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雪落凡尘 下+番外——严小七

作者:严小七  录入:04-18

 第五十一章:洞房花烛夜

 齐云国,也许应该说是整个龙祥大陆,第一对不论嫁娶的男子成婚,婚礼非常的简单,甚至低调,参加婚宴的也只有双方的家长和几位亲朋。 因为两人皆是男子,又住在同一庄园,于是结婚的礼仪被改了很多。 徐明优和慕容白商量了一天,问过徐敖生和林子凡的意见,最后决定,徐敖生和林子凡的新房在徐敖生那里,成亲后徐敖生和林子凡两边都可以住。反正两个院子本来就离得不远。 大清早,徐敖生身穿大红的喜服,跟着沈叔,来到林子凡住的院子,接林子凡过门。 慕容少谦、浩杰还有林子非和柏枫守在门前,给徐敖生出尽难题。 林子凡坐在房里,哭笑不得的听着外面的对话,直到几人闹够了,才穿着一身红,手上牵着一段系了同心结的红绸,由慕容白送出房门。 徐敖生从慕容白手中接过红绸的另一端,与林子凡一起行礼拜谢慕容白。然后两人一人牵着红绸的一端,在庄子里走上一圈,一路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分发红包。 最后进到大堂,两人拜过坐在堂上的徐明优夫妇和慕容白,再拜天地。 闹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于是婚宴开始。 浩杰带头起哄,让林子凡和徐敖生表演节目。自然,响应声连成一片。 林子凡与徐敖生相视一笑,着人取琴取剑。 林子凡焚香奏琴,徐敖生飞花舞剑。曲终,博得阵阵掌声。 之后两人一起在宴席间敬酒。 先敬长辈,再是朋友。 流夜与云赏、徐杨、林子非一桌。林子凡和徐敖生过来敬酒的时候,林子凡看着流夜顿了一下,心中有些歉意。 流夜端着酒杯站起身,真诚的笑着说:“公子,少盟主,我敬你们。” 徐敖生碰碰林子凡的胳膊,“多谢!”便仰头饮下。 林子凡也跟着喝了这杯酒。 徐敖生将自己与流夜的杯子添满,笑着说:“流夜,我敬你一杯。” 流夜便与徐敖生碰杯喝下。 放下酒杯,流夜凑到林子凡耳边,压低声音轻笑着说:“公子,流夜等着你。” 林子凡低下眼眸,勾起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林子非徐杨等人都知道他们三人的事情,对此也视而不见,只是笑着祝福,敬酒,喝酒。 酒过三巡,林子凡有些醉了,徐敖生便谢过众人,扶着林子凡回房。 因为新房就在徐敖生的院子里,林子凡的院子离的不远,东西也没搬多少过来。林子非和流夜仍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徐敖生扶着林子凡在桌边坐下。 桌子上摆了些清淡的酒菜。 “小雪,吃点东西吧,累了一天了。” 的确,从早上开始,林子凡就没怎么吃东西。刚刚在宴席上还喝了很多酒,现下胃里难受的紧,林子凡看着眼前的饭菜有些吃不下。 徐敖生给林子凡端来醒酒汤。 “不要,很难闻啊!”林子凡撅起嘴巴,皱眉道。 徐敖生久不见林子凡娇憨可掬的醉态,心里爱的很,但也心疼他醉了难受,说足了好话哄他喝下醒酒汤。 热热的醒酒汤下肚,林子凡清醒了许多,有了些胃口,与徐敖生一起吃了些饭菜。 徐敖生看林子凡吃得差不多了,便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到林子凡手上。 交杯酒?林子凡看着手里的酒杯有些恍惚,很多的事情像电影胶片一样快速的从脑海里闪过。 “怎么了?”徐敖生见林子凡若有所思,便开口问道。 林子凡抬头,从徐敖生眼中读出疑惑和隐隐的担忧,轻轻笑了:“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死了一次,然后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你,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还莫名其妙的成了皇子,现在终于和你成亲了。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议。” 徐敖生拉过林子凡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摩挲:“是啊,真的很不容易。”说着,在他的手上轻轻一吻,“ 小雪,我们好不容易走到现在。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你也不可以再放弃我,知道吗? ” “嗯。”林子凡郑重的点头,与徐敖生饮下交杯酒。 放下酒杯,徐敖生搂住林子凡就要履行职责,却被林子凡拦住。 “等等,”林子凡眨眼一笑,“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着挣出徐敖生的怀抱,从一边大大小小的红彤彤的盒子里拿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徐敖生。 “打开看看。”林子凡眼睛闪亮,期待的看着徐敖生。 徐敖生依言打开,两粒打磨的有棱有角的黑硕石在烛光下闪出奇异的光泽,“这是?” “这是耳钉,戴在耳朵上的。”林子凡解释道,“在那个世界,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结婚的时候新郎新娘要交换结婚戒指,戴在对方左手的无名指上。据说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血管,一直连到心脏。戒指戴在那里,意思是情愿因爱,为你受戒。” “左手无名指只有一个,可我有你和流夜二人,所以就找人打了两对耳钉。”林子凡顿了顿,伸出两个手指头,捏出一枚耳钉,“敖生,我给你戴上吧。” 徐敖生眉眼弯弯,脸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侧过脸把左耳伸过来。 林子凡把椅子拉进些,凑近徐敖生,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徐敖生的耳垂,涂上事先准备好的药膏,微微用力按压,“可能有些疼,忍着点。”说着快速的把耳钉银制的尖端穿过已经被捻的薄薄的耳垂,扣上耳扣。 徐敖生身体微微一颤,一颗血珠落到林子凡食指的指尖。 微微闪光的黑硕石与徐敖生的眼睛很是相配,林子凡满意的看了看,浑然不觉的把食指送到嘴边,舔掉鲜红的血液。 徐敖生看得心神一荡,嗓子有些发干,却不愿别开眼睛,肆意的看着林子凡,毕竟,今晚小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林子凡自然清楚自己对徐敖生的影响力,轻笑着说:“在那个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子若是打了耳洞,佩戴耳饰,表示自己很开放。若是戴在左耳,表示喜欢同性。” 徐敖生闻言也笑了。 林子凡将另一枚耳钉送到徐敖生手上,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轻巧的笑道:“帮我戴上吧。” 林子凡的耳垂圆润饱满,徐敖生捏在指间,轻轻捻压,不意外的看到红晕慢慢爬上林子凡的脸颊。凝了几分真气在耳钉尖上,微微用力,迅速的穿过。 一粒血珠渗出,徐敖生在它还未滑落的时候,将其卷入口中。 “唔!”林子凡闷哼一声,“敖生……” “疼吗?”乌黑的宝石缀在小巧的耳朵上,愈发的可爱,徐敖生爱怜的亲了亲,却听林子凡深深吸气。 徐敖生低笑着,把已经满面坨红的林子凡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到床上,“小雪,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让我好好看看你。” 所谓洞房小登科,春宵帐暖,自然不再话下。徐敖生果然点着灯,把林子凡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拖着他纠缠整夜。 第五十二章:风波再起 被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林子凡还是得早起。没办法,新婚第二天要去给长辈奉茶请安。 林子凡在浑身的酸痛中醒来,还未清醒,就见徐敖生的脸在眼前放大,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个扬手。 “啪!” 两个人都愣住了。 其实林子凡腰酸手软的,这一巴掌根本没什么力道,徐敖生脸上根本红都没红一下。可徐敖生还是被打击到了,一脸的郁闷。 林子凡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打到,满心满眼的抱歉。 “呃……对不起敖生,我不是故意的,当然,也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徐敖生一声不吭,一双黑眼直直的盯着林子凡控诉。 林子凡被看得头皮发麻,扯起嘴角,讨好的笑着给徐敖生揉脸,“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啊。我现在身上酸得很,一点力气都没有,打得也不重,你就当给你挠痒痒了吧!” 徐敖生想起夜里的林子凡的风情,心里有些发痒,对着林子凡讪笑的嘴巴,狠狠的吻了过去。 林子凡暗叫一声糟糕,身上还难受着呢,再被折腾恐怕今天就别想下床了。可刚刚不小心把徐敖生给打了,再推还不知道会怎样,而且也推不开啊。 呜呼哀哉,林子凡只好由着徐敖生亲了个够本。 “别动,”徐敖生紧紧抱着林子凡,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听他大口喘气,“让我抱一会儿。” 只隔着薄薄的里衣,林子凡清晰的感觉到徐敖生的身体反应,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小雪,你身上怎么样了?”徐敖生仍旧抱着林子凡,闷闷的问。 “还好,就是酸的很。” “还好昨天没伤到你。小雪,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每次对着你都会忍不住,要花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我自己。” 