“这事真要追究起来,还是我王某的错,是我管教不严,才会让两个小兔崽子干了这档子事。” 王大夫捶胸顿足,气恼不已。 顾云皓却从床上站起来,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别犯了。若是你们顾叔叔不厉害,说不准就被河神拖走了。” 两个小孩子鼻子一酸,呜呜啊啊地哭起来。 “我和苏先生还有你们爷爷有话讲,你们先去外头玩。” 小五小六倒也听话,二话没说就钻进了后院。 顾云皓坐回床沿,苏放瞅着他,一眨不瞬。眼下顾云皓脾气缓下来了,歪着头问苏放:“我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简短的问话,倒让苏放词穷了,想他饱读诗书,在此刻竟是一个字都答不上。为了掩饰尴尬,苏放只得将眼神引向王大夫。 王大夫是过来人,苏放看顾云皓的眼神,他能不懂吗?于是润了润嗓,开始圆场:“顾兄弟,让王某来猜猜,以前你的脑袋莫不是受过什么重击,才会烙下今天的病根?” 顾云皓本来也是不知这毛病是怎么冒出来的,眼下听王大夫这么一提点,倒是有些眉目了。 想他以前执行任务时,有不少次头部受过创伤,有可能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利器砸到,也有可能是枪支弹药的冲击,而最严重的一次,大概就是前世死前头部中了一枪吧。子弹是直接穿透头盖骨飞射出去的,不可能留在颅内。顾云皓想着,自己的头疼,大概就是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创伤积累起来的。 于是他点点头,算是应证了王大夫的观点。 顺着顾云皓的意,王大夫也是点了点头,算是了然了。他说:“顾兄弟这样的情况,真不多见,不过王某还是有些法子的。我给你开几副安神的药,你回去,每隔一两日喝一碗,再定期来我这儿做个针灸,半年下来,估计便会好得差不多了。” 苏放一惊,倒是比顾云皓先开口:“这要持续半年,竟有这么严重?” “苏先生,顾兄弟方才疼成这样,我也不好怠慢,不然就成了令人诟病的庸医了。半年已是个短日期,不过你且放心,王某说会好便一定会好。” 王大夫忽然脸上光彩熠熠,想来行医者遇到疑难杂症都会有想要攻克的欲望,王大夫自是不例外的。 他又说:“方才顾兄弟对那碗罂粟花的汤药很是排斥,莫非你知道其中奥妙,可否有空与我交流一番。” 顾云皓瞧着快要过半百的人满眼兴奋的目光,说着:“我也只是懂得皮毛,若真要说该怎么入药,那是一窍不通。” 王大夫的眼色没有丝毫暗淡,说:“不懂也成,稍微给我这个老家伙提点提点,也是好的。” 顾云皓忖着也不好意思推辞,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苏放瞧着桌上早已冷却的药汤,心下觉得有些眼熟,他暗自思索一番,想着原先在皇宫里的时候,见过太医们的药草园里有这种花,他似乎还得了个方子,被他夹在某本书里了。 “苏先生是在想什么?”王大夫问。 苏放道:“我那儿有个方子,是关于这药的用法的,只是被我夹书里了,那书也不知放哪了。改日我把书房里的书拿出来晒晒,说不准就找着了,找到了我就送来给你。” 王大夫脸上的欢喜立刻显露了出来,连连道好。 “对了,”王大夫似是想起了什么,“顾兄弟明年开春还要去参加兵役吧,依王某的拙见,还是不要去了吧,这对你的病没好处。我听我儿子说过,那里的军爷训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留情的,不听话了还要挨鞭子,虽然操练的时日不多,但也会加重你的负担。顾兄弟你现在,应以静养为主。” 顾云皓听是听了,却没怎往心里去,只道:“我一介草民,哪有权力说不去便不去,那些军爷来征兵的时候,若遇到我这样不从的,还不当头挨一鞭子。”他说着不由笑起来,却因牵扯到脑内的神经而发出嘶嘶抽气声。 苏放见着,手指紧了紧,随即开口道:“云皓的事我来拿主意,这征兵的军官又不是吃人猛虎,到底还是骨架子上包裹皮肉的普通人,给他点好处他能不依?”他看着顾云皓,“你别担心,这事我会替你打点。” 王大夫微微弯起嘴角,眉宇却是向下耷拉的,他轻咳了一声,想以此来吸引两人的注意,“王某认识苏先生也算是有段时日了,倒是第一次见着你这般上心,容王某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是过来人,有些东西切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顾兄弟也是一样。今儿个我将这话摆明了说,你们莫要怪我,我是个啰嗦的人,见着什么好事就怕它有朝一日变坏事,总要唠唠叨叨闲话一番,你们别嫌弃,这可是我这老骨头的真心话。” 顾云皓此刻心思清明,他自是知道大夫所说为何事。他没看向苏放,倒是低头思索了一阵,才道:“王大夫还没过天命之年,怎么说老骨头呢。你的话我放在心里,会时时提点自己。” 苏放瞅着顾云皓,眼中的色彩简单化一,“王大夫所言甚是。”他的手负在身后,不自觉地摸向臀部,那里数日前还被眼前这男人拍过,一旦想来,便让他心中痒痒。 顾云皓拿了几贴药便回去了,苏放想要送送他,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瞧着他的背影,似是有滋有味。 顾云皓被看得按捺不住:“苏放,你今日可真奇怪,与我并肩走吧,别磨磨唧唧蹭在我后头,搞得我如芒在背。” 苏放几步跨过去,正好与顾云皓对上眼,他眼神忽地闪开,望向别处,这会儿碰巧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苏放便粉饰太平般地与他打招呼,愣是不肯回头看顾云皓一眼。 待人走了,顾云皓急刹车般地停下脚步,语气煞是平缓地问着:“苏放,我揣度着方才王大夫话里的意思,你对我是不是有其他心思?” 第二十二章 苏放被顾云皓这般问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他平日里落落大方,做什么都波澜不惊。这会儿遇着感情方面的事了,倒是显得羞臊起来,被顾云皓一双眼睛望着,耳根子都不由红了。张嘴吐了个“我”字,我了半天也没折腾出个所以然来。 顾云皓是头一次看到苏放这般模样,他大致也估摸出苏放的心意了。想着竟被一个男人喜欢,顾云皓心里头挺惊讶的。他不禁上下打量一番苏放,这人一表人才,也称得上俊俏,况且有钱有势,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或公子也不是难事,怎就忽然看上自己了呢,而且没头没脑的,像是突然就冒出了这个想法似的。 顾云皓正为难地思索着,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事。苏放倒是开口了:“我倾慕你的为人,你率性直爽,脾气也好,做事很有头脑,有时连我也自叹不如。” 苏放讲得头头是道,在顾云皓听来,倒像是极大的赞美,可想反驳吧,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瞧着对面有人走过来了,便拉着苏放往路边的石头上坐。来人与他俩打了声招呼,然后一惊一乍地对顾云皓说着:“顾兄弟,你快回去看看吧,二狗子那娃正被他爹家法伺候呢,都跪搓衣板跪了几个时辰了。年纪小小的,哪经得起这番折腾。” 顾云皓一听这话,倒是把苏放那厢抛到脑后了,毕竟相对于苏放,二狗子要更亲近些的。 苏放毕竟不是小女人家,不喜欢在这事上缠缠绵绵,一看顾云皓着急了,便随他转了心思,说:“你回去吧,咱俩的事不急。” 苏放到底是识大体的,顾云皓也挺欣赏他这点,道了声告辞,便火急火燎往家里头赶了。 苏放站在原地,瞧着顾云皓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传话的汉子见苏放这般模样,心里忽的有些想法了,试探着问:“苏先生,你莫不是对顾兄弟……” 苏放扭头看他,脸色倒也平静:“你也看出来了?” 苏放这问话让那汉子一愣,心道凭空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苏先生知道自己在问啥? 顾云皓不在跟前,苏放不由放开了,拍着那汉子的肩道:“你在这正好,我倒是问问你,向男人提亲,要置备哪些货物?” 那汉子一听愣住了,原他还想,苏先生对顾兄弟可能有些想结拜的情谊,岂料苏先生口一开,竟是提亲二字,犹如平地一声雷,让他眼睛都瞪大了。想着这消息若是放出去,周家村还不炸开了锅,苏先生要娶顾兄弟,村里头不少女孩子要闹腾死吧。 脑子忽溜转了一圈,汉子赶紧让自己平静下来:“苏先生,你难道是想娶顾兄弟?” 苏放精神头极好,双手负于身后,弯起嘴角说着:“我估摸着,披红盖头的是我,所以,不是我娶他,而是我嫁给他。” 汉子以为自己听了幻音,想着难道今日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可这会儿明明晚霞耀眼,方才太阳穴还被夕阳照得突突的辣疼,俨然不是听错了。 他问:“苏先生,你这是头一遭有了心上人吧?” 苏放点头:“没错,你倒是有双慧眼。” 汉子抹了把汗:“苏先生,容我说句煞风景的话,你与顾兄弟能不能在一块,还得去测了八字才成。若是八字不合,不论你嫁他或是娶他,都是白搭。” 苏放眼神清亮:“竟还有如此一说?那成,我明儿个就向云皓要八字去。” 那汉子是第一回看见苏放这般上心,都觉得苏先生都不是以前的苏先生了,不过想想也是,人有了喜爱之人,心境确实会有些变化的,苏先生这般表现也不奇怪。想他以前追求自个媳妇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愣头青,傻傻地就知道依着她,现在好了,她都爬到自己头上来了。不过那也是人生的乐趣,他还嫌别人没这个福气呢。 且说顾云皓回了家,当门就见二狗子那娃对着墙角直挺挺跪着,膝盖那儿连一块布头都没包,那搓衣板上的纹路估计早已深深印在皮肉上了,再这样跪下去,血液不流通,烙下病根也不是不可能。 顾云皓进门,正瞅见周二牛气呼呼地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地上有一片碎瓷碗,周大嫂正一边抹泪一边扫着凌乱的地面。 见着顾云皓回来了,周二牛腾地站起来:“老弟,你总算回来了,没事吧?我听人说你掉河里差点淹死,是苏先生把你送去了王大夫那儿。” 顾云皓哭笑不得,哪是这个版本,他也懒得解释,只瞅着二狗子那边,道:“大哥,你罚一个孩子作甚,二狗子年纪还小,经不得这么折腾。” 周二牛哼哧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就是这兔崽子怂恿小五小六干坏事,让你差点淹死吗?你这会儿还替他说话,我这个当爹的都觉得惭愧。” 顾云皓瞅着周大嫂哭哭啼啼的样子,想着自己寄人篱下,人家肯把自己当家人看待已是莫大的恩惠,如今自己不过是出了点小事,就劳师动众责罚这个责罚那个,当娘的护子心切总是有想法的,外头传出去也不好听。遂劝说着周二牛,让他别用这法子对待二狗子。 “不行,不跪到天黑,别想起来。”想来周二牛是铁了心了,任顾云皓如何说将都说不动他。 这会儿周大嫂朝顾云皓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算了吧,顾云皓心下甚是无奈。 “老弟,看你这脸色,身体还虚着吧,去屋里头躺着,我教训儿子,你莫管。” 顾云皓忖着,农村人盛行棒头下出孝子,可这古训却不定准确。管教孩子得用正当的方法,光用罚的哪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周二牛推搡着硬要拉近屋里。顾云皓牛脾气也上来了,不再和颜悦色好心相劝,直接推开周二牛走向二狗子,欲要拉他起来。 谁道他的手刚触及二狗子的手臂呢,那娃子便猛地一拽缩回了手,说道:“顾叔叔你别拉我,我知道自己犯了错,该罚,爹罚得对。你去歇着吧,别管我了。” 顾云皓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可知道,你到底错在哪里?” 二狗子挺直腰板死死瞪着墙壁,愣是没有回头:“我知道,我没有遵守和顾叔叔你的约定,把糖果的秘密抖了出去,还为了让你和苏先生在一块,怂恿小五小六干坏事,出了一大堆馊主意。” 顾云皓听着有些诧异:“什么让我和苏先生在一块?” 二狗子正要说,周大嫂抢了话头:“这事我来说吧,要真追究起来,该是我的不对。那些日子,我见苏先生隔三岔五来找你喝酒聊天,便揣度着,苏先生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便将这想法告知了狗娃子。狗娃子原先是不知的,都怪我嘴碎。” 听周大嫂这么一说,顾云皓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他坐在门槛上,也是听到了那番话,只是自己没当真,只把它视作玩笑话。岂料周大嫂那话会一语成鉴,还闹出这等事端。 “原来你也有份?”周二牛脾气又上来了,正要张口骂咧,却被顾云皓阻止道:“大哥且息怒,发火伤身,你先冷静冷静,这事我得忖忖。” 他瞅着周大嫂无奈的模样,终是知道为何她不去拉二狗子起来了,原来这罚是二狗子自己要担的,他自个儿不想起来,谁说了都没用。 周大嫂叹了口长气:“老弟,容我这妇人说句话,我是过来人,苏先生对你存着什么心思我能看不出来么?像方才那会儿,苏先生背着你火急火燎的样子,愣头青都看得出他是在乎你的。你的好你自己可能看不出,旁人却是能感觉到的。苏先生这人做事果决,指不定不出几日,他便会向你提亲的。我觉得吧,你俩也挺合适,能在一块便在一块处处,也省得狗娃子老是花心思瞎折腾。你说是不是?” 顾云皓终是明白了,原来大伙都是明眼人,就自己被蒙在鼓里。听周大嫂这番口气,估摸着他与苏放这档子事明儿个就传遍全村了。 想着想着,顾云皓方才还好些的头疼这会儿又冒出来了,他吸了口凉气,琢磨着以后要和一个男人过日子,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第二十三章 二狗子终是跪到了天黑才起来,那会儿周二牛拉着自家婆姨,呆在里屋絮絮叨叨,显示着一家之主应有的风范。 顾云皓草草吃了饭,便咬着根削尖的小竹签坐在门槛上吹着凉风。外头蚊子嗡嗡,他拍打不及。 二狗子跪在角落,那里蚊子更多,小孩子显示着倔强,硬是动都不动。 顾云皓看着,无奈摇了摇头,说道:“顾叔叔都原谅你了,怎么还不起来,真要等一双腿都废了才肯罢休?那时指不定杏儿都不要你了。” 二狗子吸了下鼻子,带着点颤音道:“没事,杏儿懂事,她心里有我呢。我若是没种,不敢承担责任,那时杏儿才是真正的不要我呢,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窝囊废的。” 二狗子到底还是孩子,白日的时候有他爹看着,他倒是没表现什么,这会儿一个人寂寂寥寥缩在墙角,再怎么坚强也会哭的。他抬起手来抹了把鼻子,动作轻得愣是不想让顾云皓发现。可顾云皓是什么人,他观察这番仔细,能不发现吗? “行了行了,起来吧。”顾云皓看着,心里也怪不舒服,“你要再不起来,就跟土豆叔家的小哥一样,年纪轻轻脚都站不直,走路歪歪扭扭的,可好看?” 二狗子憋着泪:“他那是小时候被土豆叔打的,现在连媳妇都娶不到。” “那不就成了,你还不起来,想跟他一样?” 二狗子嗅了嗅鼻子,终是听了顾云皓的话,手掌托着墙面想要站起来,岂料跪的时间太长,皮肉都嵌进搓衣板凹槽里了,再加上血液不流通,早已没了知觉。于是他身子一歪,跌到了地上,两面膝盖皆是一条条的红痕,看着真叫人心疼。 顾云皓立时将他抱起,让他坐在板凳上,任双腿自然下垂。他瞅着那膝盖上的红痕,说:“你先揉揉,我去打盆热水。” 二狗子嗯了一声,虽反应不强烈,但顾云皓知道他这会儿不好过,双腿方才跪得没知觉,现在血液流通了,肯定麻得受不了。二狗子必是强忍着的,那孩子,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坚强一面。 顾云皓打了水回来,还听见里屋周二牛絮叨的声音。他将水盆放在二狗子脚下,将他的双脚搁进热水里。 二狗子瞅着顾云皓一举一动,抹了把无声的泪,道了声谢谢。 顾云皓到底还是心疼这孩子的,遂摸摸他的头,说着:“这次的教训,足够让你记一辈子了吧。” 二狗子点点头,重重嗯了一声,接着便沉默了下去。 顾云皓将毛巾在水里浸湿,拧干了敷在二狗子膝盖上。二狗子起先还不做声响,这会儿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顾叔叔。 顾云皓抬头看他:“怎么了?” 二狗子道:“这话我只对你说,连爹娘和杏儿都不知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水田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是平凡人,长得像庙里的神仙,我心里一直很喜欢你。” 顾云皓听着不由笑出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他比作神仙。 “我这个喜欢,不是苏先生对你的那种喜欢,要真是那种喜欢,估计你也看不上我,我也争不过苏先生。” 伸出手再次摸着这孩子的头,顾云皓心里会意,慨叹着孩子毕竟是孩子,心思单纯,说话也直接。 “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哪里都好,像是我们周家村的守护神似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所以有事没事老缠着你。后来娘说,苏先生对你有意思,我就想着,让你和苏先生在一块算了。苏先生多好的人啊,他肯定配得上你。而且更重要的是,你跟苏先生在一块了,我能有更多的糖果吃。我知道我是个馋鬼,上辈子肯定是饿死鬼投胎,但是我就是想吃嘛。顾叔叔,我就这么点小心思,你别看不起我,我也没啥指望,就期盼着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在枕头下摸出十几颗糖果来,就这么简单。” 二狗子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几乎听不见了。顾云皓知道这孩子对自己这贪吃的脾性感到羞腼,也不怪他,只道:“顾叔叔答应你,以后让你能天天吃上糖果。” 二狗子的眼睛霎时瞪大了,瞅着顾云皓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云皓接着说道:“我就顺了你的意,与苏先生在一起,成不?” “可、可是……”二狗子差点咬了舌头,“你喜欢苏先生吗?” 顾云皓莞尔,孩子的感觉总是那么灵敏。他心里忖着,真要说喜欢,似乎也没有,只不过不讨厌就是了。自从知道了这个时代的婚嫁风俗,他对男人之间的婚姻也习惯了。虽说没想到自己会和一个男人过日子,但尝试尝试总是好的。没走上那条路,永远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你喜欢吗,顾叔叔?”二狗子追问得紧。 顾云皓弯起嘴角:“算喜欢吧,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若是我这辈子真就栽在苏先生身上了,我也认了。” 听这么一说,二狗摇晃着脑袋,像是很欢喜。他凑过来,耳语道:“顾叔叔,我与你说,娘当初嫁给我爹的时候,连我爹长啥样都不知道。我娘是从隔壁村嫁过来的,媒人牵了红线。爹和娘是等掀了红盖头才知道两人长啥样的,之前别说一块处处了,连说句话都是由媒人传达的。” 顾云皓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小子,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二狗子嘻嘻道:“我娘告诉我的。她说,你跟苏先生的情况可比他们那会儿好多了,不但能成天见面,还能说说话喝喝酒,多快意的事。苏先生对你日久生情,那也不奇怪,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不想你跟其他姑娘或汉子过日子,也不希望苏先生看上人家,就想让你俩在一块。” 没有什么比小孩子的祝福更让顾云皓暖心窝子的了。他能死而复生已是上天垂怜,眼下日子过得舒舒坦坦,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和一个男人过日子,与和一个女人过日子,最大的区别不就是能不能生孩子吗?顾云皓忖着,在这种小村庄,领养个孩子还不容易,哪像原来的时代,还得符合法律程序,在这里,他想领养几个便领养几个。 顾云皓对二狗子道:“好好,顾叔叔都依了你,不过你以后可得乖乖的,千万别犯事了。” 二狗子使劲点头。 周二牛训完话出来的时候,就见儿子在屋里蹦蹦踏踏,像只刚吃饱饭的小狗崽似的。顾云皓则坐在小板凳上,逗大黄玩。这出景象,怎么看怎么舒心。可明明前一刻还风雨欲来似的压抑着,咋这会儿全变了样?他眼珠子转溜着在屋里扫视一圈,搓衣板已不知去向。 “爹,你出来啦?”二狗子精神头上来了,完全忘了方才爹爹怒气冲冲的嘴脸,一个劲地笑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顾叔叔答应和苏先生在一块了。” 周二牛一听,立时变了脸色,愣怔地望着顾云皓,半晌才道:“翠儿,快出来,别躲里屋哭了。” 妇人一边拿手擦着眼睛一边从里头走出来,末了将手上的泪水渍抹在衣角边,吸了几口气,佯装镇定道:“啥事?” “娘,”二狗子喊了一声,“哭啥,有喜事了,咱家要跟苏先生结成亲家了。” “啊?”周大嫂红着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二狗子道:“就是顾叔叔与苏先生那事,你忘了?” 周大嫂这会儿才回过神,也不知道该说啥应景的话,转而望着自家男人:“孩子他爹,你怎么看?” 周二牛蹙了蹙眉,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顾老弟无亲无故,这事不小,咱得张罗着。只是不知到底是苏先生嫁过来呢,还是顾老弟嫁过去,看来这事还得请个媒人。” 顾云皓听着,觉得自个儿不能沉默,便插嘴道:“大哥大嫂,可能这事还真得请你们帮帮忙,不过媒人就不必要了,我和苏先生算是相识不短了,彼此都有个了解,嫁还是娶,相互商讨商讨便是,想来也不会多难。” 周大嫂挤着眉头看着顾云皓,道:“顾老弟,你可真是相通了?虽说你与苏先生很是般配,但婚姻是终身大事,可不能因一时兴起而误人误己。” 周二牛却道:“翠儿,瞎担心什么,顾老弟像是那种人吗?” “我这不是讲讲过来人的经验吗?” 周二牛哼哧:“你算啥子过来人,当初我让媒人传话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以为那事成不了呢?现在倒是会摆架子讲经验了,你看人顾老弟像是不懂的人吗?” 结果周大嫂不乐意了,开始为着这事和自家男人抬杠,你一言我一语的,顾云皓和二狗子完全插不上话。 那日夜里,顾云皓翻来覆去想了很多,想着苏放这人到底适不适合跟自己过日子,还是说,自己答应二狗子的话太过冲动了?可想到后来,满脑子都是苏放的好,他怎么着也抽不出个理由来否定这桩不久之后便要完成的婚事。 唯一欠缺的是,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顾云皓摸着自己的心口,忖着,可能是感觉还没到吧。 第二十四章 这周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千口人都未满,地倒是有百来亩。 顾云皓一早起来,就到林子里去练了会儿拳,这算是他的习惯,来这儿好几个月了,一直保持着。 林子里除了他以外,还有不少早起的汉子和孩童。汉子们莫约是拿了顾云皓当榜样,以前都没锻炼的习惯,这几个月倒是意外勤奋,忖着顾兄弟身子极好,想要如他那般健壮,跟着他学总是没错的。孩子们呢,则是拿着书卷摇头晃脑地读。他们听苏先生的教诲,说早晨的时光最适宜读书,便拉帮结伙地倚在树干上念叨。 起先的时候,顾云皓都是自个儿练拳的,其他的汉子们则站在远处,依葫芦画瓢,学得也算有模有样。不过近几日,这群汉子好像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尤其是今早,连拳都不练了,反倒开始勾肩搭背絮叨起来。 “众位有什么事就说吧,吞吞吐吐地作甚?” 扫视了一眼围过来的十几个汉子,顾云皓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怎地,想多对一?”他扭了下脖颈,按压着指关节,道,“想来也好久没锻炼筋骨了,偶尔来一下也行。你们哪个先上,还是一起上?” 汉子们面面相觑,还没派代表开口呢,二狗子倒是率着一众孩子跑过来了,直嚷着:“众位叔叔伯伯做什么呢,顾叔叔今早才服了安神的药,不知道他昨儿个跌河里了吗?咋比我这小孩子还不懂事?要是被苏先生知道了,可知道后果?” 汉子们看着二狗子那般模样,差点笑出声来。这围过来的一帮孩子里,还有不少就是自家娃,做大人的哪会这般不懂规矩,当着自己小孩的面欺负人,不是教坏孩子吗? 于是其中一人笑呵呵道:“顾兄弟,你误会了,我们哪是要与你比试,这大清早的,谁也没这闲工夫。我们来啊,是想恭喜你。听说你和苏先生快要成亲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有点表示吗?” 顾云皓无奈摇摇头,果然一夜之间全晓得了,“顾某谢谢各位的好意。不过真要说起来,八字还没一撇,也不知会不会成?”苏放一头热,自己虽昨儿个答应了二狗子,却还没与苏放交谈过,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这方面感觉也没上来,也不知到最后会不会反悔。 所以说,这事其实还不确定,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连他自己都把握不准。 结果又有一人笑了:“苏先生一表人才,顾兄弟也是样样好,这事哪能不成啊?再说你俩都快三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要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在一块处处,能找着一个中意的不容易,咱是过日子,又不是皇帝选秀要找个漂亮貌美多才多艺的,你说是不?” 顾云皓不置可否,只是听着这话,倒是有点被说动了。他挥了挥手,让二狗子带着一群孩子离开,自己则和众位席地坐下。 “众位觉得,我俩合不合适?”顾云皓真没个主意。他没谈过恋爱,这种事也把握不准。 汉子们三三两两挤在一块,一时间竟七嘴八舌开了。顾云皓压压手,示意慢点慢点,一个个来。 “说实在的,顾兄弟,你和苏先生的事,我们听娃子们说过,当时就觉得你俩挺合适。苏先生看人准,我们也相信他的眼光。早些年你没来周家村的时候,周大宝曾想把自家儿子嫁给苏先生,有点巴结的意思,苏先生愣是没答应。好在周青那小子也争气,不然要是跟他爹那样,指不定现在就是个混小子。” 说道周青,顾云皓倒是想起来了,苏放给自己说过这人这事,不过都过去了,他也不会在意,现在说将起来,不过是多了分谈资。他也不会嘴碎地为着这事跟苏放纠缠不清,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周青那孩子清秀,不若你这般粗犷。后来村里的媒人也断断续续为苏先生介绍过几个,不是漂亮姑娘便是漂亮小伙,苏先生愣是谁都没看中,一个个都推了。” 顾云皓细细听着,心道苏放还有这档子事,莫不成他眼光高,看不上农村里的娃? 他正忖着呢,别人倒是开口了:“后来我们摸出门道了,苏先生不是不想成亲,而是没遇着让他看上眼的。年强俊美的他不要,定是喜欢结实粗犷的。苏先生与你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瞧出他问候的方式很规矩,以往都不会行什么抱拳礼,那会儿都是恭恭敬敬一点不敢怠慢。后来我们忖着,是不是苏先生在里正那听了你的事,于是就对你这人感兴趣了呢?现在发觉,还真是这样,苏先生终是下手了。” 那人说着,嘿嘿笑起来,周遭人也跟着笑,倒不是嘲讽的意思,就是单纯的高兴。 顾云皓听着一愣,难不成那苏放第一次与自己见面便对自己藏了三分情,这还真是少有,不过是听了自己一段趣闻,至于对自己立时生出情谊来么? 古人的婚恋观他还真是想不通,看对眼了就立刻想着成亲,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想想也对,古人连谈恋爱是什么都不清楚,哪会腾出时间来纠结那玩意儿。想着想着,顾云皓不禁摇了摇头。 “顾兄弟摇头是何意,是不满意这门亲事,还是不喜欢苏先生?” 顾云皓断不会说出,他是不满意这个时代的婚恋观,所以他转了话头:“苏先生挺好,能文能武,只是我对他,还不曾有过‘喜欢’这种感情,这样便成亲了,怕以后日子过不下去。” 众人又是笑了,“成亲了之后不就喜欢了嘛,亲个嘴,搂搂抱抱,这感情不就出来了?顾兄弟你莫急,以后你就明白了。” 顾云皓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昨儿个只管答应了二狗子,却没想以后同床共枕之事。现在被这么一提点,竟有些尴尬了。 “顾兄弟,你莫不是……不晓得男人与男人的房中术?” 顾云皓差点喷笑出来,这古代的术语还真是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他只道:“我略懂一二。”顾云皓虽没实践过,但至少也从片子里看过,看得多了自然会摸出些门道,所谓的无师自通,便是如此了。 可那帮汉子却误会了顾云皓的意,以为他是害臊才说“略懂”,实际上是个地道的门外汉,于是也不顾孩子就在不远处,倒是乐呵呵地开始传授经验了。 汉子们讲得绘声绘色,顾云皓却是压根没往心里去,他只觉后背一阵濡湿,不知是被冒出头的太阳晒着了,还是怎么了,总之心里头安静不下来。 眼下自己还没答应苏放呢,这事就被村人传得像是个定局一般,若真要是答应了,还不闹腾死。 他和一帮汉子在林子里也不知坐了多久,只听孩子们当中喊了一声:“苏先生来了。”那前一刻还在给自己传授房中术的大哥立时噤了声,一圈人刷刷刷利落地站起来,转头向苏放作揖恭喜去了。 苏放原还不知顾云皓答应自己的事,这下算是全知道了,本来弯着的是眉毛,现在连嘴角也弯了,说起话来都带着起伏的音调。 众人散去后,苏放便向顾云皓走过来,见他神采奕奕,像是有甚喜事。 “我昨个儿想了一夜,还琢磨着怎么与你坦白我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没想到你都答应了,我真是……”苏放只觉词穷,说到此处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脸上红晕腾起,他倏地转过身,似是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顾云皓瞅着他一颦一笑,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了无情趣地问:“你找我有事?” 苏放杵着酝酿了一会儿,方回过神,道:“是有事,我来问问你的八字,好拿去镇上的庙里,算算咱俩的因缘。” “八字?”顾云皓愣了一下,忖着苏放平日里一个不拘礼节的人,这会儿怎揣摩起这些细小的事来了。八字这玩意儿,自己该如何说? 198X年,推算出来肯定与这儿的年份对不上号,指不定真要把苏放惊出病来。再者,自己根本不懂农历转八字的事,他那个年代,谁用八字啊,真是……顾云皓一阵苦恼,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不愿说?” 顾云皓摆摆手,直接说道:“我二十有九,腊月初九出生。时辰嘛,莫约是正午过后不到半个时辰。”如此,他便免去自己不懂八字的洋相了,也省去了说出年份的尴尬,直接告诉苏放自己年龄与生辰,想来对方必会推算一下的。 其实这生辰到底正不正确,顾云皓自己也不知,他是孤儿,这些信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谁告诉他的了。 谁道苏放听了一惊,说道:“你竟是比我年轻两岁,原来是我吃嫩草了。你可会嫌弃?” 顾云皓瞅着苏放前一刻还欢笑着,下一刻便严肃认真的表情,只觉这人有些患得患失了,着实不像以往的苏放。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千年不变的话,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 顾云皓不由莞尔:“我哪会嫌弃,一两岁的差距,能感觉到啥,别放在心上。” 苏放又惊又喜,方才退下去的红晕,这会儿又涌上来了。顾云皓始终都不懂苏放这羞臊的劲是从哪里来的,或许自己还真没到那个火候吧。 “今儿个家里头有事吗?”苏放问。 顾云皓道:“没什么事,还算清闲。” “那……能否陪我去趟镇上,据说镇上有个古云寺,门口有个算命先生经常摆摊,算姻缘很准,我想让你与我去见见他。” 顾云皓忖着,自己自打来了这地以后,都未出过村子,出去转转也好,便没有犹豫,答应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顾云皓随着苏放的马车出去的时候,村里头的姑娘们可都艳羡着呢,那些个躲墙角咬手绢的,绝对不在少数。 苏放唤了一名随从来驾马车,他与顾云皓则坐在车里。 顾云皓算是头一次坐这种古代交通工具,自是比不上轿车来得舒适的,一路上颠颠簸簸,抖得厉害。他坐在一头,背靠车壁,时而拉开小窗上的布帘子观看着外头的景色。马车行进不算太快,他可以看见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村庄,还有一些沿途行走的农夫,一派田园风直让他倍感舒心,心道,若是能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苏放显得有些拘谨。顾云皓方才没多注意,这会儿倒是发现了,他今日着了一件新衣裳,不再是以往青衣装扮,而是一件紫衣,脚下踩的布靴都是崭新的,头饰和秀发也似精心梳洗过。今儿的苏放,显得异常干净整齐。 顾云皓不由看看自己,一身粗布衣衫,头发也是草草扎了根辫子,俨然一副庄稼汉的扮相。与苏放处一块,总觉得格格不入。 他不禁发问:“苏放,咱俩真合适?” 顾云皓其实也算是知识分子,懂得东西不算少,不过与苏放相比,总觉得气质上差了一大截。 苏放正襟危坐,那严肃劲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云皓,咱以往不是挺谈得来的吗?性子上合适便行了。若是你觉得我还有哪里不够好的,你大可提出来,我可以改。” 顾云皓摆摆手:“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处处看吧。” 于是两人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不清了。顾云皓瞅着苏放老那么拘谨也不是个事,遂主动找了些话题与他聊聊,问了问周家村周围的风土人情、生活习俗,也算开了些眼界。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顾云皓只听外头熙熙攘攘,忖着莫不是到了镇上了?他拉开布帘子往外看,外头人群俨然变多了,路边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摊子,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些边走边叫卖的,嗓门挺大,生怕人家听不见。 顾云皓是第一次见着这番情景,虽说以前在电视上见得多了,但与亲身体验却是两回事。 “云皓,下车吧。”苏放已经拉开了马车前头的布帘子,顾云皓弓着背,应声走了出去。 随从将马车停到了庇荫处,就坐在前头看管着,苏放吩咐他好生等着,自己与顾云皓去周围转转。 这小镇上的房子比起乡下,果真要考究一些,比较好些的,还会筑个两层,只是高度矮些,没有现代建筑那般气派。 “小伙儿,要买串糖葫芦吗?” 闻着这声音,顾云皓倒是停下脚步了,脑中想起了二狗子那小吃货,忖着要不要给他带串回去。正欲开口询问价钱呢,谁道苏放先他一步开口了:“师傅,替我拿两串。” 苏放动作利落,从钱袋子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那师傅手里。老师傅取下两串,用纸包好,笑眯眯地递过来。 “拿回去哄哄二狗子,他肯定喜欢。”苏放说道。 顾云皓接过来,也不知苏放是无意还是有心,竟与自己如此合拍。 两人并没直接去白云寺,而是四处逛着,看些小玩意儿小铺子,像是玩乐一般。顾云皓也被调动了心性,也不急着回去,那些个铺子摊贩摆出的玩意儿,在他看来都很新奇。毕竟是头一遭看到古代的集市,总有些留恋的。 逛了一圈,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顾云皓便随着苏放去了白云寺,因着身上没带几个铜板,香火钱都是苏放出的。 寺里的香火还算鼎盛,来来往往也有不少礼佛人士。 顾云皓不信佛,但对宗教却有虔诚之心,因而在大殿上拜了拜,末了往蒲团前的木箱子内投了个铜板。 苏放的信仰俨然要更深一些,跪拜礼佛的一连串动作都极其标准,三个响头那是丝毫不差,末了还拿着竹筒在那摇签,看来一时半刻还结束不了。 顾云皓拍拍他的肩,道了声“我先出去一下”,便离开了大殿。他在寺门口见着了不少摆摊算命的,瞅了半天也没觉得哪个靠谱些。他是不相信算命这种东西的,与迷信无异。不过在古代,这玩意儿似乎挺兴盛,他也不好说什么,想着待会苏放若是测八字测出个完全不匹配的结果,那才叫好玩呢。 他暗笑一声,没把这想法太放在心上,倒是往一家小摊子走去了。 虽说顾云皓是跟着苏放出来玩的,但自己若是不表示些什么,就有点说不过去。再者,人苏放对自己一片诚心,他虽是没啥感觉,也不能糟践了对方的心意,便忖着用为数不多的铜板换点什么值钱的东西。 “小伙是要买玉镯子给心爱的姑娘吗?” 摆摊的是个大婶,上了年纪了,眼睛有些浑浊,口齿却很清晰。 “算是吧。”顾云皓也没辩驳,“不过我想送块玉佩,或者玉簪之类,您给看看,哪个便宜些的。” 顾云皓知道自己最后一句话煞风景了,但现实摆在眼前,他想装阔也装不了。 大神语气挺是和缓:“小伙儿,带了多少钱?” 顾云皓直言道:“三十个铜板。” 大婶扑哧一声:“三十个铜板能买玉器,小伙儿,你走错地方了。” 顾云皓也笑了:“大婶,你铺子上摆着的这些玩意儿又不是真的,三十个铜板足够买件好东西了。” 大婶眯起眼:“小伙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还要做生意呢。” 顾云皓自知嘴快了,道了声抱歉,眼睛却是相中了一支簪子。若是顾云皓没看错,那是真的玉器,藏在一堆赝品里,倒显得稀松平常。他挑选出来,没表现出相中真品的欢喜目光,仍摆着刚才的语气说道:“大婶,这件要多少价钱?” 大婶瞅着他,半晌才说话:“你原是个行家,竟还在我这老婆子面前装傻充愣。我就与你说了吧,这簪子是老婆子我的陪嫁,本来是一对,其中一支给了女儿,剩下的一只一直搁在我这儿。我摆这小摊本就赚不了几个钱,把这簪子放这儿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识货的人。来来往往已有数不清的人光顾我的摊子了,却从没有谁相中了它。今儿个遇上了你,它算是走了运。我就不收你钱了,只当是送了你。” 听大婶一席话,顾云皓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有缘人了,这种趣事真是难得遇上。 “不收钱总是不好意思的,”顾云皓道,“三十个铜板简直是太便宜了,我不给你真是说不过去。” 大婶却拦住他:“你若是给我了,才是生生降了这玉簪的价值,还要跟我争不成?” 顾云皓愣神一会儿,心道罢了罢了,“那我便收下了,大婶,您好人有好福。” 大婶挥了挥手,示意去吧去吧。顾云皓已是心满意足,便不再逗留,转身回了寺里。 苏放这会儿已经求签求完了,也不知是得了支什么签,但看他红润脸色,应是不坏,至少该是个中上。顾云皓瞅见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寺门口一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写写画画。顾云皓忖着,他应该是在写两人的八字,便走了过去,想听听古代的算命先生到底有多少道行。 “你来了,适才去哪了?” 顾云皓将那只玉簪拿出来,递到苏放手里,“给你的。” 苏放又惊又喜,这玉簪上虽有几丝杂色,但胜在通透,绝不是低廉货色,“你从哪得来的?花了不少钱吧。” 顾云皓道:“我从有缘人那得来的,你可喜欢?” 苏放满面喜色:“喜欢,甚是喜欢。我还真没想到,你会送我这个。” “喜欢就好,”顾云皓说,“那你收着吧。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怕是只有这么一件。” 苏放心中欢喜得紧,一下子没了听算命先生絮叨的心思。 那算命先生瞅着两人八字,再看看两人之间情谊,觉得已无推演的必要,说些好话便成了。虽说是好话,但也晦涩难懂。顾云皓与苏放只听了个大概,终是没明白是啥意思。最后那算命的先生道:“你俩八字合,乃是百年夫妻相,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着这话,顾云皓心下无奈摇摇头,这算命先生摆明了是胡言乱语,奈何他不想折了苏放的兴致,便不出口拆台了。 苏放心神愉快,给了那算命先生一颗碎银。 眼瞅着快到中午了,苏放问着要不要去饭馆吃个饭。 顾云皓道:“你家随从怎么办,留他一人在车上?” 苏放示意别担心,“他身上有银两,自会解决伙食问题。” 大婶的摊子就摆在白云寺斜对角,与寺庙只隔了一条车道,顾云皓要去饭馆,自是会从她摊前经过的。她虽年纪大了,看人却是准的,那小伙儿旁边的书生,莫不是就是他的心上人? 她正蹙眉忖着呢,忽地手心一颤,一颗碎银落在了她掌心里。她愣了半晌,倏地站起来瞅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琢磨着,哪个人扔过来 第二十六章 两人进了一家小饭馆,苏放随手掏出一颗小碎银,递给迎上来的伙计,说来几个地道的好菜。 那小伙计将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眼睛蹭亮蹭亮的。他瞅了瞅两人的打扮,一个像书生,一个像庄稼汉,心下虽是疑惑,却又不敢多嘴,转过身将银子搁在牙齿间咬了咬,觉得是真货,便兴冲冲喊了声稍等,将那碎银转交给掌柜去了。 顾云皓环视了一番小饭馆,人不算少,看来生意不错,只是他怎么观察都没见着类似菜谱一般的东西,墙上除了张贴一张“本店概不赊账”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苏放似是看出了顾云皓的疑惑,解释道:“虽是镇上的人,真正识字的也不算多。若真在墙上贴个菜谱什么的,没多少人能看懂,那还不如不贴。若要吃什么菜,直接报名便是,一般家常的都能做出来。” 顾云皓点点头,心道原来如此,看来在古代,文盲不在少数。 伙计上了一碟花生和一摊子小酒,两人浅斟慢酌,也算恣意。忽地耳边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直震得人耳朵疼。 饭馆里的人一边惊疑着怎么回事,一边向声源处观望。 顾云皓瞅瞅,看样子是对面的酒楼今日刚刚开张。几条鞭炮从二楼挂下来,可闹腾了。掌柜和伙计在门外揽生意,说着今日一切菜色全免单之类的话。 这气氛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连带着本家饭馆的客人都纷纷站起看热闹,有些甚至吃了一半便往那头赶了,闹腾得很。 “抢生意啰。”伙计一边上菜一边无奈絮叨着。 顾云皓瞧他不甘心的模样,笑道:“我们不是在吃的吗?你这店似是开了有些年头了,还怕一个新来的抢生意?” 掌柜估摸着是听到顾云皓这话了,凑过来道:“客官您说得是。这些上来的都是本店的招牌菜,您尝尝,可入味?” 顾云皓对古代的银两不甚了解,殊不知一颗小碎银可以换来一桌子菜,倒是让他讶异了一番。他随口尝了尝,确实不错,至少比周大哥家那些粗茶淡饭有味道得多。 掌柜乐呵呵的,似乎根本不把那新来的竞争对手放在眼里,心态极好。 顾云皓一边夹菜吃一边对苏放道:“方才我们怎么不去对面那家?看着挺热闹的。” 苏放道:“人多了便拥挤,这大热天的,挤在一块,哪有什么胃口吃饭?再说了,你那头疼的毛病还没彻底康复,若是一不小心撞着伤着了,我……”可是要心疼的。 “你什么?”顾云皓随口追问。 苏放浅笑一下,脸上有嫣嫣浅红。顾云皓一看,心里也估摸出这没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道了声“吃菜吧”,便不多言语了。 吃着吃着,苏放耐不住寂寞,冷不丁对顾云皓说道:“云皓,待会儿咱去抢那绣球怎样?” “什么绣球?”顾云皓一时未反应过来。 苏放起身向对面楼指指,那二楼栏杆处,确有一颗红色的绣球挂在梁上,晃荡晃荡地好生惹人眼球。 那酒楼的掌柜就站在栏杆内侧,大声地说着:“谁要是能一箭射断这悬挂绣球的绳索,就能一年免单,且不管何时来吃都有效。” 顾云皓瞅着那掌柜手中的弓箭,心下有了跃跃欲试的愿望。他这双手,枪倒是拿过不少,弓箭却是从未碰过。他很想试试,这么多月来,自己的技术是不是荒废了。 于是他道了声好,酒足饭饱之后,便随着苏放出了饭馆,往对面酒楼走去。 小伙计见着两人这番行动,鼻中嗤了一声,道:“掌柜,你看人可真不准,这下还不是跟着众人去了那新开张的酒楼。刚才那话说得可真好听,原是说一套做一套,真不入流。” 掌柜低头拨着算盘,眉眼含笑,仍是一片风轻云淡:“你啊,不懂了吧。咱是百年老字号,只要有一个铜板便可以坐进来吃。可你看那酒楼的排场,能是普通百姓去的地方吗?今儿个他免了单,明儿个他能免单不?他做的必是亏本买卖,咱且安下心来,看看那两位客官是要去作甚。” 小伙计也摆正了脸色,连连点头。眼下管内人丁稀少,他一时没了活计,便坐在板凳上瞅着对面的酒楼傻傻地看。 顾云皓得了弓箭那会儿,已是转手了好多人,不是精准度不够便是力气不够,个个射不中。 那弓箭落入顾云皓手中时,旁观的人群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甚至打赌,说这位能够射中,毕竟长得高大结实,那手臂一伸出来,蜜色的肌肉便让不少人赞叹。 苏放站在顾云皓身旁,众人的目光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这个男人是他的,他们只能看看,自己却能拥有,怎不高兴? 顾云皓拉满弓,遒劲的手臂在阳光下闪着惑人的光彩,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一块块的肌肉,然在苏放眼里,确如催情药一般令人招架不住。 也不知怎的,他竟幻想这双有力的手抚摸他的身体,握紧他的腰肢,甚至揉捏他的臀部。如此想着,他不由羞臊起来,只觉两颊热热的,瞅着顾云皓的眼睛都迷离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红色的绣球落了下来,真是毫无悬念。 “你的箭法可真准,改日咱切磋切磋。”苏放道。 顾云皓瞅了苏放一眼,随即被掌柜的唤了去,不但兑现了一年免单的承诺,还得了另外一件宝贝。 掌柜将绣球拆了,里头有颗金灿灿的玩意儿,竟是一锭金子。顾云皓也是吃了一惊,他这么玩只是想练练手,却没想到会有意外之财。 那些没散去的人自是艳羡,奈何自己没这个本事,也只能吞吞口水干瞪眼。 掌柜与他说:“这锭金元宝重十两,今日放在绣球里,原以为无人能取走,不曾想被你这粗汉子得了手。