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的财产 下+番外——matthia

作者:matthia  录入:04-23

 25

 鲁伯特正把原本的衣服脱下来,换上灰色粗布衬衫和皮短褂。他并不喜欢以华丽的服装来引人注意,比起扮成红鼻子的怪人、穿着五颜六色的戏服,他更愿意单纯以琴弦、以诗歌来表现美丽的东西。 以前刚刚来到高林城和枫林时,他只是穿着单色的衬衫和短斗篷,最多是下摆或靴子边缘上有一些装饰。但被塔甘人强行留下之后,那对姐弟说,不能让好不容易得到的老师只有一身衣服,于是不擅研究服饰的他们委托晨雾去买布料或成衣,结果……鲁伯特现在每天穿的是什么东西就可想而知了。 蓝色丝绸上镶嵌金色亮片的帽子、两只袖子颜色不一的短外套、暗红色的靴子上嵌着其实是假货的钻石……看着自己脱下来的这些衣服,鲁伯特无奈地笑笑。 他把这些送给了高林城内一家生意不怎么样的小酒馆,这里的老板希望常驻的表演者有夸张点的服装。而诗人所换得的是一身朴素的、酒馆侍者的日常服装。原本那身衣服太引人注目,不方便逃走。 是啊,逃走……鲁伯特终于有机会逃走了。其实以前也不见得就没有,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真的努力去做。毕竟,高地和枫林那么大,帕拉多斯姐弟又并没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把鲜艳的衣服叠好,再将稍微长了一点的金发扎起来,把小鲁特琴放进背囊里……鲁伯特想起,他甚至教会了帕拉多斯(弟)两首通用语的歌谣。 现在那蛮族学生会写很多字了,大多数常用单词都能阅读……诗人走出酒馆后门时,发现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此时此刻,在城主宅邸里,维罗家的人聚在一起讨论寻找女儿,而菲丝蒂安则把晨雾和帕拉多斯(弟)等人叫到一起。 “我希望你们能在维罗家之前找到人。” 野蛮人神情恍惚地说:“找鲁伯特就不用他们家帮忙了。” “不是找他,”女城主低声说,“当然,你愿意什么时候找他就什么时候找吧。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快点找到玛瑞狄斯,以及维罗家的半精灵!” 骑士团长拉纳森问:“城主阁下,我们能确定玛瑞狄斯和那女孩被掳走无关吗?” “我倒希望有关呢,这样起码说明他对那孩子动心了,可惜没有,”菲丝叹着气,其实她完全明白堂兄的想法,并且同样觉得这历代都要联姻的传统很多余……但有什么办法呢,她很清楚自己目前还没有打破它的魄力,“玛瑞狄斯连多看那女孩一眼都不乐意。而且拉纳森,我知道你很不认同他,但这次我真的觉得他也遇到麻烦了。” “怎么说?” “别人不知道,但你我都认识那个……红发的,对吧?” 骑士点点头。骇焰的存在不仅让他时刻警惕,甚至带来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恐惧感。 “你没看到当时的场面吗?维罗爵士和玛瑞狄斯提起这门婚姻,然后红发的那位就有点……失控。” 这时晨雾插嘴说:“不,女士,容我纠正,骇焰大人他真的足够冷静斯文了。你们不会想知道红龙真正失控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的不是战斗上的那种,”菲丝皱着眉想了一会,“很难形容。刚才我们所有人都见识到那种无法抗拒的威压感了,而玛瑞狄斯,你们看到他了吗?他想让红发的那位离开,而那位却满脸的不愉快。” “我懂,嫉妒嘛。爱人要结婚,新郎不是你。多难过。” 帕拉多斯(弟)依旧是低着头枯萎状,但丝毫不忘加入针对情感问题的讨论。 这时,拉纳森手下的两个骑士走进来,说有人要见菲丝蒂安城主和晨雾女士。看到维罗家的人基本不在大厅里了,菲丝叫他们把人带进来。 走进来的是索莉。晨雾露出一脸的不愉快。 女孩提着裙子行了个屈膝礼,对城主说:“您好,我是索林卡利亚·莱明。也许您并不认识我,我是和晨雾女士一起来的,为了见到您,并为您服务。原因以后再详述。总之,我也许有办法找到那位小姐。” 忘忧节的一整夜,高林城里歌声与音乐从未间断,直到早晨城门打开,狂欢才渐渐结束。忘忧节后的清晨和平时不同,平时这时店铺都正忙着开门摆货,工坊里飘出烤饼的香味……但现在,经过一夜的喧闹后,街道安安静静,除了巡逻的士兵外,几乎空无一人。 鲁伯特根本没着急离开高林城。他怕走在如此安静的街上被人发现,所以躲在小旅社里,打算等到人多的时候再走。诗人缩在房间,里留意着窗下的一切动静,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心虚些什么……明明离开才是天经地义的。 与此同时,真的趁天刚亮就要出城的是另外三个人:索莉,晨雾,帕拉多斯(弟),没有真正的高林城战士随行。 菲丝蒂安不想让维罗家觉得自己更着急似的,所以想让这些认识玛瑞狄斯的人尽可能快点找到他们。本来,晨雾很不好意思说“我是个术士我会的法术种类有限我没学过定位类……”,但索莉的突然出现带来了好消息。 其实这位年轻的学徒只是觉得很难一个人逃出城主宅邸而已,比起被人发现、拎出来,还不如大方地冒充宾客。 之前,索莉看到了半精灵夏侬,可以用法术定位对方的首饰和衣物,借以找到她本人。不仅如此,索莉的父亲是魔法商人莱明,这姑娘得到过不少有趣的东西。就比如定位磷粉。 她私下告诉晨雾,粉色小龙驮着她时,她因为担心对方目的不明,在小龙的背上抹了一把定位磷粉,现在恰好能发挥作用。 其实不仅如此,连玛瑞狄斯的法袍上都有。索林卡利亚·莱明有个没敢和任何人说的秘密:她几乎会在每一个能碰触到的人的衣物上涂抹这东西。磷粉即使被侦测,也会和法袍或武器等物体上本身的附魔混成一片,除非事先有所察觉,不然很少被人发现。 索莉没有太复杂的目的,就像已经形成了习惯似的。“随意的行为也会带来意料外的好处”,她父亲经常这么说。 现在的晨雾没什么立场做出后妈的派头,只能踏实地配合索莉。野蛮人虽然心不在焉,总想着鲁伯特,但因为觉得如果能找到玛瑞狄斯、法师就一定能帮他找到诗人,所以也甘愿陪着两位女士。 “精灵女士,你能赏脸浪费一个传送术吗?”索莉先用了一个定位物品的魔法,然后又用一根小挂坠追踪磷粉,这是她父亲亲自做的魔法物品。 “我没有那个。”晨雾移开目光。 “你怎么可能没有!我见过你……” “那是次元移动门,不是传送。那只能移动一段位置……没法去特定的远处。” 索莉点点头:“原来是那个啊,我懂了。唉……术士就是术士。” “你什么意思?”晨雾怒睁着眼睛,“你什么时候觉得可以这样和我说话了?你可是黑荆棘塔的学徒,而我是玛瑞狄斯多年的战友……再说了,你算什么,你不是也没有那法术吗!” “好啦好啦,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个人类女孩,还不到二十岁,我懂的法术本来就不多,”索莉收起挂坠,又拿出一张附近的地形详图,在上面做标记,“我还年轻,不觉得这丢人。再说了,我说错了什么吗?你难道不是术士吗?” 晨雾委屈得一个劲揪着裙子,玛瑞狄斯或帕拉多斯(姐)都不在,连一个可以撒娇的人都没有。 “魅影驹你总有吧,那个比较快。多余的卷轴也有吧?”索莉伸出手,“我们尽快动身吧,你看那个野蛮人,都开始唱歌了。” 她说得没错。关于法术的讨论,帕拉多斯(弟)也插不上嘴,于是站在城门外的草地上看着天空哼歌,两眼放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他唱的是鲁伯特教的歌,虽然跑调跑得让人根本听不出。在望着天空发呆时,他发现枫林方向的云层之上似乎有一个小黑点…… 管它是什么呢……下一句怎么唱来着……帕拉多斯(弟)觉得看什么都没意思,只想赶快能找到玛瑞狄斯、让他帮忙找鲁伯特。 在他之后,正讨论卷轴的两位女士也看到了正在靠近的东西。晨雾的精灵眼睛立刻就看出了那是什么: “天哪!你们看!龙!”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起初只是在远方云层中隐约可见的黑点逐渐逼近,那是一头全速飞过来的龙。 野蛮人依旧以发呆的表情看天,索莉则有些紧张,捏着法术材料袋。龙靠近后,在他们正上方盘旋了两圈,似乎是在观察,然后,他缓缓下落,这时两个人类才看清这头龙模样的细节。 他的腮部和头部着比红龙更尖锐的棘刺,体型却比红龙小不少。他的鳞片是深蓝色,在阳光下闪着蓝白色闪电般的细小光芒。 蓝龙?晨雾鼓起勇气直视他,会在这里出现的,也只能是…… “我是希列克安第斯·弗拉斯沙伊德,蓝龙秘影。真是愚钝至极!认不出我了吗?” 他落下来,暴躁地用尾巴抽打草地。如果这三人能分辨龙的细微表情,就会发现秘影现在非常焦虑。 “我听说了,那孩子不见了。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是要去找他吗?” 野蛮人根本没见过蓝龙,而晨雾和索莉都只见过他的人形形态,秘影看着他们三个愣着站成一排的样子,又气又急。 “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生物蠢,可真没想到蠢成这样!发什么呆!过来!” 秘影是很年长的蓝龙,虽然有点轻视这些漫山遍野可见的类人生物,但还算愿意和他们交流。秘影擅长发号施令,在蓝龙的编队里,他是领导者。同时他也是服从者,在霜原火山,他自愿服从银龙雾之祭者的命令。 但雾之祭者很少命令别人,他通常是用“托付”“建议”来代替命令。秘影会直接完成祭者的托付,然后继续去命令其他人。 远离高林城的大片田地尽头,是高低不平的丘陵丛林。两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孩子躲在一棵伏倒的老树边,粉色头发的男孩正在说起蓝龙秘影。 “但是他对我很好,虽然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当初是他救了我,带我去安全的地方。” 平克的身边,半精灵夏侬正在换衣服。他本来就是男性,于是就一点也不避讳身边的人。他脱掉了礼服长裙和衬裙,穿上一件太过宽松的米色长衫和同样太大的马裤。似乎因为找不到合适的鞋子,他用不知从哪搞到的小手斧,切掉了绢鞋的细跟,让它们变成平底。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农家的晾衣绳上和窗边偷来的。平克对他的行为没有阻止也没有赞许,就好像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半精灵扎好腰带,拍拍小龙的头:“走吧。我们得继续走,尽可能更远点。” “那些衣服你不要了吗?明明很好看的……”小龙看着地上的礼服和首饰,闪亮亮的东西就被这么随便丢掉,怪可惜的。他身上属于龙的某种本能让他心生惋惜,盯着那些发圈、手环和项链看个不停。 “那些是女式服装,你懂吗?是很漂亮,我也挺喜欢,但不方便在外面走路。” 半精灵已经听说了小龙不能长时间飞行,所以打算能赶路时就自己走。 “原来是女式的,可你为什么要穿女式的呢?” 平克一边发问,一边跟上去。夏侬拉起他的手,提醒他注意脚下的树根和土块——之前半精灵已经发现了,平克在飞行上并不熟练,连用双腿走路也不算太熟练,经常滑倒或绊倒。 “这个就真是……我都觉得难为情,不是为女装难为情,”夏侬挽着平克,走在树目间隙投下的光斑中,叹气回忆着,“平克,你能理解为什么维罗家一定要和海菲尔德家联姻吗?每一代、每一代都要,并不需要重要的孩子去做这件事,只要有这个姓氏就可以。” 平克摇摇头,他当然不理解。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搞不懂那些贵族之间的政治事务。我只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一直保持稳固的关系,就像盔甲各部分之间的接钮。总之,不是因为他们两家每一代都有人相爱,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么做有好处。” “而我,我是个半精灵,有一半精灵的血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部分让我有了这种奇怪的思考方式,总之,几年前,我也做出了一个仅仅觉得‘因为这有好处’的决定。” 一边说,他一边看向平克,男孩歪着头,很认真地听着。夏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一个刚见面没多久的家伙说这些,也许因为对方是龙,而不是人类或精灵吧。 “我昨天穿的是女装,身份也是女孩。但我其实是男的。我甚至并不是维罗爵士的孩子。我母亲和一个人类有了我,但那个人不是维罗。真和他有段罗曼史的,是我母亲的妹妹。” “什么是罗曼史?”小龙插嘴问。 “喔,就是来了一发……你也不知道什么是来一发?总之,就是他们有了小孩……”半精灵摆摆手,表示以后再解释‘罗曼史’的意思,“我的姨母生了个女孩,她写信告诉了维罗爵士,但却不打算去一起生活。姨母要去艾鲁本森林苦修,那是她的信仰。我比那个小女孩大一点点,在她们母女要离开时,我母亲正打算和一个城市精灵结婚。然后……你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吗?” 平克摇摇头,夏侬继续说:“她不打算让我跟着。昨天晚上你和我说过,混血的龙不受欢迎,那么你也能想象半精灵、或者说半人类,会是大概什么境遇吧?当然,我比你们好得多了,我只是不太受欢迎,还不至于被个性残暴的同胞杀掉。后来,我母亲和她的未婚夫找了一堆理由,也给了我很多钱,他们说,因为我是个半人类,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很成熟了……总之,他们建议我去人类社会,找我的生父。” “你十五岁?”平克想了想法师塔里的十几岁的人类们,“你看起来比黑荆棘塔最年轻的学徒还小,也比索莉小。” “我只是看起来更小。另外,我当时是十五岁,现在嘛,已经十九岁了。” 夏侬的年龄不能直接和人类或精灵比较,他的脸看起来绝超不过十四岁,身体的发育也不及同等年龄的人类。 就像平克一样。小龙的人类形态看起来不超过十三岁,其实他至少也有二十岁以上了。如果他更健康一些,也许还能看起来更大点,他就像从小饮食缺乏营养不良的小猫小狗一样,体型和外貌本来也显得偏小。 夏侬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过,我还有个名字叫夏诺·湖水,湖水是我母亲的姓。当时,我觉得非要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就拿了钱,一个人离开了。但我没有去找真正的父亲,我是专程去找维罗爵士的。因为我知道,姨母和那女孩不会出现了,我只是想找这个有钱的贵族,要更多钱什么的。因为我觉得‘这样会得到好处’。可是没想到会被强行留下,如果我跑掉,维罗爵士就要去派人寻找我妈妈……我说‘我妈妈要和一个精灵结婚了’,可他说,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由他来抚养我。哎……当时我很怕自己溜走后,他真的去找……” “你并不是想真的做他的小孩?” “当时并不想。我还想过,估计着母亲和姨母都不会回到家乡后,再找机会溜掉。可是……说来惭愧,我忙着享受贵族的生活,甚至还有点沉湎于别夸我好看什么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很长时间。结果,我被我哥哥——假的这个,给发现了。他发现了我是男的,但没有揭穿。” “那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对他来说很好!”夏侬嗤笑一声,“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冒充女孩,不知道我姨母的事。我骗他说……是我来到城市时扒窃,以女孩的身份避免被殴打,他信了。维罗爵士一个妻子都没有,哥哥也是个不知道和谁生的孩子。我们家,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能理解吗?算了,我猜你也不能。简单说就是,通常维罗家的长子会继承家族,女儿则没有继承权。这点和海菲尔德家族似乎不一样……‘哥哥’如果揭穿我是男的,我们俩谁是长子可就说不定了,我是半精灵,到底该按照脸蛋的年龄,还是实际的年龄呢?这很麻烦。” “为什么女孩不能继承,祭者告诉我说,有很多雌性的龙比雄性更凶悍。” 半精灵又揉了揉那头粉头发:“这问题我暂时不想研究。关键是,我因为一个谎言,让自己不知不自觉就陷入了一大串的的谎言。要想圆过来,就得继续用更多谎言来弥补。这太讨厌了。面临该死的联姻时,我觉得这下完蛋了,我是‘女儿’,会被嫁给一个男性。” “你不接受和男性在一起吗?”小龙歪着头问。 “天哪,你就不能有一次找到事情的重点吗,”夏侬哭笑不得地说,“我要是真的结婚了,对方还以为我是女的,一旦发现真相,他会吓死的。然后就会引发很多很多、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你要逃走……可是,要逃到什么时候呢?” “也不用太久,只要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我就好了。假以时日,他们会忘掉的。现在我也想通了,就算维罗去精灵的聚落找人也没关系了,发现真相就发现吧,反正也只是维罗一个人发现。在海菲尔德家族面前嘛—— 一个逃婚的未婚妻,总比一个新婚之夜露出那玩意的新娘更让人能接受吧。” 平克之前已经听他说过那个有可能的‘新郎’是谁。于是,小龙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你应该和他谈谈。和法师玛瑞狄斯。” “我的未婚夫?我和他谈什么?谈‘我其实是个男的、我想假装嫁给你、你就忍一下吧’吗?” “不不,不是这意思,”平克认真地税,“我觉得他不会真的结婚的。就是……也许可以举办个典礼,但他不会和你接吻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已经有了经常互相亲吻的对象,他们经常在一起。那是一头很帅气、很强大的红龙。” 夏侬看着平克微微皱眉、抿着嘴巴的严肃样,露出疑惑又诧异的表情。 两个小少年走进森林深处时其实并不知道,今天早晨,‘未婚夫’玛瑞狄斯确实是在红龙的亲吻中醒过来的。 26 人类的身体无法适应快速飞行。夜晚,当骇焰终于降落到某个地方时,玛瑞狄斯一句话都不说就找了个地方睡觉。 一方面是因为被拎着飞真的很难受,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暂时不想说话。 虽然他觉得这样很幼稚……可又能怎么样呢,没法和红龙讲通那些人情事理的麻烦道理,何况这些东西连玛瑞狄斯自己都觉得很愚蠢。 “这是哪里……” 醒来时,骇焰吻了他一下,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他们身在一个宽阔但很浅的洞穴里,从巨大的洞口向外看,看不到群山和树木,只有天空。这洞穴在高崖峭壁上,远处是低于这座山峰的另一侧崖壁,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玛瑞狄斯揉着眉心走到石洞边缘,骇焰还很小心地在身后拉着他……当看清楚这里的地形后,法师低低骂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红发青年。 高处的风很冷,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始谈之前,玛瑞狄斯下意识地抱了一下胳膊,这才低头发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的法袍、腰包、法术书以及小权杖都不见了。 “……你这是玩什么游戏?”衬衣被风一吹就透,于是玛瑞狄斯走回洞深处。 “放心吧,你的东西我藏在山顶了,距离这里还有一百多尺的高度,没有路。”骇焰的表情就像干了多好的事一样。 “我是问……算了,骇焰大人,我们为什么不回黑荆棘塔呢。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回余烬山脉也可以。” “那怎么行呢,私奔哪有奔回自己家的,就算将来还是要回去,也不该是现在。” 玛瑞狄斯看着骇焰,骇焰也严肃地看着他。然后法师非常震惊地发现,红龙说这话并不是闹着玩,是认真的…… “那你拿走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还怕我跑吗?” “我是真的有点担心你跑,”骇焰叹口气,走过来坐在玛瑞狄斯身边,“我是龙,坦白说,我不能百分之百了解人类的思考方式。我只是凭对你的了解、以及直觉来判断。我觉得你真的会跑。当然了,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但是仅仅在这一次、这个地方,你会跑。” 本来我还真会。玛瑞狄斯心里默默想。 “如果你跑我就抓住你,飞到外面去转着圈飞,再来几个俯冲。我知道你最怕这个了……不是威胁你,其实我并不想这样。只是提醒。”骇焰补充说。 “你到底怎么了?”于是,法师决定和对方好好谈谈,“为什么带我来这?还一直在说什么私奔?你是龙,可这些行为也太像人了。” 骇焰没回答,似乎是在思索。玛瑞狄斯继续说:“你觉得我会想娶那半精灵吗?你知道多年前晨雾追求过我吗?如果我想要结婚,早就找别人结了。问题是我本来也不想。就算只是装样子,我也不会同意,我才不想把一个贵族小姑娘弄到法师塔里,她会浑身不自在,我也会。” “其实我知道,”骇焰说,“我知道晨雾追求过你,我不讨厌她。我也知道黑荆棘塔里都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也不讨厌他们。但那些人说什么联姻,我……我并不是嫉妒!真的不是!我就只是觉得,这超过底线了……” “底线?什么的底线?”玛瑞狄斯努力忍着笑。骇焰说“不是嫉妒”的时候,表情过于欲盖弥彰。 “就是龙的底线,你不是挺了解我们吗?你是属于我的,同时你可以拥有你喜欢的东西,但是,如果你和另一个生物对神发誓了,那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们不在一起住,你们也对神发誓了。” 骇焰的胳膊在膝盖上,慢慢用指尖磨着膝头。就像人在思索或烦躁时会咬指甲或摸头发一样,有的龙会下意识地蹭爪子。 “其实……反正你在你堂妹他们那些人眼里也是个不遵守规则的法师,对吧,你不遵守誓言也没关系。我也相信你会这么做。可是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就是想不明白。” “你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于是就把我抓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来,还拿走我的东西?”玛瑞狄斯轻笑。他几乎能想象出昨天后半夜、骇焰以人型偷拿走他的法袍、腰包等等,再变回龙飞上山顶的样子。 玛瑞狄斯没和别人说过,就算没有那些东西,他也能施法离开……只不过他现在不想这么做。 “所以我觉得,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了,私奔完就会明白的,”骇焰的语气突然一变,变得坚决许多,“你记得之前答应我的事吗?” “不记得。”其实玛瑞狄斯记得。 骇焰回过头吻他,并一如既往地把头埋在他颈间。“我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你也需要履行承诺。” 高处的山洞很冷,还有风不断地灌进来,但骇焰的体温让周围显得不那么冷了。玛瑞狄斯记得两天前自己说过的话,于是一边拍了拍骇焰的背,一边用手指勾绕着他的红发。 “海菲尔德家的一切……也许我确实厌烦它们,但我又属于它们。难以改变。”他小声微笑说着。骇焰没能好好地听到,病治好以后惦记着的事就近在眼前,他现在无暇思考别的了。 用挂坠追踪磷粉比较慢,但定位夏侬的衣服则很快。在索莉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之前半精灵和小龙休息过的地方。 晨雾慢慢走过去,轻轻拎起树桩边一件水色的轻纱礼服。 “天哪……”她震惊地回过头,颤抖着展示这件衣服。 “喔,就是它了,半精灵穿的。”索莉点点头。 “看,这里还有她的项链,还有手环,这是她的……哦天哪!这是衬裙!”晨雾捡起来一条白色丝绸的小连衣裙。 蓝龙秘影也变成人型走过来,观察着四周:“嗯,平克来过这里。我能感觉到。” “您的小孩学坏了。” 这趟出门后,帕拉多斯(弟)一直满脸的半死不活,一点都不像以往那精力过剩的样子。可即使如此,他也不会耽误任何一次以八卦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机会。 秘影疑惑地看着他,于是他补充说:“……连小姑娘的内衣都被脱下来了。” “别用那么猥琐的思维来揣度他!”秘影不满地说,“你以为龙像人类一样低俗吗?” “白龙真不知道,有点低级的趣味的红龙我还真认识一个……”晨雾扭过头喃喃着说。 “平克不会的!”蓝龙哼了一声,“他的血统虽然被认为是低下的,但他是被蓝龙养育过、被银龙照拂过、被红龙教导过的。虽然银龙太温软、红龙又太急躁,但我敢保证,从我这里得到的教育已经让他成为了端正而有秩序的龙。” “脱衬裙很有秩序,先生。没规矩的人直接掀起来就行了……” “你们都不觉得我年龄太小、不应该听你们说这些吗?”正在继续施法的索莉回过头,“我都没法集中精神了!”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突然晨雾和秘影都猛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打手势让大家都伏低身体。 不远处、树林外面的小路上,一群维罗家的骑兵正经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批派出去的人了。 正如城主菲丝蒂安所说的,维罗家当然也在找半精灵。城主希望自己的人能够先找到,这样也好顺势安排接下来的事。更何况对晨雾和索莉来说,他们都不太希望看到粉色的小龙被外人抓住。秘影就更是只担心平克一人。 等骑兵队走远了,索莉继续一边念咒语一边观察吊坠:“他们走得不远。如果他们不继续远离,也不飞行,我们再有半天就能赶上。” “那好办,根本用不了那么久。那孩子就算飞也飞得很慢,我能赶上,”蓝龙站起身走远,“来吧,小女孩坐在最前,负责指路。” 蓝龙回复原型,并伏低帮助他们爬上去。一般的蓝龙如果要想带着三个人飞行,一定会不得不减慢速度,并不是因为有多重,而是因为蓝龙不是体型非常巨大的龙,背上负载东西时多少会影响到飞行的姿势。但是秘影不一样。尽管人类形态看上去只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但实际上他已经活过了比大多数精灵年纪都久得多的岁月,在飞行上有着丰富的经验。 在霜原火山的日子里,他很久都没有接触过类人生物了。上一次载过的人是还不习惯回复龙形的平克,畏畏缩缩的粉头发小男孩。 当载着这几个人和精灵、凭着女孩的法术寻找时,在担心之余,秘影竟然发现自己有点隐隐的骄傲。 平克是飞到这里的,并且还抓了一个半精灵……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龙了。 27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平克一直觉得这句话很帅气。他在很多骑士小说里见过。今天,终于有机会亲口说出来了! 在一条山谷边,半精灵和小粉龙被发现了。骑兵队的盔甲上有维罗家的家徽,他们迅速形成一个半圆,围拢了谷边的两人。平克无法像成年的龙一样一边奔跑一边化形。他必须好好地站着才能做到。 即使如此,他还是对身后的半精灵说:别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现在骑兵们看到的并不是怪物,而是粉头发的小男孩,所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为首的骑兵队长下马来行礼,恭恭敬敬地表示很高兴看到夏侬安全。 夏侬握了握小龙的手,用精灵语说了句:别担心,听我的。平克在雾之祭者那里学过简单的精灵语,幸好这句话不复杂。 半精灵做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上前了两步,对骑兵队长说:“先生,给您添麻烦了,我可以骑马吗……我在野外扭伤了脚。” 骑兵队长当然会同意。但是夏侬又说不愿意和人一起骑马……可以理解,“她”还是个少女嘛,她是维罗家的孩子,学过骑术,但不愿意和这些强壮的男人共乘。于是,队长单独牵出一匹马。 然后夏侬又说希望走慢一点,因为太劳累。于是她坐在马上,让马闲庭信步,骑兵们为了尊重那个粉头发的小男孩——据说是帮助了夏侬·维罗的人,所以都下马来走路。 刚刚到开阔些的地方,夏侬问:“先生,我骑着的这匹马很年轻呀?” “是的,她年轻而且强壮,与人亲密,速度也非常快。”骑兵队长回答。 “是个好孩子。” 夏侬突然调转马头,一跃来到走着的平克身边。在骑兵们都没反应过来维罗家小姐要做什么的时候,夏侬伸手抓住平克的衣服,把他拎到了自己身前。 “你真是够轻的。”半精灵灿烂地笑着,一催马,向着反方向的密林跑去。 骑兵们在第一时间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维罗家的混血女儿敏捷的程度超乎他们想象。等他们想到应该追上去、并赶紧上马时,夏侬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平克,变回龙!” 夏侬单手控制着缰绳,另一只手搂着侧坐的小龙。他现在得目视前方,所以没有留意到小龙惊魂未定的表情。 骑马哪有飞行可怕……但平克就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地,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扶着夏侬的一侧肩膀,轻巧地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骑兵们在身后追赶,即使夏侬善于骑术,也不能和那些训练有素的人相比。他们在后面喊着,声音充满疑惑。距离夏侬还有两三匹马的距离时,一团光芒在前方绽放,骑兵们的马纷纷嘶叫和失控,如果不是他们经验丰富,几乎得摔下马背。 那匹年轻的母马也惊得不轻,原地打转后,择路而逃。而天空中,粉色的小龙张开双翼,用前肢紧紧抱着半精灵上升。骑兵们纷纷惊呼,这就是那头怪物!他们认为维罗小姐一定是被恶龙蛊惑了。 维罗家的骑兵和马匹都非常勇敢,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然后紧追了上去。 平克的体型太小了,带着别人很难飞得快。他怕那些人类会用弓箭,好在他们顾及着夏侬,并没有这么做。 “平克!飞向那座山!”夏侬沿着平克的脖子爬到他背上,指着西南方向已经不远的高山。 那座山高耸入云,山顶犹如一个平台,在山与森林之间还有一条峡谷。只有鹰隼和龙可以飞上去。 平克答应了一声,集中全部的精力和力量,加速并抬升高度,尽可能甩远身后紧追不舍的人类。人类和马匹只能停在山崖边,而小龙则飞越过去,沿着陡峭的山壁上升。 再飞高了几白尺时,半精灵和小龙都隐约觉得崖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有一条巨大的尾巴,上面带着棘刺,深红色的。 平克悬停在不远处,看清了眼前的东西。这是一个天然石洞洞口,但被一头龙完全地塞住了。 “骇焰大人……?”小龙尝试着叫。显然,那头龙也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正挪动身体转身。看起来,洞内的空间应该比洞孔大,红龙稍微缩进去一些,就可以顺利转身,把头朝向外面。 “平克?还有那个杂种……”骇焰看着粉色龙背上的半精灵,不满地咂着嘴。 夏侬紧紧揪着平克脖子上的龙鳍,攥得平克都有些发疼。面对一头成年的巨大红龙,让半精灵觉得有些恐惧。 “迪塔尔德鲁洛斯·特里斯斯特雷姆·夫拉姆司帝德大人,我们被人追赶,夏侬不要结婚!”粉色小龙有些气喘吁吁。 “我都说了允许你叫我的世俗名!你叫我本名时发音还没有玛瑞狄斯发得准……”骇焰先是指出小龙的错误,紧接着愣了一下,“……哎?你刚才说什么?” “夏侬不是女孩,他不要结婚!他们要抓他回去……” 骇焰立刻就退进了洞里一些,让出足够小龙和半精灵进来的缝隙。怪不得!他在心里欢呼起来,怪不得我看那小杂种时觉得很不对劲!他当时穿着女装,害得我也以为他是女孩! 能够降落后,平克腿一软,几乎立刻卧在地上。骇焰伸手托住他的肚子,避免他撞上尖锐的石头。 夏侬从平克背上滚下来,同样是一时没能站稳。他从很小年纪起就到处游荡,甚至干过不少比同龄的人类或精灵都大胆的事情,但这么近距离地面对真正的红龙,还是让他一时几乎失去语言。 打破沉默的,是石洞深处另一个人的骂声:“Shu!骇焰大人你在干什么!” “就是让他们进来啊,”红龙回答,“别说卓尔语,玛瑞狄斯,我不懂卓尔语。” “你怎么不提前叫醒我!” “你睡得很沉……” “那你也该叫醒我!我还没……” 夏侬心头的恐惧完全被好奇代替。他向石洞深处探头一看,看到平整且铺有干枯杂草的地面上,玛瑞狄斯正在爬起来。 洞里没有照明,阳光还被骇焰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但半精灵的眼睛能够在极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事物。他立刻就明白了。 ——法师还没穿好衣服。 玛瑞狄斯迅速地把衬衫和外套堆在自己身上。本来这里只有他和骇焰,这个奇怪的高空洞穴是骇焰专门找的……看起来甚至是有预谋的。 他们一起共度了大半天,玛瑞狄斯的法袍和随身物品被骇焰藏在山顶,其他衣物后来也扔得到处都是。 从赶往霜原火山的那次开始,直到昨天夜里,骇焰很久没有对他做“某些”亲密的事情了。当被从舞会捉到这里时,玛瑞狄斯已经渐渐觉得,红龙的闹别扭早晚会停歇,但是那种近乎撒娇的拥抱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法师又一次沉沉睡去之后,骇焰恢复龙的形态,堵在洞口帮玛瑞狄斯挡住寒风。而在被吵醒之前,玛瑞狄斯就只盖着一件自己的衬衫,几乎什么都没穿。 “没……没关系,先生。其实我是男的……” 夏侬忍着笑,侧过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我听见平克说了,不用你解释!” 没有几个拥有法师塔的施法者会在别人面前丢人丢到这个地步了!玛瑞狄斯一边穿衣服一边愤愤地想着。因为是突然被吵醒的,他猛地坐起来时觉得浑身都在酸疼,揉着腰抬起眼来,还看到红龙在露出比起歉意更像得意的表情…… 平克倒是严肃得很,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他变回人形,忧心忡忡地对骇焰诉说带着夏侬逃跑后的一切。 “啊……他们围在山崖边!”小龙说完后,指了指隔着悬崖的骑兵队。 终于穿好衣服的玛瑞狄斯靠在石壁上,喝着水袋里的果汁……所以说骇焰肯定是预谋好的,他连这个都准备在洞里了。狼狈的法师听着小龙的叙述,叹口气说:“先把他们吓走吧,我们召唤自己的‘勇者’,来解决这件事。” “什么?”两头龙和半精灵都疑惑地看着他。 “骇焰大人,你在洞里对外面大吼一声吧,不要露出头,外面能听到就可以。” 似乎觉得这很好玩,骇焰照做了。 龙的咆哮声带着爆发火焰般的热量,似乎让山石都在颤抖。悬崖边的马匹终于忍受不了这份恐惧,纷纷失控,有的甩下了背上的骑兵,有的转身就向森林飞奔。 骑兵队长差一点就摔落在地,他扶正自己的头盔,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高山:“我们先回高林城!我们需要增援!” “他说他们需要增援……”平克可怜兮兮地望向法师,似乎很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 玛瑞狄斯扶着石壁凑过去,摸了摸那粉色的头发:“别担心。这只是一点声誉层面的小事,”他看了一眼带着窃笑、本来想搀扶他但被拒绝了的半精灵,“虽然我不喜欢处理这么愚蠢的局面,但也还是得处理。没办法,我们身在其中。” “骇焰大人,你还担心我跑吗?去把我的法术书和其他东西拿来还给我!”玛瑞狄斯摸了摸骇焰的鳞片,红龙低下头,让法师吻了他的鼻尖一下,然后依言钻出洞穴,向着山顶飞去。 不出几分钟,红龙叼着个布包回来了,上面沾着不少草叶和泥土。 在高林城外的森林上空,蓝龙秘影载着索莉、晨雾和帕拉多斯(弟),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座平顶的高山了。 晨雾突然感觉到一丝魔法的波动,似乎有什么法术以自己为目标,凭空出现。但她能感觉到那不是有害的东西。 “晨雾女士,听到我的声音不许乱叫。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她听到了玛瑞狄斯的声音,然后依旧尖叫一声,把女孩和野蛮人都吓了一跳,蓝龙也不满地扭了一下脖子。 “不管你们在哪里,现在回高林城。路上我慢慢把事情告诉你……” 28 维罗家的骑兵队找到了失踪的人。夏侬·维罗被粉色的小怪物掳上高山,而城主的堂弟玛瑞狄斯(人人都知道其实是堂兄,但城主坚称是堂弟)似乎也在那座山上,而且生死不明。 雅卓宾斯枫林的晨雾女士加入了拯救失踪者的队伍。她和战士们一起围在峡谷边,牢牢盯着被浓重雾气包覆着的陡峭山壁。那些雾气沿着高山向外蔓延,完全覆盖住山腰和峡谷,遮挡住人们的视线。 “我觉得这峡谷更宽了……”维罗家的骑兵队长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景物,“前一天这里绝对没这么宽!” 宽一点是为了让你们更看不清楚啊,玛瑞狄斯为这个法术忙了好几小时呢……晨雾站在旁边,一脸严峻地默默想着。 远处突然响起令人心悸的咆哮声,人们严阵以待,盯紧了发出声音的地方。突然,两个庞大的身影冲出浓雾范围,出现在高空。那是一头红龙和一头浑身枯骨色、眼框中凝聚着黑气的巨龙。 红龙和枯骨龙在头顶缠斗,让人们震撼得说不出话。鲜红色和浓黑色的血像雨水般洒落,不少战士们颤抖着举起弓箭,却又不知道该瞄准哪一头。 “这叫做尸变龙!”晨雾指着枯骨色的那一头,“它们幼年时是粉色,代表血肉的颜色!成年后是尸体一样的颜色!现在这头已经成年了!它们经常抓走有精灵血统的生物……因为它们喜欢精灵的血液!” 周围的男人们纷纷围上来,挡在她四周,并且恍然大悟地盯着那头龙。怪不得上一次见到的小个子龙是粉色的东西! “它们还会抓走人类的小孩!然后根据小孩的模样来变形,伪装成人!一旦和他们长时间相处,被掳走的小孩子会从毛发开始变成粉色!” 战士们继续满脸惊惧地点头,对晨雾而言,尖叫着说话以及装出害怕的样子是看家本领之一。 “这么说,菲丝蒂安城主的小表弟就是它抓走、并且被变成了粉色!” 一个年轻的女法师从人群中走出来,毫不畏惧地直视空中的怪物。 红龙猛地抱住了枯骨色龙,冲向浓雾。人们紧张地凝望着,片刻后,雾中传来爆破的声音以及龙吼。 “那头红龙——”年轻女法师索林卡利亚焦急地指着龙隐去身形的方向,“那是我的导师玛瑞狄斯·海菲尔德的龙!” “什么?他和一头龙在一起?”维罗爵士震惊地看向她。 索莉点点头:“对,这很奇怪吗?我的导师是海菲尔德家的次子,高林城的英雄,黑荆棘塔的主人。他强大的魔法力量能让红龙向他低头!” 说这话时,索莉差点没憋住笑意:无论是人类形态还是龙形态,骇焰要和玛瑞狄斯接吻的话,肯定是要低头的,这可真不算骗人。 “但是,啊!我的导师很不幸……”她继续说,并用手揪着裙摆,露出忧伤的神色,“几个月前,卫城一带的古代地下遗迹坍塌了……” “我听说了这件事。”维罗爵士严肃地点头。 “您知道原因吗?因为我的导师在里面唤醒了魔龙!为了研究他可以做任何事!”在维罗家人们恐惧又厌恶的神色中,索莉抒情地张开双手,“可是,他失算了……魔龙脱离了他的控制!就在忘忧节那晚,那头尸变龙突然出现!它先是捉走了城主阁下的年幼表弟,又变成那男孩的模样,骗走了夏侬小姐!” 维罗家的父子痛苦地对望。索莉的用语以及颤抖的声音,让他们担心夏侬是否还活着……刚才晨雾说那邪恶的东西喜欢精灵血统……夏侬可是个半精灵啊。 “导师和他的龙追了上去,但看起来……他们落入了尸变龙的陷阱!如果那头红龙还活着……啊,我的导师是不是还活着呢?他不会死的……在高林城之战中他都没有被杀死,他不可能因此而……” 索莉虚弱地晃了一下,跪倒在地,看起来痛不欲生。身边的战士们纷纷小声安慰她,这样的女主角待遇让晨雾一直狠狠咬着嘴唇。不过,她出场的时间也到了。 “不!我要去救他!” 精灵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念动飞行术,浮起来向雾中飞去。战士们大惊失色,想要拦住她,但失败了。 身形刚刚消失几秒钟,人们就听到了晨雾的一声惨叫:“放箭!” 她的叫声凄厉,令人胆战心惊。可是维罗家和高林城的战士们却犹豫了,他们怕误伤到精灵。这时,几个塔甘人在帕拉多斯姐弟的命令下毫不犹豫地拉开长弓,密集的箭矢飞向雾中。 其实,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贴近山洞洞口的地方有一道风墙,箭矢根本就进不去。晨雾的尖叫根本就是“施法完毕、你们可以放箭了”的意思。 山洞里,两头龙一前一后地趴着。枯骨色的那一头气喘吁吁:“好累……我可以再多休息一下吗?” “好孩子,坚持一下,你身上这个模样只能持续十几分钟,我们不能歇太久,”玛瑞狄斯现在已经穿回了法师袍,手里拿着施法材料袋,“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说完,他重新在两头龙身上施法,以维持浑身伤痕累累、鲜血横流的视觉效果。 平克点点头。现在的他并不是小男孩或粉色小龙,而是一头眼眶中积聚着黑雾、浑身枯骨色、带有死亡气息的庞大巨龙,几乎和骇焰的体型相当。 夏侬把金棕色的长发挽成了女式发辫,毕竟可能很快就要见到维罗家人了,不能看上去太男女莫辨。他正在把一根根没有箭头的箭粘在平克的身体和翅膀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亲了一下平克的前爪:“真是多亏你,这样我和法师就不用结婚了。” 如果现在平克是人型,一定会满面通红。在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时,浓雾之外,传来索莉的声音:“我看到有东西在动!” “是暗号。准备好了吗?”玛瑞狄斯贴着石壁,“平克,等你完成这些后,会落下去,但是下面会有人保护你,别怕。对了,你真的能完成喷吐吗?真的不需要我用魔法帮你完成?” “我……想试试看。”平克点点头,跃出石洞。 骇焰骇焰趴在后面,看着平克暂时悬停在雾中的身影:“你就这么相信他?他要是失败了,效果可不太好看。” “他自己来比较好。效果自然。如果我在这里用个远程魔法,万一被人看出来就不好了……”玛瑞狄斯说,“而且我怕在这里丢法术过去,会真的弄死一两个……而要是用太低等级的,就不像龙息那么震撼了,对吧。” 接着他又对正站在洞口的晨雾说:“现在你下去吧,看到我消去这些雾时,记得立刻给你和平克罩上隐形法球。记得是法球,不是隐形术,别再搞混了!” “放心吧,您就这么不相信我嘛?”晨雾撅着嘴,一步踏进空气中,沿着山壁缓速下落。 “夏侬,去洞深处坐好,装得像点。还有骇焰大人……等会儿咬那小家伙时,别用太大力气!” “我有分寸,”骇焰回答,“用人类形态来比喻,就像我平时咬你的脖子时那么大力气,可以吗?动作上做得夸张点就可以了吧,这点小事我还……” “别用这个作比喻!” 在浓雾的另一端,索莉说了看到有东西后,人们很快也看到了雾中逐渐逼近的巨大形体。“尸变龙”的狰狞面部模糊地出现,脖子上还插着一些塔甘人的箭矢。 隔着薄薄的雾气,它嘶吼一声,最靠近悬崖的人被这邪恶的场面吓得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接着,它鼓起胸膛,头颅微微昂起。 “小心龙息!”索莉对所有人喊道。她的话音刚落,龙伸展脖子,口中喷射出锥状的细冰粒。人们纷纷躲避或以盾牌抵挡,那些小冰粒裹挟着寒气,即使没有被击中,也让人觉得自己身处暴风雪之中,而当冰粒打在盾牌和人们的盔甲上,则像投炸武器一样爆开,迸发出炽热的火焰。 一些士兵被击中了腿部,痛叫着跌倒,还有一些没被击中或者成功用盾牌抵挡,也惊讶得说不出话。 提前就知道会有这场面的索莉躲在塔盾之后,紧紧捂着脸。她身边的战士低声安慰她,叫她不要怕,但其实……她只是在微微自责地想着:玛瑞狄斯导师,我真对不起你,本来说好了我该在平克用龙息时立刻放个风墙的,但这法术的咒语我一时没有记清…… 好在,平克的龙息威力很小,虽然看起来气势凶猛、效果华丽,但却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完成喷吐后,他悬停在那里,看到有人真的因为自己的龙息而受伤,震惊得张大了嘴。 当然,这个动作在人们看起来恐怖极了。他们还没来得及重新拿好武器、重整队形时,雾中响起沉重的风声,另一个庞大的身影瞬间逼近了“尸变龙”身后! “黑袍法师的龙!”维罗爵士敬畏地惊叹。 红龙抓住了“尸变龙”,两头巨兽在空中厮斗在了一起。这是悬崖边的人类们从没见过的震撼场面。红龙咬住了敌人的脖子,并用力向雾中一扭,尾巴抽击在对方身上,枯骨色的龙惨叫一声,尝试反击,但又被红龙咬住另一侧的脖子。 这次看起来红龙用了很大的力气。“尸变龙”以及人群中的索莉都在尽量大声尖叫,以掩盖雾气另一端的石洞边、玛瑞狄斯施法念咒的声音。 法师施法完毕,“尸变龙”的脖子上迸出大量黑色的血,几乎沾满了红龙的头部,甚至喷射到山崖边的人们脚下。红龙甩了一下头,暗暗用爪子一推,枯骨色的龙从空中坠向山谷。 骇焰咬他时用的力气并不大,平克几乎没觉得疼。反而是被红龙用力推下去时比较恐怖。平克本来就刚刚能够熟练地飞行,现在几乎无法调整自己的翅膀。 下落时,他感觉到法师在他身上加诸的变形魔法也消失了,他有一瞬间变回了小小的粉色龙,然后因为劳累,一不小心又变成了人类形态。 因为被出生时是人型,所以他永远更习惯人型。可这么一来他的背后就没有翅膀,下落显得更加可怕。 正闭上眼时,平克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抓住,停止了下落;接着他被一股力量轻轻抛起,落在了坚硬而稳定的地方。 睁开眼,他看到自己在距离地面还有一点距离的半空悬停着,可以清楚地看到,峡谷的最下方已经事先躺着一坨“尸变龙”的尸体,看上去还挺惨不忍睹。 而他正趴在龙背上,这是他的亲人、长辈、第一个朋友——蓝龙秘影。 “本来我觉得这些事情傻透了!”秘影用极小的音量说,“但法师说,这些愚蠢的表演对你有好处。我就还是答应了。” 平克趴下,轻轻蹭着秘影的鳞片。刚才一直跳得飞快的心终于逐渐平稳,安全感重新回到身边。 “我看到你的龙息了,很棒。你有白龙的极寒和红龙的烈焰。你越来越像真正的龙了。”秘影突然觉得,很希望自己现在能用人型面对这孩子,这样就可以摸摸他的头了。 精灵术士浮在山壁边,抬头看着天空。当看到雾气逐渐散去时,她飘到秘影身边,拉起平克的手。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来不及。”她搂住小男孩,对方的体重很轻,即使是她也能稳稳抓住。施展了一个法术之后,他们沿着山壁飘上去,悬崖边的人们根本看不到他们。 红龙瞄到洞穴内玛瑞狄斯的暗示,知道晨雾和平克已经回去了。他在空中一甩尾巴,转头飞向高山。此时,随着“尸变龙”的“死亡”,遮挡视线的重雾已经完全消散,人们看到,红龙了钻进高处山壁上的石洞。 “虽然好玩,但这可真累。玛瑞狄斯,这就是人类处理问题的方式?” 骇焰伏低身体,用鼻子拱了拱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头发也乱糟糟的法师。 “就是这样,”玛瑞狄斯靠在龙的脖子边,“越是夸张的东西越被人坚信。我得给他们一个大家都喜欢的、足够写一篇赞美诗的戏剧效果。比起直接交流,这样他们反倒会变得容易控制。很蠢对不对?” 说完后,他看向正在被晨雾打扮得同样惨兮兮的小平克。 “平克,你很习惯以人类形态行动,这也是好事。” 粉头发男孩歪着头回望,不明白他的意思。 “昨天我已经让索莉把计划告诉我的堂妹了,她也同意了。从今天起,记住,你是城主菲丝蒂安的表弟,是她母亲家同辈族最小的孩子,已经被过继到海菲尔德家。” “咦?为什么?”虽然平克确实希望拥有人们说的“亲人”,但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你要娶他。”玛瑞狄斯指指夏侬。 29 维罗爵士对这“过继到海菲尔德家”的小孩并非没有疑心,但毕竟,即使是城主临时找来的远亲,也好过那个带着一头红龙的法师。 爵士见到夏侬时,粉头发的男孩拿着根小木棍,傻乎乎地做出保护夏侬的姿势,让人觉得好笑但又莫名感动。菲丝蒂安城主安排人妥善地照顾他们,并且和维罗爵士谈起“平克斯凯·海菲尔德”的事情。经过交谈,以及内心的对比,维罗爵士接受了这个女儿的联姻对象。 法师玛瑞狄斯已经三十岁左右了,而且在多年前的高林城之战中开始和恶龙结盟,他平时待在黑荆棘塔,不参加任何贵族活动也不离开枫林,还听说他每天不是读书就是泡在全是怪味的实验室里……相比之下,粉色头发的小孩年龄小一些但勇敢又有礼貌,虽然从血统上说不如那法师尊贵,但至少……他正常。 当高林城忙于准备订婚仪式时,玛瑞狄斯正在研究一种新发现的矿物施法材料。堂妹的信里转述了维罗爵士对平克的好印象,这让法师不禁笑了出来。 一位其实是男性骗子的贵族淑女,和一个其实是混血龙的小男孩。晨雾曾经嘟嘟囔囔地说玛瑞狄斯有点自私,为了自己自由而把小粉龙牵扯进来什么的……但平克倒是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嘛。最大的阻碍,其实是来自蓝龙秘影。 “你能不能想象成是小平克娶妻子,而不是你在嫁女儿?再说了本来平克也不是女儿……”当时玛瑞狄斯一边翻书一边把秘影的反对当成耳边风,并且不时拿自己和骇焰来举例,说类人生物和龙完全可以很好地相处,更何况平克本来就更习惯人型。 秘影很想就这么把平克带走算了。被玛瑞狄斯那么一说,他到真觉得像是自己的未成年的女儿被人卖了一样难过。可是他不能带平克走,在前些天的那场“演出”里,平克太过劳累,好不容易已经基本痊愈的病症有稍微有点复发,身体很虚弱,现在还在黑荆棘塔修养。 如果早知道他们会把混血小家伙和半精灵扯到一起,还不如当初接住平克时直接带他离开呢。但是现在也不晚……秘影打定了主意要把平克带走。 先发现这一点的是索莉。自从来到黑荆棘塔,她几乎知道这里每个人每时每刻在干什么,但她从不主动说,除非有人问。这一点用晨雾的话形容起来就是“令人极度不安的能力”。索莉把秘影的计划告诉了玛瑞狄斯,法师点点头,表示将来会留意。 “索林卡利亚小姐,我一直很想问你,”玛瑞狄斯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其实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就直接说吧,我不在意。” “之前我就说过了,我父亲是专精法师,我想学习的东西他无法教导我,”索莉认真地回答,“除此外确实还有个理由。坦白说,海菲尔德阁下,您确实很优秀,您的学问、成就也是我目前望尘莫及的,但是,您并不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施法者,无论是南方的法师学院,还是之前我们都认识的巫妖波尔卡,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比你更强大。但是……我觉得黑荆棘塔和枫林是最适合我的地方。魔法,生活,药剂,种植,闲暇时配出奇怪的饮料,各种细枝末节……我喜欢这样的地方。” 玛瑞狄斯从书本中抬眼看了她一眼。她说话时看着窗台上的小宽燕掌草,一脸属于少女的快乐表情,那小东西也是她每天都来照顾的。 “我懂了。你就是想说,黑荆棘塔是你见过的最世俗的法师塔。” 索莉行个屈膝礼,端走桌子上的空点心盘:“您其实也喜欢这样的地方,阁下。” 她出门后,骇焰从开着的窗户边露出头:“好久没看你表情这么平静了。” 玛瑞狄斯快速地扒开桌子上的书本纸张,以防被跳进来的骇焰踩坏。 “骇焰大人,你就不能走一次黑荆棘塔的门吗,它有门,不是只有窗户,它不是莴苣姑娘里女巫的高塔……” 骇焰从桌子上跳下去,坐在玛瑞狄斯对面,久久地盯着他。玛瑞狄斯在这样的注视下继续翻书,直到骇焰把他的书抽走。 “玛瑞狄斯,我觉得我想明白了。” 法师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他指的是在忘忧节舞会上闹别扭的事。“其实你不用想了,反正已经解决了。虽然秘影每天都在表达不满,但如果平克自己同意了,他也没办法。我们不用私奔也可以不被那些打扰了。” “万一他把小家伙强行带走呢?……哦不对,我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之前会觉得特别不舒服不痛快。” “因为什么?嫉妒?” “不,我怎么可能嫉妒那些可笑的人类贵族?”骇焰小心翼翼地把玛瑞狄斯的书放好——因为他知道玛瑞狄斯很在乎它,然后从又上了桌子,并走到玛瑞狄斯面前盘腿坐下。 “我只是有了一种……自己的宝藏会被人不明不白偷走的感觉。我找不到小偷在哪,也找不到宝藏被搬去哪里,以前还在那,但不知不觉就不见了……这是所有巨龙的噩梦!” 他顿了顿,伸手抬起玛瑞狄斯的下巴。 “我觉得我会失去你。现在好一些了,但也没完全好……之前更严重。记得你第一次在余烬山脉遇到我吗?你求我救你,实际上,当时就算你不那么说,我也会干掉那些想讨人厌的入侵者。那时候的你那么脆弱,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两三天呢。后来你从一个看起来有些破烂的瓷罐子变成了金光闪闪的东西,我真的觉得这样更好了……可我就是总觉得,我会失去你。” “骇焰大人,你确实总有一天会失去我,”玛瑞狄斯抬着头,发现龙的金色眼睛中瞳孔猛地一缩,“金币蒙尘,可以擦干净,宝石碎裂,可以继续保存它的碎片……但是我是人类,骇焰大人,在认同我是你的私人财产时,你没想到过,我是一种非常不保值的东西吗?” “你看看平克。一头小小的龙,有点胆小,单纯,被雾之祭者和秘影教育成了个乖小孩。可是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也许他就会变成威风凛凛的龙,虽然颜色上有点奇怪,但我毫不怀疑,他也会让别人惊叹和畏惧。还有,你见过山豹或棕熊吧,荒野和森林里的动物。它们小时候像小玩具一样,但长大就不那么蠢兮兮的可爱了……” “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不可爱!我……”骇焰慌忙说。 “我知道、我知道,”玛瑞狄斯说,“你觉得我混入了太多杂质,就像不纯粹的宝石。越来越像你接触过的其他人类了。可是,我还会继续这样,你知道一个成年人类和一个少年人类会有多大区别吗?他们会长高,但也会衰老。