林子凡伸手环抱住徐敖生,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意:“我没事,你不会伤害我的。” “敖生,我很高兴,能遇到你,能与你成亲,我真的很高兴。” “敖生,谢谢你一直爱我。” 徐敖生抱了一阵,松开林子凡,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便帮林子凡穿衣。 “公子早,少夫人早!”竹云端水进来,对着徐敖生和林子凡,开口就说。 林子凡立马被呛到了,瞪着一对丹凤眼,咳了半天才顺过来,红着脸就骂:“什么少夫人少夫人!我跟敖生成亲了,就不是徐家的二公子了吗?” 徐敖生一边抚着林子凡后背,递了杯水给他,一边满眼笑意的训竹云:“谁让你这么叫的!去,跟庄子里的人说,小雪还是我徐家庄的二公子,不准乱叫!” 竹云笑的眼睛都快没了,连连恭身点头,领命退了出去。 之后是给长辈奉茶,领进门红包。 一大早起来就乌龙不断,还好没听谁说出“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顶着庄里的人暧昧的眼神过了两天,林子凡也渐渐的习惯了。 送走了浩杰,慕容白住了几天也回了灵虚谷。 本来,林子凡还担心徐明优那边对他和流夜的看法。毕竟是扶养自己长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家人,林子凡不想有欺瞒,但也不知该怎么说。 徐敖生安慰他,徐明优那边恐怕早就知道了,没说什么便是不会过问的。徐梅香那里,徐敖生已经去做过工作了。 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林子凡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平静的日子了,没有负担,也没有秘密。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徐梅香的婚期也近在眼前,各大帮派的客人也陆续的来了。 林子凡与徐敖生的婚事并没有对外公开。林子凡也早有交代,庄里的人依旧称他为二公子。 徐敖生英俊潇洒,又是黄金的年纪。江湖上有女儿的名门都存了攀亲的心思。这次徐家小姐成亲,自然是好机会。 这不,林子凡大老远的就看到徐敖生正与一个女弟子说话。林子凡对江湖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知那女弟子是哪个门派的。只是看着那女弟子面若桃花的娇羞神色,深觉刺眼。还好徐敖生脸上没什么奇怪的表情。 “大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嫂子找你呢。”林子凡站在原地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嗓子。 徐敖生回头看了一眼,朝林子凡笑了笑,便跟女弟子告辞,转身向林子凡走来,两人一起进了后院。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女弟子一颗心碎落一地,欲哭无泪。原来少盟主已经有了夫人,听到二公子提及时,他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容。 徐敖生转过回廊,在无人处捏住了林子凡的手,笑着问:“你哪里来的嫂子啊?” 林子凡无辜的眨眼:“大哥要悔婚吗?那我去帮大哥劝劝嫂子,让她早些离开。”说着就要抽回自己的手。 徐敖生把林子凡圈进怀里,亲了亲:“小雪若是承认是我的妻子,那也不错啊!” 林子凡挑眉:“你确定是要妻子,不是齐君?” 徐敖生看得心痒,笑着吻上林子凡的红唇:“齐君,自然是齐君。” 林子凡被徐敖生吻的气息不稳,喘息间,徐敖生湿热的吻已经往下落到了脖子上,火热的手也探进了衣襟里,赶紧去推:“喂!光天化日的,你做什么呢!” “那不是光天化日就可以了吗?”徐敖生低笑着问,不等林子凡反应过来,便揽住他的腰,运功提气,飞速的闪进自己的卧房,挥袖以掌风关上窗户,把林子凡压倒在床上,动作迅速流畅,而且潇洒。 “大白天的,你,唔……你这,嗯……色中饿鬼……” 徐敖生动作不停,一边辛勤劳作,一边喘着粗气说:“我就是色中饿鬼,你负责喂饱我呀!” 林子凡这几日听多了徐敖生床第间肆无忌惮的言语,心知嘴上说不过他,也不再理会,身上却被刺激的更加的敏感。一边在心里哀叹,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一边扭动身体配合。 之后,江湖上便传出徐家的少盟主已经娶妻,而且貌若天仙,却天生体弱不能见客,少盟主情有独钟,终生不会再娶的说法。更有人猜测,少盟主金屋藏娇,不让夫人见客。 不管怎么说,有人来问过几趟后,徐敖生身边终于清净下来。 没几天,那些人又把目光转向了徐家的二公子,徐敖生赶紧发言,徐家二公子已有婚约在身,择日出嫁。 林子凡听说后拉着徐敖生的耳朵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嫁出去?” 徐敖生护着耳朵,哄了半天。 林子凡也不是真的计较这些,只是觉得郁闷,跟徐敖生说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隔天,徐敖生过来看林子凡,却见林子凡一脸严肃的坐在书房,林子非站在他身边,也是一脸肃容。 林子非笑着同徐敖生打过招呼,便退了出去。 林子凡让徐敖生坐下,动手给他倒了杯茶,脸色平静却不见轻松。 “小雪,怎么了?” “敖生,我要去离国一趟。”林子凡看着徐敖生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徐敖生心里“咯噔”一下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林子凡想了想,开口说道:“离国三个月前突然加重税收。离国崇文,一向以仁义治国,从来不重徭役赋税。可是半个月内,离国大小有近五家商铺突然被封,财产被大量抄没。我担心离国的生意。” 徐敖生蹙起眉心:“你在离国的生意与法令相违?” 林子凡笑着摇头:“没有,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不过嘛,法令总是有漏洞滴。” 徐敖生笑骂:“奸商!那你担心什么?” “若真如我所料,不是合法就等躲过的。敖生,你想想,离国朝廷为什么突然开始搜集钱财?据我所知,离国近几年并没有做什么让大量耗损国库的事情。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正在准备一件事,这件事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 林子凡顿了顿,望着徐敖生的眼睛问:“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要消耗如此多的财物?一个国家运作过程中,什么事情最消耗钱财?” 徐敖生听的心惊,顺着林子凡的话问:“是什么?” 林子凡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战争。” 徐敖生立马炸毛,“腾”的一下站起:“那你还去!” 林子凡赶紧安抚:“说不定是我想多了呢?再说了,离国一直轻赋税,征兵也少,若真要开战,照他们这个速度,筹备军饷,操练兵马,没个半年是不够的。离国朝廷这么做,民间的阻力也不会小。我有足够的时间做决定。” 说到这里,林子凡微微扬起下巴,挑了眉毛说:“我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白白送给别人攻打自己的国家。” 徐敖生愣了愣,若是平时,见了林子凡这副模样,少不得抱抱亲亲吃些嫩豆腐。现下却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离国开战会攻打齐云?” “因为他们手上有楚焰国的质子,也就是说,很可能他们与楚焰国早已达成某种协议,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们与楚焰国联手,攻打齐云。” “他们?” 林子凡拉徐敖生坐下,慢慢的道出自己的想法。 “在离国要登基为皇,必须有大祭司的承认,但是大祭司并不过问政务。上一代皇帝死后,太子一直不被大祭司承认,并没有实权,所以离国现在并没有皇帝。离国丞相费世杰、兵马大元帅吕璋,一文一武把持朝政兵权。当年皇长子打伤吕璋的儿子,虽然父皇让皇长女嫁到离国,又送了诸多礼物,难保吕璋不记恨。” “楚焰国的孝帝楚秋缠绵病榻多年,太后专政。皇帝膝下两子,长子楚青颜为朱姬所出,十年前楚焰被离国所败,送去离国为质。次子楚青峰四年前出生,皇后所出,封了太子。在楚焰的时候,我注意到,楚焰的皇帝生母都为朱姓,而这朱姓女子没有一个是皇后。还有一点,这些朱姓女子都是燕赤家送入皇宫的。哥哥的书里曾经提到,楚焰建国,燕赤家族提供了大量的财物支持。我想会不会是建国之时定下了规矩,燕赤家代代辅佐楚焰皇帝,为确保燕赤家的地位,楚焰皇帝迎娶一位燕赤家的女子,这个女子不能为后,但必须让她生下的皇子继承皇位。赵太后与燕赤家有间隙,不愿楚青颜继承皇位,所以故意战败,将他送到离国。” 林子凡见徐敖生脸上僵硬,便问:“敖生,你怎么了?” 徐敖生从来没见过林子凡这样对政局侃侃而谈,心里有些不知名的恐慌,艰难的问:“小雪,你怎么会想到这些?” 林子凡淡淡的一笑:“我在离国和楚焰国都有生意呢,不关注一下怎么行?” 第五十三章:隐衷 徐敖生想起林子凡几次遇刺的事情:“那你之前……” 林子凡知道徐敖生要问什么,拿杯子盖撇了撇浮在水面的茶叶,长长的眼睫挡住眼中的神色:“一个流落民间十多年的皇子突然回宫,其生身之人还是男子,而且这男子又极为受宠。自然会有人想要除掉我。我不是不能反击不能自保,只是,”林子凡抿了抿嘴唇,“我不想陷在这些事情里面,不想知道谁在这些事情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在赌,赌父皇舍不得我死,赌三哥对我有情,不愿我死。” “他是我的父亲,更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他做的决定不会只有一个原因。我不想深究。” 沉默片刻,林子凡抬头灿烂的一笑,眼中却还残留着丝丝倦意:“我赌赢了,现在我和爹爹都离了皇宫,恢复自由。我还如愿以偿,与你成了亲。” 