今日酒楼开张,我也不计较了,就当是博个好彩头,将这锭金子送与你,你可要好生保管,莫让他人抢了去。” 顾云皓不知说什么,只拱手作揖道了声谢谢,伸手接过金元宝,只觉沉甸甸,一时还不知往哪放。他不由喊了声苏放,身手之人应声走了过来:“怎么了?” “放你那儿吧。”顾云皓将金元宝递到苏放手里,苏放心下一沉,今日这男人先后给了自己两件东西,虽后面一件只是暂管,却让他觉得自己在这男人心中分量已然不轻,不然十两金元宝这般贵重的东西,怎能随意交由他人。 掌柜还想请两人进去吃个饭,顾云皓却推辞了,说自己还有事,不想多做停留,掌柜便托伙计打包了些菜色,让顾云皓带了回去。 顾云皓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二狗,琢磨着那娃子怕是要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了,可能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消化那些个食物。如此想着,顾云皓不由笑起来。 “可是想着二狗子了?”苏放猜人心思的本事可不小。 “正是。”顾云皓说,“那孩子好吃,这些东西带回去,不晓得是个什么表情。” “云皓,”苏放道,“你如此喜欢孩子,以后若是我们成亲了,就领养个几个,你看可好?” 顾云皓没料着苏放想得这般长远,他心里其实没个数,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做什么鲜明的表示。苏放倒也不在意,反正这男人早晚是他的,过个几日,他便去找里正做个主,让他做个见证,把两人的亲事定下来,自己过日便披红盖头上轿,还怕他顾云皓不肯要么? 且说那小饭馆的小伙计,见了那金元宝的碎影,也是一阵愣神,心里忖着方才那颗碎银,便觉得那碎银好不值钱。他这辈子没见过金元宝,眼下终于见着了,却是好不甘心,真想用手摸一摸。 掌柜拿算盘敲着小伙计的脑袋,催促着他去后院干活。今儿个估摸着是没啥子生意了,只能让那小子做些零碎事。 方才那年轻人一箭射断绳索的情景,真让他开了眼界,心里忖着,老头子我怎会看错人,也不知是哪个村的汉子,下次遇见了,定要将小女儿带给他看看。 顾云皓凭空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也不知是谁在念叨他。 马车轮子在林中小道上咕噜噜地转,车内颠簸不停。也不知是不是压上了什么石子,竟忽然来了一个大的颠簸,顾云皓没坐稳,一下子往前冲了过去。 马车这交通工具他本就是第一次坐,不习惯也是自然,只是这一冲撞,不晓得要闹出什么笑话。 苏放眼疾手快,顺手扶起了他。顾云皓只觉自己鼻尖蹭到了对方的脸颊上,平温触及一片火热——苏放又是脸红了吧。 此刻顾云皓不知哪来的兴致,坏心眼地说道:“这般触碰便脸红,以后若是脱了衣衫相互纠缠,你不是要臊死?” 苏放一时说不出话,将顾云皓推开坐好,双手抚平衣衫的褶皱,煞有介事地轻咳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若要真到那份上,自是任你摆弄了。 第二十七章 顾云皓将两串糖葫芦与一些打包好的小菜带回去给了二狗子。那娃起先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顾云皓故意遮遮掩掩地搞神秘,后来知道是果腹的美味佳肴,二狗子不晓得有多高兴,在爹娘面前一个劲地说顾云皓的好话,顾叔叔长顾叔叔短的,似要把顾云皓的耳根子都摸出茧来了。 二狗子毕竟是小孩子心性,给他好吃好喝的,转眼就藏起来了,即便是自家爹娘都碰不得。顾云皓瞅着那些带回来的菜是熟的,二狗子这样遮遮藏藏,指不定过几天便馊了坏了,于是硬生生让二狗子将那些菜拿了出来,当晚便摆上餐桌一阵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 二狗子那眼神啊,疼惜得像缺了块肉似的,盘子里都只剩汁水了,他还不肯罢休,非要拿舌头像狗崽似的舔舔干净才肯给他娘洗。 顾云皓瞅着一阵阵发笑,心道农村里的娃果真淳朴得很,欲望不大,轻易便能满足,心里也干净,不会藏污纳垢存着害人的杂念。顾云皓忽然觉得,活在这样一个纯粹的地方,身心也会潜移默化得到涤荡。 是日夜里,顾云皓百无聊赖,蹲在门口逗大黄玩。他本想思考思考与苏放那档子事,却是一点劲头都没有,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一点思绪都理不出。于是乎,他索性也不想了,就老神在在地蹲门口和土狗嬉耍。 周大嫂洗了碗,便同着二狗子去走门串户。 这日白天,顾云皓不在家,周家可差点被挤破了。凡经过的人都要走进来问叨几句,说选好日子没啊,是嫁还是娶啊,测过八字没啊,诸如此类,直让周家夫妇俩头疼不已。 周大嫂是妇人家,不好说什么,周二牛就不客气了,直言:“又不是你们儿子成亲,至于着急成这幅德行吗?再说了,顾云皓论祖辈儿也不算是我周二牛家的人,我们也只能搭把手,不好瞎搀和。关键得看苏先生与顾老弟是不是都愿意不是?你们这样问东问西的,我周二牛再聪明也揣度不出两个大男人的心思,所以别问,该干嘛干嘛去,别闲得发慌把我家当娘家串。” 那些个无事串门的庄稼汉吃瘪了,想破脑门也不知该怎么再问下去,便也怏怏散开了,直到日头落了山都没再来叨扰,也算是得了清静。 自家婆姨出了门,周二牛看顾老弟一人无所事事,便端了张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折了根草叼在嘴里,慢悠悠地问:“老弟,今儿个同苏先生一块儿出去,处得如何,有啥进展没?” 大黄在顾云皓脚边四脚朝天瞎扑腾,正被顾云皓逗得欢乐。后者忽然手一停,它没消停下来,还在翻过来翻过去地耍宝。 “大黄,一边去,去去。”周二牛催促着自家草狗赶紧走开,他正要跟人谈正事呢,一只小畜生来耍宝个什么劲。 顾云皓拍拍大黄的身子,让它自个儿去玩。大黄现下转性了,不跟原本的主子好了,单单听顾云皓的话,人说啥它做啥,像通了灵似的。 周二牛可不会跟一条狗计较,要不然不就是自降身价吗?他将小板凳挪出来给顾云皓坐,自己进屋再端了一张出来。两人像门神似的一左一右,旁人见了,捂着嘴差点笑死。 “大哥,”顾云皓道,“实话跟你讲了吧,我也是头一遭与人谈情说爱,啥都不懂,要不是苏先生先说对我有意思,指不定我一辈子把他当朋友。今儿个连八字都去测了,他是逼着我去喜欢他。我心里也没个准,现下就想放空脑子,让自己清净清净。” 周二牛将口中的草茎拿出来,瞅着顾云皓一个劲地看,“我说老弟啊,你要是有哪里想不通,可不能自个儿一个人闷头胡想,有事得说出来,说不准我们能出出主意呢?” 顾云皓点点头,堪堪道:“我也没什么想不通的,只是心里头的感觉还没出来。” 周二牛道:“你昨儿个不是说了吗,感情这事可以培养,这村子里,哪对夫妇的感情不是成亲之后培养出来的?你道这世上真有缘分二字?真能千里姻缘一线牵?那都是迷糊人的话,哪会有这档子美事。若真是有,也轮不到我们这种凡夫俗子遇上,你说是不?大哥我是过来人,说的话有理有据,不会害你。你与苏先生那是真般配,你若是答应了,往后的日子必定快活着呢。” “谢谢大哥开导。”顾云皓也不知该说些啥,他骨子里也不是纠结,只是不适应,或许过个一晚上便想通了呢,这事谁都说不准。 于是周二牛开始八卦了:“你们今儿个去测八字了,怎么说,结果如何?”他虽表情不甚在意,语气里却是相当迫切的,顾云皓可不是傻愣,一听便听得出。 他说:“那算命先生倒是挺会说话,一个劲地夸我俩适合般配,说若是在一起了,必是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之类,苏先生听了不知有多高兴。” “那你呢,你高兴不?” 顾云皓倒是被问倒了,他自己高兴不?他将这问题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眼见着周二牛瞅着他都快瞅出一朵花来了,他才开口道:“大哥,你这话倒是问醒我了。我想,我为哈不高兴,根本没有理由不高兴。自认识苏先生到现在,他待我都极好,在我眼里,就是个好人。虽说谈不上爱情,但若能一起走下去,也不算坏事。” 周二牛拍拍顾云皓的大腿:“你啊,还没真明白。等真在一块过日子了,你就知道能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事儿。” 顾云皓点点头,忖着自己在感情上估计还不成熟,以后要是真在一块过日子了,还得向大哥取取经,有甚好的法子便直接拿来用,也省得自己绕弯子走错路。 “老弟,”周二牛忽而问道,“今儿个你与苏先生出去,你可有给他什么定情信物?” “什么定情信物?”顾云皓骨子里毕竟还带着现代人的一些思想,谈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竟有股莫名想笑的冲动,好在他自制力高,没有表现出来。 周二牛立刻解释道:“就是你有没有送什么东西给苏先生?” 顾云皓倒是想起来了:“有是有,不过一支簪子而已,我从街边小摊得来的,那算吗?” “算算,自然算。”周二牛眼睛都眯起来了,忖着这顾老弟啊,朦朦胧胧的也算开了一窍。他复问,“苏先生得了可高兴?” 顾云皓点头道:“不仅高兴,还高兴得紧。我猜他宅子里 必不缺少这样的玲珑玉器,再说那玉也不算上乘,我送他,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想到他会那般模样,倒让我挺吃惊的。” 周二牛听着饶是没合拢嘴,直拍着顾云皓的肩,一掌接着一掌,那神情,像春天里的花似的,别提有多灿烂。 “老弟啊,我算是明白了,这苏先生是真喜欢你,你可得好好珍惜,断不可欺侮了他。” 顾云皓听着这话,忽地脑中浮现出今日马车上他与苏放近距离接触时的情形,苏放皮肤的温度像刻在他鼻尖上似的,即便他放空了脑子都抹消不去。还有那人一次次的脸红,在他看来,既好玩又带着某种深层次的触动。 这种感觉到底该怎么解释,他一时竟说不上来,要说喜欢吧,似乎也不是那么纯粹。 顾云皓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这会儿倒是绕来绕去弄不懂了。理了半天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懒得再想下去了,对着周二牛冷不丁说道:“大哥,明儿个咱去见见里正吧,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我死活也逃不出那人手心了,干脆依了算了,也没什么坏处。” 周二牛乐呵呵笑:“怎突然想通了?这么说,是不打算反悔了?” 顾云皓应了一声,是真不打算折腾什么劲了。自己对苏放虽还没来劲,但对方的眼神却是看得清楚明白的,那般纯粹,跟夜明珠似的,看自己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赤条条什么衣服都没穿一样。那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能被人这般盯着也算是一种成就了。 两人家长里短交谈了一会儿,顾云皓忽地想起,自己今日还未去王大夫那儿做针灸。同苏放在一块一整天,脑子里都在想着那人的事,倒是把自己的事给忘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跟周二牛说了声便往王大夫那儿去了。 刚踏进王大夫的医馆,听里头有说话声,顾云皓也没甚在意,正打算打声招呼来着,却眼尖瞧见了屋里一个极其熟悉的人。那人一身紫衣,头上束着淡青色的发带,那隆起的发髻上,隐隐约约露出一支玉簪的两头。 顾云皓一声王大夫没喊出口,只因这玉簪夺了他的心思,不,应该说,是别了这玉簪的人让他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八章 苏放很闲适地坐在椅子上,顾云皓进门之前,他似乎在与王大夫闲话家常。 入夜之后,医馆便冷清了,有什么小毛小病的,也只是开几副药便了事了。苏放在这儿已是坐了一段时辰,顾云皓进来的时候,他仰起头来朝他浅浅笑着。顾云皓断没想到苏放会在这儿,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白日里送与他的玉簪,他转头便戴上了。顾云皓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是一根狗尾草在挠他皮肤,一阵一阵的痒。 “来了,可吃饭了?”苏放问他。 顾云皓走进去拉了张椅子坐下,向王大夫道了生好,复而对苏放说道:“吃了。你怎么有空往这儿跑?” 王大夫眯着眼睛笑起来:“毕竟是快过门的人了,能不勤快点吗?顾兄弟,今儿个感觉还好吧,有哪里不舒服?” 这前半句话一出口,苏放便将脸不动声色撇了过去,顾云皓瞅着他的动作,眼神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发簪上,接着循着那黑发一路下滑,将苏放整个人看了个遍。等着王大夫问出后半句话了,他才回神道了句安好。 王大夫虽年纪上来了,人可是明达得很,一见这两人的动作神情,便知两人个中心思。想他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二愣子一般,遇着喜欢的人便不知所言吗?都要经历这个过程的,王大夫捋着胡须喝了口凉茶,他还等着吃他俩的喜宴呢。 针灸的时间长,顾云皓闲聊了几句便躺下了,王大夫安安静静地施针,苏放坐在一旁,也不言语,就一眨不眨地看着。 虽是快要入秋了,蚊子倒还挺猖狂,焚了艾草似乎也不顶用。王大夫从里头拿出一把蒲扇递到苏放跟前,末了朝他挑挑眉。苏放心思聪敏,能不晓得王大夫这么做是何意吗? 他拿着扇子站起来,走到顾云皓的床沿边坐下,蒲扇就在他手里晃来晃去,带起了的夜风全往顾云皓身上扑。 顾云皓虽是闭着眼睛,却也能觉察得出身边坐了个人,蒲扇摇摆的簌簌声格外清晰,脖子以下都被清风撩拨着,连带着蚊子也少了。 苏放就这样维持了大半个时辰,顾云皓去了针坐起来的时候,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扇子,说道:“行了行了,再扇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赶紧回去歇息吧,明儿个去里正那,有事商量。” “里正那儿?”苏放说道,“去那儿作甚,莫不是你要……” 顾云皓其实脸皮子也不算厚,当着王大夫的面他还是有些顾忌的,遂推着苏放的肩让他赶快回去,说有什么事明天说。 王大夫杵在一旁暗暗发笑,却是不做言语,自顾自地收拾物品。 两人推搡一阵,磨磨蹭蹭地消磨了好一会儿,苏放才迈开步子往外走。顾云皓忖着时候不早了,便也不做逗留,与王大夫打了声招呼也回去了。 苏放是先走出门的,顾云皓后脚跟上。本以为苏放早早循着村道回去了,哪料想他竟不声不响站在门口等顾云皓出来。好在王大夫家的门是虚掩着的,要不然准会看见这两人磨叽磨叽的模样。 “怎么还不回去,等好处呢?” 苏放上前一步:“咱们顺着村道走走吧,现在也不算晚。” 顾云皓忖着苏放不与自己说上一会话是不会罢休了,便道了声好,两人肩并肩在月色下散步。 “今天白日里你送我的簪子,我给戴上了,”苏放心情挺高兴的,“你看,还成吗?” 说实在话,自打进了王大夫的屋,顾云皓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苏放头上的簪子。当然,光看簪子没意思,这簪子是要配上人才能体现出韵味来。 “挺好看的。”顾云皓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这一句,已算是掏心窝子的了。 苏放弯着嘴角,高兴劲立时就冒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人送我这种东西,你是第一个。” 顾云皓却忖着,以你以前的身份,怎会稀罕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若要送你,必是金银美玉绫罗绸缎,哪会看上眼这些农家俗物,你有这心思也不奇怪。虽是这么想着,顾云皓却没有说出来,这大好夜色,说出来便煞了风景了。再者,人刚才还替自己扇了竟一个时辰的扇子,自己连声谢谢都未说,也没什么资格挑剔人家的说辞。 说到扇扇子,顾云皓便另有一番心思了。以前当兵,身边不是上司便是战友,哪会有人好心巴拉地给你扇个两小时扇子,还顺带着给你驱驱蚊,那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当然了,那会儿有空调有蚊香,没有谁那么无聊还拿着扇子摆弄。 顾云皓这般思考,不过就是想让自己记住苏放的好。这男人要找个比自己条件好的,实在太容易,可他偏偏看上自己这粗汉子了。顾云皓也没什么可说的,若苏放是个女人,他二话不说果断娶了他,可他偏偏是个男人。 想到此处,顾云皓脑中像忽然亮了一盏灯泡似的。他琢磨着自己怎么就对苏放没那方面感觉呢,原是因为他是个男人啊。 顾云皓忽然闷声跺了一脚,冷不丁来了一句:“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 苏放走得好好的,被顾云皓这么一惊,倒是好奇起来,“什么事现在才想明白,说来听听?” 这下顾云皓算是开了窍了,想什么都顺畅得不行。只是他从未与女孩子谈过恋爱,更别说男人了,要如何把握好一个度,他还真摸不准。 苏放拍拍他的肩,顾云皓身子一抖,总算是回神了。 “我刚刚问你的话,你听见没?” “你问了什么?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这下,顾云皓看苏放的眼神都放开了不少。 苏放顺着他的话问:“在想什么事情?” 顾云皓瞅着苏放笑了笑,“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觉得你挺好。” 苏放在感情上,其实也是个稚嫩小儿,只是一门心思喜欢着眼前这人,一点他念都没有。现下被挂心的男人如此直白地夸赞,心还不飞到天上去。他只觉耳根子热乎乎的,顺带着两片脸颊都泛着红。 “怎么老害羞呢,都这么大的人了。”顾云皓笑道,“我还听说,你曾赤手空拳折了山匪的手腕,那会儿必是威风八面吧,怎么这会倒是像毛孩子一般羞答答的了?拿出点气魄来,你不是还说要娶我吗?” 苏放却道:“我哪时候说过要娶你,我是要嫁你。上次七月初七,我不都让你披了红盖头吗,难道你忘了?” 顾云皓忍俊不禁:“这事你居然还记得,那不过是个游戏,不都是闹着玩的吗?” “那红盖头我还好生保管着呢,你可别说是闹着玩的。” 顾云皓瞅着一本正经的苏放,不由莞尔:“我啊,还是第一次遇见像你这样的人,奇人,真是奇人。” 苏放也是笑了:“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看着普普通通,脑中却比人多一根弦,解决事情也不因循守旧,很有自己的见解。” 顾云皓心里头像灌满了热水,只觉得哪里都热乎乎的。他的这些优点,基本上都是以前当兵时训练出来的,现在日子过得安逸了,原本保持的素质估摸着也快荒废得差不多了。 以前他只认为,这些强悍的能力和素质是为了保家卫国而生的,却从没料到,有朝一日会因着这些被人喜欢,心里的满足感自是不言而喻。 话说回来,方才苏放说了什么,要嫁给他。这可不是小事,自己一个穷庄稼汉,拿什么去娶人家有钱有势的,难道真要耗尽周二牛的家产,这摆明了行不通。 不过虽说这事难办,顾云皓也不打算逃避,连几个像样的铜板都拿不出,还得靠别人,这不是自丢脸面吗?于是他忖着,要不要把这亲事延迟一些日子,他趁着这空当到村里其他农户家帮忙干些活,筹些钱财。 正琢磨着呢,苏放倒是递过来一件东西。顾云皓瞅着那玩意儿,心下顿觉柳暗花明了。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白日里他赢得的彩头,一锭金元宝。 他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我猜你这会儿不说话,定是为了聘礼的事着急。这锭金元宝算是救了急了。”苏放说,“在周家村,别说成一次亲了,就算是十次,这锭金元宝也绰绰有余了。你好生拿着,说不准还能补贴二牛哥的家用。” 顾云皓托着那金元宝,手心沉甸甸的,“亏你还记得,我自己都快忘了。”说着,他将那金元宝塞进怀里,忖着过几日去镇上兑些碎银,这样用起来方便些。 “明天是不是要去见里正,大约是什么时辰?”苏放问。 心头稍微想了想,顾云皓说:“赶早就去,不会拖太久的,主要是商议一下成亲的具体事宜。你也知道,我来周家村不久,有些事还不甚了解,成亲什么的就更别说了,基本是一窍不通。” 苏放埋头思索了一会儿:“你若是去,我便不去了。既然我是待嫁的,按照规矩,成亲前三日是不能与夫家见面的,说什么话只能托人捎信。你若是不懂,里正会一五一十告诉你,想来凭你的能力,一两日便能办得十分妥当了。若是中途有什么变故,我自会遣人与你说将说将,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你只管安心办这事。” 苏放俨然已经投入状态了,顾云皓再不知趣也不该说煞风景的话了。娶个男人便娶个男人吧,自己也不算吃亏。这男人除了不能生孩子,哪里都好。他九死一生,本就不易,眼下有人肯对自己掏心掏肺,也该知足了。 于是顾云皓也不顾忌什么了,伸手蹭了蹭苏放的脸蛋,复又将他头上的发簪插牢一些,说道:“那就依你说的,这么办吧。这簪子挺适合你的,方才我看见的时候,一直都没移开眼。” 苏放哪经得起顾云皓这般动作言语,已不仅仅是脸红了,连腿脚头酸软无力了。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他哪肯让顾云皓看见,赶紧道了声辞,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顾云皓瞅着苏放匆匆离去的背影,只觉人生真是变幻莫测。前世他哪会想到自己能娶一个男人呢,况且这男人还是心甘情愿的,一心一意把自己搁在心里。 就这么过着吧,顾云皓如此想着。 第二十九章 第二日,日头刚刚爬出来呢,顾云皓便和周二牛去了里正那儿。本来昨晚商议着周大嫂也去的,结果经了一晚,周二牛这汉子变了主意了,说妇人家去了也说不上话,再者狗娃子还要照顾着,总不能拖家带口地都往里正那儿奔吧。于是思前想后,就让自家婆姨留在家里了。 周大嫂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人前还是挺给自家男人面子的,不让去她便不去了,在家好生等着,顺带着烧一桌好菜等那两人回来。 且说昨儿个回去后,顾云皓便和周二牛说了苏放的意思和自己的打算,还将那锭金元宝的事也坦白了,说要把苏放娶回来住周家肯定不合适,得想个法子搬出去。 “这么一锭金元宝,能在周家村买间宅子吗,不需要太大,能住三四个人就行。”顾云皓是这么跟周二牛说的。 周二牛毕竟算是村里的户长,还算有点见识,便说了:“不止啊,起码能买两三间。农村里的宅子比不上县城里的,没二层小楼,都是清一色的青瓦平房,盖起来容易,不值几个钱。除非是材质比较好的,那可能要贵一些,一般来说都差不多。” 顾云皓忖着周二牛可能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是这么想的,苏先生家的宅子本身就好,他好吃好住的习惯了,一下子跟了我这穷汉子,我怕他不适应。所以想买间好点的宅子,至少不能让苏先生有太大的落差不是?” 周二牛听罢,也是点点头:“你想得挺在理,苏先生毕竟以前锦衣玉食,跟了你也不能太寒碜,不然说出去也不好听,拂了你的面子也拂了我的面子。既然你是要娶苏先生的,自然要搞得有排场些,不能让那些个喜欢挖墙脚的人看扁了。” “那大哥可知,哪里有现成的宅子可供我买下,价钱又不能太贵的。” 周二牛思前想后,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合适的选择。他道:“里正家原来的宅子倒是不错,现在不住人了,一直空着,不过定期有长工去打扫。那宅子不算太大,也不小,大概是我这屋子的两倍。里头的梁木和一些闲置的家具都挺考究,虽比不上苏先生的宅院,但也差不到哪去了,至少能给你撑面子。” 顾云皓看了一眼周二牛,有瞅了瞅手中的金元宝,眉头不由蹙起来:“大哥,里正不是一般人,买下来能成吗?那宅子我也见过,真不差,我只怕这一锭金元宝根本不够。况且我还得置办其他的聘礼,总不能花你的钱吧?” 周二牛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下来了:“怎地,你还跟我计较,户口上你可是我周家的人,莫管外人怎么说,我周二牛绝不会缺心眼不理会的,真让你一个人忙活了,我还哪有脸面坐在高堂上喝你的喜茶。你也莫要跟我犟,这事我早跟翠儿有了商议,出不了钱出力,出不了力出地里的菜蔬,反正能出啥出啥,绝不会让人看了笑话去。” 顾云皓知道周二牛是热心肠的人,听他这般说辞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拂他的意,再者自己毕竟一个人,能力有限,能有个人帮衬着也是件好事,自己没必要糟蹋了人家的好心好意。于是他也不啰嗦了,认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大男人刚停歇下来呢,周大嫂便出来搭话了,那会儿二狗子刚好睡下了,所以几个大人谈起话来也算清净。 妇人家能有什么心思呢,不过就是在聘礼的事情上唠嗑几句。 七月初七那会儿,里正不是发了不少红盖头吗?周大嫂也得了几件,那料子还真不错,要是改成肚兜,穿在身上肯定爽意。于是这几日一到夜里,她便到各家串门,不为别事,就为了搜集一些还没用掉的红盖头。到了白日里,就让村里一些女工比较好的妇人到自己家里头来,把那些红盖头的边线拆了,再把一块块的红布用针线缝到一块。这样来来去去,最终做成了一条被套。 周大嫂绣工好,在那被套上绣了一对鸳鸯。这东西,就是给顾云皓做聘礼的。 那日晚上,她还很得意地将那完成的被套拿出来给两个男人看,满脸都是喜庆的光彩。 顾云皓见周大嫂为自己这事这般忙活,还不声不响地不让自己知道,等事成了才告诉自己,心下不免暖意横生,捧着那被套爱不释手,看了又看,还连声道谢谢。 周家夫妇早把顾云皓当自己人了,能不帮衬着忙活吗?再说了,人顾老弟救过自家娃,这恩可是一辈子记心里了,若是在这节骨眼上不出把力,几十年都白活了。 周二牛瞅着那大红的被套看了又看,最后冒出了个想法:“这么好的东西别当聘礼了,送过去了肯定搁柜子里,多可惜。依我看啊,就在同房花烛夜用吧,看着也喜庆,说不准苏先生看了这红盖头做成的被套,还来了兴致呢。你说是吧,顾老弟?” 岂料周大嫂却笑话了:“你当人苏先生像你一样是个下流胚吗?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怂样,还敢拿苏先生说事,真是。” 周二牛痞痞一笑:“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怂样吗?怎地,这会儿倒是说起我的不是了,也不想想当初刚嫁过来那会儿,天天羞答答说喜欢我的是谁啊?” 周大嫂被说急了,脸一红,将被套往顾云皓手边一放,与自家男人打闹起来。 顾云皓将被套折好,不由浮想,以后若是与苏放一块过日子了,会不会也这般闹腾呢?想着想着,他不禁笑起来,他似乎很难想象出苏放闹腾的样子,那人总给他一副谦谦君子样,凡事懂得退一步的样子,觉得想闹也闹不起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顾云皓忖着,能安安稳稳的,算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翌日二人与里正商议的时候,里正倒是意外的爽快。毕竟都是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着为了几个钱伤了和气。 里正说了:“那宅子,就当是我送你俩成亲的贺礼了,你也别跟我计较什么,周某那宅子搁着也是搁着,空着不用也总不是个事,现在能派上用场了,心下也是十分欢喜。我想吧,你与苏先生成亲的日子也先别急,得选个良辰吉日才好,顺带着那宅子也得算算风水,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还得请风水先生出出招。成亲是大事,急不得。” 顾云皓也没什么好说的,里正的好意自然欣然接受。想着横竖是一个村的人,如今自己得了好处,以后总是有机会还上的。他也不啰嗦什么,心中暗暗有了打算。 之后便是冗长的交谈,脱不开成亲这两个字,成亲前几日该干啥,当日该干啥,后几日该干啥,里正都一五一十地道来,一个字都不漏。顾云皓听得也仔细,毕竟这事人生中只有那么一次,他不想让苏放遗憾,也不想让自己遗憾。 末了,里正笑眯眯地瞅着顾云皓道:“苏先生总算是有了归宿了,他相中了你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他肯嫁与你,倒是让我始料未及。原以为他心高气傲定是不肯委于人下,断是没料到是你这个粗汉子让他得了臣服。苏先生家有两亩水田一亩旱田,你主了家可要好好张罗着了。村里的小伙子们暗地里都挺赞赏你的,你这人福分不浅,我一眼便看得出,苏先生跟了你,也算是找对了人。你和他可要好生过日子,切不可为了丁点小事伤了感情。” 顾云皓一面谦逊地听着,一面点头称是。 里正一把年纪了,真真实实是过来人,讲出的话定是有他的道理。顾云皓在这方面没经验,多听听老人家的话,也是有好处的。 这话不仅让顾云皓很是受用,连带着周二牛都连连点头。 里正虽是一村之长,在感情上却并不如意,年轻的时候有点花花心思,总嫌自己的正妻不漂亮,在人前拿不出手,嚷着闹着要纳妾。后来妾是纳了,心里却总是空落落的,没了那份温存的感觉。妾室娇滴滴的确实讨喜,却不能像正妻那般体贴入微,事事都替自己张罗着。 直到正妻去世了,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跪在灵堂前嚎啕大哭,一辈子都没那么撕心裂肺过,如今每每想来,都让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正妻去世后,他才知妾与贼汉子私通,早就败坏了他的名声。他休了妾,为妻子守丧三年,直到今日,他仍是孑然一身。那个人早就和他的心肉连在一块了,他再也接受不了其他人。 里正的这段往事自然是没什么人知道的。他有个儿子,正妻生的,人只道是他妻子早年得了隐疾去世,断不会料到其中曲折。里正也从未与人说将过此事,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带进棺材的。 从里正家回来,顾云皓托人给苏放捎了信,说别急,自己这边要好生张罗着,让苏放舒舒心心放松几日,嫁妆什么的慢些准备,自己置办宅子还要拖延好几日。 苏放得知顾云皓拿下了里正的旧宅,心里挺诧异的,断没想到对方会这般在意这门亲事。为着这消息,他一整天都对着后院的花草傻傻笑。 宅子里两个贴身随从见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只道是好风好水总算是转到苏宅来了,于是更加起劲地替主子置办各色嫁妆,还专门托了村子里擅针线的妇人做了嫁衣。人高兴了,做什么事都有精神头。 说起宅子与人的风水问题,顾云皓倒不反对。现代人都要看风水呢,古人自是不会舍了这一节的。 风水先生眼神不大好,来的时候还是被人扶着的,旁人与他说了大致方位,他捏起瘦骨嶙峋的手指点来点去,似乎真有那么回事。这种事顾云皓是不懂的,只要这风水先生说好那便成了。 后来算下来,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只说在后院种两棵梨树,也没说究竟为甚。顾云皓不懂这里边的道道,风水先生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了。 两棵梨树是隔天便移栽来的,村上正好有人种,顾云皓便买了两棵,上头的果子已经摘了,就剩孤零零的枝叶,只等着明年再结果呢。 村人说了,成亲前不管隔了几日,还是不要见面得好。顾云皓也不懂这是什么道理,问村里人,他们似乎也讲不出个门道,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这么遵循着。 顾云皓不好坏了规矩,然有些话还是想对苏放说,便托了二狗子去传了话,说让苏放安心,再等个数日便完事了,让他莫要担心,自己会安排妥当。 二狗子去传话的时候,学着顾云皓的模样将那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生怕漏了一个字。娘说了,传话的任务不能怠慢,说错一个字都会坏了姻缘,是要遭灾的。二狗子将娘的话生生记在心里,吃了上次的教训,他再也不敢胡乱闹腾了。 回头二狗子从苏宅回来答复的时候,顾云皓只问话传到了没,倒是没问苏放的反应。二狗子看重这差事,忖着做事不能做一半,于是煞有介事地与顾云皓讲起苏先生的反应。 只说那苏先生将顾云皓的话来来回回地念,像丢了魂似的。 顾云皓听着二狗子这般说词,默默弯起了嘴角,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第三十章 顾云皓为着成亲的事忙里忙外,周家村的人也没闲着。毕竟顾云皓是村里新添的生人,好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虽说里正前前后后也说得很是详细了,但真要做起来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说,那些个热心肠的,自然是能帮则帮了。 苏先生早年与他们有恩,顾兄弟虽来了数月,却也为着他们解决过不少麻烦事。所以,帮帮忙实在是理所当然。 里正家的老宅虽有了些年月,墙壁梁木却都很结实,尤其是里头的家具,数月前才托人用朱砂粉刷过,看上去与新的几乎无异。再说那朱砂红看得人心里舒畅喜庆,顾云皓每每进去转一圈,心里就很满足。 也不知是里正怀旧还是怎地,这老宅的每处角落都托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油漆一旦落了就托人粉刷,当宝贝一般照看着。 顾云皓自然是不知的,这里正家的老宅,充满着里正与其爱妻酸甜苦辣的回忆。里正对爱妻有愧疚之心,只把这老宅当妻的替代物来对待,自是照看地妥妥帖帖,不敢有一丝怠慢。 如今里正将这宅子赠予顾云皓和苏放,也是托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爱妻生前贤良淑德,若是泉下有知,必会保佑这两个年轻人白头偕老共进百年。 周二牛一家子也没闲着,置办的聘礼都是他们给张罗着的。 其实在周家村,成个亲一般都是送几袋大米的事,不过人苏先生不是普通人,不能真拿几袋子大米搪塞过去。即便苏先生不计较,自个儿也拿不出手不是? 周大嫂当年的嫁妆便是一对玉镯子,她老早便忖着把这对镯子给顾云皓当聘礼。可顾云皓哪好意思收,只说如此贵重的东西,自然是要给将来的儿媳妇的,怎可如此冒失给自己这么个外人呢? 周大嫂被顾云皓这么一说,倒是犹豫了。二狗子将来必是要成亲娶妻的,那时自家也得置办聘礼,现在把压箱底的物件送了出去,那以后怎么办?周大嫂想想也对,便顺着顾云皓的意将那对玉镯子收起来了。 “大嫂,即便你硬要给我也没啥用,”顾云皓道,“苏先生是个大男人,哪会戴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周大嫂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对,是我糊涂。” “依我看啊,也别弄得太奢侈,都是一个村上的人,大家心里也明白的。成亲不过讨个喜庆,最重要的是大伙开心。你和大哥平常也赚不得几个钱,能省则省吧,别太铺张浪费了。送个几坛子酒、几斤肉、几袋大米,也就成了,那些个花里胡哨的,一时看着漂亮,实际派不上多大用场,倒还不如不送,你说是不?” 周大嫂一边笑一边颔首称是。自家的米酒可是酿了一大缸子呢,不如就送这个。大米更是压了仓,虽说是陈米了,味道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今年的大米还没收割,不然肯定送新米了。至于猪肉,那也容易。 这样一一盘算下来,还真花不了几个钱。周大嫂想着想着便咯咯笑起来,说道:“顾老弟,还是你盘算得精,我这脑子不好使了,以后要是狗娃子成亲,你也得过来张罗着,不然还真搞不妥当。” 顾云皓说着一定一定,想起二狗子那小吃货,那就一阵发笑,忖着以后要是准备啊,就准备几箱子美食,让他和杏儿成天躺在食品堆里睡觉。 顾云皓与周大嫂这番对话,二狗子自然是听不到的。这会儿那娃子正跟着他爹去镇上采购货品呢。采购的钱是顾云皓出的,就是那锭金元宝,说特地给爷俩去镇上兑些碎银的。周二牛识得几个字,再加上二狗子也算有些水平,估摸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顾云皓那边忙得焦头烂额,苏放这边却是闲得发慌。 嫁妆早就准备好了,苏放百无聊赖,想起前些日子答应给王大夫罂粟花的药方还没给,这几日老想着顾云皓的事,倒是把那事抛到脑后了,现下忽地想起来,便热火朝天地将书房里的书都搬了出来,铺在院子里一本本一页页的晒。好在这几日天气晴好,晒起书来也便当。 书房里的书,多半都是从他的恩师王如一原先的府邸里搬过来的,所以有些书连他自己都没见过,别说是旁人了。那方子也不知被他搁在了哪本书里,这大海捞针般地找起来,还真要人命。即便是唤了两个随从一块儿帮忙,这事儿做起来依然不容易。 后来苏放想想,也不急,反正是早晚的事,成亲之前给那是自己的功劳,成亲之后给,那便是他与顾云皓的功劳了。如此想着,他倒是慢悠悠起来,遣散了随从,自个儿坐在太阳底下乐呵呵地翻书。 一想到顾云皓,苏放心中便小鹿乱撞,看着书的时候眼神都是傻傻的,也不知那书上的内容看没看进去。 这一日,王大夫来他宅子里串门,待嫁的新郎也该有人问候问候的不是? 苏放没料到王大夫会来,忖着他是不是为了药方子的事。谁道王大夫对那事只字未提,却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个小瓷瓶。 苏放瞅着稀奇,拔开塞子来闻了闻,里头一股子幽香,不知是何物。 “王大夫,这是什么?” 王大夫道:“男人与男人行房时用的玩意儿,苏先生眼见如此宽阔,难道不知?” 要说这男男行房之事,苏放还真不知。男人的身体不似女人,下边都是清一色带把的,女人有特殊的部位可以与男子交合,那男人们呢,该怎么弄?苏放一头雾水。 苏放倒是谦逊:“我还真不知,不晓得王大夫能否给解说解说,男人下边,要怎么被捅进去?” 苏放问得煞是直接,王大夫不由哈哈笑起来,“苏先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王某不好用言语与你解说,实在说不出口。”他扫了一眼满场地的书卷,忽地眼前一亮,想着这么多书里,会不会有专门讲解房术之道的。他没向苏放询问,便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细细找寻起来。 “苏先生,你这书房里的书,可都在这儿了?” 苏放点头称是:“王大夫是要找什么,你与我说说,我帮你便是。” 王大夫也不避讳,春宫图三个字,还是说得出口的。 “春宫图?”苏放一怔,“可是讲男欢女爱的书籍?” “你知道?” 苏放道:“有些了解,却未曾见过。只听恩师说,那物银秽不堪,看了要乱人心智。我这些书都是从恩师那里得来,恩师那般言辞,想必也不会有了。” 谁道这话刚说完呢,王大夫便笑眯眯地用两指从一堆乱卷里捻起一本书来。封面如普通书卷一般乃是藏青色,上头也未写“春宫图”三字,却有另外两字代替了,曰“房术”。 “就是这本了。”王大夫捧在手心,瞧着苏放那吃惊的模样,心中窃窃发笑,想来他的恩师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王大夫随手翻了翻,口中啧啧赞叹,边向苏放走来边道:“描画得甚好,且还都是男男房事,一丝女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对苏先生你,实在适合不过了。眼瞅着还有几日过门,你且学学先,别到了关键时刻掉了面子,人顾兄弟说不准很在行呢。” 苏放听着模棱两可,脑中对恩师的教诲有些质疑,瞅着王大夫手中的书卷看了又看,很好奇那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 王大夫将那书塞到苏放手里,轻拍着他的肩,笑嘻嘻地告诉他,让他好生看着,自行琢磨琢磨。 苏放眉头紧蹙,先是对恩师口是心非的行径疑惑不解,又对这书中的内容好奇无比。王大夫来得快走得也快,留苏放一人在院中对着拿书发愣。 忖了好久,苏放还是决定打开来看看,不然到了洞房花烛夜,自己真是一窍不通,那真要笑掉人的大牙的。 这不看还好,一看当真不得了。苏放几乎是立时合上了书本,红着脸地直往厨房走。拿凉水扑了面,等心潮冷静了下来后,苏放长长呼了口气,瞅着被他丢在桌上的书册,心里各种滋味都冒出来了。 他原以为那书里写的是一些晦涩句子,断没想到会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彩画。里头的男人们皆是衣衫不整,尤其是下边那玩意儿,竟是画得那般巨大,像是怕人看不见是的,能不让人脸红心跳吗? 方才只粗略翻了一页,苏放便羞臊地不想看下去。他真想当场把这俗烂秽物丢进灶膛烧了,以后再也见不着。可想来想去,他又舍不得,他还没看到男人之间是怎么行房的呢,这样便烧了,岂不可惜了? 思前想后,苏放还是厚着脸皮将拿书塞进了怀里,想着啥时候心彻底静下来了再揣摩揣摩。 谁知入了夜,苏放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脑子里尽是那书中赤身男人的模样,只叫他心痒难耐,想入非非。 他拉开被子,想坐起来喝口凉水冷静冷静,却不想腿间的物体已直挺挺竖了起来。苏放顿时又惊又气又恼,心道恩师说得果然没错,那秽书果真乱人心智害人不浅。 他走到窗边的木桶旁,舀起一瓢冷水便往身下扑,也不管会不会弄湿屋子,只想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物经冷水这么以刺激,终是缓缓焉了下去。 苏放站在窗边吹着夜风,心里忖着,这书还是得看,不过得等到了洞房花烛夜再看。 且说顾云皓那边,连着好几日忙活,总算是把该办的事办得差不多了。于是选了好日子,将聘礼送了过去。苏放似乎是找来王大夫主事了,几日后便回了礼,那便是嫁妆了。 后来挑好了黄道吉日,顾云皓便托人去苏放那边传了话,苏放早已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着顾云皓来迎娶他呢。 迎亲的队伍是村人自发组成的,苏先生大婚,谁都想插一脚,说现下出了一份力,以后便是美好的回忆。顾云皓对此自是高兴不已。专业迎亲的队伍要花不少钱,现在能省则省,他自是欢喜的。 几日忙忙碌碌,就为了娶那么个人,顾云皓心中别有一番滋味。虽说不上对那人又多么爱慕喜欢,却有种来之不易的错觉。 四人大轿,又是吹喇叭又是敲锣打鼓,炮仗更是放了一路,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道贺。一场成亲仪式,倒让整个村子都变得喜气洋洋的,也算是积了阴德了。 顾云皓身着大红袍站在属于自己的宅子大门口,听着许多人来道贺,心绪竟开始飘忽起来。他本以为,自己会娶个女人,一两年后抱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一辈子,可没想到他现在会在这里正儿八经地迎娶一个大男人。想到此处,顾云皓无声笑笑,心道人生当真变幻莫测,即便计划好了,也不定能按着计划走。 然而很快,他便将这飘忽的想法抛到了脑后,他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更要珍惜现在。 花轿来得很快,考虑到入洞房的缘故,轿子是下午出发的,两边都算好了时间,吃吃喝喝一两个时辰,刚好天黑,正适合新郎们颠鸾倒凤,闹洞房那一节自然也不会省。 拉开帘子,顾云皓就见一身着红衣头顶红盖头的人儿从轿子里被牵出来。 看到这样的苏放,顾云皓顿时衍生出无限感触。一个男人肯这样行女人之礼嫁与自己,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之前所说的“没感觉”,倒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开脱之词。 罢了罢了,顾云皓心下似是想通了,就从现在开始尝试着喜欢他好了。这苏放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哪里不好了,哪里不值得自己喜欢了?如此想着,顾云皓便忽然觉得海阔天空了。 他牵起红绸缎的另一端,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入了厅堂,周大哥周大嫂已坐在高堂之上,满面的笑容,说不出的喜悦。 接下来的事情,无外乎三拜九叩,末了将嫁过来的新郎由童男童女牵着入了洞房。 顾云皓望着苏放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内,来不及多想便被周遭的村人们围拥过来,拉着拽着去喝酒。 苏放独自一人坐在房间内,听着外头酒酣之声四起,慢慢地将手伸进嫁衣内,从里头拿出了一本书来,拿书不是别的,正是“房术”。  第三十一章 酒过三巡,顾云皓有些迷迷糊糊,农家的酒酿得虽不算烈,但数十杯盏喝下来,人总归是吃不消的。顾云皓被当成酒罐子一般死命灌酒,再加上肚里空空,实在难受得紧。后来他只好假装醉得不行,才堪堪躲过继续被劝酒的命运。 在众人注视下跌跌撞撞回了屋,临开门了还要佯装一头撞在门框上,推门进入了还要故意在门槛上绊一下,以此来显示自己醉得多么不堪。 众人看他如此傻缺模样,顿时哄笑不止,个个拿手比划着,说这新郎官今晚是没能力圆了房了。 这调笑的话刚说完,又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不是还有另一位新郎官吗,大伙瞎担心什么,你们以为苏先生没这个能耐调动起顾兄弟的兴致?等咱闹了洞房,不就知道到底成没成了吗?” 一干人等皆附和,说对对,个个摩拳擦掌的,就等着过会儿去闹洞房。 顾云皓傻愣愣地笑着进了门,他能不知道那帮粗汉子的贼心思吗?想要闹洞房,他能给他们这个机会,自己这几十年不白活了? 屋子里早就准备好横木了,他一进门便恢复了常态,心里窃笑着将那横木往门上的搭口上一摆,想着料你们再有能耐也挣不断这结实的粗木棍子。末了他又将窗户的搭口封死,把所有可能被侵入的地方都抵得死死的。他顾云皓是什么人,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转身环视了一番屋子,一片大红色,喜庆洋洋的。顾云皓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成亲了,他吐了口浊气,喷出来的都是酒味,好生难闻。想着待会儿同床共枕,恐怕要被嫌弃了。 屋子里的桌上,摆着好酒好菜,这是为他和苏放准备的,他们还没喝交杯酒,苏放怕是一整天都饿着肚子呢。 他站在原处,没有动弹,静静地瞅着坐在床沿上的苏放。那人一身红衣流苏,盖头遮住了他的脸,也不知是什么心态。随后,他的眼好巧不巧地落在了苏放膝盖上的读物上,心中不免哂笑,读书人当真好雅兴,这种时候还有兴致看书。 顾云皓忖着先别打扰他,待自己拿着喜称挑起他的盖头,看他会不会被吓一跳。许是酒喝得多了,心态上也有了些许变化,顾云皓竟不自觉地起了逗弄苏放的心思。 他缓步过去,走得极轻,心下也不免好奇,方才他进来那会儿,动静不小吧,苏放怎还敢在他面前如此光明正大地看起书来,书比自己好看? 心下疑惑不解,他倒是想看看,苏放到底在看什么书,竟让他如此入迷出神。 