再过几十年后,我会像高林城里那位神殿里的牧首一样苍老,然后我会死去。我不是黄金或宝石……” 玛瑞狄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量提了起来。骇焰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固定住他的脸,低头亲吻。 他把玛瑞狄斯慢慢圈在两手间、放在书桌上,结束接吻时拿起对方的一缕金发轻轻亲了一下。 “将来等你老了你也变成巫妖吧。” 法师看着心情突然就好起来了的红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担心你像银器一样失去光泽,玛瑞狄斯,我只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多注视着我一些,我可是你的主人呀!”骇焰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挺顽固的,我听说过,人类法师是最顽固的生物之一。我很清楚人类的生命很短,那么以后,你就也做巫妖,既可以继续研究魔法,又可以陪我,还可以让人们额畏惧你、觉得你特别邪恶,这样他们就会远离你,再也不想麻烦你……” 玛瑞狄斯哭笑不得,他问:“那要看到时我有没有去做巫妖的需要和觉悟了。不过,巫妖可是一把骨头,没有金发也没有血肉,可比破烂的瓷罐子还破烂。” “你那个老同学,他会做把不死生物暂时变回生前壮年的魔法物品,所以我们还可以……” “他比我年纪大,搞不好那时早就死了。” “他可有女儿!” 尽管现在话题扯得有点远,但玛瑞狄斯已经清楚地了解到骇焰想说的是什么。我会多注视着你一点的,毕竟,你总是会跑到我的视线里。玛瑞狄斯在心里说。 被他们提到了一句的女孩此时正坐在这层的楼梯边,腿上放着铜托盘,用这个当桌子抄新法术。 帕拉多斯(弟)站在下面的转角平台上,焦急得搓手跺脚的。 “你在干什么?”他试探着问,“偷听楼下那对父子吵架?” “那不是父子,勉强算养父子吧,蓝龙不同意养子嫁人……不,是不同意养子娶男人。”索莉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粉色的那个愿意吗?这事长辈就别管了,”这位年轻蛮族总是会被零碎的小事吸引注意力,“不过他们真的要结婚吗,现在只是要订婚吧?结婚估计还得等一阵子,他们是真的结婚?真的会住在一起?” “嗯,他们会在一起。去高林城生活。或者一起去冒险也成,那就不是维罗家管得着的了。” “要是真的……”野蛮人眨眨眼,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你觉得他们俩谁会在床上主动一点……” 索莉停下羽毛笔皱眉看着他:“先生,我还没成年,别对身为法师学徒的我说这些。顺便,我觉得是半精灵。” “你看吧!我也这么想。”帕拉多斯做了个‘我就说是’的手势,正想继续发表看法,突然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等等……其实我是想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玛瑞狄斯?” 索莉叹口气,望向走廊深处:“我猜……再过上两三个小时吧。你可以去找晨雾让她拿吃的给你。” “太久了!他说过,他有办法知道鲁伯特的位置!无论多远距离都能知道!他说会帮我的!” “你都等好几天了,还在乎这几小时吗。” “玛瑞狄斯在做什么?” 索莉挑挑眉毛:“唔……我觉得他是在‘被’做什么……” 帕拉多斯(弟)身体前倾地想走上台阶,被索莉阻止:“别这样,打扰别人可不好。” “我不打扰!我只是好奇……喔红龙也在里面对吧?你看,你也知道这件事了!你刚来这地方并不久吧?我跟你说个故事,这是真实的!是高林城之战刚结束不久。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有一天我早晨在一条峡谷里打猎,你猜我后来看到他俩在干什么?……” 索莉低头继续抄法术,任凭打开了八卦魔盒的野蛮人在那里绘声绘色地描述。 ****** 番外的番外: “我跟你说个故事,这是真实的!是高林城之战刚结束不久。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有一天我早晨在一条峡谷里打猎,你猜我后来看到他俩在干什么?……” 索莉低头继续抄法术,任凭打开了八卦魔盒的野蛮人在那里绘声绘色地描述。 那是很多年前,塔甘人在黑袍玛瑞狄斯的帮助下重新统治了一大片土地,年轻的双胞胎首领之一帕拉多斯(弟)独自在清晨打猎、或者说闲逛,第一次发现了一段……跨越种族的JQ…… ****** 今天凌晨下了一场春雨,太阳出来时空气湿润而微冷。玛瑞狄斯来到余烬山脉中的绿宝石谷,一手提着有盖的草篮子,一手戴着手套采摘植物。 峡谷窄窄的天空上掠过一方巨大的阴影,龙遮住了铺满朝霞的东方天空。 红龙骇焰在半空中开始化形,以红发青年的形象轻轻落地。他走上去拥抱穿着黑袍和棕灰色斗篷的人类,还帮他擦掉挂在鬓角边的水珠。 “好冷!你不觉得冷吗?”红龙左右看看这条寂静的山谷,这种湿冷的空气他十分讨厌。 玛瑞狄斯自然而然地把篮子交给了红龙,空出来左手拉住了对方的右手。他继续四下寻找想要的药材,拉着红龙一起在杂草灌木间穿梭。 尽管觉得冷,但骇焰始终是一头体温较高的火龙。他类人形态的手心里攥着法师修长冰凉的手指,知道玛瑞狄斯一定比自己更冷,于是他向对方更靠近了些。 “这些小事,为什么不叫你那几个党羽和奴隶来做?” “不是党羽和奴隶,是学徒和仆人……”玛瑞狄斯笑着摇摇头,“就是因为他们总犯错,我不得不自己来。这样也比较安心。” 人类法师的口气已经和当年完全不同了。省略了太多表达敬意的修辞。其他人类在和红龙说话时都不敢这么直接,但骇焰一点也不在意玛瑞狄斯这样说话。 因为他是我的财产嘛,和那些低下的人类不一样。 “你的脾气太好了才会这样,”红龙哼着鼻子说,“统治的诀窍是,要让奴隶怕你!” “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巨龙的亲吻,再一次落在人类的额头、眉毛、鼻梁上。从很久前起,红龙就开始喜欢以类人生物形态玩这样的游戏了。他可以更亲密地接触这个人,可以更确实地拥抱他,可以更近地感受他的呼吸、他的眼神、他眼睛里的笑意。 最终,吻落在玛瑞狄斯的嘴唇上。这是恋人之间的行为,即使是龙也知道这个知识。他的手摩挲着人类的发根和脖颈,慢慢欣赏着那单薄细腻的质感。 “等一下……你真的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吗?” 动作被打断,法师惊讶地看着骇焰。微小的害羞则被他巧妙地暂时隐藏。 “小看我,为什么我就不知道?”红龙握着玛瑞狄斯微凉的手吻了一下,“虽然我不喜欢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类,但我见过、听过、学习过人类的很多事情。吻手背代表尊重和爱慕,你是我唯一喜爱、尊重的人类。” 接着他又把那只手反过来,亲吻手心:“吻手心代表宠溺、亲密。” “吻额头是一种祝福,吻面颊代表疼爱和喜悦,吻嘴唇往往表达爱情……”他在叙述到的部位轻轻嘬吻着,“不过我不知道脖子代表什么。我只知道龙之间这么做的意思。” 他把头埋在玛瑞狄斯颈窝上,用鼻子和嘴唇磨蹭着那里的皮肤。清晨微冷的空气和红龙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让法师身体一颤。 “龙通常不会让他人碰触脖子,而关系亲密的龙则会像这样——亲昵地用头部贴在对方脖子上,甚至可以张口轻轻咬一下,”说着,他用鼻子拱供玛瑞狄斯的衣领,轻咬着衬衣下的锁骨,“这代表互为最亲密的关系,无比的信任,承诺绝对不伤害对方。” 骇焰把法师固定在怀里,对方靠在他颈间,这对他而言也属于那“龙之间亲密动作”的一种。不过,玛瑞狄斯心里感慨的是刚才的那句话……互为最亲密的关系,无比的信任,承诺绝对不伤害对方。 身为贵族,以前这么对他承诺过的人不止一个。 他的‘长兄’就曾这样对两个弟弟承诺过,但最后还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在法师学院喜欢过的同窗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面对海菲尔德家的一袋子宝石,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的行踪;小时候的剑术老师也摸着他的头这样说过,但最后那个人却站在拥有外人血统的长兄身边,对自己拔剑相向。 玛瑞狄斯叹口气。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海菲尔德领地更名为高林城,他也不再是贵族之子,不再是正统继承人……他的未来都会在黑荆棘塔这边,研究魔法,抄写草药配比、异界生物事典,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喂,等一下,这是干什么?” 思维被突然拉回来,玛瑞狄斯感觉到自己突然双脚悬空,被骇焰扛了起来。他的篮子被小心地放在稳妥的石板上,他自己则被环在一棵歪斜着的粗大树边。 人型的红龙把他圈在双臂和倾斜的树干之间,再一次低头吻他,轻咬他的脖子。谷底森林中的茂密植物遮住了他们上方的天空。 “骇焰大人,你是真的确定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玛瑞狄斯吃惊地发现,对方解开了他的斗篷,并且开始把手伸进袍子下面,正摸到裤子上的抽带。 “我当然知道,”骇焰抬起头来,发现被压在树干上的‘瓷罐子’有点微微脸红,这让他有种奇怪的成就感,“巨龙和人类一样,当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就很想更加亲密一些。” “但是……”对方的手伸进衣服里,毫无间隔地触摸到了玛瑞狄斯腰部的皮肤,让他忍不住一抖。红龙本来就是体温偏高的生物,那双手的温度确实能驱散寒冷,但在这种时候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挑逗感,以前他们彼此握着手时也并没觉得骇焰的皮肤有这么滚烫啊…… “其实我是预谋已久的,”骇焰一脸严肃地说,“看到你一个人出来,我觉得机会来了。” ——你可真是给我留面子啊,其实就算你跑去塔里找我,我也拿你没办法。本来玛瑞狄斯还挺难为情的,可又被这句话逗笑了。 回以微笑后,红龙索性扯掉了玛瑞狄斯的裤子,右从长袍和衬衣的下摆伸进去。“你体温真低,这峡谷早晨太冷了对吧。”他用自己的身体固定对方,左手则从前方来到袍子下的双腿间。 被那温热的手掌握住时,玛瑞狄斯浑身一颤,但还是稳定住声音:“你是红龙,即使化形也体温高,就会觉得我的皮肤凉了……轻一点!” 不太会掌握力道的红龙道歉地吻了一下法师的下巴,然后继续把玩着掌心里的东西。他没有碰过人类的这地方,但却很清楚这里会给人带来什么——托他姐姐洞穴里某箱宝石中那几本通用语书籍的福。 因为身体被托高,一开始玛瑞狄斯还费劲地搂着骇焰的肩膀,但很快与他就发现很笨不需要,自己是被骇焰用身体夹在歪斜的树干上的。 想着不能太被动,他伸手慢慢地解开红发青年身上皮甲的搭扣:“我其实很好奇,化形后的巨龙……身体是什么样子。” “我们化形后就没有鳞片了,和你们差不多。”皮甲被解开,人型红龙的胸膛和人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当玛瑞狄斯抚摸上去时,发现对方躯干的体温比手心还要热……这倒是和人类也一样嘛。 其实玛瑞狄斯有点不确定要不要接受这行为。他相信骇焰,比对任何一个人类或精灵还要信任,但问题是他不太相信骇焰的“方式”。糟糕的是,他也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情圣,对这些事的了解很有限。以前的生活,要么忙于逃亡,要么一心磨练施法能力,后来是高林城之战和打理黑荆棘塔,他总是忙碌,想起身体需要的次数少于同龄男性。小时候对这种私密的事情确实曾经抱有向往,但长大后反而很少有机会实践。 正因为这样,当双腿间的东西被骇焰火热的手掌揉握时,他担心自己很快就会难以控制住…… 靠在树干上的背部微微向下滑了一点,被扯掉了裤子、光着腿外面是被掀起的长袍,这感觉实在是凉飕飕……但是,玛瑞狄斯明显地感觉到,有个滚烫而且坚硬的东西就靠在自己大腿内侧。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难道他是一路硬着来的吗! “今天第三次说了,你小看我。”骇焰搂着他的腰,歪头咬住他脖子侧面。 “等等!这不可能!”玛瑞狄斯情急之下伸手下去、摸到了那个东西,虽然它的坚硬和热度令人脸红,但现在他没时间先表达一通有多难为情了,“我不是说这不能,我是说……这样不可能。” 骇焰一脸的不明白,手上还揽着法师的腰部、调整着角度,那个东西就磨蹭在玛瑞狄斯的两腿间。它的顶端碰到后面双股间,又滑到会阴处,碰到前面器官的底部圆球…… 虽然眼睛看不到这一切,但这些明显的触感令人面红耳赤。也许是因为手指碰触到,那东西似乎更涨大了一圈似的,它在这些地方缓缓地移动,让玛瑞狄斯觉得从腿到背部一阵本不该有的麻痹。 玛瑞狄斯示意让骇焰拿起旁边的布包,那是他的随身物品。在一个小布袋里,有瓶浓稠无色的油脂。其实这是采风椒叶用的,这种植物的叶子一离开枝干在几分钟内就会枯萎,用这种膏油涂在被揪下来的枝叶断口上,可以防止干枯。这种透明的油本来也可以用在人类身上,有不少去冰川冒险探索的人还用它抹脸呢。 当拿到小瓶子时,骇焰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玛瑞狄斯几乎怀疑他是不想起了什么以前看的片段。 红龙把油倒出来涂在手指上,自己坐下,让玛瑞狄斯坐在他身上。他的动作很轻柔,但这种事毕竟不容易。食指伸进去涂抹了三次后,他又试着把中指也加上,玛瑞狄斯搂着他、揪着他的长发,发出很轻的颤音,这让本来就身体发热的红龙更觉得焦躁激动。 一小瓶都被用完了,剩下来的一切也都涂在了骇焰自己身上,他的两只手指留在里面,慢慢移动、搓揉能摸到的每个地方,另一只手扶着玛瑞狄斯绷紧的腰。 当把手指打算拿出来、只剩一个指节在里面时,已经准备了很久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东西抵在入口上,在手指离开后就缓缓把前端顶进去。现在骇焰坐在地上,法师的两腿光裸着、分开跪在两边,袍子像长裙般遮住了那个部位,身前挺起的某一处拱起了轻柔的袍子。骇焰伸手撩起来长袍,让被遮挡着的器官和腿都暴露出来,然后重新扶着法师的腰和臀部,让他的身体缓缓向下。 “天哪……我觉得不行。”玛瑞狄斯扶着骇焰的肩膀,膝盖撑住地面,已经有一点前端进去了体内,但这和手指毕竟不同,他觉得一点点也不能再前进了。 “我来想办法,我觉得你该分散一点注意力。”说着,骇焰伸手握住了法师半挺的性器,重新开始抚摸。玛瑞狄斯长叹一声,先是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放松了些,这时骇焰另一手扶着他的腰,同时身体向前一探,把原本跨坐姿势的法师压躺在草地上。 就着突然姿势的改变,红龙又把腰用力挺了挺,刺进去一大半,躺在地上向后仰着头的玛瑞狄斯紧紧揪住骇焰的红发,让他只能侧着头。 密和处有一些刚才的透明油脂被挤出来,沿着臀缝流下。骇焰深吸一口气,低头亲了亲同样在深呼吸的法师,两手扣住法师的胯部,继续轻微刺入的同时把对方拉向自己。 反复小幅度地碾磨了几次,骇焰一用力,终于进到最深处。这比他想象的要难,毕竟他不愿意伤害玛瑞狄斯。那紧密的内部让红龙停下了一小会,深呼吸,然后重新开始摆动胯部。他低头欣赏着所爱满面通红、微张嘴、紧闭着眼睛的样子,袍子下摆被完全掀起来的法师一手拉着骇焰的手腕,一手不熟练地握着自己的性器。 尝试了几次小的抽动后,骇焰觉得再也没法等下去。他加快了速度,并不时压下身体接吻。有好几次,玛瑞狄斯很想提醒他稍微停一下,但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完,只化作了一串毫无含义的音节。 在身体里的东西坚硬而且很热,虽然并没有和别人也这样过,但至少……玛瑞狄斯是个成年男性,就算以自己为参照物,他也还是知道那东西不该有那么热的……大概因为骇焰是红龙化形的吧,他的体温以及性器的热度,让法师觉得裸露在外面的腿都感觉不到空气寒冷了。 骇焰握住玛瑞狄斯放在腿间分身上的手,和他一起随着进出的节奏、抚慰套弄着那器官。在一次撤出较多后的重新进入时,人类法师身体颤抖着,骇焰感觉到手里开始触到粘腻的液体,包裹着他分身的地方也收紧并轻微痉挛,他继续着动作,直到手里的东西彻底解放完。 他用沾着那些液体的手掌爱抚法师的腰腹,并抬高对方的腰,再一次几乎全部抽出、再用力刺入。 “你累死人了……” 当结束后,玛瑞狄斯斜靠在骇焰身旁,裤子还丢在灌木旁,只用长袍盖住腿。 “太高兴了我就忘了时间,你是不是还要回去清点那些药草?”骇焰吻他的额头。 “不是这个问题好不好……”玛瑞狄斯哭笑不得,拉住人型的红龙那温暖的手掌,“对了,我有预感我会感冒。” “为什么?” “气温比较低,但是因为兴奋什么的、体力运动什么的,身体出汗毛孔张开……反正我现在强烈地觉得会感冒,”玛瑞狄斯伸手去拿挂在矮灌木上的裤子,以及甩在旁边的短靴,“人类嘛,就是会这样。” 骇焰仔细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然后有些自责地低着头,思考着以后该怎么办。他可不想让这事仅此一次,可也不想让他的宝贝财产生病。 “以后去黑荆棘塔找我吧,不要总是在我出门时突然跳出来。”玛瑞狄斯撑着骇焰的肩膀想站起来,双腿打软差点又跌回他怀里。 骇焰眼睛一亮,扶着玛瑞狄斯站好,让他靠在树边,再蹲下帮他系短靴的带子:“真的?不过我过去不会吓坏你那些奴隶吗?” “都说了那不是奴隶……” 他们走回峡谷比较空旷的地方,拿起采集植物用的篮子。 “现在就送我回去吧,骇焰大人,早晚黑荆棘塔的人也得习惯你。这不取决于他们愿不愿意。” 玛瑞狄斯轻吻骇焰的脸颊,然后退开一段距离,留给他回复龙型需要的空间。 ****** 小番外: 在帕拉多斯(弟)离开枫林去找他的老师时: ·帕拉多斯(姐)不小心发现了弟弟练习写字的本子,上面写满了各种小情歌歌词。好在,姐姐不认识某些平时口语不常用的单词。 ·玛瑞狄斯和骇焰前往南方的法师学院岛屿,他当年的导师希望他去帮一些忙。当红龙带着他飞越广阔的大湖——翡翠海原,降落在岛屿上时,他们吓坏了很多当地的商人和法师学徒。骇焰十分享受别人的惊恐,并且猜想玛瑞狄斯也是一样:他换上了看起来最精致和正式的那套法师袍,还拿着平时想不起来用的法杖。 ·晨雾发现索莉开始用法术“隐形仆役”来干杂务了。 ·在岛屿上,玛瑞狄斯又见到了莱明,魔法商人比以前憔悴了很多,甚至放低姿态打听女儿在黑荆棘塔过得好不好。 ·骇焰发现竟然还有别的人类和巨龙共处,他觉得那头龙实在是太给真龙丢脸了,竟然服从人类的命令……并且他得意地想着,自己和那头龙完全不同。 ·玛瑞狄斯的老师被骇焰吓得心脏病发作,被送到了岛上唯一的兰博尔神殿。 ·在高林城,订婚后的夏侬和平克都住在城主私邸,但目前还并不睡同一间房。平克十分吃惊于其他人竟然一直不知道夏侬的真实性别。有时,夜晚降临后平克会到没人的地方练习飞翔和降落,夏侬则在旁边鼓励他。 ·蓝龙秘影目前还没回霜原火山,他每隔几天就去找平克,把平克带出来,教他如何攻击和搏斗,还教他控制龙威。每次见面时秘影都要问平克:“半精灵和你没有睡在一个房间吧?” ·在南方法师学院岛屿,诺辛格·莱明乘船时突然在自己的舱室消失了,他被一阵鬼雾带到了上下反转的地下城堡,死灵骑士严肃地对他说:回返之灯就快用完了。莱明暗暗庆幸自己有所准备,而且十分同情那个巫妖。 ·说回尤尔镇的水妖旅店,在帕拉多斯(弟)跑去偷看精灵的房间时,两个女侍终于因为野蛮人所来回传播的八卦而闹翻了。华伦先生正在试图劝和…… 番外:水妖旅店1 高林城里正举行订婚仪式,从街巷到内城,漫天扬起花瓣,整个城市充满笑声与音乐。 城主菲丝蒂安为俊俏的小新郎别上胸章,坐在城主身后的“远亲”蓝龙秘影则揪着长袍咬紧牙关,看着平克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女孩”伸出手。 平克的粉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露出耳朵,因为穿着剪裁合体的礼服,能看出腰和腿还有种只属于少年的纤细。他的亮皮长靴上装饰着高林城的银色狮鹫标志,深玫红色宝石绒的翻领礼服外套边缘也是银色。当半精灵夏侬从马车上走下来时,觉得平克简直像一朵可爱的小玫瑰。 半精灵穿着带有长拖尾的白礼服裙,金棕色长发盘在镶嵌珍珠的银丝发网里。小小的短尖耳朵上还夹着水晶耳饰。除了“新郎”本人和宾客里的蓝龙与女术士晨雾,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性别了。 这次他不需要穿细跟鞋子,藏在长礼服下的是平底软绢鞋——因为有跟的鞋子会让准新娘比准新郎还高。 今天这只是订婚仪式。高林城的人们通常是订婚时热热闹闹搞得像庆典一样,但真正的婚礼则低调朴素、没有那么多演出啦宾客啦,夫妻双方只在族长、证婚人、神职者面前立誓即可。 蓝龙秘影非常庆幸红龙和法师没来。不然,如果被他们看到自己现在这幅要哭不哭的表情,可就太丢人了。看着那对挽在一起走上前从玫瑰捧花里拿出戒指的年轻人,蓝龙清楚地感觉到,一直都更习惯当人类的平克不会再和他回霜原火山了…… 不,本来平克就不会回去,雾之祭者让秘影带着平克回到陆地,本来就是为了给他找到一个生存之处,霜原火山只有上古龙和出生在那里的龙居住,虽然偶尔帮助陆地龙,但从不长期收留他们。 “养孩子真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低声嘟囔着,“回去后我要和祭者说,我再也不要养孩子了……” 对于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吻,平克一直感到害羞甚至恐惧。夏侬和他十指交扣,指缝里握着已经去掉刺的玫瑰,在宾客们期待的目光中,他们靠近彼此。 “平克,你好可爱,像朵小玫瑰。不,比玫瑰好吃,像草莓味的小点心。”夏侬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平克的脸更红了。 接吻时,夏侬偷偷舔了他的嘴唇一下,短暂的吻已经结束,平克半天都没好意思睁眼。 “为什么你不会难为情……”携手走下台阶时,平克小声问。 “哦,我习惯穿女装了,衣服而已嘛,穿什么都一样。不过裙子确实有点不方便行动。”夏侬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低声回答。 平克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但他更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典礼结束后他们被送上马车,平克对秘影和来参加仪式的晨雾挥手。晨雾是第一次在化形成人类的龙脸上看到马上就要哭了的表情,而且还是在以严肃冷峻着称的蓝龙脸上。 ‘你又不是见不到他了!今天下午你们就又要一起吃饭了!’她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没敢说出口。 马车向城主宅邸慢慢行进,放下窗帘后,夏侬脱掉白手套,又捧起平克微红的脸吻了下去。 没参加订婚典礼的玛瑞狄斯正在施展一个法术。在他集中精神施法时,坐在桌前的帕拉多斯(弟)焦急地搓着手。 这个法术能感知一个人或一个物体的具体位置,只要法师见过他们就可以。无论他们在哪里、哪怕逃去另一个位面也能被感知到,没有任何妨碍侦测的方式能阻止这个法术。虽然看起来没有华丽的效果也没有任何伤害性,但它其实是一个非常高等的法术,如果不是看在它不需要材料,玛瑞狄斯也不会同意为帮野蛮人找逃跑的老师而特意准备。 “他还真的没跑太远,”施法结束后,玛瑞狄斯把一卷地图递给野蛮人,“我希望你看得懂地图。他在西南方的尤尔镇,住在一个叫水妖旅店的地方。而且他不是投宿,准确说他在那旅店的宴会厅舞台上……所以我猜他目前长住在那里。距离不算很远,大约六十多哩吧,骑马一两天就到了。很抱歉,那里我没去过,现在我也没准备无误差的高等传送法术,没法直接送你去。” “没关系!这足够了!”帕拉多斯(弟)兴奋地站起来,挂在腰间的各种箭袋、腰包、匕首等撞得桌子一摇。他是带好了一切出门行头后直接来找法师的。 他拿着地图跑下塔,心里十分感谢鲁伯特教会了他阅读通用语,不然看地图都是个问题。可是鲁伯特竟然一声不吭地逃走了……帕拉多斯(弟)甚至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逃走。 野蛮人准备的是一匹强壮的战马。虽然并不了解尤尔镇也没去过水妖旅店,但他的方向感非常强,擅长结合地图来寻找路线,他一秒都不想耽误,立刻动身。 为什么鲁伯特会走呢……帕拉多斯(弟)边骑马边反省着:是我总缠着他讲枫林的趣事、让他睡不够?听说睡眠不足时人心情就不好……还是因为他觉得我太笨了,嫌我学东西很慢?但我学得够快了,现在用通用语词汇的常用词我基本都会读写,还学会了他经常唱的几首歌呢。 帕拉多斯(弟)回想起,有时在帐篷里,在烛光下诗人演奏着小鲁特琴或曼陀铃,唱着远方的某个英雄传说或爱情故事,身为学生的蛮族年轻人听得如醉如痴,眯着眼睛,仿佛能看到歌曲中描述的悲壮场面或花海中幸福拥抱的少年少女…… 演奏或唱歌时的鲁伯特和平时不同。平时他总是一惊一乍的,像只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但当他的手指拨动琴弦、嘴唇唱出音符,他则变得柔和、沉静,变得像个睿智的师长,甚至神似那些年龄惊人的精灵。 唱完一首关于出征战士的歌后,鲁伯特把歌词写下来,教帕拉多斯念其中的一些句子和单词。帕拉多斯学得很认真,他确实也对故事以及这些词句感兴趣,但还是会偶尔分心,侧头看到在昏黄的光线下鲁伯特低垂的纤长睫毛、被族人中无数强壮少女赞美过的帅气面孔、以及薄衬衫袖口伸出来的修长干净的手指。 那些手指可以写出陌生的词句、可以演奏好多种不同乐器。帕拉多斯(弟)在误入死灵骑士的位面时,曾经紧紧握着那只手,它并不柔软,但非常细腻,手指几乎比黑荆棘塔的施法者们还要纤细。诗人的左手指尖有坚硬的茧子,右手没有,蛮族学生曾好奇地一个个抚摸那些茧子,再对照着抚摸右手,惊叹着原来吟游诗人手上的茧子一点也不比战士的软,只不过位置不同。 那时鲁伯特会有点微微脸红,抽回手后叫帕拉多斯专心背单词。等学生抄完若干遍单词、记下了拼写,他的老师斜靠在软垫上睡着了,淡色金发散落在肩头,嘴唇微微张开。 因为醒着时吻他他会反抗,所以在鲁伯特睡着后,蛮族学生偶尔会偷偷亲一下这位老师,然后帮他盖上毯子。 ……想着想着,帕拉多斯(弟)呜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他的马被吓得连脚步都放慢了。 反正没有族人在,一本正经的姐姐也不在,哭就哭吧……他促了促马,一边哭一边唱着鲁伯特教他的歌,从枫林西南角进入另一片阔叶林,再走上商队用的大路。 番外:水妖旅店 2 尤尔镇的水妖旅店以前叫蜥头旅店,大约两年前开始营业,一年前才改名。改名是为了一位美丽的舞者,她叫乌娜。她有一头漆黑中闪着紫铜色光泽的及腰长发,白皙的皮肤、高挑的个子和细腰,人们都说她就像传说中的水妖精一样美丽,几乎让人看一眼就会窒息。 这间旅店很大,装修精美,比一般小酒馆、小旅舍豪华很多。乌娜在大厅跳舞成名后,老板的儿子觉得“蜥头”听起来太恐怖,就改为听起来更诱人一些的“水妖旅店”。这里总是举办舞会、狂欢,人们喜欢这里优雅的装修、宽敞的环境、甜美的葡萄酒,更重要的是这里有舞姿动人的乌娜小姐。 现在是上午,客人很少,阳光柔和地洒在旅店后院,鲁伯特坐在石廊边,正在弹一首叫《溪流脚步》的曲子。 乌娜根据他的曲子编舞,一点点地构想着动作。平时在表演时,她会穿上各种色彩鲜艳、款式修身的衣裙,但现在她穿着的是宽松的男式长衫,腰间系着条旧披肩,下身穿着棕色款摆的长裙,随着脚步的每一个游移和跳跃扬起漂亮的弧线。 “呼,我休息一下。”她停下来,原地转几个圈,回顾着之前的动作,“你觉得怎么样?” 鲁伯特放下曼陀铃,想了一下说:“加上响板好不好?你可以分心打响板么?” “可以试试!不过我很少打响板,可能得好好练一下。” “我教你,很多舞姬都会的,不难。” 从高林城离开后,鲁伯特沿着大路先去了一趟商贸大镇洛巴镇,又折了个小弯来到这里。他听到关于“水妖般美丽的舞者”的传闻后就一心想来看看。平心而论,乌娜还不至于美得看一眼就让人愿意为她去死,但她确实是十分迷人,甚至不比枫林的精灵晨雾女士差。 同时,水妖旅店的老板诺尔——一个驼背的大胡子小老头,看上了鲁伯特的演奏和歌声,他提出希望鲁伯特留在这里一阵子时,诗人立刻就答应了。 老板诺尔还有个儿子叫华伦,三十多岁,负责管账之类的主要事物,而老板本人因为上了岁数,通常深居简出。华伦给鲁伯特安排了在旅店二层的小房间,比客房狭窄,屋顶还是斜的,而且和他们父子俩、以及乌娜住的三层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他担心鲁伯特不满意,但鲁伯特表示并不在意。 “我真爱这首曲子!不管响板难不难,我都一定要练,我要跳这首曲子!”乌娜一脸幸福地笑笑,俏皮地耸肩,“现在我出门一趟,买点东西,晚上见了。” 鲁伯特对她摆摆手,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从后院的小门走出去。 有多久没面对过这么甜美、正常的女孩了呢?鲁伯特调试着琴弦想。在枫林和高地的那段日子,他身边只有比自己还健壮但却很纯情的少女,偶尔看到不算很强壮的女孩……她却正在哼着小曲掏野鹿内脏。除此外,偶尔他还会见到头发染得七彩斑斓的精灵女术士,那是害他被送给塔甘人的罪魁祸首。 其实塔甘人也没把他怎么样。甚至,能教那位年轻首领以及其他人学会读写,还让鲁伯特有种小小的成就感。但他还是决定逃走,因为他逐渐觉得留在那里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是个吟游诗人,我就应该属于旅行,属于酒馆和舞姬的长裙旁边。”他这么想着,回到小楼内。他想去问问华伦先生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情,毕竟他每天晚上去表演就好,现在完全在闲着。 华伦先生不在大厅也不在账房,鲁伯特去敲他的房门,然后是他父亲的房门,都一样无人回应。正往回走时,鲁伯特看到华伦正在穿过后院,他在走廊的窗户旁打招呼,华伦抬头眯着眼睛点头致意。 “您要出门吗?” “是的,有点事情。刚才你和乌娜在排练演出吗?”华伦是个儒雅文弱的人,他总爱提起乌娜,鲁伯特猜想这位年轻老板也许喜欢她。 “已经结束了,乌娜也出门了……对了,我想问需要帮忙吗?马上就中午了,客人会多起来。” “不不!”华伦摇摇头,“鲁伯特,你千万不要去前面帮忙。让诗人或歌姬、舞者去大厅帮忙可不行,会给客人不好的印象,真的,这样不好。” 鲁伯特想了想,似乎他说得对。互相致意后,鲁伯特回到房间去写歌词了。 帕拉多斯连夜赶路,在一个中午抵达尤尔镇。他安慰着疲劳的马匹,正想着应该找个地方让它休息。 漫步在尤尔镇的街巷上,年轻的野蛮人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尤尔镇繁华且颇具田园风光,一个穿着皮甲、身上别着好几种武器、高大健壮的塔甘人在这里非常引人注目。 塔甘人很少离开枫林和高地,在十几年前,高林城周边一些地区和塔甘人的部落常有纷争,虽然现在他们不再有冲突,但对普通居民们来说塔甘人还是粗蛮与恐怖的代名词。 不过,帕拉多斯非常享受那些畏惧的目光。在塔甘人的文化里,得到畏惧和得到赞美一样是值得骄傲的。 他在心里默默构想着该怎么开口打招呼。鲁伯特教过他,不能说“女人,回答我,喝酒的地方在哪”,得说“女士,我想找可以休息的地方,您可以帮我指一下路吗”。 不过,无论男女老少,路过的人几乎没有靠近他十尺以内的,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正在头疼该怎么办,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您好,您是旅行路过吗?”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穿旅行斗篷、斗篷里是红褐色长袍的黑发精灵。大多数成年精灵都让人辨别不出年龄,眼前这一位也是,帕拉多斯猜想他应该比晨雾年长些。 “我要找水妖旅店。”帕拉多斯直截了当地回答。 精灵想了一下,指了指某个方向:“就在那边,我刚从那条路经过呢。” “太好了!”年轻蛮族一时忘记了‘城市人的礼仪’,激动得两手抓住精灵的肩膀,“我要过去!” 黑发精灵并不惊慌,他温和地笑笑,拂掉帕拉多斯的手:“您是着急去住宿吗?不过,我猜那里的消费不低。您别误会,我只是提个醒,因为我是这么听说的。” 帕拉多斯当然不会在意这种细小的地方,他满心都是即将找到鲁伯特的兴奋:“不不,我要去那里找一个人,他似乎在那里。我一定得找到他……” 精灵带着他向水妖旅店走去,路上帕拉多斯开心得开始哼起歌来。 “看起来是对您来说很重要的人。”精灵点点头。帕拉多斯却因为这个说法而陷入深深的思考:按照最普通的标准,鲁伯特算是他的老师;但他们俩接吻过,并不是每对师生都会接吻的,恋人之间才接吻;鲁伯特是黑荆棘塔送给塔甘人的,这么来说又似乎该算家人……那么鲁伯特到底应该算是什么人呢? 还没想出一个最合适的答案,精灵已经带着他来到旅店门口。水妖旅店是从一座私宅重新装修而成的,大门侧上方的铁艺支架上悬着木头牌子,用蓝色混杂闪亮石粉的颜料写着店名。 小侍者看到高大的野蛮人时畏缩了一下,但还是有礼貌地走上来帮忙安置他的马。帕拉多斯见人就拉住问“你认识鲁伯特吗”,直到周围再也没人敢靠近。 “你别着急嘛,这些人不一定认识他,”精灵拉着野蛮人找个地方坐下来,“你要找的人叫鲁伯特?其实我也是在找人呢,找了好久。” 从精灵微微有些落寞的语气里,帕拉多斯猛然读出了一丝“有故事!”的味道,他立刻变得神情矍铄:“是吗?你找什么人?对了,我都没介绍自己,我是帕拉多斯,塔甘人的族长血脉继承人之一。” 显然精灵根本没有问他另一个继承人是谁的打算,只是微微颔首说:“幸会。你可以叫我阿尔瓦。” “阿尔瓦,你找的是什么人?也是精灵吗?还是人类?男的女的?”帕拉多斯孜孜不倦地问。 “一个旧识,我找他有些事情。” “听起来是男的,你说的是‘他’?不瞒你说,我和鲁伯特有很深的交情,睡在一起的那种,你要找的人是这种亲密关系的吗?还是仇人?有的人提到仇家时也说‘旧识’。不过从你的表情看,你并不恨那个人,对吧?你们以前关系好吗?是怎么样的关系?” 精灵显然没料到这个粗壮的蛮族对私人问题这么感兴趣,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想着早知道就不顺嘴说出自己也在找人了。顿了顿,他简洁地回答说:“嗯……他叫修恩。” 番外:水妖旅店 3 华伦先生回来时走了旅店正门,看到角落桌子边有两个奇怪的客人。一个是穿旅行斗篷的黑发精灵,一个是强壮得能把精灵整个挡住的塔甘人。 塔甘人双手托腮做仔细聆听状,精灵满脸为难地一口口抿着水。 “那个修恩是挺过分的。他和你曾经是朋友,可是他却骗了你好几次也不解释?骗完你一次还继续骗你?你脾气也太好了,为什么不抓住他问清楚?他具体骗了你什么?”帕拉多斯认真地问。 “这个说来话长……”阿尔瓦现在非常后悔谈及这个话题。 “我不怕长,你说吧。” 阿尔瓦一点也不想说。他抬起头,正对上华伦的视线,华伦也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到华伦手里拿着不少东西、腰间还挂着一对表演用的圆形响板,阿尔瓦知道他不是客人,于是立刻开口道:“您好,先生,我听说最近这里来了一位吟游诗人。” 华伦点点头。帕拉多斯转身看向他,兴奋地站起来:“真的啊!是鲁伯特吗?” “他是叫这个……你们是他的朋友?” 现在野蛮人终于转移了注意力,阿尔瓦松了一口气。华伦被帕拉多斯拉住问鲁伯特的事情,得知诗人真的在这里时他高兴得差点一把抱住处于惊愕状态的华伦。 华伦说鲁伯特大概这时候在休息,傍晚人多起来时会出来弹奏。帕拉多斯表示不介意等一会儿。不过,华伦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请求: “先生,听您的意思,您是旅行途经这里的,顺便要找鲁伯特?可不可以请您暂时帮个忙……我想暂时聘用您一段时间。” 帕拉多斯和精灵都很意外,华伦接着说:“大家都知道,我们店里有一位非常受欢迎的舞者,乌娜小姐。在这个镇里,甚至其他地方,觊觎着她的人可有不少。忘忧节之前,有几个佣兵途径尤尔镇,当时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他们回程时似乎还要走这条路,还会途经这里……他们放下了些很不堪入耳的话。我很怕到时他们会做些可怕的事。” “那上一次你怎么对付他们的?”阿尔瓦插话说。 华伦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当然打不过他们,但幸好有些客人愿意站出来。即使是这样,当时场面也很糟糕,我们损失了不少东西。幸好乌娜没事。” 帕拉多斯几乎立刻就同意了。店主说得恳恳切切,柔弱的一群人需要保护,鲁伯特还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呢。而阿尔瓦就像被彻底无视了一样,看着华伦带帕拉多斯离开。 当听到敲门、开门后看到华伦先生以及他身后的个人时,鲁伯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如果不是门很窄且华伦挡在中间,他毫不怀疑,野蛮人现在的肢体语言就是想要立刻扑抱上来。 “这是什么!”诗人后退几步,指着华伦身后的人。 华伦呆滞地看着鲁伯特过大的反应,说:“……是个塔甘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塔甘人!”鲁伯特像被猫堵在玻璃罐里的老鼠一样,左窜一下右窜一下,但就是没别的地方可以跑。 被诗人过大的反应吓到,华伦为难地看看他,又看看帕拉多斯。野蛮人笑嘻嘻地说:“华伦先生,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我并不想!”鲁伯特叫着。 华伦当然同意了:“好好叙旧一下吧,朋友之间总会有点误会的。帕拉多斯先生是个很热心肠的好人。” 鲁伯特绝望地看着华伦让开,并且关上门。年轻老板是个凡事都往好处想的柔软青年,在他眼里似乎除了暴徒之外任何人都挺热心肠的。 诗人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应该克制住一惊一乍的毛病,在水妖旅店里大喊大叫被别的客人听见非常不好。更何况,仔细回想起来,帕拉多斯也没对他做过什么……最多就是强吻什么的…… 鲁伯特刚镇定下来,余光一瞥,帕拉多斯正像从树丛里跃出的熊般扑了过来。 他把鲁伯特撞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并贴在了墙上。高大的塔甘人把鲁伯特的脑袋揉在胸前,开心地吻了吻那些金发。 “喂,放开我行不行……”鲁伯特根本连推开都懒得尝试,以他的经验,反正推了也没用。 “不行,你说不见就不见了,我急得直心慌,眼前发黑,吃不下,睡不着,做恶梦,打架也没力气了,射箭也射不准,投长矛连鹿都投不中了,前些天执行一个死刑,巫医的咒语都念完了我还没砍断他的头……” “你……你住口行不行!” 鲁伯特的脸被压在野蛮人胸前,这些发言前面还挺好笑,越听就越让人不想去深究具体画面。过紧的怀抱一点也没松开,甚至还更紧了紧,帕拉多斯继续说:“对不起,我的鲁伯特,我又说血腥的事情了,记得你说过不爱听这个的……那我给你讲个别的故事吧,我刚才听一个精灵说啊他以前被人骗了,我猜是骗财骗色,是这样的,他买药材时认识了一个人……” 诗人脱力而认命地被抱着压在墙边。反正要么是关于吃不下、睡不着、砍人砍不死的话题,要么是关于家长里短情感纠葛的……都说塔甘人是天生的丛林战士,鲁伯特觉得好气又好笑,为什么会有这种外表硬汉内心絮叨的人呢。 把买的东西放下后,华伦回到一层的大厅。现在客人又多了不少,女侍和侍者们逐渐忙碌起来。黑发精灵靠在楼梯栏杆上,似乎是在专门等他。 “有空房间吗,我要住宿。”阿尔瓦说。 华伦点点头,带着他来到酒柜墙后面的一个小厅,从矮柜抽屉里找钥匙。“您要住多久?以及,本店的房间有三个价位,分别是……” “我要地下室的那种,最便宜的,最好没窗户,照明的蜡烛我自己准备。” 华伦愣住,他从没听人提出过这么直白又诡异的要求。 番外:水妖旅店 4 在水妖旅店,帕拉多斯弟如鱼得水。每天白天他在鲁伯特身边团团转,晚上舞姬乌娜表演时,他十分有存在感地站在一边,果然放肆的家伙少了很多。 不仅如此,他的快乐自于天天能看到鲁伯特,更来自于这里人多嘴杂、热闹忙碌。 每天早晨,他第一个敲开诗人的门,对着还没清醒的鲁伯特兴奋地讲述昨天晚上哪个房间有奇怪的动静、哪个房间大半夜去敲值守女侍的门要求准备热水、哪个房间的客人直接站在门前接吻等等……鲁伯特又想阻止他,又不太想,因为一旦让他停下,他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诗人自己身上。 白天,有时帕拉多斯会跟着华伦或乌娜出门。他帮华伦扛着货物,小声在人家耳边说着昨天哪桌的客人偷偷说了难听的话、哪两个侍者彼此关系不睦应该留意……如果是跟乌娜出门,他会率直地赞美她的美丽,职尽责地保护她,保证整条街的人每一个敢靠近她二十尺内,并且悄悄告诉她有哪个女侍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鲁伯特怀疑野蛮人对其他侍者、甚至对老板诺尔也经常说这些。在高地和枫林时,帕拉多斯(姐)一旦发现弟弟这么絮絮叨叨,通常会严厉地斥责他,而在水妖旅店,每天精力旺盛的野蛮人力气多得花不完,精神世界似乎也一下子被丰富了不少。 今天晚上,鲁伯特吹奏着多管笛,乌娜穿着白色绑胸、水蓝色短褂,胸前挂着一串串银色和蓝色为主的珠帘,腰间是透明的轻纱和深蓝色阔腿裤。她赤着脚,手腕脚腕上都佩戴着叮当作响的饰品,随着笛声翩翩起舞,像人们想象中的水妖宁芙一样。 鲁伯特坐在光线较暗的角落伴奏,他看到,担任保镖工作的帕拉多斯站在他对面,同样是个昏暗些的角落,在野蛮人两侧,负责麦酒桶的女侍和拿着抹布的女侍都一脸的不悦,各自把头转向相反方向。 鲁伯特悲哀地想到,帕拉多斯刚到水妖旅店三四天而已,已经开始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了……结束演奏后,诗人默默地决定要和帕拉多斯谈谈。 “我要和你谈谈。” 旅店开始盘点,鲁伯特主动去找帕拉多斯。野蛮人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一把将诗人拉进房间:“正好,我有事也要和你谈!” 鲁伯特坐在木凳上:“那你先说吧……” “我发现一些事情,”帕拉多斯坐在他对面的床铺上,身体前倾,神色严肃,“乌娜小姐很美丽,她一出现,很多客人都兴奋得大叫。你看,我才住在这里三四天,就看到了很多人追求她!有的人穿得一看就特别为富不仁……” “你这个词是贬义的……除非你就是想用贬义。”鲁伯特指出。 “反正就是那样……我发现,乌娜她从不回应任何人的示好,但她跳舞时却又显得那么热情!她似乎不喜欢交朋友,她也不理睬在旅店的其他人,除了你。” “那么你到底想说的是什么?”诗人云里雾里地想着,难道帕拉多斯因为乌娜和自己说话比较多……而吃醋了? 不过,事情并不像鲁伯特猜的那样。帕拉多斯继续说:“但就连和你,她都只是说些舞步啦、曲子啦,她就像无视了你的帅气可爱似的。” 鲁伯特低头尴尬地避开目光,不过野蛮人说得理所当然:“与此同时,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当乌娜在跳舞时,华伦先生从来都不出现!平时他连厨房买什么产地的香料都亲自过问,还请我保护乌娜,但他却不看她表演!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鲁伯特呆呆地问。 “说明他嫉妒了呀!想想看!自己喜欢的人穿得那么暴露,在楼下大厅里转圈圈,还不断有人尝试和她调情……哪个人受得了!华伦一定是爱着乌娜的,他看起来很稳重,说话软绵绵的,心里怎么想的肯定不直接说……” 鲁伯特手肘撑在膝盖上,挫败地双手捂住脸:“你……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嗯,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我说你啊……”鲁伯特叹气,“你能不能别这样了?” “哪样?” “就是说,你能不能别每天夜间巡视时都潜行着趴在客房门前偷听、别偷偷告诉玛拉别人说她头发稀疏、别和乌娜说客人背后怎么评价她的廉价首饰……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还有,别和华伦先生说住地下室便宜房间的精灵有多奇怪,华伦先生是店主,他不能拒绝一个好好付了帐而且也没惹麻烦的客人……” “但那个精灵——他叫阿尔瓦,他是真的古怪,他屋子里经常传来奇怪的声音,磨东西啦、切东西啦,明明就只有他回房,但有两三个人在亲亲热热时发出的声音,而且还会突然就中断、一片寂静!” 鲁伯特从手掌中抬起脸,无奈笑着说:“我猜,这精灵是个法师什么的吧?你不是也认识玛瑞狄斯么,那些法师都是这么奇奇怪怪的。比起这个,你能不能别再偷听和传闲话了?这和你……和你身为一个丛林战士的身份很不相符。” 本来鲁伯特想说‘这和你强壮得像熊一样的身材很不相符’的,但这样听起来太不严肃。 帕拉多斯皱起眉,露出有些不解的神情:“但……我觉得他们需要帮助,需要提醒。” “他们不需要,只要你别这样,他们能减少更多烦心事,我保证!” “我母亲说过,你背后的东西是最可怕的,不知道就等于不安全!”突然,帕拉多斯显得有些激动,他甚至都没有像以往一样盯着鲁伯特,而是锁紧眉头看向地板,“她说过,人会因为很细微的东西而陷入巨大的危机,到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必须盯紧一切,好好分析它们。塔甘人重视友情,我们不能对友人坐视不管。就算那些都是小事,就算没有人死掉,既然我知道了就要提醒他们,他们可以不理会啊!” 鲁伯特惊呆了。他没想到会引出野蛮人这么长一段话,而且还严肃得莫名其妙。 “但是,就像你说的,有些小事它们……” 他还没说完,帕拉多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身材高大的塔甘人手掌也宽而长,能把诗人的双手都包覆住。 “鲁伯特,我的挚友和老师,不得不说,你不是战士,你没有在危险中战斗过,你不知道严重性!一点点小事也会让你突然死去!” 诗人微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听着对方继续这些严肃的发言:“我和姐姐的父亲就是因为很多小事被害死的。那时塔甘人里有一些可恶的叛徒……母亲说,如果我父亲早点发现一些小事,比如一些人的密会、改变摆放方式的武器、被翻修的皮甲、别人突然改变的态度……如果早发现这些,我父亲就不会被叛徒杀掉。” 握着诗人的手,帕拉多斯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对不起,你不喜欢听我说杀人的事……其实我根本想不起来父亲长什么样子,我没为这个难过。只是,观察是很重要的。如果我能好好地告诉别人,他们就可以知道背后发生了好事还是坏事。” 鲁伯特看到,帕拉多斯说得十分认真,并不是找借口或开玩笑,没人会拿死亡开玩笑,而且这年轻的塔甘人也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借口’。 诗人反手握住帕拉多斯的手,深深叹口气:“我并不知道……我很抱歉。”他回想起来,蛮族双胞胎姐弟其实很年轻,但却是塔甘人的年轻首领,从被晨雾绑着弄到高地开始,他就没有见过这对姐弟的长辈。 看到诗人的样子,帕拉多斯手上一用力,把鲁伯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抱住鲁伯特的腰,鲁伯特则站在他身前。 “你怎么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啊,我都不好意思了。”把脸埋在诗人柔软的衣料里,帕拉多斯还故意蹭了两下。 换做是平时,鲁伯特一定会大呼小叫地推开那颗脑袋,但现在他并没有。 也许没办法帮他改掉这个传闲话的蠢毛病了……鲁伯特又叹口气,心中升起一种辛酸感,明明一个健壮的高地蛮族有些小姑娘的坏毛病是件挺可笑的事,但他现在笑不出来,因为帕拉多斯竟然是那么认真地对待这些。塔甘人都有某种程度的死心眼,也许他们中大多数谈不上多么温和善良,但对认定了的事绝对会坚持到底。 这时,帕拉多斯又说话了:“……不过说实话,偷看到玛瑞狄斯和他的龙干那些事,我还挺开心的。” “啊?”鲁伯特还没从微酸的伤感中恢复。 “我得好好留意那些小事,一方面是很有必要,一方面是,有时候能发现些挺好玩的东西,嘿嘿……”胸前的脑袋又蹭了蹭,说,“比如精灵阿尔瓦的房间里那些奇怪的声音啊……我一不小心就听了很久,你能想象那些有多没羞没臊吗?” 鲁伯特终于哭笑不得地推开了那脑袋:“你真够了!怎么……其实你还是乐在其中啊?” 他挣扎,而帕拉多斯抱着他不放。鲁伯特手上一用力,后退时撞在窗户边,帕拉多斯紧随着扑上来。 “鲁伯特,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了?你是不是心疼我了?”明显地,帕拉多斯现在莫名地兴奋起来了,他扑过来又搂住鲁伯特,恨不得把诗人抱起来转圈圈。 不过,在靠近木窗后,帕拉多斯停下了动作,透过阖上的窗缝,擅长在密林间狩猎并习惯夜视的眼睛让他注意到一个身影。 鲁伯特发现野蛮人在看窗缝,刚想询问,帕拉多斯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压低声音,在鲁伯特耳边说:“刚说完,我就看到他了。” 帕拉多斯暂时住在三层杂物间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窗户对着的是旅店东侧的小巷子。他看到一个穿红褐色长袍的身影站在那里,从巷子另一端又走来三个人。 穿红褐色袍子的正是精灵阿尔瓦,手里似乎捧着个小盒子,并正和那三个人小声交待着什么。 番外:水妖旅店 5 蜥头旅店改名为水妖旅店是为了一位美丽的舞者,她叫乌娜。 乌娜在大厅跳舞成名后,老板的儿子觉得“蜥头”听起来太恐怖,就改为听起来更诱人一些的“水妖旅店”。 平时在表演时,她会穿上各种色彩鲜艳、款式修身的衣裙,但现在她穿着的是宽松的男式长衫,腰间系着条旧披肩,下身穿着棕色款摆的长裙…… 华伦给鲁伯特安排了在旅店二层的小房间,比客房狭窄,屋顶还是斜的,而且和他们父子俩、以及乌娜住的三层的房间有一段距离。 【——其实看到这里就隐约感觉到了……】 乌娜一脸幸福地笑笑,俏皮地耸肩,“现在我出门一趟,买点东西,晚上见了。” 鲁伯特对她摆摆手,她一边梳理头发一边从后院的小门走出去。 华伦先生不在大厅也不在账房,鲁伯特去敲他的房门,然后是他父亲的房门,都一样无人回应。正往回走时,鲁伯特看到华伦正在穿过后院,“您要出门吗?” “是的,有点事情。刚才你和乌娜在排练演出吗?”华伦是个儒雅文弱的人,他总爱提起乌娜。 【——暗示太明显,可以确认了。】 “不不!”华伦摇摇头,“鲁伯特,你千万不要去前面帮忙。让诗人或歌姬、舞者去大厅帮忙可不行,会给客人不好的印象,真的,这样不好。” 看到华伦手里拿着不少东西、腰间还挂着一对表演用的圆形响板…… “反正就是那样……我发现,乌娜她从不回应任何人的示好,但她跳舞时却又显得那么热情!她似乎不喜欢交朋友,她也不理睬在旅店的其他人,除了你。” “但就连和你,她都只是说些舞步啦、曲子啦,她就像无视了你的帅气可爱似的。” “与此同时,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当乌娜在跳舞时,华伦先生从来都不出现!平时他连厨房买什么产地的香料都亲自过问,还请我保护乌娜,但他却不看她表演!这说明什么?” 【——LZ你真直白~。(褒义)】 有多久没面对过这么甜美、正常的女孩(乌娜)了呢?鲁伯特调试着琴弦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番外:水妖旅店 6 精灵没和来者说太久话。他把盒子交过去,对方则给他了一个小袋子,看起来像在进行交易。 那三人都穿着旅行斗篷,戴着兜帽,看不清容貌,但精灵阿尔瓦的身姿倒是非常容易辨认。帕拉多斯拽着鲁伯特离开窗边,一脸兴奋的说:“阿尔瓦和三个坏人在做交易。” “住地下室的精灵?你怎么看出是和坏人了?”鲁伯特问。 “好人会大半夜在小巷子里这么神神秘秘的吗?” “得了,不管是好人坏人都和你没关系,”鲁伯特顿了顿,补充说,“你别去找那精灵!别去问!也别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华伦先生!” 帕拉多斯点头同意了。鲁伯特稍稍整理衣服,走向门边,野蛮人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还有事吗?”诗人问。 其实帕拉多斯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拉住鲁伯特,在思考原因之前,手臂已经自己动了。“呃……也没什么事了,”他说,“鲁伯特,你要一直在这里吗?” “不一定,但估计会留在这里很久。” “你为什么要逃走呢?”帕拉多斯问,“高地很好啊,我们也都很喜欢你。而且,你想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啊,你告诉我,我和你一起去。要是我当时真的不能离开族人,我也可以派别人……” “可是我为什么就不能走呢?”鲁伯特叹气,“我到底是为什么要留在那里啊?” 帕拉多斯停下想了想,没放开拉着诗人的手:“……因为你是黑荆棘塔送给我的……你是我的老师,我得保护你……” 他说的也是他一直以来认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他却吞吞吐吐,好像就是没法理直气壮起来。 “我已经教会你读写通用语了,所以我到底还为什么留在那里呢?”看到今天的帕拉多斯这么温吞,鲁伯特决定趁机把话说清楚,“你如果不战斗,拿弯刀做什么?如果不打猎,拿弓箭做什么?那……我到底留在你们的部族里干什么?” 帕拉多斯似乎整个呆住了。诗人友善地笑笑,最后说了声晚安,离开了这房间。而野蛮人露出一副似乎被说服了般的表情,站在远处,没再阻止。 鲁伯特走后,帕拉多斯真的去蹲在床边,摸了摸自己的弯刀、箭袋、手斧。他觉得似乎能明白一点,但又不太明白。塔甘蛮族和一个吟游诗人用语言争辩,显然占不到什么先机。 不过,鲁伯特的规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第二天一早,帕拉多斯就去敲华伦的房门了。 他等了很久,无人回应,看来华伦不在房间里。然后他去了地下室,这里有四个房间,水妖旅馆所在的建筑物以前曾经是乡绅私邸,地下这几间屋子憋闷而潮湿,以前恐怕是地牢之类的。现在基本没有客人愿意住在这里,但因为水妖旅店是尤尔镇唯一的旅舍,所以还是偶尔有付不出楼上房费的客人住在地下室。 