徐敖生看在眼里,满心的苦涩,喉咙像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子凡慢慢收敛笑容,问:“敖生,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徐敖生心里一惊,定定的看向林子凡,见他眼中隐隐的期待渐渐冷却,开口想说什么,喉管却被人捏住一般:“我,小雪……” 林子凡看着徐敖生,嘴角溢出几分苦涩,语气平淡的开口道:“敖生,其实,徐家庄是齐云皇室埋在江湖上的暗棋,对吧?” 徐敖生脸色一白,如遭当头一棒,声音有些发抖:“小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子凡垂下眼睫,微微低下头,掩去神色:“现在。” 徐敖生呼吸一窒,入夏的天里他却决定手脚发凉。 “其实不难猜到。父皇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爹爹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世的,我也不想知道。但十年养育之恩,是真的。在徐家庄平静祥和的十年生活,是真的。敖生,你护我,爱我,等我,这些都是真的。” 林子凡抬头,清澈的眼睛看着徐敖生:“我明白,你是我的齐君,更是徐家庄的少庄主,你有你自己的难处。” 徐敖生神色有些复杂。 四年前,林子凡离开徐家庄后,徐敖生才被告知徐家庄的背景。如林子凡的猜想,徐家庄的确是齐云皇室的暗棋,虽然瑞帝少有吩咐,徐家庄大部分行动都是自己做主,但瑞帝的命令是要绝对服从的。所以当徐敖生在京城证实了林子凡的皇子身份后,不安开始在心里蔓延。 不敢告诉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徐明优什么时候知道林子凡的身世的?瑞帝是否一开始就掌握并封锁了林子凡的讯息?所以在林子凡离开徐家庄后,用林子凡的下落牵制慕容白,诱他入宫,订下赌约,然后让无痕宫出面引林子凡入宫。 这一切都让徐敖生心中发冷,他不知道怎样告诉林子凡,也不敢告诉他,对失去他的害怕就像一条毒藤,在心里慢慢滋长,一层层的缠绕。如今,却被林子凡轻易的揭开,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只是在问晚饭的菜色。 还有,刚才林子凡对局势的分析,积累了两世的智慧突然展现出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林子凡坐到徐敖生身边,握住他的手,轻轻的说:“我相信你,你不会伤害我,你希望我好好的,你想和我在一起。我也是如此。现在,能告诉我,你答应了父皇什么条件吗?” 林子凡的手指细长,比之徐敖生的手更加柔软。 徐敖生的手慢慢恢复了温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今年正好要办武林大会,陛下要我得武林盟主之位,暗中扶助太子,之至登基。” “我会帮你。有无痕宫和铸剑山庄的支持,五城剑派与徐家庄的姻亲关系,加上徐家庄的势力和敖生你的实力,要取盟主之位应该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事情。”林子凡低头沉吟。皇长子被废多年,闵王翻不出什么花样。四哥表哥和三哥关系都很好,六弟中规中矩,与谁都不亲近,七弟还小。那还有什么会威胁到三哥的太子之位? “小雪?” 林子凡抬头碰上徐敖生有些担忧的眼神,轻松的笑笑:“既然答应了,听从吩咐就是。父皇自有远见,三哥也不是庸碌之人。”那些复杂的事情留给别人头疼去吧。 徐敖生揽住林子凡,与他额头相触,“小雪,谢谢!” 林子凡拍了拍徐敖生的手:“敖生,梅梅婚礼后,我就该启程了。可惜,看不到你登上盟主之位的时候了。” 徐敖生后退一些,蹙眉问道:“你一定要自己去吗?子非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这些事情他也能做啊!” “我不放心。” “可若真如你所想……” “敖生,”林子凡打断他,“有流夜和子非在我身边。我在离国还有朋友。如果情况不对,我就让爹爹派几个无痕宫的人给我。你放心,我不会再让自己有危险。” 徐敖生静了半响,还是闷闷的答应了,“嗯。” 林子凡看他这样,有些好笑。捏住徐敖生的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亲,嬉笑道:“好了,少盟主,梅梅再几天就成亲了,别愁眉苦脸的。” 徐敖生笑了笑,眼睛也亮了起来,凑近林子凡低低的说:“小雪,梅梅成亲后,你就要走了,那这几天……” 林子凡连忙抬手拦在徐敖生胸前:“话是如此,可宾客也多了,你还是收敛一些吧,别落了人口实。” 徐敖生仍旧把林子凡圈在怀里,“那我晚上来找你。” 门外一声低咳,流夜推门,站在门口。“若我没记错,今天轮到我陪公子。还有,刚才外面传话,有客人来了,请大公子去见客。” 呃,林子凡噤声,不敢再动。 徐敖生脸上一黑,眼角抽搐了几下,看着怀里眼睛乱转的人,心里咒骂一声,对着嘴重重的吻了上去。 情况有些不妙,林子凡被吻的有些缺氧,头脑不灵的思考怎么办,一会儿就被徐敖生放开了。 林子凡嘴唇有些红肿,衣服也有些乱了。徐敖生也不帮他整理,直接站起身,看了流夜一眼,出去了。 林子凡看着徐敖生潇洒的背影,又看着流夜走过来,坐到徐敖生坐过的位置上,心中哀怨不止,脸上挂起笑容,转动心思想怎么安抚这只。 流夜换上以前的扑克脸,浅色的眼睛里也看不出情绪,只是安静的看着林子凡,看得林子凡心里发毛。 “流夜啊,”林子凡才开口,流夜的手指就抚上了他的嘴唇。林子凡不敢乱动,也不知该说什么,小心的看了流夜一眼,张口把他的手指衔进嘴里,舔-弄起来。 流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林子凡疑惑起来。 流夜见林子凡一脸的不解,嘴里还叼着自己的手指,好笑的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他在搂入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在他耳边笑着说:“公子,我没生气。刚才我都听到了,三小姐婚后,公子就要带着我和子非去离国,徐少盟主参加武林大会争夺盟主之位。” 流夜的唇若有若无的蹭着林子凡的耳朵,不一会小巧的耳朵就变得通红。流夜笑着把圆润的耳垂含进嘴里。 林子凡知道流夜存心逗弄自己,有些羞恼,牙齿咬上流夜的手指,却不敢真的用力。 “没想到公子如此热情,那流夜只好却之不恭了。”说着,嘴里吮吸林子凡的耳垂,手指逗弄起他的小舌,间或抚过上颌,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探进他的衣襟四下点火。 林子凡在流夜怀中无法动弹,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流夜用牙齿叼开林子凡的衣领,在他锁骨上亲吻啃咬,大手在他身上游走,却故意绕过要害之处。 林子凡那处开始发胀,扭动身体送到流夜手中,又被流夜避开,嘴里不满的哼了一下。 流夜抽出手指,抱起林子凡,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双手搭在自己肩上。 …… 第五十四章:以日为证 第二天,林子凡找到徐明优和徐夫人,说了自己有事要离开的打算。徐明优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要照顾好自己。 之后,林子凡去看徐梅香。父亲和兄长都没有发话,徐梅香自是说不了什么,别扭了一阵,又被林子凡逗的满脸笑容。 婚期将进,徐家庄的客人越来越多,徐明优和徐敖生也越来越忙,林子凡这边也开始准备去离国的行礼。 徐梅香成亲当天,一大早,林子凡便和徐敖生来到徐梅香住的小院儿。等她洗漱更衣,而后为她梳妆画眉,盖上盖头。林子凡伸手搀扶,徐敖生牵着红绸,二人一起送她到大堂,将红绸交到杨丰手中,拜堂成亲。 杨丰手里拿着红绸的一端,一身大红的喜服。二十几岁的男人,笑得能滴出蜜糖来。 徐梅香身穿红色的嫁衣,头顶着红盖头,手指紧紧攥着红绸的另一端。 沈叔站在徐明优身侧,高声唱念: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林子凡站在大堂边上,看着堂上拜堂的新人,突然想到自己与徐敖生拜堂的时候,眉眼弯弯,唇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 亲情,友情,爱情,自由,事业,五年不到,好像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林子凡心里填的满满的,对未来多了一丝期待。 徐敖生似有所感,侧目看见身边的林子凡脸上露出笑容和耳垂上的黑色耳钉,再转过脸望着盖着红盖头的妹妹,悄悄勾住林子凡的手指,在宽大的袖子里十指相扣,也勾唇笑了。 当天晚上,徐敖生在夜色里摸上林子凡的房间,两人安静的相拥而眠,约好待一切都平静下来,便一起看尽天下美景,然后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隐居起来。 次日,徐梅香小两口给徐明优夫妇奉过茶,就和徐敖生一起送林子凡上马车。 “我会尽快回来。” “嗯,我也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等着你。” 于是,林子凡、流夜和林子非三人,还有五影,八人轻装简行朝着离国出发。 从柳州徐家庄到离国的目的地,一路走州过县,路途遥远。 这天下午,林子凡从车上下来,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被僵硬的身体。 马车走的并不是很快,夜晚也尽量找地方投宿。可林子凡还是有些吃不消。 太阳开始西斜,今天又要露宿山里了。 林子凡看着不远处的呈破天之势的高山和天边的太阳,心头一动,回头吩咐道:“子非,我和流夜去山顶过夜,明天再回来。炼金,你远远跟在后面。留一人和子非看守,其他人各自休息。” “是。”几人各自领命。 林子非暧昧的看着林子凡笑了笑。林子凡脸上有些发热,转头不去看他。 流夜脸上挂起笑容,收拾了几样东西,带着林子凡上山去。 不是林子凡戒备不够,而是,自从他接到封王的圣旨后,再也没碰到刺客暗杀之类的事情,偶尔在城镇上遇到小偷小摸或者是色胆包天的人,也是用很“和平”的手段打发掉了。一切仿佛又回到当初游历经商的时候。 “公子,我背你吧。”到了山脚,流夜在林子凡前面半蹲下来。 林子凡也不推辞,把流夜手里的包袱挎在自己肩上,爬上流夜结实的背,“能在太阳下山之前上到山顶吗?” “能。”流夜加快了脚步,轻快的跳跃着前进,“公子,你想做什么?” 