苏放的红盖头一直遮到书页上边,自是看不到顾云皓缓缓而来的脚步的,他只忖着趁对方挑起盖头之前多看会儿,多学会儿,免得待会儿出了洋相,让顾云皓不快活。自己好歹也是嫁过来的,服侍丈夫的功夫应不比他的拳脚功夫差。 顾云皓可不知道苏放这般心思,他只对他手中的书感兴趣。顾云皓眼神好,凑近点便能看清那书到底是什么模样。这不看不知道,看了还真让他的心脏颤了颤。苏放啊苏放,平日里看着周正端庄好不君子,这会儿竟是在看黄色书籍,怪不得都对自己的动静不声不响了,原是这书中的内容夺了他的兴致。 顾云皓抚平了心境,也不打算如此简单的揭穿这档子事,却是饶有兴味地站在苏放跟前,微微俯下头,也看起了那书中的内容来。 里头画着的,竟都是男人与男人,个个衣衫不整,那关键性的部位竟被画得相当传神,包括云雨时的姿势、表情,以及周围的布景,都栩栩如生,饶是顾云皓方才没这方面的心思,都被勾得有些蠢蠢欲动了。 苏放的手指翻过一页,那页上,竟画着三个男人,赤条条地全部连在一块,那神情动作,实在下流至极。苏放没多停留,似是不感兴趣,很快翻了过去,下一页,还是三个男人,苏放翻得极快,似乎对三个男人的戏码很是反感。 顾云皓站着不动,盯着苏放瞧了一会儿,没打扰他,只想知道,这男人到底要看到何种程度才肯罢休。 书页最后停在了两个男人的画面上。顾云皓似乎听到苏放轻轻叹了口气,他不做声,却是不明白苏放是为何叹气。 苏放的手指在书页上慢慢描画,似在研究一项极其重要的事件一般。画面中,一个男人悠哉地喝酒,另一个曲着身子露出那私密之处,喝酒的男人伸着手指玩弄那紧致地儿,表情甚是闲适。苏放似是看得不明所以,在这一页逗留了许久,而后再缓缓翻过去。 再翻一页,是用嘴的,苏放又是看了好久。 顾云皓杵在一旁,不打搅他,自己却是窃窃地发笑,心里大概估摸出了苏放看这书的用意。 也不知过了几许,顾云皓瞅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外头的村人估摸着也快耐不住寂寞了,他便故意咳了一声,这一声,倒是让苏放手忙脚乱,立时将那书合上,压在了屁股底下。 顾云皓无声笑笑,拿起桌上的喜秤,将苏放的红盖头慢慢挑起。苏放露出容貌来,早已脸红脖子粗。 “让我好好看看。”顾云皓放下盖头与喜秤,伸出手来,用指腹摸索着苏放的脸颊。苏放顺势抬起头来,佯装镇定瞅着顾云皓。 “人说,女孩子一生当中,当新娘子那天是最美的。若是男孩子,必是当新郎官那天了。”顾云皓看着苏放,堪堪说着话。 苏放脸热异常,被顾云皓这般赞美,心中早已突突地跳。 “你今天,也俊得很。”他如此回答着。 苏放脸上没涂胭脂,顾云皓觉得如此甚好,男人嘛,洗得干干净净便行,别真搞得像女人一样涂脂抹粉的,怪娘气的。 “肚子饿了吧,过来吃些东西吧。”顾云皓瞅着一桌子菜动都未动,想着方才苏放必是一进门便全神贯注看书去了。 苏放道:“我不饿,你吃吧,咱俩喝交杯酒就行。” 顾云皓却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怎会不饿,快坐下来,别浪费了一桌子好菜,这可是我请了村里手艺最好的厨子做的。” 苏放扭捏了一会儿,手伸向背后,将屁股底下的书推进被子里,才站起来,往桌边走。 顾云皓能不知道苏放在干嘛吗,他也懒得戳穿,只想装糊涂,看苏放到底会如何将今日之事做得圆满。 两人行了交杯之礼,顾云皓便夹着筷子慢悠悠地吃桌上的菜,虽凉了些,味道还是不错的,让他这装满酒水的肚子总算是舒畅了些。 苏放撑着脸颊看顾云皓动作,自己却一支筷子都不动。顾云皓被盯得不自在,反倒不吃了。 “怎么,吃饱了?”苏放坐直身子,“要我伺候你洗漱吗?” 顾云皓直直盯着苏放的脸,心想以前他俩平起平坐,或者说,苏放在周家村的地位远甚于他,自己在人前,还得照顾他几分面子。眼下却是风水轮流转,倒是苏放对自己毕恭毕敬,才进门几个时辰呢,便对自己察言观色,还说起“伺候”二字,当真感慨万千。 顾云皓听着外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想着外头的村人定是不安分了,指不定都开始戳破窗户纸偷偷观察了。依他的性子,可不喜欢被人这般死死盯着,便顺着苏放的意道:“那就洗漱吧。” 苏放心情愉快,倒水的动作相当麻利。屋子里早就备好了几桶水,就等着啥时候能派上用场。 顾云皓坐在床沿,正要脱去脚上的靴子。苏放倒是立刻拦住了他,说道:“你别动,让我来,周家村的规矩,成亲头几日,丈夫的洗漱都得由妻子伺候着,咱不能坏了这规矩。” 顾云皓便也不多言了。他任由苏放动作,看着他恭恭敬敬替自己脱了靴子,去了脚布,拧着毛巾细细地擦拭,心中有股奇特的滋味。他不由自主抚着对方的头发,手指卷着发丝打转。 苏放的头死死低着,指不定又红得像火烧似的了。顾云皓忍住心中笑意,收回了手,想着还是不要逗他了,免得他过于窘迫。 且说方才那本“房术”不是被苏放塞进了被子里吗,这会儿正巧抵着顾云皓坐下的地方,他手一摸,便能抚到那玩意儿。顾云皓也不打算把它拿将出来,就这样生生放着,且要看看待会儿掀开被子的时候苏放怎么自圆其说。 苏放是何等聪明,替顾云皓洗了脚便转头说要铺铺被子,让顾云皓先起来一会儿。顾云皓心中有数,便也依了他。苏放动作麻利,转眼便将那书藏到了枕头底下。顾云皓无奈摇头,只当没看见。 书藏好了,被子也撩开了,里头竟多出来一条白色的方布来。顾云皓瞅着有些疑惑,自己在置办婚房的时候,可没将白布塞到被子里,这又是什么东西。 苏放却笑道:“竟还真有喜帕,云皓,没想到你这般认真待我。” 顾云皓被说得云里雾里:“什么喜帕,男子之间要什么喜帕,不是男女之间才有用的吗?” 苏放吃惊地瞅着顾云皓,转而恍然道:“如此,想来是周大嫂安排的了,亏得她有这份心。云皓,你可知,男女之间的喜帕原没什么,男子之间却是很有讲究。” “这我倒是不知,你说说看。” “男子成婚之夜摆上的喜帕,是房事的见证,两人的精华必须留在上面,第二日送去给丈夫家的长辈检查,若是通过了,那么那名娶回来的男子,便是这当家男人一辈子的正妻,即便身亡了,也不能将其他妾室扶正。云皓,”苏放认真瞅着眼前的男人,“若是你不想用这喜帕,我也没甚好说的。毕竟我是自愿过门的,本就没要求你什么。” 顾云皓断没想到这简简单单一块白布有这么多门道,自己对个中缘由一概不知,似乎让苏放有些失望,他怕是非常希望是自己将这白布铺在床上的吧。 顾云皓道:“周大嫂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了,虽然之前我一无所知,但现在知道了,也是一样,我除了你,也不想娶其他人了,没甚意思。” 这厢正酝酿感情呢,外头倒是“哎哟”一声,打破了满屋里的暧昧气氛。 接着便听见外头各种喝斥:“那个傻缺怂货叫出了声,没瞧见都快成事了吗?” “不是说闹洞房吗,这安安静静的叫那般子闹洞房,说我怂货,你们才是没胆的大愣子。” “你瞧见过苏先生这么毕恭毕敬给人洗脚的吗?看到那一出我就圆满了,还闹啥子洞房,闹洞房有这好看,比这有意思?哪凉快哪呆着去。” “哎呀,是哪个大包,说洗脚比行房好看的,是核桃脑袋吗,二愣子都不会说这般话。” 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惹得屋内两人不由发笑。 顾云皓示意苏放熄了灯吧,拉上帐子,让他们瞧个屁。苏放也正有此意,便将屋子四周的蜡烛都吹灭了,独留床沿一盏。 烛火幽幽的,拉上帐子都看不真切了。苏放忽地出了帘帐,将唯一一支蜡烛也熄灭了。回了床,他不急不慢解释道:“留床头的烛火会照出床内的影子,我可不想被那帮外人看了去,我的身子,是只有自家丈夫才能看的。” “好好,”顾云皓笑道,“只有我能看。” 眼前黑乎乎的,其实顾云皓想说,即便想看也看不到什么。 这烛火一熄,外头便一片叹息之声。 苏放忽地推搡了顾云皓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贴着耳道:“今晚我来伺候你,我可是学了不少本事。” 顾云皓一愣,却没反客为主,只问:“你知道从哪塞进去?” “你别小瞧我,我当然知道。” 听着苏放一副成竹在胸的语气,顾云皓倒想大笑,忖着原来他方才看那书,是为了学学行房的本事,真没想到苏放这般厉害的人物,在房事上竟是个白丁。 顾云皓也不胡乱动弹,只想看看,苏放到底会使出什么高深本事来。方才那书中画面,可都是些比黄色小说还要令人瞠目结舌的内容。顾云皓忖着,苏放好歹以妻位自居,应不会让自己做身下人吧。 黑暗中,苏放窸窸窣窣脱了衣衫,倒是没有替顾云皓褪去,只将顾云皓的腰带解开来,小心翼翼从里头拿出男人的物件。 顾云皓浑身一个机灵,他可从来没被其他人握过那个地方,即便是男人也没有,眼下苏放这般直截了当,倒让他颇为意外。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顾云皓俨然可以瞅见,眼前的苏放浑身赤条条,该去的都去了,若是青天白日,那白花花的肉必是晃得人眼晕。 苏放拿着顾云皓的物件抚了几下,忽地停了下来,侧着身子仰躺在顾云皓身旁,拉过对方的手,直接往股沟凹陷处带,支支吾吾道:“云皓,那里,进去。” 顾云皓凭空吐了口气,敢情苏放看了半天书根本没看出个门道来。 顾云皓在苏放屁股上捏了一把,接着拍了几下,道:“睡吧,别瞎折腾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于一时。”于是也不待苏放有所反应,拉了拉裤头,面朝里翻了个身,因是喝了酒,几下子便迷迷糊糊睡去。 苏放盘腿坐在另一侧,一直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怎地云皓对自己一点兴致都没有,难道真被王大夫说中了,自己在房事上就是个傻缺加二愣? 苏放就一直这般坐着傻傻地想,坐到半夜,实在困得不行,便拉上被子搂着顾云皓沉沉睡去。 后来人家问,当日的喜帕有没有被拿去见长辈啊,顾家的小厮便说,啥喜帕呀,早成了擦桌子的抹布了。 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村人都不敢相信,苏先生对顾兄弟一点诱惑力都没有。 第三十二章 翌日清晨,外头别家的雄鸡叫得贼响,顾云皓迷迷瞪瞪转醒,只觉全身煞是粘热,厚被子盖得死紧死紧的,一点气都不透,昨晚上睡得浑浑噩噩的,竟是连衣裳都没有脱,一身红艳艳的还裹在身上。 他尝试着动了动,竟发现一双手臂箍在他腰上,心下一个愣神,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成亲了,这陪着自己睡的正是苏放。 顾云皓拉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慢慢翻了个身,苏放睡得很沉,这会儿还没有转醒。 下意识撩开身边人的被子看了一下,果然,什么都没穿,全身赤条条的。顾云皓想起,昨晚苏放看了一整本的“性教科书”想同自己行房来着,结果实践起来如三岁小儿般稚嫩,自己兴趣缺缺便早早睡去了,现在想来,自己似是有些不负责任。好歹算是一丈之夫,教教过门的妻子如何同房也算分内之事,自己倒好,身一翻眼一合便跟周公约会去了,倒是把妻子晾在一边,他不由长呼了口气,想着是不是该补偿他。 外头日子不算凉快,顾云皓睡得闷热,便起身脱起了衣裳,这窸窸窣窣的动静倒是把苏放给弄醒了。那人揉了揉眼,道了句:“你醒了?” 顾云皓道:“是啊,时候不早了,该去见见大哥大嫂。” 苏放嗯了一声,也不知到底醒没醒,就顺手拉开了被子,挽起帘子赤着身子往外走。 顾云皓心下一滞,一把将他拉将回来,苏放脚下不稳,往后一跌,后脑勺磕在了顾云皓的牙关上,后者立刻疼得唔了一声。这下苏放算是真真清醒了,扭过身子忙问:“怎么了这是,忽然拉我回来作甚,你看看,撞疼了吧。”说着伸着指尖在顾云皓嘴唇上来回摩挲。 顾云皓衣服半脱半穿,胸膛已经露了出来。苏放前脚刚说了心疼的话,后脚已经不由自主看迷了眼。那手指从嘴唇游移到顾云皓的胸口,黏黏腻腻的全是汗水,苏放浑然不觉,还似是摸上瘾了,不停地在对方小腹上蹭来蹭去,末了将手指伸进嘴里,只把那汗液当经验来舔。 这场景惑得顾云皓有了些许反应,拉起苏放的手往自己腿间蹭:“要摸摸这里,昨晚不是抚了一半吗?” 苏放脸红心跳,倒是挺听话地开始认认真真解裤带。 顾云皓看着苏放动作,哑着嗓子说道:“待会儿披件衣服出去,你这样赤条条的,不怕被人偷看了去?昨晚门上窗户上,被那些闹洞房的村人不晓得戳了多少纸窟窿,指不定现在还有人在外头候着呢。我可不想你这身子被别人看了去,听见没?” 苏放低头亲亲顾云皓的物件,被这话戳中了心房,有些得意地道:“你说得对,我这身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只给你看给你摸,别人想都别想。” 也不知怎的,顾云皓心头很有感触,他抚着苏放的头顶,拿手指绕着发丝打转。 过了一个晚上,苏放还是没将书上学来的本事使将出来,虽是又舔又摸的,终归不得其法,到了后来不晓得如何进展下去,就一个劲地对着顾云皓那物件发愣。顾云皓让他用点力,说拿出自渎的本事来。 苏放却更加为难了:“自渎?我可从来没做过。恩师教诲,那种行为散人心神,一旦上了瘾便不可自拔。” 顾云皓蹙眉道:“身体需要,人之常情,你恩师是榆木脑袋吗,怎么这样教你?你以前都没自泄过?” 苏放言道:“自是没有。” “那你活了三十多年,难道没为了何人何事有反应过?” 苏放忖了忖,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有是有,只不过没让它泄出来,只拿凉水泼焉了。” 顾云皓哭笑不得,想着要是苏放哪时高朝一次,是不是要一次性把几十年的份都喷出来。他在脑中勾画了一番那喷射场景,忽地拍腿大笑。 苏放不明所以,只觉自己是被看扁了,心下愤愤,觉得一定要向有经验的村人讨教讨教,不然愧做这顾家的妻子。 这一大清早的好日子,终是什么的都没做成,苏放恹恹穿起了衣服,推门喊来大绿小绿,说送点热水进来,洗澡用的。 这大绿小绿原是苏放家的那两个贴身随从,现下算是陪嫁的仆人了,也一块住进了顾家。两个少年见自家小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心里暗暗想着,莫不是昨晚没做够,一大早的还来一发,于是大着胆子问:“主子,爷可玩得尽兴,昨儿个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啊?” 村里的规矩,也算是大燕国的规矩,男子们成亲,仆人唤夫家爷,唤妻子原先的称呼。 苏放摆摆手:“赶紧弄桶热水来,这行房的声音是能让你们听见的吗?以后见着爷客气点,他现在不是以前的顾兄弟了,是比你们主子我还要尊贵的人,听见没?” 两个仆人连连称是,过会儿又歪着嘴角笑着离开了。 苏放不与下人一般计较,掩上门回了屋,想着先拿出两套干净的衣裳来,省得待会儿洗完澡折腾。 转身回了屋,却是不见顾云皓的人影,四处环顾了一下,依然没发现。苏放心下疑惑,怎地一个转身人都不见了,凭空飞上房梁了不成?苏放自是不会真抬头往房梁看,顾云皓的布靴还倚在床脚边呢,人肯定还在屋子里,估摸着是躲到什么隐秘地儿去了。 屋子里就一排屏风算得上能藏些东西,其他的都一目了然,看样子,顾云皓是躲到屏风后头去了。只是不知这大清早的,躲那儿去干嘛。 苏放心下好奇,轻手轻脚走过去,走得越近越是听见那屏风后传出轻轻的哼声,心中不解更甚,这顾云皓到底在做什么。 他顺着屏风的边沿慢慢探出头,只见顾云皓双手握住腿间的物体,正在来来回回搓动。苏放的眼睛不由瞪大,断没想到顾云皓竟一个人在这地儿自渎起来,想着定是因了自己没有能耐,才会害得自家丈夫沦落到自己动手的地步。这想法一冒出来,苏放便觉好生气恼,也越是觉得自己是个绣花枕头,竟连普通人家无师自通的本事都学不会,当真愚笨至极。 虽是这般想着,苏放却不敢贸然打搅顾云皓,反倒安安静静在旁边看着,只想着这是一个绝好的学习机会,自家男人亲自示范,以后便不怕弄不懂了。 他渐渐屏住呼吸,不敢让顾云皓发现,只盯着自家男人的动作一眨不眨地看。那腿间的物体,竟在手掌的搓动下一点点地胀大,到最后粗得像根棍子一般。苏放不由咽了下口水,伸手摸摸自己的股沟处,心道,那么粗大的玩意儿,真能塞得进去?他回想起书中描画的场面,又觉得可以,来来去去觉得很是矛盾,苏放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顾云皓嘴间的哼声断断续续,随着手掌的动作,竟越发浓重起来。苏放看得仔细,竟没发现自己腿间的玩意儿,也顶着薄衫高高立起,直到顾云皓彻底释放了,他都未曾察觉自己的变化。许是看得过于认真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然瞧见顾云皓一手粘腻。 “看够了吧,还不出来?”一阵粗重的喘息过后,是顾云皓过于沙哑的声音。 早上受了苏放的撩拨,下边儿早已有了反应,怎奈苏放不通情爱,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直白的话让他如何如何做,只得趁了苏放开门那会儿躲到屏风后自己解决。自渎的事情他做过不下几十遍,早就熟能生巧,想着快快解决欲望,省得顶着帐篷让自己不好受。 方才苏放偷看,他怎能不知,只是自己正进行到节骨眼上,也懒得理他了,在他面前泄了便泄了吧,反正都睡一窝子了,早晚要行这事的。 苏放从屏风外走进来,瞧着顾云皓一手粘腻,愣怔了半晌,问着:“这便是男人的精华?原是这般模样,倒与书中画的有些相似。” 顾云皓无奈笑笑:“看出什么名堂没,以后可知怎么弄了?” 苏放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原需要用大力的,不然还真出不来。” 顾云皓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当真有些哭笑不得,想他苏放活到这般年纪,竟连自渎都不知如何使,真是单纯得像张白纸。 “要拿布头擦擦吗,都落到地上了。”苏放问。 顾云皓举着自己的手指看看,转而对苏放道:“过来。” 苏放不知所以,当真傻傻走过去。谁道顾云皓撩起他的薄衣下摆,调侃道:“瞧瞧,都立起来了,怎地自己还没发觉?” 苏放不知被这般对待,脸颊霎时一片通红,赶紧压着顾云皓的手想要将那衣摆放下去。可对方哪肯依,迅速地伸出另一只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摸了上去。苏放浑身一个机灵,顾云皓触摸自己物件的那只手,方才正好摸过他自个儿的玩意儿吧,那粘腻还沾在手上呢,怎就这么碰上来了? 脑中如敲锣打鼓般咚咚当当,苏放一时间竟没了章法,就任凭顾云皓这般逗弄着。 顾云皓揉搓了一会儿,倒是收回手不做了,苏放才得了快意,心道就这么完了。他看看顾云皓的脸,再瞅瞅自己下边儿,只觉那里莹润光亮,怕都是顾云皓的精华涂抹所致,“怎不继续?”他问。 顾云皓扬起嘴角:“想着若是现在让你泄了,倒是糟践了那么多童子液了,以后选个好日子,你先忍忍可好?” 这厢正说着呢,外头的仆人倒是好巧不巧地敲门了,说水来了。 “放屋里来吧。”顾云皓道。 大绿小绿推了门,想着趁机会看看爷的裸态呢,结果进了门,什么都没瞧见,悻悻搁下了水,有些不舍地走了出去。 苏放自认是能屈能伸之辈,自家丈夫说要择日再做,他可不会扭扭捏捏纠缠不休,只道:“忍忍便忍忍,你道我做不到么,我苏放可不会那般小家子气。” 顾云皓原没打算真让苏放忍下去,自已不过一个玩笑话罢了,岂料苏放竟是这般认真,把自己的话奉行得像铁律一般,倒让他有些诧异。 他以那干净的手抚着苏放的脸颊:“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这般忍着,哪里吃得消?” 苏放却拉开他的手,不动声色走了出去,在屋里的大木桶里混了大半桶的温水,说道:“过来洗澡吧,不是说还要去拜访大哥大嫂吗,可不好再拖延时间了。” 顾云皓心下一股子暖流翻涌,从后头将苏放抱住,下颚抵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地磨蹭。 “这又是怎么了?”苏放问。 顾云皓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却见苏放肩上一处浅浅牙印,他拉开衣领伸手摸了摸:“这是什么,这么多天了还未消去?” 苏放却红着脸道:“当日你咬得不深,本该过几日便消去的,可我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东西,便涂了点药水,让它留在上面了。” 顾云皓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沉默了半晌,忽地喝道:“你傻啊,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留作纪念的。” 苏放不做声,伸手缓缓拨动这木桶里的水。 顾云皓不知自己为何动气,将额头抵在疤痕那处,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好了好了,洗澡吧,这是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顾云皓自此对苏放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估摸着就跟那疤痕有关。 两人磨磨蹭蹭好一会儿,终是出了屋。大绿小绿过来收拾了屋子,本想寻得喜帕给爷家的长辈验证验证,却是找了半天就未见踪影。后来在水桶边寻得一块白布,怎么看怎么像那喜帕的样子,忖着怎么丢这儿呢,结果捡起来一看,心下顿时冷了,上头乌漆墨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是要怎么办,丢了还是洗了?”小绿一个头两个大。 大绿曲着手指,捏着那布头在面前抖了抖,瞪着眼睛瞅了半晌,才堪堪道:“洗了吧,指不定爷和主子哪天要了,咱也好有个准备。” 于是那条喜帕就被拿去搁在衣服堆里洗了。后来某一天,不知怎地出现在了灶膛上,然后被小绿一不小心当成抹布擦了灶台,洗了碗,抹了桌子,等认出来那玩意儿其实是喜帕的时候,小绿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于是不声不响地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一块一模一样的,一直叠在枕头底下,就等着主子哪天说要了。 后来这事就彻底被遗忘在角落里了,喜帕的事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小绿每每掀开枕头看着那方布时,就觉得心中无限感慨。 且说顾云皓与苏放成亲第二日,两人在木桶里打了水仗后,正打算高高兴兴去大哥大嫂家问声好,结果到了前院,就见周家三口围坐在桌子边,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还一边嗑瓜子。 两人心头一惊,立刻上前问候:“怎地你们倒是跑过来了,不是应该我们过去的吗?” 周二牛乐呵呵道:“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回事,谁去谁家不都一样,那么计较做什么。都是一个村上的人,几步路的事。” 顾云皓甚是不好意思,主动替周家夫妇斟茶,至于二狗子,忖着还是给他吃几颗糖比较好。 苏放这会儿是上了心了,顾云皓一个眼神都能知晓他要做什么,于是体贴地从屋里头拿出一把糖果来,全数摆在二狗子面前。二狗子高兴坏了,一口一个苏叔叔,叫得可欢腾了。 苏放听着怪别扭的,只道:“还是叫苏先生吧,一下子改口了还真听不习惯。” 几人围成一桌坐下,周大嫂到底是妇人家,关心的事都可以拿来当八卦和谈资。 “两人,昨儿个入洞房了吧,磨合地可还好,可有不惬意的地方?”周大嫂的眼睛贼亮贼亮的,就盼着二人给答复呢。 苏放尊重顾云皓的意见,只道:“还是你来说吧。” 顾云皓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周二牛倒是与自家婆姨吵起嘴了:“大早上地说这些做什么,你道男人间的房事与你我是一样的?妇人家矜持点,别让人看笑话。” 这下周大嫂不买账了:“怎的,大嫂关心一下老弟的婚事还不允许了,你这是什么道理,以为我不懂男人间的房事不成,可别忘了我识的字比你多。当年若不是我爹爹死得早,娘没了主意只管听媒婆说事,我会嫁给你吗?” “你这是什么话?”周二牛可一点不想跟自家婆姨吵,大好日子都是来沾喜的,嘴下得留点口德,便道,“孩子都这般大了,年纪也一把了,还跟我谈当年的事,要是不喜欢我,你会嫁给我?” 其实周大嫂也没想着跟自家男人吵,不过是拌拌嘴显得感情更深而已。 顾云皓与苏放自是看得出两人真意,皆是但笑不语。 二狗子数着数将糖果一颗颗塞进兜里,末了拍拍鼓鼓的口袋,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见爹娘还在不死心地拌嘴呢,便大声道:“娘当年不是托媒人给爹送了一张纸吗,听爹说,那纸便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这话让顾云皓和苏放觉得挺新奇的,追问着到底是什么样的纸。 这下周家二口子都沉默了,瞪着二狗子一个字不说。 二狗子有了苏先生和顾叔叔做靠山,哪里还怕爹娘那两双铜铃般的眼睛,心道你们瞪破了眼珠子都没用,这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二狗子,说说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纸?” 二狗子一句话止了爹娘争执,还挑起了顾苏二人的兴致,摇头晃脑地可得瑟了。 “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小红纸,正面是胭脂红,反面印着娘的嘴唇印。爹藏得跟宝贝一样,就给我看过一两次,不过我记性好,一下就记住了。” 周大嫂拧了自家男人一把,暗道:“你个坏坯子,那不入流的玩意儿竟然还藏着,搁哪了,怎地我整天收拾屋子都没瞧见?” 周二牛虽被拧了一把,心里却是挺乐呵的:“再不入流也是宝贝,我藏东西的地方你自然是瞧不见的了。你要看,等咱老了我拿给你看,那时才有味道。” 顾云皓瞅着二人将嬉笑怒骂融进生活里,心中顿生一番感慨,忖着若他与苏放能像他们这般过日子,心中已然无憾了。然下一刻,搁在桌下的手便被某人握住,顾云皓心下一愣,扭头看着苏放,那人自顾自喝着茶,一派悠闲样。顾云皓默默弯起嘴角,喝茶吧,不喝便要凉了。 第三十三章 自打顾云皓娶了苏放,便不再是周二牛家的老土庄稼汉了,不但有了自己的宅子,也有了自己的耕地。原先苏放家的二亩水田一亩旱田,如今都作为陪嫁通通归了顾云皓。村人都说,顾兄弟娶了苏先生,那是麻雀变凤凰,一夜之间有地有势了。 顾云皓对这种说法也并不介怀,毕竟事实确实如此。他娶了苏放,苏放原先的家业便都归了自己,这还不算,连着苏放四处积攒起来的关系网,也在无形当中收入他的怀中。顾云皓也算了一笔账,那些个好处零零总总加起来,自己就跟个小地主无异了。只是不知在周家村兴不兴地主这个词,想来民风这般淳朴,不见得真明了这个词的意思。 然大伙虽是这般说着,心里却没嫉恨之意,反倒恭贺着以后两人要好好过日子,村民要是有什么麻烦事了,必要时能搭把手。以苏放的性子,自是乐意接受的,顾云皓也没啥二话。自己如今算是发达了,当然不能忘了以前的朋友兄弟,若是没有他们的撮合,指不定自己现在还是个穷酸庄稼汉。 成亲后的二三日,顾云皓便与苏放挨家挨户地发喜糖吃,这算是周家村的习俗,不送喜糖也该送些别的小食物。以往村人成亲的时候,是不送喜糖的,那玩意儿贵,基本上没那个闲钱买九十多户的份,一般来说都是送几个实心的馒头,意思到了就过了。 苏放的家财到底有多少,村人大致也估算过,但都挺保守,不敢胡天海地的满口乱说。现下算是开了眼界了,好几麻袋的糖果,每颗拇指般大小,都用红纸包着,发过来的时候,每户人家二十颗,若是有孩子,还多送几颗,拆开那红纸看的时候,里头的糖果据说味道还都不一样。如此大气派,村民们不由摇头叹息,直道漏算喽漏算喽,人苏先生的家底,咱一般人的眼界是估摸不出来的啰。 顾云皓也会听村人议论关于苏放家底的事,其实即便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也不清楚苏放到底有多少钱财。喜糖的事,是苏放早就安排好的,他原是想请村里的包子师傅做个几十笼馒头出来,节省点过个形式。怎料苏放说自己早就有了准备,不仅能抬了顾云皓的脸面,还能让全村人都欢喜。 顾云皓是在当日才知道那东西是上好的糖果,据说连县城里都不见得有商铺在卖,都是从京城千里迢迢运送过来的。顾云皓也不甚在意它到底是怎么来的,只苏放这份心思便让他很是感动了。 苏放毕竟是嫁过来的,这四抬大轿的成亲仪式,一生便只有这么一次,莫管以后有什么变数,今朝他只喜欢顾云皓一人。嫁给喜欢的人,自是不能委屈了自己,他要让全村人都知道,他苏放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顾云皓,不管那人先前多么落魄,成了亲便不会让他过上苦日子。当然,他更要让人知道,他苏放是四抬大轿一路敲锣打鼓名正言顺嫁给顾云皓的,顾云皓以后若是想休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单单全村人的口舌,都可以稳稳当当地保住他顾家正妻的位置。 苏放的这番歪念头顾云皓自然是不知的,他只以为苏放做到如此地步是为了给自己撑脸面,让他在周家村从此抬得起头,不再因不明不白的出身惹人诟病。这样的苏放,只能让他更加觉得贴心窝子,顾云皓哪会怀疑他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杂念。 送喜糖一路送到里正家,老头子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直说:“般配,真般配。”脸上的皱纹虽因这笑意陡然增加了不少,但那喜悦之情却如从皱纹里挤出来一般,不减反增。 里正有个儿子,说早些年去了京城做生意,路子很是难走,常常要低声下气看人脸色,到人家里做过短工,也在码头干过苦活,可饶是如此,也未向家里头要过一丝救助,忍气吞声白手起家,终是有了些许成就。 里正总想着,生意成了能回家看看他这花甲老头儿不?可等了几月的来信,儿子总说生意繁忙回来不得。里正便想着,不回来便不回来吧,自己这糟老头儿总是没有人大姑娘好看的,周家村也终是没有外头的花花世界吸引人,便忖着罢了罢了,凡事不得强求,谁道他年轻时作了孽亏待了自己的正妻呢,这就叫现世报了。 于是乎,见着顾云皓与苏放二人,话头便上来了,一边拉着顾云皓的手,说:“要好生对待苏先生啊,莫不要为了丁点小事就发脾气。以后若是想要个孩子纳个妾了,带过来让老头我瞅瞅,我是过来人,看人准。” 这厢说完了,又唤着苏放,说:“正妻难做,有些事,若是他不开心了朝你发脾气,你就让着他点,做丈夫的,有时候也有难处,你莫要事事搁在心里,能迁就便迁就。听老头儿我一句话,没错的,成啊?” 里正估摸着真是有什么感触了,才会唠唠叨叨说出这番话来,平日里以周某自称,现下倒是老头儿老头儿地叫,兴许真是把顾苏二人当自己人来看待了。 顾云皓与苏放自是不敢拂他的意思,谁会跟一个老头儿计较呢,皆是恭恭敬敬点头称是。不过里正说得也确实有道理,认真听听,搁在心里,总归是有用的。 成亲那档子事前前后后忙活了好一阵,等有空缓口气的时候,苏放的学堂都要开课了,顾云皓也寻思着去他现在的地里看看,观察观察水稻的长势,顺带着与邻里的庄稼汉交流交流经验,还要趁着空当去照看照看旱地里的秋菜。因着有大绿小绿搭把手,来来去去也不算太累,等熟悉了地里的环境,啥事都变得得心应手了。 苏放原先的宅子专门用来做学堂了,里头一些算得上高档的家具搬到了顾宅里,那些个摆在后院的花花草草也被全数移了过来,摆放在后院的梨树周围,看着倒也心情舒畅。不过顾云皓不懂得这些照顾花草的门道,前世养一盆仙人掌都被他养死了,他在这方面天生没什么能耐。 苏放原先宅子里的书,也通通转移到了顾宅,在苏宅只留了一些教学用的。偌大的苏宅就这么被空了出来,房间还不在少数,虽说做了专门的学堂了,但授课的地方也没占多大的地儿。好多房间都没人住,空着怪可惜的。 顾云皓自是没什么权力去干涉苏放的宅子问题,说不准那宅子里还有不少机关门道呢,当然那也是顾云皓的猜想,宅子到底该如何配置,还得苏放说了算。 苏放倒也爽快,说空着便空着吧,大绿小绿经常去打扫打扫便是,尽量弄得干净点,说不准以后就派上用场了呢。 日子就这么过过来了,顾云皓时常会去别家串串门,顺便跟着他们去地里学些种菜的本事,苏放则开学上课,倒也悠哉。只一事,让苏放一直纠结在心里,怎么着也放不开,那事不是别的,正是与顾云皓的房事问题。 虽说苏放成天拿着房术揣度来揣度去,对里面每个人物的姿势表情都研究得挺仔细,但真正实践起来总是不得其法。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手上的功夫,替顾云皓撸动的本事。可饶是如此,顾云皓每次还得现场教学,催促着他旋转、用力、挤压、加快节奏。 想起那事来,苏放便觉得自己好生没用。为何兵法类的书籍一看就会,这种不需要用脑子的事反倒怎么着都学不会,难不成自己当真在这方面是个傻缺,就跟虎头他爹一样只知道虎头和自个儿的名字,其他一概不认识? 为着这事,苏放很是气恼,连带着平日里上课都没甚心思,还时不时念错字说错意,把一帮好学的孩子搞得糊里糊涂。 后来苏放索性停了三日的课,专程找到王大夫,向他请教房术的本事。 这王大夫虽是大夫,略通晓一些男男情爱之理,但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男子与男子同房的情形,也只是从书中得知一二,这会儿真要给苏放讲,他也不知该从何讲起。 “那日王大夫让我看着那书好生学学,可我学了将近半月,却是一点窍门都找寻不到。”苏放无奈道,“那图是死的,又没批注解释,看了半天还得自己想象。奈何我从未经历这等情事,饶是要想,也不知从哪里想起。王大夫,你可得支支招,不然我真要丢脸丢大发了。” 王大夫也挺是无奈,想苏先生平日里是多么聪敏的人,村人遇着难事了,他随便动动脑子便知如何解决,现在倒好,竟被房事绊住了脚。人说一个铜板难倒英雄好汉,现下可好了,一张床难倒他苏放。 王大夫无声叹口气,知道是人皆有弱点,竟不知苏先生的薄弱之处竟在这种地方,这事要是说出去,指不定人人都得笑话。 “苏先生,不是我王某不想帮你,只因王某在这方面也不甚精通。我看啊,你还是去请教请教顾兄弟,他好歹是你丈夫,你问了,他总会与你说的。” 谁道苏放也是一声叹息:“他只说不做便不做,也不强求。我知道他是给我面子,可我做妻子的,不能在这方面满足丈夫,总是说不过去的。” “那苏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向他请教过?” “问是问过,可……”苏放踌躇了一下,“云皓到底是要面子的,也不会如市井无赖一般张口便讲些污秽的话。我忖着云皓以前也是读书人,既是读书人,定是不会当着人的面说些污言秽语,若要是我,也是说不出口的。这点我了解。” 听着这话,王大夫真心为他俩发愁,心里忖着,都拜了堂成了夫妻了,一个被窝都睡过了,哪还有什么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这不是凭空给生活使绊子吗? 王大夫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进展下去,须得做些什么,至少得让这对小夫妻圆了房不是?既然苏先生不通情爱之理,那他就想法子说服顾兄弟,作为一丈之夫、一家之主,自然得主动教自家媳妇如何伺候好自己。这都是些明摆着的事,自己也不该插手,但忖着顾兄弟似乎没什么自觉,自己这个长辈,当然得敲醒敲醒他。 于是他道:“苏先生,你且回去,明日顾兄弟会来我这儿做针灸,我与他说将说将,让他在房事上多对你提点提点。你且放宽心,又不是当真学不会,你只是没见过,若是见着了,自然也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王大夫将苏放遣了回去,自己则寻思着明日里说服顾兄弟的话。 苏放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忖着要是真这么回去了,到了晚上可怎么向云皓交代。这几日与云皓同床共枕,对方总是辗转反侧睡不安稳。苏放看着,心里也是难受,脱光了衣服让他摸,学着书上的样子摆姿势,可饶是如此,云皓依旧只是让自己用手。苏放对自己又气又恨,骂自己怎么这么不开窍,让自家男人夜夜折腾。 于是他忖着,是不是该找个懂男男之术的村人,让他示范示范。可转念一想,似乎这周家村未有这样的人。平民百姓,总是以传宗接代为己任,哪有闲情逸致去讨个男人。娶男人的本事,一般都来自大户人家,平常的庄稼汉,连讨个妾都觉得奢侈,何况是讨个男人呢。 这厢正思索着呢,隐隐约约听到周遭有微弱的哼声。也算是苏放耳朵尖,在狗叫声满村绕的时候还能分辨出人的哼哼声来。 眼下日头早已落了山,星辰都满天空挂了,周遭虽有些人家,却未点烛火,想必是出去串门踱夜步了。 苏放对这哼哼声有些好奇,细细听来还不像疼痛时发出的声音,倒似有些欢快。苏放忖着,莫不是有人在这地儿偷情,于是本着非礼勿听的原则,只想赶紧离开这儿。然才走了几步,他却又忽地停了下来,细细侧耳,只觉得那声音不似女子的娇嗔温婉,倒带着一丝男人的厚重与深沉。 苏放想到此处,不由心下一愣,莫不是那偷情的不是哪家的女子与汉子,而就是两个大男人?莫管苏放为何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他这几日满脑子都是男男房事的思想,所以一听着相似的就以为是那事,说起来还真有点走火入魔了。 缓着脚步往声源处靠,那是一间堆草垛柴房,苏放一时没想出是谁家的,只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 那柴房的木门关得结结实实,苏放自是不会去推开他的,只是贴着门板附耳倾听,想彻底辨认一番,是不是真是两个大男人。 这一听还真听出门道来了,可苏放是何等自律之人,怎会真就这样纵容自己做贼似的听下去,立时准备迈开步子速速离开,切莫做听人壁角的小人。可走了几步,他又觉得可惜,难得一次机会,被他撞见了,指不准偷看了去,今晚便能派上用场,都这节骨眼上了,还讲什么自律不自律。 苏放握了握拳,暗暗下了决心,告诫自己只看不说,明日立时将今晚所见所闻忘得干干净净,决计不会抖露出那对好不容易偷情成功的汉子。 如此这番,苏放终于下了决心扭了步子折回去偷听偷看了。 虽说柴房的门关得死紧,但要看到也不是没有办法。周家村的柴房都有个特点,会在墙壁上开个通风的小口,那口子不大,平常可以拿砖石堵上,必要时便可取下粗略查看一下房中情景。 苏放对柴房的构造有些研究,自然也知道那小口在哪。估摸着也是上天垂怜苏放这个房事无能的可怜人,这小口不仅好端端地没被堵上,屋子里头竟还摆着一只照明的灯笼——苏放的运气真是好到家了。 灯笼的光线不强烈,但还是能照出具体的部位。许是屋里头的两人玩得动情了,竟谁都没发现小口处的人影。 若说书上的男人是死的,那么眼前这对便是活的了,肉体交织,每个动作都是鲜活鲜活的。 只听得那被压在身下的人喊着:“慢点……大栓哥……你插得我快吃不消了……”接着是嗯嗯啊啊一阵呻吟。 那身上的男人全身精赤,肌肉很是突兀,双臂拉举着身下人的双腿,以最大的角度向两边分开。他臀部的肉抖动得特别厉害,前前后后运动着,特别卖力。 “你个小妖精,几个月没碰你了,竟是越来越浪了。说,没我的时候,是不是时常自渎来着?” 那人双臂勾着大栓的肩,哼哼唧唧地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 苏放知道大栓这个人,没娶妻,年纪也不小了,是村里打铁师傅的儿子。至于他身下的人,苏放借着微光细细看了看那人轮廓,竟觉得有些像土豆哥家的儿子土根。 土根这孩子苏放是清楚的,据说从小便比较孤僻。他爹脾气不好,动辄对妻儿打打骂骂,后来他娘受不住,便携了些家当离家出走了,自此再也没回来。这下子土根成了他爹唯一的出气筒,拳脚棍棒都往他身上加。土根在村里没啥朋友,想逃也不知逃到哪里去,那时候他常常会逃到野地里躲一夜,有时候躲个好几日,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会在村里头出现,被他爹发现了,便又是一顿毒打。 土根现在的腿伤,便是那时烙下的病根,现在成了瘸子,村里没哪个女孩要他。 苏放总觉得土根这孩子怪可怜的,据说当时的里正还不是现在的里正,是个尸位素餐的主,这些无用话便不说了,苏放曾好几次想给这娃找个好姑娘过日子,谁道没一个愿意的,后来那事便搁下了。直到今日,苏放才知,这孩子是喜欢男人的,还有了私定终身的对象。只是不知这大栓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对土根是玩玩的,还是真对他动了心。 知道了二人身份,苏放竟没什么心思看下去。 两人结束得倒也挺快,许是因为土根一条腿不好使,所以也没摆多少姿势。 苏放见到,最后射精那会儿,大栓的命根子塞进了土根嘴里,瞧着那孩子认真舔舐的虔诚模样,苏放心中竟有些怜惜。 末了,土根偎在大栓怀里,问他:“大栓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大栓哑着嗓子道:“再等等吧,这事得慢慢来。” 看到后来,苏放的心境便全变了,一心只想着为土根这孩子找个好归宿,也不知大栓这男人品性怎样,苏放觉得,该把上次耽搁下来的事重新拾起来,给它个圆满。 第三十四章 且说苏放去找王大夫那晚,顾云皓去邻居家唠嗑了几句闲话,便早早回了家。见苏放还未回来,便一个人倒了水洗了身子,坐在前院的屋子里等苏放回来。许是等的时间长了,心下觉得无聊,便忖着去苏放的书房拿本书出来看看,以此来消磨时间。人刚走到书房门口呢,却又折了回来,顾云皓忽地暗暗笑了一下,倒是想起那本《房术》来。 那书迄今为止还被压在枕头底下,顾云皓虽每日佯装不知,但心里到底是清楚的。苏放每日与自己同房前,总要拿出来斟酌斟酌,好似怎么看都看不腻。这会儿趁着苏放不在,顾云皓便起了心思,很是想把那书拿将出来欣赏欣赏,看看里头到底描画了些什么场景。 成亲那日,自己虽窥得一二,却也只是一二而已,自此以后便再无缘得见。虽说那书每日搁在枕头下,伸手咫尺便可取得,但总是一觉睡过便忘了这事。现下总算得了空当,可以好好端摩端摩。 顾云皓终是没敢拿着书大摇大摆去前院看,毕竟不是什么圣贤之物,只怕是某个无聊人士空虚寂寞才撰写出来的。顾云皓便坐在里屋慢悠悠看起来。 且不说那画功如何,该画的地方却是一点都不含糊,尤其是那些重要部位,比起面貌衣裳,描绘得最为细致。顾云皓看着看着,倒有些想称赞起那不知名的画工来。其实这书画得还算有些道道,拿来当消遣的读物倒也不错,但苏放若要从这书里学到什么真本事,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今日顾云皓觉得有些奇怪,看了好一会儿黄色读物,身体竟是没有半点反应。他忖着上次苏放翻看时自己站在一旁偷瞄的场景,当时自己怎么样来着,下身确实是有些燥热的。可这会儿是怎么了,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莫不是上次是借了酒精的缘故? 顾云皓思前想后,觉得除了这条原因,应该还有一些自身原因。 顾云皓对自己,其实是有些了解的,从未对男人的身体有过幻想,严格说来,就是一个地道的直男,但是为什么会娶苏放,估摸着是苏放这人比较特别吧。成亲以来这么多日,一直中规中矩地没有与苏放行夫妻之礼,原因无它,只是自己一下子还未调适过来,对一个人有好感是一回事,与他行房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云皓也知道,苏放这几日丢了矜持的外壳,想方设法地极力讨好自己。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自己真的做不下去。让苏放以手替他解决,也算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他知道这事急不得,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得慢慢来。 顾云皓百无聊赖地合上书,将它塞回枕头下,末了铺了铺床,忖着苏放也该回来了吧。 等蜡烛从头烧到尾,也未见苏放推门进来,顾云皓换了蜡烛,后来困意上来了,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也不知怎的,竟趴在桌上睡过去了。后来醒过来,是苏放将他摇醒的。 “这是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顾云皓边拖着衣衫边半睡半醒地问。 苏放接过顾云皓的衣裳,搁在床头椅上,说道:“怎么不先睡,你不会就趴这儿等了我半宿吧?” “哪有丈夫不等妻子回来自己先睡的道理?”顾云皓打着哈欠,沾了床便一下子扑在了上面。 苏放替他脱了鞋,又掖了掖被角,方打水替自己梳洗。 顾云皓虽说趴在床上了,连眼睛都合上了,却是没有真正睡去。他兀自翻了个身,留出里边的位置给苏放。 苏放忙活完了,也便脱了衣服上了床。见顾云皓特意空出了位置给他,便不声不响地往里面爬。 顾云皓朝外侧着身子,可以感觉到苏放的身子从他腿边擦拂过去。等里边没声了,他才尝试着放松神经,让自己慢慢睡去。可困意才刚刚涌上来,便觉得自己的衣衫下摆被一只不安分的手缓缓掀开来,隔着被子往里面钻。 苏放的手掌上也有茧,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有种难以形容的毛糙感。顾云皓的意识便在这时抖然清醒了,他没出声阻止,也没用行动表示自己的任何意思,便就这样侧身躺着,一动不动。心里忖着,苏放定是有了需求,自己自成亲以来还没替他泄过,他想摸便让他摸去吧。 可这回的苏放,竟比以往安分得多,手指只在腰侧和胸膛流连,就是没往下边游走。 摸了一会儿,苏放似乎没了兴致,堪堪缩回手去,翻了个身,对着里头的墙壁去了。 这会儿顾云皓倒是睡不着了,总觉得今日的苏放有些怪异,莫不是有什么心事?方才出门前还好好的,怎这会儿完全变了副模样? 顾云皓翻了个身,拿胳膊肘蹭蹭里边的人,说道:“怎么了,有心事?” 苏放身子一顿,平躺过来:“你没睡?” 顾云皓打趣道:“本来想睡的,被你摸来摸去,反倒睡不着了。”复又稍稍摆正了脸色,“今晚这是去哪了,回来怪模怪样的?” 苏放轻轻呼了口气:“也没去作甚,只是去见了王大夫,让他教教我怎样在床上颠倒乾坤。” 顾云皓嗤笑出来:“那你是学会了还是没学会,回来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苏放道:“王大夫自己也是半瓶子水,怎能教会我?” 顾云皓道:“是不是我这么长时间不让你泄火,心里不舒坦?” 苏放微微侧过身来:“没有的事,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对我动情不是那般容易。我一直都未曾考虑你的感受便一门心思急哄哄地要嫁给你,现在想来,你不与我行夫妻之事,怕是对我的感觉还没上来吧。” 不得不说,顾云皓是有些惊讶的,他怎地也没想到,苏放会猜出这层意思,忖着苏放今日,必是受了什么人和事的刺激,不然怎会一下子想得这般通透。 “今晚上,你到底去哪里了,与我说说,别憋在心里。” 苏放吐了个我字,后又平躺着身子什么都不说。 顾云皓忽地以手握住苏放的物件,道:“有什么是说不得的,我好歹是你丈夫。” 苏放真如开了窍一般,不但不窘迫,反倒扬起嘴角调笑起来:“我偏不告诉你,你能奈我何?” 顾云皓真就和他杠上了,手指渐渐收紧,慢慢地在苏放的物件上滑动,只这简单的举动,便让苏放浑身抖颤。此等行为,苏放只经历过一次,便是那次顾云皓自渎,连带着他也被调戏了一番。 苏放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方才显摆出的深沉,竟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他赶紧去拉顾云皓的手臂,身子也不自觉地往里缩,只道:“行了行了,我禁不起你这般摆弄,我认输,我与你说便是。” 