帕拉多斯最擅长的就是悄悄靠近和屏息偷听。他趴在阿尔瓦门前,听到里面竟然传出音乐声。 先是某种弹拨音乐声,然后是女人哼歌的声音,接着,女声嬉笑起来,呢喃之中竟然有一点挑逗的意思。帕拉多斯以前也听到过这间屋里的怪声,他并不吃惊,沉着气继续偷听。 女声开始说一些颇为没羞没臊的内容,语气和喘息声也十分撩人……而且似乎还有脱衣服扔靴子等等的声音。突然,这些声音都中止了,屋内沉默了几秒,传来阿尔瓦的声音: “……唉,这不行。像屎一样烂。” 帕拉多斯更加贴近门边。现在里面一片寂静,精灵不再说话,也没有女人的声音了。他等了一会儿,室内传来脚步声,于是他赶紧闪身躲进楼道深处的黑暗里。 精灵阿尔瓦开门走出来,穿着昨晚那件红褐色的长袍,慢慢走上楼梯。 听到脚步声消失,帕拉多斯重新靠近那间客房。之前他从女侍那里要来了一串钥匙,按照房间号找到相符的,打开门,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并把门重新关好。 他惊叹于看到的一切。 黑发精灵看起来并没拿什么行李,但这间客房显然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型实验室。室内到处是奇怪的瓶瓶罐罐和书本卷轴,桌子上的瓶子里插着不发热的魔法冷焰火把,帕拉多斯在曾去过的地下遗迹里见过,也见过玛瑞狄斯用这个。 玛瑞狄斯和晨雾女士都曾经从很小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堆的东西(他死活也记不住那东西叫次元袋),所以现在他确认这精灵和黑荆棘塔的人一样。 在房间角落的矮柜上,放着几个小瓶子,像是药剂。药剂瓶旁边,圆铜盖盖着一个餐盘,就像宴会时刚被端上来的菜似的。在它们旁边,放着三个盒子,就是昨晚帕拉多斯看到的那种。 三个盒子外观完全一样,看起来像女人用的锡器首饰盒,并不算多精致,上面雕刻着花朵和莓果什么的。他好奇地走过去,发现每个盒子上都贴着小标签,分别写着“待修改”、“乌娜变成宁芙”、“初始阶段”。 多亏鲁伯特的教导,帕拉多斯能认得它们,但他完全看不懂这些词表达的是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有乌娜名字的那一个,担心爆炸般地伸直手臂,慢慢打开。 从盒子里溢出一声长长的“嗯——”的声音。他还没看清会发生什么,就手忙脚乱地把它合起来放回矮柜上。 他没去动另外两个盒子,而是望向铜盖子。他小心地揭开它,看到里面是一堆皮革制成的带子,就像战士们在身上固定武器用的一样。带子被规则地叠放着,一些部分还镶嵌着闪耀光芒的宝石。 这些皮带结构奇怪,看起来不像固定武器用的,但也不像牲畜用的。帕拉多斯有和施法者相处的经验,知道看到不断变换光芒的物品时,决不能擅自乱动,不然真的可能有危险,所以他只是皱眉看着,并没伸手去摸。 “您有事吗?” 清澈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野蛮人快速转过身,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反曲刃上。 阿尔瓦抱着双臂,站在墙壁高处的冷焰下方。帕拉多斯根本没听到他靠近或开门的声音,他就像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样。 帕拉多斯坦然地回答:“……需要收拾客房吗?” 显然,阿尔瓦没见过撒谎拙劣、但却毫不脸红的人。他叹气说:“我不需要。帕拉多斯先生,不如让我们把话说清楚吧。您每天都来我房门外偷听,或者在这里正上方的屋子里偷听……我能听见你的脚步声,”他指指头顶,“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我们是在街上遇到的,当时我已经决定了要暂住这里,只是先去买点东西。那时,我们是一起来这里的,您要是真的觉得我有什么邪恶目的,当时怎么不阻止我走进来?” “呃,对不起,你别生气……”帕拉多斯想起了昨天鲁伯特的劝告。 “我只想知道,您到底要做什么?我记得,您留在水妖旅店是为了保护乌娜小姐,并不是来负责盯着我的吧?” “当然不是……”帕拉多斯被精灵严厉的目光盯得有点窘迫,以前在枫林里,他就不擅长应付黑荆棘塔里那些穿袍子的人,这精灵的眼神和他们很像。 于是,他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因为我总听到有别的声音……我觉得好奇。你要了这么一间黑黢黢的、没窗户的房间,看起来好神秘,我曾经以为你找到了那个修恩,因为你房间里传出谈话的声音,听起来还很亲密……可是我仔细一听,又不像,因为其中没有你。有时候我听到有一男一女,有时是两个女的或两个男的,还有时他们会说我听不懂的语言……” 精灵靠在墙壁上,痛苦地扶着额头……这个家伙到底听了多少啊! “有时我还听到你在切东西、搅东西的声音。但比起这个,我更好奇那些人声,那些听起来……嘿嘿,没羞没臊的。”说着,帕拉多斯还脸红了起来。 住在这里的几天,阿尔瓦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野蛮人奇特的习性——作为一个以凶暴耿直着称的塔甘人,他竟然喜欢偷听和传播小道消息。 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宁,阿尔瓦决定坦白一下:“好吧,我懂了。帕拉多斯先生,您可以不要和任何人说出我在做什么吗?如果您办得到,我可以免费送您些东西,或帮您做一些事。我想,您和鲁伯特先生也许将来会用得到。” 帕拉多斯眼睛一亮:“你知道我和鲁伯特的关系?” 阿尔瓦心想,其实我不知道,但看你整天盯着他的眼神就能猜个十有八九了。“您可以不用告诉我具体的关系。至于您需要什么帮助,只要是我办得到,就会免费帮忙。条件就仅仅是,您不要和任何人——包括旅店的人、客人、尤尔镇的路人,以及您的鲁伯特——总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您钻进我房间看到的东西,可以吗?” “可以可以!”帕拉多斯用力点头,“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具体的!鲁伯特是这样来到我的部族的,那一天天气很好,我们本来……” “停下,我不想听太过于具体的,”精灵说,“你就告诉我,想怎么样吧。” “嗯,我想……让他喜欢我。” ****** 注释: *宁芙:就是Nymph,水妖、水仙女(不同设定中也有不同翻译的精类生物) 宁芙是某些民间故事里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东西,但“能闪瞎人眼一眼看死人”的这个水妖精是取自民间意味的水妖+DND设定下怪物里的水妖。 省得你们这些聪明的坏蛋猜,我自己先说了吧,阿尔瓦职业是个研究粉红法术的法师……粉红法术的设定出自扩展书……恩就是粉红之书,它是个……关于床笫间的魔法……的扩展。 番外:水妖旅店 7 这天晚上,鲁伯特和乌娜要表演新准备的歌舞,那首《溪流脚步》。晚餐时间,鲁伯特坐在角落里弹着其他曲子,有不少客人故意饭后不肯离去,等待乌娜出场。 乌娜换了一身白色上点缀叶形饰边的高分叉长裙,叶子上还嵌着水晶做的“露珠”。她的长发披在身后,鬓角是精灵风格的盘发。大厅里,诗人奏出的曲调一变,按照约定好的暗号,乌娜的两手拿着小响板,踏着节奏走出来。客人们发出欢呼,掌声逐渐伴着节奏变得整齐划一。 乌娜的脚步像叮咚作响的溪流,腰肢像精灵女子一样纤细,人们仿佛能从那打起响板的声音中听出笑意。舞姬和诗人完美地配合着,连楼梯上都站满了本来在客房内休息的客人。 酒架边的角落里,帕拉多斯托着下巴站在柜子旁。他几乎没怎么留意乌娜的舞蹈,一心只看着小舞台边的诗人。 地下室的精灵现在也冒了出来,站在地下室入口的楼梯边,只偶尔探出半个脑袋。 昨天,帕拉多斯对精灵说完“我想让他喜欢我”后,精灵露出颇为惊讶的表情: “什么?他难道还不够喜欢你?”阿尔瓦看着一脸不解的野蛮人,“我还以为你像我一样,是找有恩怨的人呢……但显然你们不是。这几天里,每次我上楼去,只要同时看到你们两个、而他又没在弹琴或吹奏,你们俩就一定是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话。我还看到他教你写字,你跑到地下室来偷听我的房间时,他还在楼梯上喊你吃夜宵……” 精灵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很好笑:“那么,你还想让他怎么喜欢你?” 看到帕拉多斯张口结舌的样子,阿尔瓦擅自帮他补充了:“好吧,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想和他上床对吗?” “不是!不……是!但也不是!”帕拉多斯混乱地回答着。 “到底是不是?要是他愿意,我可以免费送你们软膏,要是他不愿意,我也能让他愿意……” 帕拉多斯涨红着脸,仰头长舒一口气,似乎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不……QJ是不好的。” “这可不算啊,这是迷奸。”精灵坦荡荡地说。 “不不,”帕拉多斯抓着头发,“我……没想这么快,我就是想……” 后来,不耐烦的精灵把他赶走了,叫他想清楚再来说。精灵反复要求他别多嘴和任何人描述这间屋子、而且不要再没事跑来偷听,并且承诺:只要你想清楚了,我一定有办法让他和你发生点什么。 现在,看着这曲结束后、和乌娜携手向观众致谢的诗人,帕拉多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阿尔瓦的话像毒药似的,让人总是一次次想起些很糟糕的画面,赶都赶不走。 就比如,第一次见到鲁伯特时,帕拉多斯求知若渴,很想给新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谁知道,刚被松绑的鲁伯特撒腿就跑,帕拉多斯一路追到山崖边,轻松把他制服了扛回帐篷。现在,帕拉多斯还记得手臂里诗人腰部的触感,金发的诗人秀气挺拔得像一棵植物,就好像传说故事里俊美纯洁的小王子似的。帕拉多斯从没见过‘王子’这种生物,只记得在很多故事里,他们和骑士一样,往往是公主的恋人。骑士就不用说了,塔甘人讨厌骑士;但‘公主’和‘王子’则不同——这两种生物通常被描绘得俊俏、白皙、纯洁、高尚,擅长要么站在露台上、要么藏在露台下唱歌…… 以前帕拉多斯就很向往这些和生物,并逐渐对同族中美丽强健的少女们失去兴趣。他总想着,如果能结交一个公主该多好啊,虽然总听说公主很容易死……不然就结交一个王子也可以啊! 当然鲁伯特并不是王子。但帕拉多斯觉得,鲁伯特基本符合他对‘王子’的印象。这时,帕拉多斯猛地想起鲁伯特说过的话: 如果不战斗,拿弯刀做什么?如果不打猎,拿弓箭做什么?……我留在你们的部族里干什么? 帕拉多斯回答不出来。他只知道自己一心想让鲁伯特留在身边。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当初不是晨雾和玛瑞狄斯把诗人送到高地去,那么这辈子他都不会认识鲁伯特了,这该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突然,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神游。躲在角落里走神的保镖直起身子,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 鲁伯特挡在乌娜身前,虽然姿态上像是在保护她,脸上依旧挂着礼貌友善的笑容。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的杯子,喝麦酒用的铁皮杯、喝蜂蜜酒用的小木桶杯、喝葡萄酒用的玻璃杯……每一类都摞得高高的,这桌客人像在拿酒当饭吃。 随着刚才的玻璃杯被摔碎,一个高大的、穿着半身胸甲的男人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视鲁伯特。 “我是请乌娜喝酒,关你什么事?”男人往前逼近一步。 鲁伯特依旧把乌娜护在身后,并在背后用手打着小动作,意思是叫她找机会先回上。 “先生,感谢您能喜欢这场表演,”诗人欠欠身,表情和语气非常谦恭,“首先,允许我向您道歉,我的阻拦大概让您非常不悦。但请您谅解,乌娜小姐真的不能喝酒。如果您非常喜欢她,想必一定知道她有胃痛的毛病吧?这样吧,您如果非常希望与乌娜小姐碰杯敬酒,不如我们来一杯覆盆子果汁,这也是水妖旅店的特色……” 话还没说完,从角落桌子里又站起来两个人影,并慢慢凑近诗人和乌娜。 帕拉多斯发现,这就是曾经和精灵阿尔瓦在小巷子里进行交易的三个人——他并没见过那些人的面孔,是单凭他们的身姿体型、走路姿态分辨出的。 客人们大概察觉到气氛紧张,都纷纷远离那三人。正尝试挤过人群的帕拉多斯顺便看了一眼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口,发现阿尔瓦竟然走了出来,还一脸非常头痛的表情,观察着舞池那边的情况。 “小子,下面的毛长齐了吗,就想玩英雄救美人?”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男人推了鲁伯特一把。他们几个身上散发出浓郁的酒气,显然是喝多了……不,光看他们桌子上酒杯的数量(还不算之前被收走的)也知道他们喝了多少。 “亲爱的乌娜,你答应过我的,你他妈的……说我们要是能活着回来就乖乖听话!”乌娜和诗人都向后退,而他则摇摇晃晃地靠近,“肖伯死了,不过还好,我们三个回来了。要不是时刻想着你这小婊子的细腰和大腿,我们没准还完不成任务、拿不到赏钱呢!” 这时,帕拉多斯已经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护在诗人和乌娜身边。他想起,华伦说过有三四个佣兵曾经想对乌娜不轨。 没有精神正常的本地人会想要和一个塔甘蛮族打架,但这常识不适用于喝得醉醺醺的家伙。 “带乌娜走,对华伦说,可能很多桌子和杯子会碎。”帕拉多斯按了按鲁伯特的肩头,用的是塔甘人的土话——在高地的那段日子里,帕拉多斯熟练掌握了通用语的读写和造句,而鲁伯特也学会了不少塔甘人的土语。 第一个人挥拳冲上来时,带翻了整个桌子,杯子哗啦啦地摔在地上。络腮胡子佣兵的手指上戴着指虎,也双眼通红地扑了过来。当被帕拉多斯单手分别握住两人的前臂时,显然喝醉的佣兵们吃了一惊。 在第三个人甩开旅行斗篷时,鲁伯特已经护着乌娜走向楼梯。他注意到,站在大厅一角的精灵阿尔瓦,那精灵抱着双臂,一脸厌烦的表情。 身后传来木桌碎裂的声音,鲁伯特回头看到,野蛮人刚把一个佣兵整个抛摔在上面。帕拉多斯似乎察觉到目光,还歪头对这边竖了下大拇指。 鲁伯特本来觉得不用担心像熊一样强壮的野蛮人,不过他很快留意到,帕拉多斯的后腰只别着一把小硬头锤(因为华伦和诺尔老先生都认为携带太多武器的保镖会让客人不安),但那些佣兵却腰悬弯刀或背着重剑。 看到乌娜要准备离开,其中最瘦高的一个佣兵绕开帕拉多斯,直冲着鲁伯特这边逼近。鲁伯特就仅仅是个琴师、歌者,从没和人打过架,现在能做到的仅仅就是保护着乌娜赶快上楼。 念咒的声音在墙边响起,阿尔瓦快速地吟诵完一段简洁的咒语。瞬间,一颗冷色的飞弹从他指尖射出,正击中瘦高佣兵的右臂甲。 佣兵被打得一个趔趄,讶异于这里有施法者突然出手帮忙。阿尔瓦瞟了一眼鲁伯特和乌娜,然后用看隔夜的厨房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佣兵说:“是我的错,不该把你们当类人高等智慧生物看待……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番外:水妖旅店 8 三个醉酒的佣兵都被制服了。一个被摔晕,一个跪在地上低着头,还有一个被脱光了衣服。 是的……被脱光了衣服。之前,他抽出弯刀,没几下就被帕拉多斯卸除了武器,在他还没来得及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时,角落里的精灵施法者念完咒语,瞬间佣兵身上的衣服、护甲、背囊等等稀里哗啦地散了一地。 “天哪,你们真穷成这样啊,早知道我就同意给你优惠点了。”阿尔瓦喃喃自语着。而被脱光的佣兵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斗志——比起被剥掉盔甲失去安全感,这对他心理上的打击似乎更大。 其他客人早就跑掉了,大厅里乱得一塌糊涂。两个女侍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后站起来,收拾满地的碎片。 “这太棒了!”帕拉多斯把佣兵们的武器踢远,同时对阿尔瓦说。 “这一点都不棒,只是他们太穷了而已……”精灵走过来,扯出一把椅子坐下,“只是个小法术,它只能脱掉普通衣物,没办法卸除魔法物品和装备……我本来只是想吓他一跳,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惨成这样。” 鲁伯特把乌娜送回房间后,自己又折回来,并且抱了帕拉多斯的手斧出来——原本他担心没什么武器的野蛮人吃亏,但显然他是多虑了。 诗人从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不禁想起以前枫林里的人说过一句话:一个女塔甘人约等于一头凶暴熊,一个男塔甘人约等于满满一山谷的凶暴野猪。 这时,华伦托着托盘从楼上下来,托盘里放着账本和墨水、羽毛笔。站在楼梯边时,他显然被眼前大厅里的损毁程度震撼住了:完好的木桌只有两张,椅子大多折断了,玻璃制品无一幸存,木头餐具也有不少被踩裂,酒柜里的损失就更是让人想逃避现实,墙壁上的挂画全都完蛋了,楼梯木扶手也断裂了两根。最可怕的是,跪着的那个佣兵现在正在一边哭一边吐。 帕拉多斯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以自豪的表情看向华伦,就像在等着表扬似的。 “天哪,这里是巴托九狱吗?”华伦塌着肩膀,看起来随时都可以晕过去。 “九狱都比这有秩序,我看更像无底深渊。”阿尔瓦轻笑着。 被脱光衣服、全身青紫瘀伤且还在鼻血的佣兵看起来彻底酒醒了:“都是因为你!” 他是对着阿尔瓦说的,这让其他人颇为吃惊。他抹了抹鼻血,继续说:“要不是你卖那个东西给我们,我们也不会整天都想着乌娜……也不会一时冲动拍她的屁股的!” 阿尔瓦挑挑眉毛,嗤笑着说:“怪我?是不是你们现在被揍得半死也该怪我?” “你卖了什么给他们?”华伦找到一张完好的桌子,开始计算损失。他看起来连头都不想抬。 阿尔瓦张了张嘴,似乎把什么话吞了回去。他盯着华伦好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俯身贴到华伦耳边,这动作吓了华伦一跳。 “店主先生,我本来预定两天后就走。我只是来做生意的,关于这件事,其实……” 他的解释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了帕拉多斯兴奋的大叫:“嘿!是不是这个!” 野蛮人从一个背囊里摸出了小锡盒。他认得这是什么,那天他亲眼看到精灵和三个佣兵在小巷里交易,在精灵的房间里他也见过类似的东西。 如果来得及,阿尔瓦是想要阻止他打开的……但很可惜,在精灵回过头去的瞬间,帕拉多斯已经把盒子打开了。 在距离盒子最近的椅子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穿着薄纱睡衣的黑发美人——看起来和乌娜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盒子有点问题,这个坐在椅子上的美人几可乱真。 她在椅子上做出各种挑逗的舞蹈动作,任凭纱衣随着动作滑落。然后,她又一脸惊慌地捡起衣服,娇羞地捂住身体。 “……这是什么。”华伦手里的羽毛笔啪嗒一声落地,他身边正在收拾酒柜的两个女侍像中了定身术一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看着那个“乌娜”。 华伦命令女侍们上楼,两个姑娘捂着脸偷偷从指缝里多看了几眼,然后依言离开了大厅。 接着,更邪恶的一幕发生了,娇羞的“乌娜”坐在椅子上,做出了更加令人羞耻的动作。 帕拉多斯脸红起来,张着嘴巴说不出话。鲁伯特同样面红耳赤,但还保留着点思考能力,他走过去从野蛮人手里夺过锡盒、阖上它,可画面却并没消失。 “你还不快让它结束!”华伦对精灵喊着。 阿尔瓦叹口气——现在大厅里还脸不红的人只有他,以及那个昏倒的家伙。“阖上之后扭一下盖子。”他说。 鲁伯特照做后,果然影像和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我就说,都是他的错吧……”裸体的佣兵缩成团,红着脸低着头,“我们之前是对乌娜有点意思,不过也没敢做什么……主要是,我们几个还没商量好要是追乌娜应该谁先追呢。我们做完一票赔本送命的生意后,本来就心情很糟,想找乐子,结果遇到了他……” 佣兵瞟了精灵一眼,缩了缩肩膀,继续说:“我们本来……想……嗯……但是……” “得了,别害羞了,连我都不害羞。你们尾随我还想强暴我,但是被我的魔法搞得哭爹喊娘跪着求我饶命。”阿尔瓦这么说时确实非常坦荡,甚至表情看起来挺怀念那一幕的。 帕拉多斯、鲁伯特和华伦都一致先看看精灵、又看看那三个丢盔卸甲的佣兵。裸着的佣兵显得更畏缩了,他继续说:“我们都对你谢罪了,你也说原谅我们了啊……后来,我们知道他会做那个……”他看看鲁伯特手里的锡盒,“就是能弄出逼真的画面的那盒子!他还能做很多别的玩意……比如,方便自己干‘那事’的东西。我们一方面是觉得好奇,另一方面是觉得对不起他,想让他做个生意……然后,我们就花钱请他按照乌娜做……我当时想,反正乌娜不会和我们好的,偷偷看这些也不错。这花光了我们这次赚的大部分钱!” “啧,以前有人跟我说,欲望得到及时疏泄才好,否则一味忍耐才会出大事。我本来也还这么想呢,”阿尔瓦说,“谁知道,你们喝多了酒就想得寸进尺了?怪我卖给你们盒子?怎么不怪父母生你们时没切了下面那……” “行了别说了……”华伦手肘撑在桌子上,痛苦地捂着脸,“天哪,惦记着乌娜的佣兵……打架不知分寸的塔甘人……还有一个粉袍法师……” “什么是粉袍法师?”被点名的塔甘人帕拉多斯一点也没听出华伦话里的责怪,反而非常好奇。他以前听人叫玛瑞狄斯·海菲尔德为“黑袍法师”,确实,那个法师经常穿着黑袍……但阿尔瓦并没穿着一身粉色啊。 鲁伯特倒是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他以前和不同的大篷车艺人们搭伙四处游历时,听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关于施法者的。 人们向往施法者,同时也畏惧他们。能以神术治愈诅咒的牧师、执着地保护森林的德鲁伊等等都受到尊敬,而天生能引导元素力量的术士、研究和利用神秘之物的法师们,则通常被敬而远之。 其中有那么一种法师,更是让人爱恨交加。他们的成果带给某些人幸福和满足,但却没人肯定他们的辛劳。他们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法师学院里永远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他们也不能公然讨论自己的课题,只能整天默默无闻于杂乱的小街巷里。 有不少人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他们交易,其中不乏一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学院法师。可即使如此,人们也还是不愿意太多地谈起他们。 一切都因为,他们所研究的东西被法师议会冠名以“粉红法术”之称——那些“帮助人们更愉快”的法术、物品、药剂,那些会深入到普通人的生活中、但却无人公开议论的小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床笫间的魔法与物品。 “粉袍法师”们并不会穿着一身粉扑扑的法袍。因为人们普遍以粉红、桃色之类暗示某种行为,所以大家叫他们“粉袍法师”。这一点和黑袍法师不同,因为后者确实是穿得一身黑漆漆。 “我们就是普通的魔法物品制造者。只是一些幻术师、或者别的学派的法师,为什么非要给我们归类呢?”听到华伦的话,阿尔瓦没有否认,只是耸了耸肩。 鲁伯特和华伦能明白为什么精灵要偷偷摸摸的。因为尤尔镇和高林城一样,属于白昼女神神殿的教区,这些地方是不欢迎研究异界、死灵、即死咒语、毒药等领域的法师的。高林城连玛瑞狄斯都不接受,只不过因为他是海菲尔德家的儿子才保持着友好关系。而很莫名其妙的是,研究愉悦魔法的这些“粉袍法师”也同样被神殿排斥。 更何况,当普通人听到谁是死灵师时,尚且会敬畏地低头;但如果谁的粉袍法师身份被揭穿,往往会被人投以过多的、不必要的好奇目光。 看到精灵似乎是被揭穿了身份,帕拉多斯松了一口气地问:“既然他们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帮你保守秘密了?我能和别人说了吗?” 精灵瞪了他一眼。鲁伯特更是疑惑地看着他:“你保守什么秘密了?你竟然知道什么叫‘保守秘密’吗?” 这时阿尔瓦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看了帕拉多斯一眼,可帕拉多斯并没领会到精灵的意思。殊不知,阿尔瓦确实稍微为他着想了一下——听着塔甘人和诗人的对话时,阿尔瓦突然猜到了接下来帕拉多斯会说什么。 精灵的猜测没有错,老实的野蛮人笑嘻嘻地抓着头发,对诗人说:“我当然能保守秘密。其实,之前我发现他屋里有很多……哎嘿,那些东西。但他不想被人知道,他说,只要我不到处告诉别人,他就有办法让你喜欢我。” 喔……你完了。阿尔瓦想着,捂嘴忍住了笑。之前托着额头的华伦吃惊地抬头,望向鲁伯特。 面对着帕拉多斯那没心没肺的笑容,鲁伯特一时丧失了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语言能力。 番外:水妖旅店 9 ****** 那天之后,鲁伯特一直躲着帕拉多斯。其实不止鲁伯特,水妖旅店的每个人几乎都在躲着帕拉多斯。他对旅店大厅的破坏远远大于三个佣兵造成的。 华伦忙着清点损失,老店主诺尔则每天去尤尔镇的治安官那里讨论怎么处理佣兵。出了这件事后,水妖旅店有三天都没开业,破破烂烂的大厅总需要慢慢收拾恢复。乌娜整天躲在房间里,偶尔才去后院走一圈。鲁伯特很同情她,他猜想,要么是帕拉多斯说漏了嘴,要么是那两个女侍,乌娜一定已经知道精灵法师用她的形象做出什么东西了。 第四天,年迈的诺尔先生带着治安官一起回到旅店,治安官要求身为客人的阿尔瓦去镇公所谈话,大概是那些佣兵指责了他什么。阿尔瓦露出厌烦的神色,勉强配合了。 “他不会有事吧?”帕拉多斯正在修理楼梯栏杆,歪着头问诺尔。 老人叹口气:“我怎么知道。喔天哪,你别修这个了,以后我请别人来做……住手!你再敲下去另一根栏杆也要断了!” 帕拉多斯放下手里的钉子锤子等工具,面带惭愧地站起来。“那么……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打起人来太兴奋了,给你们造成这么多损失,真的很抱歉。” 诺尔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目前没有需要你帮忙的。” 帕拉多斯点点头,灰溜溜回到楼上,来到鲁伯特的房间前。他听到短笛的声音,鲁伯特在吹奏一首枫林里的曲子,曲调非常简单,是诗人在塔甘部族里和一个比较擅长演奏的女孩子学的,尽管其实那女孩最擅长的是吹战斗号角。 帕拉多斯敲了敲门,鲁伯特打开门,一脸疲惫地看着他。 “嗨,你知道吗,阿尔瓦被穿盔甲拿长剑的人带走了,不过他们对他还挺有礼貌的……” “行了,我不关心他去哪里。”鲁伯特不自然地笑笑。实际上他现在非常矛盾,听到那天帕拉多斯的发言后,他细细分析了一大堆可能性,关于那个“喜欢”到底是指什么程度的喜欢等等。 很快地,他想到了阿尔瓦的身份,想到了自己对粉袍法师的一系列了解,想到了阿尔瓦卖给佣兵的东西…… 鲁伯特又震撼又有些生气地发现:帕拉多斯在委托粉袍法师制作某种没羞没臊的魔法物品,而且还正打算往他身上用! 看到鲁伯特对这个没兴趣,帕拉多斯立刻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吗,华伦说乌娜心情不好……” “我知道,她当然心情不好。” “呃,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我之前看到华伦进了乌娜的房间!他们一定……” “好了,我真的不想听这些,”鲁伯特摇摇头,依旧避开帕拉多斯的目光,“你什么时候回枫林去?” 看到野蛮人一脸不解,鲁伯特补充说:“华伦不是说暂时雇佣你吗,又不是长期的。他说担心佣兵回来伤害乌娜。你连哪个客人抱怨我为什么不是个女的都知道,应该不会没听说过,有些本地居民因为害怕塔甘人、而减少了来喝酒用餐的次数吧?” “我不仅是塔甘人,其实还是塔甘人的首领……” “别岔开话题,”鲁伯特说,“你是不是就要回枫林了?能不能干脆点、说得清楚一点,你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帕拉多斯愣了一会,说:“我没听懂你的意思……”其实他倒想让鲁伯特说得干脆点呢,现在鲁伯特在问的是关于什么,他完全搞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追过来?”鲁伯特问,“为什么要我留在那里?你难道不知道,我被送去都是因为那个精灵女人的坏心眼?” 帕拉多斯没听出来这是反问句,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张了张嘴,没想好该怎么说。 鲁伯特又说:“你竟然追到这里,我猜是法师用什么帮助了你吧。小帕拉多斯大人,本来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会像曾经那次一样把我扛回去,可是你并没有。你看,我留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做了,尽管不是本意,我也教会了你通用语的读写,你甚至还学了不少额外的东西……我作为老师的任务也结束了吧?好吧,别和我扯塔甘人的习俗、什么别人送的东西不能丢掉……我不是塔甘人,也不是晨雾送你们的东西。” 诗人的一长串话说完,帕拉多斯比刚才楞得更厉害了。以往,他从没见过鲁伯特这么烦躁、说出这么硬邦邦的话。 帕拉多斯还记得,起初鲁伯特总是小心翼翼的,说话文邹邹的,似乎看到塔甘人帐篷里的东西会害怕,看到黑荆棘塔的法师也会害怕,看到野兽还是会害怕,看到地下遗迹中的骷髅依旧会害怕……就像这世上没有他不怕的东西似的。鲁伯特偶尔也会生气,比如当帕拉多斯讲了太血腥的话题时,当有人误解他的身份、把老师误以为是奴隶时……还有在峡谷中的地下遗迹里,被帕拉多斯出于安慰吻住时。可是那种生气不同,帕拉多斯记得,鲁伯特一直都是神采飞扬的,连害怕和生气时也很有精力,会瞪着眼睛故作严肃。 可是现在,鲁伯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心事重重,塌着肩膀,把目光投向地面。 帕拉多斯记得,曾经鲁伯特亲自教过他“如何表达对别人的善意”。塔甘人总是气势汹汹的,不管是杀敌还见战友,对于塔甘人来说,强有力的神态和肢体语言会告诉同伴“我的状态非常好”;可鲁伯特告诉他,如果要和高林城的人、或其他地区的人交往,就不能这样,要慢慢说话,不能露出凶恶的表情,否则对方会害怕,要直接表达出“你很喜欢对方”。 想到这里时,帕拉多斯也想起了之前自己说过的话。明明确实表现出了喜欢,为什么鲁伯特反倒看起来不太开心? 在心里绕不清这些事情时,帕拉多斯一直盯着鲁伯特看,一动不动。鲁伯特被这种目光盯得脑袋都发烫,实在无法忍受了。他抓起自己的乐器,闪身从野蛮人身边走开:“我下去弹琴,今天晚餐时间这里要重新营业了。” 今天只有鲁伯特在弹琴,客人也并不多,乌娜没有下楼表演。鲁伯特边弹奏曼陀铃边想着,刚才爱传闲话的野蛮人学生说看到华伦走进乌娜的房间,这么说,也许他们真的感情不错……这样也好,现在乌娜需要身边有个人安慰她,她是个舞姬,但不应该被人那样消遣。 天色暗下来后,精灵阿尔瓦回来了,一脸的不悦,也许应付镇公所的人耗费了他不少精力。精灵走到柜台前,敲敲桌面,正在写字的华伦抬起头。 “您有什么需要,先生?”华伦问,“您要退房吗?” “这么希望我退房离开吗?”精灵笑笑,掏出几个银币放在柜台上,“我要再住几天。之前付过的房费不够了吧,这是补齐的。” 华伦满脸的纠结。鲁伯特看得出来,华伦不太想留这位法师了。如果华伦真的和乌娜关系密切,那么他肯定不愿意看到有粉袍法师以心爱之人的形象做出不堪入目的幻影,来卖给其他男人欣赏。 不过,华伦是个老实温和的店主,他没有理由拒绝客人的要求。他收起钱币,有些冷淡地说:“好的,先生。您如果还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和大厅里的女侍说。” 阿尔瓦点点头,盯着华伦看了一会,说:“关于那个东西,我很抱歉。本来我想隐瞒起来的,这种事当事人不知道比较好,但……” “好了,到此为止。”华伦低下头继续算账。 精灵面带笑容走回地下室,鲁伯特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毫无真正的歉意。 当天晚上,鲁伯特睡得很早。他担心帕拉多斯又来敲门,所以早早熄掉了灯火。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轻推自己的肩膀,半梦半醒之间,他担心是那说不清道理的蛮族跑进来了,于是努力让自己赶紧睁眼。 但蹲在他床边的不是帕拉多斯,而是乌娜。 她穿着长袍和皮马甲,长裤和靴子,而且还披着薄绒斗篷。她小声地对鲁伯特说:“杰德尔先生,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平时她都是称呼鲁伯特的名字,今天突然像最初见到时一样叫他的姓氏,让鲁伯特觉得有些奇怪。 “我要离开这里,”乌娜摇了摇嘴唇,“不,别去和华伦以及诺尔先生说。我不想打招呼,我只想直接离开。” “为什么?”鲁伯特贴心地同样压低了声音。 “这也许只是我任性,但我真的想离开,非离开不可,”她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背包,东西非常少,看起来连那些舞蹈服装和首饰都没带,“也许有一天我会重新面对华伦,但不是现在。我做不到去和他们说清现在的心情……你能明白吗,我并不是觉得羞耻,我只是……心情太差了,太差了。我只想离开……” 说着,她的眼睛湿润起来。鲁伯特穿上长靴和外套,把头发扎好,扶着她站起来:“好吧。我会帮你。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想连夜走掉,但……我需要有个人陪我一段。”她说。 鲁伯特同意了。他明白乌娜的难堪,也知道一个女人在半夜出门可能会遇到危险。 刚想开门时,乌娜阻止了他,她从皮背包里拿出一捆软梯,用铁钩勾住窗棱,从鲁伯特的房间窗口放了下去。 看着诗人惊讶的表情,她解释说:“我也走过不少地方,你也知道,我还挺敏捷……有时这东西是必须的。” 差不多月亮滑过天空一半以后,睡得十分香甜的帕拉多斯正梦见和鲁伯特学写花体字。房间的门把手动了几下,虽然声音轻微,但他立刻就醒了。 抄起床头的手斧,他借着月光安静地走下床,盯着门口。门外传来很轻、很短促的说话声,说了什么他没能听懂。然后门慢慢被推开了。 ****** 注释: 阿尔瓦的粉色幻影盒子 这是一个简单的幻术魔法物品,任何人都可以按照正确的开启方式打开它。打开后,制作者事先编纂、决定好的幻术场面会出现在附近。 粉色魔法盒子分为五个等级,从一至五的交易价格和所含内容各不相同。若是定做的盒子,可以事先指定形象,但如果要求出现某个真实存在的人物,施法者则必须见过该人物或物体。 幻影盒子①:包含画面主人公,以及他或她的基本装备。 幻影盒子②:包含画面主人公及其装备、以及主人公所在的基本环境,主人公会和幻影中的环境做出一定的互动。 幻影盒子③:包含主人公及其装备、基本环境,并且带有声音效果。如果是定做的盒子,魔法物品制作者必须事先熟悉此人的声音,或者由制作者自行编造。 幻影盒子④:包含主人公及其装备、基本环境,并且带有声音效果、气味、温度效果。声音效果同③,气味效果如果包括特定人物的体香或香水味等等,则制作者也必须熟悉这一特征。 幻影盒子⑤:包含主人公及其装备、基本环境,并且带有声音效果、气味效果。声音和气味同上。除此外,画面中的主人公还可以与使用者发生一些基本的互动,使用者可以感受到幻影的触摸,但幻影中的人物无法为使用者提供太深入的服务。使用者也无法触摸到幻影。 幻影盒子的持续时间至幻影内容结束,或盒子被人为阖上。阖上盒子后重新打开能够再次播放影像。此盒子中出现的幻影最多只能覆盖10x10英尺范围,且不具备欺骗使用者的效果,其出现的场景无法代替幻影墙等冒险法术。 制作物品要求: 专长——制造奇物;“无声幻影”or“次级幻影”or“高等幻影”;“粉红幻影(Pornographic Glamer)”;(最高等级才需要)常驻幻影,塔罗帕阿之触(Touch of Talopea) 交易价格:略 ****** (制作需要的条件中出现的法术和专长均来自dnd3R……以及粉红书……其实即使是粉红书里也没有这种魔法物品啦!这是阿尔瓦的小发明)《——翻译过来就是这是我发神经瞎编的 番外:水妖旅店 10 鲁伯特怎么也没想到,乌娜竟然连马都准备好了,就停在他窗户下。他很吃惊她是怎么去马厩里牵出两匹马、但又不惊动华伦和诺尔的。 他们从旅店后面的小走小镇边缘的一条路,从镇西北方离开。尤尔镇有夜间岗哨,但执勤的卫兵都认识乌娜和鲁伯特,不但没阻拦他们,还纷纷露出祝福的微笑。 鲁伯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特别像私奔,但这没办法,他总不能让一个伤心的女人独自走在黑漆漆的夜里。 一路上,乌娜默默无言,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低落还是紧张。鲁伯特本身并不太擅长骑马,虽然坐在马背上的姿态很优雅,但其实他不懂该怎么驾驭奔跑中的马匹。乌娜一个劲地促马加快速度,可却总是要慢下来等鲁伯特。 后半夜,他们穿过一小块果园,开始走进荒无人烟的稀薄林地。鲁伯特又开始觉得困倦了,想休息一会儿,可乌娜不同意。 “我们必须更快一点!”她皱着眉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呢?”鲁伯特问,“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在这睡觉,我是说,稍微休息一小会……我真的开始打哈欠了。” “不行。他发现时速度会比我们快。”乌娜说完,在鲁伯特还没搞明白意思前,她嘴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鲁伯特的马再一次提高了速度。 猝不及防之下,诗人想要扼住缰绳,却让马匹有些失控,他身子一歪,从马背滑落下来。幸好马匹没有乱动,地上也遍布杂草和树叶,鲁伯特才没受什么伤。 他躺在那里呲牙咧嘴地哼哼,乌娜叹口气,下马走过来。“怎么这么没用?”她伸出手,满脸的不耐烦。 鲁伯特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疑惑地看着她。她说话的语气突然变了,连神态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乌娜……”在对视中,鲁伯特突然觉得浑身一冷,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你今天穿的是皮靴啊……” “怎么了?”乌娜问。 诗人咽了口唾沫,又稍稍退开了一点:“你为什么……突然变得比我高了?” 之前,乌娜蹲在他的房间里,直到两个人从窗口延绳梯溜走前,鲁伯特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慰她,并没去留意她的身高。 乌娜本身比鲁伯特矮半个头,在跳某些舞时她会穿一种非常夸张的厚底木鞋,起到乐器般的效果,那时的她看起来才和鲁伯特一样高。 但现在,她穿着普通的平底皮靴,竟然比鲁伯特高上好几寸。 不仅如此,因为穿着薄绒斗篷,她的身材被掩盖了起来,但细细地观察就会发现,她被皮背心覆盖着的胸前一片平坦,毫无女性玲珑的身材特征。她的身体整体虽然依旧修长纤细,但比以往要显得结实不少。 今天非常晴朗,月光明亮得足以看清眼前的人。深夜的树林寂静而寒冷,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昏暗的四周只有鸟叫声和风拂过树枝桠的声音。 乌娜没有露出吃惊或者生气的表情,现在她一点点表情都没有,就好像情绪被瞬间切断了一样。她向鲁伯特走了几步,而鲁伯特只能继续后退。 “因为我要逃走,不是吗?”她的声音还是原样,谢天谢地,“我对自己的强壮和敏捷有自信。但那个身体太矮小,有时不方便。我得换高一点的身体来做这件事。” “什、什、什么?什么叫高一点的身体?”鲁伯特突然觉得她很恐怖,不仅因为那面无表情的脸,更因为他越是仔细观察、就越觉得她的面部以及露出来的脖子……与身体有微妙的比例失调感。 乌娜叹着气,把兜帽拉起来戴在头上。“你不要逃走,我并不想伤害你。只不过,第一,我得有个人质;第二,你很善良,鲁伯特,我其实是真心想在这一路上向你寻求点帮助的。我喜欢一个人的旅程,但有个暂时同伴会比较方便和温暖。” 鲁伯特几乎没听清她说的“第二”以后的话,他只听清了“人质”。现在他彻底混乱了。很显然,这个乌娜不对劲……她一定不是被称为宁芙的那个舞姬乌娜!也许只是长得很像的人,也许…… 想着想着,鲁伯特更加惊慌了,他留意到刚才她的用词。她说的是“换”一个高一些的身体,甚至不是说“扮装成乌娜”! “不要尝试跑,我能追上你,”她这么说的时候,鲁伯特正刚稍稍显出想要逃跑的姿态,“我真的并不打算伤害你,只是……嗯,因为一些原因,我得和你同行一段,将来我会和你分开的。” 但鲁伯特等不及。他判断不出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来到水妖旅店时?还是从乌娜心情不好时?或者更久以前,当乌娜刚来到水妖旅店表演时…… 有时候,人越紧张时反倒越容易让大脑高速运转着、去思考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现在的鲁伯特,他知道马匹不会听自己的,所以奋力跑向了较为密集的树丛,并同时在想着水妖——也就是宁芙。 他知道,宁芙只是个形容,就算现在的乌娜很诡异,她也不会是宁芙。那是一种拥有致命美貌的精类生物,生活在森林深处的水潭边,能够仅凭一次对视就让人失明。人们喜欢赞美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常常用“像宁芙一样”来比喻女孩的美艳,可是如果仔细想想,那分明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生物。就像舞姬乌娜一样。 天边微微发白的时候,帕拉多斯从他的战马上跳下来,蹲下观察树林里的痕迹。除了优秀的战斗能力外,住在枫林和高地一带的塔甘人都非常擅长在密林或荒野中进行追迹。 “他们在这里停留过,”帕拉多斯忧心忡忡地站起来,“他们竟然走了一晚上!天哪,鲁伯特一定会有黑眼圈的。” “那不是重点。”他身后,骑着灰黑色马匹的精灵慢慢靠近。那匹马四蹄缠绕着灰色的烟,和晨雾经常使用的一样——是一头法术形成的魅影驹。 “怎么不是重点了?我有义务保护鲁伯特……他很容易出黑眼圈的。”帕拉多斯满脸哀伤,翻身上马,向树林中的一个方向指了指:“他们向那边跑了一段,用脚。然后又折回来了,继续向西北方向走。” 阿尔瓦点点头,顺着野蛮人指出的方向前进。这个地方的林地太过密集,没有人为修剪成的路,所以他们无法策马奔跑。帕拉多斯跟上去,隔着一些蔓生的荆棘与树木观察阿尔瓦。 精灵没有穿旅行斗篷,看现在这身褐红色长袍的样子,它应该是正式的法袍——帕拉多斯见过黑荆棘塔的人穿类似的东西。长袍袖口和兜帽边缘上都有奇怪的丝线符号,腰带上有专门挂不同法术材料袋的位置,似乎领口还有小徽章。听晨雾说,那通常是某些魔法护符。并且,阿尔瓦的手指上还戴了两个造型奇特的戒指,额头戴了一个细细的铜色发箍,上面同样有一些细碎的小宝石。帕拉多斯猜这些一定不是单纯的装饰品,因为当初刚看到阿尔瓦时,他并没把自己搞得这么华丽。 战士想要隐藏自己的身份,首先要藏起武器、盖住盔甲,那么大概一个法师想要不引人注目,也要把这些魔法物品藏起来吧。 “嗨,阿尔瓦,那个乌娜很危险吗?你身上这些东西,算……全副武装吗?”帕拉多斯问。 精灵点点头:“你不是也发现了吗,华伦经常走进乌娜的房间,乌娜跳舞时他从来不看。” “对!所以我猜,华伦他对乌娜一定……” 阿尔瓦摆摆手阻止他的推论,继续说:“我们先不说华伦和乌娜。先生,你知道水妖旅店的老板其实是诺尔吧?就是那个华伦的父亲,灰白头发,还有点驼背。” “是的,我知道。不过他身体不太好,通常都是华伦打理那些事情。” 精灵哼着鼻音笑了笑,问:“那么回想一下好了,你见过他们父子俩同时站在你面前吗?” 帕拉多斯浑身一僵。他喜欢观察细节,但却总注意那些婆婆妈妈或男欢女爱的部分,关于这对父子,他真的没有太留意过。现在回忆起来,那“父子”两人真的从未同时出现过。 “很好,你想起来了,”精灵又说,“华伦和乌娜从不同时出现,乌娜和诺尔也没有同时出现过,诺尔和华伦也同样。” 帕拉多斯僵硬地点点头。现在他更担心鲁伯特了。当半夜精灵用法术弄开他的门、告诉他乌娜和鲁伯特都不见了之后,本来帕拉多斯只是觉得很伤心,以为鲁伯特又要偷偷跑掉,但阿尔瓦却说,舞姬乌娜是非常危险的人物,鲁伯特可能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 当他们一起去看鲁伯特的房间时发现,鲁伯特不是被绑走的,多半是他自愿的。 “对了,你和施法者相处过,对吗?”阿尔瓦问沉默着的帕拉多斯,“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或者我认为需要时,我可能会对你施法。当然,我保证对你无害,你能接受吗?” “是的,我能接受。其实我和施法者一起作战过的。我曾是黑袍玛瑞狄斯的战友。” 精灵颇感意外地挑挑眉:“哦,我听说过他。听说他能够驾驭一头火龙。” 听到这个,帕拉多斯的神态突然明亮了起来:“可不止是这样!是的,玛瑞狄斯有一头火龙,听说红龙是最巨大、最邪恶的……但是你知道吗,他们之间有许多的秘密!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其实他们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 “够了!我不感兴趣!” 精灵满脸的疲惫,命令魅影驹加快速度。擅长骑术的帕拉多斯一边讲着秘密一边追了上来。 番外:水妖旅店 11 到中午时,帕拉多斯说他们就快要追上乌娜和鲁伯特了。因对方两人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新,如果相隔距离与时间都保持不变,他们找到的痕迹也该是新旧程度一样的。 野蛮人骑着训练有素、体格强悍的高地战马,这是一种比普通以速度见长的马匹更为坚韧的动物,而阿尔瓦的坐骑是魔法生物,本身就不知疲倦。乌娜和鲁伯特的普通马匹早晚会被追上。 到一段隘谷时,出现了岔路,两匹马留下的痕迹竟然分开了。 “他们在想什么……”阿尔瓦皱眉。 “不,这是个骗局,”帕拉多斯说,“现在我同意你的说法,那个乌娜……或者华伦,或者诺尔,真的很危险。你看左边的路,那是伪造的痕迹。” 阿尔瓦当然看不出来,实际上,如果没有帕拉多斯的指引,他连痕迹本身也不太能分辨。 “他们知道自己一定会留下踪迹,也知道可能有人追踪,所以设下了这个骗局。去左边的马就这么一去不回了,上面没有人。他们两个人都在去右边的马背上。”帕拉多斯驱使马匹走向右侧,又四下看了看,神色更加严肃。他补充说:“不仅这样……乌娜或者华伦或者诺尔,他还想到了两人共乘会让马的足迹更明显,所以他……他竟然还在旁边的山坡或者什么东西上走了一小会!然后到前面那里,他才又重新骑上马。” 阿尔瓦很敬佩塔甘人的追迹能力。怪不得这个民族总是藏在山林里,在城市里他们的天赋和知识反倒不能发挥出来。 到了下午,帕拉多斯发现了一处不怎么显眼的简陋营地。其实根本算不上营地,就是一些有人在这停留休息过的痕迹而已。 “他们竟然走了整整一夜加一个上午,天哪,我的鲁伯特……”野蛮人先是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但又立刻沉静了下来,“不过,精灵,他们就在距离我们正北方大约步行几分钟就能赶上的方向!” 精灵法师下马并收回魅影驹,说:“但我们不能骑马了,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发现。” “那也不要紧,”野蛮人说,“他们现在也没有骑马,你看那边的树丛。他们的马已经相当疲劳了,又同时驮着两个人,能站稳就不错了。他们放了马,从那边徒步继续前进。看那几棵矮雀丛,那匹马还跟了他们一段呢。” 两个追踪者也走进了树丛。在林地里,帕拉多斯能极为安静地移动,虽然阿尔瓦是身体轻盈的精灵,在这方面也比不上他。前进了一小段但还没靠太近时,阿尔瓦施展了一个法术,并把帕拉多斯拉近自己。 “不要离开我十尺以内。这样,即使我们靠近,他们也看不到我们。”精灵说。这之后,他又施展了几个法术,帕拉多斯见过法师们在面临危机前的动作,所以并不吃惊。 要靠近一条小溪时,他们看到了两个穿旅行斗篷的身影正在匆匆移动。前方有一条很浅但水流很急的小溪,水面很宽,里面尽是光滑的石头。 距离那两个背影不到七十尺时,阿尔瓦停下了,他担心冒失靠近会被察觉。毕竟,虽然他在自己和帕拉多斯身边罩上了个隐形法球,但脚步和衣服擦过植物的声音可是会相当明显的。 身边的野蛮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飞快地做了个手势……大概是他们部族的什么暗号。只可惜,阿尔瓦根本就看不懂。接着,精灵还来不及阻止,帕拉多斯像冲刺扑咬猎物的大型动物一样飞跑了出去。 前面的两人吓了一跳。从帕拉多斯跳出草丛再到那两人回头,不过几秒钟内,爆发力极为优秀的塔甘人已经站到了距离那他们不到十尺的地方。 本来他想直接扑过去的,总之把那两个人都摁在地上再说。但是他停住了。 因为,有两个鲁伯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连神态都一模一样。 他们穿着的衣服并不一样,一个穿的是浅灰色斗篷,一个则是棕色;一个穿着白衬衫,一个是白色暗条纹衬衫,裤子一样都是棕黑色,靴子的样子差不多。帕拉多斯绝望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昨天鲁伯特本来穿的是什么衣服。 “帕拉多斯?你怎么在这?” “帕拉多斯?你怎么突然……”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说话时表情和肢体语言也几乎一样。 帕拉多斯像见了幽灵的小女孩一样地大叫了起来,他在这种方面一向不在乎是否丢人,本来塔甘人就认为应该不加掩饰地表现自己的心情。 “别叫了!这家伙是个怪物!”两个鲁伯特又是几乎同时说。他们说话时并不完全同步,细小的抑扬也不相同,但无论哪个都很像原本的鲁伯特。 “谁是怪物?”野蛮人表情复杂地咧着嘴。 “他!”那两个鲁伯特互相指着,接着又都露出觉得恶心的表情,彼此对视时还各自都带有点恐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来,但是他真的是个怪物!”“我真的很难和你说清楚,你相信吗他就是乌娜!” 又是两个人几乎在同时说话。 “我……因为我发现你不见了,我肯定要追来啊,”帕拉多斯先回答的是第一个问题,他不知道该看着哪个鲁伯特的眼睛。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而已,但藏在树丛里没有动弹的法师去却因此暗暗露出笑意。看起来,不管哪个是怪物,怪物还并没发现来的不止帕拉多斯一个人。 帕拉多斯尝试更逼近几步。通常,在高大的塔甘人的迫近下,别人会想后退来保持安全距离。但这两个鲁伯特都没有后退。 他想要尝试更近地接触,但突然又想到,虽然自己分辨不出,但毕竟其中一个是怪物,他必须得准做好准备。可是,这两个里也有一个一定是鲁伯特,他不想对着鲁伯特拔出手斧。 在两个鲁伯特又开口说着什么时,从树林里突然传来了念咒声。两个金发的诗人都露出疑惑(但却不是胆怯)的神色。 帕拉多斯的手按在斧子把手上,他知道,有自己站在这里,真正的鲁伯特会问他“怎么回事”或者“那是什么声音”,但绝不会立刻逃跑。如果有哪一个想逃跑,那么那个一定是假的。 更何况,那咒语十分短暂,真正的鲁伯特就算非要逃跑不可,也跑不过那精灵施法的速度。而另一个人也许能逃脱,但他必定逃不过野蛮人的攻击。 可是,两个诗人都没有逃跑,都问了“那又是什么声音?你听……”之类的。 他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地上升起一丛蔷薇花丛盘绕构筑的厚重藤墙,几乎在瞬间就爬满了那两个金发青年的全身,束缚住他们的动作,像一座蔷薇与荆棘建造的房屋般稳稳而立。 两个鲁伯特就像被砌进了蔷薇丛做成的墙内部,周围传来令人陶醉的芳香,但同时又遍布能使人血肉模糊的尖刺。他们被迫站在那里,荆棘墙并没将他们完全封住,他们站在靠近边缘的地方。 在两个人都惊恐地想移动时,阿尔瓦从树丛里走出来,隐形也已经消去:“不不不,我劝你们不要动。我听说,诗人鲁伯特并不擅长战斗,如果他在这蔷薇的牢笼里挣扎,不出一小会就会因为伤重而死的。别以为藤蔓和棘刺不能致命,你们知道的,这是魔法。” 他步伐悠闲地靠近,眯起眼睛又说:“不过那另一位嘛,你倒可以尝试一下,也许你能走出来的,只不过让你受一点伤而已。怎么样,要试试看吗?这可能看上去华而不实,嗯,占用了我很高的一个法术位。” “这法术是干吗用的?”帕拉多斯问。 “放心,只要他不乱动,目前不会有事。”精灵回答。 “不……我是说,”野蛮人看着那两个像被蛛网黏住的小蛾子般的诗人,“我没看出这个法术色情在哪里,你不是粉袍法师吗?” 这里没有桌子,否则阿尔瓦很想坐下然后托着额头:“它只是能用香味吸引人和困住人,我事先对你施放了些辅助法术,所以你目前不会被影响……以及,你刚才的发言其实是一种歧视!” 两个鲁伯特都纠结地看着他们。“到底这是在做什么!”“放开我,该死的……这东西竟然变得和我一样……”“听着,你可以问我问题的,他是假的,不会知道……”两个鲁伯特都不停地说着。 帕拉多斯求助般看向精灵,阿尔瓦冷笑了一下,又抬起手开始念咒。咒语结束后,两个诗人都厉声惊叫起来——同时还颤巍巍地不敢动弹。 当然,这惊叫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他们的衣服被瞬间全部脱掉了。 阿尔瓦吹了声口哨,拍了拍彻底呆住、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的帕拉多斯: “怎么样,你生气吗?你看,修恩他连鲁伯特的裸体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 注释: 哎嘿……这个玫瑰丛的法术参考的是粉红书里的法术“玫瑰之墙(Wall of Roses)”,细节有小改动。 