林子凡手臂绕到流夜胸前,下巴搁在流夜肩上,在他耳边说:“看日落,再看日出。” 流夜笑容更盛,再次加快速度,到达山顶之时,太阳将落而未落。 这里是一处悬崖边上,不管是看日出还是日落,都极方便。地上缀满了五彩缤纷的不知名的小花,歪脖子的老树上站着几只啾啾叫的小鸟。 林子凡看着西边的落日红霞,脚下的山林云海,有一种置身云霄的感觉。有多久,没有好好看看身边的世界了呢? 流夜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干草,抱着林子凡坐下,将林子凡柔软的手握在手中,等林子凡开口。他知道,林子凡有话要告诉他。 流夜的手干爽,大概和他修习的功法有关,流夜的身体在初夏的热气中带着丝丝清凉。林子凡靠在流夜怀中,看着渐渐下沉的落日,微微眯起眼睛说:“我曾经听过一种说法,人的一生就是不断重复着日出和日落。” “我和敖生相伴十年。我没办法补给你十年,”林子凡反握住流夜的手,轻轻摩挲,侧头看着流夜温,非常认真的说,“但我想和你拥有一个日出日落。我们还会一起,度过以后的每一个日出日落,可好?” 流夜在林子凡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在林子凡耳边许下自己的诺言,“好。” 林子凡和流夜在一派安宁祥和中,看着太阳落下。 虽已是夏季,山中的夜晚还颇为清冷。 流夜升起篝火,和林子凡简单的吃了些东西,抖开一张毯子把林子凡裹进怀里,相拥着坐下。 鸟儿归巢,树叶在夏天的微风中低语,银河在深蓝色的天空划过,撒下一路的璀璨星光。 林子凡坐在流夜怀里,仰头,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星空,流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说神官观测星象能知过去未来。公子看出什么了?” 林子凡弯弯眉眼,勾起嘴唇:“星星。” 流夜也笑了起来,抱着林子凡躺下,一起看星星。 片刻后,林子凡枕着流夜的肩头,转头问他:“流夜,你知道天上有多少星星吗?” 流夜转头与林子凡对视:“不知道,还请公子赐教。” “我告诉你啊,有很多的星星。”林子凡笑得狡黠,眼睛闪亮,仿佛坠了星星的潭水。 “嗯,现在知道了。”流夜脸上漾起笑容。 “在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人们会给星星起不同的名字,写了很多关于星星的故事。”林子凡伸出手,指向天空,“那条星星组成的带子叫‘银河’,银河东岸那颗很亮的星星是‘牛郎’,他两边稍微暗一些的是他的两个孩子,与牛郎隔着银河的那颗星星叫‘织女’,是他的妻子。银河很宽,水流很急,没有桥,也没有渡船。他们只能隔河相望。” “他们不是夫妻吗?怎么一个河东一个河西?” 林子凡缩进流夜怀里,眨眨眼睛,笑得一脸的无辜:“明天还要早起看日出,今天早点睡,以后再告诉你。” 流夜哭笑不得,在林子凡唇上啃了一口:“公子晚安!” 林子凡得逞的笑了,在流夜嘴角啄一下,打个哈欠:“流夜晚安!” 东边的天空才开始发白,林子凡便被流夜叫醒。 林子凡用冒着凉气的泉水擦了脸,顿时清醒了许多,吃了点东西,便和流夜相拥着看日出。 当金灿灿的朝阳破土而出的时候,林子凡眯起眼睛,转头看着身边守了自己三年的人。他的衣衫下面还留着从无痕宫带出来的伤疤,肩上还有毒镖留下的痕迹,曾经没有半分表情的脸在晨曦中洋溢着幸福温柔的笑容。 “流夜,”流夜闻言转头,林子凡指了指自己左耳上的耳钉,“这个是和敖生成亲的时候,他给我戴上的。一对耳钉,我和他一人一个。”说完,林子凡从怀里摸出一个不及巴掌大的锦盒,打开,两只琉璃耳钉安置在里面。 “我也想跟你成亲,可我不知道该跟谁提亲。今天,我在这更古不变的太阳的见证下,想你求婚。”林子凡有些紧张的看着流夜,手有些发抖,“流夜,你可愿做我的齐君?” 流夜愣了一愣,结结巴巴的问道:“齐君?公子,我真的可以吗?”他从未奢望过能听到林子凡这样说。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林子凡再次询问,“流夜,你愿意吗?” 流夜握住林子凡的手,浅色的眼眸折射出美丽的光彩,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红光,“愿意,我太愿意了。” 林子凡松一口气,脸上也飞起红晕,把锦盒放到流夜手中,眼中带着满满的期待说:“那帮我戴上吧!” 流夜两个手指头捏起一枚耳钉,另一只手把林子凡右边的耳垂捻的薄薄的,认真的为他戴上,神情专注。 林子凡在流夜的右耳上,戴上另一枚耳钉,手臂环上他的颈脖,在他耳朵上亲了亲,认真的端详一番,再细细的吻上流夜微凉的唇。 流夜将林子凡搂进怀里,品尝甘甜的唇,描画完美的唇线,细数贝齿的数目,把这个吻慢慢加深。 一吻毕,流夜把眼角微红,双目湿润的林子凡放到毯子上,手指捏住他腰间的系带。 琉璃的耳钉在清晨的阳光中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林子凡眯起眼睛,迎接流夜与以往不同的,带着宣告占有意味的吻,耳边听到一声呢喃:“公子,我爱慕你。” 如果说温泉山洞里的那几天是温情甜蜜的,徐家庄书房的那次是流夜难得的放纵,那在山顶的早上,便是真正的激情缠绵。 ——第四卷·齐云录·完—— 第五卷:楚焰天(上) 第五十五章:楚氏青颜 话说林子凡与流夜在山顶悬崖上,以日为证,订下终身,少不得一番颠鸾倒凤。日将过午,流夜才抱着昏睡的林子凡回到露宿的地方。 流夜做梦也没想到能成为林子凡的齐君,自是神清气爽,守着林子凡,咧开嘴巴一个劲儿傻笑。 林子凡一直睡到快要天黑,才被流夜唤醒。最后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在流夜蜜色的脸上映出金色的光芒,林子凡迷蒙着眼睛,看得一寸也不想挪开。 流夜坐在林子凡身边,俯下身,与林子凡吻了一个,“公子,起来吃晚饭了。” 林子凡这才手软腿软的起来,被流夜抱着下了马车。 在山里露宿,自然是要找有水的地方。深山老林里,入夜就要燃起火堆,驱赶蛇虫鼠蚁。 此时,马车外面,林子非正在火边上烤着手里的山鸡,火堆上还架着两条鱼,旁边放着一只沙锅。 河里哗哗流水的声音,干柴燃烧爆裂的声音,和食物的香味一齐飘过来。林子凡这才想起已经晚上了,自己还是早上吃了点干粮。 可是,林子凡更关心的是,对面的那几人是谁。 这里是河边的一块平地,一堆火将其分成两半。这边是林子凡、林子非、流夜和炼金。那边一共有七人,两个粗壮的大汉,一个年长的有些气喘的大叔,两个眉目清秀的兄弟,不,应该是姐弟,一个躺在地上的脸色苍白的男孩,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公子。七人都做寻常布衣打扮,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血迹,地上的男孩身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侧腰上一片暗红。其他人的兵器就在手边。几人身后的树上,拴着五匹马,马鞍未卸。 “公子醒了,”林子非回头,“这几位也是过路的,才来不久,在这里过一夜。” 对面的大叔、两个大汉和那对姐弟都站了起来,大叔对林子凡笑着抱拳道:“叨扰公子了。” 林子凡笑着回礼:“这位先生客气了,本是无主之地,几位自便就是。” 对面的人也都坐回原位。 林子凡的目光划过几人,停在年轻公子身上。那人不到二十的年纪,七人之中,他身上的血迹最少。一身沾血布衣,发丝凌乱,外形颇为狼狈,脸上疲惫,却是掩不住的一身傲气,坐姿周正。那人若有所感,抬眼对上林子凡的目光,深紫色的眼眸里满是骄傲和防备。 天然一段风情,自在眉梢;生平万般情思,悉堆眼角。好一个人物! 林子凡嘴唇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对那人点一点头。那人不怒不笑,颔首还礼。林子凡由流夜扶着腰,走到林子非身边坐下,心中一叹,不是个简单人物呢,遇到贵人了。 林子凡让炼金给对面送了些伤药,几人便自顾自的吃了晚饭。 对面几人收下伤药,谢过,既没有仔细看,也没有打开用,拿出自己的干粮分着吃了。 林子凡坐了一阵,便说要洗澡,让流夜带着去了下游。 林子凡由流夜扶着走了一阵,便停下看向流夜。 流夜会意,仔细听了听,点点头。 “暗影出来!” 两条黑影“唰”一下从树林间窜出,跪在林子凡面前。 “去查一下离国和楚焰国最近有什么动静,还有那个年轻公子的身份。” “是!”黑影再次没入黑暗之中。 流夜扶林子凡站好,将火把交到林子凡手里,手指送到嘴边,吹出长长短短几个鸟鸣似的声音。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不一会儿,一只灰色的比麻雀大些的鸟儿飞来,落到流夜的右肩上。 流夜从布巾上撕下一个布条,从身上摸出一根黑色的小棍,在布条上写了点东西,系在鸟腿上,又吹出一个音节,鸟儿拍拍翅膀,化作一个深色的点消失了。 “公子怀疑他们?” “你不怀疑吗?他们的样子,分明是被人追杀。” “公子怎么会怀疑他们与离国或者楚焰有关?” 林子凡眨眼狡黠的一笑:“他们身上的衣料分明出自杜氏布庄,那种织法的布料坚韧不易破损,只有杜氏有。从这里快的话,五天就能到离国境内,离楚焰有半个月的路程。而且,那位公子,”林子凡凤目斜飞,朝流夜抛个媚眼,“很不简单。” 流夜抿唇一笑:“公子看上他了?” 林子凡靠进流夜怀里,手指抚上流夜的下巴,调笑道:“公子我便是看上他了,你当如何?” 流夜搂住林子凡的腰身,低头与他鼻尖相碰:“那我便寸步不离的看好公子,不让那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林子凡在流夜唇上啄一下,轻笑道:“我可只打了两对耳钉,以后也不会再有。”停一下,正了脸色继续说,“我猜,他便是楚青颜,楚焰国送到离国的质子。” “公子怎么知道?” 林子凡一扬下巴:“猜的。” 林子凡和流夜回到火堆那里,两边人相安无事,各自歇下。 林子凡白天睡了许久,眼下没有一点睡意。流夜陪他在铺在空地的毡子上坐了,给他捏腰捶腿。 林子非和炼金进马车睡觉。 林子凡享受着流夜的星级服务,舒服的直哼哼。 流夜凑到林子凡耳边低声说:“公子,别发出这种声音,有人听着呢!” 林子凡揉揉耳朵,压低声音说:“那有怎样,我们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流夜咧嘴一笑:“我倒是想呢!” 林子凡红着脸瞪他一眼,手在流夜胳膊上一拍:“继续捏!” 流夜笑着继续给林子凡捏腰,林子凡倒真不再出声了。 林子凡享受够了,靠在流夜怀里,两人一起躺下。 