顾云皓只觉这几日在房事上薄待了苏放,心中一丝也不想就此罢休,沉着声道:“这次便泄了吧,老是憋着,对身体不好。” 苏放却是牢牢扣住顾云皓的手腕,正色道:“我不想你这般施舍,还是算了吧。” 顾云皓可以断定,苏放今日是真受什么刺激了,若是平常的他,是决计不会拒绝自己的,高兴还来不及。 顾云皓觉得,不能与苏放硬碰硬,得想些让他主动服软的法子。脑子里也不知闪现了什么灵感,他忽地倾身过去,在苏放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下子,苏放当真原形毕露了,方才那番深沉的模样,都被这一吻吹散得毫无踪影,显示着羞臊的红晕立时爬满整副脸颊。他微微喘了一口气,道:“你想弄便弄,随你。” 顾云皓但笑不语,开始变换手中的力道,时轻时重的,很有技巧。苏放不由自主曲起了腿,歪着头不敢去看顾云皓的脸,渐渐地,眼睛都眯起来了。 后来顾云皓索性拉开了被子,拉下了苏放的亵裤,就这么对着空气动作起来。苏放开始舒服地哼哼,这一遭,当真泄得很快。 顾云皓瞧着满手掌的粘稠,犹自笑了笑,起身拉开帐子走了出去。 苏放平躺在床上,还在喘着粗气,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隔了好久,他才伸手去摸自己的物件,那上边还残留着一些粘液。他忽地回神,想着自己定是喷得云皓满手都是,那副丑态,实在太过丢人现眼。 顾云皓洗了手,正打算回床,却听床内一声闷响,心下一顿,忖着莫不是苏放害羞过度,拿拳头敲床板了?拉开帐子往里一瞧,还真是这样。 顾云皓立时笑出声来,道:“怎地,这样就臊得不行了,以后还得拿我的命根子在你身体里进进出出呢,那时你可怎么办?” 苏放被顾云皓这话冲击得霎时没了力,一下子拉起被子往头上一盖,翻了个身滚到里头去了。 顾云皓渐渐止住了笑意,伸手用力拉扯过被子,迫使苏放露出身子来,说道:“今儿个算是手把手地教你了,说说看,感觉如何?” 虽是被扯掉了被子,苏放还是蜷缩在里边不动弹,直到顾云皓拿手拍拍他,他才低着声音道:“就感觉在云里飘。”只此一句,便再也不多说了。 顾云皓无声弯了弯嘴角,便不打算揪着他不放了,便转了话题,“与我说说,你今日到底遇到什么人和事了,弄得你像转了性似的。” 苏放渐渐放松了身子,缓缓道:“只是见了些不该见的,听了些不该听的。” 听着苏放沉稳郑重的声音,顾云皓知道,对方已然从方才的余韵中回神过来了。 顾云皓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替两人掖了掖被子,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好了,心里有数就行。Fei'Fan”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仍然是苏放搂着顾云皓。 除了照看着地里的秋菜,顾云皓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眼下不是农忙时节,不止他一家,其他人家也清闲得很。 正午过后,顾云皓便去了王大夫那儿,今儿个约好要做针灸的。走之前,苏放将一张泛黄的纸递到他手里,让他转交给王大夫。顾云皓估摸着,那便是所谓的罂粟花的方子了。 王大夫刚刚替一个村人做了诊断,现下正拿着蒲扇在屋内纳凉,脑子里正反复念叨着今日该对顾云皓说的话。谁道心里头刚想起这人呢,人便来了。 顾云皓进来了,热络地与王大夫打着招呼。王大夫也不知怎么的了,心里老忖着该怎样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来,把那一箩筐的话都说将出来。 王大夫心里正发虚着呢,谁道顾云皓兴冲冲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到王大夫面前,说:“这是苏放让我转交给你的,罂粟花的使用方子。真不好意思这事拖久了,苏放的书房里书多,要找到还真不容易。” 王大夫堪堪接过,立时将那纸打开来,两眼像发了光似的直盯着那纸上的药材数目看,笑意渐渐从两颊蔓延开来,方才想着要对顾云皓絮叨的话语,早就不知抛到了哪里。行医者的习性暴露无遗。 等到整个针灸过程结束,王大夫才猛然想起,自己似乎该对顾兄弟说些什么。正组织着语言打算开口呢,顾云皓却是先一步抢了话头:“王大夫,听苏放说,他昨夜到你这儿来拜访了,可否与我谈谈,你与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事?” 王大夫纳闷了,心道怎地,我没问你你倒来问我了,这是咋回事?他微微蹙眉忖了忖,想着莫不是苏先生昨夜回去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让顾兄弟吃不消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昨儿个自己根本没对苏先生说些什么有用的话,苏先生应是不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来。 如此思前想后,王大夫觉得有些绕进死胡同了,便张口问:“顾兄弟,怎突然这么问,莫不是昨晚出了什么事?” 顾云皓道:“事情倒没出,只是苏放昨夜回去之后整个人怪怪的,我便寻思着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王大夫想了想:“我昨夜也没对他说什么,他回去之时还好端端的,应该不会受什么刺激才是。” 顾云皓听王大夫这般说辞,忖着在他这儿也得不出什么线索来,便起身告了辞。 等顾云皓走远了,王大夫才回过神,自己还有好多话没对顾兄弟说呢,怎地被对方绕来绕去完全没了方向了,而后不得不捶胸叹气,心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已是跟不上年轻一辈的调子啰。 顾云皓回了宅子,原想着苏放不去学堂上课了,应是在家里歇着吧,岂料到了家,竟是满屋子不见人影。他唤来大绿小绿,询问着苏放的去向。他们只说苏放朝村头的方向去了,究竟去了哪儿,作为下人,也不好多问。 “他去村头作甚,莫不是又是哪家孩子在课堂上不听话,家访来着?” 大绿小绿皆是摇头。 顾云皓心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计划着自己去走走看看,兴许能碰见苏放本人。于是便向两个家仆交代了一声,循着村道往村头去了。 住在村头的人家不算多,顾云皓闲来无事,挨家挨户串了门,顺带着问问有没有瞅见苏放。这样一圈问下来还真有了眉目,只说苏先生去了打铁的胡老三家,也不知究竟去作甚。 顾云皓道了声谢,便怀揣着疑问往胡老三家走去。原他想着,苏放这种看上去极爱干净的人,是不会往打铁的人家去的,那地儿实在脏得很,还又闷又热,所以他一开始便过了这打铁户。谁道这苏放总是出其不意,行事作风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不由忖着,苏放昨夜忽地奇奇怪怪,莫约跟这打铁的人家有关。 顾云皓没做什么遮掩,直接走去了胡老三家,家门口摆着打铁的器具,胡老三赤着上身,轮着锤子叮叮当当,火星时不时往外头溅,即使落到了胡老三身上,那男人也浑然不知。 顾云皓走过去,拱手道了声好。胡老三是个热络的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把脸,道:“顾兄弟怎么有空过来,是要我胡老三打制什么铁器?” 顾云皓忙道:“我是来找苏放的,听人说他在你这儿?” 胡老三道:“对对,是在我这儿,苏先生说是来找小儿的,正在屋里坐着呢。”接着也不待顾云皓有所反应,便朝屋里喊了一声,“栓儿,再倒杯水,顾兄弟来了。” 顾云皓一时挺无奈的,他没想以这种形式去找苏放,只想着自己一个人悄悄走进去,站在一旁看看就行。眼下这般大事声张,苏放必是有了准备,他还怎么了解苏放转变的原因,这真是……顾云皓淡淡笑了笑,说胡大伯你继续忙吧,便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里屋,苏放正隔着一张小桌子与大栓面对面坐着,许是在谈什么严肃的事,大栓的脸色不甚好看,见着顾云皓了,勉强挤出一个笑来,说:“顾兄弟你坐吧,一碗粗茶,别嫌弃。” 顾云皓瞧见,这桌子上摆的,是碗而不是杯子,想来这胡老三的家也算不得富裕。 “你怎么过来了?”苏放问。 顾云皓也不避讳:“过来找你的。” 苏放哦了一声,倒没说什么,转头对大栓道:“今天的话你且记在心里,若是想不通,便来宅子里找我,可成?” 大栓默默点了点头。 顾云皓屁股还没坐热,苏放便要走了,果然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走的时候,顾云皓快速在屋子里扫视一圈,没瞅见什么值钱的东西,家具摆设都挺陈旧,想来这胡老三的家,过得挺简朴。 两人走在村道上,顾云皓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苏放倒是先挑开了话头:“你怎知我在这里的?” “挨家挨户问过来的。” 苏放又道:“怎地忽然来找我,有急事?” 顾云皓道:“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昨晚你奇奇怪怪的,便想知道是什么事件夺了你的心思,于是便寻到这里来了。” 苏放道:“昨儿个没说是有些考量的,今日你既然都找到这里来了,我便与你说了吧。昨夜从王大夫的医馆出来,半路上撞见大栓正与土根偷情,我一时好奇,便做了回小人,将他二人行事的经过偷听偷看了去。回来之后便有些感触,所以才会忽地变了样。这下你可明白了?” 顾云皓有些讶异地应了一声:“他俩偷情?大栓喜欢土根?” “我便是为了这事来找大栓的。”苏放说,“土根喜欢大栓,那孩子可怜,娘不要他了,爹也不疼他,一条瘸腿算是一辈子的缺陷了。我不想这孩子以后再过上什么苦日子,于是我便来了解了解这胡大栓的家底。” “他家很穷,”顾云皓接道,“土根若是嫁过去,在生计上可能还得自食其力。” 苏放也道如此,复又说:“其实这大栓也是可怜人,他不是胡老三的亲身儿子,胡老三一辈子没娶妻,大栓是胡老三从野地里捡回来的。所以你看到没,他家就一爹一儿两口人。” 顾云皓蹙眉点头:“的确如此,我方才也观察到了。那大栓是怎么个表态,我想你与他谈的,应是娶土根这档子事吧。” 苏放忽地叹了口气:“我原怀疑大栓的为人,现下倒有些愧疚。那人实则是个男子汉,心里也是喜欢土根的,一心想着给土根来场风风光光的成亲仪式。奈何自家穷得叮当响,单靠打铁根本挣不了几个钱,他家的地也少,所以大栓正到处谋活计攒钱。” “原来如此。”顾云皓道,“咱其实可以帮帮他。” 苏放却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这日子该如何过,还得靠大栓自个儿去争取。” “那你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苏放这会儿终于露出浅淡的笑意了,“土根家其实田地很多,我便与他说,动动脑子搞定土豆那老头,指不定他就将大片的地腾出来给土根当嫁妆呢。” 第三十五章 大栓到底不是个二愣子,苏先生对他说的话,隔日便去践行了。村人就看着这个高头大马的男人,忽地一大早敲响了土豆家的门,开门的是土根。据说那会儿土根被他那煞气腾腾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大栓要来干什么了,堵在门口死活不让他进去。可大栓毕竟是四肢健全的粗汉子,一个瘸腿的少年能挡得住他?一掌便推开了,进了屋,竟是扑通一下跪在土豆那老男人面前,啪啪啪头着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土豆也是被吓住了,然毕竟是经历风雨的人了,也没摆出什么了不得的表情来,只冷冷道:“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呢,拜祖宗也不该这么挑时辰的,这是忌讳人呢,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土根看傻了眼,听他爹这么一讽,才回过神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拉着大栓的胳膊就喊他起来。 大栓知道大清早拜人有些忌讳,可能自个儿也有些冲动了,于是赶紧站起来连声道歉。土豆只觉莫名其妙,挥挥手道:“行了行了,有事说事,犯不着弄得我像你老祖一样,老头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这会儿大栓也不磨蹭了,开口道:“土豆大伯,我便直说了吧,我想娶你家土根,求你成全。” 这下土豆还没反应过来呢,土根倒是先傻眼了,他哪会想到他大栓哥一大早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是为了自己,不但傻眼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接着土豆那糟老头喷笑了出来,只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家土根虽腿脚不方便,模样可是不差的,就你这穷鬼,凭什么娶我儿子?Fei,Fan” 土豆笑话大栓是穷鬼也是有道理的,大栓家田地很少,基本靠打铁为生。可说实在的,在这周家村,打铁挣不到几个钱,还特别累人。可土豆家便不同了,水田一亩三分,旱地有近两亩,每年单靠收割的麦子,便能卖出不少钱。镇上的,以及县城里的人,都无田无地,但凡与粮食有关的,都挺吃香。 所以土豆可以撑着腰在大栓面前显摆,大栓还没的反驳的话。 于是大栓忖了忖说:“我胡大栓是穷,可我真心喜欢土根,只要心是真的,其他都好说。” 岂料土豆骂咧道:“好说,好说个屁。这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赶紧给我滚,省得让邻里看笑话。” 这会儿土根看着心慌了,他方才不说话,一来是因土豆是他爹,大栓是他以后的丈夫,论尊卑还真轮不到自己说什么。二来,土根也是想借此瞅瞅大栓哥的诚心,顺带着听听他爹的意思。这下可好,爹的暴脾气上来了,说话好不中听,大栓被一句话堵死,还怎么进展下去。 人都是要面子的,纵使大栓哥喜欢自己,他土根也不能仗着这点得意忘形。大栓哥再怎么喜欢自己,若是被羞辱了,心里总是不好过的。土根想着,自己也没啥本事,大栓哥能鼓起勇气在爹面前磕头求亲,他便该知足了。于是酝酿着挤出两汪眼泪,也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道:“爹,大栓哥待我好,我也喜欢他,你就同意了吧。” 土豆断没想到自己儿子也来这么一出,脸色当即不好看了,伸出一脚一下子踹在土根心口,土根没料想会这样,疼得倒在地上只喘气,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大栓哪容得自己喜欢的人被这般对待,立时把土根抱了起来,自说自话往里屋走。 土豆在后头骂咧:“兔崽子,这是你家啊还是我家,走来走去的挺便当的嘛,啊!” 大栓这会儿算是估摸出土豆大伯的性子了,脾气太过暴躁,做什么事只管自己开心,不管他人心情。 大栓将土根放躺在床上,抚着对方的心口,恨恨道:“他是你爹不,怎这般待你?” 土根喘了几口气,心口终于顺了些,只道:“他当然是我爹,才敢如此待我,你不是他儿子,他不能对你做什么,只能说几口难听的话来羞辱你。若你是他儿子,估摸着也会受这么一脚。你一大清早地跑过来给他磕头,他心里早就有了气,我看得出。他不好打你,便只能打我,我早晚得挨他这么一脚,现在不过提前了一刻。” 大栓握紧土根的手,眉头蹙得贼紧,只道:“我早晚娶了你,等你过了门,绝不让你过这般日子。” 土根心里得了安慰,觉得大栓哥能说出这句话,他被踢这一脚也值了。 土豆还在外头骂骂咧咧,言语之间颇为难听。 大栓道:“我便在这守着你,料想你爹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土根却抬起手来想要推大栓走,道:“你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这事,还得爹想开才行,不然不管咱多劳心劳力都是白搭。你回吧,这几日不要来了,爹在气头上,来了只会让他更反感咱俩的事。” 大栓心下难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昨儿个苏先生与他说的法子,全被他这耿直的性子给弄乱了,现在这情形,基本上一塌糊涂。大栓暗自叹口气,心里头一团乱。 土根道:“别瞎想了,回去吧,我死不了,爹不会真把我怎样的。实话与你说了吧,自打爹将我这条右腿打折以来,他心里边一直有愧,喝醉酒的时候常把自己锁在屋里念叨,有次被我听了去,才知他这几年心里都不好过。所以,方才那一脚,估摸着也是踢给你看的,不过下手确实重了点,这会儿还疼着。” 大栓听这一说,心情更是复杂,更不知作何言语。 土根推搡着他,让他赶紧走,说回去想着有效的法子,自己这边也使把劲,时间长了,他爹指不定真会服软。 大栓也觉得没甚好说的,便嘱托了数句,起身出了屋。 出去那会儿,土豆骂咧得更甚了,大栓也不是薄脸皮的人,觉得再怎么骂也不是丢他的人,反倒让土豆大伯自己坏了形象。 后来没过多久,这事就在周家村传开了,都说大栓和土根是对苦命鸳鸯,想在一块还得受这般阻拦。土根那娃也真是遭罪,得了这么个爹,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顾云皓一般不会在家呆着,不是去地里便是去邻里串门,苏放恢复了学堂的课业,白日里自是不会在家陪着自家丈夫。所以,顾云皓也算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消息,昨儿个夜里,他还在床头与苏放猜测着大栓到底会怎么做呢,没想到第二日便把事情搞砸了,还弄得人尽皆知。看来这大栓也是个直板板的愣头青,做事不知道圆滑。 等苏放散了学回了屋,顾云皓便与他说起了此事。 “你说,咱俩是不是应该搭把手帮个忙,这事最开始也是你使唤着大栓去做的,怎地也不能虎头蛇尾不是?” 苏放听着云皓将整件事说了一遍,也是有些感触,便道:“等等吧,两家长辈还没有什么说法呢,咱得观望一阵。我既然想牵这红线,自是会善始善终的。” 苏放这么一说,顾云皓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多嘴了,只管埋头吃饭。 屋子里原是安安静静的没啥动静,苏放却忽然“咦”了一声。 顾云皓抬头瞅见苏放碗里的红烧土豆片,心下笑了笑,装腔作势道:“怎的了,吃到沙子了?” 苏放瞅着那土豆片半晌,才道:“这土豆片,以往都是清炒,今次怎么红烧了,这菜,可是大绿小绿做的?” 顾云皓道:“不过是清炒变成红烧的了,很奇怪吗,莫不是不对你胃口?” 苏放摇头:“吃多了清淡的,来点油腥,反倒觉得很是入味。大绿小绿真是转了性了,竟会烧出这道菜来。” 顾云皓道:“既然觉得入味,就多吃点,这里头还有些肉丝呢,别浪费了。”说着,一根根挑出来往苏放碗里夹。 被顾云皓挑到碗里的食物,苏放可从不会浪费,皆是吃得干干净净。 大绿小绿这几日收拾碗筷的时候都觉得挺诧异的,以往主子不怎爱吃的菜色,现在都会吃得精光,也不每天规定着菜谱说必须烧什么菜了,只说每天弄点家常菜便可,还让他俩多问问爷的意见。大绿小绿原以为那些菜是被爷吃光的,爷长得结实,吃得自然多。可后来偷偷观察了一番,发觉不是这样,主子转性了,不爱吃的菜也吃得特起劲,尤其是爷夹到他碗里的,更是一字不说便往嘴里塞。 再到后来,大绿小绿便明白了,不是主子转了性,只是在喜欢的人面前,一切不好的都是好的。于是大绿小绿也开始幻想着,以后若是自己也遇上了欢喜的人,是不是也会这般模样。 入了夜,大绿依着主子的吩咐,在里屋摆了木桶,放了大半桶的热水,为爷洗澡用的。 大绿是老实本分型的,小绿则鬼点子多一些。瞅着大绿从屋里头出来,小绿便迎了上去,贼兮兮地将一白色的包袱递了过去。大绿寻思着是什么东西呢,拆开来一看,竟是一整包的花瓣。大绿立时明白小绿的心思了,暗道一声“真有你的”,便转身回了屋子。 小绿站在门口把风张望,待看见主子和爷从前院进来了,便赶紧朝门内窃窃道:“大绿,动作麻利点,主子和爷过来了。” 大绿忙回:“好了,快好了。”于是将白布揉成一团,赶紧出了屋。 “主子,爷,热水都准备好了,快洗了吧。我和大绿先下去了。”大绿拉开门的时候,就听见小绿这般说着。 苏放瞅见大绿手中一团白布,遂问:“这是什么?” 大绿一时紧张,不知如何回答,还是小绿机灵,接话道:“方才有水洒地上了,大绿是拿那布头进去擦地的。” 苏放便信了,遣散了两人,同顾云皓一块进了屋。 顾云皓一进屋,便止不住笑出声来:“这大绿小绿啊,还真挺有意思的,你猜怎地,他俩给咱俩弄了花瓣浴。你过来瞧瞧,真是逗趣得很。” 苏放闻言有些惊讶,方才见两人鬼鬼祟祟不知是何事,本想着跟了自己这么多年了,不见得会干出什么不耻的行径来,遂佯装相信遣散了他们,竟不知他俩在自己屋里搞出了这么个花样,还真是……苏放不由摇摇头。 “他俩可真有心。”顾云皓脱了衣衫,道,“摆明了是要咱俩一起洗了。”他瞧了眼苏放,“把衣服脱了,进来吧。” 苏放哦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便转身开始脱衣服。 这会儿顾云皓进了木桶,双臂搁在桶沿两侧,正对着苏放的方向,细细看着。 苏放背对着顾云皓,脱衣的动作称不上快,倒显得有些慢。顾云皓忖着,苏放可能还是有些羞臊的,心里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口道:“苏放,转过身来,让我瞧瞧你的身子。” 苏放明显僵了一下,但还是磨磨蹭蹭转了过来,沉到:“哪有人像你这样这般认真瞅着别人脱衣裳的,不就脱个衣裳吗,有甚好看的?” 顾云皓扬了扬下颚,示意苏放继续,什么搭腔的话都没说。心里想着,平日里同床的时候,倒是经常脱个精光,摆着各种姿势想让自己玩弄,这下不过是让他在自己面前脱个衣服,怎么倒是羞羞答答起来了。他只觉有趣,心里头一阵一阵地发笑。 衣服脱光了,连带着下边儿也是赤条条的。苏放站着没敢动,云皓的眼神还定在他身上呢。 顾云皓从上到下认真端详着这具躯体,肌肉是有的,伤痕也是有的,皮肤的颜色接近古铜,关键部位那里则是白花花一片。想来以前的当兵日子,已让这具身体得到了很好的磨砺。 以前,他总以为苏放长得有些白净,现下看来,也不算白。以往自己会有那番感觉,许是书生的气质衬托出的假象。 “最近瘦了,肌肉都不明显了。”顾云皓忽然说道。 苏放从羞赧里回神过来:“嗯,好些日子没锻炼了,与你成亲之前,腰上长了些膘肉,所以最近在节食,吃得少了,也便瘦了。” 顾云皓道:“过来吧,赤着身子这么站着,容易着凉。” 苏放便依言坐了进去,“要我替你搓背?” 顾云皓道了声等等,移身过来,贴得苏放有些近,手掌在对方腰上摸了一圈,道:“长膘肉没什么,瘦了才不好,只怕我那家伙捅进去一用力,身子骨就受不了。再说了,长得胖了,屁股还能圆润点,摸起来手感好。” 苏放贴靠在桶壁上,顾云皓顺势将手臂撑在他两边,身子贴得对方又近了一分。 “你……”苏放的喉结没来由地滚动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捅进来还说不准呢,等你有那心思了我再把自己养养肥。”苏放也不知顾云皓何时学会这般下作言语了,然心中不但不厌恶,反倒有些小兴奋。 顾云皓微眯着眼看他,沉声道:“苏放,你可知道,每日我都在说服自己与你亲近一些,积跬步成千里,莫约就是这个道理。现在我发觉,与你靠得这般近,也不是一件难事,心里的坎儿,已经慢慢在缩小了。” 苏放迎上顾云皓的目光:“这不是好事吗,指不定再过几日,你就能与我颠鸾倒凤了。” 顾云皓弯起嘴角:“今儿个不枉大绿小绿花了这番心思,我有了些情致,来,让我摸摸。”说着也不待苏放作回应,顾云皓便将一只手伸进水里,贴着腰脊往臀部滑去。 臀部的肉一丝不松弛,几番揉捏,手感极好。顾云皓不由自主加重了些力道,有些沉溺这种感觉了。苏放两手挂在顾云皓脖子上,随着那力道渐渐抬高了些身子,以便对方能更好地动作。 苏放将头贴在顾云皓脖颈边,轻声问:“能进去吗,用手指?” 顾云皓知道,苏放等那一天已然很久了,自己若是能满足,便不该拖着欠着。 “我试试看。”他回道。 苏放嗯了一声,再次抬高了些身子。 手指摸到股沟处,借着水的润滑从那紧致的穴口慢慢挤压进去,里头炙热、紧致,肉壁将手指从四面八方包裹。 原是这种感觉,顾云皓也是头次这么做,脑中似乎有根弦在崩断。 苏放忽地轻声道:“感觉真奇妙,明明是出去的地方,你却非要进去。” “我也是头一遭这么做,没什么技巧,感觉如何?”顾云皓问。 苏放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说了出来:“从那处开始,好像有无数羽毛挠着自己的全身,麻痒得不行,腿脚更是使不上力,只觉得你的手指便是整个身子唯一的支靠点。” 苏放暖声暖气,呼在顾云皓脖颈处,痒得不行。 顾云皓打趣道:“你把你这感受一五一十写下来,估计能成本书。” “别笑话我了。”苏放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半会儿,顾云皓将第二根手指挤了进去,苏放的气息忽地粗重了几分,却仍是没吭声。再过了一会儿,顾云皓尝试着将第三根手指挤进去。这会儿苏放终于忍不住哼出声来,断断续续的,有些压抑。 顾云皓道:“我那玩意儿塞进去,估计也是这种感觉,可能还要更深些,现在不过是让你习惯,以后做起来便方便了许多。” 苏放似是听进去了,腾出一只手探测着方位去摸顾云皓的物件,迷离着眼不知在鼓捣着什么。等摸完了,只听他道:“何止是深一些,是深很多。” 顾云皓半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逗乐了:“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苏放贴着顾云皓的脖子亲了一口:“我可是很期待的。” 顾云皓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直到苏放的物件开始直挺挺地顶着顾云皓的小腹,“要泄了吧?”他问着。 苏放嗯了一声,随即脱离顾云皓的脖子,顺带着将他在身后动作的手也拉开了。 “怎地,这就满足了?” 苏放骚红着脸,道:“人说知足常乐,今儿个便到这里吧,下次继续。我不泄了,这水还得擦身子,弄脏了可不好。” 顾云皓立时笑了出来:“你道是实心的馒头啊,啃了一半搁橱子里,第二天再啃。欢爱这事不一样,不能这么断断续续,会折腾死人的。” 苏放却道:“我倒觉得与实心的馒头无异,至少我不觉得折腾。” 顾云皓无奈:“错了苏放,不是实心的馒头,是肉馅的馒头,不一次吃完,第二天就馊了,可懂?” 苏放满脸疑惑。 顾云皓觉得,该教教他,对以后的性福生活有好处。他拉着苏放草草洗了澡,将所谓的花瓣浴全都抛到了脑后,接着又将苏放拉上了床,将苏放的手贴在他自个儿的物件上,道:“自泄一回吧,你就知道个中乐趣了。” 苏放最终还是当着顾云皓的面泄了出来,那会儿苏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云皓定是喜欢这调调才让自己这么做的。苏放的思维不知又往哪里岔开去,只觉一阵心满意足,搂着顾云皓的手都更紧了些。 那夜,苏放竟兴奋地没有睡着,半夜起身,跑到院子里吹了会风,其间肚子饿了,想着云皓让自己养肥的论调,他便径直去了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谁道在厨房碰上了大绿,那厮估摸着也是饿肚皮了,正举着一支蜡烛在橱子里找寻食物。 苏放咳了一声,直将大绿吓掉了半条小命。待看清来人,大绿才堪堪松了口气:“主子,你怎也来了?” “我肚子饿了,热几个菜给我吃吃。” 大绿应道:“主子,你且等等,我得先生炉子。” 苏放坐了下来,倒也不急,忽地想起了什么,随口道:“今晚你做的红烧土豆不错,以后多做些这样的菜。” 大绿也是随口应道:“主子,那道菜不是我做的。” 苏放道:“那便是小绿做的了,最近小绿手艺长进了,你将我这话转告给他便是。” 大绿接道:“也不是小绿做的,是……”大绿忽地顿住,他陡然想起爷对他说的话,暗道自己说溜了嘴,这下完了。 苏放听出了些苗头,追问:“不是你做的,也不是小绿做的,难不成还是灶神爷送出来的?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扣你这个月俸钱。” 大绿真想给自己打嘴巴子,怎就这么不长记性,随口就说出来了呢。这下可好,逼得自己两边不是人。 大绿到底还是屈服在了苏放的银威下,将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给了苏放,只说是爷亲自下的厨,说闲来无事想让主子尝尝自己的手艺,却又让他们守着秘密不许说出去,也弄不明白也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苏放听得来龙去脉,早已没了吃夜宵的心思,只觉自己好不顾家,竟让自家丈夫亲自下厨,这事传出去,不知要被诟病成何样。苏放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坦,浑浑噩噩回了屋,一上床便搂紧了顾云皓。 “去哪了,这么久?”顾云皓睁开眼。 “肚子饿了,去厨房逛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可吃的,便回来了。” 顾云皓道:“快睡吧,睡醒了,明早就有吃的了。” 苏放将脸贴在顾云皓后背:“云皓?” “嗯?” “明儿个我做菜给你吃。” 第三十六章 虽说苏放有了替云皓烧菜的心思,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日散了学回来,苏放便一头栽进厨房,遣散了大绿小绿,自个儿鼓捣去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厨房内烟雾腾腾,苏放却还没出来。大绿小绿急得直跳脚,立时噔噔噔地敲起厨房的门,喊着主子快出来。可苏放就是一声不吭,也不知到底在里边儿干什么。 顾云皓回来的时候,就见大绿小绿疯了似的在撞厨房门,里头冒出一团团的浓烟,不知是怎么回事。 大绿小绿见着爷回来了,觉着终于盼见救星了,赶紧简要地与他说将了主子的事,只道:“主子最听爷的话,您快去劝劝,要不然不但人没了,厨房也没了。” 顾云皓也没多想,听了二人的话便疾走过去,一脚踹开了门,那力道绝对不小,木门猛地撞在里边的墙壁上,还反弹了回来。顾云皓以手撑住,让外头的夜风一股股灌入。浓烟与风势纠缠着往外蹿,熏得人眼睛发疼。 这会儿苏放黑着脸从里头窜出来,弓着背猛咳。 顾云皓把苏放拉起来一看,乖乖,这脸上是炭灰吧,黑得跟包公一样。赶紧差遣着大绿去端盆水来,给苏放洗把脸。 “我说你啊,下不得厨便不要逞能,搞成这副德行,传出去更让人笑话。”顾云皓哂笑着替他拍着背。 苏放抬起袖子擦了把被烟熏疼的眼睛,直道:“被大绿小绿伺候惯了,在生活上竟成了个废人,连生个火还得捣弄半天,废了废了真废了。厨房入不得,在床上也没本事,你说我还能作甚?” 顾云皓道:“出得厅堂就行,别的也不强求了。衣食住行有大绿小绿张罗着,你瞎掺和什么,日子过得无聊了?” 苏放道:“昨晚你不是烧菜给我吃了吗?你说哪有丈夫给妻子烧菜的,这不本末倒置?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这会儿大绿端出水来了,苏放赶紧洗了把脸。 顾云皓听着苏放语气,直想笑:“想来你这么拼命往厨房钻,原是在乎外头的闲言碎语?我说苏放,你在周家村何身份何地位,明眼人都看得出,连里正都要让你三分,哪个敢在背后嚼舌头?” 苏放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既以妻位自居,自是要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不然便是乱了纲常。” 听得“纲常”二字,顾云皓忽地朗笑数声,只让大绿小绿面面相觑,忖着爷到底笑甚,主子又没说错。 “苏放啊,你真是……”顾云皓就出了半句话,竟是让在场三人都摸不着头脑了。 大绿小绿更是浮想联翩,忖着爷是不是要为此事休了主子,若真是如此,可大事不妙了。想他俩以前还未跟随主子的时候,在别的小户人家做过短工。妻子虽是夫家明媒正娶的,但究竟是个什么地位,他俩可是知道的,若是在家务上没甚本事,夫家绝对可以凭这一条休了对方。眼下主子也是遇着这番窘境,看爷的表态,似乎有那么些趋势了。 大绿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了,只道:“爷,你莫不是要因这事休了主子?他是你明媒正娶,又是四抬大轿进的门,全村老少都是见证,可万万使不得。” 小绿赶紧拉了拉大绿的衣袖,小声道:“爷还没正式发话呢,你瞎搅和什么。若是爷本没那休妻的思想,被你这么一提点倒是有了,这不是害惨了主子吗?” 大绿一听更急了,觉得自己咋就这么不长脑,昨晚也是,将爷交托给自己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真是天生的嘴巴子欠揍,非得扇一扇才能长记性。 顾云皓本就好奇,苏放怎么心血来潮要烧菜给自己吃了,原是大绿说溜了嘴,把他给刺激了。顾云皓心里也算有点数,苏放再怎么说也是生活在封建社会的人物,不管之前与自己多合拍,在某些方面还是摆脱不了这个时代印刻在他脑中的伦理枷锁。尤其是那妻为夫纲的概念,估摸着已经深入他心了。 看着大绿小绿急哄哄的模样,顾云皓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痒装嗔怒道:“苏放,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本就没什么爱慕之意,眼下你又暴露出这等缺陷,我觉得,我该寻思着写封休书了。” 大绿小绿一听这话,不待反应便双双跪倒在顾云皓脚边,一左一右抱住顾云皓的小腿,鼻涕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直喊着:“爷,使不得啊,主子是真心待你,你若是休了他,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苏放也是一脸措谔,原他眼神里还有些笃信,料着云皓必是逗他玩的,以他的性子,定不会真把自己入不得厨房的缺点放在心里,可现在却俨然变成不置信了。 “你真要休我?” 顾云皓将郑重的神色铺满整张脸,沉声道:“这话我既已开口,便不会收回去。苏放,你该早有这个心理准备才是。” 苏放不由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顾云皓许久,顾云皓正忖着苏放会作何言语呢,对方却忽地冷笑一声,道:“休书随你写,你随我来书房,我好生替你准备着纸和笔,你爱怎写便怎写,我一概不拦。” 这会儿大绿小绿不哭闹了,也不缠着自家爷了,倒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主子,吞吐道:“主子,你莫不是被气疯了,怎说出这样的话来?” 顾云皓也是一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忽地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看清过他,苏放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也不甚了解。想他苏放以往是耍尽手段千方百计讨好自己,眼下怎么忽然这般爽快了,这其中必是有什么猫腻。 莫不是什么将计就计的法子?顾云皓心下一动,忖着苏放曾拜将军为师,又在战场历练过,必是深谙行兵之法,现下他这般举动,挺像是有那么回事。 顾云皓心下莞尔,这苏放啊,与他过日子当真有意思。 谁道苏放方才那话只说了一半,接着又说道:“但我苏放保证,你顾云皓绝对出不了这个屋。” 这豪言壮语倒是让顾云皓发了会儿愣,忽地也是讪笑几声:“还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你苏放,算是第一个。”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 苏放却是拱手一礼:“在下甚是荣幸。” 顾云皓看着这样的苏放,心里又一根弦崩断了。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怎可能是泛泛之辈。直到现在,苏放的谦和、柔情、豪气算是尽数展现在了顾云皓面前。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苏放,想他当年单枪匹马面对山匪的时候,也该是这般硬气吧。 大绿腾地站起,画蛇添足来了一句:“主子果然好样的。”结果脑门立时挨了小绿一记猛拍,低喝道:“好个屁,没瞧见情况不对劲了吗?咱俩别掺和了,赶紧离开。” 大绿还未反应过来,被小绿生生拉离。 顾云皓道:“这宅子本就是我的,我自是不会走,要走也是苏放你。” 苏放冷道:“即便是要赶我走,你也没这个能耐。那些日子我总是谦让着你,你以为我真奈何不了你?” 顾云皓卷起袖子:“来吧,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苏放拍了拍衣衫下摆的炭灰,一派云淡风轻样,道:“我怎会上了你的当,对丈夫拳脚相加,乃是又破了一戒,我可不会这般傻帽。” “那我便亲自来吧,总是要动手的。” 苏放瞅着云皓走过来,蹙眉道:“你当真?” “难道还有假?” 苏放却是双手往后一负:“我死都不会出手。” 顾云皓道:“已是骑虎难下,你不出也得出。”顾云皓当真是在逼他就范了,脑中回想着前世学过的各种格斗技巧,他是认真的。 大绿小绿躲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大绿更是急躁地想去阻止,好在小绿脑子清醒一些,死死拉住了大绿那头莽撞驴子。 “都打起来了还不去阻止,那要到什么程度才行。瞧爷招招凶狠样,主子怕是招架不住。” 小绿心道你个大愣子,“哪只眼睛看到爷凶狠了?” 大绿郑重道:“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小绿嗤道:“不懂别装懂,你没看见爷是避着要害出手的吗?” 大绿不吱声了,要害不要害的,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顾云皓到今日方知,苏放的每一寸皮肤里都包裹着肌肉和力量,松散时柔柔弱弱只是以为是一副包裹着油水的臭皮囊,等发起劲来,所有的肌肉便会从皮肤下突现出来,连带着拳头也像包裹着铁皮一般坚硬。 顾云皓竟有丝兴奋的感觉,接招的动作也是越来越熟练。 苏放在这节骨眼上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顾云皓一时没收住手,一记拳头便生生砸在苏放的脸颊上,等他意识到自己出手过重时已为时晚矣。 苏放倒退几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眼神里平淡无波。 顾云皓见此情景,赶紧上前愧道:“你怎样,牙齿没伤着吧?抱歉,我没想会这样,你打我一拳,不然我心里不好受。”顾云皓早已不去深究苏放忽然停手的原因,满心的愧疚。 大绿小绿见着,赶紧去厨房打热水。 苏放却是摇摇头:“我打你作甚,有何意义。我不这么做,你怎会停下来?云皓,莫要再说什么休书了,你装得一点都不像,明明是在乎我的,非要逗我玩,你是开心了,却弄得其他人跟你闹心,可有意义?” 顾云皓拿指腹轻轻擦拭着苏放嘴角的血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词汇来。 大绿小绿拧了热毛巾给主子捂伤口。顾云皓瞅着苏放发髻上的玉簪,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已将自己摆到了比他还高的地位。他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天,他的挚爱。 顾云皓遣散了大绿小绿,自己拧着毛巾给苏放擦拭。 苏放从云皓手中摘了毛巾,握着对方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肿痛处,缓缓道:“云皓,你这双手,可曾这样抚摸过一个人?” 顾云皓不知苏放为何这般问,只道:“除了你,没有第二人了。” 苏放弯起嘴角,一副心满意足样。 “云皓,我不知你可有恩师教诲,我的恩师告诉我,拳头永远不要对着自己人。”苏放道,“方才我不与你纠缠,也是这个道理。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些日子,我总是过得浑浑噩噩,不似人形,端着脸盆洗脸,都觉得那水是红色的。我不知你是否有同样的感受,只觉自己夜夜梦魇,睡不安稳,时不时会梦见残缺不全的尸骨,还有自己斩杀人的模样。自己仿似活在人间的游魂,度日如年。” 苏放这话深深触到了云皓心里某根弦,他点头道:“差不多吧,相对于心理上的,身体上的病痛要更多一些。我理解你的意思,我们都算是过来人。” 说实在话,相对于自己,苏放要更痛苦一些,顾云皓是明白的。自己的时代是热兵器主导,杀人不沾血,心理压力自是要少一些。然苏放是真枪实刀与人战斗,一刀下去,把人劈成两半,那种场面,实在会让一个正常人发疯。 顾云皓不由忖着,苏放的平缓期必是很长很长。以前听他说一两年,顾云皓觉得肯定不止,可能要更长,五年七年都有可能。如此算来,苏放的经历便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了。 苏放道:“方才我见你在打斗时眼神里射出兴奋的光彩,我便知,你还未从那经历中摆脱出来。你跟我说,你那会儿是不是有股强烈的求胜欲,不把我打败便觉得不甘心?” 顾云皓被一语中的,默默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苏放倒有些语重心长起来,“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人,有些人会倦怠,有些人则会上瘾。我想,你便是后者了。” 这会儿顾云皓却道:“也不全是,倦怠是有的,上瘾也说不上。想着方才可能是受到你的刺激了,才会演变至此。” 苏放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再有一丝阴影,咱是过日子,懒懒散散的挺好,没必要突发奇想地说要锻炼锻炼筋骨。我只希望你能把我这话放在心上,可成?” 顾云皓自是不会反对什么,只道:“能有这样一个人时刻提醒着自己,是我三世修来的福分。” 大绿小绿在一旁看着,皆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总算是和好了,原来爷是唬人的,主子也早就看出来了,他俩玩这一出到底是为何?大绿没想明白,小绿也是没想明白。 顾云皓拍了拍苏放身上的灰,道:“好了,咱不闹腾了,该解决一下实际问题了,今晚咱到底吃什么?” 苏放:“……” 好在,后来伙食的问题还是解决了。亏得大绿小绿有心,提前准备了一份,估计就忖着他们家主子办不成事。 苏放为着这事深刻反思了一回,道:“你俩还挺了解我的,行,这个月加工钱吧,以后好好干。” 大绿小绿得了赏赐,更像是得了激励,从此以后对爷和主子的事更上心了。 当夜,顾云皓为着苏放的伤势特地带他看了王大夫。王大夫还是头次看到苏先生受伤,嘴巴愣得差点没合上。 “我说这是怎么弄得哟,伤成这样,半边脸肿了?”王大夫一边心疼一边给他上药。 “走路不长眼,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撞桌角上了。”苏放答道。 顾云皓本就心里有愧,听着苏放这般说辞,心下更不是滋味。他杵在一旁直蹙着眉头,一副煞气腾腾的模样。 王大夫瞧着顾云皓那模样,自说自话地安慰道:“顾兄弟不必担心,苏先生这伤不是大事,每日按时敷些消肿去痛的草药,过个几日便没事了。只是这学堂怕是去不了了,人前人后也得注意些。” 在王大夫那看诊过后,两人便回了屋。 第二日,两人正睡得迷迷瞪瞪,忽听得外头一阵阵的敲门声,道是谁这般无礼,大清早的不让人安生,大绿小绿怎也不管管。 苏放没穿衣裳,顾云皓便让他盖好被子,自己下床开了门。 门刚打开呢,就冲进来一大帮子的人,还皆是邻里汉子,个个粗着嗓子说出事了,非得让顾兄弟或者苏先生出面管管。顾云皓没在人群里瞧见大绿小绿的身影,许是被挤在门外了。也难怪,两人细胳膊细腿的,怎能挡得住这么一大帮粗汉子。 “大伙别急,究竟是何事,说说清楚。” 人群立时派了个代表,只说瘸子根的老爹土豆和打铁的胡老三在田埂上遇上了,两人几句话对不上嘴便吵了起来。土豆讽刺胡老三家穷,妄图娶他儿子,门都没有。胡老三也动了气,直说土根有你这样的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若不是土根被你打折了腿,那娃子能娶不到妻?两人就这么互相抬杠,互不相让。到最后都是气不过,竟是回家抡了锄头过来,说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 “这会儿还在田埂上打着,我们谁劝了都没用,刚拉开一松手,又打起来了。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火气,像上辈子结仇似的。” 顾云皓道:“如此,你们先去前院等会儿,我与苏放收拾收拾,立马出来。” 众人道了声好,稀稀拉拉往外头涌。 “这事咱得去办办,两家人以后是要结成亲家的,这样子打起来,两家晚辈就要遭罪了。”苏放动作迅速,方才谈话那会儿,他便伸手拿了衣衫,在帐子里穿戴整齐了。 顾云皓也同意:“你说得对,我和你一条心了,这事要是办成了,也算是为咱俩积了阴德。赶紧洗漱一下,还有你这脸,嗯,算是瘪下去了许多。待会儿要是不方便,就我来出面,你别逞强。” 苏放道:“就按你说的来吧。” 大绿小绿这会儿总算是冒进来了,直说办事无能,求主子和爷别责怪。 苏放也懒得说些什么责备话,只让他俩去照看着前院的村人们。 两人洗漱一阵,来到前院。众人都等得火急火燎,见着苏先生与顾兄弟出来了,赶紧领着往外走。至于苏放的伤势,似乎也没注意。 来到田埂上,老远就听见两个老家伙在互相谩骂,言语之间极是难听。好在两人都被拉开了,手上的锄头也都被夺了去,不然不知会闹僵成什么样。 里正似乎也来了,正在苦口婆心的教诲,奈何他一张嘴敌不过那两张嘴,人家只顾着对骂,哪有心思听旁人的话。 只听窸窸窣窣一阵传话,说苏先生来了,人便走到了跟前。 苏放知道这会儿开口说话毫无用处,再加上他嘴巴有些疼,也不打算废舌什么,便用了最直接的法子,伸手在两根老骨头脸上一人赏了一嘴巴子。那两掌不算重也不算轻,却极是有用,两个老家伙立时噤了声,眼里总算有了旁人。 “苏、苏先生……” “两位,算是清醒了?” 顾云皓在人群里瞧着苏放的一举一动,不由会心一笑。这个人,总是那么出其不意。原自己还担心他控制不了场面,现下看来,怕是自己多虑了。想他苏放在周家村生活多年,应是早已摸清村人的脾性底细,该怎么做怎么说,定是早就有了打算。 “都一大把年纪了,心态还不能平和一些,为着一点小事起争执,让自家小辈怎么做人,就不怕被人诟病,被人笑话?” 土豆却道:“苏先生你有所不知,是那胡老三家的野孩子要娶我家土根。他俩哪里般配,他家哪配得上我家?” 胡老三立时不服气了:“我家大栓行得端坐得直,哪里配不上你家土根。再加上你家土根还瘸了一条腿,能有人要便要烧高香了。” “我呸,是瘸子怎么了,他长得那般俊有哪家小伙子比得上?”土豆这话算是把一村子男娃都得罪了。