以及其实,这精灵是有办法分辨出哪个才是鲁伯特的……但他现在就是不想用…… 番外:水妖旅店 12 “我不生气,反正他又没对鲁伯特做什么。要是做了什么,鲁伯特早就说了,他特别容易受惊吓,绝对会说的……”帕拉多斯呆滞地看着两个荆棘从里的裸体诗人,“等等,你说什么?修恩是谁?” “就是他们其中之一,”阿尔瓦说,“我说过,我旅行是为了找一个人。他就是修恩。我认识很多个他,二十年前,我和真正的他打过交道。我从一个邪恶的咒法师手里买下他,然后放他走。十九年前,他又找到我,那时他是个纤细的黑发兰索精灵,我和他做过香料生意,后来他离开了。十七年前,他是个人类游荡者,在我受人误会时帮助过我,还和我成了关系不错的同伴,至今我很感谢那时的他,有一天他毫无预兆地又消失了。十年前,他是个红发舞女,没有乌娜那么漂亮,但非常火辣,我正在做生意的时候他突然出现,搅我的局,然后莫名其妙地勾引我,又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五年前,我回到法师学院,在内城中又遇到他,那时他是个淡金色头发的人类,专门卖某些琐碎、廉价但又很必要的施法材料……接着,两个月后,多亏了我偶遇的一位高阶法师,我才发现,他就是修恩。” 两个诗人听得发愣,都忘记了自己没穿衣服。帕拉多斯也一头雾水地望着精灵。 阿尔瓦轻轻拍了拍随身的一个小皮囊,继续说:“除了最初的他,和最后一次的金发商人外,本来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里遇到的几个人都是他。多亏他有个习惯,他喜欢送我些小东西。你没想到我把它们全都留着吧?修恩?五年前的那次之后,他又不见了。我带着这些东西以及一直以来的疑问,去请教更优秀的法师们……才终于知道真相。” “你是说他……每一年长得都不一样?”帕拉多斯问。 “我没那么说,你的理解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能不能把他变回原来的模样?或者你分得出哪个是鲁伯特、哪个是修恩吗?” 精灵顿住了。 ‘我的六级法术位只有一个,但是用它来准备了玫瑰墙而不是真视术’这种话,即使面对一个外行他也说不出口。尤其是考虑到这两个诗人之一是修恩。 从第一次看到旅店里的乌娜或华伦起,阿尔瓦就已经知道那是修恩了。阿尔瓦用真视术观察过,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去要房间或看表演。他按兵不动,想看看这一次修恩会有何反应。过去,每一次都是修恩变化为各种各样的人来靠近阿尔瓦,但这次,修恩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昨天夜里,阿尔瓦察觉到修恩打算逃跑时,只想着找办法抓住他,并没想到他会变成鲁伯特的模样。 帕拉多斯说话后,阿尔瓦注意观察了一下两个诗人的表情,想寻找有哪个比较不寻常,但他毫无发现。修恩在变形并模仿他人时可以做得滴水不漏,隐藏情绪对他而言非常容易。 “我现在不能,但我以前曾确认过,他们之中确实有一个是修恩,”于是阿尔瓦说,“帕拉多斯,不管你是否听说过这种生物……修恩他是一个变形怪。不是人类,也不是精灵,他们这一种族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能够任意变成所见过的生物。他们可以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也可以模仿其他人。在模仿之前,他们会侦测目标的表面思维,以及长时间观察目标。不用法术很难发现变形怪的真实身份。” “那你就用法术……”帕拉多斯说,“你都有法术可以脱衣服,就没法术能分辨吗?” “脱衣服和这是两码事!我说了,我以前确认过,但现在不能!”阿尔瓦猜,现在修恩一定正在心里默默笑自己,虽然他表面上仍是一脸恐慌的诗人模样。 于是,他掏出一小包东西,攥在手里,靠近帕拉多斯身边:“所以,我分不出谁是修恩,就只能靠你分出谁是鲁伯特了。用最原始的方法,你来问问题。” 帕拉多斯点点头,这时精灵把手里的一小包粉末洒在他身上,并念起咒语。“这个法术可以让修恩不能侦测出你的想法。当然,他可以侦测鲁伯特的,所以,我要求你们——”精灵转向两个诗人,“在帕拉多斯问出问题后立刻回答,不许等待和思考。当然了,修恩,如果你愿意侦测我的思想,我非常欢迎,我会想很多非常糟糕的东西给你读的。” 两个诗人都满脸的愁苦,但都点了点头。帕拉多斯严肃地低头想了一会,说:“我问的问题是不是……简单直接一点的比较好?” “当然了,你要是问太三姑六婆家长里短的东西,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阿尔瓦说。 “那你更不能暂时给他们穿上衣服,看着不穿衣服的鲁伯特,我……我难为情……” 精灵努力忍住笑,念动一个咒语,让地上的两件斗篷慢悠悠地被无形的手提起来、挂在荆棘上分别遮住两个诗人的身体。“我只会脱人的衣服,不能帮他们穿,只能暂时这样了。”阿尔瓦耸耸肩。 阿尔瓦原本想的是,毕竟帕拉多斯似乎和那诗人很熟,只要问一些诸如曾经两人都知道的事情,修恩一定不能立刻答出来。就算修恩能有办法得到鲁伯特的想法,那也需要一点点时间。 但是,阿尔瓦还不够了解这个塔甘蛮族,他根本没想象到这家伙会离谱到什么地步。 帕拉多斯吞了吞口水,又反复咬了咬嘴唇,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鲁伯特,我一直想问你,你……你是不是有点讨厌我了?从我离开高林城去找你起我就在想,可是我又觉得你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我……” 直到很久以后,阿尔瓦也记得这时那两个鲁伯特们的表情——简直像中了邪恶法师的施展的魅影杀手似的。 阿尔瓦自己也是,他很努力才忍住了撑着树干痛苦扶额的冲动。就算是那个真的诗人也没法在一瞬间回答吧…… 如他所料,两个诗人都愣了很久。精灵法师不断观察着那两张摆出同样震惊表情的脸,试图能找到一点破绽。变形怪天生有侦测他人表面思维的能力,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维持精神专注,这给了他们极佳的机会展现演技。 看到一直得不到回答,帕拉多斯塌着肩膀叹了口气:“唉,太难回答吗?那我换个简单的问题吧。鲁伯特,你还继续当我的老师好吗?我们可以在枫林和高地,或者一起旅行,你不是说过我应该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吗?我真的很需要你。行不行?” 三善神在上啊!这个问题简单在哪里了?此时,无论是阿尔瓦还是其中某个真正的鲁伯特,内心都同时响起一模一样的呐喊。 “我是让你通过一些问题验证他们的身份!”精灵忍无可忍地说,“你问他们简单、直接、有重点、答案黑白分明的那种问题!不是在给你机会告白!” 帕拉多斯露出很为难的神情,皱着眉低头想了很久。他双拳紧握,还把眼睛用力闭上再慢慢睁开,看起来像要准备进行血战一样。阿尔瓦都在考虑是否需要把两个诗人绑起来弄去法师学院来鉴定了……虽然这样很丢人,但至少万无一失。 真正的鲁伯特现在头晕眼花还有点冷,满脑子都是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骂人的脏话。他非常希望自己的笨蛋蛮族学生能够问一些曾经生活的细节……比如他帐篷地毯的颜色啦、帕拉多斯的姐姐的名字啦(虽然这问题看起来很简单)、某个巫妖的名字啦、在塔甘人中最受欢迎的那首歌啦……可是,帕拉多斯就是不问,这让鲁伯特都跟着那精灵一起烦躁了起来。 最恐怖的是,当他望向身边的怪物,那东西也在望着他,并露出几乎一样的烦闷表情。 鲁伯特相信,这怪物确实能知道他脑子里的答案。但如果像精灵法师说的一样,这个奇怪的能力需要一点点时间的话,那么只要帕拉多斯的提问够分明,鲁伯特有自信,能立刻回答出来,不留任何迟疑。以前的那些事,每一件他都记得。 想到这里,鲁伯特决定自己主动说。可是,他没能想到修恩的侦测能力强悍到这个地步。 还在思考问题的帕拉多斯突然听到鲁伯特开口了。阿尔瓦也吃了一惊。两个鲁伯特几乎是同时说出了: “记得吗,我是在塔甘人的祭典上被带到你面前的。” 说完后,两个诗人震惊地彼此对视,然后又是几乎同时的:“晨雾是个兰索精灵。”“我曾为你们唱过《沉睡的深谷》。”“我们在上下倒转的城堡遇到了索莉。”“我们……” 他们停下了。真正的鲁伯特发现,经由自己先思考、组织语言的讲述,根本行不通。只要需要先思考,那个怪物就能够知道。他看着帕拉多斯,并且知道旁边的另一个人一定也在用同样的方式看过去。 而帕拉多斯似乎依旧没有什么主意。他看向阿尔瓦,想再寻求点建议,阿尔瓦却只不停催促他。 “嗨,我突然想起来,”塔甘人对阿尔瓦说,“之前你还答应过呢,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帮我……和鲁伯特和好。” “你当时的用语比这个还直接一些,不过我记得。好了,别管那个了,你总得找出哪个才是你的鲁伯特吧?”精灵摆摆手。 盯着身为粉袍法师的精灵,帕拉多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眼,深吸一口气,以一种凛然的表情问出了用语非常简短直白的问题: “以前我吻过你没有?” 他指的是帐篷里夜间造句课后的晚安吻,还有在遗迹里接着安慰之名的强吻什么的……鲁伯特当然知道这些。在他问出来后,旁边的阿尔瓦又觉得这种回答是或否的问题有点简单,他刚想说什么,两个鲁伯特都很快就回答了。 可是这一次,他们一个吞吞吐吐地回答了“是有过”,而另一个却同样满脸纠结地回答“没有”。 阿尔瓦问帕拉多斯:“那你到底有没有?” “有……”帕拉多斯的目光转向身前挂着灰色斗篷的那一个,“但是,我认为回答‘没有’的那个才是真的。以前在不同情况下,我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的回答永远都是‘没有’或者‘滚’或者‘你当时在做梦吗’之类的!” 被认为是假冒的那个诗人激动起来,不敢挣扎,但不停地说着曾经的一些细节,比如在遗迹里什么的。帕拉多斯想回答,阿尔瓦阻止了他。 黑发精灵从腰包里掏出一个小东西,看起来像一枚放大镜,金属握柄上固定着一枚透明镜片,只有单片眼镜那么大。但那并不是凸透镜,是完全平面的。 他对着两个诗人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呵,那让我们来看看他究竟猜得对不对吧。” “这是什么?”帕拉多斯问。 “真视水晶做成的镜片,可以看出物体被法术或某些能力掩盖的本质,”他把镜片递给帕拉多斯,“你要先看吗?别太吃惊,也别攻击啊,毕竟他都动不了。” “你有这个怎么不早拿出来?” 阿尔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看向修恩——现在他其实已经猜到哪一个是了。“我只是想看他怎么挣扎和欺骗,想看他这次的扮演技巧进步到了什么程度。还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靠近,但其实心里早就已经了解任何事了……修恩,以前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啊。” 番外:水妖旅店 13 透过真视水晶做成的镜片,帕拉多斯看到一个奇怪的生物。 他和人类差不多高,但四肢更瘦长,肤色苍白得几乎泛着灰色。这个生物没有头发或任何其他毛发,明明像人类一样长着五官,但面部却显得毫无特征,甚至让人分辨不出此时此刻的表情。他的眼睛是黄色的,瞳孔是夜行兽类在白天时的那种竖长形,几乎看不到眼白。 这个生物虽然怪诞,但却并不算太过恐怖,因为他看起来非常的瘦弱,手脚比旁边那个不擅战斗的吟游诗人还要纤细。 帕拉多斯抽了一口冷气,把镜片丢给阿尔瓦。几乎忘记了继续责怪这法师为什么不早点把镜片拿来。 他走上去,左手扼住变形怪的脖子,右手的手斧架在怪物的背上。虽然这家伙现在依旧是鲁伯特的模样,但并不能影响到帕拉多斯。 “手斧不够锋利,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割开你的脖子,所以我也不准备这么做。如果你反抗,我会用它敲碎你的腰部,你就再也跑不了了。”野蛮人让扼着脖子的左手维持在会让人呼吸不畅、但却不会造成窒息的力度,并低声威胁道。 缠着修恩和鲁伯特的荆棘之墙被解消了。鲁伯特维持了原本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确认那些尖刺真的不见了、以及发现自己的斗篷随着荆棘消失而掉在了地上。他松一口气,蹲下并先把斗篷裹上。蹲在看起来非常凶险的画面旁穿衣服似乎很可笑,但他不愿意抬头,不想看过去…… 那怪物还维持着变形,任何人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都会觉得有点惊悚,特别是那东西还能探测你的思维,就更让人恶心了。 阿尔瓦面带笑意地靠近过来,满意地看着那另一个“鲁伯特”。在尖刺消失后,帕拉多斯就把变形怪以擒拿的姿态按倒在地上,并继续用斧子威胁着他。 阿尔瓦拿出一副银色的细小镣铐,铐住变形怪的双手,那东西在被阖上锁的瞬间就贴合住了手腕,不留一丝空隙。 修恩认命般地慢慢消去了变形。他极少以本来面目示人,通常是从一个形象直接换到另一个。 当鲁伯特看到这个生物时,惊讶地连正在扣扣子的手都停下了。 此时两个胜利者俯视着俘虏。帕拉多斯先开口了: “你是怎么模仿出鲁伯特的裸体的?” 变形怪沉默了几秒,说:“你……不应该先问我要做什么吗?”他的声音像他的面孔一样毫无特征,甚至让人分辨不出大概年龄,他所讲的通用语也不带任何地方的口音。 “你的老相好会问你的,我关心的不是这个。”帕拉多斯回答。 “等等,谁是老相好?”精灵插嘴说。 “你啊,你不是对他又爱又恨的吗?” “你的总结太过简单武断而且……” 鲁伯特已经穿好了裤子,终于能堂堂正正站起来了,他说:“我想,我知道的……华伦先生也是他,对吧?我以前和华伦先生一起在尤尔镇的浴场洗过澡……” “天哪!你怎么能和陌生人一起洗澡!”帕拉多斯大叫着。 “那里有满满一池子的陌生人好吗!我又不是单独和华伦洗澡!” “就是因为我知道那个浴场!我知道有满池子的人!和人一起洗澡代表着‘即使没有武器傍身,我也相信你是朋友,我们不会彼此攻击’!在塔甘人的习俗里,一起洗澡是宣布彼此信任的前提!只有挚友、爱人、同胞兄弟姐妹之间才有可能一起洗澡!你太不小心了!” “……对不起我不是塔甘人,而且在高地以外,通常只要性别一致而且没什么怪病,人们就可以一起在浴场洗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就说你应该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是即使看了外面的世界,我也还是塔甘人,我这辈子只和父母以及姐姐洗过澡!我……” “以我们的标准,和姐姐在一起洗澡这非常、非常的不对劲好不好?” 阿尔瓦轻咳了两声,打断这愚蠢的争论:“你们能不能将来再慢慢讨论洗澡的问题?我怎么不记得我们的议题是塔甘人怎么洗澡?” 诗人和帕拉多斯都停下,转而盯着被捉住的变形怪。 “真正的华伦先生、诺尔先生和乌娜在哪里?”鲁伯特问。 变形怪修恩眨了眨那黄色的大眼睛,虽然很细微,但现在他的表情大概是迷惑吧。“谁?你不是都知道是我了吗?我被你发现身高不对劲后,都告诉过你了……” “但是原本的他们……”说到一半,鲁伯特突然明白了,“等等,你是说,一开始就是你一个人?本来就是你一个人做的?” 因为被按在地上,修恩无法点头。他闷哼了一声,说:“水妖旅店是两年前才开业的,我买下那幢房子,花了点时间做准备。那里原本叫蜥头旅店,镇上的人都应该记得的。原本是一对‘父子’经营它,诺尔年老体弱经常卧床休息,华伦出面处理一切……”说到这里,他轻笑起来,“然后一年前,叫乌娜的女人来到这里。镇上的人都很喜欢她,但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不是吗?” “对了,说到乌娜……你见过宁芙?”阿尔瓦问。 修恩回答说:“嗯,我见过。在我不断旅行的那些日子里,我到过寂静树海……你记得的,我用那个精灵的外形。我远远地看过一眼森林里水潭中的宁芙,那种美丽……即使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精灵,也觉得非常震撼。” “所以你以一个宁芙——也就是水妖,来作为参照,弄出了舞姬乌娜的造型?” “即使作为参照,我也无法模仿出宁芙们真正魅力的一半,”修恩说,“不过,看起来对人类们而言是足够了。” “你应该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当时没逃走?” “那当然是我的失误。我还以为你没有认出我……但你用乌娜的形象做了那该死的幻影盒子时,我就发现自己很可能暴露了。因为我记得过去……你从不用真实女人的模样干这个,你只用幻想出来的,或者她本人同意了的。” 帕拉多斯和鲁伯特都感到意外。原本鲁伯特还觉得粉袍法师的行为很过分呢。阿尔瓦叹口气,把修恩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又掏出一条附带项圈的银色链子,把项圈扣在修恩脖子上,再把另一头固定在镣铐上。链子和镣铐紧密地融为一体,根本没有可以挣脱的搭扣,让人看不出是怎么固定住的。 “好了,我们的问题可以以后慢慢说,”阿尔瓦一手拉着项圈上的绳子,一手帮修恩也披上斗篷,“我们现在回水妖旅店吧,你们不觉得这片林地太荒凉,一点也不适合谈话或者……审讯吗?” 变形怪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但眼神明显抖了一下。 阿尔瓦让帕拉多斯和鲁伯特都拉住他的手臂,然后施展了传送术。以前有过曾踩中传送法阵的经历,让他们对被传送后的眩晕感适应了不少。 他们回到水妖旅店,站在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的大厅中。眩晕感消失后,帕拉多斯才惊觉自己的马还留在树林里。 “以我的施法能力,带着你们三个是极限了,我确实也带不了一匹马。”阿尔瓦说。 帕拉多斯表示不介意,塔甘战马会像犬科动物一样听从命令,待命时不需要栅栏和绳索,它们会留在原地等待主人回来。那片林地不缺少嫩草,晚一点去找它也不要紧。 阿尔瓦带着温和的笑意把修恩拖进地下室,而鲁伯特则忙着找干净完整的纸张和墨水。诗人对这间旅店有种奇怪的眷恋感,虽然现在知道了老板、老板的儿子以及舞姬都是……同一个变形怪,但他依旧认为这是一间很好的店,应该被赞美、被喜爱,应该被客人们的碰杯声和琴声歌声充满。 他在纸上写下了“老板诺尔病重,暂时停止营业”这两句话,走出去把纸用小图钉按在木门上。 想到修恩的本来面目,鲁伯特打了一个寒颤。和那些专门前往危险之地的冒险者不同,他这辈子一些怪物,但数量并不多。几年前,他见过企图抢劫商队的地精,后来在黑荆棘塔他意料之外地见到了龙,再之后他见到了会动会说话的骷髅和僵尸,还见到了巫妖和死灵骑士……虽然死灵骑士什么的很可怕,但鲁伯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被黑暗缠绕着的骨架,也没让他觉得这么不舒服。 发现“乌娜”不对劲后,他就被绑走了。亲眼看到一个东西变成自己的样子,模仿自己说话,甚至能探测自己的思想,这感觉本来就令人十分不适,在修恩认命的回复本来面貌后,鲁伯特更觉得震撼。 这东西的体格类似人类或者精灵,但又不像他们。那种病态苍白没有一丝毛发的皮肤、不成比例的瘦削体格、毫无特征难辨表情的面孔……每一样都带有和常见类人生物相比似是而非的诡异感。 温文尔雅的华伦,有些驼背但非常严厉的诺尔,跳舞时像灵巧雀鸟般的乌娜……这一切都是被表演出来的而已?乌娜得到掌声时的笑容,华伦对着账本皱起眉思考的表情,这些难道会都是假的吗? 鲁伯特摸着重新关起来的大门,站在那里陷入沉思,几乎一动不动。那些人、那些在这里表演的日子都非常生动,但被修恩绑架时的经历又非常可怕,他的脑子里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忆在混乱地涌动着。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帕拉多斯带着很担心的表情看着他。 “你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受伤了?还是你没习惯那个法术传送?” 帕拉多斯问话的时候,鲁伯特正好回头看到在两侧整齐摆放的桌椅,以及通往楼上和地下室的楼梯……他觉得,自己仿佛同时看到被拖走的修恩、和从楼上走下来的华伦或乌娜。 “鲁伯特?你怎么了?”帕拉多斯看到他不回答,更加担心。鲁伯特微微皱着眉头,表情呆呆的。 帕拉多斯微微弯下身,手轻轻扶住鲁伯特的后颈,把他拉向自己。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一起,鲁伯特才猛然从毫无头绪的发呆中醒过来。 “做什么?”他抬头,正对上帕拉多斯的脸。 “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了,你毕竟被……扒过衣服,我是想,也许你着凉发烧了,发烧时人就会发呆……”帕拉多斯用额头试完,又摸了摸鲁伯特的脖子和手心,“没有发烧。你怎么了?” 鲁伯特有些难为情。他当然知道自己没发烧,因为他觉得帕拉多斯的手掌比自己的体温热多了。“我没事,只是……一时有点混乱,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我连我应该想什么都不知道……” 帕拉多斯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楼梯栏杆边。高大的塔甘人这时也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鲁伯特等了一会,终于看到帕拉多斯转过头,表情非常郑重。 “鲁伯特,你记得前些天和我谈过话吗?” “……哪一次?” “就是你对我说,叫我不要总观察别人,不要传闲话的那次……” 原来你也知道那叫传闲话啊!鲁伯特心里默默说。他点点头:“我记得,怎么了?” “鲁伯特,其实我很开心。那次,你是在教训我,你是我的老师,你本来就可以教训我的……但是,在听我提起父母的事之后,我看出来你在担心我,其实……我很开心,我很开心你不讨厌我……” 帕拉多斯顿了顿,双手按着诗人的肩膀,咬了咬嘴唇,表情更加严肃,并压低声音说:“其实我想对你说一件事。你不要逃跑,不要吃惊大喊大叫,也不要立刻拒绝我,行不行?” 听到这话,诗人后背一阵发麻,脑海里有奇怪警钟开始尖锐地响起来。他见过这种微妙的气氛……虽然没人这样对他过,但他见过也唱过。 这么下去绝对会很不妙……就像被布满尖刺的法术困住、听到帕拉多斯那时的两个问题时一样,他根本没办法想出该怎么回答! 紧接着,在鲁伯特脑子里的警铃还没响完之前,帕拉多斯拽着他的手臂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走去: “我想说……求你了!就这一次!我想去偷听精灵正在对修恩做什么!就这一次了!” 鲁伯特的脸完全僵住了,在正要喊什么之前,就被一把捂住了嘴巴。帕拉多斯喜笑颜开地拖着诗人一起走下楼梯。 番外:水妖旅店 14 二十年前,阿尔瓦和他的同伴想办法去除修恩手脚上的魔法锁链,并帮他治好伤口。那是阿尔瓦第一次见到变形怪的本来面目,以往他只在书籍上看过描述。 变形怪们天性并不邪恶,但却喜欢欺骗与混乱。阿尔瓦认为这是一种该被好好提防的生物,不过眼前这一位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修恩非常顺从、礼貌,可能是曾常年被那个罪恶的咒法师折磨的结果。阿尔瓦给了他一套衣服,以及一点银币,亲自送他到森林的尽头。 “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是自由的,我想去哪、想做什么都可以,谁都不再能干涉。”变形怪像个乖学生一样坐在椅子上,手脚和脖子都被银色细链束缚着。 “嗯,我说过,”阿尔瓦托着下巴,在屋内踱步,“同时,我也是自由的,我想做什么你也不能干涉。” “那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叙叙旧。你用过很多名字,克文托拉、加蓝、萨萨妮、沃卓迪,还有诺尔、华伦、乌娜……最后三个就算了,我们只说前面的,你还记得他们各自都和我发生过什么吗?” 躲在门外偷听的帕拉多斯瞪大了眼睛,鲁伯特被他按在身边,想说什么又觉得不能出声。 “你不记得了,对吧?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别吃惊,我研究过变形怪的表情特征。你根本没有去记十几年前的那些事,这是你们的种族特性,你们是靠兴趣去做那些的,不是靠理性,”阿尔瓦叹了口气,“但我不打算因为你的种族问题就原谅你。因为……每一次我都很认真,而你却躲在那些伪装之下,可以任意嘲笑我。” “我没嘲笑你。我是无心的,并不是专门要欺骗你。”修恩回答。 “无心?那么,你本来是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我……”修恩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他沉默了好一会,房间内没有任何声音,突然他吃惊地说:“阿尔瓦,你有病吗?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精灵笑了起来:“你又忍不住侦测我的思维了。这很正常的,当年你的每一次伪装,哪次不是和我有点‘过分亲密’?而且,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做什么的了,你说我脑子里还能装什么?” 门外的帕拉多斯露出一脸的遗憾,鲁伯特看得出,他一定非常想知道究竟阿尔瓦在想什么。 修恩说:“我本来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别那么看着我!你曾经救过我,这是事实。” “想看我是很容易的,并不需要和我上床。”阿尔瓦说。 门边的帕拉多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然后快速捂住嘴。鲁伯特蹲在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暗示他离开,但他摇头不肯。 屋里面,变形怪无力地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吧……” “确实不是,但起码有你一半的责任。” “你到底想怎么样,给我个痛快的回答吧。我搞不懂你。是的,我每次都骗你,然后每次都不是借题发挥甩了你、就是故意不辞而别,但……自从那个什么导师告诉你真相后,你就该明白了吧?难道你想让我再变成其中某个形象,对你好好道歉一次吗?” “我没那么说,别把我看得那么庸俗,”阿尔瓦说,“比这简单多了,我就只是想剥夺你再逃走的权力。” “为什么?”修恩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你难道不懂那些都是假的吗?你不懂我是个变形怪吗?什么可爱的兰索精灵、什么很照顾你的游荡者……无论是之前那些中的哪一个,那都并不是真的,不是任何人,更不是我本身,你抓着那些不放有意思吗?” “抓着那些不放确实没意思,因为我想抓的是你。” 阿尔瓦走过去,拎起修恩脖子上项圈连接着的银链,让他倾身靠近自己。 “你想要痛快的回答,那我也直截了当地问你吧,你为什么要以欺骗的方式接近我?不管你变化成什么样子,当看到我时,告诉我你是修恩、现在暂时用那个形象……难道就不可以吗?” 修恩没有回答。阿尔瓦继续说:“你被法师坑害过,所以你也不信任我?或者是你觉得每一次甩了我都很有趣?” “不是……我只是……”修恩低下头。 阿尔瓦又一拉银链,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因为你根本不想以真实的自己来认识我?” “正相反,是你根本不可能接受真实的我。” 修恩用黄色的、瞳孔细长的眼睛看着阿尔瓦,当看到精灵脸上的意外时,又慢慢低下了头。 “不管是谁,除非是我的同类,有谁会和变形怪为伍?”修恩说,“你也知道,在一些城镇里其实有变形怪和人类一起生活着,我们经常加入盗贼公会,或者参加商队做生意。在商队里,人类、精灵、半兽人……甚至地精都永远是以本来面目示人的,但是变形怪永远不能做到这一点。” 修恩当然并不讨厌自己的能力和外表,但他也知道,其他人很讨厌这一点。 “那个诗人,我想我吓坏他了,”他提起鲁伯特时,门口偷听的两个人都颇为意外,“我敢说,就算他被一头熊绑架,都不会露出那种眼神。他不仅仅觉得恐怖,你懂吗,阿尔瓦?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什么人……你们会觉得我很恶心。” 听到这些话,鲁伯特无法否认。他确实是觉得又恐怖又恶心。这甚至和亲眼见到巨龙时的恐惧都不太一样。但是现在听到修恩这么说,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 “你好好想想吧,阿尔瓦,”修恩说,“你到底是为什么到处找我的。是忍不下那口气,还是看着这样的我……也能接受?” 在分布各地的许多种族中,人类、精灵、矮人、半身人和地侏、兽人支系等等,通常都被归纳为‘类人种族’,他们的模样有不同程度的差异,但生理上的共通点很多。 可是变形怪不同。虽然也被称为类人生物,但他们更加古怪、来历更加奇特。他们不是上古时的造物,也不是某个种族演化而成。据说变形怪原本是魔法产物,严格来说,他们也许只能算一种“生物”,而不是一个“种族”,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在一生中都不停变化着外貌,以不同的种族和身份、靠欺骗来生存。 一般人甚至难以分清变形怪的长相区别,尽管他们有着和人类相近的生理特点。那没有特征的呆板面部、看似瘦弱但其实有很大力量的身体、病态灰色的皮肤……通常人们觉得连地精都比变形怪看起来正常一些。 因为阿尔瓦很久都没有回答,修恩觉得大概自己的话说中了他的想法。现在修恩完全可以自己天生的侦测能力偷偷看一下阿尔瓦在想什么,但他没这么做,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一次次靠近阿尔瓦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想靠近,就这么简单。但是他又没法用自己本来的形象这么做,于是就一次次离开再以新的模样重新出现,这样他就一直能有机会遇到阿尔瓦。 突然,修恩脖子上的链子松开了,手脚上的镣铐也都松开了。银色的链子落在地上,阿尔瓦则依旧站在他面前。 黑发精灵叹了口气,慢慢靠过来。修恩以为他是突然想通了,正揉着手腕想说点什么,可阿尔瓦突然按住他肩上裸露的皮肤,接近他并在他的嘴上啄吻了一下。 修恩的嘴巴连像嘴唇的部分都没有……虽然确实也有两块皮肉盖住牙齿,但他并没有微微发红的那个线条形状。 他连脸红都不会,就只能这么愣着,甚至他发呆时的表情和平时的表情都没多大区别。 “你说我能不能接受?”阿尔瓦说,“现在,我打开了链子,你再一次自由了。如果你足够了解我,就会知道我并不擅长格斗,而且现在也很难在你面前这么近的地方快速施法,如果你要逃,或者要伤害我,我不是你的对手。” 修恩后退一步,跌坐回椅子上:“但……但是……等等,我现在是原本的样子……”他甚至用手摸摸脸、再低头看手,以确认自己并没有变化成一个人类或者精灵。 “我知道啊,你不是问我是否能接受吗?我能。” “等等!”看到阿尔瓦又靠近,修恩慌乱地说,“我是魔法生物,而且……被那个法师抓住研究时,我确定我的性别类似人类中的雄性……” “我知道啊,有问题吗?还是说,你想让我再帮你确认一次你到底是雄性还是雌性?我很乐意。” “不!我不是这意思!你明明是个精灵!精灵不是最喜欢美丽的东西吗!”修恩的发言完全混乱了。 “嗯,我喜欢啊,这矛盾吗?喜欢吃浆果的人不能同时喜欢放风筝吗?” “你要干什么!我……”修恩决定使出杀手锏,“我缺少很多你们才有的生理特征!”他总不能直说‘我连乳头都没有’吧……黑发精灵修长的手已经从他的脖子划到胸口了。 “那你应该很庆幸认识了我。就算靠自己办不到,我也有一堆方法可以炮制你,感谢魔法吧。”说完,阿尔瓦拉开旁边木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大一些的盒子,天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 “阿尔瓦,你非常的不正常!” “正常的精灵怎么会来做粉袍法师。” 屋子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预料,鲁伯特现在的表情和帕拉多斯一模一样,连提醒‘别再继续偷听了’都差点忘记。 看样子帕拉多斯兴致正高,一点都不愿意离开,鲁伯特想拽走他可又拽不动。又偷听了一会,鲁伯特决定自己先回上面去。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帕拉多斯蹲在原处,看看房门又看看鲁伯特,最终还是决定去追鲁伯特。 走上大厅时,鲁伯特叹着气看了看那些桌椅、小舞台,然后若有所思地走上楼去。回到房间,他发现自己的行李被翻得一塌糊涂……大概是帕拉多斯再次发现他不见时弄的吧。 他把行李重新收拾好,开始清扫这间屋子。帕拉多斯跟着他走上来,在门口问:“鲁伯特……你又要走了吗?” “嗯,我得先把房间恢复原状。”反正看样子,华伦……不,修恩他也不能再继续经营这间店了。 “你去哪里……?”帕拉多斯小心翼翼地问,并且还用身体堵住门口,尽管现在鲁伯特还并没立刻要走,“不和我回枫林吗?” “不回。”鲁伯特说出来时,帕拉多斯的肩膀瞬间的塌了下去。 但鲁伯特又接着说:“我要先去洛维山镇,把《溪流脚步》的曲子和歌词教给我一个老熟人,晨雾也认识她,她也是个诗人以及舞者。她一定很想要这个曲子的。然后我打算去附近逛逛……你要一起来吗?” 他的话说完,刚刚回过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就遮住了视线。帕拉多斯再一次像从树丛里扑出来的熊一样把鲁伯特抱住。 在鲁伯特说‘不回’时,帕拉多斯差点把自己嘴巴咬破再把门框捏坏,但当听完全部的回答,他激动得几乎忘记了现在应该用什么词语表达心情。 怀里的诗人声音闷闷地说着“轻点,脖子要断了”,而帕拉多斯却在思考更严肃认真的问题。刚才听鲁伯特提起了晨雾,晨雾的一些建议让帕拉多斯记忆犹新: 你的鲁伯特老师感到害怕时怎么办?亲他。你的老师鲁伯特觉得寂寞了怎么办?搂着亲他!你的老师鲁伯特心情不好怎么办?继续亲他! ——那是鲁伯特刚被黑荆棘塔送给塔甘人不久后,帕拉多斯像学习使用说明一般地从晨雾那里听来了这些话。当时他还问过:可是那个诗人总不能除了害怕就是寂寞、还总心情不好吧?他的到的回答是:如果他心情很好,那就更可以随便干嘛都行啦。 帕拉多斯至今也觉得她说得对。他捧着鲁伯特的脸,熟练地亲下去。以前他也这样吻过鲁伯特,但总是带着种好玩的心情。可是今天,他觉得比以往要更开心。 ****** 注释: 关于变形怪:其实这个东西呢我自己跑团时没扮演过(是可以扮演的!只要dm允许……)只打过(……),在故事里的这个变形怪,我咨询了不少朋友,因为资料其实很有限,在他们的基础习性之外,本来有相当多的不明确、各执一词之处……最后就干脆一切按照我自己的理解来搞了,反正它只是个肥皂剧…… 变形怪真的完全不好看,一点都不……他们看起来很瘦弱,但有点点恐怖谷式的诡异感,不过虽然看起来瘦弱,因为毕竟是个怪物,其实力气还蛮大的,也相当灵敏。 番外:水妖旅店 15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鲁伯特推开帕拉多斯的下巴,“楼道里……” “没听到。”帕拉多斯当机立断地回答。 “真的有!我都能听到,你怎么会听不到?”鲁伯特刚才分明觉得有人上楼,在楼道里走了几步,然后又离开。 “这里是旅店,当然有人了!” “从你和佣兵打架把大厅破坏得一塌糊涂后就没真的好好开业过!” 帕拉多斯对这指责歉意地撇撇嘴:“那大概是你的错觉……” “你不是最擅长偷听吗!怎么可能听不……”话还没说完,鲁伯特的嘴巴又被封住。帕拉多斯亲吻的技术一点都不好,即使鲁伯特没太多经验也能轻易判断出。 听说塔甘人本来就很少接吻,爱侣之间除了祝福性质的亲额头外就是滚床单了,他们很少像外面的人那样抱着接吻。而帕拉多斯的行为完全是从各种奇奇怪挂的故事里学来的,可能还要再加上那个精灵女术士的教唆。 其实鲁伯特不排斥这一点……他已经认命了,不过他也并不喜欢在接吻时除了窒息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够了,”于是他又一次推开帕拉多斯的下巴,“我要休息,你回自己房间去……” 帕拉多斯说:“不,我和你一起。” “变形怪又没有继续绑架我,你干嘛不趁现在把你的马带回来?” “不着急,我的马也需要休息。我陪你一起……其实我想起了在高地的时候,有时你教我字母的大小写,直到天都亮了……” “既然你想得起来,就该知道我要休息一下!” 帕拉多斯点点头,一把搂过鲁伯特的肩膀,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鲁伯特吓了一跳,而帕拉多斯看到他又恢复了以往一惊一乍的模样,不由得笑出来。 “在我的帐篷里时,我们都是在一起休息的。”帕拉多斯补充说,然后也挤上床,把鲁伯特挤到墙边。 “我不得不说,帕拉多斯……在塔甘人以外的任何一个民族里,和老师一起睡觉或者和姐姐一起洗澡,这都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行为!” 这样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单人床对帕拉多斯一个人来说都偏小,现在鲁伯特被挤得只能翻身面朝墙,不然……眼前就是那张脸可让人怎么睡。 “塔甘人也不和老师睡觉,”帕拉多斯诚恳地回答,“我从不和我的第一个老师睡觉,但有一次我听到,他和他的伴侣睡在一起后在讨论双持重型战锤的问题,然后突然开始实战……鲁伯特?你睡着了?鲁伯特?” 鲁伯特当然没睡着,他只是装睡。帕拉多斯的故事一旦开始讲就没完没了,让他闭嘴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当听众。 帕拉多斯果然沉默了下来。鲁伯特感到有一只手臂压在了自己身上,先是小心翼翼地,然后就肆无忌惮地箍紧。他能感觉到脖子后面的呼吸,还有……磨嘴唇和咬牙的声音。 我睡了我睡了我睡了……无论你还想干什么我都没有反应了。鲁伯特闭着眼催眠自己,并尽可能保持一动不动。这让他想起“遇到熊时装死不管用”这句话,这还是他到塔甘人的部族后学到的呢。 遇到熊时装死确实是不管用的。就在这想法刚冒出来后,身后那头熊的手就摸了过来,握住鲁伯特的手。 “你睡着了?真的睡着了?”帕拉多斯稍微支起来身体,还故意对鲁伯特的耳朵吹了口气,鲁伯特很用力才忍住没动弹。 “睡着了啊,好……如果你醒着,我还真挺难为情的,”帕拉多斯很小心地触摸着鲁伯特的左手指尖,“你的指尖竟然很硬,曾经我一直以为你的手很柔软呢。我们塔甘人手上都有茧子……我在说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在说什么啊……鲁伯特继续努力地装睡。 他身后的身体越贴越近,说话的声音却非常小,几乎是用气声在耳语:“阿尔瓦连修恩那样的人都能接受,可是我却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一个塔甘人……你总爱指出我们的不同之处,我又说不过你……” 鲁伯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确实说过一些故意绕弯子的话,但却绝不是为了把事情搞得这么纠结。 “所以,既然说不过你我就不说了,”突然,摸着他指尖的手紧了一下,鲁伯特被往回按过去,紧紧贴着帕拉多斯的胸膛,“果然对着人的后脑勺比较好说话,一旦看着你的眼睛,很多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干……” 鲁伯特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用力啃了一下,他惊慌地转过身:“你还想干什么啊?” “你看,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塔甘人非常擅长分辨猎物的生死,装死是没用的。”帕拉多斯笑嘻嘻地压住他。 “我只是装睡,不是在装死!”鲁伯特的抗议还没说完,他被猛地一推按在了床铺和墙壁的夹角处,帕拉多斯似乎特别喜欢接吻,虽然技术一点都不好,他似乎是沉迷于这种彼此呼吸特别靠近的感觉。 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鲁伯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逃。不管是想办法躲也好,岔开话题也好,故意不回应也好,总之是先逃开再说。他甚至都从枫林和高地逃到了尤尔镇,可现在还是逃不开。现在他脑子里越发空白,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没路可逃。 以下是该贴的隐藏部分: 只有 青花鱼平民 用户组可以查看 再次发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帕拉多斯已经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鲁伯特吃惊地挣扎起来:“干什么?我提醒你,这里是水妖旅店的二层,我是教你通用语读写的老师,你……” 帕拉多斯皱皱眉。他早就意识到自己盯着鲁伯特的眼睛时会害羞,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话……所以他干脆低头继续吻鲁伯特。 两个人都闭上眼就没什么可害羞的了,两个人都不能说话就不用对话了。 帕拉多斯的亲吻方式根本就是在练憋气。鲁伯特在手忙脚乱中被剥掉了衬衫,裤子的搭扣也被解开了。脱衣服的窸窣声音让人十分不安,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塔甘人捉住剥皮的野猪一样,无论怎么折腾也逃不掉。 一旦发现不盯着眼睛就不会害羞,帕拉多斯对这个新的相处模式感到新鲜又满意。他记得很清楚,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很喜欢鲁伯特,有点类似小姑娘喜欢小白兔的心情。这种小动物看起来软绵绵的,和猎物不同,和被驯养的工作动物也不同,他不属于山里那种彪悍而皮糙肉厚浑身是宝的猎物,他是可以被捧在手心慢慢抚摸的那一种……所以帕拉多斯现在就把手伸进了鲁伯特的背后,慢慢抚摸着那光滑的皮肤。 有几次,连帕拉多斯自己也因为呼吸不畅而不得不放开鲁伯特的嘴唇,可是一旦停止亲吻,诗人就会一脸慌乱地开始找点什么话题来说,于是帕拉多斯没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再继续吻他。 闭上眼睛前他看到鲁伯特的脸非常红,金发散乱在枕边和肩膀上,他连鲁伯特在说什么都没去认真听。 ……这是不是有点快啊,听说恋爱要慢慢谈。帕拉多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把一只手伸到被子里面,按着鲁伯特的肚子然后再往下……隔着布料,他想到之前刚刚看到过鲁伯特被剥得一丝不挂的模样,可现在他却不敢把被子立刻掀开,他怕一旦停止接吻,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鲁伯特现在一点都不好受,他用尽力气也推不开塔甘人,好不容易才躲开嘴巴:“你能不能轻点!这是人!不是树干!你像头熊在蹭痒一样!” 帕拉多斯停下,看着鲁伯特气喘吁吁的模样:“你……我……弄疼你了?” “废话,你自己难道没……”鲁伯特借这个机会撑着身体坐起来,“你难道没自己……那样做过吗?你难道每次都用那么大力气?” 帕拉多斯当然听懂了他指的是什么,立刻满面歉意:“我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对不起,我帮你揉揉……”说着他就又伸手过去。面对面的姿势让鲁伯特不知道该让眼睛看哪里,现在两个人都衣衫不整,而且,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以及看到对方身体某处的变化。 ——对熊装死是不会有用的……鲁伯特的脑子里划过这一句。塔甘人们曾经告诉他,正确的做法是让熊放松下来,因为熊有时只是好奇,而不是想伤害你,所以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惊慌,那样会激起熊的狩猎本能…… 他咬了咬嘴唇,主动稍稍靠近了些:“你真的很着急的话,我来帮你。反正……听说别人碰和自己碰不一样什么的……”然后早结束早安心!鲁伯特在心里默默补充。 伸手靠近帕拉多斯身下那个地方时,鲁伯特的手有点发抖。他以前有过女朋友但没有男朋友,和女朋友还根本没发展到太深入的阶段就分手了。现在自己到底怎么会脑子一热就主动这么做,他也搞不明白。不过也托他缺乏情感伴侣的福,偶尔有点按捺不住某些冲动时,他倒是很习惯于用手解决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技术总比这头熊好吧,这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怎么能用熊掌那么用力地揉啊。鲁伯特闭着眼睛,一边努力想些可笑的话题,让自己涨红的脸尽可能降温,一边只当做是自己给自己做,握住对方已经从解开的软鹿皮裤里挺出来的东西。 不过,这个行为让帕拉多斯的脑子完全被烧掉了……帕拉多斯觉得即使被龙息烧化也不过是这种感觉。 鲁伯特还根本没重复几下动作,那东西就已经硬得发烫,诗人不想睁开眼去确认它的状态,非常希望赶快结束了就算了。这次,帕拉多斯却没有闭上眼,他配合着鲁伯特主动服务的手,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靠近,然后也有样学样地握住了鲁伯特的分身。 诗人往后一躲,但后面就是墙壁,他无处可去。裤子因为碍事而被又往下扯了扯,帕拉多斯贴过来,靠在他耳边说:“我会轻一点的,这样对吗?” 他们两个都紧紧闭上眼。帕拉多斯的双手长年持握武器,手指内侧与手掌上的好几处都有粗糙的硬茧,他的手法生涩,但鲁伯特却因此而发抖、连手上的动作都要继续不下去了。 他觉得这比自己碰自己时刺激太多了,令人呼吸沉重,几乎并不需要想什么画面……甚至他连想都想不了,脑子混乱得无法思考。 因为鲁伯特手上的动作慢下去,帕拉多斯悄悄睁开了眼。他觉得不够……这样的接触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人越来越焦躁。 鲁伯特靠在墙上,帕拉多斯低下头就能看清楚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以及诗人白皙的两腿之间。他一只手划过对方器官的底部,沿着两腿间的缝隙抚摸。 鲁伯特浑身一抖,想开口阻止,但帕拉多斯及时看出来了他的目的,用一如既往单调的亲吻封住了他的嘴。 这时,鲁伯特鬼神神差地想起了另一句话。塔甘人也曾告诉他:毫无敌意的熊只要不被刺激到就不会攻击你,但如果那头熊真的要吃你,你就只能死在那里了。 番外:水妖旅店 16 鲁伯特想让帕拉多斯停下。现在的行为明显太离谱了,而且也太快了…… 在鲁伯特的幻想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需要先从友好相处开始,再到身体接触,可能逐渐会发展成触摸一些私密的地方,最后再真的滚上床。他以往的恋爱不是停留在友好相处,就是停留在身体接触,没有一次让他占到便宜或者哪怕吃点亏的。因为他总是觉得太快了。他宁可彻夜给人唱歌也不敢主动要求一个吻。 鲁伯特一直断断续续地想着“这不可能吧”“这也太快了”。他的嘴巴已经被放开,正仰起脖子大口地呼吸空气。 他小声抱怨了几句,但帕拉多斯似乎一句也听不到,一心沉迷于亲吻他的脖子和胸口。鲁伯特贴近他耳边,大声地说:“你快点结束行不行!” 因为呼吸的紊乱,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帕拉多斯这下倒是听到了,愣了一会,目光迷离地看着鲁伯特:“什么?” “别告诉我你没摸过自己,有几分钟就够了吧,烦死人……”鲁伯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这么直白露骨的话。他难为情地扭过去脸,低头握住自己的已经被挑逗得微微抬头的器官,并转过身去避开眼神接触,散下来的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沉浸在气氛里的帕拉多斯并没有因此被冷却下来。因为他彻底误解了鲁伯特的意思。 刚转过身,鲁伯特就感觉到身后的熊又粘了上来,他毫无准备地被搂着扑倒,被塔甘人强壮的手臂彻底箍住。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我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次了但我不敢告诉你既然要快点就快点吧!”帕拉多斯毫不停顿一口气说下来,鲁伯特一时都没听清他到底断句断在哪里。 不过现在诗人没工夫挑剔语句上的毛病了,他感觉到有个非常……坚硬的东西贴在自己身后。刚才他看到那是什么了,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怎么的,鲁伯特竟然回忆起了刚到枫林时的一幕:他走在安静的树林里,不小心偷看到那个法师和他的龙……接着在塔内的大图书室外他又一次不小心看到了点东西,这次他滚下了楼梯,然后被抓住,被绑到塔甘人的祭典上……然后他逃到悬崖边又被捆了回去,被扔在帐篷里的软垫上时,他曾还以为立刻就会发生点什么非常糟糕的事情,但当时却没有…… 等等,这是什么!死前的走马灯吗!鲁伯特惊慌地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思维混乱了。这时,一种突兀的疼痛打散了那些被怀疑是临死走马灯的画面,鲁伯特本来还以为是那头熊真的就这么挤进来了……但竟然不是。 帕拉多斯好歹也是个成年人,并非完全没有常识。他把一个小扁瓶里的东西蘸在手上,把手指刺了进去。 这一点都不容易,根本不像别人讲的那么有趣,帕拉多斯苦闷地想着,这么小的地方直接进去肯定是不行的,可是用手指涂了点东西也还是很难动。他盯着鲁伯特颤抖着的金发,忽然想起了一个在枫林和高地时的常识:你的猎物还能嚎叫和乱动就说明没事,你还得防止它突然暴起伤人;但如果它只是看着你却一动不动,那才是离死不远了。 “鲁伯特,你说点什么好不好?”于是他一边抽动手指一边亲亲诗人的耳朵,“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怎么样?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你……” “闭嘴!烦死人啊你!”鲁伯特本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还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撑在床上扭过头,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和通红的脸完全成了某种催化剂。 于是帕拉多斯放心了,他拿出来手指,把已经做好准备早就迫不及待的东西顶了上去。过程非常困难,比刚才插手指进去时还难多了,帕拉多斯又郁闷又心急,他以为这应该是非常快乐的瞬间,因为无数故事里都是这样的……但现在显然两个人都不好受,鲁伯特刚才喊了一声,似乎很痛,然后现在就趴在那里彻底没声了,似乎连动都不敢动。 鲁伯特咬着牙抓紧床单小声地叫他退出去。可是,一方面是帕拉多斯并不想就这么放弃,另一方面是……他就算真的想退出去,现在也办不到。 刚才激动起来时,性器一下刺进去了一半,可是现在鲁伯特痛得不能抬头,帕拉多斯自己也直冒汗。往前不行,连退出来都不行了,稍微尝试了一下往外撤,结果两个人都难受得要命只好停下。 “怎么办?”帕拉多斯一手握着鲁伯特的腰,一手去碰两个人的结合处。 鲁伯特在心里回答,我怎么知道……但他没能说出来。帕拉多斯面红耳赤地试着小幅度动了一下,感觉竟然还不错,而且不像刚才那么紧得痛苦了。他试着这么慢慢往前顶,不适感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握紧感,竟然又让他向里推进了一点点。 鲁伯特随着他的动作被向前推,头埋在枕头旁边。等他稍微适应过来,觉得又有力气喊一句什么东西时,身后的人突然把动作加大了,他嘴里的话又没能说出来。 金发的诗人随着这次动作难以自抑地闷哼出声,他自己都没听过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以往他听说过人们会在做爱时大叫什么的,但他发现这也许是错的,因为他确实很想叫,但叫不出声,光是能保持呼吸就要费好大的力气。 随着动作加大,每一次帕拉多斯也进入得更深。他俯下身右手紧紧搂住鲁伯特,胡乱揉着诗人的前胸和肚子,左手伸到鲁伯特的腿间,摸到那随着他的冲刺动作而晃动的器官,和鲁伯特自己的手。 帕拉多斯的左手正好握住鲁伯特的右手,抚摸手指的同时也在那器官上揉弄。年轻的塔甘人渐渐地更加用力,耳边鲁伯特的呼吸声一开始像某种在低声呜咽的小动物似的,然后又渐渐和他每次用力摩擦时的节奏变得一致。 看着鲁伯特湿润的眼睛和微微张开的、被牙齿咬得留下压印的嘴唇,帕拉多斯很想吻他,但这个姿势又不太方便。他一边晃动着一边咬着鲁伯特的耳垂,并想着下一次要换个能接吻的姿势。 也许人在激动起来后对时间的感觉会变迟钝。鲁伯特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似的,到最后他觉得脑子糊作一团,骨头里的力气都被卸走了一样。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好像从熊的袭击下幸存了,现在不是在装死,是真的没力气了…… 帕拉多斯依旧搂着他,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上面粘粘的沾着情欲过后留下的东西。 搂着鲁伯特休息了好一会,帕拉多斯才想起接吻这回事。不过当他把鲁伯特翻过身来,却发现鲁伯特已经睡着了。 塔甘人有些失望地亲了诗人的鼻尖一下。他想到曾经听部族里的女人聊天时说“刚亲热完一句话都不说就睡着,我真想把他打醒”什么的……以前光凭想象觉得那是很过分,但换到鲁伯特身上,他却觉得有点可爱。 躺在鲁伯特身边,帕拉多斯也突然想起了之前走廊里的声音。