流夜拉过一条毯子给两人盖上:“公子,给我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吧。” 林子凡闻言翻身趴在流夜胸前,笑道:“还惦记着呢?能认出在哪吗?” 流夜伸手往天上一指:“那是银河,东边的是牛郎和两个孩子,西边是织女。” 林子凡拉过流夜的手亲一下:“记得不错。”说着把两人的手都放进毯子里,十指交握,头枕在流夜肩上,轻言慢语的给他讲故事。 “不过是故事,”林子凡轻轻说起自己的观点,“牛郎织女之间根本不是爱情。织女是天上的仙女,不过是从来没遇见过牛郎那样的人,觉得新鲜。她不懂牛郎的迂腐,摇摇扇子老槐树开口说话,做了媒。她不懂牛郎的艰辛,卖一匹布就够一家人几个月的吃穿用度。” “牛郎也不懂。他只是傻傻的相信,织女是他命中的福分,是天赐良缘。安安心心的跟她过日子,不多问,不多想。” “直到王母将织女擒回天宫,划下银河将他二人分开。之后,距离和坚持成就了他们的传说,感动世间。于是每年七月初七,喜鹊架桥,让他一家相聚片刻。” “他们的婚姻,一年两年可能不会出问题。若是没有王母的阻拦,五年十年,他们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吗?若有一日,织女烦了织布,嫌弃牛郎不会挣钱,会怎样?若是牛郎听了谣言,怀疑织女是妖是魔,又将如何?” “所以我说,他们之间不是爱情,至少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公子认为他们不是门当户对?” “可以这么说。” “那我呢?”流夜有些紧张,“我与公子……我配不上公子……” 林子凡再次趴到流夜胸前,伸出一根手指按住流夜不知所措的唇:“我们不一样。” 流夜看到林子凡逆着星光,琉璃的耳钉闪出美丽的光芒,只觉得满天的星斗都失了颜色。 林子凡手掌贴在流夜的胸膛,下巴搁在手背上,另一只手在流夜脸上温柔的摩挲,手指抚上流夜的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我总会多看几眼。你掩藏的很好,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我。” 流夜脸上有些发热,静静的听林子凡低语。 “除了子非,我还需要一个绝对不会背叛我的人。我不管走到哪里都带着你,让你看到我所有的手段。无商不奸,你可能会讨厌我,也可能想要离开。但你的眼神告诉我,你陷得更深了。于是我放任自己相信你,也放任你的喜欢。” “当我知道你的身份的时候,很心痛。我发现我对你的信任已经超出了应有的范围。所以我说了那样的话,你如我所愿,为我离开了那里。我很高兴,也很感动。” “之后在安阳发生的事情,我并没有觉得讨厌,你只是让我心疼,让我觉得为难。我发觉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已经超出太多。一个人只有一颗心,如何能分给两个人。所以我谁也没选,一个人离开。” “可我没想到,你竟然一路跟着,救了我一命。我也终于看到真正的你。我知道我不能再逃了,我要你和敖生都留在我身边。”林子凡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我也的确做到了。” 流夜心中波涛汹涌,所有的情绪化作简短的两个字从嘴边溢出:“公子……” 林子凡在流夜的眼角极轻柔的一吻:“到现在了,你还要唤我公子?” 流夜眼中流光溢彩,丰润的嘴唇一开一合,吐露心底的声音:“您是我的公子,我想要追随一生的人。流夜早已被您的智慧和美貌征服。我爱慕你,爱慕你的聪明,你的美丽,你的温柔,也爱慕你的心机,你的冷漠,你的自私。我心里早已烙下刻印,我永远无法与公子您站在同样的位置,我愿意一生为奴为侍,追随在公子身边。” “公子,您给了我最美好的梦,又亲手将它实现,流夜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多求。再多,我害怕会失去。”到最后,流夜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丝丝乞求。 “好,”林子凡温柔的吻上流夜浅色的眼睛,接着是鼻尖和嘴唇,“我不会再纠缠这个了。” 流夜搂紧林子凡,静静的拥吻,末了,仿佛生怕惊醒了天上的星星一般,轻轻的说:“睡吧,明天还要上路。” “嗯,晚安!”林子凡窝进流夜怀里,闭上眼睛。 “公子,晚安!” 第五十六章:寻芳阁 第二天,那六人匆匆吃了些东西,便向林子凡几人告辞。其中一个大汉背起仍旧昏迷的男孩,背对着太阳的方向离开。 林子非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不见,才转身和炼金收拾东西也准备上路。 流夜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回头问林子非:“你看出来了?”虽是问句,不是询问的语气。 林子非停下手上的活,肃着脸色,点点头,侧身看向林子凡。 林子凡完全不明所以:“怎么了?” “那个男孩已经死了。”流夜声音没有起伏的回答。 林子凡一惊:“昨天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还是夜里?” 林子非摇摇头,答道:“昨天他们来的时候还有呼吸,只是气息很弱。” “那昨天夜里……”林子凡看向流夜。夜里他和流夜睡在外面,有动静必然瞒不过流夜。 “昨天夜里,是刚刚背他的那个大汉,和那个小姐轮流守的夜。” 林子凡垂下眼眸,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当即做出决定:“派一个人跟上他们,看他们往哪里走。我们在这里多转两天,找一下打斗的地方,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 三日后,林子凡几人远远缀上了那一行人。此时,林子凡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楚焰国质子楚青颜,半月前从离国都城离京出逃,八天前进入齐云国境。救质子的人,自是楚焰国燕赤家族的无疑。 林子凡嘴角勾起颇有深意的弧度,看来这天下当真要乱了。楚青颜,且让我看看,你是否值得我下注。 兵刃交接的声音穿传入车内,流夜勒马停车,炼金和林子非也停下。 林子凡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 年轻公子身上染血,面色镇定,眼中的骄傲一分不少,手里握着一柄短剑,被那对姐弟护在身后。不甚宽敞的林间道路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近十具残破的尸体,那位年长的大叔也在其中。围攻他们的人有六个,皆以布巾覆面,身穿灰绿色短打。那两个大汉眼看便要撑不住了,使的尽是以命换命的招数。姐弟身上都有伤,弟弟的伤似乎重一些。那公子仍旧是身上沾血最少的一个。五匹马,没有一匹活着留在这里。 之前背男孩离开的大汉,冷不防腰上被人砍了一刀,摇晃了一下,艰难的御敌,一闪神,一刀穿胸而过,喷出一口血雾,竭力把手里的匕首送进面前灰绿色人影的胸膛,才倒在了地上。 “快去帮忙!”林子凡急急的吩咐,“留下那对姐弟和楚青颜的性命,别露了自家的底子。” 话音一落,炼金、林子非和流夜都闪身冲了过去。 炼金舞起双刀,林子非使剑,流夜手里是新打的还未曾沾过血腥的一对银月弯钩。 满地的血腥,林子凡几人的马虽是上好的千里马,却也没见过这种阵丈,不安的刨着蹄子,摇晃脑袋。 林子凡坐在车辕上,拽了拽缰绳,嘴里发出“吁”的声音,安抚着马儿,眼睛紧紧看住战局。不多久,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是你们!”弟弟站在最前,姐弟二人仍旧将楚青颜护在身后,双目圆瞪,戒备的对着林子非三人。 林子凡皱眉,扬声道:“你这可不像是对救命恩人说话的语气!” 说话间,林子非经收起兵器,看着身体紧绷的小子,啧了一下,毫不在意的转身,背对他们,同流夜和炼金一起朝马车走去。 “你想怎样?”弟弟见状,心头火气更盛,握紧手里还在滴血的剑,恶声恶气的喝问。 姐姐在后面拉了他一把,收剑还鞘,走到几人面前,拱手一揖道:“多谢几位出手相救,大恩铭记在心,他日必当报答。” 林子凡在流夜三人身上看了一圈,确定了他们身上是别人的血,视线又落回对面三人身上。 年轻公子的剑已入鞘,弟弟铁青着脸色,也收了剑。 “不必言谢,”林子凡脸上和缓了许多,露出几分笑意,“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 “鄙姓林,名子凡,往前面来仪镇去。三位被仇家追杀,又失了坐骑,三位不如与林某一同上路。天色不早,林某诚邀三位到舍下歇息一晚。” 前面的姐姐有些踌躇,弟弟正要拒绝,后面的公子却开口了:“如此,有劳林公子!” 姐姐回头看向那公子。年轻公子对二人微一点头,朝林子凡遥遥拱手:“在下姓朱,这二人是我的家仆,朱倩,朱蛟。” 朱倩朱蛟姐弟抱拳对林子凡几人见礼。 流夜三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回礼,便开始清理道路。 林子凡拿出几件衣服,便下了马车,对朱姓三人道:“马车给你们用,车里有衣服伤药,还有水和干粮,需要什么自取便是。”说完,也不再理会,把衣服递给流夜三人。 流夜、林子非和炼金已经把死尸堆到路边的空地上,擦净手脸,换了衣服,血衣也丢到尸堆上,点了把火。 朱倩先上马车换了衣服。 朱公子擦了擦脸上手上的血迹,站在马车边上。朱蛟定定的看着慢慢变旺的火,手指关节捏的发白。朱倩下车后,朱蛟便扶朱公子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朱倩也将他们二人的血衣丢进火里,面无表情的看了一阵,回身上了马车。 炼金驾车,林子凡与流夜共乘一骑,离开满是血腥的修罗场。 一车二马,在日落时分时候进了来仪镇。 林子凡一行人在一座红漆大门前停下,门里隔着院子是一座装饰繁华的楼阁,门上一匾,书曰“寻芳阁”。门前莺莺燕燕,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林子凡和流夜下马,缰绳递给林子非。炼金仍旧坐在马车架座上。 车里没一点动静,若不是瞅见车窗的帘子被挑开一道缝,林子凡几乎要以为车里的人凭空消失了。 林子凡勾唇笑了笑,朝寻芳阁走去,还未进门,便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小子嬉笑着迎了上来。 流夜不动声色的将那些人隔开。 