好在众人心宽也不与他计较,不然这事有的烦。 苏放听着无奈,示意两人先别吵,可这会儿已是骂咧开了,止都止不住,言语之恶俗,与方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饶是苏放再怎么出声阻止也无济于事。 众人气焉了,竟是连苏先生这万能药都派不上用场了,这可如何是好。对了,苏先生使不上劲了,不是还有顾兄弟吗? “顾兄弟?” 许久之后,竟是没人应。 众人环顾一周,顾兄弟人呢? 第三十七章 顾云皓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两把锄头,一人一把,塞进了两个老家伙手里,让其他人松了手,顺带着散开些,留出一大块地给胡老三和土豆。 众人只觉莫名其妙,这好不容易拽下来的家什,怎地又还给了他们,不是火上浇油吗? 两个老头子也有些发愣,这会儿顾云皓说了:“两位大伯,开打吧,都别客气,打得越惨烈越好。要是打折了打死了,那就更好,土根和大栓就能在一块了,到那会儿你们想拦都拦不了。哦,还有,我还得说一句,若是两边都没打死,那谁打赢了,谁家的儿子就娶了另一家的儿子。村民们、里正,还有苏先生都在,都做个见证。您二位,开始吧。” 顾云皓算是用了心了,这番话一出来,两个糟老头子都没屁放了。照顾兄弟这番说辞,这要是再打下去,还真讨不到什么好处。 苏放暗暗吐口气,算是放了心了。这会儿赶紧顺着云皓的意,趁热打铁道:“我觉得这法子挺好的,两位大伯,别耽搁了,要打便打,别磨磨蹭蹭。” 这会儿众人也是会了意,个个催促着说打吧打吧。 两个糟老头子瞪着对方许久,终是恨恨地叹了口气,扛起锄头转头就走。顾云皓赶紧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拦着。 苏放凑过去对顾云皓耳语:“这事,你是要管到底了?” 顾云皓点点头:“省得以后麻烦。这法子现在管用,不见得以后管用,若是他俩再来这么一出,当真会被作死。” 苏放道:“我就替你润润边,你看着办吧。” 顾云皓朝他笑了一下:“不愧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很是懂我。方才那会儿,我就怕没人附和,弄得不好了,还真要打起来。刚才听你喝着嗓子都有些哑了,嘴巴疼不?今儿个回去给你烧几道好菜。” 苏放却道:“挨你一拳换得你倾心对待,也算值了。至于那菜,还是清淡点的好。再说了,你是我丈夫,没丈夫给妻子烧菜的道理,你难得来个一次便好了,便老纵着我。” 顾云皓以指腹抚摸了下苏放的嘴角:“把你那些纲常都抛了吧,老挂在嘴上也没意思,我不喜欢那些玩意儿,我还就想烧菜给你吃了怎么着。” 苏放心下甚是感动,看来云皓是真对他用了心了,自己忍这么久,终是看见曙光了。 两人甜甜蜜蜜一阵,倒是把一干村人晾在一边。那厢里正咳了几声,这边竟还没啥反应,最后忍不住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道:“苏先生,顾兄弟,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做,大伙还等着后话呢。” 顾云皓堪堪反应过来,对苏放道:“你先回去吧,接下来的事应是不难办,我来就行。” 顾云皓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自己该护着他的,不该再让他在人前挡着。自己既已是他的丈夫,就该担负起这项责任。好在,他认识得还不晚,苏放的宽容,是他最值得珍惜的品质。 苏放终究拗不过自家男人,兀自回了屋,才半个时辰不到,便瞅见顾云皓回了屋。 “事情办得如何,那两把老骨头,可是服软了?” 顾云皓道:“都搞定了,我让他俩立了口头保证书,以后见着对方了,必须摆出笑脸来,绝不能再说辱骂之词。若是被村人瞧见还不老实,全村的人都再不与他俩说话,连带着大栓和土根也得受牵连。” 苏放好奇道:“受甚牵连,你又想出什么可怕的主意来了?” 顾云皓道:“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只说,若是犯了,其他人家都绝不与他俩家结为亲家。” 苏放不由笑起来:“你这算是‘孤立’了,可真够狠的。”忽地笑容僵住,只说,“以后这法子,你会不会也用在我身上?” 顾云皓心中一阵波澜汹涌,他伸手摸了摸苏放的脸,只说:“苏放,在这周家村,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我也不知你到底喜欢我甚,但我既然娶了你,决计不会辜负你。”他拍了拍手背将其露在苏放面前,“人说伤痕要比记忆深刻,你咬一口,以后我只要看见那牙印了,便会记起你的好,来吧。” 苏放惊讶无比:“什么伤痕比记忆深刻,这话是哪个人说的,我怎未听过?你怎信这种话,别胡来。” 云皓道:“管它是谁说的,但必是正确的,我在你身上留了两处伤痕,你却不给我同样的待遇,这可说不过去。” 苏放却道:“那不一样,不可混为一谈。” “哪里不一样,在我看来,都一样。”说着,将手背往苏放嘴边蹭了蹭。 苏放撇过头去:“我嘴巴疼,咬不动。” 顾云皓听着这话,看着苏放嘴角微微肿胀处,心下又是一阵酸楚。他矮下身,拿自己的脸轻轻靠着,只道:“不咬便不咬吧,我也是搭错了神经,你只当我在犯浑便好。” 苏放默默弯起嘴角,却是一字未说。 当日,顾云皓当真亲自下厨了。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苏放倚在门边瞅着他,眼睛紧紧盯着云皓每个动作,也不知道歇歇。 顾云皓也不赶他走,就让他看着,拿着菜刀在砧板上切肉丝,一会儿又到灶膛里看看火烧得旺不旺,火不行了便添几把柴火进去,拿火钳鼓捣几下,再出来继续切肉丝。接着在锅里到了些油,拿锅铲将油铲几下,以使大半个锅底都润滑一下。 苏放看着好生有趣,越看越出神,也不待在门边了,就走进来站在云皓身边看。 顾云皓道:“你不是不会吗,现在可以多看看,以你的资质,看过几回,一定能摸出门道的。想当初我也不会,在炊事班……” “嗯?” 顾云皓立刻改口:“我也是看着别人烧菜,看个几月,自己摸索出来的。你若是还不会,我便手把手教你。” 苏放道:“只要你肯教,我一定学。” 顾云皓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蛋,碰上去了才发现把自己满手的油脂都粘上去了,赶紧拉起袖口替他擦拭。苏放在云皓衣袖上磨蹭了几下,笑嘻嘻道:“我拿水去洗,你专心炒你的菜。” 顾云皓看着苏放去水缸里舀水,弯下腰洗脸,遮住臀部的衣衫轻轻晃着,也不知怎的,他竟看得出了神,手拿着锅铲机械般地动着。等苏放直身站起,他又赶紧离开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刷刷刷地炒菜。 “还是上次的土豆片炒肉丝?”苏放问。 “嗯。”顾云皓瞅着炒得差不多了,便拿了盘子将它铲出来,放在灶台上,对苏放道,“你去橱子里拿双筷子,过来尝尝味道如何。” 苏放挺高兴,早等不及要尝一口了,去橱里拿了双筷子,迫不及待夹了一口往嘴里塞,嚼了几下,没作声。 “怎样,还行吗?”顾云皓瞅着苏放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出他的心思。 苏放似乎有些不确定,再夹了一片吃了下去,这才缓缓说道:“挺好的,就是味道有点淡。” “怎么个淡法?” “我夹一片你尝尝。” 土豆片落进嘴里,顾云皓仔细嚼了几下,立时惊讶了,自己这菜哪是有点淡啊,分明是没放盐。回想了一番方才的情形,顾云皓明白过来,原方才自己是只顾看苏放那小翘臀了,于是很没出息地连盐都忘了放。 幸好苏放不知道,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我重新炒一下,你帮我在灶膛里塞几根柴火进去。”顾云皓佯装镇定,又将菜倒回了锅里。 大绿小绿被爷遣去办别的事了,愣是不让他俩进厨房。 大绿修剪着院里的花花草草,对坐在石阶上的小绿嚼舌道:“你说爷干嘛把咱都遣出来,留个人帮忙打个下手也好啊。” 小绿嗤道:“你个呆子,咋就不懂呢,爷正和主子酝酿二人世界呢,没瞧见主子也进去了吗?” 大绿傻傻点头道:“瞧见是瞧见了,可爷昨儿个不是还说不喜欢主子吗?咋过了一夜就在一块儿了?” “你个怂包,”小绿骂道,“他俩不天天在一块儿吗?以前那叫貌合神离,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对眼。我估摸着啊,爷算是动了真心了。可我总是好奇,主子到底喜欢他啥?大绿,你知道不?” 小绿其实也没指望着大绿回答出个所以然来,那傻乎乎的家伙哪懂得啥情情爱爱。结果大绿却道:“主子为啥喜欢爷,那还不简单,因为爷特别呗。” 这话一说出来,小绿倒是一愣,半晌跳起来猛拍了大绿一下脑门。大绿缩了下脖子:“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小绿捧着他的脸挤来挤去:“哎呀大绿,看不出来,你也有开窍的时候。” 大绿一言不发,忖着,你以为我不懂情情爱爱么,我裤子破了个洞,是谁晚上偷偷摸摸爬起来,点着蜡烛替我缝补的,不就是你吗,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不过大绿可不会把这话说出来,真要说出来了,指不定小绿就不帮他补了,所以他得守口如瓶,绝不能再没脑子说溜嘴了。 话说顾云皓与苏放在厨房里也不知道到底鼓捣着什么,磨磨唧唧地竟然弄了两个时辰。大绿小绿肚子饿得慌,又不敢进去打扰,只好蹲回房里找些水果吃。 顾云皓与苏放终于把烧好的菜端出来的时候,已是正午过后。大绿小绿在屋子里睡午觉,他俩也不唤仆人起来了。苏放本想着放在厨房等大绿小绿醒了再收拾,可顾云皓说省得麻烦,还是自个儿洗吧。苏放想着自己是拗不过云皓的,便也心血来潮跟着一块洗了。于是乎,这洗个碗又是磨蹭了好一会儿。 大绿揉着眼起床的时候,就瞧见爷搂着主子在看梨树。 只听爷说:“把咱俩的名字刻在树干上吧,一人一棵。算命的说这两棵树镇宅,会一辈子保佑我们。” 又听主子说:“算命的都是胡诌,怎可相信?” 云皓笑道:“咱俩成亲前,你不是还算了八字吗,怎么倒是说起我来了?” 苏放道:“那不一样,那是形式,祖宗的规矩。” “我管你是谁的规矩,在我看来都一样。你说啊,这名字一刻,咱俩是不是就缘定三生了?” 苏放仰头在顾云皓脸颊上蹭蹭,道:“不求缘定三生,咱实际点,把握现在就好了。” 顾云皓搂紧了苏放,缓声道:“苏放,咱就这么过吧。原我不懂珍惜,然你一次次为了我放下身段,我已没甚好说的,就把这辈子赔给你了。咱俩好生过日子吧。到了明年或后年,咱就领个孩子,或者两个,一男一女。你说行不?” “你都打算好了,怎还问我行不行?” 顾云皓就这样搂着苏放,在院子里看了整整一下午的梨树。 大绿就在他俩的后头也是看了整整一下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啥时候自己也能这般搂着小绿在屋里头看梨树,嗯……或者看花花草草也可以。 只说顾云皓终于对苏放坦诚相待之后,觉得整个人生都开阔了。原他总以为,自己不会那般轻易爱上苏放的,可当把心敞开之后,便觉得,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烧菜算是顾云皓的拿手本事了,只这一项,他便可以将苏放抓得牢牢的,当然了,苏放原对他也有深深的爱慕之意,即便不会烧菜,照样对他死心塌地的。 收早稻的前几天,顾云皓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头牛,看着还挺壮,正好割了稻可以用来耕地。 周家村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养牛,那些个地比较少的,一般都不会专门搞个牛舍出来,能向别家借就借,也算节省养牛的开支。 苏放家原先也不养牛,农忙时耕地了,都是别家的牛临时借来用的。村人都挺人情,不会计较太多。再说过后苏放都会给他们一些小钱当做报酬,日子长了,人家自是乐意的。 近来,苏放白日里都要去学堂上课,顾云皓在家里鼓捣什么,他也不清楚。只知大绿小绿跟着云皓在屋子后头搭什么棚子,还挺热闹的,懂经验的村人都会来指点指点。问云皓吧,他也神神秘秘的不说话,只道会让你知道的,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后来,便在农忙的前几天,云皓不知从哪里拉来了一头黄牛,瞧着已经长角了。苏放也不知怎样看牛的年纪,据说是根据牙齿来的,苏放也不会真翻开那黄牛的嘴皮子瞧瞧。见着云皓喜滋滋地拉着黄牛在他面前显摆,苏放确实挺惊讶的。 “原你那几日在后头打打弄弄,是为了建个牛棚,真是亏得你了,瞒我这么久。” 顾云皓拍拍牛背:“怎样,挺结实的吧,我向村里的守义师傅要来的。” “守义师傅,便是那个编竹篮特在行的周守义?”苏放更加惊讶了,“他怎地肯把这牛送给你,不是他总说这牛是他的宝贝命根子吗?” 顾云皓笑道:“他真正的宝贝命根子要来周家村接他去县城里住了,所里家里的一些东西,都在寻思着这么分散出去呢。听说他儿子不允许他把家里的小玩意带过去,就只带他一个人。他也拗不过,人老了,总要跟着子孙享享福的,真要一个人孤灯剪影的,到死了连个收尸埋骨的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苏放也不知道说些啥,只觉守义师傅走了,一项绝活便在周家村失传了,当真有些可惜。 顾云皓再次拍了拍牛背,那牛便如得了指令一般蹲下来了。 “来,上来,我带你去田里走走。” 苏放从那惆怅里回过神,见着顾云皓的模样,顿时欢喜了不少,说道:“我还没坐过牛背呢,马背倒是有。” 顾云皓道:“那还等什么,快坐上来吧。” 苏放立时高兴地撩开袍子坐上去,顾云皓又做了些其他指令,那牛便站了起来。他拉着绳子,往田间引。苏放坐在牛背上,顿觉幸福至极。 “苏放?” “嗯?” 顾云皓道:“这牛咱好好养,等过了十年,二十年,我还能牵着它,让你坐在它背上,再像今天这般走在田梗上看咱家的稻谷。” 苏放笑出来:“真到那时候,这牛还走得动吗?” “走不动就我背你啊。”顾云皓顺口答着,只这一句,便让苏放觉得心里暖暖。 顾云皓道:“瞧瞧,这稻谷都压弯腰了,一片金灿灿的,今年必是好收成。” 苏放顺着说:“这几年国泰民安,上天也垂怜,风调雨顺的,大丰收早就不是新鲜事了。” 顾云皓叉腰道:“这两亩地啊,怕是要忙活很久的。” 苏放道:“有大绿小绿,还有我,四把镰刀,四五天肯定成了。” 顾云皓回过头来瞅着苏放:“我觉得啊,咱终于开始过小日子了。” 苏放笑了:“不过是个心态问题,把心放宽了,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小日子。” 顾云皓认真看着苏放,忽然觉得,这个人与其说是他的妻子,更像是他的人生导师。 “苏放,”顾云皓道,“有你真好。” 风吹来,稻谷摇摇摆摆,发出沙沙响声。 二狗子番外 苏先生近日老望着山头出神,连教书都没心思,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他让我们自己看书,不懂了提问。我捧着书本一阵之乎者也地念啊念,念了半天,觉得好生无趣,便踮起脚来,想知道苏先生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风景能这般吸引他的目光。 可惜我啥都没看到,苏先生家宅子的围墙可真高,我估摸着,自己得爬到树上才能看见。于是我轻手轻脚地离了桌,猫着腰往院子里的银杏树走。我爬树的本事一向很好,于是不废什么力气我便坐在了树杈上。 杏儿坐在屋里头,挥舞着手臂让我赶紧下去,被苏先生发现了就惨了。我也挥舞着手臂告诉她,没事的,苏先生正看得入神呢,肯定不会发现我蹲在树杈上。 然后我顺势往山头望去,除了顾叔叔我谁都没看到。难道苏先生看的就是顾叔叔,我觉得可能不是,他俩才见过几次面,苏先生怎么如此失魂落魄地看他。 于是我再往山头巡视了一周,还是谁都没发现,就见顾叔叔在脱了衣衫在砍柴木。他的身子可真精壮,若是男人肯定自惭形秽。苏先生看得可真认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我蹲在树杈上,以为苏先生会看很久很久,谁道他不一会便回身过来了,我吓得赶紧从树上跳下来,苏先生怔怔地看着我,道:“二狗,怎跑树上去了?” 我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我就是想寻一片银杏的叶,把它夹到书卷里,我看苏先生你也这么做过,所以好奇想试试。” 苏先生看了我一会儿,“树叶可找着了?” 我摊开手掌:“找着了。”心里头吁了口气,幸好方才随手摘了一片,不然还真蒙不过关。 苏先生让我回座位,他也进了屋开始讲课,可总是讲讲停停,不知在想什么。 放了学,我磨磨唧唧留到最后才走,娘说我这人藏不住心事,我还真藏不住。 我看苏先生看低头收拾书卷,便问他:“苏先生,你方才为什么看着顾叔叔?” 苏先生抬起头来,惊诧的看着我:“二狗,你还没走?” “嗯。”我点点头。非F凡F论F坛 苏先生顿了顿:“原来你白日里在骗我,你是为了看我在看什么才上树的是吗?” 我又老实地点点头。 苏先生有些气恼:“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教你撒谎了吗?”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看顾叔叔?”我真的很想知道。 苏先生叹口气:“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你教我,我就懂了。” 苏先生又好气又好笑:“你顾叔叔长得好看,所以我看他,不成吗?” 我点点头:“成成,当然成。可是村子里好看的汉子多了去了,你咋只看顾叔叔?” 苏先生打发我:“赶紧回家。” 我站在原地看着苏先生,想了半天没明白过来,后来我才明白,苏先生是看上顾叔叔了,只是那会儿他自个儿也不知道。 苏先生近日老望着山头出神,连教书都没心思,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他让我们自己看书,不懂了提问。我捧着书本一阵之乎者也地念啊念,念了半天,觉得好生无趣,便踮起脚来,想知道苏先生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风景能这般吸引他的目光。 可惜我啥都没看到,苏先生家宅子的围墙可真高,我估摸着,自己得爬到树上才能看见。于是我轻手轻脚地离了桌,猫着腰往院子里的银杏树走。我爬树的本事一向很好,于是不废什么力气我便坐在了树杈上。 杏儿坐在屋里头,挥舞着手臂让我赶紧下去,被苏先生发现了就惨了。我也挥舞着手臂告诉她,没事的,苏先生正看得入神呢,肯定不会发现我蹲在树杈上。 然后我顺势往山头望去,除了顾叔叔我谁都没看到。难道苏先生看的就是顾叔叔,我觉得可能不是,他俩才见过几次面,苏先生怎么如此失魂落魄地看他。 于是我再往山头巡视了一周,还是谁都没发现,就见顾叔叔在脱了衣衫在砍柴木。他的身子可真精壮,若是男人肯定自惭形秽。苏先生看得可真认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我蹲在树杈上,以为苏先生会看很久很久,谁道他不一会便回身过来了,我吓得赶紧从树上跳下来,苏先生怔怔地看着我,道:“二狗,怎跑树上去了?” 我支支吾吾地道:“没没,我就是想寻一片银杏的叶,把它夹到书卷里,我看苏先生你也这么做过,所以好奇想试试。” 苏先生看了我一会儿,“树叶可找着了?” 我摊开手掌:“找着了。”心里头吁了口气,幸好方才随手摘了一片,不然还真蒙不过关。 苏先生让我回座位,他也进了屋开始讲课,可总是讲讲停停,不知在想什么。 放了学,我磨磨唧唧留到最后才走,娘说我这人藏不住心事,我还真藏不住。 我看苏先生看低头收拾书卷,便问他:“苏先生,你方才为什么看着顾叔叔?” 苏先生抬起头来,惊诧的看着我:“二狗,你还没走?” “嗯。”我点点头。 苏先生顿了顿:“原来你白日里在骗我,你是为了看我在看什么才上树的是吗?” 我又老实地点点头。 苏先生有些气恼:“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教你撒谎了吗?”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看顾叔叔?”我真的很想知道。 苏先生叹口气:“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你教我,我就懂了。” 苏先生又好气又好笑:“你顾叔叔长得好看,所以我看他,不成吗?” 我点点头:“成成,当然成。可是村子里好看的汉子多了去了,你咋只看顾叔叔?” 苏先生打发我:“赶紧回家。” 我站在原地看着苏先生,想了半天没明白过来,后来我才明白,苏先生是看上顾叔叔了,只是那会儿他自个儿也不知道。 第三十八章 农忙整整忙活了一月多,又是割蹈又是翻地,还得晒谷子,有些地多的人家还得计划着种些麦子或油菜,这一来二去,到了立冬才算真正闲下来。 这日,顾云皓正打算赶着驴车去镇上,把今年多收成的大米平价卖给米行。 去之前,苏放便一屁股坐上他的驴车后板,道:“你这是头一遭,不懂行情,指不好还会被米行的老板坑了。咱这是良种好米,价格绝不可低。” 顾云皓瞅着他那副样子:“你是要跟我一道去了?最近你不是腿部季节行发酸吗,在家歇歇吧,别跟着我出去跑了。叫大绿小绿跟着便行,他们应该也懂。” 苏放不依:“我已遣了大绿小绿去干别的事了。咱好久没一块出去转转了,趁这个机会,咱俩出去逛逛。” 顾云皓笑:“原你是想借了空子与我约会,那便走吧,你可坐好了,别被颠了。” 苏放选了个不错的位置坐好,只道:“你这约会要如何理解?” 顾云皓回头朝他笑笑:“便是拉着喜欢的人出去玩。” 苏放低头摆弄了一番衣衫,也不抬起头来,许久才道:“你原是想说喜欢我,直说便是了,拐弯做什么?” 顾云皓再次回过头来瞅了他一眼,哂笑道:“哟哟哟,这是害羞了呢,我不就说了喜欢二字吗,至于这样?” 苏放却是抬起头来:“我哪是害羞,你瞧见我脸红了?” 顾云皓调笑道:“最近晒黑了,看不出来。” 顾云皓调侃一阵,便回身过去赶驴上路。苏放闲来无事,便顺手折了路边长高的野草,绕在指尖把玩。 顾云皓哼着小歌儿,挺是悠哉。苏放虽听不懂那歌词,心中却极是惬意。 估摸着也是苏放耳朵尖,不但听到了顾云皓的歌声,还听见一阵阵哼哼,他顺口问:“云皓,你怎哼哼,是不舒服?” 顾云皓有些莫名:“什么哼哼,唱歌哪是哼哼?” 听云皓这般说辞,苏放倒是奇怪了,他坐直身子,侧着耳朵细细听了会儿,终于发现,那不是云皓发出的哼哼,乃是周遭草丛里传出的一丝丝呻吟声。 苏放一愣,这呻吟声他可是听出来了,是个男人的声音。他忽地拍拍云皓的后背,道:“云皓,你声音大点。” 顾云皓不知所以,只道:“怎地,想要我唱情歌给你听?” 苏放莫名脸一红,这下子,莫管连晒得多黑都看出来了,只道:“你唱什么歌我都听。” 顾云皓回身捏捏他的脸蛋:“改明儿我唱歌你吹箫,可好?” 苏放以为那吹箫便是拿着乐器演奏,说道:“我不懂音律,还真吹不来。” 顾云皓哈哈朗笑几声:“吹不来我教你。” 苏放嗯了一声,满心欢喜地弯起嘴角。 这谈话间,那草丛里的呻吟声竟越发刺耳起来。不止苏放,连顾云皓也听见了。顾云皓顿了一下,忽地瞅了瞅苏放,道:“原你方才说的哼哼是指这个,耳朵倒是挺尖。” 苏放道:“我倒是宁愿没听到。” “怎地,有感觉了?” 苏放不做言语。 顾云皓莞尔,朝草丛指指:“去那边找个位置自泄了回来,别憋着。” 苏放有些窘迫:“为何要我去,我不想去。” “不然你不难受?”顾云皓跳下车来,只道,“要是怕被人瞧见,我替你把风。” 可苏放还是坐着不动。顾云皓看着有些逗乐:“你若是不去,我便走了,咱一来一回要好几个时辰呢,你要是憋坏了,可怨不得我。” 苏放臊着脸,终是说出了实话:“若你看着我,我便去。” “行行,”顾云皓道,“我不都说了吗,替你看着。” 苏放却是摇摇头:“不是替我看守,乃是用眼睛看着我……自泄。” 顾云皓一口气没缓上来,这苏放,真是逗趣得很。 苏放又道:“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泄有何意义,难道拿精华浇灌些花花草草吗?” 听罢这话,顾云皓顿时捧腹大笑。 “有甚可笑?”苏放不明所以,“以往不都是你瞧着我自泄的吗,今次为何要我一个人?再说了,妻子背着丈夫自渎,乃是不贞。我绝不会做这等事。” 顾云皓笑够了,忽地郑重问道:“苏放我问你,为何丈夫可以,妻子便不可以。” 苏放也是郑重答道:“因为丈夫是妻子的天,而且我喜欢你,自然是要一心向着你。” 顾云皓瞅着苏放,不由心下触动。他让苏放下来,靠在驴身旁,接着伸手撩开苏放的袍子,只道:“便在这泄了吧,路边也没人,不怕被看见。” 苏放脸上红晕更甚,心里却是极喜欢云皓这般作为,忖着,我只是他的,只做给他看。 利索地掏出物件来,手开始前后滑动,眼睛却是迷迷离离地瞧着顾云皓。顾云皓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住了身后的视线,袍子撩得并不算开,却能清晰瞧见苏放自渎的动作。 最后泄出来那会儿,顾云皓是瞧着苏放的眼睛的,那双眼睛当真清澈,里头只有自己的影子。顾云皓忍不住伸手沾些液体,将手指塞进苏放嘴里。苏放那副情态,竟让他有些入迷。 泄过之后,苏放有些失力,将头靠在顾云皓肩头,默默喘息。 这厢完事了,那厢草丛里还在继续,似乎还能听见肉体的啪啪声。苏放有些艳羡,“何时你也能这般……在我身体里……” 顾云皓捏了捏他的鼻子:“慢慢来,今晚回去先教你吹箫。” 苏放似乎明白过来吹箫是何意了,忽地锤了顾云皓一拳,惹得顾云皓又是一通朗笑。 两人拾掇拾掇,又上了驴车,慢悠悠赶着去镇上了。 入了镇,顾云皓由苏放带领着去了一家米行。听苏放说,他是这家米行的老主顾了,米行老板在这一带信誉很好,人也实诚热情,与他讲价一般都是一口拍定,从不啰嗦。 这米行老板姓吴,顾云皓便叫了他一声吴老板。吴老板对着顾云皓看了许久,方问:“顾兄弟与苏放是……” 这话才说到一半呢,苏放便答道:“这是苏某的夫君。” 吴老板哦了一声,音调上扬,在苏放和顾云皓两人之间看了许久,才堪堪道:“嗯,不错不错,挺好的挺好的。”吴老板有些词穷,便将话题转到了大米上。 顾云皓只将大米搬了下来,其他的事,他便让苏放去办了,既是老主顾,自是不需自己多嘴。再者自己在这方面也不甚懂,在一旁听听苏放是如何谈价的也好。 吴老板果真是爽快人,没花多久便把生意谈成了。两人随即领了钱,道了声告辞便拉着驴车在街市里闲逛起来。 “苏放,”顾云皓道,“还记得当初那家店吗,得金元宝的那个,也不知现在开得怎么样,咱去瞅瞅?” 苏放道了声好,便随着顾云皓一块去了。 只说到了那地儿,却是早已换了一副面貌,什么高档酒楼,哪还有甚踪影,全都成了茶楼,一楼喝茶,二楼看戏。顾云皓与苏放去的那会儿,里头还在咿咿呀呀地唱。 两人觉得没甚意思,在里头逛了几圈便出来了。走出大门,正好瞧见对面饭馆的小伙计往外泼水。随即另一个伙计走了出来,当头便是一记猛栗,骂道:“教过你多少次了,别往外泼水别往外泼水,咋就不听呢,要是被当差的官爷看到,定要逮你去蹲一天的牢房。” 那年轻小伙计立时点头称是,末了赶紧回屋,拿出一块大抹布来擦外头石板上的水。 顾云皓与苏放皆是发笑。 “进去坐坐,指不定那老板还认识咱俩呢。”顾云皓道。 苏放也同意了,四周瞅瞅,正好瞧见负责看守马匹的人员在挂指示招牌,苏放便将驴车牵了过去,给了点小钱。 两人一进屋,那掌柜的便认出来了。 顾云皓和苏放挑了张桌子坐下,掌柜的赶紧迎上来,笑呵呵道:“两位,好久不见,要吃点什么小菜?” 顾云皓出于礼貌朝他笑了笑,道:“随便来几个家常菜便可。” “好嘞,两位稍等。”掌柜的正要招呼伙计上酒水,顾云皓叫住了他,只问:“不知你这店门前的酒楼去了哪,怎的几个月连影子都不见了?” 掌柜道:“生意做不下去了,自然是卷铺盖走人了。” 只这一句,顾云皓便了然般地点点头,估摸着是这镇上少有人能消费得起,所以生意才做不下去。 掌柜的对着顾云皓瞅了又瞅,完全无视了苏放的存在,问道:“客官不知尊姓大名,可有娶妻?” 顾云皓被问得一愣:“问这些作甚?” 岂料苏放在这会儿轻咳一声,打断道:“我家夫君姓顾名云皓,不知掌柜是要作甚?” 顾云皓听苏放这般说辞,不由莞尔,心下有些猜出个所以然来了。 掌柜脸色顿时僵住,终是将眼神放到了苏放身上。苏放眼神不善,让掌柜犹自打了个寒颤,堪堪拱手道:“在下眼拙,眼拙。” 掌柜正忖着,今儿个自家闺女刚好在阁楼里歇着,本想唤她下来让这位被他看中的客官瞧瞧。没想人早已有了妻子,还是位男子。掌柜顿觉可惜至极,若要自家闺女嫁过去做小妾,实在是亏本买卖。原他还想把这英俊的汉子招过来做上门女婿,眼下怕是泡汤了。 也罢也罢,掌柜心道,还是先去李公子家瞅瞅吧,那小子虽是傻了点,心却诚。 顾云皓与苏放吃了些饭菜,便打算牵着驴车往回村的路赶。岂料牵了驴车出来,顾云皓便让苏放在原地等着,说有些事要去办。苏放想要一块去,却被顾云皓制止了。苏放拗不过他,便将驴车牵到了阴避处,一边乘凉一边等顾云皓回来。 顾云皓离了苏放,也没去甚了不得的地方,不过是逛了一些药铺,按着王大夫给的方子,抓一些治季节性腿酸的药。这些药王大夫说医馆欠缺,顾云皓正好要来镇上,便顺带着抓些回去。 回去的时候,苏放便看出来了:“去抓药了?” 顾云皓应了一声,让苏放坐到后边,顺带着将药递到他手里:“拿着,坐好了,咱回去了。” 苏放好奇:“抓药回去作甚,王大夫让你带的?” 顾云皓道:“正是。你最近不是季节性腿酸吗,我让你去王大夫那看,你又不去。我只得将你的状况与王大夫说将说将。好在,王大夫还知道你的病因,说是有些年岁了,要治好不容易。” 苏放有些惊讶:“没成想你对我这般用心,真是亏得你了。”他拍拍自己的腿,“这腿,是战场上烙下的病根,怕是好不了了。” 顾云皓听着苏放有些泄气的模样,拍拍他的肩道:“有得治就该治治,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也别放弃。” “嗯。”苏放道,“你说得对。我也不能浪费了你这份心意。” 顾云皓驱着驴车上了路,扬声道:“这日子,可不是你一个人过的。” 苏放的眼神忽地在听到这句话时清亮起来:“云皓?” “嗯?” “我懂了,我必会好好活着,连你的份一起,绝不会比你先死。” 顾云皓却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咱都活得好好的呢,别说啥丧气话。” 苏放移到板车前头,与顾云皓坐在一块儿,接着夺过顾云皓手中的鞭子,只说:“你去后面休息着,我来驾车。” 顾云皓想伸手夺过来,却是没撩着,也便懒得与他计较了,起身坐到后头去了。他将头靠在苏放背上,悠悠地哼起歌来。 苏放驱了会车,忽地说道:“云皓,我喜欢你。” 顾云皓嗯了一声:“我知道。” 苏放又道:“虽我不会做菜,我却能做些女工的活。前些日子,我向大嫂学了些,给你做了一双靴子,回去我给你试试。”苏放说来,似乎挺兴奋。 顾云皓停下了哼曲的调调,只说:“苏放,我给你唱首情歌吧。” 苏放弯起嘴角:“好。” 那日夜里,苏放把他那针线活的成品拿出来给顾云皓试穿,云皓穿上,竟是刚好合脚,一点都不大,也不小。 云皓穿着甚是喜欢,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只道:“苏放,你真有心,看来你在这方面挺有天赋的。” 苏放道:“总算是能做些什么了,若你娶了我,啥用处都派不上,我心里也有愧。” 云皓走过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作为男人,你已经很好了。” “不,”苏放确实摇摇头,“你不能只认为我是一个男人,我更是你的妻子。你想想周家村的妇人们,哪个不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我不过是会了点针线活,这根本不算什么。” 顾云皓知道,苏放的婚姻观与自己总有些偏差,他不能改变什么。在这个时代,只有选择融入进去。 苏放道:“云皓,你可知道,男人有一项,是永远比不上女人的,那便是生育能力了。我不能给你孩子,便是不能让你传宗接代。这便意味着,你要绝子绝孙。我当时因一己喜恶想要嫁给你,还夺了正妻的位置,这真要说将起来,是要被后人诟病的。”苏放说到此处,忽地跳起来,“云皓,你看这样如何,你若要个孩子,便娶个小妾好了。你看……” “苏放!”顾云皓忽地大喝一声,苏放愣在了当场,“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什么传宗接代,你道子子孙孙真能无穷尽吗?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过咱俩的日子,管其他乌七八糟的事情作甚。” 苏放缓下心来,犹自叹了口气:“是我多想了。我该知道的,你是个特别的人。” 那晚,苏放彻夜未眠,不为别的,只因云皓没有教他吹箫的功夫。为着这事,他又脑回路乱开叉想了一大堆,后来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早晨醒来,只见云皓笑嘻嘻地看着他。苏放昨晚睡得晚,今早还有些犯困。 “云皓,接下来日子闲,怎不多睡会儿?” 顾云皓脱了苏放的亵裤,连带着上衣也脱了。苏放便这样赤条条地展露在云皓面前。 “昨晚忘了一件重要事,今早教你应该不迟吧?” 苏放虽被这话激得清醒了些,却还是止不住迷迷糊糊犯困。他爬起来,伸手去解顾云皓的裤子,头一点一点的。 顾云皓看着他状态不佳,便将他拉开,并且掖了掖被子,只道:“多睡会儿吧。”苏放也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等苏放睡醒起来了,床上已经空了。晃着脑袋回想了一下,苏放不觉懊恼不已,怎地又没把握好机会,忖着不行,今晚一定要从云皓那里学到真经,否则要被一村子人笑话死。 第三十九章 且说那月农忙时节,大栓听了苏放的吩咐,把自家地收获了以后,就跑去土豆大伯家帮忙。 土豆家地多人少,收起稻来忙得要死,再加上土根腿脚不便,基本上也帮不得什么忙,顶多打打下手。 起初的时候,胡老三因着那日吵架一事死活都不肯让自家儿子去做帮衬的活,说你要是去了,就别认我当爹。大栓急了,就跟爹讲理,可一糟老头子,还不识几字,你能跟他讲啥理。人越老啊,脾气越犟。 大栓没了主意,时不时地坐在田梗上,瞧着土豆大伯家的地发呆。 是日顾云皓经过瞧见了,只觉这男人虽满身壮肉,脑子里却艮得很。便一时好心,与他说:“胡大伯口上说不让你去,去了就不认你,他能真不认你?他就你一个儿子,还得让你养老,真要是不认你了,他不得寂寞死?” 大栓被这么一提点,有些明白过来:“顾兄弟,你这么说,爹表面上说不认我,其实心底里还是在乎我的,说不定还是同意我的。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所以说些不中听的话耗着,就想让土豆大伯先服软?” 顾云皓拍拍大栓的肩:“正是如此,你总算是点透了。” 大栓挠了挠头。 顾云皓又神神秘秘道:“大栓,我问你,你跟土根不是做过了吗,是啥感觉?” 大栓一脸惊讶:“你怎知道我俩做过了?”眼神里还带着些戒备。 顾云皓知道自己有些说溜嘴,只说:“别管我怎知道的,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出来?” “那倒不是,反正我喜欢土根,知道便知道了,没甚好隐瞒的。方你要问什么?” 顾云皓便笑着说:“就问问你进他身体里去是啥感觉,你与我说将说将。” 大栓有些莫名,蹙着眉瞅着眼前这男人,堪堪问:“顾兄弟,莫不是你……搞不定苏先生?” “别乱想,你回答我便是。” 大栓眉头蹙得更紧,不由上下打量起顾云皓来,最后眼神落在裤裆处,一边看着一边想事儿。谁道这会儿苏放走过来了,瞧着大栓那眼神心里头就发堵,怎地他都有了土根了还看我家男人,云皓那部位,是别人能看得的吗?当下便猛咳了一声,直把二人吓得够呛。 “大栓,怎不去干正紧事?我与你说将的那些话,你要去践行了才有效果。赶紧地别杵在这,没看着土根一拐一拐地甚是艰难吗?” 苏放忍不住训斥了几句,大栓赶紧爬了起来,道了声辞便往土豆大伯的地里走去。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来,勾着顾云皓的脸窃窃道:“顾兄弟,我与你说,那滋味可棒了,像飞在云端一样。不过我忖着,可能是你那大家伙让苏先生吃不消了,不过别担心,多试几次便好。告诉你个秘密,这事做得多了,苏先生会上瘾,到时候指不定天天引诱着你让你弄得他快活呢。” 大栓瞅了瞅后头,苏先生的眼神可真锐利,心下打了个颤,忙收回视线道:“好了,顾兄弟,不与你多说,这事啊,还得你自己琢磨,我去了,土根还等着我呢。”大栓草草收了话头,加快脚步往土豆大伯那里去了。 顾云皓本也是随便问问,没有当真的意思,谁道大栓会错了意,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这厢还忖着若是进了苏放的身,他会有何反应呢,就听见那边儿土豆大伯扯着嗓子骂咧起来了,说让大栓有多远滚多远,别看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啄稻谷吃的麻雀都没他这么烦呢。然后土根看不过去了,帮衬着求情,这事就成了田梗上众人的焦点,好不闹腾。 “方才大栓与你说了啥?”苏放终是没忍住,开口了。 云皓也不隐瞒,只道:“向他讨教上床的本事,你可要听?” 顾云皓这话一出,正好有村人经过,步子就忽然停下来了。苏放在人前还是要些面子的,便转了话头,只说:“这土豆大伯怎一根筋死到底,非得让自家娃不好过。” 顾云皓知道苏放心思,便附和着说:“这事啊,咱是做不了主了,大栓也算是使了本事了,心算是尽了诚了,就看土豆大伯能不能想开了。” 苏放也道:“其实,都是面子上过不去,两家老辈都太认死理,一条筋艮到底,说起来也没多大点事,非闹得这般鸡飞狗跳作甚。” “依我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莫约过了这冬天就会缓过来的。” 两人就这样讨论起来,路过驻足的村人觉得也没甚值得八卦的消息,便也恹恹离开了。 等周遭总算是清净了,顾云皓才忽地笑起来。苏放单单瞅着他,不说什么话。 顾云皓过来搂着苏放的肩,只道:“咱回去吧,割了半天稻累死了,回去睡个午觉再来。” 苏放也没将方才的问题再问出来,唤来地里的大绿小绿,一块儿回宅子里去了。 农忙时真是要人命,顾云皓每日皆是早上出去,回来倒头便睡。苏放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好在,熬过了这些日子,一切都算清闲了,两人都可以好好休整休整。 再回到吹箫一事,这可真把苏放给熬苦了,一次两次错过也就罢了,怎的第三次第四次还是没把握好,心下不由自我厌恨,竟是趁着顾云皓出门的时机,拿着小刀在院里一棵梨树的树干上刻上:“不学得吹箫的本事,我苏放二字倒过来写。” 大绿小绿在收拾院里的落叶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一竖列字,忽地发觉秋风好是萧瑟。 只听大绿道:“这回主子是铁了心了吧,看着这刻字好生发寒。” 小绿却是疑道:“不就是吹箫吗,不就跟吹口哨一般简单,怎地还要下这番决心?近日也没见着主子拿着箫在吹,怎地忽然起了这般兴致?” 大绿愣愣地瞧着小绿,道:“小绿,你不懂这吹箫的意思吗?” 小绿转过头来:“嗯?” 大绿抬头望了望天,只道:“没什么。” 顾云皓偶尔会去周二牛家唠嗑,说些与苏放在一块儿的家常事。周家夫妇听着也乐呵。 这日,顾云皓闲来无事,又来周二牛家做客了。 周大嫂说:“我原以为,你俩在一块儿过日子,定是要出不少洋相,不过胜在有俩家仆照料着,应是不会出甚大事。后来某日,苏先生来我这儿学针线的手艺,我就觉得可能是想错了,想必苏先生是极用心地在维持你俩的小日子的。” 顾云皓点头,只道:“他是用心。”说着便想起这几日苏放与他纠缠着的吹箫的事,心下便一阵阵笑起来,连带着嘴角都是上扬的。 周二牛瞅着他老弟这番模样,忽地脑子里就想叉了,瞅瞅自家婆媳,“去换杯水来。”便凑近顾云皓问道,“想必老弟房事生活很幸福吧,跟老哥我讲讲,我也一块乐乐。” 顾云皓没想着周大哥也起了八卦的心思,却是不想与他深谈,只囫囵应道:“我与苏放一直相敬如宾,非常美好。” 周二牛也不计较,只是哎哟一声,对着走过来的周大嫂道:“瞧瞧,跟苏先生住久了,出口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了,想必甚是快乐,羡慕死我们这种粗野庄稼汉啰。” 周大嫂将两人的茶水换了,倒是嗔怪起自家男人来:“我道你遣我离开是啥事呢,原是要问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要是被狗娃听去了,又要教坏他了。” 周二牛不由哈哈笑:“如今风调雨顺,日子过得顺心顺意,自然是想说啥就说啥,管那么多作甚。咱小老百姓活着,啥都不图,就想连年收成好。如今这愿望算是实现了,能不高兴吗?你说是不是,顾老弟?” 顾云皓忽地佩服起周二牛的心胸来,这男人虽未读啥圣贤书,却很懂得知足常乐,懂得过日子的门道,自己羡慕他,也有丝嫉妒他。 周大嫂道:“老弟,别听你大哥油嘴滑舌,就知道说大道理。” 顾云皓却笑道:“大嫂你别怪他,我倒觉得大哥说得有理。人活着一世,本来就不该图那些个有的没的,就盼着一件事过日子,挺好的。” 这下周二牛得瑟了:“听到没,人顾老弟都说了,你啊,赶紧去厨房烧饭,多弄几个好菜,待会儿,估摸着苏先生也得来,你好生准备准备,别让人笑话了。” 顾云皓道:“也别弄得太铺张,苏放胃口不大。大嫂,麻烦你了。” 周大嫂瞪了自家男人一眼:“瞧瞧人家顾老弟多会说话,你啊,差遣我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说声谢谢。” 周二牛终是服了软,“好好,”他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只道,“翠儿,这几年苦了你了,谢谢你陪我这粗汉子走到现在。我啊……我……” “行了行了,”周大嫂打断了他,“你这心啊,我都知道,说出来真肉麻。我去厨房了,苏先生来了唤我一声。”说着,便抿着嘴弯着眉角入了厨房。 周二牛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对顾云皓道:“老弟啊,能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啊,到头来只要你一个谢谢。我周二牛这辈子,算是娶对了人。” 顾云皓听来,竟是有些感触,脑子里想着苏放的模样,一口一口地喝茶。 两个大男人聊了好一会儿,二狗子回来了,后脚苏放也踏进了门。于是三个大男人,一个小男人便说起来了,虽偶尔牛头不对马嘴,却是其乐融融。 开饭前面那会儿,苏放聊着聊着便钻到厨房去了,顾云皓瞅着他离席的背影,心里大致也猜的出他要去厨房干啥。周大嫂的橱艺磨练了几十年了,自然是要比自己好的,苏放若要学,也算是跟对了师傅。 端菜出来那会儿,苏放一个劲地朝顾云皓笑,周大嫂也在旁边陪衬着弯着嘴。 “怎么了这是?”顾云皓问着苏放,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了,却是不说什么话,心里就觉得奇怪。于是向周大嫂使了个眼色,想揪出个所以然。周大嫂用嘴孥孥摆在自己眼前的一盘菜,顾云皓起先还愣了会儿,后来便会了意。 于是他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着周大嫂指出的那盘菜吃得甚多。到后来,基本上都是被他一个人吃光的。 周二牛心里就犯嘀咕,自家婆媳怎么手艺下降了,把一盘红烧萝卜弄得乌漆麻黑的,看着就没啥胃口。这顾老弟也是奇怪得很,吃得那般津津有味。虽说心里头这般想着,却是没有说出来,直到了晚上,他才从自家婆姨那儿知道了真相。 那晚回了顾宅,大绿便急哄哄地跟在顾云皓屁股后头,说主子做了不得了的事,证据便在那梨树干上。 顾云皓瞅着那一竖列的刻字,顿时呵呵笑起来。 只听大绿发急道:“爷,这可是大事啊,不可疏忽大意了。” 顾云皓仍是止不住笑意:“放心,你家主子,今晚便要如愿了。” 只说那晚入了屋,苏放心里头是忐忐忑忑。白日里让周大嫂教着烧了一盘糊菜,虽样貌不好看,味道还是能入得了口的。没想端上了桌,却是人人避之不及,只有云皓一人当山珍海味般吃着。其实想想也知道是咋回事,定是周大嫂暗地里朝云皓使了眼色,不然以云皓的口味,怎会对那道菜看上眼。 苏放本想借着那道菜稍稍俘获一下云皓的心,让他能对吹箫之事不吝赐教。眼下好了,美满事成糟心事了,看来今晚的计划又得泡汤。 顾云皓这会儿已在床上躺了半天,忖着苏放应该进来了吧,却怎地也不见人,撩开帐子一看,乖乖,苏放正默默对着一木盆的洗脚水叹息呢,也不知那脑子又岔到哪个时空去了。 “苏放。”顾云皓喊了一声。 苏放倏得抬起头来:“嗯?” 顾云皓坐起来,拍拍床板:“赶紧过来,洗脚水有什么好看的。” 苏放回神过来,忽然觉得,今晚可能有戏,他不由弯起嘴角,擦了擦脚,起身将洗澡水端了出去。刚拉开门呢,两个活人便跌了进来,正是大绿小绿。 两个家仆腾地爬起来,也不等主子有啥反应,一个端起苏放手中的洗脚盆,一个倒退着赶紧把门关上。 苏放对着门愣了会神,终是轻声骂道:“这两个兔崽子。” 顾云皓坐在床沿,双臂撑在膝盖上,一阵阵发笑,只道:“苏放,那两个小鬼头也是关心咱俩的事,别理会了,过来吧。” 苏放暗自叹口气,终是吹熄了多余的蜡烛,脱了衣衫上了床。 顾云皓起了身,将床头灯笼罩里的蜡烛也吹熄了。月光从窗户纸里设进来,还算亮堂。他搂着苏放的腰,堪堪说道:“苏放,今儿个那红烧萝卜是你炒的吧?挺好吃的,就是样子看着有些丑。” 苏放靠近了些:“你喜欢甚好,我会慢慢改进。” 顾云皓伸手去捏他的鼻子,苏放哼哧一声:“捏鼻子多没意思,要捏捏下边。” 顾云皓被这话逗乐了,忽地想起枕头下那本书来,笑道:“苏放,那本《房术》里,不是清清楚楚惟妙惟肖地画着吹箫的画面吗,怎地,实践起来不会?” 苏放兀自愣住,半晌才道:“原你早就发现了?”接着语调又降下去,“我是不是很没用,看了这么久都没摸出个门道来。” 顾云皓道:“没什么,人说百看不如一练,这算不得你没用,只是你还没尝过个中滋味。” “那你今晚是……” “把那书中的画面在脑中过一遍,先试着做做,不对的地方我再指出来。”顾云皓总觉得自己在上性教育课。 苏放便循着顾云皓的话一点一滴地朝下边探去。他将那物件掏出来,还是软软的,手指抚动几下,那玩意儿便像做出某种回应一般,一点点地立起来。苏放低下头去亲吻,嘴唇碰到它的表皮,有股温热感。他复又伸出了舌头,舌尖轻轻地触到了那根柱子上,从柱底一直滑到柱头。顾云皓犹自打了个寒颤,这一寒颤让苏放停了下来。 “怎地,不舒服?”苏放问。 饶是顾云皓懂得男男行房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爱抚,心下自是有些承受不住。他深深呼吸一口,只言:“没事,你继续,不必管我。” 苏放得了应允,便继续做起刚才的动作。舌尖不断地在茎柱上滑动,留下不少口液。顾云皓望着黑漆漆的帐顶,有些飘飘欲仙之感,忽而说道:“苏放,整根吞进去吧。” 苏放嗯了一声,便真将那粗大的玩意儿一点点地往口腔里塞,可吞了一半,他又退了出来,再尝试着吞进去,如此三次四次,苏放始终没有进行吞吐的迹象。 顾云皓直觉有些不对劲,便撑起上半身来看看,只见苏放大张着嘴进进出出,不知到底在作甚。 “怎么了,觉得恶心?” 苏放抬起头来,摇了摇头:“不,只是因为太大了,想要整根吞进去,好生困难。” 顾云皓摸摸他的头:“别急,可以的,慢慢来,可以一直深入到你的喉咙口。” 苏放听得心惊:“竟可以那么深。”他不由从下颚处摸索着自己喉咙的位置,思忖着,若是抵到那个位置,那么云皓的精华便和直接射进自己的的食管。一想到这般结果,苏放便双脸发烫。 苏放的口腔很是炙热,顾云皓只感觉一阵云里雾里,连带着腰臀部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挺动。他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抵到最深处,只知苏放的口液在不断往外渗,弄得他那处一片粘腻。 