是的,鲁伯特说有声音时他也听到了,只是假装没有。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把斗篷当围裙一样围在肚子上,轻轻打开门。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墙边靠近门缝处点着一小截粉色蜡烛。蜡烛是圆圆的形状,放在加了水的小瓷杯里,没有烟也没有味道。 帕拉多斯不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但看到粉色他就联想到阿尔瓦,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想到这,他又回头看看床下的小扁瓶,它本来在床单上,但被踢到了床下……这是刚才他用来润滑的。现在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应该去找阿尔瓦要一瓶专门干这事的东西,要知道,他带着的这瓶其实是战士们携带着以防万一用的……用在想从敌人的绳索下脱逃的时候。 他走回去重新搂着鲁伯特,不知道为什么,盯了门口没味道的小蜡烛一会后,心里又觉得痒痒的。想到将来还有更多机会,他努力忍住了想立刻继续做点什么的冲动。 “等回到枫林和高地……我终于也有自己的床戏可以讲了!”他心怀向往地想着,“还有变形怪和精灵,这个题材一定让人大吃一惊……” 30 “他叫你什么?”平克身后,夏侬探过头来,看起来在憋笑。 “你们是打算在这里围观我,还是打算继续去谈家务事?”玛瑞狄斯不想被人留意“玛蒂”这个昵称,偏偏他的导师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他留,立刻就跟着说:“玛蒂,即使你变成这样我也还是很相信你的,这次我来是为了……” “我变成哪样了?”玛瑞狄斯回头皱眉看着他,大概是表情有点不耐烦,精灵缩在躺椅上,肩膀一抖。 “你们太烦人了,我正在教育那半精灵呢,”蓝龙秘影走进屋来,双手抱臂,“我想说的话都被打断了,你们就不能安静点?” “这是我的法师塔,大人,您的记忆力不足以让您想起这一点吗?”玛瑞狄斯说。 “我提醒你一次,你要是再用讽刺的语气和我说话,别怪我不能保持该有的风度!” “我也提醒您一次,我根本没怎么享受过您的风度。如果对这个说法有什么意见,请您对骇焰大人提出来。” “你——” 金发精灵抓自己弟子的袖子,并看向蓝龙,插话说:“不要为我争吵……” “并不是为了你!”秘影揉着眉心吼道。 “你吓到他了!”玛瑞狄斯不满地说。 接下来又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对话,趁着这个机会,平克和夏侬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估计是索莉偷偷把他们俩送出去的。 其实玛瑞狄斯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不管是蓝龙秘影还是自己的导师,他们哪个的年龄都是自己的好几十倍,但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时自己会感到这么累心,连半精灵夏侬和平克这两个真正的小鬼都没这么麻烦。 他把裘拉尔扶起来,回到高层的实验室——这件事本来用魔法就能做到的,但他清楚地记得导师非常讨厌一切传送类法术。 玛瑞狄斯能听到秘影发脾气、讲道理、把晨雾她们使唤得团团转的声音。不过,连蓝龙都知道不靠近实验室,这一点倒令他非常自豪。 “玛蒂,我有事和你说。”导师坐下来,坐姿永远像没有骨头一样,但在语气倒是严肃了许多。 “我知道,您会离开学院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怎么了?”玛瑞狄斯去亲手帮他倒茶。 裘拉尔低头沉思了一小会。他不说话并皱眉的样子看起来优雅又柔弱,虽然金发灿烂得刺眼,但还是浑身充满了病人气质。玛瑞狄斯把热茶递到他手里,坐在他对面等待着。 过了好久,精灵才一脸为难地说:“……你和红龙骇焰到底是什么关系?” 玛瑞狄斯觉得自己的脸僵住了。“您从学院跑到枫林来,就为了问这个吗?” “当然不是,但这很重要,”裘拉尔抿了一口茶,“以前我听你提起过他。他救过你,帮助过你……他现在也依旧如此吗?你和他成了朋友吗?我是指,你丝毫不畏惧他、他也并不对你警惕的那一种。” 远远不止这样,但其余部分我实在说不出口……玛瑞狄斯心里这么想着,只是点了点头。 “他会愿意帮助你做事吗?” “我想会的,只要不太危险,”玛瑞狄斯察觉到,导师的语气过于小心翼翼,这么看来,也许他跑到这里来不是为找自己,而是找骇焰。 “怎么了,导师?您的手在发抖,您再抖下去茶水都要流下来了……已经流下来了!您不觉得烫吗!” 玛瑞狄斯起身去找手巾,裘拉尔小声地回答:“不烫,我穿得厚……” 人类法师蹲在精灵面前,一边帮他擦干净法袍上的水渍,一边无奈地叹气。虽然裘拉尔导师顶着一张英俊的精灵面孔,但他却既像小孩又像老头子。 “玛蒂,你记得你的长兄吗?”裘拉尔突然提起那个人。 “我记得。”玛瑞狄斯当然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们算是没血缘的兄弟,更因为他差点死在那个人手里。 “我听说,是你亲手杀了他,”导师说,“直到他死后好几年,还有他的势力想要你的命。” “是的,后来他们终于觉得和我纠缠没什么意义了,所以开始骚扰菲丝……就是我的堂妹,她现在是高林城的领导者。”不明白导师为什么提起这些事,玛瑞狄斯观察着精灵的表情,发现他严肃得简直不像以往。以及,他端着茶杯的手又开始抖。 “到底怎么了?”玛瑞狄斯对裘拉尔追问。 精灵抬眼看着他,缓缓说:“我想听你认真告诉我。杀死熟识的人时,你是什么感觉?” 玛瑞狄斯愣住了,这个问题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并不担心导师想要谴责什么,在海菲尔德家族的事情上其实导师一直站在自己这边;但是此时,裘拉尔的表情与其说严峻不如说是难过……玛瑞狄斯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谈及什么。 “抱歉……”裘拉尔又恢复了那副畏缩脆弱的模样,“说这些会让你不舒服的。真是抱歉,我竟然这样问你……” “到底怎么了,导师?您以前从不这样。”玛瑞狄斯干脆跪在精灵脚边的地毯上,像自己还是个小孩时一样拉着导师的手。 十几年对人类来说很久,但对精灵而言则只是匆匆而过。在玛瑞狄斯的印象中,裘拉尔导师一直是有点神经兮兮、但温和而快乐的,他经常告诉学徒们除非必须则要慎用伤害类法术,他从不涉足与邪恶异界生物或亡灵有关的研究。莱明就是因为死灵系法术而离开导师的,而玛瑞狄斯则因为更擅长和喜爱与负向能量、异怪、伤害性药剂有关的魔法,而也与裘拉尔走向了不同方向。 裘拉尔导师一直都留在南方的学院,絮絮叨叨而且温暖柔软得像一块细绒毯。玛瑞狄斯记得,导师说过的最重的一句话是:如果你再做这些,就不要留在我眼前了,但你得至少每个月回来吃一次饭。——这句话是对莱明说的,虽然后来莱明并没真的回去吃饭。 所以,当听到导师脸色苍白地问“杀死熟识的人时你是什么感觉”,玛瑞狄斯敏感地察觉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发生。 “对不起,我是来求你和你的龙的,”裘拉尔看起来满脸委屈,玛瑞狄斯几乎想去找条手帕防止他哭出来,“……我来求你们杀一个人。” 玛瑞狄斯抬起头,愣楞地看着导师,这次换做裘拉尔被盯得难为情地移开目光。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您别这样,您没什么好抱歉的。到底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玛瑞狄斯问。 “我将不得不杀死一位亲人,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也许我勉强能算他的兄长……甚至父亲,”裘拉尔拉过身边的背包,从次元袋里掏着什么东西,“当然,我没有这个资格。” 他拿出了一块泛着淡淡金色光辉的半透明水晶球,它的质地像覆着一层水晶的琥珀,表层半透明,在光线下带有柔和的暖色光晕,深处渐渐不再透明,就像琥珀之中的蜜蜡部分般,质地和颜色不均,从金黄到银白、从微红到黄铜色。 “深渊之眼。”玛瑞狄斯认得这种质地。 导师点点头:“是的,这是一颗完整的‘深渊之眼’,它本来应该被改造成力量强大的魔法水晶球,但是现在却不能继续了。” “为什么?”玛瑞狄斯也看得出来,这是一颗尚未被启用的水晶球。真正的法术辅助用水晶并不透明,它们会因魔法集聚而变得混沌。 “因为我用了一个锢魂术,把一个人囚禁在这里面了,”裘拉尔将水晶球缓缓放在桌子上,用底座支撑好,“而现在我需要把它和那个人一起毁灭掉。” 玛瑞狄斯从来没想过,从软绵绵的导师嘴里也能拼出“毁灭”这个单词。 “你知道的,能击碎甚至焚化‘深渊之眼’的只有红龙的龙息。”裘拉尔看着那枚水晶球,目光有些恍惚,但语气不带一丝迟疑。 虽然并不知道导师所说的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究竟是谁,但玛瑞狄斯猜想那多半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家伙……可是从裘拉尔的神态和形容看来,他对那个人的眷恋也许大于仇恨。玛瑞狄斯并不介意这件事本身,实际上这么多年来红龙骇焰烧掉的东西他数都数不过来了,他疑惑的是,导师是否真的确认要做这件事。 在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前,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样也太可惜了!这东西多漂亮啊!” 两位法师同时回头,实验室窗外是一只被红色鳞片包围的巨大金色眼睛。 裘拉尔低低惊叫一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幸好被玛瑞狄斯扶住。 以前玛瑞狄斯总是叫骇焰收起龙威再靠近黑荆棘塔,但收效甚微,即使他再收敛也还是会让学徒和枫林里的其他居民发抖。于是玛瑞狄斯找了能压抑这点的魔法物品系在骇焰身上——那是一段刻有魔法符文的金丝绳,巨龙形态时它被绑在棘刺上,骇焰化形成人时则被 绑在头发上。 不过这有个副作用:在它的帮助下,骇焰能够更无声无息神出鬼没了。他喜欢偷偷翻窗户跑进黑荆棘塔(实际上他似乎从来就没使用过高塔的正门),在楼梯拐角处突然扑出来吓玛瑞狄斯一跳,还喜欢冲向窗户瞬间完成化形、跳进来把玛瑞狄斯推倒在地毯上……这些游戏他玩得不亦乐乎。 而今天,不知道他在外面偷听了多久……玛瑞狄斯一直在和导师说话,根本没注意窗外。 “裘拉尔导师,这就是迪塔尔德鲁洛斯?特里斯斯特雷姆?夫拉姆司帝德大人,”玛瑞狄斯按着导师簌簌发抖的肩膀,“您别发抖了,没事的……好了别抖了,我知道您以前见过龙的!” “我只见过银龙……红龙看起来很可怕!”裘拉尔抓着玛瑞狄斯的手,恨不得把脚缩上椅子——虽然其实这一点用都没有。 红龙在空中变成红发青年的模样,一撑窗台跳进来。裘拉尔的畏惧表情本来是龙最喜欢的赞美,但骇焰现在完全无视了缩成一团的精灵法师,走过玛瑞狄斯身边时飞快而熟练地亲了一下他的脸,然后快步来到桌前,两眼发直地看着那颗漂亮的水晶球。 31 “很漂亮的钻石。”骇焰痴迷地看着它。 “它不是钻石,是一种结晶物质,被称为深渊之眼……”裘拉尔认真地纠正,“等等,您刚才亲了玛蒂?”他看看玛瑞狄斯,又看看骇焰,不过忙着观赏宝石的红龙根本没理睬他。 “嗯,确实不是钻石,比钻石的色彩更多,又没有黄金那么灿烂。可它还真是很漂亮啊,闪闪发光的。”骇焰弯下腰,脸几乎贴在深渊之眼上,就像龙体型时弯下脖子时的那种姿态。他被这个水晶球迷住,几乎忘记自己目前是人型。 裘拉尔回头小声问:“玛蒂,他到底为什么和你成为了朋友?我觉得你并不闪闪发光啊?” “导师,您的思路太另辟蹊径了。”玛瑞狄斯捏着眉心说。 两位法师在对话时,骇焰已经毫不客气地伸手捧住了深渊之眼。裘拉尔想阻止,在他犹豫时,骇焰竟然已经跳上了窗台。 “你们不要这个东西了,对吗?”他的理解方向显然错了,“那我就拿走了。这么好看,烧了多可惜啊。” “等等!”玛瑞狄斯扑过去搂住骇焰的腿——要想阻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靠得他很近,让他没法化形飞走,“那不是给你的,而且可能会很危险!” 骇焰坐在窗框上,依旧把深渊之眼抱在怀里,表情非常严肃地说:“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也说了,它畏惧红龙,我可以驯服它。” ……驯服个鬼啊,深渊之眼又不是生命体。玛瑞狄斯一时找不到有效的方法来阻止他,毕竟罕见又美丽的石头对龙的吸引力相当大。骇焰是一头博爱的红龙,他喜欢的不仅仅是黄金制品,一切漂亮的、华彩四射的、造型美丽材质闪亮的东西都在他的收藏品之列。多年前高林城之战后,他甚至把城市广场上的白昼女神圣像都拆走了。 “这里面封锁着一个危险的东西,一旦出意外,可能会让导师和我遇到不测。”玛瑞狄斯说。他刚刚才想到了这个最适合拿来骗骇焰的借口——那就是用自己的安危来威胁。 其实玛瑞狄斯根本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危险,裘拉尔还没说清被施展锢魂术的是什么东西呢。 “玛蒂,我不得不更正一下,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这时裘拉尔插话说,“一开始,那里面确实是囚禁了‘一个’人,但现在可能不止一个了……” “什么?” 在玛瑞狄斯诧异地转身时,骇焰正好逮到机会再次跳上窗户。“对不起,玛瑞狄斯,我真的觉得它很漂亮!”说完,他蹲在窗棱上准备跳出去恢复龙形。 玛瑞狄斯又伸手去抓他的靴子,没能抓住,但却成功地让骇焰不得不停止动作。他一向害怕自己的化形动作会伤到他的法师。 也许因为这些拉拉扯扯,他人类形态的手指没能好好抓住水晶球……它就这么从高处掉了下去。 “没事的,深渊之眼摔不坏。”精灵法师及时补充说。 骇焰已经紧跟着跳了下去,在半空恢复龙的形体。对龙来说,从高塔窗口到地面的距离太短了,他俯冲的速度又太快,落地时巨大的轰鸣惊起枫林里一群鸟类,玛瑞狄斯几乎觉得高塔都晃了晃。不过,这不是最糟糕的。 两个法师都趴在窗口,目瞪口呆地看着现在塔下的情况: 骇焰想要抓取那枚水晶球,但它却早已滚动到另一人脚下。现在骇焰正弓着脊背、爪子深深压进草坪土地上,瞪视着眼前不远处的水晶球和捡起它的人。严格来说,捡起深渊之眼的并不是人。 蓝龙秘影原本要出门去找平克,信步在草坪上时,却看到一枚半透明、带着金色光晕的圆形大块宝石滚到身边。他把深渊之眼捡起来,以品鉴的目光细细盯着它,连不远处红龙巨大的身形都可以无视掉。 “那是我的东西,放下它。”骇焰声音低沉地说。 秘影这才抬起眼,一点都不打算配合:“别想欺骗我,这是一枚深渊之眼,你才不会有这种东西。它不在外界流通,只在施法者们之间交易。” “我就是从施法者那里得到的,还给我。我的耐心很有限。”红龙逼近一步,巨大的影子笼罩住秘影身边的地面。不过这种威胁对秘影没什么用。他是蓝龙,即使巨龙形态也体格较小,但其实他比骇焰年长不少,早就见多了年轻巨龙的脾气。 “我又没说想要它,别把我想得像你一样,”秘影嗤笑一声,“作为霜原火山的龙,我们和大陆上的巨龙不同,我们早已经不在乎这类珠宝了,虽然它真的美丽……我只是觉得它似乎有点不对劲。” “别找借口,你盯它的目光都直了。”骇焰说。 高塔上的玛瑞狄斯觉得骇焰说得对。秘影的发言颇清高,但他的眼神完全出卖了他。 “我隐约感觉到它内部有魔法痕迹,”秘影说,“深渊之眼常被法师们改造成储法或探知水晶球,但这一枚还没被改造呢。我能感觉到活化物体的气息……”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想多拿一会而已。快交出来,蓝龙,我没有玛瑞狄斯那种被你占便宜也能忍下来的好脾气!”骇焰说。 “他也占你便宜?”裘拉尔震惊地问自己的学生。 “指的是他总是跑到黑荆棘塔来作威作福……还有,您为什么要说‘也’?” 导师还想说什么,玛瑞狄斯却念了个咒语,让身体浮了起来。“我得下去阻止他们继续吵,您最好也下去,那宝石是您的。” “不,我一用飞行术就想吐……”裘拉尔后退一步。 “那您闭上眼,我抱您下去。” 玛瑞狄斯让导师勾着他的脖子,抱着精灵一起从窗口飘出去。闭着眼的裘拉尔一直在说“下降时慢一点慢一点……”,于是玛瑞狄斯依言把飞行术的速度搞得像羽落术一样慢。 大概快接近那两头龙了,闭着眼的裘拉尔听到秘影的声音在说:“我探查一下这枚宝石的内部,看看里面储存的是什么。” 听到这个,精灵法师猛地睁开眼睛。玛瑞狄斯也察觉了什么,于是加快速度一下子来到两头龙之间的草地上。 裘拉尔因为突然的加速而几乎瘫倒,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对秘影喊道:“别那么做!不能对深渊之眼用龙裔魔法……” 他说出来时,已经晚了。身为巨龙,秘影施法要比人类方便得多,也快速得多。他只不过是用了个小小的探知侦测类法术,圆形宝石上金色的光晕立刻不见了。 玛瑞狄斯当机立断地从地上把导师捞起来,用还没解消掉的飞行术迅速靠近骇焰。龙形态的骇焰正歪着头,没能理解两个法师飘下来做什么、以及他们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骇焰大人,搂住我们!” 玛瑞狄斯非常简洁地说。现在也根本没有让他能多说几句的机会。 深渊之眼开始颤动,然后从秘影手上滚落。它爆发出耀眼强光,并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尖啸声。 骇焰用翅膀拢在胸前,挡住自己的头部和贴在他身边的法师们。光芒和音波之后,又是一阵强风,枫林和高塔里传出一阵阵惊叫。 玛瑞狄斯搂紧导师,紧紧靠着骇焰的鳞片,骇焰则用翅膀严严实实地遮住他们。 深渊之眼是罕贵而强大的魔法触媒,除了红龙的吐息,没有任何东西能击碎及焚化它。除此外,它还有一个和巨龙有关的特点……它不可以被任何龙裔的血脉魔法力量作为施法对象。 巨龙魔法会让它不稳定,一旦承受哪怕再无害的巨龙法术,之前被附加在它身上的法术都会解除甚至颠覆,极少数情况下还会产生危险。正因为如此,通常只有法师和神术施法者才会接触深渊之眼,那些靠血脉力量的术士都不被允许接近它。 强风稍微减弱时,玛瑞狄斯从骇焰翅膀的缝隙里看出去,光芒淡化了不少,有很多黑色的影子从水晶球里迸射而出,就像被连发军用弩射出的箭矢一样。它们飞向森林和天空,然后消失不见。 导师说在里面禁锢了什么东西……这下它们似乎自由了。玛瑞狄斯思考着一切的可能性,但他从未见过类似的现象。老精灵还在搂着他瑟瑟发抖,看起来完全不想抬起头。 锢魂术可以在宝石中禁锢一个生命,他的灵魂和形体都会被束缚其中。灵魂越强大,就需要珍贵的宝石来承受法术。玛瑞狄斯看着眼前的变化渐渐平息,不由开始思考,导师究竟封住了什么东西,竟然需要用深渊之眼? 一切安静下来后,骇焰放开翅膀,两个法师慢慢落回地上。秘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恢复了龙形,正瞪着眼攀附在黑荆棘塔上,碰掉了不少雕饰。如果他维持人类外形,恐怖早就在那阵强风中被卷走了。 “天啊!”裘拉尔坐在地上,塌着肩膀看着完好的水晶球,慢慢用手捂住脸,“他们跑了……这下他们跑了!” 玛瑞狄斯蹲在他身边问:“您之前还说是‘一个人’,怎么现在就变成复数了!” “会越变越多的,一开始确实是一个人……” “能说清楚点吗?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玛瑞狄斯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 “别太急躁,玛蒂,你总是这么急躁。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裘拉尔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玛瑞狄斯无数次被导师指出“性格太急躁,这是身为法师的巨大弱点”。有时候导师说得对,但也有时候玛瑞狄斯觉得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还保持平静。 在玛瑞狄斯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对导师大吼大叫时,旁边的两头龙可并没这么体贴。显然他们也很好奇刚才发生了什么。骇焰贴近,然后垂下头,和两个法师相距不过几英尺,蓝龙也从高塔上飞下来,落在裘拉尔眼前盯着他。 裘拉尔往玛瑞狄斯身边缩了缩,满面愁容地说:“真的没法一两句话说清。我就先说结论吧,接下来这一片区域会很危险。那个人……不,那些人,他们会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寻找猎杀目标。如果按照他们的标准,我想……玛蒂,你也会被盯上。” “那到底是什么?”玛瑞狄斯问。此时高塔内和枫林里都是一片喧嚣,也许不远处的高林城中也有人看到了刚才的光芒和黑影。 “之前,我曾研究异界生命的繁衍存续方式……我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做出了一个猎罪使。” “做出了一个?”玛瑞狄斯非常吃惊。那东西不是法师们的魔像,它们是一种异界生命,可不是说做就能凭空做一个的。 “因为自己做的东西比较好搞研究嘛,”裘拉尔叹口气,“我改造了一点东西,让它有猎罪使的特性和类人生物的质感。结果我在细节上失败了,出现了危险。我把他禁锢住,打算着什么时候想到解决办法再放出来。但我发现,即使被禁锢在宝石内,他也在不断增多,每一个都散发着可怕的杀意……” 听着叙述,玛瑞狄斯一方面震惊于这不可思议的研究,另一方面则十分感慨导师的说话方式。他试探着问:“那么您说的那个,相当于您的弟弟甚至孩子的……就是那东西?” “当然了!但是,即使是我自己的孩子,危及太多人的安全时,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说完,裘拉尔还仰头做出悲壮的神色……触及两头龙盯视的目光时,又乖乖低下头看回地面。 “你刚才说玛瑞狄斯也会被盯上,那是什么意思?”骇焰更加弯下身,金色的眼睛眯城一条缝。关于实验的那些东西他听不懂,但他注意到了“寻找猎杀目标”以及“你也会被盯上”这两句。 裘拉尔看向自己的学生,愁容满面地说:“玛蒂是个温柔的孩子。但他在魔法上选择的道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甚至可以说有很多是被认定为邪恶的行为。脱离魔法之神誓约的法师们,才会被称为黑袍法师。” 玛瑞狄斯点点头,他不否认这一点。有很多事,虽然裘拉尔导师自己永远不会做,但他也并不因此阻止别人的研究,他能够理解魔法的多元。 “尽管我不想这么说,但毕竟以通常的眼光看,玛瑞狄斯——”他这次用了全名,而不是昵称,“你是一个邪恶的形象。这正是猎罪使会观察和惩戒的人类。他们不会顾及道理和罪责轻重,只会以自己的标准猎杀,过于残酷……更何况这是我做出来的、不完美的东西。” ****** 注释: 导师是一枚软绵绵的大麻烦…… 猎罪使出自3R怪物图鉴1,是个泛称。细节有微小修改。 简单来说就是你敢干点坏事我就追杀你至海角天涯的一种守序生物……(特别特别小的坏事不算,比如抹鼻屎或者撒小谎,但是其实很多算是坏事但罪不至死甚至情有可原的事情,也会被他们认定追杀……) 32 事情发展得比裘拉尔预计的要快。当天晚上,高林城城主菲丝蒂安用通讯羽符急冲冲地联系了玛瑞狄斯。 高林城骑士团出动了两个小队,包围并捕获了一个奇形怪状、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之前那东西正准备杀掉一个要混进城主宅邸女仆中去的刺客。 “它要杀刺客?杀了就杀了吧,救他干什么。”玛瑞狄斯说。 “那也需要先进行逮捕,然后审判……不,我不是和你谈这个!”女城主的声音说,“那玩意是不是黑荆棘塔搞出来的东西?起初我们还以为抓了个卓尔精灵呢,但是细看并不是,它又高又瘦,穿着护甲,皮肤是黑色,相貌特征是人类!它的眼睛是宝石做的,脖子能整整转一圈……这到底是不是黑荆棘塔搞出来的?” 玛瑞狄斯回头看了一眼露出无辜神态的导师,然后对堂妹坦然地说:“当然不是黑荆棘塔的。为什么只要出现奇怪的东西你们就问我?我这里是异怪百科全书还是世界万恶之源?” 他也真没说谎,这确实不是黑荆棘塔搞出来的。 “你确定?” “我十分确定。我的堂妹,也许我经常骗你的骑士,但私下交谈时我从不骗你。” 女城主迟疑了一会。也许对她来说,得知那东西不属于玛瑞狄斯更令人不安:“那你知道不知道它是什么?” “你们揍他它时,困难么?” “困难得要命。” “它脖子能整圈地转,眼睛是宝石做的……骑士们抓它时,军队法师没有帮忙吗?” “它对魔法有一定抗性。” “那就是了,”玛瑞狄斯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了,“是个构装生物。别看它有皮肤什么的,它不是生命。你们拆了它吧。” 结束和堂妹的的对话后,玛瑞狄斯站起来走到裘拉尔面前,师生俩对坐在书桌两边,沉默不语地一起写着什么。 裘拉尔凭空做出了一个异界生物。这就像鱼用海藻做出一个人类一样令人惊奇。而且他的作品比起真正的猎罪使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似乎它们模样更贴近活物,缺点是它们目前缺少思考和判断能力,只凭种族特性中难以违抗的冲动而行动。 另外,它们还因为裘拉尔的改造而变得有了自身繁衍能力……这让人不知道该算优点还是缺点。玛瑞狄斯回想起南方法师学院的气氛——如果裘拉尔把这件事上报,他会震惊整个学术界,然后被整个学术界记恨和指点一辈子…… 现在,他们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裘拉尔的作品会增殖,增殖时还不受禁锢类魔法的限制,那么他们需要知道目前一共有多少个,新出现的又会有什么特性。 可是他们没办法去一个个数,只能根据当初裘拉尔的实验资料来进行推导。这是失控之下的巨大工程,玛瑞狄斯和裘拉尔坐在大图书室里,从中午忙到夜里,几个学徒也在帮忙做抄写和分类咒语词根之类的基本工作。晨雾作为术士帮不上忙,自告奋勇要做饭和给大家捶肩,结果在大约两小时前被玛瑞狄斯用封门术关在了会客室里。 “您觉得我们要多久才能算完?”玛瑞狄斯低着头边写边问。 “明天中午前应该能完成。”裘拉尔认真起来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同,他法袍的袖子稍稍卷起一点,露出纤细的手臂,头发被束起来,在橘色的灯光下更显得耀眼。 也许再过上几年,玛瑞狄斯的外表看起来都会比他更年长了。裘拉尔有秀气的精灵外表、稳重的法师身份、优柔寡断但又顽固的个性,玛瑞狄斯一直不明白这三点是怎么融合到同一个生物身上的。 精灵需要的休息时间比较短,可人类就不一样了。几个学徒和索莉轮流休息,但玛瑞狄斯则一直醒着。 到东方天空微微发白的时候,玛瑞狄斯开始觉得的精力不能集中了。其实他擅长熬夜,但那得是在令人难以割舍的实验中。推导魔法物品效果的过程非常枯燥漫长,而且这件事发生得突然,他在之前并没好好休息过。 “玛蒂,你去休息吧,”裘拉尔停下笔说,“一切都挺顺利,我们能做完。” “能早一点点也好,我没事的。”玛瑞狄斯站起来,还扶了一下桌子。在他走到一边去洗脸时,身后的裘拉尔念了个简短的咒语。 一阵细雾罩在玛瑞狄斯身边。他皱眉回过头,对导师竟然朝自己放这个简单法术感到吃惊。还没来得及说出“您这是干什么……”前,他就已经被强烈的疲倦侵蚀,无法自控地跌倒在地。 裘拉尔惊叫一声——因为他发现自己忘记了玛瑞狄斯是站着的,就这么滚到在地上很危险。大图书室内的学徒们鸦雀无声,个个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裘拉尔用的只是个极为初级的小把戏,按说,它很难在比较高段的法师或者经验丰富的冒险者身上起作用。 裘拉尔慌张地跑过去扶起自己的学生,然后从桌子边伸出脑袋问:“你们谁抱得动他?” “我去叫人。”索莉站起来跑出去。不久后,走廊里传来两个脚步声,索莉推开门,骇焰跟在她身后。 裘拉尔肩膀一紧,没有醒着的玛瑞狄斯在,他见到龙时还是很紧张。 “他怎么了?”骇焰把玛瑞狄斯接过来,警惕地看着精灵法师。 “睡着了……”裘拉尔往后缩了几步。 “睡在地上?” “因为太累了……” 索莉倒是比较伶牙俐齿,对着骇焰抱起玛瑞狄斯离开的背影说:“玛瑞狄斯阁下可能很快会醒,醒了之后请不要让他离开房间,他需要继续睡。至少让他睡到中午以后。感谢您之前一直在绕着高塔转圈,尊敬的大人。” 裘拉尔面色复杂地看着她,莱明的女儿果然和莱明有点像。当年莱明留在裘拉尔身边时,一天到晚不是偷用他的东西,就是逾矩使用高级魔法物品,让裘拉尔很是头疼了一阵。他不知道现在玛瑞狄斯是否也有同样的烦恼。 推算工作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结束后,裘拉尔伸个懒腰站起来,对黑荆棘塔的学徒们一一表示感谢,抱着收拾好的东西走上楼梯。他回到玛瑞狄斯的研究室,把借用的羽毛笔和墨水放好。耗时这么久,他们已经推算出了它的衍生数量、每一个衍生体的特征和出现时间、强度梯度变化等等……裘拉尔把厚厚的资料放在玛瑞狄斯的书桌上,开始四下寻找那枚深渊之眼。 在塔下时,是玛瑞狄斯拿走了那颗宝石并把它收在研究室里。两头龙的目光一直跟着宝石,直到彻底看不见它为止。裘拉尔想看看石头还能不能用,毕竟它很罕贵,将来可以做别的。他在研究室里找了很久,就是找不到。 裘拉尔并不知道,红龙骇焰把玛瑞狄斯抱回卧室后,和法师一起窝在了床上,现在正一手搂着玛瑞狄斯,一手抱着怀里泛着金光的水晶球,幸福无比地微笑着。如果人型状态也有尾巴的话他很想摇一摇。 裘拉尔走出去,想回大图书室去问那些学徒,如果他们也离开了那就去问依旧被关着的晨雾……下楼梯下到一半,一阵眩晕突然袭来,他不得不靠在墙壁上休息。 “还没老得不像样呢,就这么虚弱,将来可怎么办……”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扶着护栏继续慢慢往下走。 又往下走了一阶,裘拉尔脑袋晕乎乎的,思考着这段时间里那些人造猎罪使会干出什么……结果一个不留心,脚下踩空,一歪就摔了下去。他想伸手握栏杆,但常年缩在室内让他的反射神经极为糟糕。他没拉住栏杆,就这么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距离地面还有好几阶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砰地顶住他的腰,让他的滚动停了下来。裘拉尔并没就此昏倒,也没叫疼,而是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觉得天旋地转脑袋轰鸣。 秘影正伸出一只脚踏在楼梯上,小腿正好挡在裘拉尔腰间,阻止了他继续滚落。精灵就像被树挂在半山腰的口袋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人型的蓝龙。 33 你们够啦不要让我也总想起玛蒂尔德!!!(╯‵□′)╯︵┻━┻ 人家买得起珠宝!(够 以及老师没病,他就是弱得要命而已,不会搞得重病缠身这么悲情的…… (……不过弱得老半死不活也够悲情的……) ****** 番外的番外: 很多年前,当玛瑞狄斯还在裘拉尔身边时—— 精灵手里擎着一盏不灭明焰,尽可能无声地走上阁楼。他推开门,那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少年人正在魔法阵里捉一只元素精类。 “需要我帮忙吗?”裘拉尔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它动作很迅速,可能会烧到您的手指。”年轻人说。 “可是它也会烧到你的手指的,两人一起总会更容易点……” “请您用语言指导我吧,如果您也跨进来,在魔法阵里不小心摔一跤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裘拉尔坐在一边,看着学生认真的样子。 玛瑞狄斯和很多法师不同,和裘拉尔自己也不同。裘拉尔记得,当初这孩子才刚过自己肩膀那么高时,曾被一个有点神经质的高年级学生找茬欺负。 当时,玛瑞狄斯的施法能力根本比不上那个人,于是他把对方骗到了学院的图书馆——馆内像禁魔监狱一般,常年放置着范围巨大的防魔法力场,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使用法术是为了保护藏书……然后玛瑞狄斯在图书馆里,把那个人揍了一顿。 裘拉尔当时震惊不已,他第一次听说有学徒之间发生冲突是以揍一顿为结束的。这里的年轻孩子们自尊心都高得要命,确实经常有因为一些“你是否尊重我”的小事而彼此敌对的情形。玛瑞狄斯那剑士般的处事方式让裘拉尔大为头痛,他把那孩子叫道自己书房,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后来,裘拉尔听说玛瑞狄斯是某个贵族家庭出身,而且更小的时候曾和兄弟们一起学习基本的剑术和格斗技巧……据玛瑞狄斯自己说,他在战斗方面的修为惨不忍睹,身体也不够强壮,而且对剑术马术之类并不感兴趣。裘拉尔忍不住暗暗感谢魔法之神,幸好这孩子不感兴趣,要是感兴趣将来可要怎么办。 现在,玛瑞狄斯成功地把那小东西封进了晶体瓶中,塞上附有魔法的盖子。 “玛蒂,你好努力啊,”坐在小凳子上的导师说,“我喜欢学徒努力一点,但是你得记得吃饭。” “别那么叫我了……”玛瑞狄斯难为情地说,“我不努力怎么行。刚来时大家都说我是个战士。还有,我吃完饭了啊。” “只吃那些果酱面包怎么行呢,”看到玛瑞狄斯抱着书本、小瓶和一堆施法材料出门,裘拉尔跟在后面,一路不停地说着,“你得吃蔬菜和肉,还得吃点水果,你看你的手指,都起倒刺了,法师怎么能不爱惜自己的手指呢?如果你的手太干燥,皮肤皴裂或者倒刺被刮到,施法时会影响你细小的触觉和灵敏的……” 玛瑞狄斯时不时回答一个“嗯”、“好”、“是的导师”,然后抱着这些回到了下面的大房间,开始帮导师收拾屋子。 裘拉尔的卧室和书房是同一间,而且放眼望去让人找不到哪里是桌子、哪里是床,书本和各种试剂瓶铺天盖地排山倒海,活像被地动术掀起来过。 玛瑞狄斯每过几天就会帮导师收拾一次,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可以动、什么不可以动。等收拾完后再过大约两三天,裘拉尔的书房就又会回复原貌。 “玛蒂,我现在后悔了,我那时不该生气,不该把莱明赶走……”裘拉尔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每次玛瑞狄斯帮他收拾屋子时他都被要求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您那也算生气吗?”玛瑞狄斯背对着他,隐藏了自己忍笑的表情,“您对他说‘如果你执意研究死灵法术,就只能离开学院了,学院不允许;你也不要再自称是我的学徒,但每个月你至少要回来吃一顿饭’……这叫生气?裘拉尔导师,您不记得了吗,他走的时候您还给他了一堆卷轴和路上的零食,这难道也算‘赶走’他?” “不算吗?”裘拉尔问。 “不算。” 裘拉尔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开始聊魔法宝石啦、药粉啦的话题。他提到深渊之眼,一种自身不具有魔法、但能够成为强大触媒和探知水晶的东西。 “至今还有法师在寻找除了龙息外还有什么能打碎它,”裘拉尔说,“虽然真要破坏掉那么贵的东西很可惜,但为了研究嘛,我们还说要尝试更多方法。” “听说余烬山脉就有龙居住。”玛瑞狄斯一边扫出一堆粉笔头一边说。 “真的吗?那不是亚卓宾斯枫林附近的火山吗?”裘拉尔说完,又想了想,“距离你家乡不算远。” “我都没走出过枫林的那一边,不知道是真是假,”玛瑞狄斯说,“有塔甘人的部族生活在那附近,海菲尔德家族禁止领民靠近那边,也没人想要靠近。” “那太可惜了,塔甘人很恐怖,”裘拉尔点点头,“不然也许将来你会有机会见到龙呢。” 玛瑞狄斯心里默默说,我觉得龙比塔甘人要恐怖……“导师您见过巨龙吗?”他问。 裘拉尔点点头(他根本忘记了玛瑞狄斯是背对着他),用怀念的语气说:“在我还是个年轻的精灵时,树海里有一位长者是巨龙的好友。那是一头银龙,高贵而善良,鳞片在阳光下美丽得让人移不开目光……”他停下来回忆和思考了一会,继续说:“对了,玛蒂。如果传说是真的,如果余烬山脉真的有龙居住,你还是不要去了!” 玛瑞狄斯想,我本来也没想去。 “余烬山脉是火山山脉,如果有龙住在那一带的山中洞窟里,多半是红龙,”裘拉尔严肃地说,“那是一种凶暴残忍的龙,都说红龙有三大爱好:爱吃、爱烧、爱财。而且自尊心特别强,也并不算太聪明……” “好了,导师,我才不会去山里找龙呢。”玛瑞狄斯把金色长发扎起来,爬上窗台去擦窗户。 其实他对导师隐瞒着一些事情,不仅导师,对任何人都一样:比如他其实经常在枫林里和那里的原住民相处,比如他去过高地,而且比一般人要了解名声不好的塔甘民族。不过,他倒是打从心底里并不想去找龙,他一直觉得只有想借此出名的蠢货冒险者才做这种事。 34 秘影皱起眉,低头思考着要不要把脚移开,让裘拉尔继续滚下去算了……精灵就那么压在他脚背上,半眯着眼睛,看起来一点都不打算爬起来。 “你是快死了吗?”秘影问。 “不,我昏迷了。” “昏迷了才不会说话!” “我只是快昏迷了,还没昏迷……头好晕。抱歉,请您再等一下,我需要点时间才能爬起……啊!” 裘拉尔惊叫一声,因为秘影拉抓着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即使现在是人型,蓝龙的力气也比一般同体型生物大得多,他平举手臂,把裘拉尔提着走下楼。 “你能别像要死一样吗?我又没把你怎么样!”看到精灵头歪到一边、长发彻底挡住脸、四肢自然下垂死气沉沉的模样,秘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是第一次看到有法师滚下楼梯,而这个画面他以前就偷偷想象过。法师们一向喜欢高塔,很难让人不去想象他们一脚踏空后的样子。 “不会死的,我经常这样……您习惯就好。”虽然裘拉尔的回答依旧死气沉沉。 ……谁要习惯这个啊。秘影提着他走去大图书室,本来想把他交给这里的学徒,但这时图书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蓝龙这才发现黑荆棘塔里静悄悄的,他叹口气,心里暗暗对法师们诡异的作息时间感到不悦。 他把裘拉尔放在桌子上,嘟囔着:“精灵都很弱小,但也没弱成你这个样子。” “我是特例,不能代表精灵。当然那个女术士也不能代表,她的审美太可怕了……”裘拉尔趴在那里脸朝下闷闷地说。 “我也这么想,简直是玷污别人的眼睛。现在年轻的精灵都这么不知廉耻吗?”秘影本来想抱怨‘由于黑袍玛瑞狄斯不够尊敬我,那术士和学徒们也对我不够殷勤’,但考虑到和裘拉尔说了也没什么用,他就把这些有点小心眼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的……对了,您见过我的深渊之眼吗?”裘拉尔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移动了一下,从桌上慢慢蹭下来坐在椅子上。 听到这东西时秘影眼睛一亮,但他立刻就收敛住了表情变化:“没见过,不是你自己拿回去了吗?” “我找不到了……” “哦,那就是被红龙拿走了。真是贪得无厌啊!庸俗、毫无情操、暴发户的审美……”蓝龙皱皱鼻子,脑子里回忆起那漂亮的水晶球,一想到它可能会被埋在红龙巢穴的金币堆里,秘影就觉得简直是暴殄天物。 裘拉尔侧着头趴着,突然笑了起来。秘影有种不小心被人看穿的错觉。不过,裘拉尔并没说冒犯他的话,而是试探着问:“您能不能帮我个忙啊?能不能……帮我从红龙那里把它要回来?” 秘影瞪了裘拉尔一眼,精灵肩膀一抖,往一边缩了缩。看到秘影似乎不太高兴,裘拉尔补充说:“我自己不敢去要,红龙多可怕啊……我也不敢和玛蒂要,万一玛蒂去对红龙说这些,红龙生他的气怎么办……” “喔,你的学生确实不敢和龙要东西,”尽管聊到的是骇焰,但秘影还是很高兴说起人类对巨龙的尊敬,“因为黑袍玛瑞狄斯本身就是红龙骇焰的私有财产,人类怎么敢和龙讨价还价。” 裘拉尔脸色又苍白了不少。这和他听说的不一样啊……他听说黑荆棘塔的主人让巨龙也低头、和一头红龙并肩作战、龙总是心甘情愿为他服务什么的……之所以裘拉尔曾不相信,就是因为这听起来确实太不现实了,红龙怎么会和一个人类这么友好呢。 裘拉尔觉得蓝龙说的才是真的,因为龙类看问题应该会比人类透彻。而且听说秘影是霜原火山的龙,那里的龙都是年长而经验丰富的魔法生物。 “您能不能帮我要回来啊……它就算封不住那些孩子,也还是很贵的啊,”裘拉尔变得更加忧心忡忡,“我只能求您了,不然这里谁还敢和红龙交涉……” 这几句话说得秘影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虽然其实他一直都不愿意和骇焰多说话:霜原火山的龙通常觉得和大陆上的小年轻们争论起来会很没面子。 他没答应,但也没说不答应。等他再次回过头时,发现裘拉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或者是真的昏迷了吧。 秘影甚至靠过去用手指试了试鼻息,看到精灵确实没死,他放心了一点。 “年纪大点的法师就是比较懂事。”秘影自言自语着走出去。 当玛瑞狄斯醒来时,身边的床单上还有另一人留下的压痕和热度,但睡在那的人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骇焰为了什么事而这么积极地起床。 外面套间的桌子下有个传送法阵,是从玛瑞狄斯的房间直接通往余烬山脉龙巢的。骇焰曾经不肯蹲在桌下使用传送法阵,他宁可飞回去,这一次他竟然主动用了法阵,虽然他是挪开桌子后用的。 玛瑞狄斯看了看窗外,已经快到午后了。裘拉尔导师用的那法术不足以让人睡这么久,他知道是自己本身太疲乏的缘故。 这时,他看到远处枫林中的路上有一驾平板马车正快速接近过来,看马匹应该是来自高地的塔甘人部族。 “正好我也要找他们。”玛瑞狄斯用魔法回到塔底层,把会客室里被关了一夜的晨雾放出来,不理她的各种责怪哭诉、叫她去负责迎接访客。然后他又去了高塔的地下室,启动一扇密门,走进去寻找他接下来需要的东西。 等他再回到会客室时,帕拉多斯(弟)带着三个塔甘战士,正满脸不安地坐在对他们而言太窄小的沙发上。地毯上放着那驾平板马车上运送的东西—— 一堆已经变成扭曲的金属与类似皮肉物质的奇怪东西。 玛瑞狄斯认出了那是什么。看到他走下来,帕拉多斯开始激动地讲述他们的巫医是怎么被袭击的、猎人们费了多大劲用了多少人才弄死这东西等等,并且说着说着就跑题到巫医受伤后某个相好去看她……玛瑞狄斯要不断询问才能让他拐回正题。 塔甘人遇到了三只改良猎罪使,三只都已经被摧毁了,虽然据说过程相当艰难,动用很多人才能应付得了一个。从他们的描述来看,裘拉尔的作品在生物特性方面被强化了,但是在思考能力和行动逻辑上则不足。玛瑞狄斯曾学习过这种异位面生物的知识,猎罪使是一种守序的生物,行为并不不是混乱无序的,而且按说它们该懂得及时撤离战斗。 “很好,你们来得非常及时,”最后,玛瑞狄斯说,“小帕拉多斯大人,如果我说还有更多这种东西要杀,你有兴趣么?” “有!塔甘人从不畏惧战斗,敢伤害塔甘巫医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敢伤害鲁伯特的也是。”帕拉多斯(弟)严肃的一捶左胸。 “鲁伯特?他也……?”玛瑞狄斯大感意外,按说那个诗人并没有任何邪恶行为才对。 “我是指心灵上的,”帕拉多斯十分痛心地说,“他看到那场面后被吓到了。” ——那多半是被你们一群人砍碎一个敌人时的画面吓到的,不关猎罪使的事。玛瑞狄斯心里默默想着。 “我需要塔甘人中勇猛且和高林城打过交道的战士,不要少于三位,也不要多于十位。同时,我还需要一些擅长在枫林里游猎的战士,他们必须勇敢、强大,人数越多越好。入夜前来见我。” 玛瑞狄斯隔过去有关诗人的话题。帕拉多斯答应带来那些战士,包括他自己。 塔甘人走后,晨雾和几个学徒站在门口,有些畏惧地看着地上一堆破碎的东西。 “愣着干什么?收拾掉。” “亲爱的阁下,这就是之前您提到的……猎罪使?”晨雾绞着手,根本不想碰那些金属和碎肉混在一起的尸块。 玛瑞狄斯点点头:“是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别一脸要吐的表情,那些皮肉不是真的,真正的异界猎罪使根本没有皮肉。它们是魔法合成的物质。你看,它们都不会腐烂。还有索莉,你和其他人去把一层四间会客室的窗户都用法术封住,让双开门保持打开,把地毯收起来,家具都贴墙。” 索莉一脸不解。玛瑞狄斯没有回答,又走向地下室。 骇焰走进龙巢某个隐秘洞穴里的传送法阵,念出密语,又回到了黑荆棘塔。桌子已经被回复原位,钻出来时他还因此把桌子撞翻。 他哼着歌到处找玛瑞狄斯,第一次觉得喜欢使用传送法阵而不是飞行。深渊之眼被他偷偷带回了余烬山脉,用闪亮的金丝绸缎裹起来、放在纯金台座上,四周还放了几个镶宝石的金属镜子。 走到下层时,他听到了会客室前走廊里的声音。现在已过黄昏,塔甘人又回到黑荆棘塔,九个强壮的塔甘人在走廊里站成一排,高塔的门打开着,门外似乎还站着更多人。 帕拉多斯(弟)拖着一个沉重的袋子跟在玛瑞狄斯身后,他们脚边还有更多那样的袋子。 因为有压制龙威的魔法物品,现在骇焰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别人。他站在高处旋转楼梯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诸位已经基本清楚我们的敌人是什么了,对吧,”玛瑞狄斯说,“不仅塔甘人受到它们的骚扰,黑荆棘塔的法师们也有可能被袭击。甚至枫林里的德鲁伊聚落、游荡精灵、途经的路人……都有可能遭遇它们。更麻烦的是,据我观察也许还有些敌人在高林城内。” 野蛮人们面露难色。荒野和林地才是他们的战场,高林城不欢迎塔甘人,塔甘人也不喜欢高林城。 “敌人如果潜藏在危险的地方,塔甘人会怎么做?”玛瑞狄斯巧妙地问。 “我们不惧怕危险,无论它们在哪里我们都要迎战!”帕拉多斯率先说。 法师点点头。黑荆棘塔与塔甘人部族有多年盟约,而且再也没有什么比消灭仇敌能更让塔甘人兴奋的了。 包括帕拉多斯(弟)在内的十个战士要跟着玛瑞狄斯去高林城内,其余林地猎人则在枫林和高地进行大范围的搜捕。 在玛瑞狄斯的指示下,野蛮人们逐个来到他面前,说出自己擅长的武器和战斗方式。玛瑞狄斯将特殊金属打造的重剑交给剑士,将复合弓与精金箭矢交给猎人,还有各种用特殊材料制作、并附有魔法的匕首、战锤、护甲等等。除此外,他给了那些人每人两瓶药水。 “在即将遭遇敌人前喝下去,药水能帮助你们抵抗它的特殊魔法攻击。保护只能持续几个小时,你们自己估量时间来使用。” 学徒们和晨雾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深处。晨雾对魔法武器和药水一知半解,只知道那非常贵,索莉和别的学徒则震惊得几乎想去阻止导师。 那些东西的价值先不提……光说制作和附魔过程就够麻烦的。塔甘人可没有“归还东西”的习惯(鲁伯特就是个例子),一旦你把东西送给他们就别想拿回来。 几小时前,面对学徒们的质疑,玛瑞狄斯对他们说:魔法物品就是拿来用的,正如财富就是用来消耗的。而且这并不仅仅算是送他们,归根结底其实是给我自己用的。 那些武器和护甲颜色并不鲜艳闪亮,所以没引起骇焰的兴趣。他倒是看出来有些剑柄上嵌着还不错的宝石,可在见过深渊之眼后,这些小宝石在他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了。吸引到他的是玛瑞狄斯说的话—— 给塔甘战士们分配武器后,晨雾问:“亲爱的阁下,难道您是想……去处理那些猎罪使?” 玛瑞狄斯点点头:“当然。根据我和裘拉尔导师的推导结果,目前为止他的作品增殖到了二十五个,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们能定位最初的那个,无法定位新出现的,所以我们需要围猎它们。反正它们会到处袭击人的,会来黑荆棘塔的可能性也很高。” 他顿了顿,看向兴奋地掂着精制武器的战士们:“与其等着被人捕猎,不如自己先做猎人。对吗?” 这是塔甘人的谚语。他说出来后,那些巨熊般的战士们都兴奋地大叫起来。 接着玛瑞狄斯召集了准备进入城市的十个战士:“我要亲自去找它们。但我不擅长在密林行动,所以我和你们一起进入高林城。有我和小帕拉多斯大人在,我们可以在城市里行动自由。我恳请大家,只对付我们要找的敌人,不要惊扰其他人。我知道塔甘战士不惧怕任何事,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我,好吗?” 战士们都郑重地点头。玛瑞狄斯继续说:“到时候大家分开行动,我和小帕拉多斯大人一起……” 刚说到这,骇焰从旋转楼梯上直接跳了下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帕拉多斯举起手阻止,有的战士差点按动手弩。 玛瑞狄斯回头,正对上人型红龙那高兴得不能更明显的表情。骇焰从法师的表情和眼神里读出了“不许当着他们的面亲我”这个信息,于是很配合地只是揽住了对方的肩。 “我和你一起。这样他们剩下的人正好两人一组。”他用陈述的语气说。 “你……”玛瑞狄斯有些不确定,其实他需要骇焰,但又担心些别的。 “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我才不会让失败试验品伤害你。”骇焰扬起下巴。 玛瑞狄斯叹口气:“好吧。但是务必答应我——不要在城市里变回巨龙形态。” “为什么不?需要时……” “你以人类形态徒手就能把它拆了,不会有需要巨龙形态的时候。” 骇焰高兴地答应下来。在纷纷试挥舞着新武器的战士们不注意时,骇焰小声对玛瑞狄斯说:“我都好久没和你一起拆人了。” “我没拆过人……”玛瑞狄斯哭笑不得地说。 “你拆过!你有个法术,把敌人一下化成渣滓……” “那是解离,不是拆……” “不管是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骇焰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高塔更高更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是大图书室?”索莉趴在螺旋阶梯的护栏边往上看。 玛瑞狄斯这才想起,因为从中午起就忙于各种准备,他一直都没看到裘拉尔导师的身影。那个惨叫的声音依稀就是裘拉尔,反正秘影绝对不会在他的塔里惨叫。 35 “别碰那里……”裘拉尔的声音带着哭腔。 对方没有表示,精灵又闷哼了一声,很委屈地咬着嘴唇叫疼。 “不行,不能动,很疼……”他说。 “一会就好了,放松点,”图书室里的另一个声音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只会越来越疼,放松,这样不是好多了吗?” 玛瑞狄斯推门走进去,看到裘拉尔歪着头趴在桌子上,一头暖色的金发在桌面上蹭来蹭去。秘影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按着他的脖子问:“你至于叫得这么惨吗?我又不会掰断你的脖子!” “龙的力气很大的,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时控制不住……” “我又不是几十岁的小龙!” 裘拉尔脸歪向一边,看不到门口的人,秘影倒是看到了玛瑞狄斯和他身后的红龙。“法师,你来得正好,”蓝龙指指裘拉尔的脖子,“你看看怎么办!先说清楚,不是我弄坏的!” 玛瑞狄斯当然知道不是他。裘拉尔一向有丰富的生病受伤经验。 “导师,您怎么了?”玛瑞狄斯问。 “玛蒂,我不小心趴在这里睡着了……现在头和背动不了了……救我……” 玛瑞狄斯叹口气,帮导师小心地按摩脊背和肩侧。很快裘拉尔能坐起来了,但脖子还是只能扭向一边。稍微尝试转一下他就嗷嗷叫。 “抱歉导师,这我就没办法了,”玛瑞狄斯说,“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去做,您的脖子慢慢就会恢复,不要再趴着睡觉了。我得走了。” “你要去处理我的孩子们了吗?”裘拉尔歪着头问。 “请您不要用那么委屈的语调,它们只是构装生物,早点解决更好。” “那我也去,”歪着脖子的裘拉尔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我想试着捉回来一两个,就这么全都处理掉太可惜了。” 玛瑞狄斯搀着导师一起走出去,秘影在坐在长桌上抱着双臂。骇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你要不要也来玩?” “这有什么好玩?我才不去……”秘影摆摆手,“对了,红龙骇焰,等你们忙完我有话对你说。”秘影想说的是关于深渊之眼的事,从红龙一直轻松惬意的神情看,那宝石多半就是他拿走的。 骇焰极为不喜欢秘影这种自诩长辈的口气。这里是玛瑞狄斯的塔,他决定不和秘影计较。关门出去时,秘影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轻的龙一向自傲过头,不懂礼貌,自以为是……” “怪不得粉色小龙要和半精灵跑掉呢,烦人的老头子……”骇焰嘟囔着,翻过栏杆追上已走到下一层的法师们。 玛瑞狄斯对塔甘战士们大致讲解了那些构装生命的特性,负责在枫林搜寻的战士们各自编队行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的林地里。 交待完这些,玛瑞狄斯站在塔前念了个咒语。地下传来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四个被强化过的盾卫从地下时走上来,按照命令钻进高塔第一层的四间会客室。 玛瑞狄斯让晨雾和黑荆棘塔的学徒不要外出,并把支配盾卫行动的权限交给了晨雾和索莉。黑荆棘塔里的其他人不足以面对猎罪使,为防万一,玛瑞狄斯唤醒了很久没用过的大型守卫构装体。 接着,他带着战士们到距高塔不远的一棵树下,那里有直接通往高林城内某魔法用品商店的法阵。玛瑞狄斯叮嘱他们,进入城市后尽可能隐秘行动,如果被人发现、不得不回答问题时,就说是保护帕拉多斯大人的亲卫队。根据前些年的盟约,塔甘人里只有帕拉多斯姐弟和他们的亲卫队能进入高林城。 虽然身为海菲尔德家族成员、高林城城主的堂兄,但玛瑞狄斯不想惊扰堂妹菲丝蒂安。这些事如果被城主的人知道,也就会被她身边的人知道,继而被白昼女神神殿的人知道。 魔法之神兰博尔是白昼女神普林汀修娜的下属,高林城的两座神殿毗邻而建,有不少神职者是神术与奥术双修者,他们知道“人造的猎罪使”是什么概念。裘拉尔的失误会被变得广为人知的。 得知要使用传送法阵,裘拉尔脸都发青了,但还是义无返顾地走进法阵。 十个塔甘人、两个法师以及骇焰逐个出现在城中魔法商店里。店主麦卡曾经在玛瑞狄斯身边进修,他懒洋洋地说了句“帮我关好门”就又回去睡了,根本不管这些人要做什么。 一天一夜过后,现在正是复制猎罪使们纷纷选定目标准备下手袭击的时候。野蛮人们虽然兴奋,但依言保持着静默,纷纷遁入夜晚城市的阴影中。 骇焰原本期待的两人探索现在变成了三个人,而且精灵法师还整个身体都挂在玛瑞狄斯身上,晕得四肢无力。 