林子凡被脂粉味熏的难受,强忍住打喷嚏的欲-望,淡笑着开口问:“柳姨呢?” 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声笑道:“哎哟,这位公子,您可好久没来我们寻芳阁了。”一张涂了厚厚一层的圆脸,两只小眼睛发着光,出现在林子凡面前,“不知公子今天叫哪位相公作陪啊?”柳姨笑得一脸的谄媚,引着林子凡和流夜往里走。 一路上不时有穿着香艳的姑娘和小官朝林子凡抛着媚眼。 林子凡视而不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抬手打断柳姨的话:“柳姨,我找凤菲。” 柳姨脸上的笑僵了僵,掉下些粉来,“真是不巧,我们家凤菲今个儿有客人,公子您看……” “无妨,”林子凡的声音低了低,“请柳姨转告她,林子凡求见。” 柳姨闻言怔了怔,收了谄媚之色,一对小眼睛睁得滚圆,打量了一下林子凡,脸上多了几分恭敬:“奴家这就去带话,请公子先到雅间歇息。” 林子凡点点头:“外面有辆马车,烦柳姨着人安置到后院,再给安排几间清净点的屋子,送些热水和干净的酒菜。” 流夜适时的往柳姨袖里塞了张银票。 “是,公子这边请。”柳姨笑眯了眼睛,态度愈发的恭敬,招手叫来一个龟公,吩咐了几句,便亲自给林子凡和流夜带路。 林子凡和流夜在雅间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凤菲就来了。 当晚,林子凡几人便在寻芳阁住下。 朱姓三人自是知道这种地方,无论是躲避追杀,还是收集情报,都极为方便,当下也没有异议,小心的歇下了。 翌日上午,朱姓三人便来向林子凡辞别。 林子凡正在闲闲的歪在坐榻上,听凤菲弹曲儿,在他三人开口前招呼他们坐下。 “来仪镇虽不比州府大城,可方圆百里,皆知寻芳阁凤菲姑娘的琴,比起京城云赏姑娘别有一番滋味。三位既然来了,不听一听实在可惜。” 林子凡说完转头,靠在流夜怀里,专心听曲,丹凤眼微眯,一脸的惬意。 朱姓三人只好一边坐下,自有人斟茶倒水。 流夜揽着林子凡的腰,把玩着他玉白的手指。两人耳上的琉璃耳钉在晨光中一闪一闪,相映生辉。 朱蛟一脸的厌恶,被朱倩以眼神阻拦,不得出言相讥,在喉咙里哼了一声,愤愤的别过脸。 朱公子的目光在林子凡二人身上逗留了一会儿,想起那天夜里偷听到的内容,突然觉得这旖旎的画面分外的刺眼,转头去看纱帘后弹琴的人。 林子非斜靠在一边的椅子上,啜一口茶,不动声色的将三人的表情收进眼中。 琴声婉转,曲调凄楚无奈,幽怨满怀。 朱公子平静的面色渐渐僵硬起来,手指在膝上握成拳头。 朱倩仍旧是一身男装,在琴声中蹙起眉心,侧目看向自家主子,继而神色戒备的看了一圈,握紧了手中的剑。 朱蛟丝毫无查,坐在椅上不耐烦的癫脚。 一曲终,凤菲在纱帘后起身,对这边福身行礼。 林子凡睁开眼,带着些调笑的语气,懒懒的开口:“许久不见,凤菲的琴声愈发的让人牵肠挂肚了。” 凤菲温言软软:“公子过奖了,凤菲愧不敢当。” 林子凡不置可否的一笑,手指在青瓷的茶杯沿上轻轻刮了一圈,慢慢吟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吟完,朱姓三人脸上皆变了颜色。 林子凡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轻松的对那朱公子浅浅一笑:“好词,好曲,您说对吧,楚青颜殿下?” 第五十七章:交易 朱蛟轰的一下跳起来,右手按住剑柄,一声爆喝:“你是何人?” 林子凡仍旧一脸的悠然,摆了摆手,让一边伺候的丫头小子们退下,然后淡淡的吩咐:“凤菲,让他们把嘴巴闭紧,胆子小的就不用留在这寻芳阁里了。” 凤菲恭恭敬敬的福身:“是,凤菲明白。” 房间里,只剩下楚青颜三人,林子凡三人,还有隔着一道纱帘的凤菲和她的丫鬟。 房门紧掩,窗外是上午的阳光。夜晚莺歌燕舞,欢声浪语的寻芳阁,此刻却静的出奇。 林子凡看看身体紧绷仿佛随时会扑过来的朱蛟,再看看神色戒备的朱倩,最后,目光落到面色冷然眼神依旧有几分骄傲的楚青颜身上,微微一笑:“鄙姓林,名子凡,一介商人,在齐云、楚焰和离国都有些生意。” “你在三国都有生意?且说来听听。”朱倩的声音带着怀疑和些许的不屑。 林子凡不恼不怒:“林某不善交际,不喜抛头露面。燕赤小姐自然没听过。不过,燕赤小姐应该知道,杜氏布庄的主人并不姓杜,萧家赌坊的事也不是萧远枫能完全做主的。” 朱倩听得心惊,朱蛟却一脸不屑:“你少装模作样,就算你知道这些,也不能证明那是你的产业!你便直说好了,你把我们骗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林子凡脸上笑意不减:“燕赤小少爷请稍安勿躁。林某若要加害三位,又何必自爆身份?错昨日到此刻,不是有很多下手的机会?” 一直静观的楚青颜此时才开口:“小子无礼,请林公子见谅!青颜先多谢林公子昨日出手相救。请恕青颜愚钝,不明白林公子的意图,还请林公子赐教。” 林子凡勾勾嘴角:“不敢当,殿下折煞林某了。商人重利,林某不过是想与殿下做个交易。” “殿下莫要听他胡说,待我和姐姐教训他一顿。” “叶蛟不得无礼!”燕赤雪倩轻斥一声。 “姐姐!”燕赤叶蛟当着外人被亲姐斥责,又急又气,涨红了脸。 “叶蛟坐下。”楚青颜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 燕赤叶蛟鼓起眼睛狠狠的瞪了林子凡一眼,才一跺脚坐回原处。 林子凡看燕赤叶蛟的反应有些好笑,暗自摇头。 “青颜眼下无权无势,不知林公子要做何交易?” “殿下现在是无权无势,但以林某之见,殿下将来必有出头之日。林某在离国的生意若得殿下照拂,不愁财源滚滚。再则,殿下一路损兵折将,身边只剩两人,想来接下来行程会更加艰难。” “那又如何?!到了楚焰自然有人接应。”燕赤叶蛟仍是愤然。 楚青颜抬手示意不要插嘴。 林子凡看一眼燕赤叶蛟,继续说:“齐云境内的路程尚未过半,单凭燕赤小姐和少爷恐怕难以保得殿下周全。林某愿护送殿下到楚焰边境。” 楚青颜眯了眯深紫色的眼睛,微微抬起额头,吐出两个字:“条件?” 林子凡轻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林某的条件很简单,待殿下登基后,免去杜氏布庄和萧家赌坊五年的税收。” 这次燕赤雪倩忍不住开口了:“五年太多,林公子未免有坐地起价之嫌。” “林某以为,我有坐地起价的账,你无就地还钱的本。”一句话,堵的燕赤雪倩哑口无言。 一时间,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林子凡掀起杯盖,撇了撇茶叶,看一眼楚青颜,复又放下杯子:“看来殿下对林某的能力和身份,还是有所怀疑。” 林子凡转头对凤菲道:“凤菲,出来说说离国和楚焰的消息。” 丫鬟撩开纱帘,凤菲莲步轻移,款款而出,在林子凡面前站定,福身行礼。 “青颜殿下上月初二被人从离国宫中救出,十天前由南谷关入齐云。太子府两名侍卫助殿下出逃,被当场诛杀,鞭尸暴晒。太子府被围。因追捕不利,十五人获罪,其中有三人已被处斩,五人酷刑折磨而死。楚焰国内,燕赤家五大商馆,从一个半月前,已有三家被查封,资产尽数抄没。燕赤遥、燕赤游强抢民女,霸占民田,驱家奴打人致死,已经获罪入狱。” 楚青颜眉心皱起。燕赤雪倩紧咬牙关,眼中悲戚愤恨。燕赤叶蛟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鞭尸暴晒?强抢民女,霸占民田,还有纵凶杀人?三叔四叔品行端正,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 林子凡瞟了燕赤叶蛟一眼,饮一口茶水,问凤菲:“离国的生意如何?” “按公子的吩咐,离国茶香满园十二家店铺,已经折价转出去七家,损失两百金,还未有查封。红袖坊虽为民间艺馆,但与诸多名人雅士有交,也有达官贵人慕潇湘公子才名,未有丝毫查封的迹象。自殿下获救,离国上下查封的店铺大大小小已过二十家。” 林子凡蹙起眉心,以指尖敲了敲台桌的桌面,喃喃的说:“他们已经等不及了。”转头,脸上又挂起公式化的笑容,问楚青颜,“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楚青颜听得林子凡在三国如此多的生意,不免有些吃惊疑惑,脸上却仍是平静:“就算林公子能送我出齐云。回到楚焰,太后势大,青颜也无法保证一定能登基为皇。即便能登得大宝,林公子真的相信青颜不会反目?” 林子凡不甚在意的笑笑:“做生意必定要担风险。林某相信殿下的能力和诚信。他日若殿下登得大宝,却无法兑现今日承诺,只能说明林某识人有误,怪不得别人。而且,”林子凡顿了顿,望进楚青颜紫色的眼眸,“殿下此次回国,不正是要继位吗?” 楚青颜看着林子凡脸上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 “对了,”林子凡做出恍然的样子,“殿下此次是私自出逃,离国未发过释放质子回国的国书。太后必会拿殿下质子的身份大做文章。那林某顺便帮殿下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张国书好了。” 楚青颜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紫眸中流露出些许期待和欣喜:“你能拿到离国国书?” 林子凡好心情的摇摇头:“不一定,但林某会尽力而为。这样吧,林某送殿下和燕赤小姐少爷出齐云,殿下登基后免我在楚焰国产业的三成税收五年。待我奉上国书,免去全部税收五年。如何?” “你做不到便承认做不到!少耍嘴皮子!”燕赤叶蛟又一脸讥笑的插嘴。 林子凡冷下眼眸,眯起眼睛:“若我做到了呢?” 燕赤叶蛟大笑:“若你当真拿到离国释放殿下回国的国书,我燕赤叶蛟便对你跪地俯首,为你奉茶谢罪。” “燕赤小少爷的话林某记下了,小少爷自己可要记清楚才好!”林子凡冷冷一笑。 燕赤叶蛟忽觉房间里的温度下降了不少,又赶紧安慰自己是错觉。 “殿下以为林某的提议如何?”林子凡收起冷笑,淡笑着问楚青颜。 “甚好!就按林公子的意思。青颜愿与林公子击掌立誓,若林公子真能为我取到国书,他日登基,楚焰国必奉林公子为上宾。”楚青颜伸出手,脸上挂起笑容,却未到紫色的眼眸深处。 林子凡笑着伸手相击:“不敢,只愿殿下登基后,莫要过河拆桥,对林某赶尽杀绝。” 楚青颜眼中一星精光稍闪即逝,嘴里笑道:“林公子多虑了,青颜绝不会背弃盟友。” “很好!”林子凡收回手,“接下来,三位的行程和供给花费全部由我来安排,还请配合。” “自然。”楚青颜优雅的笑着回答。 “那么,请三位安心在寻芳阁休息,三日后出发。” 商量好了条件,凤菲开门,招来下人送楚青颜三人回房。