最后射出来的那会儿,苏放始终都没有松口,他的命根子上除了口水,没有残留一丝经验。 “你吃下去了?”顾云皓问着,声音有些沙哑。他是第一次在一个男人嘴里射精。 苏放来不及回答,一阵咳嗽,估计是被呛着了。 顾云皓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漱一下口。苏放接过,蹲在痰盂边好一会儿。复又回过来,将顾云皓那处的口水一丝丝舔干净,然后又去蹲在痰盂边漱口。 嘴里都是腥味,这是苏放唯一直观的感受。还有抵到喉咙口时,那种要命的窒息感,竟让他的物件都有了些许反应。苏放不由低头看看,还立着呢,也不知啥时候能下去。 正想着呢,顿觉身子被人拉了起来,顾云皓的手从他腹部伸下去,握住了苏放那直挺挺的玩意儿,说道:“怎地又对着不明物体发呆了,快回床吧。” 苏放快速握住顾云皓的手,只道:“云皓,便在这泄了吧,你瞧我都这样了。” 顾云皓低笑一声,道了声好。 第二日爬起来,苏放只觉昨晚如同云里雾里,好不真切。他哈了口气,没啥味道。床边顾云皓已经不在了,估摸着是去林子里打拳了。他穿戴洗漱之后,便在院子里练了会儿身,之后吃了早饭,便闲适地摆弄起花草。 农忙过后,日子虽然清闲了,但还是要做些润色工作,拔拔草,除除虫,或者翻翻地种些别的菜色。等到真正入了冬,村人便要开始忙着屯粮了。 顾云皓学了种白菜的技术,于是家里头囤积最多的便是大白菜了。不过这都是冬至之后的事情了。老百姓总说冬至是个大节气,似乎在周家村也挺盛行这一说法。于是在冬至之前,有几个年纪大点的老人家,便没熬得过去,其中就包括荷花他爹。 本来苏放同着大绿小绿已在家里包了一灶台的饺子,就等着云皓回来吃呢,结果回来听到了荷花他爹去世的消息,心情立刻跌下去了。 他俩与荷花家走得近,自是有些悲伤。虽说人都逃不了一死,但这般突如其来的,还真让人招架不住。 “听荷花说,他爹昨晚还好吃好喝的,心情也算不错,谁会想到今早便没了呢。”顾云皓一面说着,一面叹息。 苏放道:“他爹本就有心病,这一去也算是解脱。可以在天上,好好与他家婆姨相会了。” “现在荷花家就荷花一个人了,”顾云皓道,“里正得了消息便早早去了,正在替她张罗着,说村里募捐点钱,把丧事办了。” 苏放点头道:“也好,荷花那娃算是可怜人了,眼下一个人孤苦伶仃,可得好好忖着如何过日子了。” 顾云皓却道:“荷花心志坚强,即便是一个人,也不会亏待了自己。这点你可放心。” “对了,”苏放似是想起了什么,“虎头不是曾说过,他喜欢荷花吗,怎么这会儿没甚动静,莫不是随口说说的?” 说到虎头,顾云皓倒是想起来了,“那小子积极得很,荷花家一出事,他就第一时间奔过去了,好些事都是他跟里正在谈。” “如此,想来荷花有人照应了。” 顾苏二人正谈着这些糟心事,小绿倒是把两碗饺子端上来了,还笑嘻嘻地说:“这饺子里,其中一两只塞了铜板,谁要是吃到了,今年便要鸿运当头。” 这话刚说完呢,苏放便嗤道:“今年都快过去了,还鸿运当头。”因着方才的噩耗,他原没什么心情,这会儿也高兴不起来。 顾云皓却道:“也算是大绿小绿一片心意,说不准真有什么鸿运,承接着老生命的去世。” 苏放忖着,自己方才包饺子的时候,也没瞧见那俩厮做什么小动作,怎忽然冒出塞铜板的饺子了。他似乎也没抱什么希望,只道:“吃吧,希望真能承得老天爷降下了的鸿运。” 这话才刚说完没多久,顾云皓便嘎哒一声,真咬出个铜板来了。苏放瞅着挑挑眉,还真有这事。谁道没过多久,他自己也是嘎哒一声,这下苏放不挑眉了,却是对着那铜板发愣。 瞅着苏放那模样,顾云皓有些捧腹:“看来是大绿小绿安排好的了,咱俩就等着鸿运来吧。” 苏放将那铜板拿出来,心里忖着,到底会有何鸿运呢? 且说荷花他爹的丧事过后,周家村便迎来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最是欢喜的,便是那些猫猫狗狗了。 听人说,冬天一来,周家村的那座山头上,便会有野兔出没。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顾云皓心下好奇,便跟着一大帮男人上山抓野兔去了。后来野兔没抓着,倒是抱回了一个娃娃。苏放瞧见顾云皓带回来的不是野兔而是个婴儿时,当即就愣住了。 “怎么会有个孩子?”他问着。 那孩子包裹得很好,脸上虽落了些雪,手脚还是暖暖的。 顾云皓匆匆说了来龙去脉。原来他与村人上山之后,被大黄的奇怪动作吸引了,便离了人群,一路跟着大黄,看看它要干什么。后来便见它在一处枯树底下拱来拱去,也不知到底作甚。靠近了才发现,是个娃。 “我在原地等了很久,没瞧见有人回来领,便忖着,他是不是被弃了。想着把他留在原处指不定要冻死,便带了回来。” 苏放看着那孩子,他不哭不闹,被冻得两颊通红,竟还对着苏放笑。 他说:“云皓,我想我们可以把他养下来。” 第四十章 且说,自那日顾云皓从雪地里抱了个孩子回来,这周家村便又传开了。首先是对那孩子身世的大猜测,只有更离谱,没有最离谱。因着周家村没有大肚的妇人,所以这孩子绝不是周家村的种。于是大伙便将注意力转到了隔壁刘家村,为着这事,里正还特地出面去询问了一番,让刘家村的里正下村问问,有没有哪家丢了娃。可询问了一圈,算是挨家挨户了,仍是没有半点头绪。还让村人来认认,这孩子长得像谁。可毕竟是几月大的娃,眼神再好的人也看不出啥门道来。 后来有人问了,这孩子身上可有信物啊,胎记啊之类,顾苏二人将襁褓翻了底朝天了,也不见有甚其他重要东西。后来无法,孩子的亲人也别找了,就好生养着吧。人说养儿防老,顾云皓和苏放就把孩子留下了,忖着既然没人要,那就趁早把户籍报上,让他从此做顾家的人。 村人不是没搞懂这娃的来历吗,就有人说了,会不会是和顾兄弟一样,平地冒出来的?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想法传到顾云皓耳里,还真吓了一跳。一个人这么说他可能只是笑笑,两个人三个人甚至更多的人这么说,他便需要考量考量了。为着那些疯言疯语,顾云皓将当初包裹孩子的襁褓拿出来看了又看,终是放下了心——这是古代的布料和制作工艺,现代人要更上档次一些。再者,若是现代穿过来的,连个尿不湿都没有,实在太说不过去。 如此确定之后,顾云皓便安心了。外头的流言蜚语也不管不顾了,只当是村人闲着无聊在找谈资。 这娃抱回来的那日,刚好是农历上的黄道吉日,说是诸事咸宜。苏放忖着,这日子既然这么好,便将之作为这孩子的生辰好了,省得再做推算,劳心劳力。这点顾云皓也同意。于是小家伙被生生减小了好几个月。 报户籍之前,很多事是要这两个爹爹准备的,除了生辰,便是名字了。 顾云皓与苏放围坐在火炉边,顾云皓抱着娃,苏放拿着针线缝补些娃要穿的衣裳。这些天雪还没化,村道不好走,两人本要去镇上给娃买几套衣裳穿穿,可因着这雪,只得等一等,现下这些穿在身上的衣裳,都是从大哥家拿过来的,瞅着都是二狗小时候的衣裳,虽破了几个洞,缝缝补补也能穿得出去。 原这缝衣裳的活是小绿来做的,可苏放死活不肯转手,说自己孩子的衣服要自己缝补才有意义。 这会儿两人坐在炉子边,正商讨着孩子取名的事。 “云皓,你是当家的,这孩子自是跟你姓,你说取甚名字好?” 顾云皓变着表情逗了会儿孩子,直引得对方咯咯笑。他只说:“你个教书的还要问我,肚里不都是货吗,想到什么便拿出来用。” 苏放道:“我知道的都太花里胡哨,咱农村人,没必要搞得太漂亮好听。我就忖着,这孩子不是雪地里找着的吗,名字里得带个雪字。只有雪吧,又显得太女气。你说说看,雪字后头再添一个什么字好?” 苏放便瞅着顾云皓了,只等着云皓拿主意。 顾云皓也没多想,只道:“既然是在雪里树干子下找到的,便叫雪根好了。” 苏放忖了忖:“总觉得这根字有点俗。” 顾云皓道:“你都说是农村人了,俗一点没甚。” 后来,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叫顾雪根。平常就雪儿雪儿的叫。 这孩子吧,养是要养,可真要是照顾起来,还真要人命。首先喝奶的事就挺折腾人。 头先几日,喂他喝些米汤,这孩子倒还挺乐意,张着小嘴每次都很配合。后来吧,估计是腻歪了,再怎么喂都不肯开口了。顾云皓和苏放发了愁,忖着要不要请个奶妈回来,不然这孩子一直不吃,终究是要饿死的。 于是火急火燎地从隔壁村请了个奶妈回来,结果照顾了几日,又不对劲了,只说这孩子是不是长牙了呀,直把乃头咬得生疼。后来顾云皓掀开小家伙嘴巴一看,下边牙床还真长出了几颗乳牙,看着细细小小的,咬起人来可一点不欠力道。 那奶妈年纪也轻,碰着这么个小祖宗还真有点招架不住。苏放本想着多出点钱让她留下看,再怎说孩子肯吃东西了不是,这机会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可人奶妈不愿意,死活要走人,说给再多的钱也不顶用。顾云皓和苏放皆是拦不住,道想走便走吧。他们只得另寻法子。 后来也算是赶巧,周大嫂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自家侄子,顾云皓便将雪儿的情况一股脑地全跟嫂子说了。 周大嫂听得乐了,只说:“你这问题怎地现在才告诉我,你们两个大男人啊,真是不懂瞎搞。雪儿既然都长了牙了,便可以吃些蛋花肉末了,你俩老给他喝米汤,没啥味道又经不得饿,自是不想吃了。还请什么奶妈,当真是……”周大嫂说着说着便笑起来。 顾云皓有点窘迫,他竟是没问问大嫂的意思,现成的经验人士不讨教讨教,只顾着与苏放瞎动脑筋,能成事才有鬼。 这会儿苏放赶巧从厨房出来,大嫂的话听了大半句,也算是有些明白了。只道:“那依大嫂的意思,该是给他吃点稍微能嚼的食物了?” 周大嫂点点头:“别的我不懂,照顾孩子这活,我可是极在行的。你俩要是嫌麻烦,便把雪儿交给我照看着,等过了几个月再给你俩送回来,可成?” 依着顾云皓的心思,这当然是极好的,就不知苏放心里咋想了,要是他自我带入成一个母亲,估摸着不会松手。 三人正坐一块儿为这事思忖着呢,谁道忽地“噗”一声,一股臭味立刻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顾云皓正搂着雪儿屁股呢,只觉手上湿黏黏的,等反应过来是咋回事,周大嫂已经捂着嘴笑起来。 只听顾云皓急匆匆地喊着:“苏放,赶紧地,去拿块新的尿布过来。”然后将雪儿屁股上的尿布扯下,唤来大绿小绿,说拿去洗了。 周大嫂笑了好一会儿,只觉肚子都要痛了。苏放从里头出来的时候,也是一脸一本正经,刚要换上去呢,一看不对,小家伙屁股上还粘着黄澄澄的东西呢,得拿纸擦擦。于是苏放将尿布直接塞顾云皓手里,又没头没脑地跑进去拿些草纸。 周大嫂看着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叹了一口长气,只道:“这娃啊,还是交给我这妇人来养,你们两个大男人,没啥经验,弄不过来的。” 顾云皓瞅瞅雪儿,那娃在朝他笑呢,还伸出小手在爹爹脸上使劲地捏。顾云皓浑然不觉有啥疼痛,毕竟是小孩子,手劲还没练成呢。 只听顾云皓道:“雪儿,今日跟着你舅妈回去,在舅舅家里过些日子,可好?” 这话才刚说完呢,小家伙啪的一下,小巴掌打在爹爹脸上,咿咿呀呀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是跟你斗气呢,看来是不想跟我回去,要跟爹爹在一块。”周大嫂立时说出真相了。 顾云皓这会儿下了决心了,“跟爹爹在一块你总有一天被弄得不成人形,乖,别闹,跟着舅妈回去。舅妈会好生照顾着,爹爹也会常去看你,成啊?”虽是询问的语气,顾云皓却是要做出肯定的举动的。 苏放拿纸出来,替小家伙擦了屁屁,周大嫂过来搭了把手,替雪儿裹上了尿布。 顾云皓简单跟苏放讲了讲方才的决定,苏放虽有些舍不得,奈何自己没能力,也只得将雪儿暂时交付给大嫂来照顾。 既然意见达成,事情便好办多了。谁道临了,雪儿死死抓着顾云皓的头发不松手,两只小眼睛还汪汪地似要哭起来了。 雪儿从来不是个爱哭闹的娃,晚上尿了拉了,捂一晚上他也不吱声,特爱笑,一张小脸蛋可讨人喜欢了。 眼下雪儿竟像失了常一半,泪眼汪汪,嘴巴还扁着。 “雪儿,乖,放手,跟舅妈回去。” 雪儿死活不松手,反倒更加用力起来了,短短小小的肉手分明没什么力量,竟让顾云皓觉得头皮疼痛起来。 苏放看着不对劲,料想着雪儿是对云皓有了感情了,以为云皓是要送他走,不要他了,才会这般模样。 “算了,还是自个儿照顾着吧。”苏放终是心软了,“雪儿这副样子,你忍心?”说着正要从大嫂手中把雪儿抱过来。雪儿立刻笑逐颜开往苏放这边靠,小手也顺势松开了。 谁道这会儿顾云皓硬生生将苏放与雪儿隔开,正色道:“别让他从小养成依赖人的性子,不过是让他随着大嫂回去过些日子,又不是不要他了,哭什么哭。” 雪儿扁着嘴,听着爹爹的训话,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直把眼睛往苏放那边看。苏放瞅着雪儿,心里头难受,但云皓说得也有道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慈母多败儿。”顾云皓朝苏放投来这么一句,彻底堵了苏放的话。 苏放微微叹口气,伸手抚了抚雪儿的脸蛋,只道:“大嫂,带他走吧。我们过几天来看他,摆脱你了。” 周大嫂道:“你们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别看雪儿现在这样,去了我家,给他好吃好喝,他准立马忘了形。”又道,“等你们来,保证能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漂亮小子。” 雪儿终究是跟着周大嫂走了,临走时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睛真让人忍不住想将他夺过来。顾云皓也犟着不看雪儿,那娃娃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爹爹,不哭也不闹,就板着一张小脸,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你看看你,这般狠心,就不怕雪儿到头来不喜欢你,对你心生芥蒂?”苏放道,“小孩子的心最是纯粹干净,眼里看到什么都会记在心里,你的一举一动看似没什么,其实在他看来却是意义非凡的。” 顾云皓坐在椅子上,对着火炉发会呆,只道:“我也是为他好,要再跟着咱们,真要被折腾死。小孩子皮娇肉嫩,经不起这般折腾的。要是弄出什么毛病来了,给他烙下病根了,那是要害他一辈子的。我们都是为人父的,你以为我忍心,我心里也难过着呢。” 苏放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过去拍拍他的肩:“真是难为你了,抽空去看看他吧。” 顾云皓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快就会当父亲,短促的时间需要他快速地做好心理准备。对于雪儿,他是真用了心的。这个孩子与他有缘,他自是要好好待他,只是在方式方法上,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 里屋的摇篮空了。 平常睡觉前,苏放都要逗雪儿玩一会儿,顾云皓更是要抱着他跟他讲将近一个时辰的故事,等故事讲完了,雪儿也差不多睡着了。 习惯了生活里有另一个小生命的陪伴,眼下突然没了,总觉得空落落的。 瞧着苏放对着摇篮发呆,顾云皓道:“睡吧,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瞧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别雪儿吃得白白胖胖的,你倒是因此瘦下来了,这可是划不来的。” 苏放发觉有些冷,便钻进了被窝,往顾云皓身边缩去,像猫咪似的。顾云皓从后边搂住他,下颚在他肩窝处蹭蹭,说道:“最近看你被雪儿的事都夺了心思,在床上也不那么积极主动了。”说着将手伸进苏放衣服内,顺着腹部往下摸,最后抓住了他的命根子。 苏放浑身一颤,腿不由自主张开了些,身子往后贴紧了些,他说:“我待雪儿好,也等同待你好。你俩都是我的心头肉,舍了谁都不行。” 顾云皓轻轻捏着苏放的物件,手上的力道也加大了,“你好久没泄了吧,我帮你如何?” 苏放嗯了一声,便张大了些腿一动不动地躺着,任凭顾云皓动作。 顾云皓第一次有了亲吻苏放的冲动,不带一丝情欲的,单纯地想要吻他。他最终选择将嘴唇落在苏放的后劲上,很温热的触感。他甚至没有带动舌尖的运动,就单单用两片嘴唇接触了苏放的肌肤。 苏放依旧颤抖了一下,这种颤抖与方才被握住命根子时的感觉完全不同。方才是喜,这次是惊。 “云皓,”苏放忽地说道,“谢谢。” 这次轮到顾云皓惊讶了:“怎突然说这话?” 苏放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你以前,从来没有亲过我。现在你亲我了,说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已经不一样了。” 顾云皓笑道:“心境一直都在变,每天看你,都觉得你和前一天不一样。越看你越觉得和我胃口。” “那你怎还不吃了我?”苏放在这事上有些嗔怨,“都大半年了,你对我还没那个意思吗?” 顾云皓道:“人说好事多磨,这事急不来。每一天我们都可以进步一点点,到最后,谁都离不开谁。” 顾云皓以前没谈过恋爱,如今谈了,也没有要死要活伤春悲秋的感觉。他有时候很感动,有时候也很平静。可能他还没有真正达到热恋的状态,但他又觉得,这种状态并不一定是他需要的。如今这般平平静静的,很好,很温馨。两个人能在一起过过小日子,没啥争吵,也挺顺意。 对于苏放,他觉得没必要为了表明自己的某种决心而强迫自己与他做爱,非要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以显示自己有多么爱他,需要他。爱需要做,但做出来的却不一定是爱。 他知道苏放的渴求,苏放对他的感觉,似乎一直处于热恋的状态。这状态,有时候会让顾云皓有些吃不消。每每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苏放过了这狂热的精神劲,还会对他一如既往吗? 爱情需要冷静和思考,不能真像匹夫一般一头扎进去。感情需要经得起时间的锤炼,顾云皓只不过是……想把这时间拖得长一些罢了。 泄过之后,苏放睡得很快。最近照看孩子,他也挺累的。顾云皓便不打扰他了,出去洗了把手,替两人掖了掖被角,也沉沉睡去。 苏放到底还是在乎雪儿的,或者说,顾云皓低估了苏放对雪儿的用心。第二日,便见苏放带着一大包替换的衣服往周大哥家赶过去了。 苏放去,顾云皓自是不去了。他钻进了苏放的书房里,在里头寻觅了好几遍,终是找出了几本适宜三到五岁孩子阅读的儿童读物。他拿抹布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随手翻了一翻,都是图画为主,文字比较少。还有一本则是用来练字的字帖,不知是哪个名家的杰作,正楷体,写得相当不错。 顾云皓把这几本书拿进了里屋,想了想,又把枕头下面的那本《房术》取走,塞进了书房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苏放回来后,出于关心,顾云皓自是要问问雪儿的情况的。 “那孩子没怄气不吃饭吧?”顾云皓道,“才几个月大,就有脾气了,就怕大嫂被他折腾。” 苏放倒是笑了:“你啊,多心了。我今日去看了,那孩子欢乐着呢,大嫂有事出门的时候,大黄老守着他,他就跟大黄玩。二狗子在家的时候,他就跟二狗子玩。别看他咿咿呀呀不会说话,声音倒是挺大,随便发一个声,大黄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可真逗。” 顾云皓也是弯起嘴角:“如此甚好,我还忖着,他会不会把昨天那事放在心上,虽才几个月,估摸着也有些思想了。” 苏放道:“你这是担心起教育问题了?你忘了我便是个先生,我能不懂孩子的心思?” 顾云皓嗤道:“你教过几个月大的孩子?” 这下苏放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摇头笑笑,岔开了话题:“过几天啊,你也去看看他。小孩子不管在外头多开心,心里总是想着自家爹爹的。” 顾云皓嗯了一声,心里有了些许打算。 顾云皓去看雪儿,那是在十几日以后了。在那之前,他去了一趟镇上,给孩子买了几件新衣裳。大小寒交替,日子变得格外的冷,之前雪儿都是穿的二狗小时候的旧衣裳,虽说节俭,但顾云皓作为爹爹,心里多多少少是过意不去的。再加上快过年了,他也得去置办些年货。 他去的那日,苏放在家大扫除,没有一块陪同。顾云皓只带了一件新衣服过去,他是想把雪儿带回来的。 去了周二牛家,最兴奋的是大黄,上蹿下跳地像好几年没见似的。进屋之前,顾云皓心里还有些忐忑的,不知道见到雪儿了要说些什么。虽说几个月大的娃也不定能听懂你说的是啥,但顾云皓也不知怎地,本能地觉得紧张。 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他才敲响了门。 出来开门的是周大嫂,顾云皓进屋瞧了瞧,竟只有她一个人,便问:“大哥和二狗子呢?” 大嫂道:“出去买年货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顾云皓哦了一声,犹自坐了下来,拽着手里的一包东西,竟是不吱声了。 周大嫂瞅着发笑:“你啊,真是……来看雪儿的吧,还吞吞吐吐的。雪儿在里屋睡着呢,你可以过去瞧瞧。” 顾云皓点点头,便往里屋去了。 是大哥大嫂睡觉的屋子,里头收拾得很赶紧。雪儿闭着眼睛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顾云皓不愿打扰他,忖着等他醒来了再说吧。便转身打算悄悄走出去了。 谁道刚走了几步路呢,便听得“啊”的一声,清清脆脆的,很是稚嫩。顾云皓本能地转过身去,就见雪儿的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在空气里摇啊摇的。 “雪儿。”顾云皓蹲下身去,复又站了起来,在旁边端了张小板凳过来坐下,瞅着这摇篮里的小娃娃。 顾云皓用宽大的手掌盖住雪儿的小手,也不知这娃方才是真睡还是假睡,怎地自己走几步路都能被他听见? 雪儿又是“啊”了一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眉毛是弯的,眼睛是弯的,嘴巴是弯的,这孩子见到顾云皓,脸上只洋溢着高兴两个字。 看着这孩子,顾云皓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抚着孩子的脸蛋,也是对着他笑。 笑着笑着,就听雪儿嘴里冷不丁发出一声“爹”。 顾云皓听得一愣,只道:“雪儿,你方才叫什么?” 第四十一章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爹把顾云皓惊坏了,他不由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子紧贴着雪儿的小摇篮,凑近着问:“雪儿,你刚刚叫了什么,再叫一遍。” 雪儿又开始咿咿呀呀一阵,两只小手都从被窝里伸出来,在空气中挥舞着。因是顾云皓的脸靠得近,雪儿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全呼扇在他爹爹的脸上。 “雪儿,再叫一声。”顾云皓有些不死心,他方才定不会听错,一声爹清脆响亮,虽是短促了些,却也是真真实实地传进耳里的。 可这会儿雪儿竟是毫无反应,张开嘴咯咯地笑,只顾双手挥舞,一点不给顾云皓面子。 顾云皓将雪儿抱了起来,连着被子也一块儿裹在身上,就这样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算是方才那声爹的奖赏。 可这奖赏小家伙可喜欢啊?那就不清楚了。只听得噗的一声,顾云皓知道这小家伙又拉了,刚睡醒还没吃东西便拉,真是太给自家爹爹面子了。 顾云皓赶紧将孩子抱出去,直呼着:“大嫂,雪儿拉了,要换块儿尿布。” 这么多天不照顾自家娃娃,这个年轻父亲都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周大嫂停下手中的活,立刻就赶过来了。这会儿那摇篮里的被子还裹在小家伙身上呢,一拉开来,一股子骚臭味便立刻弥散而出,直往两个大人的鼻子里钻。大黄也是鼻子灵敏,闻着味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围着三个人打转。 周大嫂打趣说:“大黄要是能化身成人,也就用不着我来忙活了。” 顾云皓低头看了看大黄,这小畜生眼睛蹭亮蹭亮的,尾巴还直摇晃着,知道是在说它吧,狗跟人呆久了,说的话其实也能听得懂。 顾云皓只忖着,大黄要是化身成人了,不就是一人狼吗,没想到周大嫂的思想还真是先进,竟连这念头都想得出。 没想着这话刚说完呢,大黄便往上一跳一跳的,乖乖,这是真要学人两腿走路了?顾云皓将雪儿交给周大嫂,摸摸大黄的头,那小畜生算是明白到了什么,趴在一边假寐去了。 人说狗改不了吃屎,单纯从字面上来解释,就是狗爱吃屎,大黄对雪儿的拉撒这般来劲,指不定就是这个原因。 这可能性在顾云皓脑中一晃而过,很快,他便又回到刚才雪儿叫他“爹”的兴奋劲上去了。周大嫂在换尿布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围着他大嫂,嘴里不停地说:“大嫂,方才雪儿叫我爹了,这孩子才多大,就会说话了,看来是个早慧的娃,不愧是我顾云皓的儿子。” 周大嫂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会儿,后来盯着雪儿看了半晌,堪堪道:“不应该啊,现在雪儿顶多七八月,应是不会讲话才是,发些咿咿呀呀的音倒有可能。虽说我平常也教他说些词儿,但从未听他开口说话过。我说顾老弟,你会不会是因为太高兴,把‘耶’听成‘爹’了?” 顾云皓连连摇头,知道:“不可能,我不会听错,‘耶’和‘爹’我还是分得清的。” 周大嫂但笑不语,只当顾云皓是高兴得忘了形。 顾云皓看周大嫂那副模样,俨然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了,心里有些发堵,他就认定自己不会听错。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叫“爹”,这种事情都能搞错他顾云皓近三十年光阴算是白活了。 死活不肯相信自己耳朵听错了,顾云皓抚着雪儿的笑脸道:“大嫂,你要是不信,就让雪儿再叫一次。” 周大嫂颔首:“嗯,你可以试试。” 然后顾云皓便放开手脚等着雪儿一展神童风采了。无比宠溺地将雪儿抱在怀里,当着他的面一个劲地说:“雪儿,喊爹,爹。”为了让雪儿听懂自己的话语,他故意放慢了说话时的口型,到后来简直是把d,i,e三个音分开了读了。 周大嫂听了直发笑,知道:“顾老弟,你这是什么教法,怎地连我都听不明白?” 顾云皓只得干咳两声,以掩饰尴尬。 然即便是这般拆音节的教法,雪儿也是屁都没放一个,只是对着顾云皓一个劲傻笑,偶尔来几句“啊”“呀”般的短音。 到后来,顾云皓嘴巴也累了,便蹙着眉头对着雪儿瞧。雪儿想学自家爹爹蹙眉,眉毛挤来挤去,没挤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换成笑,张着嘴巴,咿咿啊啊,也不知到底在说什么,口水掉得满下巴都是。 顾云皓瞅着自家娃满下巴晶亮晶亮的,赶紧满屋子寻找着能擦拭的毛巾。周大嫂瞧见他那副兜兜转转的样子,便好奇问怎么了。顾云皓指指雪儿那一下巴的口水,示意要毛巾。周大嫂乐了,也是用手指指,不过他指的不是别的地方,乃是雪儿的脖子处,只说:“毛巾在小家伙脖子上围着呢,顺手拿来擦就可以。”顾云皓哦了半天,终是反应过来。 “我说你啊,今日是要把雪儿带回去?”周大嫂瞧见顾云皓带过来的一件新衣裳,上等的制作工艺,看来是去镇上买的。外头是红色棉布,里头鼓鼓的估摸着全是棉花。 在周家村,没几家小孩能有幸穿得上棉质的衣服,多半都是麻料,只因土质的关系,棉花很难种出来。既然种不出来,穿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顾云皓不知周大嫂是怎么看出来的,只说:“是啊,这么多天了,不止我想他,苏放也想他。为人父母总是挂念自家孩子的,别说十天不见了,一天不见心里头都憋得慌。” 周大嫂挺讶异的:“我竟是没想到你会这般在乎他,料想着毕竟不是你的亲身儿子,能收留已算上天垂怜。以前我在家带二狗的时候,二牛都没这般上心过。也不知你和苏先生到底是怎么想的,竟对一个陌生孩子这般尽心尽力。” 顾云皓心里有感触,那日在雪地里看到这娃的时候,他就想把他抱回来好好照顾着,不管他亲生父母会不会回来找寻,他都不想交还回去。这天底下,哪有父母会忍心把自己的娃放在雪地里的,外头天气冷极,下过雪后就更加寒冷。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他一几个月的娃,能在雪地里笑着等人来发现他,顾云皓也不知这到底算什么,估计真是上天垂怜,让他与这孩子有了这般缘分。 再者说来,顾云皓小时候早早失了父母,心里深刻知道无父无母的孤儿活在人群里会是怎样的心境。这孩子能在雪地里笑,说明他还没被成人世界的污垢脏了眼。顾云皓见不得这样的孩子走上歪路,所以除却那缘分一说,他本人的因素似乎要更多一些。 他只说道:“我啊,就是喜欢这孩子。以前是一点点喜欢,现在是越看越喜欢。大嫂你看看,这眉毛鼻子嘴巴,是不是越来越像我了。” 周大嫂无意对顾云皓的自我满足泼冷水,她也知道,他这个老弟心态和别人不大一样,有时候想事情,思维比较另类。她有时候也想过,这顾云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若真如二狗所说,他是凭空出现在水田里的,那么他的出现该如何解释? 这周家村的人信佛,至今不谈顾云皓来历,许是真有些避讳。 其实在很早以前,她便随着二牛去顾云皓出现的那亩水田查看过。虽有通外渠的小口,但那口子实在太小,根本容不得一个成年男人通过。再者,这水田下也未有什么机关暗道,除非顾云皓是趁人不备跌进水田里的,否则任何理由都无法说明顾云皓的凭空出现。 此时周大嫂看着犹自哄雪儿开心的顾云皓,心里忖着,要不要问问他呢? 意识到旁侧瞥过来的视线,顾云皓将脸从雪儿面前转开,看向了周大嫂那边。周大嫂一时发怔,竟是忘了收回视线,与顾云皓四目相对,显得极是尴尬。 “大嫂,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大嫂张了张嘴:“顾老弟,我……”虽说是一句话的事,但周大嫂只觉如鲠在喉,竟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她要如何问,即便是问了,顾老弟会告诉自己真相吗? 她就这样张了张嘴,一个我字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恨恨叹口气,道了句:“可要留下来吃饭?” 顾云皓瞅着周大嫂的模样,总觉得她不该只说出这样的话,但到底该说什么,他也不得而知,只觉今日大嫂看他的眼神甚是怪异。脑中本想思索一番,可脸颊被雪儿掰了过去,那娃又是对自己一阵发笑。顾云皓见雪儿这副可爱模样,自是忘了方才周大嫂那忧扰眼神,只顾着逗他玩了。 来之前,顾云皓便对苏放说了,可能会留在大哥家吃饭。 周二牛与二狗子没有回来吃饭,去镇上一个来回,时间不短,再加上还要到处买年货,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已是不易。所以这一顿饭,便只有顾云皓和周大嫂,外加一个几月大的顾雪根了。 直到吃饭,顾云皓都期待着雪儿能再叫他一声爹。可终是没有叫得出,那娃到吃饭结束都看着自家爹爹笑。顾云皓自是有些泄气,心里忖着,莫不是因为大嫂在场,他害羞了才这般模样,实际上是会叫的?于是便更坚定了他将孩子带回去的决心。 吃完了饭,顾云皓坐在火炉边替雪儿换衣服,那娃在周大哥家待了几日,倒是胖了不少,看上去都是一节一节的肉,摸起来手感超好。 周大嫂看顾云皓一人不方便,便过来帮忙,嘴里还不停地劝着:“真要带回去啊,你瞧雪儿在我这里也挺好的,吃喝拉撒也照顾得周全,养得也是白白胖胖。刚才看你换尿布也是呆头呆脑的,真要是带回去了,能弄得像样?” 周大嫂说的也是大实话,家里头四个男人,都没带孩子的经验,若是就这么回去了,指不定又要闹腾成什么样呢。这般思忖下来,顾云皓倒有些犹豫了。 “依我看啊,雪儿还放在我这儿,你们要是想他了,就过来看看。我有带孩子的经验,你和苏先生都别担心照看不好。” 顾云皓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大嫂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说说,要让你们放心的。等雪儿能走路了,我再将他交还给你们,几个月的时间,等得起吧?霏0訉” 顾云皓搂着雪儿,大脸贴着他的笑脸,当真亲昵得不行。周大嫂看着直摇头,想当初他把雪儿交托给自己时那副严厉模样,现在荡然无存了,言行举止还越来越像个小孩子。 搂搂抱抱一句,顾云皓终是回了句:“那好吧,暂且放大嫂这儿,回头我将雪儿的新衣服拿过来。” 顾云皓回去的时候,雪儿死死抓着他的衣襟,还是像上次分别一样,小眼睛里忽地冒出两汪眼泪来,扁着嘴不说话。周大嫂百般哄他放手,雪儿就是死都不依。 顾云皓看着雪儿这副模样,竟摆不出当日的严父表情了,长长叹了口气,大手一点点地拉开小手,说道:“爹爹下次来看你,你要在舅妈这里好好的,知道啊?”说着摸摸雪儿的脸蛋,又曲着手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才堪堪转身离去。 雪儿望着自家爹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好想喊出那个字啊,可是怎么都喊不出,他挥舞着手臂啊啊地叫着,直到爹爹的背影再也看不到。 顾云皓回了家了,才看见苏放呢,就急不可耐地对他说:“雪儿今日叫我爹了。” 第四十二章 苏放发烧了,烧得无缘无由,像是鬼神附身一般,突然之间便得了这么个毛病。 前些日子,因着要过年,苏放给周家村每位农户家里忙着写春联,很是不亦乐乎。几年前,苏放没来周家村的时候,这春联是里正负责写的。里正这人虽有些文化,但字却写得不怎入眼,所以替村民写的春联实际数量极少,多半是福字。再加上周家村有些妇人会剪窗花,也就弥补了这春联不入眼的不足。 不过自苏放来了周家村后,这一切便不一样了。苏放的字就如他的人一样好看,苏放本人也读过不少圣贤书,虽说不能出口成章,但写几副春联还是不在话下的。 于是乎,每年到年底让苏先生写春联几乎成了周家村的习俗。苏放一般是不收钱财的,他不缺这么几个钱,村民们自是欢喜得很,人前人后都夸赞苏放如何如何好。 苏放对这些赞美从来都是听过就忘,从不挂在心上,只有顾云皓的夸奖,他会喜滋滋地揣摩好几天。 据村民说,今年年底格外冷,以往水都不结冰,今年不但结了,还厚实得很。顾云皓毕竟是现代重生来的,再说还是特种兵,极寒极热都遭受过,也就没什么感觉。冬天穿在身上的衣服加上棉袄也就三件,按照苏放的说法,是顾云皓本身体温比常人高一些,所以才不那么怕冷。 顾云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体温比别人高,只是习惯冬天只穿三件衣服。从前做特种训练的时候,什么都不穿都有过,自然对这种级别的寒冷不会放在心上。 苏放的发烧其实最早还是他发现的,毕竟晚上两个人搂着睡,总会感觉得出来。苏放自己的反应倒是要慢半拍,等顾云皓对他说了,他还啊的一声表示惊讶来着。 顾云皓知道发烧这种东西很难弄,烧得低了没什么,被子捂一晚上,出一身汗可能就好了,但要是烧得高了,那就麻烦了,有可能咳嗽啊什么的毛病都要冒出来。一旦超过四十度就更加要人命。前世的顾云皓曾被派去做过某些偏僻地区的流感隔离工作,所以对于流感有一点点关系的任何症状都非常敏感。 在意识到苏放发烧的那晚上,顾云皓很是神经质地连夜裹着苏放去王大夫家。苏放正睡得迷迷糊糊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一睁开眼便瞧见王大夫和顾云皓两双眼睛瞅着他,顿时吓了一跳。 问顾云皓怎么了,顾云皓只蹙着眉道:“你发烧了,带你来诊断诊断的。” 王大夫也是被顾云皓的敲门声给生生弄醒的,本想着睡个好觉呢,谁道大半夜的会来这么一出,只好耷拉着眼皮一边摇晃一边穿衣起来,临开门的时候,衣服还没扣好,就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谁看了都知道此刻敲门不是时候。 可顾云皓不管这些,拿额头顶着门就进来了,王大夫被门撞到一边,才真正醒过来。看见眼前的人光着膀子和小腿,王大夫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将门关上以阻止外头的冷风灌进来。 “我说顾兄弟啊,大晚上衣服不穿好背着一团被子跑完医馆来是做甚,周某过几天便要五十岁了,算是真正上了年纪了,经不得你这么吓的。” 顾云皓将被子放在看诊的床上,被头一拉开,里面竟还有个人,他只道:“苏放发烧了,你给看看。” 王大夫这下算是又被吓了一跳,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儿个也是小年夜了,被这么来来回回地吓还真吃不消。 他瞅着顾云皓这般急匆匆的,想必苏先生烧得不轻,也不敢耽搁了,立刻抖擞了精神开始把脉。这会儿苏放也转醒了,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看到了眼前两个人。 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了,苏放问着:“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在家里吗,这会儿怎么到王大夫的医馆来了?云皓,莫不是我梦游了?” “你没梦游,是顾兄弟被你来的。”王大夫无奈,手已经从沙发脉门松开,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就一点点小发烧,盖着被子闷一晚上便没事了,这顾兄弟怎地如丢了魂一般这般着急,都不像往日的他了。 苏放吃惊地看着顾云皓,只道:“云皓,怎么会事?” 顾云皓瞧见王大夫轻易把手松开了,心里有丝不悦,蹙着眉道:“你发烧了,我就带你来这儿了。”转而道,“王大夫,苏放病情怎样?” 病情?王大夫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苏先生只不过是体温比平常高了些,还谈不上病情这两字吧。顾云皓蹙眉,他也蹙眉,真不知这顾兄弟在着急个什么劲,丁点大的事搞得如临大敌一般。 像顾云皓这样的现代人,可能都有神经特别敏感的时候,如同强迫症一样,一旦一个事件刺激了他的某个神经,他就搞得特别紧张,好像不把这事解决天都快塌下来了。 王大夫道:“苏先生身体好得很,没什么大碍,发烧也不强烈,不受冷,多喝些热水,过个一两日便好了。顾兄弟,别那么紧张,苏先生死不了。” “死不了”这三个字当真有些重了,王大夫就是故意说给顾云皓听的。 顾云皓听着这话,稍稍放松了神经,眼神在苏放身上逗留了一下,忽地走过去用被子将他再次裹好。苏放里头只穿了一件单衣,要是冻着了,搞不好发热加剧。 王大夫又道:“这点热度也不要开什么药,你们都放心好了,我不是糊涂大夫,说得绝对没错。至于顾兄弟,也别太过紧张,有些小毛小病自己会好,不定真要看大夫。还有你也别这样只穿一件单衣出来,别苏先生没什么大事,你倒是惹上什么毛病了,那可得不偿失了。” 顾云皓还是蹙着眉,虽说心里放下了些,脸却还板着呢。他也没多说什么,就点了点头,然后背起苏放,打算回去了。 苏放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话,就一个劲望着顾云皓发呆。今晚的顾云皓太过奇怪了,竟会为了一点小毛病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在乎自己有些过头了? 苏放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答案不正确,那肯定有另外的原因。 顾云皓背着苏放在夜风里走,风从面前刮过来,他却浑然不觉,只顾闷走往前走。 “云皓,”苏放终是忍不住,叫了这男人一声,说道,“我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怎么了?” 顾云皓从某种遥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对着空气缓缓开了口:“没什么,就是忽然受了些刺激。你就当我发神经,别让在心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话虽这么说,苏放却不定真能不放在心上,他关心顾云皓的一切,包括他突如其来的某种奇怪心思。 顾云皓背着苏放在夜色里走,闷着头不想说话,硬要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他当兵的时候,在某次任务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感染上了病毒,然后不治身亡?他觉得即便说出来,苏放也不定相信,他的当兵日子与苏放眼中所谓的兵有着本质区别。归根究底,他是来自几百年后或者另一个时空的现代人,有些经历只能当成秘密永远藏在心底,若要真拿出来与人分享,即便是苏放,也会拿异样的眼神看他的吧。 苏放对顾云皓的话语很不死心,追着想要问出实情。但顾云皓硬是咬紧口风什么都没有说。顾云皓的这种行为,让苏放更加确定,他的丈夫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若不想说便不要说了,等着哪天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吧。”最终,苏放也只能给以这样的回应了。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家,苏放直接被裹着放上了床。 “冷不冷,要不要拿热水泡泡脚?”顾云皓对苏放说着。 苏放瞅着自家男人,四肢健壮,仿似方才的寒风连一根汗毛都没让这男人竖一下。苏放不由想到,若是在战场上遇到这个男人,可能他会是自己十分强悍的对手。 不过这个设想很快被他抛到脑后,实在是因为太不切实际了,他现在的生活,已与战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他现在就是个教书先生,他的丈夫就是个农民。他没必要想着怎么深入敌后来个突然袭击,也不用想着怎样截了敌军粮草,怎样擒了敌军的将领,或者怎样才能让恩师开恩,不屠城又屠民……很多事情他都不用去想了。他只要想着如何操持好这个家,如何照顾好他的男人,以后则要想着如何教育好他的孩子。他的生活将变得如此简单。 他要坚信,他就是一个普通了,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顾云皓打断了苏放的思维。 苏放张了张嘴,忽地骂道:“你以为你的身子是钢铁打造的,就这样不穿衣服在冬夜里蹦,现在瞅着没事,不冷,强健着呢,等老了呢,各种病症都会冒出来,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 顾云皓有些愣怔,苏放从来没有这么大声地喝斥过他,他的脑子像忽然清醒了一般,眼神也清亮了不少。 “你怎么总是让我担心呢?”苏放有些无奈。 顾云皓忽地走过去,搂住了他:“抱歉,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一看到你发烧我心里就急,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我下次注意。” 苏放知道,没有人会这么神经兮兮地为着一个小小的发烧而奔波成这样,顾云皓心里肯定有个跨不过去的坎,这个坎他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不知道多深,也不知道多宽。他只知道,可能时间会磨平一切。他需要的是耐心,顾云皓需要的也是耐心。 今晚的顾云皓似乎有些小鸟依人,他拿头在苏放肩窝处蹭了蹭,又说了遍:“要洗洗脚吗?” 苏放摇摇头,“不用了,你睡上来吧,我偎着你就行。” 顾云皓道了声好,拿干毛巾擦了擦脚便钻进了被子。 苏放往顾云皓怀里缩了缩,后者将他搂紧了些,尽量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身子这么热,贴在我背上像火烧一样。” “这不是很好,让你多出点汗,明天指不定就转好了。”顾云皓道,“你也别光顾着说话,方才的话我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你当自己是少林寺铜人,竟在迎风口摆摊给村民写春联,要写不会在家里写,这不自找折腾吗?” 苏放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什么少林寺铜人,那是什么东西?” 顾云皓心中一愣,敢情这世界没有这种东西,便胡言应道:“就是一座叫少林寺的庙,里面的一些和尚在身上涂满黄澄澄的染料,就像铺了一层黄铜一样。打起架来非常厉害,一拳可以打碎一块砖头。” 顾云皓胡七八糟杜撰了一阵,只把苏放说得呵呵发笑,“哪真能有这样的人存在,你说笑呢。” 确实是说笑,顾云皓自己也知不知道少林寺是不是真有那传说中的十八铜人,更加不知道他铜人身上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所杜撰的内容,完全是由电视剧中的所见所闻为蓝本,毫无现实依据可言。 “睡吧,明个儿就大年夜了,得养足精神准备年夜饭。” 苏放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苏放果真出了一身汗,后背紧贴着顾云皓的胸膛,感觉连衣服都沾一块儿了。 顾云皓是先起来的,他让苏放多睡会,自己则和大绿小绿一道,开始张罗着拜土地神、摆贡饭贡菜请祖宗回来吃等仪式。 顾云皓拿着三炷香在大门口鞠了三个躬,口中念念有词一阵,无外乎是说苏放的爹娘啊,回来一趟,饭菜准备好了,进来吃吧。至于自己的爸妈,他就懒得说了,本身也快不记得了,再说真要是请,他们还是穿越时空到这里来,那就真是灵异事件了。 前院的八仙桌上,摆着红烧肉、豆芽菜、清蒸的鳊鱼,还有一些豆腐,以及其他时令蔬菜。桌的四条边,每边放着两个小酒杯,两双筷子,两包调羹,还有两小碗饭。朝门的一边,要架个香炉,里头插三柱香,等这三柱香烧完了,这满桌的菜就能撤下了。 八仙桌旁边,椅子要摆得正正的,活人不能碰着,一碰着便犯了冲。 顾云皓将一个草蒲团放在八仙桌前方,正对着香炉。凡这家里的人,莫管是谁,都要拜上三拜,顺带着可以许个愿,求祖宗保佑。顾云皓虽不信这些东西,但形式使然,也不得不这么做。 苏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顾云皓在磕头。看着一屋子有模有样的,苏放眼睛都放光了,没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竟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大绿小绿瞅见主子过来了,都簇过来跟他咬耳朵,说今日爷弄得有条不紊,他俩都插不上手。 顾云皓睁开眼来,就看见一主二仆在那边说悄悄话。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沾上的稻草碎屑,只道:“都过来拜拜,求祖宗保佑,争取下一年添个大小姐。” 苏放听了立时发笑,只道:“这得看上天的意思,他若是不想给,咱也没办法。” 