等恢复一点后,裘拉尔走在玛瑞狄斯身边,掏出一个可以侦测构装生物的短魔杖,让它指引方向寻找最近的目标。 他们靠近一片偏西南方的城区,这里是本来就是高林城内人员混杂的区域,即使在深夜也相当热闹。玛瑞狄斯和骇焰混进人群,刚没走出半条街……身后的裘拉尔就不见了。 玛瑞狄斯四下寻找,刚才路人们匆匆走过,完全找不到精灵的身影。 “我觉得你好像在照顾小孩,”骇焰跟在正四下张望的玛瑞狄斯身后说,“我姐姐的那些小家伙会飞后,总四处乱逛,一转眼就不见了。你现在和我姐姐的状态差不多。” “裘拉尔可不如那些小龙,”玛瑞狄斯说,“真怕他突然摔在地上被人踩一脚什么的……我干嘛要带他来呢。” 正说着的时候,骇焰突然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一个穿着灰色麻布斗篷的人从几英尺外、正在打烊的店铺前一闪而过。红龙敏锐地察觉它并非生命体。 裘拉尔跟着魔杖的指引,走出街区,钻进小巷,拐了几个弯,远处隐隐的灵光愈发强烈。他所侦测到的构装体并不远,但在城市里则必须绕过一个个建筑物才能靠近。 等和那东西只隔一墙时,他压低声音:“玛蒂,我觉得它……” 脖子动不了,他只好慢慢转身,可背后空无一人。 裘拉尔这才想起,自己钻进一条小巷时忘了和玛蒂打招呼,他还以为学生和那头红龙一直在自己身后呢。 眼前的建筑物是一座酒馆,门外安静但屋里十分热闹。裘拉尔走进去,特意找了个适合自己脖子角度的地方,杂乱的环境让他脑子发蒙,但他立刻就看到了那个贴在墙角、安静得像不存在的人。它穿着不合身的破长袍,看起来像是从哪里随便捡来穿上的。 思考着“最初的作品是我的孩子、那它的增殖体算我的孙子还是什么”的问题,裘拉尔注意到某一桌酒客。 其中一个年轻人穿着见习神殿骑士的制服和胸甲,和朋友们碰杯说笑。在他身后不远处,穿着旧长袍的人眼中闪烁着红光。 猎罪使的嘴巴似乎动了动,隔着一段距离和喧闹的人群,裘拉尔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是裘拉尔知道,当猎罪使主动开口对人讲话,多半代表着杀戮即将开始。 “不是吧!”裘拉尔站起来,抬起手瞬发了一个防护法术。角落里的人突然闯越人群、跳出来用一把长刀劈砍向见习骑士。 一道隐形但坚固的圆形壁障挡住了长刀,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音。客人们惊慌乱作一团,年轻骑士也抽出武器。 在他身边的是个面无表情、肤色偏暗红、令人看不出种族的人。酒客们这才看清,那并不是长刀,是从手臂里长出来的巨镰。 年轻人们吓得愣住了,他眼前的构装体摆脱了布袍的束缚,双手都变成巨镰,向他疯狂地攻击。裘拉尔所放的法球能暂时保护小骑士不被伤害,但也会让被保护者无法逃离。 没人知道这年轻人做过什么而成为目标,他现在吓得连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太好了,能逮住一个了。”裘拉尔从材料袋里掏出小瓶,里面是在照明下闪着光的宝石粉末。他念出咒语,把红宝石粉洒向天空,一个力场墙形成的方形区域罩住了构装体。它能够活动的区域变得只有十尺见方的区域,无论怎么劈砍也无法挣脱。 “放心吧,孩子,”裘拉尔走过小骑士身边时说,“这个监牢很牢固,它出不来的,我能困住他将近两天。” 接着,精灵拉过来一张凳子,坐在被困住的人造猎罪使面前,掏出一本笔记开始写起来。 见习骑士身边的保护法球被解消了,他和朋友们面面相觑,纷纷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敌人和突然出现的法师。 裘拉尔一边揉自己的脖子一边很努力地记录着,完全无视一团混乱的酒馆。年轻人们和酒馆侍者低声说着什么,纷纷心有余悸地退了出去。 过了没多一会,外面又有嘈杂的脚步声。裘拉尔还在歪着头忙于笔记,根本没留意。 一群从神殿骑士走进来,震惊地看着力场监牢里的奇怪生物。在它面前不远处还坐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灵。 “先生,请问——”年长的骑士靠近裘拉尔。 因为无论怎么问裘拉尔都毫无反应,骑士无可奈何,只好放弃绅士有礼的方式。铁手套按住裘拉尔,强行扳着他的肩让他转身……然后因为颈部和肩部的问题,裘拉尔立刻惨叫一声而且还被迫扔下笔。 骑士并不明白这个精灵为什么会叫得如此夸张,立刻松开了手。裘拉尔从椅子上跌下来滚倒在地,然后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从酒馆传出尖叫声开始,玛瑞狄斯和骇焰就知道那方向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也正面对一个蜷缩在运河桥下的构装体,站起来有人类两倍高。 骇焰不习惯用人类形态作战,人的身体无法让他发挥出威力巨大的噬咬与扫尾攻击。他只能帮助玛瑞狄斯缠住那只怪物,让玛瑞狄斯有机会施法解决它。 裘拉尔导师的作品们都非常争气……根本没弱化太多。玛瑞狄斯有两次都没能破除那东西自身的魔法抗性,他不禁开始担心导师那边。 最终玛瑞狄斯还是成功了,在一个即死法术下,高大的怪物立刻被毁灭,骇焰的手里还抓着一段失去活性的手腕。 接着,玛瑞狄斯又拿出一张卷轴。破裂的构装体被另一个法术彻底粉碎消失。 检查了携带卷轴的数量后,玛瑞狄斯转身朝发生骚乱的反向走去。 骇焰跟上去,搂着他的肩说:“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一点都不觉得有趣……”玛瑞狄斯说。这次他不仅把一大堆昂贵的附魔武器、防具送给了塔甘人,还势必要用掉大批量的高等级法术卷轴。虽然卷轴被制作出来就是为了用,但想到消灭二十几个人造猎罪使需要花多少钱,玛瑞狄斯就隐隐觉得心疼。虽然他表面装作毫不在意。 穿过街区赶到喧闹的酒馆边,玛瑞狄斯远远看到了神殿骑士们的马匹和旗帜。 这比高林城骑士团麻烦多了,高林城骑士团效忠女城主,对玛瑞狄斯也尊敬几分;可白昼女士神殿的骑士们不同,神殿和城主不存在彼此统治的关系,神殿骑士们不服从城主骑士团的命令,他们服从高阶牧师和神殿,只效忠神明。 起初玛瑞狄斯还以为是构装体被神殿的人发现了,正暗暗觉得“这下麻烦了”。很快他就发现,更麻烦的事情近在眼前。 裘拉尔被年长的骑士拉到门口,正在低声说着什么、并不停指着酒馆里。一个穿着祭袍的高阶牧师骑马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天哪……构装体比人好对付对多了。”玛瑞狄斯感叹着,拨开人群走出去。 ****** 注释: *猎罪使实际上分为三种,在此为了方便(喂)统称一种了。其他小特征也有修改,比如外表和武器。 *构装体通常具有法术抗力,如果要用魔法攻击它,施法者要进行法术穿透,如果穿透不能成功,魔法效果就无法在它身上起作用。当然,穿透了就照旧啦! (说到这个想起另一篇《七个不自由的地方》里的《灵魂构装》,度拉特作为肉魔像有魔免,所以戴文很难对付他。但是在这边,显然玛瑞狄斯的施法者等级够高、可能还专门修了法术穿透相关专长什么的……而猎罪使并不是免疫魔法,只是因为有抗力,所以还是能尝试施法对付的……) *裘拉尔导师束缚住构装体、并忘乎所以地坐下写观察笔记时,用的是魔力监牢。这个魔法是法术抗力不可的,也就是即使目标有法术抗力,也不能抵抗。 *构装体通常还有伤害减免,比如你砍他四五下,其中一半都没用。所以还蛮难砍坏的。 *实际上骇焰一个人(龙)捏碎一个猎罪使是没问题的(我还真的查过挑战等级《——喂)。但是他不能用龙形态,就有点麻烦。毕竟天生武器发挥不出来…… *盾卫:一种大型构装体,法师们经常用它当做守卫,他们身宽体健个大劲足,战斗勇敢无畏。 *关于高林城骑士团和神殿骑士: 高林城骑士团效忠统治者,相当于军队。而神殿和政权不彼此统治,甚至此处的白昼女神神殿很早就在这里,也许比城市的建设还要早。 神殿骑士类似DND中的圣武士,但做了小修改。在此有牧师会得到神术施法能力,有一些擅长文职和祭典司仪,也有一些擅长战斗。(其实牧师不是那种软软的白袍的形象,他们在神殿乃也许穿着祭袍,但出门工作时,不乏穿着铠甲拿着硬头锤,能奶能打的那一类……) 这里没有“圣武士”职业,神殿骑士没有神术;而且与圣武士不同的是,神殿骑士不能直接接收神明的旨意,他们基本上是服从神殿的命令。 *锢魂术:它能禁锢灵魂和形体,虽然名字听起来像只有灵魂似的……但是其实,被禁锢后还能增殖什么的……按说应该是不可能的啦,这里是剧情需要。 36 看到玛瑞狄斯走过来,神殿骑士和裘拉尔都很吃惊。玛瑞狄斯没说话,径直走进酒馆里,看着孜孜不倦尝试砍力场监牢的构装体叹了口气。骇焰也跟着过去,并一路恶狠狠瞪身边的人。 “骇焰大人,等一会能不能帮我个忙?”玛瑞狄斯低声说。 骇焰把头伸过去,贴近玛瑞狄斯耳边。 法师告诉他:“你去靠近裘拉尔。等他解消掉那魔法,你就把他杠走。” “扛……?”骇焰皱眉,他更想直接回复龙形。 “你怎么不先问我为什么这么做?”玛瑞狄斯笑起来,只可惜周围有一堆人疑惑地盯着他们,他不能说太久,“总之,我相信即使用人类形态你也能弄走他。要飞翔也得等离开这些人的视野,好吗?” “好,把他抓去哪里?” 玛瑞狄斯想了想,说:“随便,放在枫林里就行,你可以多飞几圈,俯冲什么的,让他头晕他就找不回来了。” 骇焰点点头,站直挺起胸,颇具贵族姿态地走到骑士和裘拉尔身边。 “先生,这位精灵年纪很大了,您不要对他这么粗鲁,这样很没有风度。”现在骇焰越来越会装人了。 骑士看了看他,尽管心存疑惑但还是立刻放开了裘拉尔的胳膊。裘拉尔转个身(因为他的脖子动不了)感激地看着骇焰。这时背对着他的玛瑞狄斯说:“裘拉尔导师,把这个法术解消掉好吗?” 他用的是精灵语。裘拉尔感到奇怪,平时他们对话都是用通用语。 “可那样它就会跑出来了……”裘拉尔也用精灵语回答。 “您在这里施法,引起了神殿的注意,”玛瑞狄斯毫不心虚地欺骗着自己的老师,“依照他们的规章,您现在必须把它解消掉了。放心吧。有这么多骑士呢。我也会立刻把法术补上。因为我是海菲尔德家族的成员,所以我可以在这施法。” 于是裘拉尔就真的信了。解消法术比施法简单得多,在他刚把力场监牢撤掉时,本来骑士们想靠过来询问两个法师在嘀咕什么,可挥着双手巨镰的猎罪使突然恢复了自由。 骑士们惊讶但并不慌乱,他们训练有素,拔出武器上前迎战。 就在人们都忙于对付构装体时,被推到一边的裘拉尔正好撞在骇焰身上。骇焰和玛瑞狄斯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把将裘拉尔拦腰扛起来冲撞开人群跑远。 骑着马刚赶来的高阶牧师看到了这一幕。他盯着玛瑞狄斯,知道这个金发法师是海菲尔德家的儿子。牧师下马来靠近他,玛瑞狄斯正在准备施法对付猎罪使。 “你要做什么?”高阶牧师站在他身后,严厉地问。 “处理那怪物啊,不然你希望我袖手旁观、全都交给你们的骑士?” “我确实希望你这么做。”牧师说。虽然以玛瑞狄斯的身份,牧师相信他不会在高林城做出什么太邪恶的行为,但同样觉得他非常不安全。毕竟法师们为了魔法、为了试实验什么都干得出来。 于是玛瑞狄斯就真的揣起手、不继续施法。其实他确实也没想现在就出手,那些骑士几乎把猎罪使围个严严实实,他根本找不到空隙。 “这么多人,我都看不见它在哪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围殴构装体、用这么久还拆不掉的,真精彩。”玛瑞狄斯对高阶牧师微笑着说。 被扛起来的瞬间,因为脖子痛和双脚离地头朝下,裘拉尔的脑子几乎一时陷入空白。 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时,骇焰已经扛着他跑到了一片安静无人的地方。裘拉尔被放下,转身看去却找不到骇焰,下个瞬间他被一对爪子捞了起来,红龙像鱼鹰捉鱼一样把他攥住并起飞。 风会灌进嘴巴,裘拉尔只好闭嘴,胳膊被龙爪压制着,也没法做出手势。骇焰完美地执行了玛瑞狄斯的意思,飞上高空时故意加速得很快,角度又非常陡,他能感觉到爪子里的精灵吓得浑身都软了。 以前他也曾这样抓着玛瑞狄斯,现在他完全不舍得这么做了。 飞上高空后他把速度控制在人型生物能忍耐的程度,飞往枫林。到枫林边缘时,他一圈圈盘旋着,思考该把精灵放在哪里。玛瑞狄斯说希望裘拉尔找不回来,那么肯定要放在远离黑荆棘塔的地方,因为黑荆棘塔有人会帮他……骇焰正在想着,远远地看到同一高度的空中有什么正在靠近。 红龙惊讶地发现,那是蓝龙秘影。 这样的空中相遇让秘影有些尴尬,蓝龙们体型较小,虽然比骇焰年长几百岁,但他们的体型差距就像秃鹫和鸽子。 “我并不是要去高林城!”秘影说。 “……我问你了吗?”骇焰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不那么像嘲笑。 他是有风度的年轻巨龙,还故意把飞行高度调整得微微低于秘影。这是蓝龙之间才有的礼仪,原本任何红龙都不可能会这么做,骇焰会如此有礼貌,完全是因为以前发现的一件事:秘影特别爱跑去黑荆棘塔对所有人呼来喝去,据说这是因为他对“玛瑞狄斯竟敢把平克嫁给那个穿女装的半精灵”耿耿于怀,而只要有人对他尊敬些,他就能多安静一会。 骇焰曾私下和玛瑞狄斯说起很厌烦秘影,玛瑞狄斯说:他岁数大了,毛病又多,还没什么朋友,你就怜悯他一些吧。从此后骇焰觉得秘影顺眼多了。 “你拿着什么?”秘影看到红龙爪子里攥着一团布。 “是那个精灵,玛瑞狄斯叫我把他弄回来。” “他怎么了?”经骇焰一说,秘影才注意到那团布里露出来的橘黄色长发。 “他没死,大概是觉得晕。你知道的,精灵比人类还纤弱。如果你是为找他才要去高林城,那现在就带他走吧,我还要回去找玛瑞狄斯呢。” “我没有要去高林城!”秘影毫无说服力地反驳了一句。他悬停着思考了一会,最终降低自己的高度来到红龙腹部以下。“不过……好吧,你把他交给我吧。” 其实秘影就是想去找裘拉尔的。他在黑荆棘塔听晨雾和索莉说起猎罪使,还看到玛瑞狄斯连大型盾卫都启动了,知道法师们要对付的东西很危险。 起初他觉得这不关龙的事,红龙愿意跟去是因为他是个扭曲的龙……但随后他想到,就因为红龙骇焰和玛瑞狄斯的关系太不健康了,所以他们肯定会走到哪都黏在一起;而那些野蛮人会迅速地行动,不会管别人,那么跟他们一起去的精灵法师就没人照应了。 秘影认为,自己会想到这点,一定是因为曾照顾混血小龙平克,导致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细心、富有同情心、悲天悯人的蓝龙。 他对裘拉尔的第一印象就是“半死不活”,虚弱而且没有玛瑞狄斯那么高傲。第二次见面则是裘拉尔从楼梯滚下来,看起来身体协调能力差得可悲。秘影离开图书室、几小时后再回去时,精灵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的,据说后背僵硬还脖子疼……那时秘影觉得,这简直就是通用语里“惨绝人寰”这词的写照,世上怎么会有睡觉也能睡到受伤的生物? 想到这些,再想到猎罪使,秘影认为自己得偷偷前往高林城一趟。他暗暗觉得,如果没什么事自己就不用出现,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勉为其难地出手帮助一下那些低等的弱小生物。 现在骇焰小心地把裘拉尔放在蓝龙背上,正好卡在两个棘刺之间。蓝龙的体型其实更适合人或精灵乘坐,像红龙那么大的体格反倒让人坐不稳。 骇焰转身飞回高林城,秘影则托着裘拉尔,缓慢而匀速地盘旋下降。他降落在较为开阔的地面,慢慢矮下身子趴在草地上。 “喂,下来吧。”他说。 背上半天都没有回应,他动了动身体,又问:“你还活着吗?下来!” 这次裘拉尔动了动,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对不起,请稍等……我动不了。” 秘影耐心地等了一会,裘拉尔始终没有动。他催促说:“你还是动不了吗!给我下来!你知道龙要付出多么大的宽容心才能允许别人在背上停留吗?” 裘拉尔蠕动了几下,在秘影背上蹭来蹭去,就是下不来。如果不是想到这精灵过于脆弱,秘影很想干脆把他甩下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想睡一觉再下来吗?” “我的袍子……”裘拉尔虚弱又委屈地说,“好像挂住您身上的什么了……” 秘影郁闷地扭了几下身体,背上的精灵抓着他的棘刺,吭吭哧哧地说着头晕什么的。 最后秘影毫无办法,只能选择看上去最古怪的方式弄他下来。那就是——自己就这么直接变为人类形态。 一阵烟雾过后,秘影现在是黑色短发、深蓝色长袍和银色鳞甲的人类模样。 他很庆幸这附近没有别人,因为此时他们的样子太蠢了:他趴在地上,精灵横卧在他背上,两个人呈十字交叉状…… 他翻身坐起来,让裘拉尔滚到旁边草地上。蓝龙靠过去时发现裘拉尔完全是清醒的,只是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就和滚下楼梯那时候一样。 秘影把裘拉尔扶起来,可是裘拉尔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的只会靠着他的胳膊。秘影尴尬地担心着,难道要这么把他抱回黑荆棘塔吗,如果被塔里的人看到怎么办。 这时,裘拉尔似乎恢复了点,至少能好好说话了:“玛蒂为什么让红龙把我弄回来?” 秘影想,我怎么知道……多半是他嫌你麻烦。 裘拉尔伸手在自己法袍腰间摸索,把便利袋解下来交给秘影。“先生,我有一个探知水晶球,您把它拿出来。” 说到水晶球,秘影就想起那枚深渊之眼。他依言拿出来的是个很平凡的白色水晶球,小小的,一点也不华丽。 “如果玛蒂知道我对他用探知水晶,他会生气的……他最恨这个了。”裘拉尔就这么靠在秘影身上,似乎完全不打算起来。 他启动了水晶球,这和自己施展探知术不同,只需要简单口令就可以。秘影也被水晶球中逐渐清晰的影像吸引,都忘记了把肩头的精灵推开。 他们看到一群骑士和几个牧师,正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酒馆地面,那里已经没有什么构装体了,只剩下了一些细细的粉尘。玛瑞狄斯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门口挤进来另一个身穿不同样式铠甲的骑士,看起来也是因为骚乱而赶来。裘拉尔不认识他,但秘影认出他叫拉纳森,是高林城骑士团的。在平克和夏侬的订婚仪式上秘影看到过他。 高阶牧师说:“海菲尔德阁下,这到底是什么?城市里有多少你的这些东西?” “哦?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玛瑞狄斯说。 “构装体还能是谁搞出来的!难道他们能自己繁殖吗!”他还真说对了,这个改良过的猎罪使真的就是能自己繁殖,“你不想承认也没用。我知道城主菲丝蒂安女士与黑荆棘塔有协约,你可以在那里做你喜欢的事,但你不能危及到高林城的安全!你对那东西出现在这毫不吃惊,而且在骑士们击倒它、后立刻用法术把它毁灭……你想不留下任何痕迹,对吗?” “留不留下也不是你们操心的事情,反正它都碎成粉末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玛瑞狄斯问。 一旁的拉纳森向神殿的骑士与牧师致意,并要求和玛瑞狄斯稍微单独谈几句。他把玛瑞狄斯拉到酒馆更里面,探知水晶的视野也跟着玛瑞狄斯靠过去。 拉纳森骑士长说:“刚才我遇到塔甘人了。我们看到了相当奇怪的东西……当然我们战胜了它。看在城主的份上,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清理实验失败产物。”法师回答。 “你的失败产物?” “不然还能是谁的?” 骑士长摇摇头:“其实我知道,是另一位法师的。因为我刚才遇到的是……塔甘人的年轻首领……” 更多的也不用他说了。玛瑞狄斯叹气扶额,既然遇到了帕拉多斯(弟),不管是对的讯息还是多余的讯息,想必拉纳森都已经听到了一大堆。 “好吧,拉纳森爵士,”玛瑞狄斯直起身,认真地看着对方,“看在我堂妹的份上,我就不对你隐瞒了。那确实是另一位法师的。” “它们威胁到高林城的安全!” “我知道这有多可恨,”玛瑞狄斯说,“所以,现在它们是我的了。是我的实验失败产物。我不小心弄出了它们,让它们跑得到处都是,现在我就是来偷偷一个个毁掉它们的。” 拉纳森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玛瑞狄斯摇摇头,看着地板上残留的一点点碎末说:“反正我不打算回到法师学院,那些人的态度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信仰普林汀修娜或兰博尔,所以也不畏惧他们的厌弃。但那位法师不一样,在学院里他还有没进行完的研究,那里还有需要他的人,我相信魔法之神兰博尔不会心胸狭窄到容不下失误,可是,神殿的牧师们厌恶奥术施法者,他们一定会以此谴责他,甚至有些人从此后会处处针对他。反正我是个黑袍法师,而且还是贵族,我不怕这些。那个法师不一样,我得保护他。” 骑士长拉纳森听他这么说,皱着眉点了点头。虽然他认为是谁的责任就该谁站出来,但一个黑袍法师会说这些话,让他吃惊不已。 在隔着遥远距离的枫林里,蓝龙秘影和裘拉尔也愣住了。 37 高阶牧师把骑士团长拉过来,低声说:“我认为应该限制他在高林城行动。” 拉纳森说:“在名义上,他仍是海菲尔德家族的现任家主,高林城无法拒绝他,根据祖制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菲丝蒂安女士不是家主吗?” “不是。她是高林城的领主,但不是海菲尔德家族的家主。” 牧师用“贵族怎么这么麻烦”的眼神扫过拉纳森和玛瑞狄斯,然后压低声音对骑士说:“那么,我们有礼貌地要求他身边必须有神殿骑士随行,总可以吧?” “这也许好一些……但我总是无法说服他。”其实拉纳森心里很赞同牧师,他也觉得每次和黑荆棘塔沾上边就会引出一大堆麻烦。 这时,玛瑞狄斯优雅地笑着走近这两人,骑士和高阶牧师立刻停下谈话。 玛瑞狄斯对牧师和一旁待命的神殿骑士们浅浅鞠了一躬,说:“我的研究确实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本来我想自己偷偷收拾掉的,但神殿的反应十分迅速,这么快就赶到这里。我打算为自己的失误负责到底,所以请您和您的骑士们协助我一起毁灭那些危险生物吧。” “啊?”看到据说能言善辩、特立独行的黑袍玛瑞狄斯这么彬彬有礼,高阶牧师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应。 玛瑞狄斯又补充说:“相信神殿和高林城骑士团都不会畏惧与它们交战。您的目的是无私的,您一定想保护这里的普通人,而我只是自私地想挽回错误而已。” 他非常友善地站在牧师身侧,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等什么?我们走吧?” “……去哪?”牧师问。 “消灭邪恶的怪物,”这次玛瑞狄斯看向拉纳森的人、以及神殿骑士们,“先生们,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但此时我信任你们。在邪恶的构装生物面前,我们这些施法者经常难以施展魔法,但你们的战斗技巧和英勇却可以战胜它们。” 说着,他走到年长些的神殿骑士跟前,行了一个贵族礼:“让居民们安心度过夜晚吧。而我跟随你们,为保护人们而战。” “好!”神殿骑士重重点了一下头,连拉纳森都皱着眉一脸严肃地跟了上去。骑士们从小酒馆挤出去,重新戴好面罩骑上马。高阶牧师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玛瑞狄斯站在门口,对牧师勾勾手:“大人,您不来吗?” 牧师想,我是第一次看到有法师对神殿骑士这么尊敬地讲话……连信仰兰博尔的那些防护系法师都没这么好的态度。他悲哀地发现,骑士们就是特别吃这一套,显然玛瑞狄斯并不是白白成长在贵族家庭的。 玛瑞狄斯隐藏起笑意。他看得出,牧师很想得到严厉责难他的机会,不过这些都等以后再说吧。 本来他不想借助高林城的力量,更不想和神殿的人扯上关系,但现在既然已经被他们知道了,不如就顺其自然。走出门后,他要求和拉纳森共骑,骑士长尴尬地同意了。 玛瑞狄斯回忆起在法师学院时,经常听同学和高阶法师们说:真是永远没法和那些死脑筋的骑士相处,而和教条的神职者就更无法沟通。从那时起他就暗暗觉得,这并不难,其实就和对犬科动物差不多——适当给点表扬和赞赏,他们就能开心地听话,骑士们就是被这么驯大的。 “我觉得你的学生真是个……”秘影看着探知水晶中朦胧的影像,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玛蒂很会和人相处,”裘拉尔以手抚胸,似乎安心了不少,“这一点,连我都不如他。现在想想,他能和骑士们友好相处并不值得吃惊,他和龙都能友好相处。龙比骑士不讲理多了,骑士们至少还对人有起码的礼貌,龙要是不开心了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论顽固、死心眼,龙也比骑士更……” 说着说着,裘拉尔声音小了下去,张着嘴停住了。他小心偷看秘影的脸色,蓝龙正斜睨着他。 “我说的都是红龙……”精灵往旁边缩了缩。 看到秘影依旧不说话,裘拉尔又更往远处蹭了蹭,小声说:“抱歉,我都忘记了您是龙。都是因为您太和气了。” “我很和气?”秘影本来也没生气。不管是蓝龙还是红龙,他们其实很享受被弱小种族恐惧的感觉,“不讲理”什么的是自然而然的事,哪个龙没事要去和人或精灵讲理啊。 不过看着裘拉尔耳朵尖都红了的样子,秘影决定憋住笑,保持严肃表情。 “您很和气啊,您还帮我捏背呢。” “说起这个,你的脖子能动了?”秘影指指他。 裘拉尔这才发现,脖子真的已经恢复了。他小心地左右转了转头,撑着地坐直、再慢慢站起身……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天。 秘影几乎怀疑他是又犯了什么病,看起来整个人像被定身了似的。 “你在干什么?”秘影终于忍不住问。 “我在想,该怎么回高林城内。我可以把自己传送过去,但那太晕了,到达后我几乎什么都干不了,反倒给玛蒂添麻烦……” “那你就不要回去啊。”秘影也站起来。 “可我不能让玛蒂一个人面对所有事,他给我收拾了好几年屋子,现在他还得给我收拾实验失败品……”裘拉尔瞟了秘影一脸,没敢说出‘如果不是你对着深渊之眼施法、现在什么事都不会有’这句话。 而秘影显然也无视了其中自己的责任,他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乐意伸出援手的高尚的蓝龙:“我认为黑袍玛瑞狄斯比你更适合处理这局面。他是贵族之子,还有红龙协助,如果你非要跑回去才是给他添乱,甚至你可能会搞砸他本来能处理好的事情。” 裘拉尔点点头,低着头塌着肩膀说:“嗯。好吧,您说得对。我想起来了,以前玛蒂帮我收拾实验室时,那明明是我弄乱的……我想帮忙,但他说我越帮越忙。我能教给他的只有魔法相关的知识、以及学习的技巧,除此外,他比我优秀得多。” 秘影一点也不想知道裘拉尔的实验室会是什么样子……他退远了一点,对精灵说:“好了。你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如果你真想帮他,不如帮他处理城市之外的构装体。” 裘拉尔惊讶地看着秘影,而秘影已经被一阵烟雾笼罩。烟雾快速地凝聚又瞬间散去,现在他回到巨龙形态,正站在草坪上俯视着裘拉尔。 “我并不是为了你们这些法师。而是因为我有个孩子——不是我亲生的,他和他的朋友经常在这一带游玩,”秘影连半精灵夏侬的名字都不想提,“他们之前一起离开了黑荆棘塔,但又似乎没回到高林城,我担心他们遇到危险,所以我要亲自巡逻。如果你有办法寻找你的作品们,就和我一起来。” 精灵小心翼翼地靠近蓝龙,心里盘旋着‘你要巡逻怎么不早去’这句话,最终没敢说出来。 “还等什么?上来啊?”蓝龙催促。 “我怎么上去?”裘拉尔靠在他颈边。 “施法!” 秘影想,蓝龙的体型可比红龙好爬多了,算是最适合类人生物爬上来的一种……但这自我定位也太可笑,他都不忍心承认自己真的这么想了。 裘拉尔念了一个法术,慢悠悠地飘起来,慢悠悠地向上移动。秘影嫌他太慢了,扇起翅膀一下把他拍到自己背上。 “您别这样!我是第一次!” “闭嘴!坐好!” 精灵小心地变换位置,终于找到一个似乎比较稳妥的姿势。他不是骑在龙背上,而是整个身体贴在上面,手紧紧攥着棘刺,连脸都贴在鳞片上。秘影想纠正一下他的姿势,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 蓝龙舒展脖子,伸开翅膀,先在草地上走远了些,以一个较小的角度起飞。 裘拉尔能感觉到龙的翼膜造成的强风,以及一次令人眩晕的震荡。不过接下来却十分平稳,他几乎不知道龙起飞了没有。 “精灵,你别装死了行吗!你好歹是个法师,找找你的作品们!”蓝龙的声音说。 裘拉尔尝试抬起头、睁开眼,他们现在已经身在高空。秘影的飞行十分平稳,除了起飞时外,裘拉尔几乎忘记了这是在空中。 秘影能感觉到,背上的裘拉尔变成坐姿,并且开始翻东西,大概是准备施展什么法术了。秘影知道这精灵应该是第一次被巨龙带着飞上天,所以他特意用平稳又能保证速度的方式飞行和盘旋。 蓝龙都非常敏捷,又擅长与他人合作。像秘影这种年长的蓝龙就更是擅长载人飞行。背上精灵法师的质感非常……柔软而且轻,这让秘影想到很久远的记忆。 以前他也这么载着一个精灵飞行过,当时的那个精灵穿着全身甲,硬邦邦的,对天空毫不畏惧。不过,已经太久了,当年秘影还没成为霜原火山上雾之祭者的下属,还个年轻的龙。现在他连那精灵的名字和长相都记不起来了。 “先生,您载多少人飞行过?”裘拉尔完成了一个法术,在施法间隙问。 “你怎么知道我曾经载着别人?”秘影反问。 “您看起来非常有经验……”精灵现在放松了不少,甚至可以边说话边单手使用施法材料和魔法物品,“我是指,在照顾我们这种体型的生物方面。” 秘影对‘照顾’这个词很满意。他回答:“在遥远的年代,在玛沙罗多列斯……也就是魔龙深黯还活着的时候,我有过不少仆从和盟友。当然,现在他们早就回到各自神明的怀抱了。” “是啊,”背上的精灵小声说,“我也有过好多学生。其中有的并没一直做法师,也有的成为被记入学院历史的伟大施法者……现在他们大多数也都回到各自神明的怀抱了。” 年长的龙和年长的精灵各自沉默着。其实秘影很想说一句“那我也一定比你年纪大多了……”,但他意识到,如果真的说出来,自己似乎在破坏看起来挺正经的气氛。 在遥远的另一方向,天空上一道深红色的影子藏入低云之中。 骇焰躲过高林城围墙上守卫的视线,飞入城市上空,寻找玛瑞狄斯以及能够降落并化形的地点。 他发现了好几处小型战场,当然敌人是构装体。塔甘人、城卫队、两种不同款式盔甲的骑士……这些人在城市各处行动,有的地方还不时闪现出魔法的光亮。 骇焰回忆起,玛瑞狄斯在离开黑荆棘塔前不停和人说‘别惊扰到城卫队和神殿’,可现在怎么还是让这些人也参与狩猎了呢?他猜,大概是因为问题太棘手,玛瑞狄斯光靠塔甘人也应付不过来了。现在已经是凌晨,白天一旦来临,那些住在城市房屋里的、弱得连鹿都不如的人类们跑出来,可能就更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加紧寻找,终于在城主宅邸北边护墙后发现了玛瑞狄斯。 法师正独自骑在马上,他身边是骑士团长拉纳森。有一些骑士的护甲被打坏了,还有一些在迎战三个个子大小不等的人造猎罪使。帕拉多斯(弟)正和几名塔甘战士从一个窄巷跑过来,驱赶着一个结构瘦长的构装体。 骇焰并没直接降落,在高空视野比较清晰,特别是在那些战士们已经找到敌人、并开始作战后,他可以在城市高空盘旋,看到每个交锋处。 “看哪,这些人类永远没有龙的视野这么广阔和充满智慧,所以玛瑞狄斯才必须得让那些讨厌的骑士协助。现在我来了,你就可以放心了。” 骇焰自信满满地想到一个绝佳的协助方式。当然了,他很清楚玛瑞狄斯不会同意他在城市里用龙息,他也不打算用。 “对付你们,只靠尖牙和利爪就够了。” 38 那时,玛瑞狄斯刚为一个骑士施展了防护法术,正打算去帮助远处的塔甘人。突然城市西方传来一声巨响,石料商会建筑上的尖顶被折断并碎裂,扬起一阵烟尘。 深红色的庞大身影俯冲、又迅速升空,前爪里抓着一个灰色的人形生物。被波及破坏的房子边传出惊惧的大叫与咒骂,夹杂着塔甘土话的叫好声。 骑士们被这场面震撼住了。红龙的身影暂时消失在云层附近后,他们纷纷看向玛瑞狄斯。 “专心战斗,勇士们,”玛瑞狄斯骑着马,忍着胃部隐约的绞痛,“不要因为变故而忽视眼前的敌人!” 这一夜的战斗中,玛瑞狄斯一直留意着遭遇的构装体数量。现在他们已经解决了不少,高林城外树林里的野蛮人们应该也消灭掉了很多个。如果骇焰以人类的外形回到他身边,玛瑞狄斯会很欢迎的;但骇焰毕竟是一头正值壮年、因为配合人类而很久没尝试过空中攻击的龙,一旦让他起飞并且再次享受到天空,他会因战斗而沉醉。 就算现在用传讯法术告诉他“请你回来”,他会听吗……玛瑞狄斯无望地想着,按了按太阳穴,终于觉得自己一开始带骇焰来就是个错误。 红龙的俯冲带来极大的风压,即使他背后的棘刺上有抑制龙威的魔法带子,啸叫声、龙翼挥击的声音、钢铁般的利爪捏碎石墙的声音也还是惊醒了高林城大部分人。 神殿骑士和高林城骑士团忙着对付眼前的构装体,城卫队紧急集合安抚和保护跑上街的居民,塔甘战士们嚎叫着战斗之神的名字,兴奋地在街巷里飞跑而过,一群受惊的马匹跳过士兵的身体后接连掉进小河……巨龙时而逼近城市,时而又冲入高空,每一次都让地面上的众人更加混乱。 “这就是那头龙!他把那座白昼女士的圣像都拆走了!”一个神殿骑士指着骇焰的身形。 玛瑞狄斯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帕拉多斯(弟)正追着一个被拆掉半边胳膊的人造猎罪使,风一般从眼前跑过。这只构装体是被骇焰攻击过后又从高空被扔下来的。 在骇焰玩得非常开心时,另一头龙也从枫林上空飞来。 本来秘影和裘拉尔正在树林里帮助其他塔甘人,当看到高林城上空发生的事情时,秘影嘲笑了骇焰的战术:“竟然不使用巨龙最具威慑力的武器!” 他指的当然是喷吐攻击。在之前他已经这么对付过好几个敌人了,那些构装生物相当顽强,有的时候一次闪电无法击毙他们,秘影不介意多来几次,何况还有裘拉尔的魔法,以及塔甘猎人们的协助攻击。 蓝龙的喷吐可以形成竖直的闪电束,再加上秘影丰富的战斗经验,他可以做到只瞄准敌人而不伤及附近的塔甘人甚至树木。但红龙不同,他们的火焰和他们的体型一样庞大而令人畏惧,能让极为宽阔的区域化为火海,而且他们做不到让喷吐只针对一两个目标。所以骇焰不能直接使用龙息。 “看年轻人战斗真是令人着急,太愚蠢了。”秘影评价说。 “那我们去帮他吧?”裘拉尔搂着秘影的棘刺,跃跃欲试地也望向高林城方向。本来他就一心想回去帮助玛瑞狄斯。 “你有什么办法让他能好好利用一下能力吗?” “嗯,我有办法。” 东方天空已经渐渐发白,高林城里一片混乱。 最大的混乱不是来自猎罪使,而是来自红龙的俯冲攻击。骇焰弄塌了不少形状纤细的建筑尖顶,还踩翻了一座紫藤拱门,把被扭曲了身体的构装体扔下来时他根本不管下面是什么,有一个甚至砸穿了店铺房顶。 玛瑞狄斯已经彻底离开了骑士们身边,独自找了一个僻静些的地方,掏出记事本来写写划划。他主要是在计算送给塔甘人的附魔武器、防具花了多少钱,之前施法中用掉了价值多少的卷轴,以及思考将来被问及建筑物损失时该怎么和那些蠢货周旋。 他完全不想抬头看,光是听龙制造出多大声的狂风就能想象地面上此时聚集了多少目瞪口呆的人。 一个心灵传讯突然出现,是裘拉尔:“玛蒂,我们也要过来了。你今天都准备了什么法术?” “您要干什么?”玛瑞狄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不管您要干什么,我今天准备了很多法术,但我没法一个个背给您!” “喔,对啊,我都忘了,那背起来太长了,我还总觉得你还是个小法师,”裘拉尔似乎在难为情,“我们靠近了,如果你能用掷空法球,并且身边有我的‘孩子’们的话,就根据我的提示开始对他们施法。” “什么?”玛瑞狄斯望向天边,“您说‘我们’?还有谁?” 他的问题没被回答,也不用被回答了。现在用肉眼也可以看到远方飞来的影子,那是蓝龙秘影。 “天哪,除了花钱、哄堂妹、应付神殿,我还得向他们解释为什么还有一头蓝龙……”玛瑞狄斯喃喃自语着。 蓝龙平稳而快速地飞行,带着裘拉尔从高空观察地面的敌人。和骇焰一样,他也更喜欢这种视角。他告诉裘拉尔抓紧,然后盘绕着降低高度。 骇焰发现了他们,而且因蓝龙的行为而有些讶异。蓝龙不像红龙那么庞大,在背上承载着一个人型生物的同时,不能再提起另一个了。虽然他们的力量足以提起更多人,但这会影响他们飞行的平衡。 不过,秘影并不是要抓住它们。当他靠近到一定的距离,背上的精灵手里攥着一枚灰色的珍珠,它随着咒语化作一团灰云疾冲出去。 那是一个被尖叫着的冷风围绕的法球,它扑向目标,然后将其撞倒并甩向空中。裘拉尔在龙背上操纵着贴近街巷的法球,追踪向下一个目标。 玛瑞狄斯看到了被抛起来的构装体,立刻明白了导师要做什么。可惜玛瑞狄斯没有准备这法术,幸好卷轴匣里也许还有几个同样的卷轴。 他再次骑上马,靠近骑士们仍与构装体交战的地方,准备以卷轴施法。 灰色的法球在法师们的指引下进行攻击,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构装体掀起至几十尺高空,只有少数几个抵抗住了法术效果。 在空中,骇焰看到了两个法师的动作,虽然不懂魔法效果,但他立刻领会了法师们的意图。 他伸展翅膀、鼓起胸膛,火焰冲出尖牙,锥状龙息将还没落下去的敌人们吞没。在红龙使用喷吐后的间隙,法球依旧在抛起更多敌人,蓝龙的束状闪电紧接着横扫向它们,晨曦中的天空交替闪现着烈火与刺目的蓝光。 夜色完全褪去,阳光从高地后的山脊升起,照亮枫林与一片狼藉的城市。 裘拉尔被蓝龙载着离开了高林城,城卫队员们大多看到了蓝龙出现,但并没注意到龙背上的精灵。 裘拉尔来回摸着秘影的鳞片,兴奋地说:“解决了!我探查不到了!一个也探查不到了!” 秘影被他摸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要专门抗议这一点则更不好意思。他努力忽视了背上精灵柔软的触感,说:“离开前我看到黑袍玛瑞狄斯正在挨个解离掉残骸,你不想去帮他了?” “是您提醒过我的,如果我非要回去才是给他添乱。” “嗯,他应付人类们和那头红龙就够烦了。”秘影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秘影说得对。这源于他对红龙这个种族的了解、以及对人类心理的了解。 此时,玛瑞狄斯正坐在城主府邸前花园的石凳上,拉纳森站在他身边,被砸出几个坑的石头路边站着神殿的高阶牧师、神殿骑士、商会负责人,他们正一起等着和领主菲丝蒂安谈话。 女城主像男人一样简单束起头发,正在听几个书记官的汇报。她不时将目光瞥向玛瑞狄斯这边,像在说:我真想知道,你还能把局面弄得更可怕一点吗? 士兵从门外跑来,通报说有人要找玛瑞狄斯。城主宅邸倒了一半的院墙外,有个红色长发、穿着皮甲的高大青年正笑嘻嘻地对法师挥手。 神殿的人想说什么,看到骑士团长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他们就也保持着沉默。玛瑞狄斯叹口气,慢慢走过去,还差几步就被骇焰拉过来一把搂住。 背后传来小小的惊呼声,玛瑞狄斯立刻推开了一脸邀功笑容的人型红龙。 他拉着骇焰到墙外,刚躲开人们的视线,骇焰就又扑了过来。 “我得说,蓝龙老头其实相当不错,他的闪电虽然比不上我的火焰,但也还是很有用处的!玛瑞狄斯,你和那精灵的法术也很有趣,这么一来,我就不会伤及地面上的人……” 玛瑞狄斯看看四周,听着城市里的一片忙乱声,无奈地推开骇焰凑过来的下巴。 “世上再也没有哪个法师像我一样,”玛瑞狄斯说,“无法专心于研究,被迫一天到晚处理麻烦得要死的事情,而且还不停有人惹新的麻烦给我。” 骇焰这才发现他看起来心情很差。“怎么?你不高兴了?因为我伤到了那些房子?它们就只是房子!” “我当然不是在关心房子!”玛瑞狄斯开始急躁起来,“骇焰大人,我说过,你不能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和琐事。” “我看到你想帮助那个精灵,所以我也想帮助你。”骇焰认真地看着他。 “但我原本可以用别的方式处理好,我并不需要你帮助。” 骇焰楞了一下,他没想到玛瑞狄斯会这么和他说话。 他是龙,当然不能理解人类在意的是什么,更不能理解玛瑞狄斯所烦恼的东西有什么重要的。 但是,他眼前的法师看上去沮丧而疲劳,金发披散着,眼睛下挂着黑眼圈,长袍上沾满了灰尘,这模样让骇焰不知道该先表达自己的委屈、还是先尝试安慰对方。 “看看那些人,看看高林城,”玛瑞狄斯摇摇头说,“你满足逞威风的需求了?导师也摆脱了烂摊子,蓝龙可以凭他自己高兴来去随意,但是我为了那些无聊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人际与利益,我得替所有人收拾这些……我这样还能算个法师吗?或者是我自己依旧放不下贵族之子的身份?我……” “至少我帮你解决掉它们了……”骇焰伸手捏着玛瑞狄斯的下巴。他以前也喜欢这么做,因为在四目相接时,玛瑞狄斯的态度会似乎变得比较柔软,所以现在骇焰打算试试看。“上次我还告诉过你,我希望你多注视着我。” “在头痛完之前,我没精力去注视你。”玛瑞狄斯拍开他的手,转身离开。骇焰抓住他的肩膀,有一丝龙裔魔法的气息流动出来。 玛瑞狄斯无力地叹口气说:“怎么,你又想像捉田鼠一样把我捉走吗?如果你真的非要在高林城以真面目示人,我也阻止不了。反正我好几年的努力已经被你毁掉了。” “什么?什么好几年的努力?”骇焰问。 “我花了好几年,才让人们相信余烬山脉的龙只是个传说,只是高林城之战时的幻术魔法。人们不能接近那里,是因为枫林里德鲁伊们的排斥……现在好了,又有这么多人看到你。” 骇焰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玛瑞狄斯需要维持这样可笑的谎言,更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消灭了所有构装体、玛瑞狄斯却一点都不开心。 “放开我,骇焰大人,你握得太紧,我的肩膀很痛。”玛瑞狄斯避开目光,疲惫地说。 骇焰放开他的肩,看着玛瑞狄斯转身走回那些人类之中。 红龙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带着更矮小、更脆弱的玛瑞狄斯,降落在雅卓宾斯枫林外的草地上,看着年轻的小法师对他行礼后走回人类同伴之中。 从那之后又七年过后,他被年轻的小外甥叫去与一群人类、精灵结盟。玛瑞狄斯从营帐边一群惊恐的人之中走出来,微笑着靠近他。他们在山顶上,法师躲在龙翼的阴影下,骇焰至今还记得那时玛瑞狄斯说过的一段话,也是这段话让骇焰认定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帮助玛瑞狄斯。 那时法师曾说:“您不会用表里不一的谎言将我骗入陷阱,而我也没有必要用阴险恶毒的伎俩算计坑害您。在您面前,我疲劳时,尽可以直接表现出来;我恐惧时,尽可以毫不保留地发抖;我开心时,可以对您微笑……因为我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欺骗您。哪怕我表现得再懦弱,都不是可耻的事情。” 骇焰远远地站在石墙之外,看到玛瑞狄斯双手抱臂,毫不畏缩地接受某个牧师的质问,尽管因为缺乏休息而脸色极差,但他的神态中看不到一丝疲惫或虚弱。 那么,刚才那一脸厌烦的表情就是真的了。骇焰思考这其中原因,最终他得出结论:即使是他最喜欢的玛瑞狄斯,也同样属于目光短浅的人类。 骇焰以徒步方式消失在乱糟糟的街巷里,直到走出城市才找了个地方回复龙型,直冲向云层。 他已经很久没飞得这么快过了,之前他要么是载着玛瑞狄斯,要么是要顾及身边的建筑或树丛,总是不能全力飞行。 在黑荆棘塔前,人类形态的秘影正无奈地看着裘拉尔瘫倒在地。 裘拉尔之前看起来精力还不错,但飞行到一半时就开始头晕目眩浑身无力了。 塔里的索莉和晨雾刚刚被喊出来帮忙,秘影指挥了那两个女孩半天,她们怎么也搞不醒一动不动的精灵,于是秘影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把他抱进塔里再说。 这时,秘影和拥有精灵视力的晨雾都发觉到,深红色的龙掠过高空,飞越密林,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余烬山脉的方向。 “奇怪,法师没回来,可怎么也没和他在一起?”秘影想起,自己之前还答应过裘拉尔寻找深渊之眼。但他不想直接去找骇焰,毕竟对着同族提起对方所占有的财产是不礼貌的,他打算等以后先和玛瑞狄斯谈。 秘影把精灵横抱起来,走进高塔。身后跟着正用眼神交流的人类女孩和精灵女术士。她们此时还没能想到的是,玛瑞狄斯三天后才与黑荆棘塔联系,五天后才回来了一次。又是十天后,骇焰还一次都没再来黑荆棘塔。 39 长达二十多天,除裘拉尔外几乎没人主动和玛瑞狄斯说话。其实他们个个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因为大家都能看出来玛瑞狄斯心情糟糕得要命,高林城的事榨干了他大部分精力,让他也同样没空搭理别人。 晨雾依旧每天扯着嗓子和索莉吵架,偶尔学徒们对着天空放几个塑能法术,被晨雾嘲笑威力太小,塔甘人举办盛宴邀请黑荆棘塔的客人,蓝龙秘影终于找到了结伴游玩的平克与夏侬,在高塔下絮絮叨叨地教训他们…… 玛瑞狄斯在书房里埋头处理手上的事务,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裘拉尔有些担心。根据他对自己学生的了解,玛瑞狄斯绷着脸怒视别人时不算什么,沉默不语表情单调才是他心情最差的模样。其实每件事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玛瑞狄斯很有技巧地和神殿迂回交涉,堂妹菲丝蒂安也并不打算为难他……可随着事情逐渐收尾,玛瑞狄斯的心情并没好起来。 终于裘拉尔还是忍不住了,他去直接问玛瑞狄斯在烦恼什么。 “我只是……有点厌倦了,”他的学生靠在高背椅子上,金发散开着,有点像小时候在学习法术时遇到挫折的模样,“我越来越觉得,毕竟他和我不一样,就算有再深的渊源也没用。我们就像惑控系法术和力场类法术的区别一样……不,就像奥术和神术一样不同。” 精灵愣了一下,一时没理解玛瑞狄斯在说什么。 “红龙回到余烬山脉的巢穴了,导师。”玛瑞狄斯说,“其实从第一次误闯进龙巢起,到现在竟然有十几年了。十几年对他、甚至对您而言只是个小插曲,可对我而言,则足够改变我的性格……” 裘拉尔找不到重点地打断他的话:“玛蒂,我觉得你的性格和小时候比基本没什么变化。” 玛瑞狄斯并不期望只对魔法熟悉的导师找对重点。“导师,您还记得我是怎么遇到红龙的吗?长兄的刺客追杀我,我慌不择路跑进龙巢……现在回忆起来,那时我心中的激动大于恐惧。那是一种虚荣,当时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觉得今后的人生一定会非常了不得。再七年后,我则不这么想了。在高林城之战时——这一点我从没和任何人坦白过——那时我简直就是在利用他,我只是希望展现出别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所以我寻求和红龙合作。” 听到这里,裘拉尔才明白,现在他们谈及的并不是高林城的琐事,而是——大概是玛瑞狄斯对红龙的看法? 裘拉尔点点头,等着学生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不是人类,甚至不是任何与人类有共同价值观的生物,所以那段日子里,在他面前我很放松。而且我享受着他的保护,我认为我们成了非常好的搭档。您知道的,龙的智慧主要体现在如何战斗、如何占领地盘、如何设计巢穴里的陷阱上。对那些语言圈套、人际关系,他们则毫不擅长,也不感兴趣。而我擅长这些。所以长久以来,他陪伴着我,我总能轻易逗他开心。龙嘛,他们还能要什么?烧东西和吃鹿肉、舒服的巢穴、征服欲望、忠诚……也就是这些了。” 裘拉尔又点点头,其实他走神地想着蓝龙是不是也这样。 玛瑞狄斯继续说:“曾经我以为我想要的也很简单——舒适安全的环境,足够支持研究之用的金钱,法师们都喜欢这些。可是,最近几年我才明白,我来自纷杂细碎的世俗之中,我本身属于它,我不可能脱离它。我要的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导师,您也明白吧?您在学院里也并不能处处依自己的喜好做事。” “当然。”精灵法师承认。其实他更愿意留在学院是为能够指导更多人,要是想一心做自己的研究,那并不是个好地方。 “于是,我就继续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活,”玛瑞狄斯说,“我仍是海菲尔德家的家主,我的身份会让高林城骑士团和神殿尊敬我,这样一来我能同时拥有雅卓宾斯枫林与塔甘高地丰富的作物资源,还能便利地和城市魔法物品店进行交易。即使我是脱离兰博尔誓约的黑袍法师,高林城也无法拒绝我。同时,我又要和他们维持基本的友善关系,维持我现在能掌握的一切。一天天过去,当我不再是小法师,变成了‘海菲尔德阁下’或者‘黑袍玛瑞狄斯’,红龙骇焰……他并不能理解我究竟在做什么。” “玛蒂,难道说,你指的厌倦……你是说你厌倦他了?” “不,不是指他,”玛瑞狄斯苦笑了一下,“仅仅是这种……相处的模式。不止这一次,从以前起我就发现过,我要永无止境地对他解释、安抚他;而他呢,也要不停为了迁就我而压抑身为巨龙的本性。尽管我不能理解龙的心理,但从他们习性的上来看,这对他而言很不容易。” 裘拉尔还是没能听得太明白,他有些因为无法帮助自己的学生而苦恼。精灵和人类的思维类似,但并不总相同。 玛瑞狄斯看向窗外。他想起骇焰一向喜欢跳窗户,从不走高塔的正门,一次都没走过。 “骇焰说我在乎的都是小事,是虚荣,可那些对我而言是难以避免的事,是必经之路。而我也觉得骇焰的思维直得像条灼热射线,可毕竟那就是红龙的方式。当慢慢发现这些时,我也逐渐想到,终归有一天,我们会面对因这种致命差异而带来的结果。” “玛蒂,你是指……?” “也许再过五年、十年,二十几年,我会变得更顽固、更焦躁,我会对他不耐烦,或者他会先对我失望;还有一种可能,就算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搭档,但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他。” 听到这些话,裘拉尔觉得手指发凉。这也是他一直都很讨厌去面对的一件事。前些天收拾掉实验失败品时,蓝龙也曾提起过这个话题。 裘拉尔带过很多学生,其中有精灵,但大多数是人类。他却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年前,他去看望一个曾经的学生,那位人类法师卧病在床、发须全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身为导师的裘拉尔却依旧有着平滑的皮肤、舒展的腰身。 裘拉尔难过地想到,虽然自己已经是年长的精灵,但也许真的有一天,他也会见到苍老的玛瑞狄斯。到那时,也许自己的眼角也又多了好几道皱纹,而红龙骇焰则还是一头正值壮年的龙。 “我已经超过三十岁了,”玛瑞狄斯望着天空,“我会在几年、十几年里不停改变,我还会追求不同的东西,钻研魔法,充分利用人生。但是……即使算上我全部的未来,对龙而言,那又算什么呢?这几十年对龙而言几乎是静止的,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变化,除了我。想到这些我就不禁觉得——那么,为什么我还要为了顾及他而惹一堆麻烦呢?他又何必要为迁就我而压抑身为龙的本性呢?” 裘拉尔不知道如何回答。从眼神中能看出,玛瑞狄斯并不是今天突然这么想的,他一点点地、积少成多地思考这些已经思考了很久。 年轻的法师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导师,您知道吗,有一次红龙竟然对我说,让我将来把自己转化成巫妖。” 裘拉尔大惊失色。他吭吭哧哧还没说出一个字,玛瑞狄斯笑着摇摇手:“我没说真要这么做,但同样也不排除会这么做的可能。问题是,不管我年老后是回归静寂之神的怀抱,还是转化为不死者,那都会是因我对人生、对魔法的看法而定,而永远不会是为了骇焰。” “为什么?”裘拉尔问。虽然裘拉尔厌恶死灵法术、更不认同巫妖,但他承认那确实是一种延续生命的好办法。 “导师,您难道忘记了吗,巫妖是不死者!”人类法师摇摇头,“一个巫妖,它可以陪巨龙数百年,近千年。然后巨龙也会化为骸骨。死灵师们因为对魔法的野心而这么做,所以他们即使永世陷于生死的夹缝里,也会甘之如饴。可是,如果我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却仅仅为了延命而延命……我不能保证将来自己是否会后悔。如果不会当然好,问题是,我并不能确定!” 他的话音刚落,精灵突然扑过来搂住了他。 裘拉尔站着,把玛瑞狄斯的头按在胸前、慢慢摸他的头发,就像对小时候的他一样。 玛瑞狄斯被导师弄得非常难为情,毕竟他不小孩子了。他推开裘拉尔,发现精灵的脸色比自己的还要难看,噙着眼泪就快哭出来了似的。 听说上年纪后泪腺会变得像小孩一样脆弱,看来是真的。玛瑞狄斯慌忙想把话题变得实际一点,别让裘拉尔有细细琢磨前面几句的机会。 “导师,其实是这样的,”玛瑞狄斯站起,来扶着裘拉尔的肩,“我只是……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就只是说说空话,我并没总想这些,真的。我主要还是烦恼怎么重新获得高林城的信任……其实红龙的事情很简单,骇焰回了余烬山脉,他没事,他在巢穴里睡觉。龙经常花连续睡觉……” 其实连玛瑞狄斯自己都没能说服自己。要知道,以前骇焰绝不会连续快三十天一次也不来黑荆棘塔。当然,是因为红龙在迁就人类的习惯。 即使明知这一点,玛瑞狄斯也还是察觉到,也许它是让那些‘致命的不同’更加扩大的开端。 “你怎么知道他在睡觉?”裘拉尔倒是被成功地转移了话题侧重点,“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在生气?我听说那天早晨,你责怪他破坏城市……虽然他确实破坏城市了。” “因为我用探知术看了……”刚说完,玛瑞狄斯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说了那么多悲观言辞,但其实每天都用探知术偷看龙巢……这实在是太蠢了。 裘拉尔接下来的询问还没开口,书房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蓝龙秘影站在外面,一副‘即使我偷听了但我可以随时加入对话、而且理所当然不需要敲门’的坦然表情。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家伙,半精灵拉着眼圈发红的小龙转身跑掉了。 “你既然能用法术看龙巢,那你有没有看得仔细一点?”秘影问。 “什么?” “‘深渊之眼’在不在红龙骇焰的巢里?” 40 玛瑞狄斯早就猜到是骇焰拿走了深渊之眼,但他一直不想提这件事。近一个月来,裘拉尔都快忘记它了,没想到秘影还记得。 “我没注意。我只看到了红龙。”法师回答。 “你就不能顺便看看他洞窟内别的东西?”秘影自己并不会探知类法术,不然他倒很想亲自做。 “不能,那很失礼。” “你又不是没去过,还怕什么失礼!” “您也身为巨龙,难道您允许别人偷偷用法术刺探居所每个角落吗?” “浅薄之至啊!人类!”秘影拍了一下桌子,这让旁边的裘拉尔反射性地一缩肩膀,“霜原火山的龙都是经历过黑暗时代的长者,我们和大陆上的龙类不同,我们已经抛弃了对财富的贪婪之心,生活在秩序和信仰之中……” “那我换个说法——难道您允许别人用法术偷看平克和夏侬的卧室吗?” 蓝龙愣了一下,像被揭穿了什么秘密般恼怒得面色微红:“我要提醒你两个错处!