林子凡摆摆手,凤菲也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合上,林子凡看着杯中残余的茶水,沉吟不语。 “公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林子非给林子凡换上新茶。 林子凡抬头,看看林子非,开口道:“子非,我送楚青颜到楚焰边境,你一个人去离国,可以吗?” 林子非轻松的一笑:“公子放心,子非能办好。” “折现还好说,问题是资产转移。这么大动作少不得会惊动费世杰和吕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些钱财。子非听好,我要你记住两点:人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保证自己人的性命安全;那些钱财若是实在转移不了,宁愿散给路边的乞丐,也不要给他们充了军备。” 林子非正了脸色,抱拳恭身:“是,子非记住了。” 林子凡点点头:“那就准备一下,明天出发。” 林子非领命,转身出门的时候,又被林子凡叫住:“人是最重要的,所以你绝不能有事,明白吗?” 林子非眼中一闪,暖暖的笑意爬上嘴角:“子非明白,请公子放心!” 林子凡看着林子非出了房间。 “公子既然不放心,可以让别人去做。” 林子凡轻轻摇头,闭上眼睛窝进流夜怀里:“我了解子非,他不会在我身边呆一辈子。而且我能教他的都已经教给他了,剩下的路他得自己去走。” “他在我身边,只能是收敛着爪牙的狼。他该有自己的天地。” 不期然的,白狼向林子非跪拜的那一幕浮上林子凡的脑海,林子凡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烦闷和不安。 流夜想到的却是林子非在马车上对他说过的话,“以后,我大概会有自己的生活。” “公子,流夜会一直在你身边。” 林子凡睁开眼,望进流夜琉璃般的眼眸里,抬头迎向他的唇:“我知道……” 第五十八章:十日醉 下午,天上积了些云,空气有些厚重,压的人心口发闷。 房间的台几上的托盘里摆了一只细颈的白釉酒壶,五只酒杯。 林子凡执笔坐在书桌旁,写好信,墨迹很快就晾干,交给流夜封好。炼金沉默的垂手站在一边。 “炼金,把他们都叫来。” 很快,五个暗影在林子凡整整齐齐的跪在面前。 “都起来吧,”林子凡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有封信请你们转交给父皇。” 流夜把封好的信递到炼金手上。 林子凡将酒杯斟满,酒壶放到桌上,端起托盘走到炼金面前,脸上是一贯的笑容,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你们跟着我也快一年了,我从未关心过你们,还连累你们被父皇责罚。这杯酒,是我谢你们的,多谢你们一直保护我。” 炼金低下头,如林子凡所想一般,机械的回答:“保护主子,为主子办事,是奴才的本分。” 林子凡不依不饶:“那就当是命令吧,以后还有很多需要你们的地方。” 站在断水身边的暗影突然抬头,红着眼睛,语气中带了一丝愤怒一丝委屈:“主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信任我们?” 炼金立即打断他的话:“炼金谢主子赐酒!”说完,端起一杯酒,仰头倒入喉中。 酒香浓厚,辛辣间带着丝丝的苦涩。炼金咽下酒液,那淡淡的苦涩在心里弥漫开来。 其他四人不再多言,饮下杯中的酒。 少倾,炼金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炼金忍住晕眩带来的不适,屈膝跪下:“王爷,炼金知道,您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们五个,甚至对我五人毫不在意。我五人的确是受瑞帝陛下之命侍奉在您身边的,但我五人从未有过谋害王爷的心思。” “炼金的性命是王爷所救。王爷若嫌炼金碍事,炼金随王爷处置。日后,请王爷,多保重。” 自从炼金成为林子凡的暗影,这是他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 其他四人也摇摇晃晃,先后倒在了地上。 林子凡心中暗叹,看着意识已经模糊的炼金,开口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放心,酒里是十日醉,不是毒药。我不知道父皇的态度,也的确不敢信任你们,所以不能继续带你们在身边。你们醒过来后,不要找我,把信交到父皇手上。” 地上的五人终于全都放松了身体,闭眼昏了过去。 流夜查看了一番,对林子凡点点头。 林子凡微微松一口气,开门叫来凤菲。 “公子放心,凤菲会安顿好这几人。” 第三日,林子凡从内室穿好衣服出来。流夜眼前一亮,只觉得故事里的天仙下凡了。 林子凡穿着暖黄色的丝织上装,下系一条弹墨裙,脚上一双浅绿色软底绣鞋,脑后挽着少妇髻,简单的插着一只珠钗。柳眉横斜,凤目含情,脸颊两朵红云,薄唇不点而朱,加之十七岁的林子凡比同龄男子身形小巧,纤细,如此打扮,俨然出阁没多久的美妇一名。 凤菲跟在后面出了里间,笑着说:“公子这副模样,怕是连江南五大花魁都比了下去。” 江南五大花魁,指的是二十年前的芙蓉,再晚一些的紫黛,比云赏稍早的柳莺,云赏,还有现下淮阳寻芳阁的摇情,都是才色双绝的艺伎佳人。 林子凡虽然从来不歧视青楼楚馆里的人,但自己一个男人被美女凤菲这么说,多少心里有些别扭,当下沉了脸色,对凤菲吩咐道:“这里没事你可以下去了。” 凤菲见说错了话,忙低头赔笑:“是,凤菲这就退下。”说完,转身出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林子凡抬头,见流夜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颇不自在,脸上一红,嗔他一眼,别开了眼睛。 “唔……”流夜一阵眩晕,鼻子一热,险些流出血来。 林子凡见流夜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轻移莲步,走到流夜跟前,眉眼弯弯的看着流夜,低声说:“呐,流夜,我现在做这身打扮,你还要唤我‘公子’吗?” 流夜看着几乎与自己贴到一起的林子凡,脑子里糊成一团,舌头也开始打结,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夫人……” 原本被流夜一脸的窘态逗的心情大好的林子凡,听到这两个字,脑门上立刻爬上了黑线,嘴角抽搐。 流夜见林子凡脸上变了颜色,脑子里的零件终于开始正常运转,眼中浮起温柔的笑意,再次开口唤道:“夫人。” 林子凡郁闷之极,心头冒起火气,可看着流夜浅色眼眸里满满的爱意,怎么也发不出火来,瞪圆了丹凤眼,纠结了半天,恶狠狠的一脚踩在流夜脚上。 流夜不但没躲,反而笑的更欢,伸手将林子凡圈进怀里,轻唤着“夫人”贴上了他的双唇。 林子凡心中一叹,罢了,“夫人”就“夫人”吧,总比穿成这样被唤“公子”正常点。 两人正亲的满室旖旎,突然门外某人怒吼:“姓林的,你自己喜欢伺候男人也就罢了。我家主子金枝玉叶,”房门“嘣”的一下被踹开,“你凭什么,要他穿女装?” 燕赤叶蛟甫一进门,瞪大眼睛,怔怔的看着面若桃花的林子凡与流夜分开,后面的几个字声音也突然变小,直到消音。怔愣间,被林子凡冷眼一扫,背后一紧,“咕噜”一声咽了一下口水,通红着脸别开眼睛。 林子凡嘴角噙着冷笑,踱到燕赤叶蛟面前:“燕赤小少爷,你刚刚说什么?林某没有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燕赤叶蛟红着脸,额上冒出冷汗,攥着手指不知该往哪里放,“我,我家主子金枝玉叶,林公子不该让他穿女装。” “还有,前面一句呢?”林子凡眯起眼睛,声音又冷了几分。 “前,前面,一句……”燕赤叶蛟被林子凡的气势所摄,脸上红晕褪去,支支吾吾,不敢再说。 燕赤雪倩追在后面进了房间,看着房里的情形,眼神闪了闪,快步走到燕赤叶蛟身边,对林子凡笑着赔礼道:“林公子,家弟莽撞,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林子凡转头看向燕赤雪倩:“燕赤小姐,出门在外,令弟的脾气还是收敛一些的好。他自己死了没什么打紧的,可别给你家殿下招来什么灾祸。” “林公子教训的是,阿蛟,快给林公子道歉!” 燕赤叶蛟吞了苍蝇一般的脸色,咬了咬牙,才低头拱手说:“适才冒犯了林公子,公子大人大量,莫要与小人计较。” 林子凡挑了眉梢,慢慢收了冰冷的笑意:“好,林某不计较。有些话,也请燕赤小少爷莫要再提。” 燕赤叶蛟低着头,正要张口,却见面前穿着轻薄的绣鞋的脚转向门口的方向。 “青颜殿下,请进来坐。” 燕赤叶蛟讨了个没趣,垂手站在那里。 楚青颜在椅子上坐下,林子凡坐到他对面。 流夜招人上了茶水,站到林子凡身侧。 燕赤雪倩也被林子凡伸手,请到楚青颜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燕赤叶蛟看了看,走到燕赤雪倩身后站好。 楚青颜是与燕赤雪倩一前一后到的,看到林子凡一身的寒气和凌厉的眼神,也暗自吃了一惊。他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流夜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划过的惊异,还有,惊艳。 “这两天怎么没见到林子非?”楚青颜见林子凡脸上不阴不阳,似乎没有先开口的打算,便找了个话题。 林子凡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子非和炼金去离国了。殿下走的倒是干脆,离国的那两个老狐狸却是等不及要筹军饷开战了,我可不想自己辛苦挣到的钱被人白白拿去,砸到战场上攻打自己的国家。” 楚青颜听得此言,心中不禁恼火,阴沉了脸色:“林公子此言差矣。离国的文武二臣谋划战争已不是一天一月了,青颜归国不过是多给他们一个理由罢了。” 林子凡见楚青颜动了真火,也明白自己不该迁怒,轻笑着起身,对楚青颜福身行了女子的礼:“子凡冒昧失言,请殿下息怒。” 明明是一男子,穿了女人的衣裙,行了女人的福礼,却丝毫不觉得怪异。这动作由林子凡做来,几分阴柔妩媚,几分英俊潇洒,揉合在一起,让人眼前一亮。楚青颜心里也受用的很。站在一边的燕赤叶蛟脸上又红了红。 “林公子不必多礼。”楚青颜顿了顿,“还请林公子告知接下来的安排。” 林子凡重新坐下:“子非和炼金去了离国,寻芳阁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我想去铸剑山庄找人帮忙。明日一早出发,下午便能到铸剑山庄。但是路上只有我们五人。