顾云皓朝苏放看了一眼,他不想说事在人为这样的话了,自己还拜着呢,有点矛盾,便朝他招招手:“别杵着了,过来拜拜。” 一屋子人算是朝祖宗行了礼,之后拿香炉里未燃尽的香点燃了纸钱和纸元宝,等仪式都完成了,才开始吃自己的饭。 今天苏放开了恩,也算是顾云皓的意思,都大过年了,就让两个家仆坐下一块吃个饭吧。苏放也答应了。结果大绿小绿倒是拘束得很,磨叽了半天才肯坐下来。苏放看着他俩笑,又不住地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顾云皓问他。 苏放道:“下人做久了会养成一些习惯,爱一个人久了,也会养成某种习惯。” 顾云皓默默弯起嘴角,埋头吃起了饭。 第四十三章 晚上的时候,周家夫妇带着二狗子还有雪儿来顾宅吃年夜饭了。大绿小绿的手艺还是不错的,鸡鸭鱼肉烧了一大桌,偶尔顾云皓也会帮帮忙,一下午还算弄得妥妥帖帖。 雪儿总算是回家了,穿着爹爹给他买的新衣裳,高兴得笑开了花儿。见着顾云皓便将上身倾过去,张开两只小手臂,咿咿呀呀地发着声,示意爹爹抱。顾云皓能不满足吗?大过年的,心里开心,总要顺着孩子的。 苏放见着雪儿也是高兴,大绿小绿自是不例外。那小家伙被顾宅的人挨个儿抱了一圈儿,就听见他啊啊啊的笑声,可欢腾着呢。雪儿一下子就成了个吉祥物,谁不抱抱沾点喜气谁就不乐意。 周二牛家的人都过来了,大黄自是不会独守空宅的,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跟在后头。这猫猫狗狗啊,听到炮竹声就爱逃窜,这大黄也不例外,听到外头砰砰啪啪的,就直往桌子底下钻,背部的毛发都竖得直直的,早已没了往日的八面威风。 主人们都就坐了,大黄缩在桌子底下,瞧着好几双脚,就等着上头扔几根骨头下来。可等了好半天,愣是一根鱼刺都没有。奈何外头炮竹还在热闹地响着,它想出去也出去不得,只好伏在地上等着散伙的时候给它剩盘骨头。 雪儿回了家,是死活都不肯走了。餐桌上拿筷子沾了几滴米酒喝下了肚,也不知是不是真喝醉了,两只手各举着一根筷子,在空气中傻傻地舞动。周大嫂想要抱着他走的那会儿,就拿筷子往他舅妈身上戳,把周大嫂弄得哭笑不得。 苏放看着不妙赶紧去夺自家娃手里的筷子。雪儿怕是真喝醉了,连二爹爹的面子都不给,小手掌力气还挺大,抓着筷子死活不肯松手。不但手不松,嘴也不停,见着谁来夺筷子了就朝他吐唾沫,别说舅妈舅舅了,连苏放这个爹爹也挂了彩。 顾云皓不过是出去解了手,回来就见一屋子闹腾,皆是围着自家小祖宗转。待他看清雪儿的所作所为后,脸霎时绿了,只听一声大吼,雪儿撒酒疯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愣愣地望着方才怒喊他名字的人。 顾云皓几步快走过来,挤过人群抽走了雪儿手中的筷子,“啪嗒”几下扔在桌子上,还弹起来敲到了瓷质菜盘的边沿,声音显得格外清脆。 “谁教你这么做的,是爹教你的还是舅舅舅妈教你的,啊?”顾云皓也是喝了些酒,说起话来虽说不上粗鲁但也温柔不到哪去。 其他人见了还不赶紧上来劝。雪儿才一岁,估计还没满,顾云皓这般训斥他,会让他心里产生不良影响的。依周大嫂的经验,小孩子就得哄着,莫管做错了什么事,都要把他哄得服服帖帖。 苏放没喝什么酒,听见周大嫂这番论调的时候,心里其实有点鄙夷的。依照她的意思,二狗子估摸着也是这样被带大的,想起二狗子为了几颗糖果怂恿小五小六干那档子事的情形,苏放心中就有些哭笑不得,忖着,雪儿啊,看来真不能给他们带太长时间。要是真就这么被周大嫂给哄下去,指不定以后长成一副什么德行的人呢。 苏放的想法虽黑暗了点,但也是事实,所以他得好好学学照顾孩子的本事,争取早日把雪儿带回来。 顾云皓虽喝了些酒,但脑子却是非常清醒的。听了周大嫂那番言论,心中的想法估计也和苏放差不多。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也如苏放一般在心中暗暗做着打算。 雪儿与顾云皓,指不定真有某种难以解说的缘分。那娃听着自家爹爹这般大声呵斥,竟是一点害怕哭闹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瞪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家爹爹,似乎想和他碰撞出某种火花来。 “别闹了,赶紧跟着舅妈回去,爹爹明天就去看你。”顾云皓微蹙着眉,他可不想接受一个一岁都没满的小屁孩的生物放电。 这下雪儿真是乖得不能再乖了,也不随手抓东西了,更不到处喷唾沫了,就安安静静趴伏在周大嫂怀里,时不时踢一下小腿。 顾云皓忍不住走上去摸摸这孩子的头,俯下身去在孩子额头上印上一吻。雪儿像是心满意足了,侧过头趴在周大嫂肩膀上,闭着眼睛假寐去了。 周二牛凑过来道:“还是老弟你有本事。” 顾云皓煞有介事道:“小孩子要管教啊,就得从娃娃抓起,等他长大了再来苦口婆心或者跪搓衣板,那都没甚大用处。” 周二牛眨了眨眼,总觉老弟这是话里有话。他转头看了看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大口吃菜的二狗,脸颊不由抽搐了几下。 大黄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一些残羹冷炙,对于一只家畜来说,有骨头有鸡皮有肥肉,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蔬菜混在一起,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一年当中,也就这一天能吃得上这么好的菜色。 按照顾云皓现代人的习惯,除夕是要守岁的,但这名词摆在周家村,貌似连知道的人都没有。 “什么叫守岁,为何要守岁?”苏放看着人都散了,不知自家男人怎么忽然说出这个词。 顾云皓有些语塞,忖着周家村既然不兴这东西,说来也无意义了,便摆摆手道:“只当我酒后胡言了。” 苏放自然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外头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顾云皓和苏放才磨叽磨叽地爬起来。刚穿戴整齐出了里屋的门,大绿小绿便过来说:“外头已经有人来拜年了。” 顾云皓挺好奇的:“这么早会是谁?”想着自己辈分也不高,谁会这么大清早地便往他家里跑。 苏放想了想,也不知会是谁,只道:“出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对于周家村而言,大年三十算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的,可以吃最好吃的,穿最好看的,指不定还能和最喜欢的人一块光明正大出去玩。按照周家村的规矩,在从大年三十开始,到大年初三,这几天嘴里都不能吐脏字,谁要是说了,便等于是坏了祖宗的名声,是要到村里的周氏祠堂里去面壁的。所以那些个明日里偷偷摸摸的小情侣,这会儿都不怕了,人前人后手牵手了,暗地里也可能嘴对嘴了。他们也不担心自家长辈秋后算账,因为这四天就是个特殊的日子,长辈们即便是看见了也只当是没看见。 大栓和土根便是这么些小情侣中的一对了。方才大绿小绿说的拜年的人,也就是指他们俩。 想起苏先生和顾兄弟为了他们俩能够在一起也算是出了不少力,大栓和土根便觉得,来拜个年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顾苏二人道是谁这般勤快,原来是这对小冤家,心下不禁莞尔。 大绿小绿识趣地端上来四碗枣子,四个人便围着桌子吃起来。 “我说你俩啊,应该先去对方家里头拜个年。”苏放道,“尤其是大栓你,上回帮土豆大伯收稻子,赢得了不少好感吧,这会儿要趁热打铁,不能掉以轻心啊。” 大栓把嘴里的枣子咽下去,连枣核都忘了吐了,赶紧说:“这我有想到,在您这儿拜过了,马上就去土根家。” 苏放满意地点点头。 顾云皓将枣子吃了一半,放在调羹凑过来问:“压岁钱准备了吗?” 苏放一脸疑惑,好似没听清:“什么?” 顾云皓抬高了些音调:“压岁钱。”这次是一个字一个字蹦的,该听清楚了吧。 谁道苏放仍旧一脸疑惑,反问:“压岁钱是什么?” 顾云皓一愣,身子侧开些,心中暗道,守岁没有就算了,竟连压岁钱都没有,这样好意思接受人家过来拜年,一碗枣子就打发了? 压岁钱三个字把大栓和土根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顾云皓犹自咳了一声,佯装无事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某本书里看过,说有些国家的人,在过年时,对于来拜年的晚辈,都要拿出些钱财,用红纸包着送给他。压岁压岁,便指压住邪恶,保佑晚辈平平安安过完一年。” 顾云皓虽说随口说说,在苏放听来却分外新奇,只道:“你在哪本书看到的,我竟然不知道。这习俗可真有趣。”连带着大栓和土根也是啧啧称奇。 顾云皓也未多说什么,只觉再说下去便要暴露身份了。他自顾自吃起了枣子,留其余三人在旁边就着压岁钱的问题讨论。 本该是一副和乐融融的氛围,谁想这会儿二狗子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还在门槛处跌了一跤。一屋子的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顾云皓没注意到二狗子的表情,只打趣道:“二狗子,这大年初一的拜年礼,行得也太大了吧。” 还不待有人将他扶起来呢,二狗子便自个儿爬起来了,看起来还挺着急的,眉头都挤到一块去了,直说:“不好了,顾叔叔,雪儿他被狼叼走了!” 顾云皓立刻笑了:“二狗子,今儿个是大年初一,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二狗子连忙摆手,过来拉顾云皓的手臂:“赶紧跟我走吧顾叔叔,真的出事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顾云皓的笑意慢慢僵在脸上,这大清早的,究竟闹得哪一出? 第四十四章 顾云皓和苏放火急火燎赶到周二牛家的的时候,只看见了右手鲜血淋淋的周大嫂。那妇人似完全不知疼痛,右手简单地包裹在白布里,白布早被染红了,她就这样蹲在椅子旁,抱着头呜呜地哭。 二狗子冲进来摇着他的母亲,只道:“娘,别哭,顾叔叔和苏先生来了,快把事情告诉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大嫂哽咽着抹了两把眼泪,脸都没来得及抬起来,便身子前倾,双膝啪嗒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上,呼号着道:“老弟啊,我对不起你,我没照看好雪儿,我让他被狼叼了去,我该死!” 其实这事邻里间差不多都知道了,能帮得上忙的也都赶到出事地点去了。周二牛不在家,雪儿被狼叼走,肯定不是在家门口。隔壁的妇人已经过了劝慰了,说哭了没有,事情都发生了,找到人才是关键。 顾云皓完全摸不清头脑,眉头早就蹙到一块去了。他一把扶起了周大嫂,将她瘫软的身子提坐在板凳上。周大嫂已经哭得没力气了,整个身子都使不上力,要不是顾云皓双手架着,指不定她就软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嫂,快先别哭了,把事情讲清楚。”苏放虽说表面显得冷静,但说出的话已是带了颤音。 顾苏二人都看着周大嫂的手,血淋淋的,看得人心里发怵。 “大嫂,手怎么了?”顾云皓沉着声,握着周大嫂那只右手,慢慢揭开包裹着的白布,终于看到了里面触目惊心的场景。 他与苏放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二狗子其实早就憋着呢,这会儿也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地踢着凳子。 周大嫂的右手五指,如今已变成三根,无名指和小指已经不知去向,光秃秃的甚是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顾云皓吼着,他心中忽地有种不祥的预感,雪儿被狼叼走了,什么狼有这种本事,连八九月大的孩子都能从活人手里抢走,还有,既然周大嫂这般模样,那大哥呢,大哥又在哪里? 一连串问题竟让顾云皓脑中又隐隐痛起来。他强自镇定,重复着问周大嫂到底出了什么事,让她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从外头涌进来的妇人其实也开始讲些只字片语,但信息量实在太散碎,他要听周大嫂自己说。 周大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的时候人都快要死过去了。苏放过来赶紧将她扶住,拍着胸脯替她顺气。 这会儿二狗子哭道:“是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娘兴血来潮想带雪儿到后面的山上看日出,雪儿貌似也挺高兴,爹也没反对,三个人就这么去了,我在家看门。结果一回来,娘就这副样子了,爹和雪儿都没回得来,也不知到底去哪了。” 说着说着,二狗子便呜呜哇哇哭个不停。 周大嫂总算是喘过气来了,红着眼睛道:“是我作孽,我就不该使性子带雪儿去看什么日出,如果我不那么做,雪儿也不会出事,也不会连二牛也失了踪没了影,更不会让你们大年初一就这么糟心。我有罪,我该千刀万剐啊!” 周大嫂又开始哭起来,没头没脑地讲了一串话,只让顾云皓更加烦闷。他握着拳,一下子砸在了桌子上,那木质桌面在这怪力下生生折断了中间那块木板,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噤了声。周大嫂更是一口气噎在喉咙口,没有喘上来。 苏放瞧着顾云皓有些不对劲,但他不敢上前说什么,这会儿需要顾云皓这样的警醒声。 顾云皓额头的青筋已经比较明显了,他压抑着胸中的焦躁和愤怒说道:“大嫂,如果你还这么哭哭啼啼不把事情讲清楚,失去的就不止是你两根手指头,还有雪儿和大哥两条人命。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但这会儿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需要面对问题,而不是消极逃避。” 周大嫂终于抛了那副作死的样子,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地开始讲述今早的事。 原来,他们在山上行走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了狼崽窝,周二牛当时心就颤了,直催着他家婆姨赶紧回去,说这山出毛病了,十几年不出狼了,今年竟然凭空降临一窝狼崽,狼崽嗷嗷待哺,意味着肯定有母狼和公狼在周围。狼崽们已经叫唤了,不出意外很快会把大狼引过来。 那会儿周二牛什么都没想,直接推搡着自家婆姨下山。可周大嫂到底是个妇人家,不懂得山里的情形,以往周家村从来没出现过狼,满心认为今年自然也不会出现,所以那窝狼崽子,她就当是一群狗崽子。 周二牛当时就喝斥了:“狗崽子会汪汪叫,它们汪汪叫了吗?还有那毛发眼睛,怎么看都跟家养的狗不同,你别耽搁了,真耽搁出什么事谁都付不起责任。” 当时周大嫂还嗤之以鼻,也难怪,周大嫂是隔壁就家村的人,不清楚周家村的情况。其实在十几年前,周家村的后山是出现过狼的,长得浑身雪白的有,棕色的也有,特爱在严冬出现,晚上叫唤的时候特瘆人。 当年周二牛还很年轻,还未与刘翠儿成亲,他娘也没过世,他就在村里老一辈人的带领下围猎了那几头狼,包括一两只狼崽。后来他们把狼肉分了吃了,想着斩草除了根了,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被夜晚的狼叫声吓得睡不着觉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竟还是出现了同样的状况,这次的情形,似乎没有那次幸运了。 周大嫂不知道这些事,他只知道,狼崽的叫声最终引来了母狼,母狼凶狠得不行,长得还挺大,全身雪白雪白的,一双阴测测的眼睛直盯着周大嫂怀里的雪儿。 后来狼扑了上来,大概是以为他们伤害了它的幼崽,所以有了扞卫与报复之心。 在这场争夺战中,周大嫂被咬掉了两根手指头,她一时疼痛自然也就抱不住雪儿了。本来两人对一头狼还是有些胜算的,奈何半途竟有冒出来一只,这下惨了,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何况两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周二牛的腿被咬伤,雪儿也被公狼抢走了。母狼护着幼崽对两人龇牙咧嘴,周二牛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便追着公狼去了。 周大嫂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当时就傻了眼,后来她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回来之后二狗子就来报信了,也就变成了眼前这般模样。 “是雪狼。”顾云皓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苏放不在乎是什么品种的狼,他只想知道,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顾云皓的脑袋突突的疼,他说:“我没有对付狼的经验……” 苏放看他神情有些奇怪,心里颤了颤,接道:“谁都没有经验。我们只能叫上全村的男人,带着家伙上山一同寻找了。” 顾云皓侧过脸来,勉强保持镇定:“苏放……” 苏放打断了他:“什么都别说了,不管找不到找得到,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我宁愿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雪儿能在雪地里遇到你,一定有不浅的缘分。我们要往好的方向看。” 顾云皓没有说什么,他的心很慌张,一点都不乐观,不但慌张还很暴躁,这种不能守护自己重要人的心情,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很失败。 周大嫂整个人已经无力了,再加上手指的断裂,当时情况紧急没察觉有多严重,这会儿疼得要命。顾云皓让二狗子带他娘去王大夫那儿看看,别拖延,要是真的被疼得背过气去那就是三条人命了。二狗子不敢怠慢,拉着娘亲就往王大夫那儿赶。 全村的壮年男人都出动了,都带着家伙往山上赶。 顾云皓不晓得老一辈的人有经验,可后来大栓告诉他,他爹曾经历过一次猎狼行动。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自己才丁点大。他对顾云皓说:“爹让我告诉你,要逮着大狼,就得先逮住小狼。狼是聪明的动物,他们会懂得与你交换的。” 顾云皓心下称不上欢喜,他只希望,换回来的不是一句四肢不全的尸骨。但他终究是把胡老三命他儿子转达的话听进去了。 母狼的确聪明,他们顺着周大嫂说的路线走,发现狼崽们早被移了窝。虽然泄气,顾云皓还是伸手触了触那块地,还留着一丝温热,想来没有走多远。 “这么大的山,要怎么找,母狼不见得和狼崽呆在一块儿。”苏放道,“我们一路过来放了不少捕兽夹,也不知道有不有用。” 顾云皓似乎没把苏放的话听进去,自顾自地说:“大黄跟过来了吗?” 苏放没反应过来,却听一声清脆的狗叫,似是在回答顾云皓的问话。 顾云皓一直认为大黄是只有灵性的狗,这会儿他只希望老天开眼,让这只狗再通一次灵,不求找到雪儿,但愿能找到新的狼窝。他伸手招大黄过去,让大黄好好闻闻旧狼窝里的味道。 村民们在各自行动,这次顾云皓没有了聚集人心人力的心力,只顾着用自己的方法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就连苏放的话语,他也不甚放在心上。 苏放跟在顾云皓后头,看着他自顾自地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要对这时候的顾云皓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心里也很乱。他只想看好眼前这个男人,不想让他出任何岔子。 大黄的鼻子真是借了神通了,这次竟然以最短的路程找到了新狼窝的所在。不过顾云皓不敢贸然行动,母狼在周围守着,他只能在远处观望着,等待时机。 顾云皓觉得,自己需要一把枪,他的枪法很准,可以一击命中,所以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处的时代,竟朝着苏放道了句:“给我把枪,一颗子弹便够了。” 苏放有些疑惑,好久才问:“云皓,你说什么?” 顾云皓从专注的意识流中回神过来,苏放惊疑的眼神瞬间射入他的瞳孔,顾云皓暗道不妙,立刻改了话头:“我说的是家乡话,就是弓和箭的意思。” 苏放眯起了眼,眼神里闪烁着不确定,或者说不相信。他回道:“我们运气不好,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我带了绳索,还有……” 顾云皓忽地捂住了他的嘴,摆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苏放的耳道:“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苏放平复下心,保持一贯的冷静,他拿开顾云皓的手,轻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们分头行动,你的目标是狼崽,我去对付母狼。” 苏放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怎么行?它的体型很大,站起来绝对有你那么高。” 顾云皓却不理会:“绳子给我,开始行动。” 顾云皓的动作很快,苏放甚至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抽出绳头打了个环。他就地滚出去的时候,身上沾满了未化的雪。苏放第一次知道,雪也能当武器,那些粘在身体上的雪散落下来的时候,会扰乱雪狼的视线,遮蔽它的眼睛。不过这招有胜于无,雪狼在雪地里生活惯了,还会担心这种小伎俩吗? 苏放不待多想便按着顾云皓的吩咐扑向狼崽那侧。其实他的任务很简单,逮着小狼不让它们有机会逃走就行。小狼崽毫无攻击性,顾云皓给了他一个最容易上手且不需要动脑子的任务。 顾云皓与雪狼的搏斗在所难免。苏放第一次瞧见人与狼在雪地里打滚,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依然壮观惊艳。顾云皓将绳子套进了母狼的嘴里,一开始他便是这么打算的,他要避免狼的牙齿咬伤他。 其实,跟一头狼搏斗,是体力活。顾云皓很庆幸,自己还有这种能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觉自己有些吃不消,身体的负担越来越大,他快要控制不住这头凶猛的野兽。但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他不能错失这次机会。为此,他必须拿出一些别样的武器来。 苏放是眼睁睁看着顾云皓弄瞎母狼的眼睛的,武器不是别的,正是插在自己头上的那支簪子。 两只眼睛同时戳瞎,竟让苏放有些目瞪口呆了。那样一只簪子,他以后还敢戴在头上吗? 然而下一刻,出现了更加令人费解的一幕,顾云皓戳瞎了狼眼之后,又将那只簪子没入了母狼的脖子。苏放不知道雪狼的毛皮有多厚,但那只簪子绝对称不上有多长,再加上尖端比较钝,要插进去,似乎有些难度。 他不知道顾云皓是怎么做到的,或许可以猜测为,手劲实在大得可以,才能将一只很钝的簪子扎进狼的脖子。 鲜血喷溅在顾云皓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苏放蹙起了眉,他似乎看到了不想看到的。 无聊的挣扎过后,还是归入了沉寂,母狼死了,狼崽活着。 “这些狼崽怎么办,我们要怎么拿他们引出公狼?”苏放问。 顾云皓冷冷道:“血腥味会把它引过来的。”他犹自擦拭着那只沾满血的簪子,直到一丝红色痕迹都看不到,再若无其事地插回苏放的头上。 苏放只觉手脚冰凉,但体表的温度确实热的。狼崽在耳边叫唤,他恍若未闻。 顾云皓蹲在地上,目光看着远处,眼神里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神采。 “云皓?”苏放尝试着唤了一声。 顾云皓眼神冷冽:“安静点。” 第四十五章 周围嘈杂声四起,村民们大概已经发现两人的失踪,或者说,大黄这只神通的狗故意把大伙引了过来。它在顾云皓面前摇尾巴,一副求抚摸求表扬的架势。 母狼的死亡让村民们都惊呆了,一个个看着顾云皓,又看看苏放,最后朝顾云皓比了个大拇指,说顾兄弟真是好样的,赤手空拳就能把一只成年雪狼搞定,身手太棒了。 搞不清状况的村民只顾着过来夸赞,苏放微微蹙着眉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身前这个沾满血腥气的男人。 顾云皓完全不在乎村民们的赞许,他只觉得该把这头母狼脱离这人多的地方,公狼即便再怎么顾家,也不会傻傻往人多的地方挤。他不想多费口舌让村民散开,直接的行动更加有时效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顾云皓站起身便拉着母狼的后腿往某个方向走去。 苏放也快速站起,紧随其后。顾云皓在这会儿忽地停下来,侧首道:“在这里看着狼崽,别让村民跟过来。” 顾云皓的语气像夏季的闷雷一样沉,苏放听着不是滋味,他猛走几步过去,一把抓住了顾云皓的胳膊,只道:“你没事吧,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要同你一道去。” 顾云皓回头看了看他,苏放没有移开视线。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苏放知道,顾云皓是清醒的,他的眼睛没有折射出深不见底的暗淡,依旧有象征清明的光波在闪动——这个男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还好,没有失去自我。 顾云皓挣开了苏放的手:“你回去吧,我会活着回来的,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那头公狼会比想象中好对付得多。” 苏放站着没动:“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去,也当是有个照应。” 顾云皓沉默一阵,只道:“也好,不过村民那边你去交代一下,别让他们来搅局。” 苏放点头:“好,你先走,我立刻跟上来。” 顾云皓与苏放带着一头死去的母狼在一处空旷之地等了很久,周围几乎没有一个人来打扰,甚至连一只兔子都难以寻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死寂。母狼拖了一路,一路鲜红,血几乎流光了。 顾云皓坐在一棵树下等了许久,直到他觉得母狼再也流不出血了,才堪堪站起,言道:“看来公狼是来不了了,不是已经死了,便是被困在了某处,或者为了逃命抛弃妻子了。母狼已经没用了,我们得另寻法子。” 苏放沉思一会儿,道:“它不来,会不会是因为闻到了我们的气味。” “不,”顾云皓摇摇头,“我身上本就沾了母狼的血,掩盖了身体本身的气味,而你,方才也和狼崽在一块,自身携带的气味应该不会那么强烈了。所以我才会说,它可能来不了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苏放刚刚问完,便转念想到,“你说还是用大黄如何?它的鼻子一向很灵光。” 顾云皓这会儿突然笑了,只道:“可惜大黄没跟过来。” 苏放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有些发窘地低头踩着雪,吱嘎吱嘎地作响,脑子里便在这会儿灵光一闪,赶紧说道:“对了,云皓,我们可以循着狼的脚印过去,说不定能找到。” 顾云皓却是摇摇头:“村民们满山跑,脚印早就乱了。再说,若是没乱,还得从刚开始的地方开始寻起,不免又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苏放,你要知道,时间拖得越久,雪儿和大哥就越危险。” 苏放蹙起眉:“这点我也知道,可是还是什么办法呢,我们太被动了。” “我们有办法的。”顾云皓拍拍苏放的肩,他的眼神比之方才,更加冷静了许多,“我方才想问题有些简单了,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很简单。” “是什么?” 顾云皓指指远处雪地上的血迹:“你发现了吗?那些不起眼的斑斑点点。” 苏放循着方向望去,眼光顿时亮堂开了:“你是说……那是周大哥的血?” 顾云皓点点头:“我也是才发现。我想我们可以循着那些血迹找到周大哥,找到了他,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苏放自是不会有什么反对的,不管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指不定周大哥半路用什么东西止了血呢,那样还能找到吗?苏放不想把这种可能性说出来,他既然想得到,那么顾云皓自然也想得到。 血迹断断续续,时多时少,有时候地上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大约就是公狼拖着雪儿疾行了一段距离。雪地上的痕迹,其实非常凌乱,可以想象得出,周二牛与公狼搏斗的情形。顾云皓忽然想到了第一批赶去的村民,料想着,他们会不会已经与周二牛接头了,若真是如此,那么,雪儿很可能已经被救下。很显然,在追逐的过程中,公狼是没有时间停下来觅食的,除非……他一口把雪儿咬死了。 顾云皓不由摇摇头,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雪狼既然被认为很聪明,那么它也应该知道,咬死了雪儿就等于少了一张保护牌,这种情况只会让它落入绝境。 所以顾云皓宁愿相信雪儿还活着,不然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 两人行走了好一会儿,直到雪地上一片混乱,再也分不清任何痕迹。那时候,苏放是茫然的,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还要怎么走下去。顾云皓也是茫然的,但他的茫然转瞬即逝,随即便冷静地对苏放说道:“苏放,试着喊一声。” “什么?”苏放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喊一声,”顾云皓道,“喊一声周大哥,或者喊一声雪儿。” 苏放有些发怔:“你在开玩笑吗,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 顾云皓却没有理会苏放的疑问,自己扯开了嗓子喊起来。第一声周大哥,没有回应;第二是雪儿,仍是没有回应。 苏放杵在一旁,眉头蹙起来,他着急,所以不想拆顾云皓的台。 顾云皓沉下心来,方才的两声大喊,让他的头部钝痛明显地加剧了。他需要调试一下,不能这么拼命。他相信自己没有判断错,到这里为止,雪地上脚步已然杂乱无章,早已看不出被多少人踩过。如果他没猜错,那么,至少到这里,头一批赶来的村民已经发现了周二牛。周二牛经过先前一番追逐战,定是疲累不堪,再加上他的脚伤,他可能不会选择追上去。所以,到这里为止,要么周二牛留下来,村民们继续追叼走雪儿的狼,要么雪儿已被救下,村民去追逃跑的狼。这种猜测,让顾云皓不得不叫喊两声来确定是否有人留下来。 可是,很意外,竟然没有一点回应,即便是留个人下来做个接应也好啊,竟是半个人都没有,实在让人觉得失望了。 顾云皓渐渐握紧了拳,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又莫名地开始焦躁,即便是落雪的声音也好啊,给点回应吧。 苏放看得出来,顾云皓在压抑着自己爆发的情绪。他默不做声走上前,伸手握住顾云皓紧握的拳,五指使力,扣进他的掌心,迫使他放松开来。 顾云皓转头看了看苏放,忽地仰天长长叹息一声。 苏放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别着急,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总会找到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似乎是回应着苏放这句话,某根树干之后,忽地发出了咿呀一声,这声音虽不大,却毫无疑问地钻入了两人的耳朵,让两人的精神陡然振奋了起来。 顾云皓有些迫切,他甚至来不及询问苏放是不是幻听,便一股脑朝生源那处奔去。苏放的手与他扣在一起,就这样被他带动着往前奔。 真算是上天眷顾,这发出声音的,正是雪儿。他的脸蛋上沾着血迹,嘴角却是上扬的,他就这样趴在周二牛的大腿上,挥舞着小手臂。 终于柳暗花明,顾云皓疯了一样地把雪儿抱起来,东翻西找地查看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好在,雪儿的笑声告诉他爹爹,他没有受伤,脸上的血也不是他的。 周二牛昏过去了,彻彻底底地昏了,右边小腿上有处很大的伤口,皮肉外翻,很是触目惊心。他就这么靠在树干上,头歪着一动不动。顾云皓顾不得周二牛的死活,只能由苏放照看着了,手在脖子便搭了下脉,还跳着,不过手脚都挺冷,看来不能耽搁太久。 苏放尝试着把周二牛背起来,可这会儿顾云皓倒是拉住了他,还把雪儿塞到了他手里,道了句我来吧。苏放也未多言,依着自家男人,带着伤患往山下赶去。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村民,有第一批过去的,也有同他们一道上山的,都知会了一声,说人找着了,都回去吧。 可是人找着归找着,这逃走的公狼怎么办?后来有人说了,那公狼脑袋上被挨了一锄头,想来也是活不久了,只可惜了这一窝狼崽子,还未学会觅食呢便没了爹娘,以后可得怎么活?若说要下狠手个个都弄死了,还真舍不得,毕竟这狼崽子又没犯事,连怎么咬野兔都不会呢,何况是咬人。 顾云皓没管这事,他让苏放做主的。苏放其实知道顾云皓的心思,自己男人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侩子手绝不是他的风格。苏放便让村人将那窝狼崽带了回去,说能养就养吧,谁家有哺乳期的母狗的,就行个好收留了吧。 村民中有那么几个人其实也是喜欢圈养动物的,说带回去好生驯化,说不准以后像狗一样看家了。 这言论传到顾云皓耳里,让这个男人的神色有那么一瞬不可捉摸。他没有说什么,很多事情,他一人之力管不了。 周家村过了个热热闹闹的年,那些个参与救人的汉子,在多年后会很得瑟地跟晚辈谈起,想当年你爹怎样怎样威风,俨然被当成了风光事迹。 不过周二牛家并不好过,家里的两根柱子,一根伤了腿,一根残了手,很多活计都做不了。好在,二狗子是个懂事的娃,能做的家务都包下来了。顾云皓请了大绿小绿去照顾,但因着来来回回地跑好生麻烦,便和苏放商计了一下,将大哥大嫂接到宅子里来了,这样不但有个照应,也减轻了二狗子那娃的负担。 要说这事到底给人什么教训呢,大概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所以因着这事,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气氛都死沉死沉的,话都说不上几句。 其实顾云皓心里也没有怪谁,他没有资格怪谁,若要怪,他这个做爹的首先得拿出来批斗。虽是这么想,真到了一起吃饭说话的时候,就傻傻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若不是有苏放替他圆场,他还真不知要怎么让周大嫂和周大哥放下这事。 周大嫂的手指再也长不起来了,这大概是最遗憾的事。为着这事,这妇人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好在有自家男人劝着,说你就算断了手臂我都会疼着你爱着你,两根手指怕什么,周大嫂这才缓和了心境。 新年过后,天气又冷了一阵,过了一个多月才回暖。 那日阳光明媚,顾云皓正坐在院子里,抱着雪儿晒太阳,还一边指着院子里两棵梨树,不断地重复着音给雪儿上语言教育课。 顾云皓正拆分音节说得欢腾,却冷不丁听雪儿一句:“爹。” 顾云皓就这样愣住了,他瞅着雪儿,瞅了好一会儿,想着,这次不会又是幻听吧。 雪儿在顾云皓的脸上唧吧亲了一口,再次发出了那个音:“爹。” 顾云皓认真地看着雪儿的眼睛,忽然觉得他与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有那么几分相像。他重重应了一声,只说:“爹听到了,我的好雪儿。” 顾云皓觉得自己很平静,似乎没有了那种大喜大悲的心境。他抱着雪儿站起,口中说道:“走,雪儿,咱去瞧瞧你另外一个爹爹,看他在书房翻什么书翻了这么久。” 第四十六章 雪儿会走路了,宅子内院子里的梨花也开了,顾云皓站在梨树前,右手手掌牵着雪儿的小手,满眼赏心悦目。 雪儿虽会走路了,但走得还不稳当。走的时候胳膊抬着,踏一步晃一下,他在努力维持平衡。 顾云皓时常会蹲在院子里,将雪儿放在离他远点的地方,然后拍着手掌,引诱着那可爱的小娃娃,说:“雪儿过来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敢离小家伙太远,毕竟刚刚学会走路,还是需要他这个爹爹搀扶搀扶的。 雪儿对于自己能够控制双腿的本事特别高兴,一边唤着爹,一边哈哈哈地挥舞着手臂。可手臂一挥,重心就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差点要跌倒。顾云皓看得紧,一点点意外都不允许发生,时时刻刻盯着雪儿的动向,一根头发丝翘一翘他都要心脏颤抖一番。 苏放有时候会跟他抢,让雪儿站在院子中间,顾云皓蹲在东面,他则蹲在西面。顾云皓摆着灿若春花的笑容张开双臂迎接雪儿的扑怀时,苏放则拿着拨浪鼓在另一边摇,拼了命地吸引雪儿的注意力。 于是雪儿为难了,瞅瞅大爹爹,再看看小爹爹,心里苦恼地想着,到底是选择大爹爹好呢,还是选择小爹爹好呢。大爹爹笑得真好看,像头顶的太阳一样;可小爹爹也好看,尤其是他手里的咚咚咚,看起来好好玩。到底要选谁好呢,好苦恼好苦恼。 这种时候,雪儿会蹲在原地,学着顾云皓的样子蹙起眉头,状似很严肃认真地在想问题。然后顾云皓不淡定了,一下子竖起身来,指着苏放便煞有介事地道:“苏放,你不能这样,这种玩具会降低小孩子的智商,要是让他玩上瘾了,会不利于智力的正常开发的。” 苏放完全不理解顾云皓口中的“智商”是何意,估计又是他家乡的某种稀有词汇,苏放也懒得去深问。他双臂环胸,俨然不把自家男人的指责放在眼里,只说:“明明是你教坏了雪儿,你看看雪儿现在的样子,小小年纪就知道皱眉头了,这是跟谁学的,不需要我在这青天白日指出来了吧。” 顾云皓一时语塞,赶紧蹲下身来,歪着头查看雪儿的表情,这一看不得了,还真被苏放给说中了。这小娃娃眉毛还没长几根呢,就知道把那处皮肤挤到一块儿去了。顾云皓敢发誓,他绝对没教他,他要是把这种恶习交给自家宝宝,死都要把他掰正回来。 可是他不能自欺欺人,忽视潜移默化的影响啊。雪儿现在干什么时候都爱学,大人的一颦一笑他都看在眼里,嘴里说出的话吐出的字也全数记在心上。从雪狼事件以后,雪儿就一直由顾云皓带着,由于周大嫂的心结,顾云皓平日里没少蹙眉头,还一蹙就几个时辰,简直要把两串眉毛间的皮肤练出肌肉了。为着这事,苏放没少提醒他,可后来还是没阻止得了事态的变化——雪儿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自家爹爹皱眉头,这要是被迷信的村妇看见了,指不定要被说成煞神上身呢。 所以顾云皓当场就决定,这毛病必须改,而且要改得彻彻底底。 可是苏放说了:“要让雪儿改,首先得你自己先改。作为一家之主,还是雪儿的大爹爹,就该拿出一个令人竖大拇指的榜样来。雪儿什么都跟你学,只要你经常笑了,他自然也会经常笑。” 顾云皓不住地点头,深以为然。自那以后,他便每日对着铜镜看,每天清早起来便要摆出一个美美的帅得不行的表情来,装腔作势地先到雪儿面前炫一番,再到苏放面前露一下,以示自己在非常努力地实践承诺。 苏放刚开始是笑,后来是摇头,再到后来,就是完全没表情了,意思是说,你爱咋整就咋整,只要把雪儿教好就行,面部表情过于扭曲什么的,他就不在乎了。 顾云皓把苏放的沉默当做是认同和赞许,还极其乐此不疲地干着这事儿,于他而言,每天能变一种表情那已经成为一件极其光荣的事。至于雪儿吗,每天都在哈哈哈地笑,根本没有把自家爹爹的体力劳动放在心上,在他心里,他觉得大爹爹只是在逗他玩,他觉得很好玩,所以就笑了。 不管怎么说,让雪儿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莫管顾云皓用过多么愚蠢的法子。 苏放么,开始学着给雪儿做衣服了,因着宅子里有他从京城带回来的上好料子,比镇上布庄里的货色不知高上多少档次,他自是不会放弃现成的好货跑去镇上瞎折腾的。 苏放的老师便是周大嫂了,这个妇人过年的时候丢了两根手指,眼下做起针线活来不是那么利索了。好在苏放是个聪明人,学得快,看周大嫂来来回回绣一遍,自己再揣摩揣摩,大致也能弄出个所以然来。 对于刺绣这件事,苏放听顾云皓说过,他的家乡有个叫苏州的地方,那里的刺绣非常有名,绣出来的花鸟鱼虫就像真的一样,从远处望去,根本分不清真假。不止这些,除此之外,他还听说有粤绣、湘绣、蜀绣……反正他哪一种都没见过,就觉得顾云皓在讲故事一样。可顾云皓讲的故事又是那么动听,怎么听怎么像真的。 有些时候,苏放会向往顾云皓口中说的那个国度,那里好像什么都有,像人间天堂。据说那里耕地从来不用牛,而是用一种叫机器的东西,不需要拿鞭子抽赶,只要人一坐上去,他就会自己行走,非常神奇。 除了日常照顾雪儿,苏放最大的兴趣便是听顾云皓讲他家乡的故事。有时候听着听着会入迷,有时候则会好奇地发出几个疑问,不过不管自己问什么,顾云皓都不会说。这个男人在不断地向他袒露心声,苏放本想着,这样的话自己不就是更加了解云皓这人了吗?但事实证明正好相反,他不但没有真正了解,反倒越来越迷糊了。 顾云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北方的云罗国,还是南方的车迟国,或者说,是大燕国的死敌胡蛮?苏放做了很多种猜测,但是又被他一一否定了。原因无他,大燕国周围国家的民俗风情,他其实是有所涉猎的,从那些书籍里,他便能窥得一二,其中没有哪一本书讲到过顾云皓口中说到的国家民情,更是完全没听说苏州这个地方。若是以刺绣出名,民间商贾必定会开通这条商业之路以谋取利益,但是现实完全没有,即便是在京城,也从未听过苏绣这个词,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这种奇怪的念想一旦在心里冒出来,便怎么也抹消不去了。有好几次,他当着顾云皓的面将这埋藏在心底好久的疑问提出来,顾云皓总是装疯卖傻岔开话题,令自己很是苦恼,最让他气愤的是,自己竟然被这男人绕进去了,最后就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顾云皓哄得团团转。如今每每想起,苏放都觉得自己好没脑子。也难怪,在顾云皓的温柔乡里,他好像很少有脑子过。 可是今晚,苏放下定决心了,他要让顾云皓告诉他实情,他的杀手锏很简单。嗯,如果能成功的话,那将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说起来,苏放到现在都还算个处呢,没成熟的果子,也不知能不能满足顾云皓那根擎天柱。 上次回书房,苏放在里头翻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顾云皓丢进去的《房术》给找出来。如此高深的书籍,他苏放还需要好好地揣摩,绝不能囫囵吞枣般地将之看罢便弃如敝屣了。他现在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绝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苏放对这条铁律原则深以为然。 顾云皓的苦恼事其实有很多,除了教育雪儿,还要防范着苏放那愣头青。为什么他放回书房的黄色刊物会再次回到枕头底下,这绝对不是灵异事件,肯定是苏放动了手脚。顾云皓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苏放对这本书有如此深的执念,它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看来看去不腻歪吗? 后来顾云皓深刻反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碰苏放了,好久是多久?掐指算来,该是从救下雪儿那时便开始了,直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两个多月是什么概念,那大概就是六十多个日月星辰交替,七百多个时辰的更迭。如今院子里的梨花都开了,苏放的菊花还没开。其实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在性事上很无能呢? 意识到这点的顾云皓觉得脑中一个晴天霹雳——性无能,绝对是对他整个人生最大的侮辱。于是乎顾云皓在暗地里紧紧握拳,他一定要重振雄风。苏放长得又不是不漂亮,难道还下不去手吗? 顾云皓对自己冷笑了三声,觉得不需要再拖泥带水了,孩子都有了,他还担心什么,今晚就与苏放一夜春宵,然后以后夜夜春宵,让他食髓知味,对自己欲罢不能。 顾云皓想到了当日大栓对自己说过的话,忽然从冷笑变成了阴测测的笑。那副预谋即将成功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与“正人君子”四个字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问题又来了,雪儿可是睡在他们屋里的呀,这么个大电灯泡要怎么办? 数日前,周大嫂便同周大哥回了自己屋子,顾云皓死活没肯把雪儿给他们带,雪狼的事件把他吓怕了,真不敢再让雪儿受什么危险了。再说周大嫂手指不便,根本照顾不得孩子。所以顾云皓索性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苏放也非常同意,周家夫妇俩更是没话可说。 那事之后,顾云皓便托了村里的木匠给雪儿做了张小床,搁在了自己屋里,就靠在他和苏放睡觉的大床边,想着靠得近些,照顾起来方便。 可眼下,这张不起眼的小床,倒是成了两人行房的阻碍了。 顾云皓绝对不允许雪儿看到或者听到他与苏放同房时的情态或者声音,那会教坏小孩子的。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顾云皓内心坚定地想,要为孩子的健康发展考虑,绝不能因为一时的情欲而毁了孩子美好无比的童年。 事实证明,顾云皓在面对雪儿的事时,绝对是个呆子,只因当晚他把雪儿抱进屋的时候,那张可爱的鱼纹雕花小床已经不知去向。顾云皓围着屋子转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小床的影子。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苏放一本正经地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更加一本正经的大绿小绿。