法师!第一,区区人类不该揣测巨龙的想法!第二,平克并没有和夏侬住一间房!我了解那孩子!” “他们都订婚了……” “但还没结婚!不,就算结婚了,人类和精灵的繁文缛节也不能束缚巨龙!” 裘拉尔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秘影的袍子:“先生,您和玛蒂的对话好像……渐渐开始跑题了?” “没跑题!同样事关巨龙的尊严!”秘影气哼哼地转身出门。 裘拉尔看看玛瑞狄斯,又看看秘影的背影,他知道秘影跑来问宝石的下落是为了自己不久前的请求。 玛瑞狄斯叹着气说:“巨龙的尊严,哈……导师,您别在门口走来走去了,您想去找秘影就去吧,我觉得他接下来又要难为那两个小家伙了。” “秘影?”裘拉尔歪着头。 “就是蓝龙啊……您忘记他叫什么了?” “我从没问过他,他也没说过。” “可是我说过,我一开始就告诉您他和其他人的名字了,您不记得了吗?” 裘拉尔缩缩肩膀,皱着鼻子一笑:“年纪大了记性会变差。而且,他也没问过我叫什么,我也没想起来问他……” 说完,裘拉尔依言走出去找秘影了。这些天里,他也见到了粉色混血小龙和穿女装的半精灵少年,他觉得这是两个蛮讨人喜欢的小家伙,可蓝龙总是用一副头痛欲裂的表情凶巴巴地对他们训话。裘拉尔最见不得争吵,所以想着自己跟上去也许能劝劝架。 玛瑞狄斯重新拿起羽毛笔,坐好,盯着桌上的纸张,却一时忘记了刚才是要写什么。 不知为什么,精灵导师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秘影没问过精灵叫什么名字,而精灵也就没问秘影的。即使蓝龙曾载着裘拉尔飞行,一起摧毁构装体,即使他们还聊起过银龙雾之祭者、讨论过霜原火山一带的地貌和零星植被、站在玛瑞狄斯的书房里叽叽喳喳……但竟然他们都没问过对方的名字。 玛瑞狄斯又不知不觉地看着窗外,更准确说是看着窗台。 骇焰无数次从这里跳进来,玛瑞狄斯甚至能准确指出人型红龙最常踩的那块石砖。 从红龙整个种族的生活习性、到骇焰特有的性格与爱好,玛瑞狄斯了解得的很多。可现在他突然觉得,即使如此,也一定还是有什么盲区存在,一定还有什么一直被遗忘着的东西。 “如果是魔法咒文或黑荆棘塔的账目,我一定不会忘,”法师维持着书写的姿势,轻声自言自语着,“可关于那些,我怎么连自己究竟忘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 通常,巨龙在自己的巢穴里能够安静地移动,让人难以想象如此巨大的身体也能不知不觉靠近猎物。甚至在外界,只要是在龙熟悉的环境里,他们也能成为伏击好手。 比如,绿龙能在峡谷和森林中埋伏,不被负责侦查的精灵发现;白龙在冰窟中对冒险者伺机攻击;黑龙在沼泽中可以完全安静无声,让靠近的人猝不及防;红龙不喜欢躲藏,但只要他们想,也能用火山特有的硫磺味道和复杂的巢穴洞室隐蔽自己。 蓝龙在五色龙中体型较小,论力量并不算突出,但却是最合格的战士。他们能用砂子、山石、云层形成掩蔽,从沙坑中发动突袭、利用群山隐藏一整个飞行编队、在高低不等的云层中排出攻击方阵。 巨龙是魔法生物,天生有变化能力,以人类模样活动对他们而言不难;可是,绝大多数龙却并不擅长以人类形态埋伏。 一旦化形为类人生物,在躲藏时他们反而更笨拙,容易弄出很大声响,或因为自己体型变小就掉以轻心。 秘影从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擅长利用蓝龙的体格,也同样擅长利用人类身形。 此时此刻,他无声地穿行在树林里,鳞甲和长袍没有弄出一点点声音。 他目光锐利,神色严峻,紧紧跟着前面拉着手聊天漫步的两个背影。 夏侬依旧穿着精灵少女的衣裙,没有贵族们在场时,他走路时摇肩晃臂的姿势更像个恶少。他拉着平克的手,不时提醒平克注意脚下的石块和草藤。 平克微笑着,看起来十分开心。小龙的粉色头发比以前长了一点点,在脑后束起了一个又细又短的小辫子,因为磕磕绊绊的林间小路以及愉快的交谈,他的脸颊现在也粉扑扑的,柔软可爱,令人看着就觉得心里暖呼呼的。 秘影发挥出早年形成的战士本能,让自己完全成为了一个冷静的追踪者。 当两个小家伙打算迈过一条伏倒在地、布满苔类植物的树干时,夏侬用右手搂着平克的腰,左手扶着平克的手,两个人一起跨过去……蓝龙跟在后面,牙齿咬着下唇,用力控制住嗓子里不满的喉音。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连飞都学会了,不会被苔藓滑倒的。”平克说。 “我知道。但上次你滑倒了一次,我可不想看到第二次,”自从跨过那段木头后,夏侬留在平克腰上的手并没收回去,“上次你的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你爸爸和高林城领主分别把我骂了一顿。” “我爸爸?” “哦,只是个形容,我指的是那头对你过度保护的、顽固的、总是一本正经的蓝龙。” 平克笑起来。对于没有父母的他来说,他所想象的父亲也确实差不多是那个样子。 “不过,亲爱的,”夏侬侧头看着小龙,“我不想让你摔倒,可并不是因为怕被他们骂。你简直像个小草莓,我总怕你稍微磕磕碰碰就会坏掉。” “我可是龙!其实比你强韧多了,哪有那么脆弱啊……”嘴上说着不服气的话,但平克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夏侬亲了一下平克的眉毛,这让小龙的脸更加红,也让他们身后的追踪者散发出更恐怖的气息。 本来秘影能够相当熟练地隐藏龙威,根本不需要像骇焰一样被法师绑上个魔法带子。刚才他一时心情波动太大,差一点就展现出上古巨龙的气势攻击。 虽然他立刻又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但那两个孩子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当然会察觉了,连周围的鸟都被吓得扑棱扑棱飞了出去。 幸好,两个孩子都不是战士,所以并没发现他。由于小平克是被父母以人类形态胎生诞下的,所以他先天缺乏身为龙类的自然警觉能力。 他们俩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夏侬把平克搂得更紧了。他们四下环顾,树林恢复了平静,毫无异状。 “刚才你感觉到了吗?”夏侬问,“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不确定。” 平克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视力比夏侬要好,所以仍在不停观察四周。 “没关系,在枫林里我们应该很安全,这里的人和精灵是海菲尔德阁下的盟友,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平克说,“其实,我有个猜想。我觉得刚才可能是迪塔尔德鲁洛斯?特……” “你是说骇焰?”夏侬打断那个长得要死的名字。 “对,骇焰大人。刚才那感觉和他很像。以前,在他教我飞行和喷吐攻击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就是那种感觉。” 躲在树丛里的秘影很不爽,被和粗暴低俗的红龙相提并论简直是耻辱。可这话是平克说出来的,他只能默默地浑身不对劲,却没法生气。 夏侬皱皱眉:“红龙不是在和法师闹别扭吗?怎么会到枫林来?” “龙不会闹别扭的……”平克小声说。 夏侬摇摇头:“龙不会吗?我觉得红龙就是闹别扭了。你看到高林城的模样没?当年那场内战都没搞得这么惨。当然啦,高林城之战死了很多人,而这次则没有……红龙是去专门拆房子的吗?专挑高的拆。我听说法师很不开心,都没理睬龙。红龙自己飞走了,这么多天他都没去黑荆棘塔。” “夏侬,你怎么知道的呢?”平克眨眨眼,他只知道目前骇焰在余烬山脉,但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半精灵说:“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去泉水边玩,遇到了塔甘人的狩猎队。你跳上石台练习起飞,长得像头熊的男性首领就来和我聊天。三善神在上啊,他平时难道被禁止说话吗?一开口他就说个没完没了,不管是我想知道的还是没兴趣的,他一股脑地全都告诉我了!” 平克笑起来。他也见过那位塔甘人首领,当他降落并变回人类形态走过去时,野蛮人正说到什么“后来我和鲁伯特回到旅馆……”,不过他没能说下去,蛮族双胞胎姐姐看到小平克时,就立刻捂住了弟弟的嘴。 “如果是这样,也许是骇焰大人觉得累了要休息吧,”平克依旧坚持他的观点,“龙不会和人类闹别扭的。” “是吗,我觉得那位蓝龙天天都在闹别扭。” “他并没有,”平克为秘影申辩着,“他只是性格严谨,以及……可能不太擅长和你相处,但是他不讨厌你,真的!” 夏侬揉了揉小平克的肩膀,说:“嗯,我知道。他很关心你。蓝龙嘛,我还能期待他有多温和呢?不过,平克啊,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看待问题的方式不同,你会生气吗?” 平克想都不想就立刻回答:“不会。” “真的吗?你可是白龙与红龙的混血,你会成为优秀的战士。而我就只是个普通的、连用剑都不太会的半人。如果我们产生分歧了,你怎么办?” 这一次,平克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如果有分歧,我听你的。” 夏侬有些惊讶,这两次回答都太爽快了,完全不是小平克以往扭扭捏捏的风格。 平克解释说:“我知道你不会打架,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和骇焰大人学习,成为优秀的龙。那样,将来我就可以保护你了。因为我们已经订……”他有点害羞,说不出‘已经订婚了’这句话。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年龄足够涉及恋爱,但毕竟他知道‘订婚’这个词的意思。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因为我已经选择在人类中生活了。所以,如果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一,我得听你的,你的意见一定更适合人类。”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如果我们将来一起去你讲过的那些地方旅行、冒险,那么到时你就得听我的了。因为我一定比你擅长战斗。” 夏侬怔住了,盯着平克一动不动。这让平克羞怯地低下头。 接着,半精灵突然一把搂住小龙,脑袋在他的粉头发和脖子边蹭来蹭去,手臂紧紧搂着那还有些软绵绵的身体。 这下小龙更加害羞了,尽管是在安静的树林里,平克也还是把脸埋进夏侬颈窝里不敢抬起来。 树丛里的秘影被平克说的话震撼了好久,甚至看到两个孩子搂抱着蹭来蹭去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平克还小,龙形态时鳞片还不会反光、棘刺和爪子还不够锐利、飞行时尾巴的姿态也不完美;人类形态时他则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圆圆的脸蛋小小的手……在不知不觉间,这个缺乏巨龙教育、曾经身体孱弱的小家伙已经越来越有龙的气势了。 秘影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混血小龙的情景:那孩子无论是龙形态还是人类形态都软得像一团棉花,走路都走不好,不会飞也不会跑,而且病怏怏的。秘影满意地想着,现在平克变成了这么英气的少年,首先肯定是少不了自己的教导,除此外,红龙骇焰以及黑荆棘塔也算是有一些明显的功劳…… 在他走神的时候,两个小家伙已经又向森林更深处走去了,并谈论着养在树屋附近的小山猫最近有没有回来。 秘影发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站起来要追上去,可一阵魔法的波动让他停下了动作。 他刚做出防御姿势,身边凭空冒出来一个穿长袍的身影,噗地一声摔进草丛里。 “精灵?”秘影发现,这是那位精灵法师,“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突然把自己传送过来?” “我没用传送……”裘拉尔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因为疲劳而脸色又红又白,“我晕传送,我是……咳咳,我看到您跟着两个孩子,所以我也一路跟着您。看到您不出声,我也不好开口说话……” “跟着我?这不可能!”秘影行走的速度极快,而且为隐蔽还经常故意在挑难走的地方走。橘色长发的精灵穿着长袍、又是个法师,怎么可能也做到在树林里悄无声息地跟踪别人? 裘拉尔看出了秘影的疑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我是……用魔法。您知道,有些魔法能让人不被发现……咳咳……但一直跟着您还是很累……” 秘影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好了,我知道是魔法了。先闭嘴,你看上去快窒息了!” “对了,我叫裘拉尔?榛丛。”精灵抬起头说。 “啊?”秘影不明白精灵为什么突然自报姓名,以前他提都没提过。 “我只是刚想起来,我都没说过名字……这真失礼,”裘拉尔的呼吸平缓了些,不过还是瘫软站不起来的样子,“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秘影先生?” “你不是知道我叫秘影了吗!”蓝龙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请问您的龙语名是?先生,按照礼仪,对龙应该尊称龙语名字,之后得到允许再称呼世俗名。” 秘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很希望所有生物都能这么有礼貌。 “我是希列克安第斯?弗拉斯沙伊德,”于是他说,“好了,我允许你称呼我的世俗名——秘影。” “喔!太好了,龙语名字都好长、好难记。秘影先生。” 裘拉尔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温和地微笑着,一点都没看出秘影的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 ****** 注释: 巨龙有个特色,这一点异于类人生物。 类人生物(比如人类、精灵、矮人等等……)从幼时到青壮年,肉体逐渐变结实,心智逐渐成熟;但随着年龄继续增大,从壮年到中年、老年,智慧与社会经验等等会继续增加,但是体力、灵敏度、力量等等会逐步下降。 (用游戏的说法就是:承受年龄减值) 但是巨龙不同,他们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是魔法生物,甚至不算野兽类。 他们在成长甚至衰老的过程中,并不承受年龄减值。 幼龙发育为青年龙,他的战斗能力和心智逐步成熟、变得更强大。龙们在年龄增加的同时,他们的一切能力都随之不断增强。 幼龙到青年龙,再到变成壮年龙、老年龙……上古龙、太古龙,龙越老就越强大,举例说,一头正值青春年少的、血气方刚的龙,其实打不过一头老得鳞片都发暗了的老龙。他们的力量只增不减,同时也会变得越来越睿智。 我发散了这么说,其实只是想说……裘拉尔其实还并不是一个“苍老”的精灵,但确实是个老精灵,所以他才越来越虚弱,不过……秘影虽然也会越来越老,但他只会越来越强……望天…… ****** (以及其实裘拉尔除了加速、隐形等等以外,还需要一个沉默术来隐藏自己的声音……但沉默是牧师和吟游诗人法术,我就当他有魔法之神兰博尔的牧师等级好了……反正高阶法师嘛一定有兼职过别的,而且他那么不喜欢死灵系法术,也正好是魔法神的信仰者……) 41 因为裘拉尔突然出现,秘影果然还是跟丢了那两个孩子。 平克和夏侬不爱留在领主的宅邸里,因为在高林城所有人面前时夏侬要一直装作女孩。女式长裙和首饰非常限制四肢,他更愿意穿着猎装和平克在枫林一带游玩。 如果裘拉尔愿意的话,他能帮秘影在全天任何时间定位两个孩子的位置,但他没说出有这种魔法。 黄昏时,两个小家伙回到黑荆棘塔和玛瑞狄斯打招呼,准备回高林城。平克炫耀般地在高塔前恢复龙的形体,垂下翅膀叫夏侬去抱住他的脖子。 “记得尽量从树林上空飞,靠近城市前要找没人的地方降落。”玛瑞狄斯站在窗口,叮嘱悬停在半空的他们。 “没问题,我们很注意这些的!”夏侬摆摆手,然后亲了亲小龙的脖子。起初,平克载着夏侬时飞不到高处;现在虽然他依旧体型很小,比成年的马可能还小一点,但夏侬那点轻盈的体重对他而言已变得和毫无负重一样。 两个孩子在天空中飞远,夏侬似乎还唱起了歌……玛瑞狄斯笑了笑,坐回去继续配制混合施法材料。 玛瑞狄斯一直觉得平克的脑袋更像白龙:额头圆圆的、颊侧的颅翼也有冰龙特征;但他的身体特线条和背棘更像红龙,爪子也比较大。在五色龙中,白龙和红龙一个是体型最小的,一个是体型最大的,虽然平克的父母用人类形态孕育了他,但他终有一天会以龙的外形成年,不知那时他身上哪边的特征更明显。 显然骇焰挺有当老师的天赋。在他的指导下,平克的起飞、盘旋、悬停姿势都和他的类似。想到这里,玛瑞狄斯觉得,像自己一样如此了解一头红龙动作的人恐怕不多。 此时,他能听到导师裘拉尔和秘影从走廊穿过,正走去大图书室。秘影还在唠叨着对平克的担心,而裘拉尔时不时嘟囔着表示反对。 玛瑞狄斯想,虽然两个小家伙的“订婚”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平克和夏侬之间的情谊则是他们自己的。他不觉得自己对此有什么责任——之所以要把这称为‘责任’,是因为其实玛瑞狄斯像秘影一样,对两个小家伙的将来并不怎么乐观。 他对别人的未来不感兴趣,也不会在其中再起任何作用。可每当看到半精灵亲吻粉色小龙的鳞片时,他仿佛也看见了任何童话或史诗都不会写到的东西:当年幼的龙逐渐步入壮年之时,半精灵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其实龙类普遍没有伴侣的概念。骇焰的姐姐、姐夫虽然一起养育后代,但也许几十年后他们就会分道扬镳。在人类看来这几乎就是婚姻,对龙而言则只是众多记忆中的一段而已。 两头龙可以彼此分享这几十年,甚至也许上百年。而人类或半精灵如果是其中一方,他们将过完的是一辈子。那时候不管是哪种别离似乎都顺其自然。 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离别到来之前,双方也许先会因为习性不同、观念不同、对时间流速的理解不同,而渐渐彼此淡漠,甚至决裂。 玛瑞狄斯叹口气,站起身把木窗关住,而且还上了个秘法锁并拉上窗帘。接着他又把门从里锁住,还用魔法再锁一次。锁门之前他看了看外面,确认这一层现在没人上来。 走回书桌旁,他拿出一包金属块、几根试剂瓶、还有泡着不知什么动物眼球的罐子。他熟练地把这些东西按施法要求布置和加工后,打开一段书柜背后的暗门,里面是一块精致的银镜。 玛瑞狄斯停下动作,又小心地聆听外面,以确认这一层确实没人在——毕竟有时索莉和晨雾都爱一动不动地站着偷听。 他从随身的小腰包里拿出一块褐红色的不规则菱形硬片。那是以前骇焰脱落的一片龙鳞,而且它还不完整,只是块碎片。 骇焰从自己巢穴里捡来这个,非要送给玛瑞狄斯不可。在人类中,巨龙的亲吻、巨龙的祝福、巨龙的鳞片都是能带给人好运的,虽然通常传说中指的是金龙或银龙。 当时,玛瑞狄斯无奈地收下了。龙鳞当然是坚固又具备魔法抗性的好东西,但龙自己拿着一块残破的、只有茶杯底那么大的碎片送人,这就像人类拿着自己剪掉的指甲当礼物一样令人哭笑不得。 回想起这些,玛瑞狄斯又不由得想起了更久之前。那时自己才十几岁,准备回到盟友之中共同面临危难前,竟然开口向红龙索要亲吻,而龙竟然还真的吻了他。 那时他可没想那么多,龙亲吻人类和用嘴拱一下没什么差别。而现在……玛瑞狄斯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已经习惯了和骇焰的人类形态共处。回想起高林城之战,他仍一直觉得那时自己是在利用红龙的力量。假如龙的亲吻真的能带给人好运气,那么骇焰确实已经给了他不少。 于是玛瑞狄斯走到银镜前,准备施法。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又艰涩又邪恶,令人联想起某本童书里擅长用探知镜但法术糟糕的女巫……他收敛表情,把碎鳞片贴在镜面上,依次以不同材料作媒介念出咒文。 镜面开始浮动,犹如水波,涟漪平复后他放下手里的器材,开始专注于镜子中的画面。 骇焰在龙巢的主洞室里睡觉。龙是一种奇特的生物,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像人类一样昼伏夜出,也可以连续醒着、再连续睡上很久。睡眠对龙而言并不仅是为休息,更是他们的娱乐之一,他们把自己围在宝藏堆里,做着击杀敌人或夺取一座黄金城堡的美梦。 在骇焰身边并没多少金币,实际上他的巢穴里金器、大型宝石雕饰等等比钱币要多。其实龙的爪子不能很好地捻起钱币,除非是一整箱。成年的龙更喜欢有质感且闪亮的、大一些的器皿,甚至四柱床、马车、雕像之类。 这一次,玛瑞狄斯让法术向骇焰四周偏移了几下,果然看到了深渊之眼。骇焰把它放在纯金台座上,用闪亮的金丝绸缎衬垫它,四周还放了好几个镶宝石的金属镜子,并密密麻麻地垒了一堆宝石在周围。 “你到底有多喜欢这东西啊……”玛瑞狄斯看着这幅景象,忍不住笑起来,“看得人眼睛都酸了,你的审美还是这么暴发户风格。” 玛瑞狄斯想起,以前他曾给骇焰解释过什么叫“暴发户”。他解释这个主要是为了让骇焰明白,人类形态时在身上挂一堆闪亮亮的东西并不好看……后来玛瑞狄斯成功地说服了骇焰。 是啊,我总是能说服他。法师的笑容渐渐消去,并再次把法术探知范围对准骇焰本身。 这些天里,他隔三差五就要这样窥视龙巢,但又怕被塔里其他人知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怕人知道。 他更担心骇焰有所察觉,巨龙在睡眠时的警惕性其实很高的,有可能会发现身周有魔法在作用。于是玛瑞狄斯使用最详尽的辅助物品,每天认真地准备这法术,依靠自己的施法能力而不依靠卷轴或水晶球……他想尽可能保证不被骇焰发现。 “我总是能说服他,但可能慢慢就不能了。”结束法术时,玛瑞狄斯自言自语着。 中午时裘拉尔还问过一句“你要不要去余烬山脉看看”,玛瑞狄斯没回答,也并不打算去。 他不知道将来骇焰睡醒后还会不会来黑荆棘塔。他每天都在暗示自己:就算红龙不再来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城主宅邸的残垣前那段对话大概让骇焰生气了,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已经很好了…… 但是玛瑞狄斯又很想笑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忍住不准备探知术。 42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几个月,高林城的人基本都逐渐被堵住了嘴。终于不用三天两头陪堂妹参加无聊的会议、也不用听牧师们喋喋不休了,玛瑞狄斯比前些日子放松了不少。 某天,裘拉尔忍不住又问了他一次:你怎么不去余烬山脉看看…… 而玛瑞狄斯则回答:您怎么不回学院?丢下学生这么久不太好吧? 精灵导师面带委屈地绞着手走开了,一副被最喜欢的学生欺负了的样子。裘拉尔刚走出去,秘影又把脑袋探进了书房:“法师,你看到平克和夏侬没?” “没有。” “你怎么不盯着他们点!” “凭什么我要有义务盯着他们?虽然平克在名义上成了我的远亲,但我没兴趣监视别人。”说这话时玛瑞狄斯有点心虚,他上午才刚施展过一次探知术去监视仍在睡觉的骇焰。 “我又没说监视。平克整天到处乱跑,我很担心他们!”秘影无意间说了“他们”而不是单一个“他”,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那您去找他们吧,还留在黑荆棘塔里干什么?”玛瑞狄斯靠在垫子上捧着书。此时他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但就是不想抬眼。 裘拉尔还没下楼梯就听到对话,于是又走回来,在门边露出半个身子:“玛蒂,你最近好凶,你看,连晨雾女士和索莉都不敢理你了。” “转告她们,谢谢她们能不理我。” “玛蒂,你要怎么和索莉相处我不管,她是你的学徒;但你应该对晨雾女士和秘影先生礼貌一点,毕竟他们算是客人。”精灵看了一眼秘影。秘影指指自己的头、再摊开手,仿佛在指责玛瑞狄斯最近脑子不正常。 此时玛瑞狄斯的心里被三件事牵扯着,一直焦躁不安:上午他探知龙巢时,发现骇焰换了个姿势睡觉,连深渊之眼都被挪了个位置,看起来他应该是醒了一次,但又这么继续睡过去了!明明他醒了,却没有来黑荆棘塔。 书房里有直接通往龙巢的传送法阵,但玛瑞狄斯忍住了没有去。 为此,玛瑞狄斯想换个心情看看书,只要沉浸在魔法中就能忘掉那些东西了……就在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后,裘拉尔和秘影却先后出现絮叨个不停。 “既然是客人,他们有自由随时离开,”人类法师烦躁地说,“晨雾为什么不回兰索山谷去?秘影先生您干脆回霜原火山不好吗?导师您……” 他顿了顿,换了个稍微柔和点的说法:“您不用这么担心我,这里一切正常,您大可放心回学院。那里更需要您。” 裘拉尔楞住,他突然觉得玛瑞狄斯其实在说“你们干脆都别来这里……”之类的。他记得前些天明明玛瑞狄斯看起来神色柔和多了,不知为什么今天又恢复了老样子。 “海菲尔德阁下,高林城骑士团的人想见您,他们说有重要的事想沟通。”走廊里响起索莉的声音。 裘拉尔回过头并想着,这孩子和她父亲一样,极擅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背后、或者任何你不想让他出现的地方。 “你替我听吧,听完告诉我。”玛瑞狄斯高声回答。 索莉站在走廊尽头,大声回话说:“好的。其实既然不是拉纳森骑士长,我猜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索莉转身离开时,裘拉尔好奇地跟上去:“索林卡利亚小姐,你为什么要离得那么远说话?” 女孩忧愁地摇摇头:“最近我习惯了。您不知道吗?前些天那家伙……不,我是说海菲尔德阁下,他竟然在书房的门上设置了一个‘恐惧徽记’!上次晨雾中招了……天哪,她不是个优秀的高阶术士吗,她竟然中招了。” “那和高阶没关系,只是因为她是个术士。”裘拉尔嘟囔着。 索莉点点头:“嗯,血脉施法者通常都不带着脑子出门……” 秘影跟在一老一小两个法师身后,对这少女关于“血脉施法者”的评价很不认同。看在裘拉尔的面子上,他忍住了脾气,告诉自己没必要和人类小女孩计较。殊不知黑荆棘塔里全部的法师其实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玛蒂干嘛要在门上搞个恐惧徽记?为了锻炼你们吗?”裘拉尔问。 “这要怎么锻炼?您知道,既然是他设置的东西,我们这些学徒谁解除得掉呢?” “也许是为了让你们习惯于看到门时……先好好观察,最好再侦测魔法?” 索莉耸肩:“以前他从没这样做过。这还不算,前些天他又在这一层走廊通向书房的方向设置了‘痛苦徽记’……” “你中招了?”精灵问。 “不,我走上来时,发现晨雾趴在那里打滚……” “不愧是术士……” “对,不愧是术士……”索莉一边和精灵法师孜孜不倦、自然而然地歧视着术士,一边继续说,“我害怕了,不敢靠近过去。谁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样?下一次如果是‘衰弱徽记’呢?那可真的搞不好会出事的,甚至……” 裘拉尔皱起眉看着莱明的女儿——在某些方面她和她父亲一样。比如,按说她这程度的法师学徒根本不该知道这种魔法……不过毕竟这是玛瑞狄斯的学生,精灵决定不出言干涉。 其实裘拉尔也很疑惑玛瑞狄斯的动机,他的行为就像有害怕别人靠近房间似的。可玛瑞狄斯并不是时刻都设置魔法机关,似乎他有时担心人打扰、有时又不担心。 裘拉尔突然想到了早些时候和玛瑞狄斯的对话——当时他问“你怎么知道龙是在睡觉”,玛瑞狄斯把施展探知术的事脱口而出,刚说完就一脸的悔恨。 想到这里,精灵法师似乎稍微明白了自己的学生在别扭什么。 “他不会用那些的。他只想吓住你们,或者阻止你们打扰吧,”裘拉尔安慰她说,“你看,他不排斥我靠近,我根本没发现有徽记。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商量。” 索莉对精灵和蓝龙行了一个屈膝礼:“感谢您。我得去招呼客人了。” 转身前她看了秘影一眼,飞快地说:“早晨我看到夏侬‘小姐’他们了,他们找我要了一堆吃的,说要去‘矮树洞’那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说完她就跑下了楼。 裘拉尔再一次感叹,她和她父亲一样,不惹起一点小是非就誓不罢休。 蓝龙果然因为这话而来了精神,他伸手抓住裘拉尔的双肩,激动地把精灵按在墙边:“矮树洞是哪里!” “您手劲太大了,很痛……”其实裘拉尔没那么疼,他只是实在不想帮秘影去跟踪。 “抱歉,”秘影竟然真的松开手,还帮裘拉尔轻轻揉了揉肩膀,“我只是担心他们。矮树洞是哪里?” “矮树洞是——我不清楚,它一定是个洞……我不太了解枫林一带。”裘拉尔避开目光。 他刚说完,秘影把手撑在他头两侧墙上,再次加大了音量:“别对龙说谎!我看你一定认识!” “真的不认识。”裘拉尔心一横,抬头直视着秘影。 秘影叹口气:“好吧,我猜玛瑞狄斯一定认识。等一会我再去问他。” “为什么要等一会?”裘拉尔问。 “你看他现在那副样子,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去揍他!”秘影指指上一层的方向,“但是,第一,他至今仍是红龙骇焰的私有财产,我不能这么轻率;第二……他是你的学生,我觉得你不希望我们起冲突。” 裘拉尔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谢谢”。精灵微笑低头的样子令秘影想起很遥远的记忆,比如那些他曾认识的精灵、人类。 他无意识地伸手捻着裘拉尔橘色的发梢,精灵疑惑地看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而收回手。 “……总之,我认为平克应该和半精灵保持距离。”秘影假意咳了两声,岔开话题。 “为什么呢?” 秘影拉着裘拉尔坐下,像两个小孩似的坐在楼梯边。 “看看你的学生和红龙吧。他们的差异如此彻底……我承认,我对平克那孩子有一定的感情,我很怕他将来会……” 裘拉尔歪头看着他:“什么?你不是讨厌夏侬?你担心的是他们的差异?” “当然,我为什么要讨厌精灵或人类这种弱小的、毫无威胁的低等种族?”秘影昂着头。 他的余光看到身边的裘拉尔,又补充说:“不是说你……我只是……” 裘拉尔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精灵法师这辈子认识不少其他种族,也见识过不少“岳父看女婿怎么都不顺眼”“想娶我女儿先被我揍一顿再说”的闹剧。他觉得秘影的心态中多少有点这种成分。 “平克还那么小,”秘影叹息着说,“等他长得像红龙骇焰那么大——我不是说体格,他有白龙血统,体格长不到那么大。等他到骇焰的年纪时,半精灵肯定已经死了。他对低等种族如果产生太深的感情,那很可怕。当他长大成人,他在乎的人却已经死了。” 裘拉尔点点头。他能理解这个感觉,甚至可以说相当理解。 “但我不这么想,”可精灵还是说,“秘影先生,您有没有从另一方面思考过?正因为夏侬是个半精灵,您才应该放心。” “什么?” 裘拉尔念了一小段咒语,他们面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人类、精灵、半精灵的形象。他摆弄着这些幻象说:“我曾经有个弟弟,他是半人类……也就是半精灵,他曾爱上一个人类。当时我已经身在法师学院,听说树海部族里的亲友们都极力反对他和人类相处。起初我不理解,直到我自己的导师——那也是一个精灵,对我说了其中缘由……” “精灵可以走过多个百年。如果年轻的精灵和某个人类相爱,几十年后,当爱人死去,精灵也许十分痛苦,但他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呢。秘影先生,想必您有所体会,痛苦是强烈的、但不是永恒的。” 秘影点头,静静地继续听着。 “当人类亲友死去,精灵可以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对抗这份伤心。除极端的情况外,总有一天他会走出来。然后,他还有机会品尝生命中更多惊喜与温暖。但是,如果是半精灵,或者说半人类呢?当年轻的半精灵和人类相爱,几十年后人类死去,半精灵会被孤独包围,很久很久。等他终于走出这份束缚,自己生命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于是他的一生都会是这么悲哀。” 裘拉尔看着秘影:“您明白吗?其实精灵们不愿意孩子与人类相爱,多半是为了血统纯正、文化差异之类,而并不是太担心寿命问题。但精灵如果已经有了半人类、也就是半精灵后代,他们则非常不愿让这孩子和人类在一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秘影说。 他回忆起在遥远的年代,他曾有过一个至交好友,那是个高大的、已经不算年轻的精灵战士。他记得他们一起杀敌、一起唱着赞美天空的歌。后来精灵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但保住了性命,平淡地度过了后半生。 秘影仍然记得战友死去后自己心中的悲痛,但此时的他仅仅能回忆起那份心情,却不会再因此难过。 他看了看裘拉尔,精灵正在幻术画面上加进去每个种族的寿命上限字眼。他知道这个精灵也一定见过人类或半精灵亲友先于自己死去,而且已经习惯了这种差异。 裘拉尔在半精灵的幻术形象旁加上了一头幼龙:“秘影先生,您看,幸好夏侬是半人,而不是纯血精灵。他只占据平克的青少年时代。确实总有一天小龙总会失去他的朋友,但这好过一个精灵去占据龙的几百年。当平克长大后,他会懂得更多,他会安然接受这个事实,用一段时间缅怀他的朋友……” 精灵一挥手,幻术消失。他继续说:“然后,他还有千年以上的时光。他会成为伟大的龙,勇敢而高贵,带着他所珍爱的记忆,展开新的征途和冒险。” 秘影被他说得脊背发麻——当然不是因为不适。他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侧过目光,他惊讶地发现裘拉尔竟然在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怪不得要把幻术收回去。 “你……你这是……”秘影腾地一下站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做好。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裘拉尔难为情地笑笑,也跟着站起来,“我弟弟,那个半人类……他已经去世了。现在我并不为此难过。我只是想到了玛蒂,还有莱明,那两个孩子也会在我之前离开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对平克和夏侬……”秘影有点手忙脚乱,“怎么说呢,总之我懂你的意思了!” 他一着急就会大喊大叫,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凶,不像在安慰人。 “哪有你这样的啊,讲着讲着自己竟然哭起来!现在的精灵都脆弱成这样了?”秘影又说——说完又后悔。 “我不是年轻的精灵了,老人都比较任性。”裘拉尔抹了几下眼泪。 秘影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自己年轻时是怎么和精灵相处的……他想起自己曾经和那位精灵战士分析战局、商谈烦恼,是的,龙应该包容和引导低等些的种族。 他把手搭在裘拉尔头上,那橘金色的头发看起来很温暖,摸起来却凉凉的。他把精灵的脑袋搂过来轻按在自己肩膀上。 “你的学生确实会比你更早离开,”秘影轻轻说,“不过……我却不会。” 裘拉尔怔住了一下,想抬起头来,可脑袋被秘影死死按住了。 秘影扭开头,极力避免去和精灵目光相对。 在一层的会客室,索莉和其他学徒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几名骑士,并承诺把信息带给“正在做实验”的玛瑞狄斯。 离开高塔前,对索莉印象极好的一位年轻骑士特意回头叮嘱:“务必请海菲尔德阁下配合我们,让塔甘人和枫林居民允许骑士编队进入。那伙人不是普通的冒险者,他们身为佣兵却独占了财宝,还谋杀雇主。他们很危险,女士,也请您小心。” 索莉礼貌地点头致意:“感谢您。虽然我认为他们就算能从高林城逃脱,也会在枫林迷路、并被德鲁伊或野蛮人捉住。” 骑士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让他们潜入又逃脱是我们的失误。所以骑士团才希望枫林允许我们追击。那伙人并不会轻易迷失的,他们之中有施法者。那个人似乎出身于枫林一带,是曾被塔甘人赶走的邪恶术士。” “这么说,他很熟悉枫林?” “应该是。传闻说他曾住在枫林边际、靠近余烬山脉的区域,叫做‘矮树洞’的谷中林地一带。” ****** 注释: 恐惧徽记:顾名思义……就是在徽记能做用的60尺范围内一定强度以下的生物会陷入慌乱一段时间(游戏来讲和总生命值以及意志加值都有关系,不过在故事里讲究不强调这个啦,总之我试过了晨雾肯定中招……) 痛苦徽记:法术范围内的生物被痛苦折磨,而且这还不算,中招的人离开这个范围后,还要持续承受一小时……(游戏的话要承受各类-4减值,这个不细说了) 这两者的持续时间都和施法者的等级有关, 但是,徽记系列的法术并不是隐藏的,你会看到墙壁或门板上的徽记……甚至如果被藏起来的话就不起作用了。 施法者可以决定触发条件,比如在有效距离内的注视、阅读、接触、经过徽记,或通过覆有徽记的出入口。 玛瑞狄斯设置的就是“经过有徽记的出入口”。然后晨雾明明都看到了但还往里走所以……才被法师歧视的…… 其实玛蒂的意思是“看我搞了这个在这里了你们谁还敢随便靠过来”…… 徽记系列还有:说服徽记、震慑徽记、睡眠徽记、衰弱徽记、死亡徽记 基本都很字面……其中衰弱那个也很危险,中招后可能会暂时瘫掉(力量遭受属性伤害,这对本来就没多少力量的施法者来说……) 徽记系列施法需要很多钱……(有一定价值的各种宝石粉作为材料) 其中,睡眠徽记比较难以影响晨雾那样的施法者了,但是其他可以。 而且……其实“恐惧徽记”和“痛苦徽记”不仅是稍微安全点的,还是相对材料价格最便宜的…… 43 平克和夏侬手拉手慢慢前进,拨开杂草和树枝。他们所走的地方已经没有路了,地面都是落叶和交错的藤蔓。 夏侬掏出指南针定了定方向,回头对平克说:“黄昏后那种兔子就会出来了,我们得走路轻一点。” “你确定能看到白头兔吗?”平克兴奋地跟着他。 白头兔是一种头部纯白、身体棕黑交错的兔子,只有亚卓宾斯枫林才有这种生物。它们是夜行性的,在黄昏后才钻出洞穴觅食,光线昏暗之下,他们的身体颜色和周围环境相似,只有一个个白色圆脑袋分外明显。 因为脑袋是纯白色,所以这种兔子身体上的棕毛色可以说毫无掩蔽作用,而且它们的行动速度也不如平原上的兔子快。枫林里的德鲁伊和高地塔甘人部族把它们保护得很好,让它们变得缺乏危机感,和人类十分亲近。尽管如此,它们却并不适合被当做家养宠物,因为它们对木材的破坏力令人难以忍受。 可以说,可爱是白头兔唯一的优点。 夏侬也不知道能否看到,他早就想到这附近看白头兔了。他不是战士,虽然身手也算轻盈敏捷,但并不擅长战斗,如果是一个人走在安静的森林里,他还真的有点害怕。 不过,拉着平克的手让他安心了许多,虽然平克的人类形态娇小可爱、本身就像只粉色兔子,但毕竟他是龙,他的原本形态能吓住森林里任何野兽。 “你说,兔子们会不会怕我,就不出来了?”平克又问。 “不会的,你又不像那两头龙,他们光是站着就能用龙威吓走大多数小动物。” 听到这个评价,平克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兔子不会逃跑,而遗憾的是,没有威慑力就不像一头优秀的龙。 夏侬带着他从草坡跳进洼地,由这里开始地势逐渐降低。半精灵亲了一下平克的粉色头发,说:“怎么,你觉得没有龙威很可惜吗?” 平克老实地点点头。 “对我来说着是好事,你看,我连长剑都拿不稳、拿轻弩都射不中一棵树,如果你太可怕,我会被你吓到的。” 听夏侬这么说,平克更加惊慌了:“那……那万一将来我会变得很可怕怎么办?” 夏侬没立刻回答,而是故作沉思地注视着平克,平克也期待答案地看着他。就着身高的优势,夏侬飞快地吻了平克的嘴唇一下,然后趁平克还没做出反应前说:“你看,你脸红了!” 他拉着平克的手,走向林中谷地更深处。“只要我亲你一下,你就可怕不起来了。” “矮树洞”其实并不是洞,而是一片谷底矮树林。外面是高大的四季金叶树木,半圆形的谷底里生长着由深绿到浅黄的植物。谷底有一条小溪,通过地下暗河与枫林另一端的潭水相连。这里已经看不见黑荆棘塔了,透过茂密树缝可以看到余烬山脉的一部分。 谷地上方的开阔地带有几间猎人小屋,还有专门给旅人准备的营火堆,枫林里的巡林客们总是喜欢互相提供方便。 天色渐渐暗下来,夏侬和平克沿小溪找到了兔子可能出没的地方。他们吃了随身带着的烤面包,还留了些点心给兔子。 过不了多久,夕阳在山脊上只有狭窄的一条橘色,白头兔们钻出洞穴,一个个圆乎乎的小脑袋在草丛里左顾右盼。平克和夏侬蹲下来,用食物引诱它们靠近、揉搓着那些柔软的兔毛。估计整个大陆上都不会有第二种如此没警惕心的兔子了。 夏侬看着平克开心的模样,又正好看到旁边的细叶蕊——那是一种花瓣和叶片都很纤细的草本花,花瓣白色、花蕊粉红。夏侬想偷偷摘一朵,这种花和平克的粉色头发很配,他忍不住想看看平克耳边别着一朵细叶蕊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弯腰时,借着刚升起的月光,夏侬发现花丛中的泥土有点不对劲……有几株花被踩倒了,地面裸露较多的地方,有个清晰的靴子印。 半精灵的眼睛也有昏暗视物能力,他仔细观察附近,竟然发现了好几串串脚印。 “夏侬!”这时,平克叫了一声。夏侬虽然不善战斗但毕竟也独自旅行过,他有种很不好的直觉。 平克蹲在溪边的草丛里,疑惑地问:“白头兔怎么都跑了?” 夏侬站起来回过身,刚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到脖颈一凉。 他不敢回头,同时也看到平克身后突然出现两个人影,两把重弩同时指着平克。 小龙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坐在了地上。可当看到夏侬被匕首抵住脖子时,他还是不顾自己安危地想要站起来。 夏侬对他大声喊道:“不要动!平克,听我的!”他用的是兰索精灵语——而不是通用精灵语。夏侬担心这些人中有懂得通用精灵语的,所以才故意用了一个偏门的语言。 晨雾是兰索精灵,她曾教过平克一些兰索精灵语。平克的词汇有限、也不会读写,但听得懂日常对话。 于是平克听话地没有动,惊慌地看着身边两个穿斗篷的高大人影,以及弩矢上金属的寒光。 “告诉他们我不懂通用语,”夏侬咬字清楚地对平克说,“你来帮我翻译。” 平克领会了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这时拿匕首的男人用另一只手箍住夏侬的腰,贴在他耳边问:“小尖耳朵,你在说什么呢?” 平克急忙替夏侬回答:“他不会通用语……他……他叫你们放开我……” 举重弩的男人们轻笑了几声。其实平克的畏惧倒不是装出来的,虽然他不停告诉自己:我是龙,怎么能怕人类?但面对这些带有危险气息的家伙时,他还是吓得难以动弹。 更何况夏侬的喉边横着匕首,令他又急又怕。 “小家伙,你们是什么人?”从树林中又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站在平克面前,用剑鞘抬起他的下巴。 平克不知道怎么回答,愣愣地说不出话。而夏侬装作不懂通用语,也没法替他回答。 男人看到平克的衣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是黑荆棘塔的小法师?” 平克的最外层穿的是法师袍,这种衣服宽大舒服,而且袍子内侧有不少看不出形状的暗兜,适合装些好玩的小东西。 这些人没发现他不是人类,大概因为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还坐在地上发抖。 看到平克没有点头,领头的男人觉得这小孩是吓傻了。他又走到半精灵面前,上下打量着。 “喔,一个混血的小婊子,”显然他把夏侬当成了女孩,现在夏侬穿着的是女式猎装,“你的精灵特征比较明显……”他捏了捏夏侬的下巴,“我分得出混血和纯血精灵,你的脸型像人类,耳朵也短。” 夏侬装作什么都没听懂,只是厌恶地盯着他。首领看看半精灵,又看看小男孩,玩味地摸了摸腮下的胡子:“难道是一对小情侣吗?你几岁?” 平克不回答,他身后的男人在他背上踢了一脚:“回答问题,小东西,你几岁?” 就在平克要说话前,夏侬挣扎了两下,用兰索精灵语说:“说你十二岁!” 如果不是他提醒,小龙差一点就要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我具体几岁,大约二十多或快三十岁”了。首领问平克半精灵在说什么,平克解释为“因为你们踢我”。 因为夏侬说话的时机正好,这些人相信了平克的解释。平克也听夏侬的话,回答了十二岁。 听了回答,首领哈哈大笑起来,转向夏侬:“我猜的还挺准确。而你,嗯,凭我的观察,以半精灵来说,你至少有十八岁?或者二十岁了?竟然勾引这么小的男孩……你妈妈是妓女吗?” 男人们又一次哈哈大笑。夏侬因为这些侮辱而愤怒,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懂。 首领身边的一个人说:“如果他真的是黑荆棘塔的人,我们不能留着他。” “那当然,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到黑袍玛瑞狄斯面前指证我,”首领说,“但我们得暂时留着他。” 男人勾勾手指,两个手下把平克和夏侬分别反剪手臂绑住。他们用的不是麻绳,而是镣铐。 之后,首领拎着平克的衣襟让他站起来,此时平克仍在担心地看着夏侬,而夏侬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 “你们知道用兔子检验水源和土地的方法吗?”这些人推搡着夏侬和平克离开谷底,在高处停驻着几匹马,是擅于穿林作战又擅于长途奔袭的高地战马。 “我知道下矿坑要带金丝雀!”其中一人回答。 首领把平克提起来交给一个马背上的手下,然后自己也骑上马搂着夏侬。“对,和金丝雀一个道理,兔子很脆弱,如果它们先死了,就说明那块地已经不行啦。” 夏侬假装挣扎、并抬头对那首领说话,但其实却是用兰索语言说给平克的:“你不要乱动,他们有很多人,暗处也有,弩矢的颜色看上去有毒!” 首领一手握缰绳一手固定住夏侬的身体,说:“别挣扎,小兔子们。我们需要兔子来踩陷阱——毕竟,龙巢可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44 晚餐后,玛瑞狄斯去大图书室找东西,索莉和晨雾终于有机会靠近他说话了。 “被通缉的叛逃佣兵?”玛瑞狄斯坐在魔法浮碟上,清点着高书柜最上层的书,“骑士团多虑了。就让他们随便走进枫林吧,塔甘人和那些德鲁伊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但这批人之中有很了解枫林的,似乎他出身于枫林。”索莉说。 “我大概知道那是谁,”晨雾拨弄着自己染成五彩的头发,现在她终于有在谈话中起到明显作用的机会了,“以前有个邪恶的术士被枫林居民驱逐了。我旅行到这里并定居时,正好是传言最沸沸扬扬的时候。他残害过很多枫林里的精灵,对塔甘人的巫医不敬,而且劫掠途经商队……” “是那种唯利是图的类型。”玛瑞狄斯说。 “是的,那种人竟然也是血脉施法者,真我觉得恶心。”晨雾做出一个夸张的痛苦扶额姿势。 “不过就只是个术士。”索莉在旁边说。 “你对术士有什么不满?” 玛瑞狄斯打断她们之间的斗嘴:“我也知道那个人。当年我的长兄和他合作过。后来他觉得大势已去、没什么好处可捞,还有可能被骑士团与野蛮人部族围剿,就离开枫林和高林城销声匿迹了。” “原来是您的敌人,”晨雾说,“您不打算理会他吗?” “我没兴趣理会已经毫无交集的人,除非他太碍事,”玛瑞狄斯找到了想要的书,并让浮碟降下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以及他现在的同伙明明可以躲得远远的,为什么又要回枫林?这里没有人会对他们友好,而且也没有值得冒险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来。 从浮碟下来后,玛瑞狄斯抱着书走向长桌,把巨大的旧书本重重放在桌面上。 他想到了,这里有值得亡命徒冒险的东西——余烬山脉的龙巢! 高林城之战后,因为传说战场出现过红龙的身影,此后不久就有高林城内的游荡者与外来者突袭龙巢,想要取得财宝。那一次的战斗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尽可能避免之后频繁发生这种事。 玛瑞狄斯不仅花了一段时间淡出人们的视野,还和高林城内的盟友合作,虚构了小偷因触法而被处决的传闻。 之后的若干年,开始有人相信高林城之战中的红龙只不过是幻术,毕竟那次有很多施法者参与。玛瑞狄斯对这结果十分满意,虽然他不能完全遮蔽骇焰,但至少可以让他不那么招摇。 而就在前不久,帮助裘拉尔毁掉实验失败品的过程中,红龙竟然又在城市上空现身,而且实实在在地破坏了不少建筑。多年前的战斗并没真的波及内城,看到过龙的多半是枫林居民和两方势力军队……可这次,连高林城里卖水果的人都知道“有一头龙在往下扔破碎的假人,接着消失了一小会后又出现,飞去枫林和余烬山脉方向了”。 “阁下?”看到玛瑞狄斯盯着桌子发呆,晨雾出声试探。 玛瑞狄斯回过神来,默默告诉自己,就算那些人真的去余烬山脉也不要紧,就让他们去找死吧。 他抱起书准备回私人书房。临走时叮嘱说:“索莉,明天如果小家伙和半精灵又去找你,你不要给他们准备食物和野餐垫了,告诉他们暂时别去枫林深处。” 索莉刚想优雅地欠身回答,却突然一愣:“啊!天哪!” “你怎么了?”玛瑞狄斯回头。 “我是个白痴!”女孩抓着头发说。 “你终于意识到你的本质了?”晨雾不失时机地讥讽着。 “术士闭嘴!”索莉狠狠地说,然后看了一眼大图书室墙壁上的亚卓宾斯枫林地图,“海菲尔德阁下,我犯了个错误……天啊,平克和夏侬去了矮树洞!骑士们说那伙人中的术士就曾经住在矮树洞一带……” 三人都看向墙壁上的地图,山谷‘矮树洞’已经距离黑荆棘塔很远了,但就在余烬山脉脚下。 “我很抱歉……我竟然忘记了!如果不是晨雾叫我去磨铁椒皮粉,我不会忽视这句话的!”索莉攥了攥拳,想跑出去,被玛瑞狄斯拦住了。 “你去哪里?” “找裘拉尔先生和蓝龙……”她回答。 玛瑞狄斯摇摇头:“他们去高林城了,不在塔里……不要去找他们!你用羽符联系帕拉多斯姐弟,叫他们派人找那两个孩子。” 索莉点点头跑出去。晨雾决定以后再找她算那句‘要不是晨雾……’的帐,她向玛瑞狄斯问:“阁下,为什么不告诉蓝龙?他非常在意那头小龙,一定会去找的。” “就因为他非常在意,”玛瑞狄斯叹口气,“我可不想被他指责。最近裘拉尔似乎成了他的朋友,我更没力气和他吵架了。” 说完,他掏出几张卷轴塞给晨雾:“你去矮树洞一带看看,现在立刻去,用我的卷轴。随时和我用短讯术联系。” 晨雾点点头,消失在楼道里,玛瑞狄斯则直接用魔法回到了书房,连刚才找到的东西都忘了带走。 窗边的桌子下盖着一张恒定了隔绝类法术的毯子,毯子下是个传送法阵,通往龙巢内部。 玛瑞狄斯用这个通道去过龙巢,而骇焰也这样来过他的书房。只不过比起法阵,骇焰还是更喜欢直接飞来。 龙巢内的法阵在狭窄的裂隙里——就是当初玛瑞狄斯第一次钻进龙巢走的那条路,这里隐秘而又靠近主洞室。 玛瑞狄斯看了一会地毯,意识到自己正在犯法师最不该犯的错误:发呆。 于是他去柜子里拿施法材料,打开暗门对着银镜,准备立刻施展个探知术。 如果那边没事,就先暂且等待晨雾和塔甘人的消息;如果有什么不寻常,再立刻去龙巢……他对自己默默说完,把龙鳞碎片按在银镜上开始施法。 世俗通常认为法师们高傲,其实不然,他们都相当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他们的高傲是故作姿态,其实内在却相当自谦。比如此时,玛瑞狄斯就在暗暗斥责自己:你越来越不像话,犯学徒级别的错误,决断力下降,疑神疑鬼,头脑混乱。 十几年前,当年少的他第一次站在红龙面前时,虽然畏惧,但他并没有半点动摇。后来当他不再那么弱小、终于下决心对抗甚至剿灭敌人时,他第一时间想到余烬山脉的龙,龙对他有好感,在这件事上一定会提供很大的帮助…… 可现在明明情况更简单,他却发现自己变得瞻前顾后。 通过法术,玛瑞狄斯看到骇焰一切无恙,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他仍在主洞室内,换到了墙壁旁一排宝箱附近,扒拉出来一块舒服的区域,深渊之眼不在他身边。 “你果然又醒过来了一次。”玛瑞狄斯咬着嘴唇说。 施法结束后,玛瑞狄斯又站在桌子边盯着下面的法阵。骇焰明明醒过来至少两回了,估计还出去捕食过好几趟,但却一次都没和他联系。 尽管如此,玛瑞狄斯还是很想去看一眼。他不知道这次的袭击者有多少人,是否已经靠近了龙巢。 他记得多年前的袭击者有二十人以上,长矛弄伤了骇焰的翼膜…… 最终他还是撤开桌子,走进传送法阵,并在心里暗暗决定:要是骇焰醒来,我就假装是去问深渊之眼的事。 45 被迫进入余烬山脉洞室后,夏侬第一次见到了地精和凶暴狼。 进入大型洞穴入口后,路上满嘴脏话和埋怨的男人们竟变得十分安静。夏侬从他们之前的抱怨里听出,这是一伙为独吞财富而叛逃并杀死雇主的佣兵。他们要求平克独自走进一块下沉区域,平克走得很慢很轻,当石丛中有异动响起时,夏侬身后的盗贼首领念了一句短咒语,强光在洞室里爆开,紧接着一支重弩擦过平克身边,正中小怪物的咽喉。 一个地精守卫。装备很差,瘦瘦小小的。夏侬紧张地看着地精尸体旁的平克,小龙则回过身摇了摇头——这伙人塞住了两个孩子的嘴巴。在这里无处求救,但大喊大叫有可能引起龙的注意。 接着他们又遇到了几个地精。这些小怪物没有规律岗哨,也没做好迎敌准备。首领和副手压低嗓音用气声交谈:小怪物们只是被要求住在外部洞室,也许每隔一段时间能得到一两个金币,这对他们来说非常值得。龙根本没指望他们做守卫,只是需要他们充当尖叫警报而已。 当凶暴狼冲出来时,平克吓得差点就忍不住变回龙形……好在杀掉它对佣兵们来说不难。狼出现的区域还躺着地精骨架。强盗首领用简易手语对旁边的人比划着:‘警报’的伙食真简单。 平克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变回龙,每次他回头看向夏侬,夏侬的眼神里都写着“不要”。 解决掉洞室网外部区域的一些小怪物时,曾有一两次佣兵们失手搞出了点动静,还好声音不算大。首领决定继续前进,毕竟现在龙毫无反应,要么是在睡,要么就是离开洞室了。 通道先向下了一段,接着又开始向上。