看这莫名其妙的架势,顾云皓嘴角不由抽了抽,道:“怎么回事,雪儿的小鱼床呢?” 苏放立刻将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转换成了春光烂漫的笑脸,然后施施然走过去,将雪儿从顾云皓怀里抱出来,眯着笑眼说:“雪儿啊,今晚大爹爹和小爹爹有事商量,你跟着绿哥哥们睡可好?” 雪儿的眼睛眨巴了几下,复又看了看杵在一旁的大爹爹,见大爹爹有些愣怔,他便伸手去抓。 其实苏放心里根本没什么谱,雪儿机灵得很,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肯定早被他看出来了,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真当着这孩子的面和云皓上演惊天云雨事吧,雪儿是云皓的宝贝,自然也是他的宝贝,不能乱教,不然以后长成个满脑子色情的痞子可还得了。 顾云皓知道雪儿肯定不乐意了,于是很干脆地握住他伸过来的小手,想要让苏放把娃的小鱼床给搬回来。谁想雪儿竟一字一顿地说:“大爹爹,跟,小爹爹,一起,一起。” 顾云皓当即就愣住了,苏放更是要热泪盈眶了。多么懂事的孩子啊,不愧是他俩教出来的,考虑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一双小眼睛就是这么敏锐,察言观色就是这么全面。两个当爹的大男人不禁要在心里比出个大拇指了。雪儿小小年纪便这么懂事,将来必成大器啊。 雪儿跟着大绿小绿走了,临了给了两人一个飞吻。这飞吻的动作是顾云皓教他的,苏放起先还不知道什么意思,顾云皓说,就像一个吻借着手臂的力道甩了出去,在空中飞了一段距离然后落到了你的嘴唇上,这便是飞吻了。苏放一知半解,但知道这是好物,便耐心记下了。 待雪儿走了,门也关上了,两人还傻傻地对着门发呆。这会儿苏放忽然面对着顾云皓转过了身来,接着后退了好几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顾云皓有些摸不清苏放想要做什么,只见苏放一手抚上嘴唇,亲了一下,然后手指轻轻甩出,仿佛有什么东西朝顾云皓这边飞来。 顾云皓愣了一会儿,不由笑了笑,说道:“飞吻不是这么用的。” 第四十七章 苏放淡淡一笑,只道:“也莫管对不对了,我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吻吻你。” 顾云皓听来,心下顿时有些感触,他杵在原地看着苏放,只觉那人脸上有种抹不去的淡淡憾恨。顾云皓心里有些沉,他走过去搂住苏放,一把把他揽进怀里,手掌在他一侧肩膀上揉捏着,这动作已然无比亲昵。 苏放被顾云皓这般搂住不动作,轻声说:“云皓,是有多久了,你我自成亲以来,你似乎从来没有吻过我。你是不是嫌我嘴里有味道,放心好了,我每天都有漱口,也不吃过于油腻、过于刺鼻的食物,我很干净。” 顾云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苏放啊苏放,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你这般待我,我要是辜负了你,必要遭天打雷劈了。 “你是不是一直想着和我圆房的事?”顾云皓把他拉开,面对着他的脸问。 苏放脸上立时氤氲上一抹红晕,明明天气薄凉,他却觉得浑身热腾。 顾云皓不由自主捏着他的鼻子,只道:“你啊你啊,真是……同样是个大男人,难道我不乐意你就不会用强的,还非得贴我心意?我要是一辈子不肯,你还一辈子手掰黄瓜吃不成?” 苏放听出了里面的关键词,嘴巴立时惊讶地合不上了:“什么,用强?我对你?”苏放只觉不可思议,云皓竟然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还要让他拿根绳子把他绑在床头,然后自己跨上去一边扭动一边叫唤吗?这,这也太……苏放不止脸红了,连骨头都要酥软了。 顾云皓瞧着苏放哈哈笑,他猜出苏放的心思了,他的表情永远能立刻显示心中所想,当然,只限于床事上。 只听苏放道:“这样,不就颠倒了吗?哪有这样当夫妻的,不是本末倒置吗?我苏放虽说不是个称职的妻子,但也绝不会做这般违背纲常的事,若是真这么做了,实在是人生一大耻辱。往后你若要休我,便又多了条罪名。” 顾云皓笑得更欢,这无聊的封建思想竟在苏放脑中根深蒂固了,他这个现代人实在有些不待见。他忽地弯腰将苏放横抱了起来,苏放只觉天地旋转,他便在云皓的怀中了。 顾云皓稳了稳脚跟,“还挺沉的,真看不出来啊,平常一副瘦削的样子,长得竟都是实肉。” 苏放脸色更红,不由推搡起来,只说放他下来。顾云皓哪肯依,就这样抱着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还一边贼贼地笑。苏放拿他没辙,说了几句不顶用,也便不多言了,将头靠在云皓肩膀处,像只猫一样。 苏放其实真的挺沉的,顾云皓这样抱着,说实在话,时间久了还真有些吃不消,连带着喘出来的气都有些急促。 苏放忽然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说是要色诱来着,怎奈这会儿竟完全没了那心思,只被云皓耍得团团转。然他实在是想知道云皓的真实身份,比起与他圆房,他似乎更喜欢听云皓讲他家乡的故事。他很想把那些奇闻异事编撰成书,供后人观摩。 如此想着,眼神便有些飘忽了,顾云皓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他:“在想什么呢,我这般挑弄,你还开小差,有什么东西比我更有吸引力?” 这会儿苏放使了力,脱离了顾云皓的怀抱,兀自跳了下来。苏放这番动作很利索,顾云皓甚至没有来得及抓住他。 顾云皓坐在椅子上,浅笑着看他,苏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脱了鞋子便钻进帐子里。那纱布帘子在顾云皓面前抖啊抖,他忽地意识到,苏放在他面前再怎么像只温驯的猫咪,骨子里仍旧是个男人,甚至是不输于自己的男人。若非他有意在自己身下雌伏,他真能这般悠闲地挑逗他玩吗? 思绪万千,顾云皓不由摇了摇头,想得越多,烦恼也越多,何必这番折腾自己,苏放既然想要这样的日子,他便依着他好了,也没什么好别扭的,自己好歹算是一家之主,还怕苏放看上别人跑了不成。如今孩子都有了,两人间便有了更深的羁绊,爱情与亲情已无二致。两人感情如丝牵绊,自是没什么好挂心的了。 这般想来,心里就不由通透了。他拍了下大腿,便起身往床铺走去。脱了鞋子坐在床边,想要拉开帐子,手在碰到账沿的时候顿了顿,嘴角弯起来,只说:“苏放,我可要进去了?” 苏放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便进来,还要与我报备什么?” 顾云皓一骨碌钻进去,逮住床里头的苏放,压着他问:“那待会儿要是进那里去,要报备吗?” 苏放被说得满脸通红,翕合着嘴唇答不上话。后来他就伸出胳膊挡在了双眼上,不知在想什么。 顾云皓出了帐子,吹熄了蜡烛,窸窸窣窣很快脱了衣衫,钻进了被窝里,缠着苏放的身子搂在一处,手掌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苏放被他摸得有些痒,却又很欢喜,他不说话,就等着顾云皓动作。其实脑子里还没忘记要问出顾云皓身份的任务,他就一边享受着顾云皓的爱抚一边转着脑子想着怎么将话问出口,怕就怕,他一旦问出来了,云皓便不理睬他了,做到一半生生不做这种作死的事,苏放觉得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发觉苏放没什么配合性质的动作,顾云皓心下有丝疑惑,怎地今天的苏放害羞得这般厉害?平常不都挺积极的吗?今儿个是出了鬼了,连性子都转了。 摸了一阵,还是没甚回应,顾云皓有些恹恹了,便把手缩了回去,在苏放旁边躺好,轻道了声睡吧,便替两人掖了掖被子,闭上了眼睛。 苏放一看顾云皓这般模样,便立时慌了神,思忖着是不是自己露了什么破绽,才使得云皓失了兴趣。他拿手肘蹭蹭枕边人,没甚反应,又用手遥遥,还是没甚反应。苏放急了,这事要是不成,以后可有的折腾。 顾云皓其实心里有数呢,他就知道苏放心里边藏着些什么,看吧,自己一不动作,他就着急了,原形毕露了,当真是一点都藏不住事。想想其实挺暖心的,至少此事证明了,在苏放眼里,自己是不一般的存在。若是换了别人,苏放哪会摆出这番人前人后相违和的情态。 顾云皓很欣慰自己拥有了这项特权,也正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权力的特殊性,才会大摇大摆地在苏放面前耍起欲擒故纵的戏码来。他知道苏放会着急的,一着急什么都露馅了,自己要是趁热打铁再加上一问,指不定他就一五一十全掏心掏肺地讲出来了。 这会儿苏放猴急似的直往他身上蹭呢,顾云皓暗自笑了笑,翻身过来一把将苏放搂紧了,状似严肃地问他:“你今夜有些奇怪,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放不敢胡乱动作,嘴里却是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顾云皓看他这般模样,心里笑意更甚,想着不如捉弄捉弄他,看他到底在寻思个什么东西。于是在苏放还支吾着不知如何措辞的时候,顾云皓手一松,头一扭,屁股一撅,翻了个身,背对苏放睡过去了。ωωω~féīfāńτxτ~cōm 苏放有点蒙了,在被子里长长叹息一声,额头靠在顾云皓脊背上,无奈闭上了眼。 顾云皓觉得是时候了,便冷不丁开口问了一句:“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我都看出来了。” 苏放也不着急,又是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苏放深知现在的状况与自己的预期早已南辕北辙。有时候这夫妻间的事吧,一句话也能捣腾出一篮筐的事儿,各种各样的不自在其实都是自己作出来的。可苏放也有顾虑,想着要是把话说开了反倒拉离了两人的距离,那还不如不说不是?有时候啊,他挺直接的,有时候呢,他也挺喜欢拐弯抹角的。 苏放泄了气:“我啊,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想问问你的出身,想套套你的口风,了解一下你是从哪里来的。别的,也没什么。” 顾云皓转过身来,真拿苏放没辙:“我当是多大点的事,你就不会直接问吗,非要绕来绕去憋在心里?” 苏放却道:“我有我的顾虑。” “什么顾虑?” 苏放不说话了,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怕顾云皓对他有意见吗?这理由当真幼稚得可以。 顾云皓把苏放搂在怀里,其实他是清楚的,苏放的心境,他比谁都明了,那种患得患失,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他也一样啊,只不过他从来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他爱吊苏放的胃口,喜欢瞎折腾,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安静了半晌,他才缓声道:“我从哪里来呢,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你根本想象不到。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你说。可能有生之年我们都去不了那个地方。不过如果你想听,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每天一个故事,一直到我们都白发苍苍了,还能坐在太阳底下,一边哄着孙子孙女,一边说着那些个离奇的故事。” 被子里的暖意因着这番话更加明显起来,苏放心潮有些澎湃,顾云皓的回答在他心里开出了一朵朵小花。他说好,以后便听你讲故事,每天一个,直到皱纹横生,白发苍苍。 那日夜里,顾云皓与苏放接了吻,却没有真正地做。顾云皓还记得,苏放情动时紧紧搂住自己的脖子,抚摸着自己的脸,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像按摩一样舒坦。 苏放在自己的吻里达到了高朝,那真是一项新的记录。 翌日方醒的时候,顾云皓没急着起身,还打算拉着苏放做昨晚没做完的事。两人在被子里拉拉扯扯你侬我侬一番,本来已经酝酿好了情调正准备开始了,谁道这会儿大绿敲响了房门,也不顾苏放和顾云皓醒没醒,就扯着嗓子喊:“主子,爷,快起身吧,村子里来军爷了,正挨家挨户地找服役的男丁呢。” 第四十八章 “什么?” 两人皆是始料未及,顾云皓正握着自己的物件准备往苏放的后薛捅,谁道这句话如同生生浇了一盆冷水,让情欲旺盛的两个大男人顿时尴尬得无以复加。 顾云皓暗骂了一句粗话,五指抚动,随意打发了勃起的欲望,便拉起裤子穿起来。苏放瞅着顾云皓这般模样,心里不是滋味,还有自己高涨的情欲,这不是活生生折腾人嘛。 顾云皓穿戴整齐正要推门出去,苏放却眼疾手快将他拉了回来,然后硬生生推坐在床上,摆出一张煞有介事的脸来,只说:“这事我去搞定吧,你在屋子里好生呆着,你最好装出个病弱的样子来,我好自圆其说。” 顾云皓先开始没明白这话,后来忖了村,才堪堪回过神来,“你是想让我装病蒙混过去?这样那帮人会信?”顾云皓不大了解这个社会的军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智商,或者说,能否接受老百姓的贿赂。钱这种东西,应是到哪都行得通才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可不是白喊喊的。 苏放唤进大绿,仔仔细细梳洗了一番,说着:“靠恩师的关系,我有那么些特权,你如果好端端地走出去与他们讲理,一般只有被活生生拖走的份。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装病来得简单一些。那些官兵再怎么蛮不讲理,也不会拖个痨病鬼去操练,不但折腾你也折腾他们。再说不是还有雪儿吗,依照大燕国的规定,家中有幼有疾者,可以免去服役一项,缴些钱财粮食来代替。” 顾云皓听苏放讲得有条不紊,心里也不甚好辩驳的。年前王大夫曾嘱托过,自己头部的毛病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发作。雪儿被狼叼走的那事发生时,自己就因为过度紧张而头部发痛过。顾云皓心里是有些数目的,有些时候确实应该圆润一些耍些手段,,不能太过耿直了。 但转念一想,顾云皓心里又纳闷了,“苏放,他们不会要求你去吧,再说大绿小绿似乎也符合条件。” 苏放却是弯起嘴角:“我好歹也是从朝廷退下来的将领,虽说权力不在了,三分薄面还是该给的,除非那些军官极不识相,这就另当别论了。大绿小绿是咱家家仆,自是可以免去服役一事。你也别太担心在床上好生躺着,说不定他们会进来瞧瞧情况,你就好好做做样子。” 顾云皓微微点着头,眉头渐渐拢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让苏放出去面对,心里有些不自在。 苏放拍拍他的肩,示意安心,他去去就来。大绿一向信任主子,脸上那是半点忧思都无,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放屁股后头出去了,末了还自信满满地带上门。 顾云皓在屋子里暗自叹了口气,思维还没理清呢,小绿贼兮兮地推门进来了,雪儿的脸也立刻出现在顾云皓视野里。他赶忙站起来,过去接过孩子,只说:“外头什么情形,人多不多?” 小绿脸上满是笑意:“爷,你担心个什么劲,主子出马必是马到功成,从未有失败的例子。” 看着小绿自信满满,顾云皓倒是有些疑惑了,他尽量不在雪儿面前摆出眉头紧锁的样子来,而是拿出一派风轻云淡的神色来,只道:“你家主子难道有通天的本事,怎可能每次都成功,你是在说笑吗?”言语之间透着丝丝鄙夷。顾云皓是故意的。 小绿不知自家爷是何心思,以为他就是不相信主子的本事,心里难免有些发急,没多想便侃侃谈起来,将苏放的底细一股脑全给掏了出来,半丝遗漏都无。 小绿当然不知顾云皓使得是激将的法子,还在为自己的多知而得瑟不已,谁道这话放到顾云皓心里,便是有一种意思了。 “原他手里有个御赐的金牌吗?还真是不简单。”顾云皓喃喃自语着,忖着方才穿衣时也没见苏放掏出金牌来,那东西不知是被他藏哪的,当真越想越神秘。 小绿孩子得意洋洋得显摆着主子的本事,说道:“主子的金牌只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过,别说您了,连我们跟随他这么多年的家仆都没见过几次,主子的心思啊,难捉摸得很。” 顾云皓瞅着小绿那不停啧嘴的动作,笑了笑,心想着,看来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不见得是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在周家村,苏放这个人物可以说有着难以低估的权力,虽人前一丝不显山露水的,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是救命的良药,人人都得仰仗他过活。顾云皓原以为自己娶了苏放,地位便与以往都不一样了,原来自己如今这般身份,全是脱了苏放的福。他将两人的日子细细数来,发现自己一直是通过苏放的迁就来抬高在村民们心中的地位,想到这里,顾云皓心里头就有些发闷了。 他在屋子里辗转几步,将雪儿转手交给了小绿,复问:“小绿,你是说你家主子十六岁拜师,二十岁便当上了镇远将军,你不是说笑吗?如今我看苏放,一副温婉柔弱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般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你莫不是记错了吧,或者故意添油加醋来忽悠我?” 小绿心思单纯,怎会想到自家爷问出这话究竟是何用意,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了。“爷,这可是千真万确,我若骗你,必遭天打雷劈。我曾听主子说,他之所以退下了战场,就是因为不喜欢那种屠杀的感觉,他想过清净点的日子,便辞了官卸了甲回乡下来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主子另有隐情……” 顾云皓听着有些意思:“什么隐情?” 小绿坐下来,让雪儿坐在自己大腿上,继续方才的话题:“爷您有所不知,主子这几年的身子都不怎么样,您大概只知道他有季节性腿酸的毛病,其实那还算是小事。主子身上到底有多少毛病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这等下人了,主子是断不肯告诉我们的。我和大绿也只是从王大夫那听来的零星片段,现在也记不得了,只知道确实不少,听了心里发寒呢。” 小绿尽量缓和着语调,毕竟雪儿在场,这娃聪慧着呢。 顾云皓本也是坐下来的,但听罢这话便坐不住了,直起身来满屋子绕着走,也不待歇歇。 “看来都是先前打仗时烙下的毛病了,他竟是一个字没跟我说。”顾云皓心里有些阴霾,苏放是不信任他还是怕他担心,为何如此讳莫如深?他辗转思忖,忽地发觉,其实自己也是在瞒着苏放的,有些事情,当真瞒着比说出来要好很多。只是苏放瞒骗不了自己一辈子,因为大绿小绿这两个奇葩家仆,总是会一不小心抖漏了他的家底。 “爷?” “嗯?”顾云皓转身过来。 小绿道:“这事您可别说是我与您讲的,不然主子肯定怪罪,我还想好好跟着您和主子呢。” 顾云皓点点头,示意明了。 两人在屋子里又是谈了一阵,后来实在无所事事,便开始教雪儿说连贯的话。苏放说官爷有可能会进来,可到底是没进来,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顾云皓心里是清楚的,以苏放的本事,还有什么摆不平的。只是后来闹出的一幕,倒让顾云皓有些莫名其妙了。 不知过了几许,苏放总算是进了屋,脸色却是不甚好看,灰灰沉沉的,不知遭了什么事。这脸色莫名给顾云皓带来了一丝紧张,他示意小绿把雪儿先带出去,他要和苏放谈谈。小绿很快出了屋。 苏放沉闷地坐在凳子上,脸色依旧不好看。 “怎么了,是不是事情出了什么岔子?”顾云皓试探着问。 苏放微微点头,竟是一点不犹豫地便说了:“那帮官爷竟个个都不是吃素的,给他们银票都不收,说是上头的意思,今年一定要把人招齐,少半个都不行。” 顾云皓听着有些玄乎:“真是如此?”他方才听了小绿的一番说辞,现在再听苏放的言论,倒觉得有些前后不一了,可他不敢说出金牌的事,只好静静听苏放的陈词。 苏放的眉头挤到了一处,一副难以形容的苦涩感,只说:“官爷说了,你明个就得走,一刻都耽搁不得,要不然得挨罚,我也跟着罚。” 顾云皓觉得有些古怪,不做言语。苏放抬头看看顾云皓,继续道:“云皓,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咱就把正事办了吧,要不然又要拖一个月,那可得熬死我了。” 听到现在,顾云皓终于恍然了,他不由扑哧一声,敢情苏放是在耍他玩呢,原是为了云雨一事,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话来,也真是苦了他了。 苏放还不知情,傻傻问:“你笑什么,这般严肃的事情,你怎笑得出来?” 顾云皓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苏放演起戏来,还真有那么一套,他将苏放揽入怀中,双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摸起来,终是在腰带里边碰到了一处硬物,他忖着,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金牌了。可顾云皓没有拿出来,他想顺着苏放的意演下去,便道:“我笑是因为我放开了,服役便服役,我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些东西,以前我便是当兵的,这么多年走过来了,早就习惯了。” 苏放闷不做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云皓知他心思,继续道:“你要做便现在立刻做。方才被大绿扰了心思,现在事情都定了,也不怕有外人干扰了,来吧,我满足你。” 苏放吃惊不已,顾云皓这是第一次这般爽快,他都快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待苏放多做反应,顾云皓便把他拉上了床。他觉得是时候了,苏放这般熬着,也不容易。 衣衫很快退得干干净净。苏放是第一次这样在青天白日赤条条地展现在顾云皓面前,他有些畏缩,不想黑夜里那般爽快。顾云皓看到了他满身的疤痕,横的竖的,有些触目惊心。 苏放看到云皓蹙起的眉头,他不由蜷缩起身子,脸上没有红晕,只有不堪和懊恼。 顾云皓能不知道苏放的心思吗?这个人,似乎永远都在嫌弃自己,可他在自己眼里分明那么棒,几乎无可代替。 掰过他的肩,顾云皓低头吻上了苏放的唇,温热粘腻的口水立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互相传递。苏放渐渐展开身子,双腿也不由自缠上顾云皓的身,有意无意地摩擦着。 顾云皓曾经幻想和一个女人上床,但他却不得否认,没有哪个女人有苏放这般热情。他喜欢这个人,不,不知是喜欢,可能还有珍惜,有怜爱。 舌头舔上了他胸前的红豆,那本来柔软的物体渐渐凸硬起来,沾着顾云皓的口液显得异常红润莹亮。苏放的眼迷离了,他双手抓着枕头,丝丝呻吟从口中溢出,抓着枕头的手分外用力,指关节都异常鲜明。苏放肯定有些吃不住了,不然他的手指不会这般用力。 “舒服吗?”顾云皓抬起头问他。 苏放点点头,完全是一种本能回应。下体已经立起来了,很鲜明地顶在顾云皓的小腹上。 顾云皓抚过苏放的物件,探过两个囊球,向更深处摸索。苏放本能都张开腿,任由顾云皓的手指在那处按压揉弄。 “入口有些生涩,沾些口水。”顾云皓探身上来,将手指伸进苏放口中,苏放的舌头竟是异常配合,搅动着像条小水蛇一样。苏放估计是忘了,他的柜子里还藏着一瓶王大夫给他的药膏呢。不过这种紧要关头谁还记得呢,他享受都来不及。 后庭已经被扩充开了,苏放感觉到顾云皓的手指在里面肆虐,有点难受,也很舒服。他不由将腿张得更大一些,他喜欢这种被挑弄的感觉。 “云皓,快进来。”他早就等不及了。 顾云皓朝他笑笑:“这就等不及了,好好,我马上满足你。” 想象着书本里的姿势,苏放将双腿抬起来,将整个腰身折叠成之字形。 顾云皓也有些迷离了,他是第一次操弄一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顶进去会不会上了苏放。仅仅是这样一下犹豫,便被苏放反客为主,一个翻身体位完全变了,他在下苏放在上。 “你……”顾云皓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物件已经被一层紧致肉壁包裹,炽热得难以复加,“苏放!” 忽然一声大喊让苏放捂住了嘴,那个男人低下头,忘情地吻着他,唇舌交融,甚至发出了鲜明的口水声。顾云皓脑中一片空白,原来苏放用起强来这么不顾一切。 “啊……好粗……好深……”苏放的呻吟如同呓语,他好像完全顾不得第一次深入带来的疼痛,一味地猛烈撞击,身体上下起伏着,物件在这种起伏里上下晃动,一点一点地打在顾云皓的小腹上。 顾云皓盯着链接那处,再瞅着苏放的表情,那人已经忘乎所以了,整根抽出整根没入,一直低到最深处。 顾云皓觉得自己也快疯了,床板的吱嘎声简直要人命,更添几分情色的味道。 这种体位持续了好久,苏放是动得无力了,趴伏在顾云皓胸前,喘息着。顾云皓翻了个身,两人体位又变了,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将苏放的脚架到肩膀上,没有任何规律地冲刺。 两人不知做了多久,也不知换了多少体位,最后实在精疲力尽,双双躺在床上出喘息。 顾云皓望着惨白的帐顶,哑着声问着:“苏放,快活吗?” 苏放伸手去摸那处流出来的体液,云皓射在里面了,那感觉让他像飞上了云端。他只说:“云皓,以后我们每天这么做,做二十年三十年,一直到再也做不动了。” 顾云皓扑哧笑起来:“你就不觉得腻吗?” “不,一点不会。”苏放答道如此认真。 云皓想到了之前的事,便说:“官爷没让我去服役吧,苏放,说谎不打草稿吗?我可都知道的。” 苏放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则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说谎不打草稿,这又是哪里的方言,你家乡的?” 第四十九章 顾云皓呵呵地笑,心道罢了罢了,何必为这点小事与他纠缠不休,是男人便要大度些,何况自己还是一家之主,这点肚量都没有,说出去便要叫人笑话了。 两人唤了大绿,在屋里置了些洗澡水,春寒料峭,洗起来还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顾云皓趴在木桶边沿,苏放拧着毛巾替他擦背。两人都没说什么话,最后耐不住寂寞,顾云皓开口了,只说:“苏放,你我夫妻二人,在这周家村生活了也有段日子了,有没有想过出去游历一番。我来此处也才一年未满,对外头的事情皆不熟悉,总想着出去见识见识,你看如何?” 苏放专心替他擦背,说道:“这事啊,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其实他嘴角已经弯起来了,满心欢喜。心早就忖着带自己夫君去繁华的京城逛逛,见见这大燕国富饶的景致与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他想以此告诉顾云皓,这个国家很好,如若他愿留下来,下半生必是福禄无穷。 “那这几天便打点打点,准备几日后出发吧。”顾云皓在有些方面是个行动派。 苏放倒是有些讶异:“这般快,不要将事情都交付交付?咱家的田地不少,这一去必是数月,若是到了农忙时节,来不及耕种可如何是好,岂不白白荒废了这么多良田?” 顾云皓将下颚枕在手臂上,说:“这事好办,交托给周大哥便行了,他是十户的户长,自是有些权力和法子,我们也别太担心,种田这事,他们农民最懂,我们都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半吊子的水准,担心也是瞎担心。” 苏放点头称是,“那便这么决定了吧,出去游历,钱财人力都得规划好了,差一点都难办。外头不比周家村,人心总是难以揣测的,我们凡事都得计划好了。还有雪儿,这孩子是头次出远门,也不知适应不适应。大绿小绿咱得带着,以便时常照顾着雪儿。咱两个大男人,终是没有他俩小男人细心,做家仆出身的,总是有些好习性好好习惯的……” 苏放唠唠叨叨说了一阵,顾云皓只听不言,最后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等苏放摇醒他时,水都快凉了。 出了屋门,顾云皓还忖着是不是要装个病弱的样子来,谁道身着简易军服的军爷正在前院喝茶,倒是让顾云皓大跌眼镜。那军爷不知是和身份,瞧见苏放了赶紧起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样子,直叫人讶异不已。 顾云皓拿手指捅捅苏放的后腰,耳语道:“怎么回事?”虽说方才听了小绿一番有模有样的说辞,但真正见到了,还是与那话语有些出入。 苏放向那军爷介绍了自己丈夫,军爷也是毕恭毕敬朝顾云皓行了一礼,顾云皓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敢情苏放与这人是认识的,那么方才告诫他装病是怎回事,难道一开始就打算哄骗自己了? 顾云皓瞧着苏放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各种滋味翻滚。娶个有心计的妻子,这生活啊……就是这么有滋有味。 顾云皓依礼与这军爷打了声招呼,之后便没多说什么话了,都是苏放在与他交流。想来自己是个闲人,顾云皓便自觉地退出了前院,往后院去找雪儿,想着还是陪自己孩子说说话吧。 后来实在无聊,他便躲在门后偷听一阵,发觉这军爷说话挺随和,与苏放竟是早就认识,更让他瞠目结舌的是,早些年,这男人在苏放手底下当过小兵,苏放对他有恩,如今铭记在心,每次见到苏放都得给出九分薄面,言语之间脱不开将军二字,却是不把苏放当教书先生看待。 “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挂在心上了呢?”苏放笑道,“如今我已是个山野村夫,闲暇时教教书,种种菜,自得其乐,手里头早已没了兵权,能使唤的就自家家仆,你说,我这样的,你还称将军,说出去真要叫人笑话死。” 那军爷嗓音浑厚,“苏将军谦虚了,现在军营里,人人都在传您当年的事迹,骁勇善战这四个字,就是为您而存在的。” 苏放无奈摇头:“你这般说我,将我恩师置于何地,苏放我担待不起,以后小心口舌之祸,莫要因这点小事为自己的前程添堵。” 那军爷一怔,似是明白了苏放话中深意,赶紧起身行大礼,只说:“苏将……不,苏先生之恩,在下铭记于心,绝不敢背德忘义。只要我还是这周家村征兵组的领头,绝不会在周家村乱拉人头。” 苏放听他义正词严,拍拍他的肩,只说:“在下谢谢了,我苏放没甚本事,也就只懂得施点小恩小惠,你还记挂于心,实在难得。” 顾云皓听得清清楚楚,终是猜测出了两人关系。虽苏放言语之间难掩谦逊之色,但到底是不是只施了小恩小惠呢,显然不是。听那军爷的口气,分明如同再造父母般伟大,他感恩戴德的口吻完全把苏放摆在了难以低估的位置上。 想必苏放在这个社会混得是极好的,连选个养老的地方都会碰着朝廷的熟人,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只能说,顾云皓运气极好,娶到了这么个关系圈极广的妻子,必会荫蔽终生,不定还能福泽到雪儿。 顾云皓抱着雪儿绕着院子里的梨树转悠,一种奇特的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他死而复生,穿越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还是时空错位的时候不小心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围着梨树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雪儿都开始数起数来,他才如梦初醒。自己想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呢,他过得很好,小日子非常滋润,有疼爱自己的妻子,也有聪慧可爱的儿子,人生不就已经圆满了吗? 是谁说男儿志在四方的,这话分明给男人套了一尊枷锁,顾云皓觉得没必要活得那般累,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想这样快快活活地悠悠哉哉地过完这一生,不想再劳心劳力地去追求那些物质的东西了。逍遥二字才是这一世他活着的真谛,苏放需要人生的解放,他也一样。 每一个从战场上浴血过来的士兵,对逍遥安定的日子,总有那么些渴望,而他俩,不过是对这种渴望强烈了些。 自这日之后,苏放罗列了很多地方,名山大川自是不会落下,他对顾云皓说:“我们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看这个世界,把看到的民风习俗都一一记下,编撰成一本书,就叫《大燕国风物志》,云皓你说可好?” 顾云皓看着苏放笑,苏放在谈到自己想做的事时,眼睛里总是放着光。苏放的心是鲜活的,他还没有褪去对生活的热情。这或许,也是顾云皓爱苏放的地方,他总能在这个人身上找到生活的方向。 他搂着苏放说:“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急,我陪着你慢慢看慢慢逛,慢慢写,指不定这本书能名留青史,让世人都记得大燕国,记得你苏放的名字。” 苏放也是笑了,他靠着顾云皓怀里,只说:“我不稀罕世人能记得我,名留青史更是奢望。我只是希望,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能为这个国家做些有意义的事。” 顾云皓似乎没明白苏放的意思,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苏放确实轻轻摇头:“没什么。” 十日之后,顾宅的五口人终于坐上马车出发了,临走的时候,周家夫妇即使舍不得,尤其是周大嫂,完全哭成个泪人。二狗子也一样没好到哪里去,眼泪鼻涕像流水一般汪着。 村民们都来送行,虽说不舍,但也不能阻止什么,吉利的话排队似的说着,有些人竟跟周大嫂一样落下泪来,只说苏先生为着周家村付出了这么多年,像村子里的保护神,以后还有谁来管教这些孩子,还有谁来为大伙解除纷忧。 苏放不疾不徐,只将一封信交到了里正手里。那信是一月前寄来的,顾云皓见过,署名是一个叫周青的人。他说:“我走之后会有人接替我的位置,大伙不必担心,这个人比我更尽责。” 里正打开那信的时候,心里满是感触,衣锦还乡,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值得欢喜的了。 顾云皓和苏放还是走了,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周家村的村道上,村民们相送到村口,挥手表示一路走好。 王大夫那里,似乎还留存着不少药方,一部分是关于顾云皓的,一部分则是苏放的。他虽是个二流的大夫,但对他二人的身体状况却是相当了解的,他只希望这两人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过日子,不要给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正文完—— 番外 堪堪睁开眼来,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苏放试着动了几下,他听到了铁链的声音,手腕处沉重而冰凉——手铐?屁股下的冷硬地板告诉他,他什么都没穿,全身赤条。 “云皓,”他试着喊了一声,“你在吗?” 连回声都没有。 苏放有些泄气,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夜,他带着云皓参观了他原先的宅子,包括书房下的密室。作为自己的丈夫,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 他记得云皓问他:“密室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不见你在里边儿放甚价值连城的东西。” 他回答说:“密室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我记得那本《房术》里,就有丈夫把妻子囚在密室玩弄的呢。” 苏放不知道,他这句话激起了云皓的某种欲念。 他们点着蜡烛在里头转了一圈,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便有些兴趣缺缺,早早回了顾宅。后来他们便安安稳稳地睡下了。再后来呢,苏放想了想,好像就到这里来了。 苏放不敢确定这里是不是密室,想着应该不是,他的密室没有铁链镣铐这种东西。 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某个角落,一丝光线慢慢设进来,接着一个人影挡住了大半的光线。苏放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那人是顾云皓。 “云皓。”他迫不及待喊了一声,像盼到了救星。 云皓走了进来,门没关上,那是整个密室仅存的光线。 “喜欢这地方吗?”顾云皓问着,听不出喜怒。 苏放有些愣怔。 “你不是说,在密室里也可以行房事吗?”顾云皓道,“我道你是喜欢才说的,怎地,现下不欢喜了?” 苏放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只道:“你这是……哪来的密室?” 顾云皓道:“顾宅下面,不,应该说里正家的老宅,原就有一个密室,不过是用来屯粮的。我收拾了一番,并且加了些东西进来,就如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了。” 苏放听不出云皓的语气,他只感觉一丝丝的寒气,可能是因为他没穿衣服吧。 “云皓,你……”苏放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云皓笑了一声,解开裤带,掏出了他的物件,道,“含着。” 苏放只觉云皓渐渐靠近自己,他的玩意儿拍打在自己脸上。苏放没有选择反抗,他伸出了舌头,轻轻地舔舐着。因着铁链的束缚,他不得不双膝跪在地上。 替云皓吹箫这种事,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两次,这一次,当然也是熟练得很。 舌头不停地打转,顾云皓觉得很舒服,他不由抓起了苏放的头发,按压着他的头颅,前前后后地挺动。温热的口腔实在太入味,尤其是那灵活的小舌头,不停地在他的柱子上打磨。 吞吐一会儿,苏放松了口,竟有些嗔怪道:“云皓,你从来都没有进入过我身体,近日都这般模样了,你就成全了我吧。” 顾云皓抬起他的下颚:“你果然是喜欢的。”说着,从苏放眼前走开,也不知是动了什么机关,苏放只觉身子被铁链生生拉了起来,直到他双臂举过头顶,脚尖点着地面。 顾云皓摸上了他的腰,捏着两侧的肉,苏放敏感地颤抖着,口中轻唤着:“云皓……” 舌尖舔过苏放的耳垂,顾云皓沉声道:“我在。” 手指复又在胸口游移,摸到了两颗红豆,以指甲挠刮着,以指腹揉捏着,不住地按压。 “啊……云皓……”苏放呻吟着,臀部开始在顾云皓的裤裆部磨蹭,“我要你进来,快进来。” “别急,慢慢来。” 苏放的物件已经挺起来了,手却因被吊着而无法触摸,只有胸口的玩弄让他觉得有丝欢快。 顾云皓的手指在苏放身上四处抚摸,粗糙的厚茧让他浑身战栗。 “云皓,进来,我要……”苏放从呻吟变成叫唤。 顾云皓将手指伸进苏放的口中,挑弄着他的舌头,一点点地深入他的咽喉。苏放发出呜咽声,口液顺着嘴角滑下。玩弄了一会儿,又伸了出来,借着黏腻的口液抚向苏放的股沟,在穴口外围打转。 苏放已经开始自觉地抬起臀部磨蹭,他的臀部圆润挺翘,加上腰部有些窄,更显得臀部的诱人。 锁链哗啦作响,苏放浑然不觉,只张口喘息着,间或呻吟着,祈求着顾云皓的进入。 手指头终于突破那层紧致,向着更紧致的内壁探索。 “舒服吗?”云皓问着。 苏放哼哼着:“舒服,可是不够,我要你云皓,要你的物件捅进来。” 顾云皓轻笑一声,只说:“让我用手指玩够了再说。” 苏放轻轻哼着,臀部配合着云皓的动作前后移动,手指先是一根后又两根,再后来三根。苏放那处紧紧咬着,紧致得难以形容。 顾云皓微微弯曲手指,在里头搅动着,口中说道:“苏放,是不是没有任何便意,你知道自己在这呆了多少天吗?” 苏放摇摇头,只顾着摇动臀部。 “自己两天了,在你醒来之前,我替你做了肠道清理,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嘛,估计只有你自己的的口水。” 两天……苏放脑中晃过这个词,竟是有两天了。很快,他便忘了这个讯息,卖力地扭动臀部。 “真是个银荡的小妖精,”顾云皓调笑着,加重了手中弯曲的力道。 苏放嗯嗯啊啊地呜咽,完全使了理智,只求着云皓能给他更多。 “要射吗?”顾云皓问他。 苏放摇头:“不要,我不要射。”一旦射了,情欲就会减退,他不想这样。 “那好。”云皓忽然抽出了手指,走在房间四周,将蜡烛一根一根地点上。室内渐渐明亮起来。苏放尝试着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各色质地的假阳具,珠串,皮鞭,蜡烛,还有什么,他竟是从来没见过。 顾云皓朝他阴测测笑道:“苏放,喜欢这些吗,我们一个一个试。” 苏放猛地睁开眼,满头是汗。他躺在床上,裤裆里黏腻腻的。他扭过头,顾云皓沉沉地在旁边睡着。苏放愣愣地望着帐顶,好销魂的春梦。 外头天还没亮,屋外有轻微的走路声,估计是店小二起身了,正在店里忙活。苏放起了身,推门出去,招呼小二过来,说弄些热水来,沐浴用的。店小二在这家客栈工作了两年,早已摸清了客人的习性,两个大男人要洗澡水,原因还有别的吗?他点头应允,赶紧小碎步跑去了打水房。 苏放命小二把热水端进房里,声音尽量小点,不要惊动床上的人,小二依言,动作非常麻利。 等小二出了屋,苏放又钻回了床。刚想掀开被子呢,顾云皓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温热的气息立刻吐到苏放脸上。 “你醒了?”苏放手足无措。 顾云皓犹自笑了笑,伸手去摸苏放的裤裆,一片粘腻,苏放的脸霎时红了。 “这是梦遗了?”顾云皓问。 苏放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 “你让小二打水进来了?” 苏放称是,支吾道:“你……” 顾云皓利落脱了亵衣,只说:“做吧,我也有那么些意思。” 顾云皓如今在房事上,非常直接,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面对还会脸红的苏放,他显然娴熟而老练了许多。 苏放也不说二话,脱了亵衣,搂住顾云皓的脖子便与他接吻,灵活的舌头相互纠缠,各自推送着液体,不多时竟发出兹兹声。 每次与顾云皓接吻,都会让苏放心跳加速,胸部的喘息极其剧烈,连带着那两颗红豆都会立起来。 一吻毕,苏放道:“你躺下,我来。” 顾云皓与苏放换了个体位,苏放身体下移,伸出舌头舔舐着顾云皓的物件,那东西本就有些勃起了,再加上苏放这么一挑逗,立刻硬邦邦的像根棍子。 顾云皓有了尝试新鲜的兴致,只道:“苏放,把下身移过来,让我也含着。” 苏放一听愣住了,喉咙因来不及吞咽口水而呛了几声,惊道:“不不,云皓,别这么做,太……” 顾云皓打断他:“你怕什么,我让你过来便过来,还担心咬断它不成?” 苏放羞红着脸:“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里刚刚泄过,不干净。” 顾云皓莞尔:“你不是还舔了我的吗,不止舔了还吸了。最近你的技术有很大进步啊,我常常吃不消。公平起见,我也想试试。苏放,别推辞了,若是不肯,今天咱就别做到最后了。” 苏放有些犹疑,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物件,咽了下口水,才堪堪道:“好吧。” 这就是现代社会说的六九式了,只是不知在古时他们是怎么称呼的,想必有个极其优雅或者彪悍的名称吧,顾云皓似乎在书上见过,这会儿倒是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还是做正经事要紧。 口中全是苏放经验的味道,那股腥味一直灌入喉咙,给人的感觉非常难熬,若不是真正喜欢的人,必是会立刻作呕。于是顾云皓便不由自主想起苏放每次给自己口交的情景了,他很想知道,苏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加快了口中吞吐的速度,苏放有些吃不消了,他让顾云皓慢点,连带着自己吞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剩下浓重的喘息。 顾云皓将手指插进苏放的后庭,一根两根三根地增加,最后不仅嘴巴再动,手指也在动。 苏放压下腰,臀部不由自主翘了起来,他已经在顾云皓的挑逗里完全失去方向了。 “啊……云皓,深点……再深点……” 正在享受的劲头上,苏放忽然觉得后面抽空,连带着自己的物件也失去了包裹。他愣怔地回头,看着顾云皓。 顾云皓拉他起身,说:“去木桶里吧,要不然水要凉了。” 苏放依言走下床,也不知是太过入情还是其他原因,他竟有些走不稳当,腿软得特别厉害。顾云皓笑着抱起他,一同踏入了浴桶。水已不是太烫,包裹着两人的身子显得特别舒服。 “是自己坐上来还是我进去?” 苏放微红着脸,只道:“我……我自己坐上来。” 顾云皓便放开了手脚让他自己来,借着水的润滑一丝丝嵌入,直到最后整根都塞入甬道里,下体无比炽热,苏放几乎是立刻便上下摇动起来。 苏放动得很卖力,他眼神迷离地看着顾云皓,不由自主低下头贴上唇去,舌尖舔舐着顾云皓的嘴唇,一点点的撬开他的贝齿,想要在顾云皓口中占得所有权,最终却被顾云皓的软舌进攻得连连退缩,只能长着嘴任对人予取予求。 下体的撞击在水下发出沉闷的声响,苏放意乱情迷,嘴里唤着:“云皓……好深……好喜欢……” 顾云皓经不得他这般呻吟挑逗,最终转换两人姿势,让苏放趴在浴桶边沿,借着后背式在苏放体内长驱直入,发了狠一样地松动着腰部。 “要快点吗?” “要……” 于是又是苏放嗯嗯啊啊的呻吟。顾云皓一手撑在浴桶边,一手深入苏放的口中,低声道:“别叫了,外头会听到的。” 苏放努力舔舐着顾云皓的手指,只有粗重的鼻息在喘动。 顾云皓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一个猛烈挺身,全数射在了苏放体内。苏放将手伸到自己的隐蔽处,快速地撸动起来,不久也泄了。 射精过后,苏放全身酥软,趴在浴桶上有气无力。 顾云皓从他身体里抽出来,起身出了浴桶,拿着架子上的毛巾擦身子。外头天还没有彻底亮堂,他们还可以再睡会儿。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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