借着照明杖的微光,夏侬看到前方有岔路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平克似乎也看到了,并停下了脚步,有人用长矛柄戳他的背叫他继续前进,他畏惧地回头看着夏侬。 半精灵和小龙在昏暗光线下的视力都好于人类,他们看到了有东西,但佣兵们没看到。 平克被长矛柄推了一把,踉跄几步,一个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这瞬间有个巨大的阴影从他头顶掠过,佣兵们一阵慌乱,准备迎战。 那是一头强壮的黑狼,比刚才见到的凶暴狼还要悍猛。佣兵们人数众多,尽管花了点时间,但还是杀死了它。 首领看着那头生物,疑惑地低声说:“这不是狼……这是一头炼狱生物!” 手下们惊讶地望向他,其中有的人并不知道炼狱生物究竟代表什么。夏侬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东西非常可怕,但平克却突然明白了。 小龙曾和骇焰学习飞行,学习怎么当优秀的红龙(虽然其实平克还有一半白龙血统),骇焰曾经说过,要防止小偷闯入巢穴就得找些低等生物当守卫,守卫的惨叫和交战声能提供示警。 当时平克觉得很残忍,没太仔细听接下来的事,现在他想起来了,骇焰说过巢穴里的“守卫”都是从高地和枫林邀请……或者说抓捕的,而在枫林一带根本不可能有炼狱生物! 因为有过在黑荆棘塔居住的经历,平克听晨雾她们提起过“炼狱生物”,那根本不是这世界的东西,施法者们可以用一些手段把他们召唤来。 平克惊讶地看着前方漆黑的洞窟,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强盗们不会因为一头异界怪物就放弃计划,他们继续前进。没过多久,他们接连遇到了散发黑暗气息的巨大蜘蛛、炼狱虎、巨蟒等等……洞室里硫磺味越来越浓,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相当靠近龙巢了。 而就在这时,两个狰狞的人形生物竟从不同方向现身,伏击了这队强盗。 那是两个身高和强壮的人类近似、有着獠牙和利爪的生物,身体上还有一层看起来挺恶心的粘液。 猝不及防之下,有几个强盗不小心惊叫了起来。 交战中强盗首领和其他佣兵都发现,砍中这些怪物的刀剑竟然会被腐蚀!很多人的武器都被损坏了,尽管有备用武器,可也经不起这样的快速损毁。 在之前的几次遭遇中,强盗首领一直尽可能保留法术,现在他不得不开始用攻击魔法来对付敌人。 为了便于作战,他把夏侬扔开了。夏侬滚倒后贴着洞壁,眼睛紧紧跟着平克。他看到平克缩在一根石柱边,毫无遮掩,一只怪物经过他身边时对竟他视若无睹,径直扑向了某个佣兵。 夏侬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能够看到这伙人陷入苦战也是件好事。 “这是巴布魔……”战斗终于结束后,首领的语气中开始有了一丝畏惧。 他知道这是某种来自异界的东西,根本不该出现在自然环境里。 两只怪物被解决了,但佣兵们也损失了两个人、以及大批武器,其他人也受了轻重不等的伤。 “我们血脉中的魔法据说就是来自远古的巨龙,那么龙就更擅长这个,”首领冷笑着,“红龙……是你召唤出这些异界生物吗?你是为了……” 他看看那些被损坏的武器,以及自己几乎空掉了的卷轴匣。 “……为了消耗我们!” 首领把洞壁边的夏侬提起来搂住,命令前面的人已经平克继续前进。有个佣兵面露惧色,想放弃返回,首领和其他人对他不予理睬,最终他决定还是跟上来。 他们更小心地移动着,逐渐硫磺味变得更浓,洞室里也开始充满烟雾。最前方的佣兵抓住了平克的衣服,防止他逃走。 雾气极为厚重,像是在拒绝他们继续靠近。首领正考虑要不要暂时折返,这时,被他搂在怀里的夏侬突然一挣。 夏侬并不是故意的,他确实很怕被人一刀割破喉咙。之所以他会突然扎挣,是因为在浓雾中他感觉到有什么摸到了自己的手腕。 那瞬间他几乎想对强盗首领撒个娇什么的寻求保护,毕竟在这里他没有自保能力。这时,触摸到他手腕的东西钻进了他的手心——那触感是人的手指! 手指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母:M?H 夏侬停止了挣扎。强盗首领正把他搂得更紧,并威胁他再乱动就不客气……夏侬感觉到那只手仍拉着他,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首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大声骂了一句,试图抵抗不寻常的魔法波动,却没能成功。 “妈的!” 强盗首领和夏侬一起跌倒,但快速爬了起来。 刚才的竟然是个传送术!本来他想抵抗,但竟然失败了。 “你搞了什么鬼!”他把半精灵提起来,重重撞在石壁上。 现在他和夏侬被单独传送到了一个漆黑、陌生的洞室,连佣兵同伙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提着夏侬衣服前襟时,他发现了这个半精灵少女几乎没有……女性特征。尽管此时情况危急,他还是疑惑地向下摸了一把。半精灵挣扎了一下,但没什么用,强盗首领发现自己的疑惑被证实了。 “你他妈的是什么人!你是黑荆棘塔的法师?”他几乎忘记了对方被绑着手塞着嘴,根本没法回答。 “不,我才是黑荆棘塔的法师。” 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同时洞里亮起光芒。 强盗首领扔下夏侬,转身的同时握好弯刀。他看到这是一间充满天然石柱的高顶洞室,角落有不少木质和金属的箱子,像个储藏室。 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金发男人正挑起嘴角看着他。 法师将手里的不灭明焰火把随意插在粗石柱凹槽上,行了一个贵族礼:“久仰大名了,不知名的、愚蠢的术士先生。” 首领没心情理会那句嘲讽。看到法师时,他心里一凉:金色长发的青年,黑袍和贵族腔调——他是玛瑞狄斯?海菲尔德! “你是怎么……” 尽管惊慌,这位强盗首领也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确实是一个术士,血脉施法者,但他懂得的不仅仅是魔法,在搏斗和使用各种武器时他也是优秀的战士。他想着,如果只是对付单独出现的法师,自己不一定会输。 “你想问我是怎么出现的?”玛瑞狄斯笑道,“天哪,我真得说,术士们果然都是大自然的杰作。我一直都在你们身边,从你们遇到两只巴布魔开始……尊贵的术士,您连个识破隐形的法术都想不起来用,连魔法重雾和龙巢烟雾都分不清。” 夏侬蹭着石墙坐起来,改成半蹲跪的姿势,左顾右盼随时准备逃走。他可不想等一会被两个施法者的魔法误伤。 他的动作被盗贼首领发觉了,弯刀指在了他颈间。 “你竟然没利用隐形状态攻击我们?”首领调整了一下刀刃的角度,但目光仍盯着玛瑞狄斯,“还是说,你怕伤到两只小兔子?” 玛瑞狄斯故意做出个惊讶的表情:“术士连高等隐形术有时间限制都不知道吗?或者是你根本都不会这个?至于为什么要现身——我觉得要对付你,并不需要我再补一个隐形术。” 首领死死盯着他,同时盘算着自己的机会。玛瑞狄斯看了看一脸惊恐的夏侬,微笑着说:“至于两只小兔子嘛……我又不是只会丢火球的术士,怎么会伤到他们呢?” 刚说完,玛瑞狄斯突然扬起手抛掷出什么东西,并念了个短咒语。盗贼首领动作敏捷地躲开,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是朝着夏侬飞去的。 一个微微发光的半透明力场球瞬间罩住了夏侬,隔绝了他和外界,内部大小足够他站起来。 “……一个魔封法球!”盗贼术士恨恨地看了看那东西,责怪自己太粗心,竟没仔细分辨咒语就吓得扑到旁边去。 他望向玛瑞狄斯,盘算着路线,打算找机会冲上去近身攻击这个法师。 他保持一定距离、故作轻松地踱步,问道:“如果没猜错,你是玛瑞狄斯?海菲尔德?为什么你想单独和我相处呢?如果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不妨直接说出来吧。” 玛瑞狄斯站在原地摇摇头:“不,没什么太深层的目的。独自对付愚蠢的术士只是我的个人爱好,而你手下那群人……就留给两头龙吧。” “两头?” 盗贼首领惊讶又疑惑,握弯刀和捏着卷轴匣的两边手心里都是汗。 ****** 注释: 玛蒂之前用的法术(均参考自DND……): 怪物召唤术系列, 最高时他用到了七级怪物召唤术,也就是搞出两只巴布魔的那次(其实两只就召唤了两次,他是在烧卷轴……)。 这个法术能召唤出来的都并不是自然界的生物,均为异界生物。 高等隐形术, 隐形状态下如果攻击敌人(对敌人区域施法也算)会现身,但高等隐形则不会。(实际上事先召唤出怪物的话,也并不会因此现身) 重雾术, 出现区域的云雾,影响视野并阻止移动速度,会让敌人只能很缓慢地移动,而且神马都看弄不清,普通的风无法将其吹散 传送, 这个不用说啦……而且玛瑞狄斯用了默发法术。 欧提路克的风魔法球, 就是个发光的力场球各项指标(……)和施法者等级有关。除了一些特定的法术能解除它,其他方式都无法让它损伤。 (虽然反魔场和法术无效结界都能起到一定保护,但不能隔绝物理伤害,而且它们只能对自己放……) ……结合很早前那次帮助骇焰弄死强盗:那次玛瑞狄斯用过艾伐黑触手,那是个从地里伸出黑色触手慢慢绞死敌人的、字面意思的法术, 而现在一堆怪物召唤系列、重雾术、传送等等……他好像特别喜欢用咒法系的法术,太奇妙了我都没专门想,果然作者是无法操纵角色的(喂 46 浓雾散去,盗贼们重整队形后却找不到首领和夏侬了。刚才他们听到了一点异响,似乎首领想说什么却没说完。 平克回头望去,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旁边的佣兵骂了一句,用矛柄敲他的背,平克不小心摔倒,并滚下一段缓坡。 强盗们顺着缓坡看过去,发现有个小平台连接着转弯洞口,石壁上有微弱的光亮,像是火把映照金属的金光。 他们小心地靠近,并拎起平克。光芒深处是一间不算太大但穹顶极高的洞室,洞壁上有大小不等的凹槽,里面堆放着一箱箱珠宝,其他地方则插着点燃的火把。地面上散落着很多年代不一的钱币,还有些指腹大小的各色宝石。 佣兵们惊呆了,几乎把消失的首领忘在脑后。看到没有龙的身影、连呼吸声也听不到,佣兵们放心了些,开始忙着把地上散落的财宝装进袋子。 而平克则抬头望着洞穴高处。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幽暗的倾斜洞口。洞口非常大,紧邻着一块垂直岩石,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它是岩石的阴影。 平克来过余烬山脉洞穴,但没来过这一间,即使如此他也猜得到这里放的都是骇焰“不算太喜欢”的收藏品——对骇焰来说金币的吸引力已经不够了,何况龙的爪子也不擅于抓取细小的东西。 甚至这里大概是骇焰给“守卫”们发薪酬的地方,毕竟它距离外围洞穴这么近。骇焰一定曾从上方较大的空洞里钻出来,直接伸出脖子,清点藏品或偶尔允许地精拿走一两块宝石。 这显然是巨龙藏宝室的其中一间而已,这间洞室虽然高,但面积不够大,龙也许能挤进来但却不能顺畅转身。同为同族,平克几乎能想象出骇焰当时的动作、以及下一个洞窟的结构。 人类们已经被满地的被财宝迷惑,暂时顾不了别的;但他们有很多人,而且有长弓和弩,平克估算着自己从恢复龙形态、再到跳上洞口需要多少时间。 起初夏侬不敢靠近封魔法球,现在他却已经两手都贴在法球内壁上,恨不得把脸也贴上去。 强盗首领靠在一根石柱旁,用弯刀砍向某个方向。刀刃打中什么东西时,周围的空气里一闪而过地浮现出半透明槛窗形状。 他被隐形的监牢困住了,上下左右都被力场栅栏牢笼禁锢住。 本来他有两把弯刀,还有一柄飞弹魔杖,这些东西现在都躺在地上,呈锈灰色而且布满裂纹。他的旅行罩袍下面本来有一件深紫色的绒面斗篷,边缘有金色符文,夏侬看到,术士斗篷边缘的金色符文变黯淡了,他猜也许那原本是一件魔法物品,现在大概不起作用了。 不久前,玛瑞狄斯对术士施展了一个法术,术士惊叫起来,看起来他并没受伤但脸色却比重伤还难看。 在被不知名的法术击中后,首领曾看出玛瑞狄斯想绕开距离再次施展隐形,他丢下一把弯刀、抬手朝法师丢出了一把匕首——就是曾用来挟持夏侬的那一把。 洞穴里光线不够,他能瞄准、但却没看清是否命中。因为地上及腰高石柱的遮挡,他依稀觉得玛瑞狄斯应该是跌倒了,可下一秒念咒的声音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那是段短咒语,法师在用卷轴施法。 之后,隐形的牢笼就捉住了他。身为术士的首领也算知道不少法术,但他相当确定自己并不会这个。体会到施法者等级的差异后,他绝望地认清,自己连尝试解除的可能性都没有。 玛瑞狄斯从低矮处站起来,看着他冷笑一声。 “多少个?”法师问。 “什么?” “刚才我的裂解术,弄坏了你多少件魔法物品?”玛瑞狄斯恶意地指指地上的弯刀、魔杖,又把目光转回首领身上,“这个魔杖和附魔弯刀不值太多钱……不,可能对你来说还是值很多钱的。那么,最贵的是什么东西?你脱掉罩袍吧,让我看看里面那件斗篷,现在我看不清它的符文,不知道它附加了什么魔法……” 是的,裂解术……刚才玛瑞狄斯几乎破坏了强盗首领身上所有魔法物品,把它们都变回了最普通的东西,只有右手的一柄弯刀幸免。 “怎么,你想尝试解除魔法、还是用个传送类的法术逃走?”玛瑞狄斯坐在一块矮粗的石柱上,“我先提醒你,‘解除魔法’对监牢无效,倒是有别的方式……但根据我的判断,你根本不会,对吧?刚才你一直用魔法飞弹攻击我,明明看到没有效果,你还继续……我不是看不起魔法飞弹,我是看不起你用的。术士,你真的不看一点点书吗?你知道‘次级法术无效结界’是什么东西吗?” 首领沉默着,不想回应这些嘲讽的语言。 这时,玛瑞狄斯解消掉了夏侬身周的法球,并垂下一只手臂,从他袖子里跑出一只红眼睛的栗鼠。 “跟它走,半精灵。”玛瑞狄斯对夏侬说,“它会带你离开洞穴回到安全的地方,如果晨雾在附近,它会带你找到她。” “可是平克……”小鼠跑到了夏侬脚边,夏侬却犹豫着。 “别担心,我和骇焰都会帮助他,你留在这里反倒添麻烦。” 夏侬点点头,捡起首领掉在地上的照明杖,跟着栗鼠跑进漆黑角落里的豁口。 “好了,现在我想想该怎么处理你,”玛瑞狄斯接着对强盗首领说,“给你三个选择。一,我杀了你;二,把你打晕将来交给高林城;三,让身为孤陋寡闻的术士的你见识一下恶意变形术,你下半辈子想当什么呢?兔子、狗、猫、老鼠、蟾蜍……你选一个吧。” 首领咬牙切齿地瞪着法师一会,又冷笑起来。他抬起手,指着玛瑞狄斯:“玛瑞狄斯?海菲尔德,对吗?本来我不确定真的有龙住在山里,尤其是这附近有那么多人类足迹……但看到你出现,我就知道传言是对的。来余烬山脉果然没错……呵,只可惜我栽在你手里,那群废物肯定不会专门寻找我……随你便吧。” 玛瑞狄斯觉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他听说过枫林出身的邪恶术士,此人懂得的法术不多,但施法威力还挺大,所以玛瑞狄斯准备了一堆起削弱作用的法术。 本来玛瑞狄斯是想活捉他然后交给高林城的,毕竟这是那群骑士要追捕的目标,可以凭此多卖个人情…… 正想到这里,玛瑞狄斯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他不由自主地托了一下头,大拇指碰到耳朵,从那里传来一点细微刺痛。 刚才匕首确实没伤到他,而是在他躲避并扑倒时险险擦过耳朵,只有一点血痕,并不严重。他低头盯着地面,不安地发现眩晕和乏力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勉强坐在矮石柱上,知道自己哪怕尝试站起来都一定会跌倒。 “开始了?”力场牢笼里的盗贼首领大笑起来,“是啊,我只是个孤陋寡闻的术士,但你是个脆弱的法师。这是黑雾草毒,只要一点点伤口就能侵蚀你……你觉得很奇怪?当然,通常被淬毒武器割伤时,伤口立刻会产生剧痛,对吗?但它不会,它不会让你立刻知道它存在。” 玛瑞狄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施法杀了这家伙,他脑子里的咒语还很清晰,但身体却沉重且充满压痛,眼前一阵阵发黑。 “林查希,看来和你谈话是个错误,只好杀掉你了。”玛瑞狄斯用指甲狠狠掐了几下自己的无名指腹,试图找回手指的灵敏。一个即死类法术就氤氲在他指尖。 “谁?”本来一脸得意的盗贼首领稍稍露出吃惊表情。 对方的一句反问,让玛瑞狄斯忽然清醒了很多。 仿佛一道闪电突然炸响在他耳边。 天哪,出身枫林但被驱逐的邪恶术士林查希……并不是这个首领。玛瑞狄斯猛然发觉,并责怪自己竟然犯下这么愚蠢的错误。 他扶着石柱站起来,差点因此摔倒。 他并没见过那个术士,只知道对方的大概身量、发色瞳色等等。枫林居民对那家伙忍无可忍才驱逐了他,那正是晨雾刚旅行到枫林时。好多年过去,这个人再次为利益回来……不管他在使用武器作战方面有多优秀,他也不该是只会用低阶法术的术士! 而眼前这个人是摸进洞穴后唯一展现过施法能力的人,他是强盗首领、是战士也是施法者,但并不是那个曾被驱逐的邪恶术士! 玛瑞狄斯放弃了即死法术。比起除掉这个人,他想到了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清晰意识。所以,趁还能流畅施法,他念动了一个传送术。 在恢复龙形态的同时,平克也挣脱了塞口布和镣铐。佣兵们大吃一惊,待他们举起弓时,平克已经跃起并钻进高处的宽洞穴。 洞穴里如他所想的一样,是一块长而宽阔、足够成年龙通过的区域。而且洞穴下方是遍布尖锐石柱的深谷,人类无法从这里走向下一个洞口。 “没想到这小东西竟然是……” 佣兵之中,是一个黑发中年人按住了同伙待发的弓箭,所以平克才没被射落。 “一个人负责抱住另一个,我给你们每两人一个飞行术,跟上去。刚才的小家伙动作明显非常缓慢,大概还是幼儿。等接近主洞穴后就把他射下去。”黑发男人掏出背包里的卷轴匣。 “好。瑞格,你终于愿意施法了?”一个佣兵嘟囔着。 “当然,我只为最重要的时刻做准备。” 术士林查希——现在叫瑞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给那些人施展卷轴法术,然后自己也浮空飞了起来。 “负责探路的兔子还能帮忙带路,这也不错。” 47 年轻的红龙住在余烬山脉最高峰的巨大洞穴里。 他的名字叫做迪塔尔德鲁洛斯?特里斯特雷姆?夫拉姆司帝德,世俗名是骇焰。他的鳞片坚硬如钢铁,棘刺锋利如匕首,含着火光的眼睛正微微睁开一条缝。 他的习惯和别的龙不太一样。龙从睡梦中苏醒时,喜欢先原地换个姿势、打个哈欠,伸展一下翅膀和尾巴,然后再睁开眼;但骇焰不同,他已经形成了先睁眼看看四周、再翻滚或起身的习惯。 因为和人类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他习惯了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本来他心情很差。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变得越来越像人,开始在乎细枝末节:过去的他在乎的只有洞穴是否舒适、新到手的财宝是否漂亮、附近有没有威胁、下一顿吃什么肉……可现在他开始在乎黑荆棘塔的安全、玛瑞狄斯的心情…… 想到玛瑞狄斯,他估计了一下时间,认为自己应该睡了好几天了……他觉得自己三天前醒来过一次、一天前又醒来过一次,殊不知其实他已经睡了两个多月。 彻底清醒后,他正好看到洞壁边丝绒里的深渊之眼,圆圆的宝石依旧散发着金色光晕,令人赏心悦目。睡觉前他吃掉了很多鹿肉和羊肉,还有几个是塔甘人送来要处决的叛徒……想到这,骇焰认为将来有必要告诉那对首领姐弟不要再把死刑犯送来,那些东西多半不好吃,还搞得他像是专门负责处理垃圾似的。 吃饱喝足后什么都不想地睡上一觉,醒来又可以欣赏到这么美丽的宝石,骇焰的心情好了不少。 接着他又想到,如果玛瑞狄斯在就好了。 “也许我应该向他道歉,我曾说他虚荣、说他目光短浅……”骇焰看着宝石叹口气,想起玛瑞狄斯的头发也是这样的金色,“这些话对巨龙而言是相当严重的侮辱,人类一定也不喜欢被这么说。不过,其实他也应该对我道歉的,我多么想帮助他、保护他啊,可他却排斥我……他觉得自己强大了,是啊,一个优秀的人类法师,不再是‘瓷罐子’,不需要我了,所以他……” 骇焰似乎是把深渊之眼当成了童话里的树洞,好在这颗大水晶球不会开枝散叶,不会把国王的驴耳朵昭告天下。 不过,他的倾诉还是被人听到了。 “好吧,抱歉。” 一个声音在石壁的裂隙里响起。 这间大洞室某一侧有条狭窄的石头甬道,能直接通到较为靠外的洞室。它很隐秘,出入口看起来都像石缝而不是通道。当初骇焰第一次遇到玛瑞狄斯就在这条石缝外。 骇焰震惊地盯着那小块的黑暗缝隙,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我。有入侵者从你的西北侧斜下洞室方向靠近,可能会出现在上方的洞口……或有金色马车的洞室。” “什么?”骇焰没想到自己刚睡醒就遇到这么奇怪的事,裂隙阴影里的人无疑是玛瑞狄斯,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你怎么了?”骇焰并没无视“入侵者”那句话,只是玛瑞狄斯的声音更令他担心。 “我没事,刚才我遇到了其中一些人,施法太多……很累而已,”玛瑞狄斯这么回答,“混血小家伙被他们抓了,敌人中有施法者,大约有……” 话还没说完,玛瑞狄斯的声音弱了下去。 骇焰又贴进一步,几乎把嘴巴挨着缝隙。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化形成人走进去时,从紧邻的洞穴中传来一声略显稚嫩的啸叫。 骇焰听出来,那是平克。从听到这叫声后,他没再出声,一扇翅膀熄灭了洞窟内一半火把,让光线暗下来不少,然后安静地攀援到高处。 他以为平克会先出现,身后则跟着入侵者,但却没有。 入侵者的脚步声变得清晰可闻时,小龙却没先走出通道。 来不及思考平克究竟怎么了,现在他看到已经有两个脚步轻捷的斥候钻进主洞穴。 骇焰背棘上仍有玛瑞狄斯的魔法头带,他的龙类气势被完全遮蔽,人类才没能感觉到他。不过,强盗之中狡猾的施法者却发现了龙埋伏在巨大洞穴上空。 术士林查希并不是普通的小偷小摸,他以前曾偷袭过黑龙和绿龙巢穴,每一次都准备好了突袭方法,他比一般的盗贼更了解龙洞。 骇焰的偷袭没能成功,而术士的区域性束缚法术也没能困住骇焰。 主洞穴足够大,而最宽广的不是平面、而是纵深,在这角度下,弓箭自重太轻无法击伤龙鳞,而人类靠投掷长矛也很难命中。 骇焰用翼风使远程攻击偏离到石壁上,并发现这些人显然对龙有一定了解:他们瞄准的不是翅膀,而是龙息囊。 人们通常认为攻击龙的翼膜能射落他们,其实并不然。巨龙是魔法生物,他们的翼膜即使破裂也能飞行,虽然稳定和灵敏会下降些。在开阔地形下这么做还能使龙迟缓,而在洞穴内部,龙本来就不能快速飞行,即使翼膜被洞穿也影响不大。但如果龙息囊被长矛刺透,龙不仅无法喷吐,连脚步都会变虚弱。 愤怒的红龙看了一眼石墙边的裂隙——根据刚才的声音判断,玛瑞狄斯躲得足够远,于是他发动了一次后爪的佯攻,接着突然改换姿态使用龙息。 术士有所准备。一道强劲的风墙挡住了火焰,火没能碰到人类,反倒使周围易燃的东西烧了起来。骇焰发现这群人分工竟然十分详细,有人负责投矛,有人负责施法,甚至还有一个人从未攻击、只负责不停把能拿起来的东西装进次元袋! 龙不能连续喷吐,而这时人类中有几个借助法术飞了起来,虽然姿势看起来很蠢,但他们拿着带有船锚大小锋利倒钩的大型刺链。显然他们从地面无法触及骇焰,现在打算从半空来。 骇焰把背顶在在洞壁的一块尖锐突起上,让石头扯掉了那根棘刺上的魔法头带。就在带子刚松脱的瞬间,他身上爆发出巨大的凶猛气势,无声无形但令灵魂颤抖的恐惧冲击而下。 一个人类直接因无法抵抗而斜斜撞在洞壁上,另一些勉强忍耐住了,地面的人类中有的双腿打软,也有的不太被影响。 术士林查希对龙威毫不惧怕,甚至立刻完成了一个法术。一股疾速的寒冷锥形袭向空中。骇焰想要躲开时,飞在侧面低空的人类也甩出了大型刺链。寒冰魔法并没能全部起效,但几个锚状倒钩击中了他一侧翼膜边的翼骨。 人类打算击中巨龙后由术士用魔法控制铁链。握刺链的人还没来得及退远,就被红龙怒吼着打落下去。 骇焰没耐心一个个对付飞上来的人,于是他决定就这么俯冲下去。佣兵们之中有的跟着林查希见过黑龙、绿龙,多少有点面对龙的经验,但也有些从没见过龙,这些人因龙的逼近而方寸大乱,错判了方向而被龙爪刺穿。 术士林查希显然并不在乎多死几个人,到了这一步,少一些人分财宝也不是坏事。他得到机会,又射出一道寒冷魔法,这次是好几道闪着冰芒的射线。 骇焰正甩开一个人类,他的脊背拱起、四肢半悬,本来可以向上跃起躲开。但他没有躲。 ——因为他身后就是那道裂隙。 在迎敌的过程中,骇焰的心情越来越糟。不仅因小偷而愤怒,更因为他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在发生。 先不说平克的叫声,玛瑞狄斯比强盗更早出现,但却一直没有离开裂隙,这一点令骇焰脊背发凉。 多年前,法师和龙也一起面对过龙巢入侵者。那时高林城之战已经结束,有人依照传言寻找龙穴而来。那一次敌人已经攻进了巢穴、与骇焰遭遇后,玛瑞狄斯才从黑荆棘塔赶来。玛瑞狄斯曾潜伏在裂隙里,暗中对敌人施法,给骇焰顺利杀光他们的机会。 骇焰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曾怀疑玛瑞狄斯是入侵者的同伙,还为此质问过他。可玛瑞狄斯的辩解却完全是在另一个方向:法师以为自己擅自出手帮忙有损龙的尊严,还为此向骇焰道歉。 而现在这一次的袭击,本来骇焰毫无察觉,是玛瑞狄斯先发现的。可从刚才起,裂隙里一直安静无声。 在第一次被法术和铁锚击中时,骇焰不禁看向裂隙。他不明白为什么玛瑞狄斯这次不帮他。 然后他想起,多年前那次误解之后,自己并没对玛瑞狄斯解释,并没对他说:我错怪你的是另一件事,为此我该道歉;以及,其实看到你愿意为我这么做,我很高兴。 骇焰是喜欢温暖的生物,此时他却感觉到寒冷发自身体内部。不仅因为术士的法术,更因为内心的疑惑。 术士的射线击中了他,虽然对他而言还不至于太严重。紧接着袭来的是其他人投掷的长矛与长弓射击,骇焰能挡开一部分、并挥开趁机想靠近的人,同时他也越发觉得屈辱。 自己刚刚醒来,玛瑞狄斯在裂隙里提醒自己有敌人……那么如果我没有醒呢? 骇焰的思维开始不受理智控制,他几乎几百年来第一次产生了所谓“恐惧”的感觉:玛瑞狄斯真的在那里吗?他是不愿意帮我了……还是不能帮我了? 又一次法术攻击扑面而来时,骇焰依旧没有躲开。 即使只有一点点可能性,他也不愿意冒着玛瑞狄斯会被伤到的危险。他想突击到术士面前,但其他佣兵也并不是等闲之辈,战斗能力相当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骇焰几乎忘记了眼前有这么多敌人,他很想化形后走进裂隙,确认玛瑞狄斯究竟怎么样了。 他看到那个专门负责装宝物而不参加战斗的人类,那家伙现在已经拿起了深渊之眼……令骇焰自己都吃惊的是,即使看到那枚宝石被小偷捧起,他心里的“恐惧”依旧大于愤怒。 那是一种仿佛面临洞穴崩裂、藏品消亡、火山消失、猎物无影无踪、从此一无所有的恐惧。 就在术士正酝酿好下一次法术时,他们侧面斜上方的一个洞口处落下来一枚石子。 因为龙的利爪、扫尾与兵刃不停相击,人类们没听见那么小的声音。 术士正念出一个词,突然看到了滚到脚边的小石子。 然后一股黑色的寒冷从人类们的侧上方喷出。 冲击中夹杂着密集的黑色锐利冰粒,当它们击中地面和人体后瞬间爆裂,迸发出高热火焰。 骇焰记得这个龙息方式,在配合玛瑞狄斯演某个“勇士们救了夏侬小姐和法师”的滑稽戏时,他曾暗暗感叹过,那头小龙的喷吐武器相当奇怪。 平克正趴在斜上方洞口边,左侧翅膀翼膜漏了个洞,右侧肩膀插着一柄矛。 他的眼睛在火焰的映衬下变成闪着金色光芒的橘红色,正凶狠地瞪视着大洞穴中的人类们。 骇焰几乎想称赞他:这才是红龙该有的表情!平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太不像话! 不过他没说出来。实际上,在平克的龙息扫过那些人时,骇焰偷偷干了一件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他把一部分尾巴伸进了裂隙里,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玛瑞狄斯。 平克的攻击让其中不少人受伤颇重,但却不能杀死他们。小龙本来就不擅长飞翔,受伤后更是移动得相当困难。这时,几个人对平克拉开长弓,而骇焰的下一次喷吐也已经准备好了。 就在他的龙息囊热得蓄势待发时,他的尾巴也碰到了东西。 质感是布料,形状是人的身体……在他尾巴的轻轻碰触下,那个人却毫不动弹。 红龙灼热的锥形烈火和怒吼同时从喉咙爆发而出。 可是这次又是一道风墙,完全挡住了那些火焰。与此同时,几名弓手的箭也已经射出,混血小龙现在一步都挪不动,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 箭矢在他眼前几尺的距离敲出接连的响声,似乎撞上了什么隐形的东西,无力地落下去。 那是一道突然出现的力场墙,正好拦在平克所在的洞外。 在低处强盗们曾经过的洞室边,两名精灵正半掩蔽在石块后面。 晨雾搀扶着裘拉尔,裘拉尔的手心里还有刚刚施法残留的宝石碎末,一脸晕飞行且晕传送的艰苦表情。 术士林查希有些慌神。龙不能连续喷吐,且骇焰死死堵着那道裂隙不肯移开,这原本该是他的机会。 他靠近那名只负责装宝物的佣兵,打算抓着他而不顾其他人,利用魔法逃脱。 当他刚要靠近过去时,女精灵尖叫般的施法声音响了起来。 晨雾和裘拉尔躲在另一个洞口,平克缩在高处洞穴,骇焰堵住了裂隙。 一个巨大的火球带着低鸣呼啸而下,压满整个主洞穴并爆裂燃烧。 火焰凶猛地燃烧和吞噬着敌人时,晨雾终于能扬眉吐气地大叫大嚷着:“看到没!这才是术士!” 对火焰免疫的红龙把屁股更紧地贴上裂隙,用身体堵住那里。 他几乎忘了对这些人私闯洞穴表示不满,也忘了嘲讽术士的火球不如龙息。此时此刻,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控制尾巴了。 他用尾巴一点点轻触裂隙里的人,慢慢寻找是否有血迹或损伤。 ****** 注释: *玛瑞狄斯对强盗首领用的力场牢笼:是“魔力监牢”,可以是牢笼,也可以是密实的方形小屋子。裘拉尔在酒馆关着构装体做记录时就是用的方形小区域的版本。 这个法术能持续的时间相当长,特别是对于玛蒂和裘拉尔之类的法师而言。 法术攻击等等都可以从牢笼形态的监牢缝隙中通过,当然被关注的生物是爬不出的。 他可以把自己传送逃开,但是那个首领不会…… *裂解术:玛瑞狄斯打坏首领所有魔法物品时用了这个,全名其实是“魔邓肯裂解术”,(魔邓肯是一位伟大的秃头……不,伟大的法师,出自灰鹰战役设定。)这个法术简单来说就是打坏你全身魔法物品…… *次级法术无效结界:让一些不够高等级的法术无法对自己起作用,不影响自己施法。(更厉害点的版本当然就是去掉“次级”这俩字啦,不过面对那个术士其实也够了) *玛瑞狄斯对夏侬放出来的小鼠……就是他的魔宠……艾玛我终于正面写出了一次法师魔宠,真不容易(…… *黑雾草毒:我发明的(……),但毒发方式参考了3R城主里的一些基本的毒药……它的初始伤害是0,玛蒂刚被感染的瞬间无所察觉。(也有些毒药的起始伤害相当明显,直接开始掉血什么的……) 具体效果……其实没啥挺正直的但也挺难受的就是了 *关于对龙作战:其实这些人2死了,他们之中有人打过黑龙和绿龙,但问题是每一种龙的力量大小、巢穴模式等都不同,用锁链+锚把龙拉下来可行,尤其是黑龙和白龙这种个子不算很大的,但对红龙就略费劲啊…… 以及,他们的方式并不科学,因为我本人并没有经验(够)其实有VS白龙的经验但白龙多娇小啊(……够 *红龙对火焰伤害免疫。所以晨雾就直接在有他的区域砸火球没事的……不过,对火焰免疫的生物都更易受到寒冷伤害,比如术士林查希就是一直在对他用寒系塑能类攻击。 *裘拉尔对平克放了力墙术,它能挡住很多攻击的,不仅仅是箭矢。平克本来就不是很利落(……),还受了伤,喷吐一次后基本不能作战了。 48 因为骇焰堵着裂隙不肯动、两位精灵施法者又害怕近身作战,有几个佣兵找到机会夺路而逃。 从晨雾的第一个火球开始,术士林查希就已经受了很重的伤,接着又被龙翼抽倒在地。他没死,但也没力气施法,攥着一张传送卷轴却无法念诵。 “有几个人跑掉了,怎么办?玛瑞狄斯说不能被外界确认龙巢位置……”晨雾回头问裘拉尔。 “外面有人巡逻,”精灵法师随着一段咒语非常缓慢地浮起来,“晨雾女士,我要去看看那头小龙,地上的人类交给你了。” 晨雾点点头,看着裘拉尔用比树懒还慢的速度往平克所在的洞穴飘。她一时没明白什么叫‘有人巡逻’,不过现在折磨俘虏的好事近在眼前,她顾不得这么多,挽起圆蓬蓬的袖子奸笑着走向了趴在地上的林查希。 骇焰还在用屁股堵紧裂隙,呆滞地看着这些人型生物想着:这就完了?他还觉得意犹未尽呢! 让敌人乱作一团的不是自己的龙息,而是别人的魔法,这多少让他有点不开心。就算是玛瑞狄斯的魔法也可以啊!但偏偏是两个精灵! 没空纠结魔法,他知道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骇焰就地化形成人类——他两个多月没用人类形态走路,一时觉得这身体有点束缚感。 他快步走进裂隙中,寻找刚才自己的尾巴碰触到的地点。成年龙的眼睛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他很轻易就发现了趴在角落的玛瑞狄斯。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消失了、连洞外晨雾那尖锐的笑声都听不到了。他看到熟悉的金发和黑袍,黑袍上沾满尘土,金发也散乱着。 以前他也见过玛瑞狄斯这么趴在地上,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彼此的时候。那时的玛瑞狄斯还很小,像个有缺损但还挺好看的瓷罐子,后来骇焰几乎忘记了这个比喻,现在他又想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几乎不敢轻易伸手碰趴着的法师。刚才他用尾巴轻轻碰触过,隔着坚硬的尾部厚鳞甲他只能感觉到柔软、却感觉不到温度,现在可以用手、而且是人类形态下敏感的手指去碰触了,他却一直犹豫着,让手指停在玛瑞狄斯的手腕边。 骇焰跪在玛瑞狄斯身边,几乎不敢大声喘气。他不停告诉自己得停止回忆关于罐子的比喻,因他总想到瓷制品被摔碎的模样。 他伏低身体,凑近玛瑞狄斯的头发闻了闻,又闻了闻身上。没有血腥味,这让骇焰放心了些。于是他伸出小拇指碰了一下玛瑞狄斯的手腕,可接触得太轻了,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于是他用两只手的小拇指一起碰…… 玛瑞狄斯的手指抖了一下,依旧没能抬起脸。骇焰喜出望外,将他的法师一把搂起来。 终于被翻过身来的玛瑞狄斯睁开眼,表情非常复杂:有点疲劳、有点痛苦、嘴角有点抽搐,还有点欲言又止。 “你受伤了?什么地方?”骇焰一只手臂搂着他,另一只手去翻他的法袍。 玛瑞狄斯只有手指在轻微地颤动,眼神转来转去,光动嘴巴不出声。骇焰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甚至发青,而且似乎发不出声音。 “你看得清我吗?”骇焰用手指在玛瑞狄斯眼前晃晃。 裂隙很深,虽然主洞室内有几把火炬,但这里还是很昏暗,人类当然看不清四周。 发现玛瑞狄斯似乎真的看不清,骇焰扶起他的肩膀把嘴唇贴到他耳边:“那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玛瑞狄斯似乎很努力地躲了一下,这么看来应该是听得见。骇焰很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晨雾哭叫着跑进了裂隙,一边跑一边喊着“亲爱的阁下你竟然在这里啊你不能抛下我们大家就这么死掉……”。 “他没死。”骇焰忧愁地看着玛瑞狄斯。 玛瑞狄斯刚才听到了晨雾和裘拉尔念咒的声音,他一直在心里期盼走进来的是导师、而不是晨雾,只可惜事与愿违。 “这真麻烦啊……”晨雾托着下巴说。 “该怎么办?”骇焰问。 “你亲他一下试试?” ……去你的。 玛瑞狄斯发现她说这提议时竟然表情还挺严肃!可惜他现在基本只能动眼神和手指,一肚子挖苦术士的话说不出来。 骇焰同样面色严峻,低头亲了亲玛瑞狄斯的嘴唇。看到没什么好转,他又问:“这方法是什么原理?从人类的童书里学来的?” “并不是,”晨雾说,“等等……怎么?他是真的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我还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不说话……” “他心情为什么不好?还因为那些被我弄碎房子?” 现在玛瑞狄斯不能出声,没人阻止晨雾讲话了,她终于有机会长篇大论:“您竟然不知道吗?也对,从我们——好吧不包括我,在高林城完全清除掉精灵法师的实验失败品后,您回到了山脉。两个月过去了,您一次都没去黑荆棘塔,我们知道您有自己的事,但海菲尔德阁下非常担心和想念您……” “两个月?”骇焰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洞穴,又看看正努力把脸扭开的玛瑞狄斯。 当初他确实是因为心情很差才回巢穴睡觉的,且一直觉得自己只睡了几天而已。中途他倒是醒来吃过东西,但想想估计玛瑞狄斯也还在忙别的,就干脆团起来继续睡。 他把玛瑞狄斯抱起来,跟在晨雾后面走出裂隙。金发的法师比小时候重多了,但骇焰还是觉得很轻。 主洞室里,裘拉尔正操纵着一块魔浮碟,把受伤的平克慢慢运下来。平克变为人类形态,身上的箭矢等等已经被去除、也做了简单包扎,看起来小家伙难受得很,缩成一团紧紧皱着眉。 看到自己的学生,裘拉尔很吃惊,他根本不知道玛瑞狄斯刚才就在裂隙里。裘拉尔走过来查看了一下学生的情况,说:“我们得回他的塔里去,那边药水什么也比较多。平克需要治疗,玛蒂也很危险,他中毒了,目前算是暂时能抵抗住,但我不保证将来没事。” “我们直接从传送法阵走,”骇焰更搂紧了玛瑞狄斯一点,“我洞穴内有玛瑞狄斯做的法阵,我知道在哪。” “那我也一起!”晨雾站过去。 “不行,玛瑞狄斯特意说过,这个地点只能我们两个知道。”骇焰说。 晨雾很失望,玛瑞狄斯倒很满意。他做的法阵一端在龙巢、另一端在他自己的私人书房,他特意说过这个法阵不能让别人用,没想到骇焰记得这么清楚。 “我的卷轴用完了……”晨雾委屈地说。 “那你可以自己施法啊?”裘拉尔歪头问。 “她不会。”骇焰替怀里的玛瑞狄斯插嘴。 裘拉尔摇头叹息:“哎,我都忘了你是个术士。” 晨雾想争辩几句,又觉得不该和岁数这么大的精灵顶嘴,只好忍下来。 “平克的肩膀有伤,可能伤到骨头了,”裘拉尔握住浮碟上平克的手,“我得赶快带他回去了,他现在很痛苦。” 骇焰已经抱着玛瑞狄斯消失在交错的洞穴和石缝之间,裘拉尔一边操纵浮碟一边和小龙聊天,并怀着极大的决心掏出了一张传送术卷轴——因为他自己不喜欢用,平时几乎不准备这个法术。 最后,只有晨雾和被留在了洞穴里。她叉着腰思考了好久,嘴里叽里咕噜地用兰索精灵语骂着什么,徒步走向通往外界的洞窟。 在觉得差不多快要走出去时,隔着厚厚的山石,她听到外面传来接连的雷鸣声。这个季节枫林很少下雨,她疑惑地加快了脚步。 余烬山脉外部的山石、崖壁边,蓝龙秘影正对着几个奔逃的佣兵第二次喷吐出闪电。 逃出红龙洞穴的人们本来已经丢盔弃甲,谁都没想到里面有两只红龙(虽然小的那只颜色几乎是粉色)、外面还有一只蓝龙!蓝龙背上有个纤细的棕发身影,半精灵指认出那些强盗后,蓝龙不由分说就对他们发动了突袭。 虽然蓝龙不像红龙那么庞大、龙息也是线状而不是范围宽广的锥形,可他们的动作之迅捷令人不敢相信。佣兵们尝试抵抗,最终却一个都没能逃脱。 “我不能擅自走进其他龙的巢穴,”秘影对身后的夏侬说,“你回去看看里面怎么样了。” “您为什么不能进去?”夏侬问。 “我不能进去,这是龙之间应该彼此遵守的礼貌!”他说,“精灵女人和裘拉尔都去了,这些人也跑出来了,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你拿着晨雾给的地形图进去。” 夏侬从他背上跳下来,依言又从某个入口钻进洞穴。过了好久他才走出来,看起来累得要命:“先生,您就进去一趟吧,里面确实没危险,但有两个不能动的佣兵。” 半精灵怀里还揣着玛瑞狄斯的栗鼠,很容易就找到了发生战斗的洞室。 他暗暗感叹着:真是难以置信啊,那些伟大的施法者和龙……竟然把强盗首领和另一个被揍得看不清脸的家伙就那么忘在洞里了。 49 回到书房后,骇焰不小心顶翻了桌子,并在桌上的东西落下来时用手护着玛瑞狄斯的脑袋。他把玛瑞狄斯放在窗边的斜躺椅上,帮他脱掉最外面的法袍,然后才抱他去卧室床上。 “我是不是越来越了解人类了?”骇焰亲了一下玛瑞狄斯的手指,“人类都要在进卧室前脱掉最外面的衣服。” 玛瑞狄斯没法回答。现在他倒是能出声了,只是声音极小、也没力气说完一句话。骇焰坐在床边,非常郑重地说:“抱歉,玛瑞狄斯,我睡过头了。” 玛瑞狄斯想笑,但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如果对方是人类,他才不会相信这么蠢的理由,但面对红龙他不得不相信。 塔低层处传来一阵喧闹,大概是裘拉尔或是谁回来了。骇焰侧头思考了一会,突然俯身下来又吻住玛瑞狄斯。现在玛瑞狄斯挣扎不了,当然他也不需要挣扎,只是他觉得很奇怪,骇焰干嘛要突然这样。 骇焰接吻的技巧一向很差,动作和吃东西差不多。他吻了好久才抬起头,并站起来退出房间:“我觉得你可能在生我的气,所以趁你动不了,我得先……好了,现在我去找你的奴隶们来,好好休息!” 玛瑞狄斯一点力气都没有地躺在那里,连抬起头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都办不到。他想着,如果骇焰真把塔里的学徒带来了才糟糕呢,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相当狼狈。 不过,他也留意到了另一件事。很久以前同样是有人袭击龙巢,自己立刻赶了过去。至今玛瑞斯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很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得不好会惹红龙生气。 但现在怎么完全不会了呢?甚至,反过来是骇焰担心我生气?——玛瑞狄斯觉得这有点好笑,人类怕龙生气,多半是怕自己因怒火而死,而龙又何必担心人类的心情?人类就算再气恼又能怎么样你?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彼此断绝往来…… 从卧室床上正好能看到藏着银镜的柜子。玛瑞狄斯想起了自己偷偷摸摸的探知术,想起了骇焰刚才所说的话。 他这才明白,其实他们所害怕的东西是一样的。 黑荆棘塔的人们永远忘不了这一天:这一天,他们的导师玛瑞狄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导师的导师裘拉尔则趴在塔前石阶上半死不活,他身边因受伤满脸泪水的平克还在门前留下一小串血迹。 幸亏他们还算冷静,七手八脚地检查自己的导师,还他书房翻箱倒柜地找能中和毒液的药剂。 玛瑞狄斯听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恨自己连一只手都动不了,不然至少还可以做个头痛扶额的动作。 索莉把找到的药剂拿给骇焰,骇焰负责扶起玛瑞狄斯并帮助他喝下去。过不了多一会,玛瑞狄斯就在魔法药剂的帮助下恢复了很多,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能动、能起身了。他顾不得收拾自己的外表,立刻去找裘拉尔和平克。 秘影把两个苟延残喘的盗贼解决掉后,带着夏侬疾速赶回了黑荆棘塔。以前带着裘拉尔时他从没这么快飞过。 在石洞内他发现了沾血的长矛和箭矢,以及粉色的、还不够坚硬的鳞片。秘影忧心又愤怒,完全忘记了所谓巨龙之间的规则,估计等骇焰回到巢穴中后,一定会发现闪电燎过石头的痕迹。 看到蓝龙处决人类时,夏侬吓得贴在石头上不敢动。他已经见过三头龙了,其中最亲密的是平克,可是平克软绵绵的,秘影也只是偶尔板起脸训人,他并没见过龙凶暴愤怒的一面。 回到黑荆棘塔,秘影化形后站在平克门外,有点不敢看那面色苍白的小孩。夏侬则走进去用脸蛋贴着平克的手。 小龙没有危险,只不过流了太多血,现在喝了裘拉尔调制的药剂后睡着了。 玛瑞狄斯只穿着长衬衫和贴身衬裤,光着脚、散着头发,和学徒们一起收拾东西,而裘拉尔脸色和伤者一样苍白地躺在沙发上。 “把他拿走,”玛瑞狄斯和学徒们离开房间时,对秘影指了指裘拉尔,“他没事,只是一如既往晕传送,回来后他还勉强用了几个法术,现在基本动不了了。” 秘影走进屋,拍了怕夏侬的肩膀,亲了一下平克的额头,来到裘拉尔面前把他抱起来。 “我没死……”裘拉尔微笑着说。 “我知道你没死,明明都和龙一起飞行过了,你竟然还晕传送术。” 裘拉尔想之处传送法术和飞行是完全不同的,但他想起自己其实同样晕飞行术,不过在蓝龙背上时倒真的没有一点不适。 秘影知道裘拉尔住的客房在哪里,正抱着他上楼时才突然想到:为什么玛瑞狄斯已经默认“把裘拉尔拿走”该是我的任务了? 午后,骇焰又不见了,大概是回巢穴清点损失了。玛瑞狄斯的身体依旧很疲劳,就回房间躺下休息了。 他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骇焰并不在书房。玛瑞狄斯束好头发,换了身衣服,去塔下层查看平克的情况。 晚餐前平克也醒了,夏侬正在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吃东西。秘影在一旁不停絮叨着龙应该吃什么才更有营养,并且手里不闲着地挑选裘拉尔喜欢的食物打算帮他拿上去。 晨雾好不容易才回来,五彩的头发上各色羽毛和叶片变得乱糟糟,她嚷着腰酸背痛,命令索莉帮她揉肩膀,结果索莉大概是手劲用得太大,晨雾一边哭一边贴到玛瑞狄斯身边诉苦…… 玛瑞狄斯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就是最世俗的法师塔。它高耸在枫林直畔,外面看上去布满镶嵌保护符文的黑色叶片,而内部……简直像个人工景观动物园一样。 晚上他回到书房,打算写一份给堂妹菲丝蒂安的私人书信。被通缉的术士以及叛逃佣兵都死了,这件事还牵扯出一些不算重要、但必须处理的后续问题,他打算和堂妹交流一下。 玛瑞狄斯很少以“高塔的黑袍法师”的身份回去,但要他穿上过去那些繁复拘束的贵族服装正式求见堂妹,他又不太愿意,于是他们更多的是用通讯羽符来交流。 之后他又想到,平克的伤势也很糟糕,可能会影响将来的飞行动作。玛瑞狄斯想到了霜原火山,打算明天提议让秘影带平克回去一趟,让雾之祭者来治疗平克。这样既能修复小龙的肩膀,又能暂时摆脱酷爱当所有人家长的秘影。 想好这些,玛瑞狄斯坐下来,准备清点用掉的卷轴、药剂等。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强风,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 塔底层传来一阵喧闹。骇焰的魔法头带掉在洞穴里了,现在高塔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红龙靠近。 骇焰悬停在玛瑞狄斯书房的窗口,玛瑞狄斯站起来,退远了一点。 “你为什么退开?”骇焰的声音有点受伤。 “你难道不是打算化形跳进来吗?”玛瑞狄斯重新走回去。 骇焰把头部小心地伸向高塔墙壁,用喙顶在窗边。“我没要跳进去,”他说,“玛瑞狄斯,你过来。” “什么?” “顺着我的头走过来,来我背上。” 玛瑞狄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虽然红龙的头部很巨大,但这位置也太高了,玛瑞狄斯一点都不想从龙头上走出去。 “别担心,我的悬停很稳定的!”骇焰催促着。 踩着凳子走上桌子,又从桌子踏上窗台,玛瑞狄斯从开着的木窗迈出脚,沿着骇焰的脑袋、脖子走到他的颈后背部。终于抱着棘刺坐好时,玛瑞狄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法师们很爱高处的,不然为什么都喜欢这么高的塔,”骇焰慢慢转身,离开高塔,“原来你也会怕高?” “我当然会,这个高度是个人类都会怕的……以及也有的法师更喜欢地下室。”玛瑞狄斯说。 “那么坐在我背上时呢?就不会怕了?” 玛瑞狄斯想了想,还真的不会:“大概是觉得这样很安全吧。还记得吗,曾经我受了很重的伤,只能趴在你背上,想抓着你的棘刺都抓不牢,可那时你飞得很稳,我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后来我也不会怕了。” 骇焰正慢慢地向高处一点点爬升,把速度控制在人类能开口讲话的程度,因为他想听玛瑞狄斯说话。 “不过,我很怕你拿爪子直接把我拎起来,”玛瑞狄斯补充说,“就像老鹰捉田鼠那样……” “我保证以后尽可能不那么做,”骇焰笑了几声,问,“你觉得那样很没面子,对吗?” 玛瑞狄斯轻轻摸着骇焰背上坚硬的巨大鳞片,骇焰能感觉到,人类的手掌非常柔软,那触感就像在温水里化开蜂蜜一样。 玛瑞狄斯说:“那样确实很丢脸,说真的也很难受。” 他们飞越枫林中叶子颜色最深的区域,来到一座形成草场平台的山丘顶。骇焰盘旋降落,然后铺下翅膀让玛瑞狄斯走下来。 “我记得这里,”玛瑞狄斯说,“你从军营里带我来过这。”他指的是高林城之战前,第一次和骇焰重逢的时候。 骇焰靠近他,伸出翅膀罩过玛瑞狄斯的头顶:“是啊,当时我们是这样站着的……不过现在是晚上,没必要挡阳光了。” 玛瑞狄斯正好能摸到骇焰翅膀受伤的地方,“你的翼膜被钩破了一点,这不要紧?”他问。 “不要紧,只是很小的损伤,根本不算什么。”骇焰颇骄傲地扬了扬头。 沉默了一会后,玛瑞狄斯终于忍不住问:“我想问你个问题。今天我们这么多人跑到你的洞穴里了,可你……” “喔,是啊,如果你们能早一点叫醒我就好了,我睡起来什么都忘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玛瑞狄斯轻轻抚摸着骇焰的翼膜,“我只是想起以前。那次也是有一大群人去袭击你的洞穴,我当时很着急,就直接跑过去想帮你,可你却生气了。” 骇焰摇了摇头,俯下身子趴在草地上,长脖子微微弯过来,眼睛看着他身边的法师。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一直都忘了告诉你……”他说,“其实那次我也没生气。” “你没生气?那你为什么……” 玛瑞狄斯记得很清楚,当时红龙甚至用爪子把他提起来按在石壁上。 骇焰把头伸得更近,轻轻蹭了蹭玛瑞狄斯,然后把那次他所误解的情况慢慢讲了出来。 说完后,他又补充说:“相信我,那次我真的很后悔。我差点就伤害了你。而且这次我也差点错怪了你……” “这次你没有,你唯一有错的就是时间概念……” “不不,你听我说,”骇焰又用爪子把玛瑞狄斯拱近了一点,让他靠近自己的头,这样一来骇焰看不到玛瑞狄斯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比较适合说出稍有些难为情的话,“就像以前一样。曾经我怀疑你和那些人类一样,认为你站在他们那一边而背叛我;而这一次……不,比这更久前,我觉得你偶尔对我很不耐烦,反倒沉溺在人类那些小家子气的虚容里……拆掉精灵法师的一堆构装体后,我很失望,因为我又在你脸上发现了那些不耐烦……” 玛瑞狄斯想辩解,而骇焰继续说着:“可我还是错怪你了。后来我才明白,你担心有人确定我巢穴的位置,担心有强盗觊觎我的财宝,所以你才一直那么小心翼翼。我一直觉得很了解你,可是又很不了解你……” 骇焰颊侧的鳞片能感觉到人类柔软的质感,玛瑞狄斯正把脸贴在他的鳞片上,并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 “这么说,你愿意配合我了?”玛瑞狄斯问,“我一直以为红龙不会把敌人放在眼里,你们更愿意直接痛痛快快作战,而不是躲藏起来,所以这方面不肯妥协。” “我当然不把那些下等生物放在眼里,当然,不包括你,”骇焰说,“但是我还是决定稍微躲藏一下。” “哦?为什么?” “因为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一句话。”骇焰挪动着,稍微退开玛瑞狄斯身边一点,一团闪光的烟雾包围住他。 烟幕缩小再散去,骇焰化形为人类形态,重新走到玛瑞狄斯面前。 “就是当年我第一次误解你的时候,”红发的高大青年走过来,拉着玛瑞狄斯的双手,“你说自己是个弱小且愚蠢的人类,无法忍耐‘将来可能会见不到我’的可能性。” 人型时的红龙体温依旧比人类高,玛瑞狄斯几乎觉得此时骇焰手心的温度比以前还高。 玛瑞狄斯低下头轻笑着:“嗯……直到今天我也依旧这么想。” “我得说,其实我确实依旧觉得你很弱小,但你不愚蠢。”骇焰的声音十分严肃,他把玛瑞狄斯拉近身边搂住,手指揉着那些金色的发丝。 说这些话让他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所以他得找个既亲密、又不用看着玛瑞狄斯的姿势。 “因为……”他继续说道,“如果这么想就算愚蠢,那我也一样。” 玛瑞狄斯也搂住骇焰的腰。也许有些话这时不该说,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起来:“……可是我会比你死得早很多,总有一天你会见不到我的。” “你将来也变巫妖不就可以了?” 法师哭笑不得地说:“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而且,没有一个施法者会为了魔法以外的东西而……” “那我就尝试让你更喜欢我、也更喜欢魔法,”骇焰放开他,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好歹我也是见多识广的龙,据我所知,大多数法师在三十岁左右时都不会早早就这么想的。人类的三十岁是个开端,他们会从这时起越发割舍不下那些魔法和研究,然后弄出一堆诡异的方式来让一切得以继续。玛瑞狄斯,巨龙之中有句谚语——” 他用龙语说了一句话,大致的意思是“一百年后的敌人比不上眼前的金山和肉”。 “所以我……大约就等于是眼前的金山和肉?”玛瑞狄斯抬头问。 “当然,”骇焰说,“巨龙对私人财产的所有权是永久的。只可惜我还是损失了一点,我的洞窟里一片狼藉,连深渊之眼也不见了……”说到这,他心里涩涩的,那枚漂亮宝石真是太可惜了。 其实玛瑞狄斯倒是知道深渊之眼的大致去向。听说深渊之眼先是被小偷装了起来,随后这个人成功跑出红龙洞穴,却死于蓝龙秘影的闪电。 深渊之眼是一种奇特的宝石,能毁掉它的只有红龙龙息。不知道秘影会不会把它还给裘拉尔,也不知道裘拉尔如果知道它的下落,敢不敢向秘影要……当然,玛瑞狄斯并不打算对骇焰提起这件事。 “不过,只要你没事,我的损失就不算大。”骇焰接着说道。 他揽着法师的肩膀,亲吻额头、眉间、眼睑以及鼻梁和嘴唇。玛瑞狄斯伸手攀住他的脖子,以便固定身体,因为他知道骇焰从来都是亲人额头时很温和、真的接吻就变得像在吸鹿的骨髓一样,这点还真是一如既往…… 月亮正从云层后钻出来,让玛瑞狄斯的金发有一层朦胧微薄的光晕。这种淡色的光辉让骇焰想起那枚宝石,甚至比宝石更漂亮。 “……因为你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骇焰亲了亲那些金发。 而玛瑞狄斯则单手捧住骇焰的脸,主动吻住他。在嘴唇接触之前他轻声说:“而认识你则是我最骄傲的事。” 正文完
推书 20234-04-23 :红龙的财产 上+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