殿下人中龙凤,这里又无人懂得易容,只有给殿下改装。” “追杀殿下的人可能会怀疑一个扮男装的女人和四个男人,却不一定会怀疑一对夫妻、一位小姐、一个丫鬟和一个家奴。”林子凡说着,与流夜对视一眼,而后目光先后落到楚青颜、燕赤雪倩和燕赤叶蛟身上。 “殿下若无他议,就请先试一下衣服。更衣梳头的事情,便要劳烦燕赤小姐了。” 燕赤雪倩询问的眼神看向楚青颜。 楚青颜垂眸思考思忖片刻,道:“便依林公子所言。” 第五十九章:铸剑山庄 次日一早,林子凡与流夜一辆马车在前,楚青颜与燕赤姐弟一辆马车在后,离开来仪镇,往西北铸剑山庄方向驶去。 江南俞州铸剑山庄,以铸造兵器和制造机括闻名。有三位庄主,大庄主玄武,秉性耿直,头脑简单,好酒喜武,专管训练庄里的卫兵护院。娶妻严氏,乃女中豪杰,会易容,做事说话都非常爽快,粗中有细,曾女扮男装仗剑江湖,建庄后管着庄里的账房。二庄主玄明,武功不弱,处事周全,眼光独到,一张爽朗的笑脸总让人猜不出心思,负责与庄外人打交道。三庄主沉默少言,擅长数理和熔炼锻造,喜欢钻研各种机关和机括制造,铸剑山庄卖出去的那些奇特的兵器和机括都是他设计出来的。 铸剑山庄名为山庄,实为一座小型城堡。远远望去,院墙高筑,庄门紧闭,守卫森严,角楼上有人了望巡视。 马车在铸剑山庄外停下,角楼上便有人喊话:“下面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林子凡坐在马车里,眼睛一转,低声对流夜吩咐了一句。 流夜听后一笑,跳下马车答话:“我是流夜,求见三位庄主。” 角楼上传来一声大笑,一张留了络腮胡的脑袋探了出来:“流夜和子凡兄弟来了,等着,哥哥这就下来迎你们。” 吱吱呀呀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沉重厚实的庄门轰隆隆向上提起,三男一女从里面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身形高大,虎背熊腰,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方才角楼上那人,紫红色的大脸盘上,浓眉大眼络腮胡。身边的女子,短衣长裤,眉宇间几分英气,黑发用一只簪子挽成发髻,目光坦然自信。走在中间的男子,剑眉星目,正是玄明。落在最后的男子,个子不高,二十上下的年纪,脸色偏黄,一头齐肩的短发草草的系在脑后,薄唇紧抿,眉心微皱。 流夜撩起帘子,伸手扶林子凡下车。燕赤叶蛟也扶了楚青颜和燕赤雪倩下车。 玄武看了看车上下来的几人,笑脸一收,指着林子凡大声的问道:“流夜,这女人是谁?我子凡兄弟呢?” 林子凡微低着头,闻言微微勾起嘴唇,歪头斜睨了流夜一眼,复又把头低下,并不开口。 流夜被林子凡这一眼看得心神一荡,握着林子凡的手紧了紧,正要开口回答,那边的玄武已经急吼吼的开骂了。 “流夜,这女人莫不是你媳妇儿?我子凡兄弟呐?你不是说心里只有他一人的吗?怎么就跟个女人成亲了?我子凡兄弟在哪儿?” 还未骂完,头上已经着了严氏一记爆栗:“你吼什么吼!再仔细看看流夜身边的人。” 玄武不明所以的转头看着自家媳妇儿:“她又不是我媳妇儿,我看她做甚呐?” 旁边的玄明呵呵笑道:“大哥莫急,你口中流夜的媳妇儿便是子凡。” “你少来唬我,才一年不见,子凡兄弟怎么会变女人?”玄武还是把目光转到林子凡身上,睁着牛眼仔细琢磨。 林子凡听得好笑,索性放开流夜的手,往前挪了一步,福了福身:“玄武哥哥,玄明哥哥,玄机哥哥,三位哥哥许久不见,进来可好?”说着扬起笑脸,大大方方的迎向玄武惊讶的目光。 玄武指着林子凡,嘴巴张得能塞下自己的拳头:“子,子凡兄弟?你真成女人了?” 林子凡一听,笑容僵在当场,脸上挂起黑线。 严氏又在玄武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呆子!子凡兄弟当然是男人,不是送信来说找我们帮忙吗?他做这副打扮必是有原因的。” 严氏训完自家丈夫,又笑着朝林子凡说:“子凡兄弟,你大哥说话不经脑子,你要笑就笑,别嫌弃就是。” 林子凡有些无奈的笑道:“大哥这脾气子凡自是知道的,与大哥说话最是轻松。子凡从未想过要嫌弃大哥。” 玄武听了,脸上有扬起憨厚的笑容:“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玄明假咳了一声,手掌向上,伸到玄武面前。 玄武一看,笑着转向严氏,神色有些得意,也伸了手。 严氏“啪”一下拍开玄武的手,瞪他一眼,从腰间钱袋里掏出一粒银子放到玄明手里。 玄明的手却没有收回,一脸的笑意,看着玄武。 玄武急了,皱着眉头,伸手指向林子凡和流夜:“子凡兄弟都和流夜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我掏钱?” 说着,玄武就头上着了第三下:“呆子!你仔细看看子凡的耳朵!” 玄武被敲了三下,也不揉脑袋,乖乖去看林子凡的耳朵,“咦?子凡兄弟,你两只耳朵上的东西怎么不一样?啊?怎么右边耳朵上的东西跟流夜的一样啊?” 林子凡听的有些明白了,敢情这四个活宝拿他做了赌下了注。 严氏做势又要敲某人的脑袋,半路上改成了推:“说你呆,你还真呆啊!子凡右耳上的跟流夜的一对,左耳上的自然和徐家少庄主一对了。” “啊?”玄武回头看看严氏,又看看林子凡和流夜二人。 “大哥,愿赌服输,掏钱吧!”玄明动了动玄武面前的手指,笑得一脸和蔼可亲。 “哦。”玄武认命的摸出一个银锭放到玄明手上。 林子凡对这四只拿各种事情相互打赌已经无语了,好气又好笑的问:“玄武哥哥赌的什么?” 玄武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赌你和流夜一起,五两银子。” “什么时候下的注?” “玄明送震天雷回来,说你一个人去的幽州,遇刺,流夜跳出来相救,结果两人一起掉进江里,徐家少庄主也去寻你,还好都平安无事。然后我们就打了赌。” “那嫂嫂赌的什么?” “我想着总不能两个人都输了,便赌你和徐家少庄主在一起,结果……”严氏耸耸肩,语气颇有些幽怨,眼中却还是豪爽的笑意。 林子凡已经问的没了脾气:“玄明哥哥赌的是我将两个都留下了?” 玄武露出整齐亮丽的白牙:“子凡兄弟天纵奇才,只要你想,自然都能留下。”说着,从玄机手上拿过一粒银子。 严氏在一旁笑道:“也是,子凡兄弟送信来打耳钉的时候,便该猜到了。” 林子凡扶额,暗自叹了口气,心中一动,回头看向流夜。 流夜正望着林子凡,笑得能滴下蜜来。 林子凡面上一红,扭过头,清了清嗓子,眨眨眼睛,笑着问玄机:“玄机哥哥,你赌的又是什么?” 玄机自出来,只拿眼睛扫了众人一遍,便一直低着头,此时听林子凡问到他,才抬起头来:“我赌你两个都不要。” 林子凡微微一愣,有些奇怪:“为什么?” 玄机看了流夜一眼,对林子凡说:“因为他们两个我都不喜欢。” 林子凡明白继续问下去只会变成十万个为什么,只得摇头无奈的笑了。 玄机在林子凡的笑容里,抿了抿嘴唇,低下头去。 楚青颜乍一见铸剑山庄,心中又惊又叹。还未进庄便看了一出四大傻耍宝的好戏,对回国的路程又担忧起来。看着这四人与林子凡毫无拘束的嬉笑,流夜与林子凡之间的默契,不禁有些羡慕,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楚青颜按下心思,收回目光,手指握拳,送到嘴边,轻轻咳了一声。 玄明收了银子,心情大好,看楚青颜三人一眼,对林子凡问道:“子凡兄弟,这三位是谁?” 林子凡这才想起正事,连忙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朱青颜,和家仆朱倩朱蛟。” “朱公子,这是铸剑山庄的三位庄主,大庄主玄武,夫人严氏,二庄主玄明,三庄主玄武。” 楚青颜带着燕赤雪倩和燕赤叶蛟见礼,一身女装,藏不住眼中的骄傲。 玄武大笑着抱拳:“原来你也是男扮女装的。子凡兄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玄武的朋友,青颜兄弟不必客气!” 严氏自第一眼见到楚青颜,便觉此人气质不凡,福身笑道:“我夫君是个粗人,朱公子莫怪。” 玄明眼厉,一早看出楚青颜出身高贵,也笑着与他见礼。 玄机蹙眉看了楚青颜一眼,低下头不作理会。 燕赤叶蛟见玄机如此态度,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玄明解释道:“舍弟天生的怪脾气,朱公子见谅!” 楚青颜摆手,嘴上说着无妨,心中暗想,这四人都很怪,还是二庄主稍稍正常一点。 玄明忽然眯眼笑道:“腹诽是不厚道滴。” 林子凡仿佛看见楚青颜三人各自头上滑下一滴具象化的汗珠,憋住笑,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三位哥哥、嫂嫂,你们钱也算清了,能否给子凡安排间屋子,把这身麻烦衣服换了?” 玄机闻言突然抬头说:“子凡穿成这样很好看,为什么要换?” 这回轮到别人忍笑了。 林子凡一口气上不来,噎得够呛,咳红了脸。流夜带着满脸的笑意给他抚背。待林子凡好容易稳住气息,开口做了最省事的回答:“穿裙子行动不便。” 玄机稍一想,便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再次低头去看地面。 玄武和严氏这才引着众人进了庄子。 第六十章:逃亡路上 林子凡换好衣服,眯着眼睛,神清气爽的站在廊子里享受徐徐的山风。 铸剑山庄比徐家庄更大,有许多相对独立的小院子。林子凡和流夜占的这间院子是他们以前在这里住过的。一间分了外间和耳房的主屋,一间侧房,一个茶水间,一个洗浴房。以前住这里的时候,林子凡自然是住在主屋的,林子非睡在耳房,侧房是流夜的。如今只有林子凡和流夜二人,这小小的院子也显的空旷起来。 不多会儿,林子凡便被人从后面拥住,清凉的麝香气息萦绕在鼻端,在他嘴角勾起几分笑意:“你几时跟大哥说心里只有我一人的?” “公子聪慧,流夜以为公子能猜到。”四下无人,流夜的唇轻轻的蹭着林子凡耳上的琉璃耳钉。 林子凡被流夜的气息逗的耳朵发痒,轻笑着躲开,侧头看向流夜,抬手抚上环在腰间的手臂:“又唤我‘公子’了?” 流夜低笑:“莫非公子喜欢流夜唤你‘夫人’?”说着低下头慢慢靠近,却在鼻尖几乎相触的时候停下,眼中神色变了变,似乎有些可惜,笑着放开林子凡,往旁边退开一步。 林子凡了然的笑笑。 院门被推开,一道变声期少年独有的嘶哑的声音传来:“子凡叔叔,流夜叔叔,爹娘让我请你们去吃晚饭了!” 一个十三岁,一身短打劲装的男孩扬着满脸灿烂的笑意,奔到林子凡和流夜面前,先作揖行了个礼,乌黑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玄威拜见子凡叔叔,流夜叔叔。” “我接到娘的消息,说你们要来,可是特意快马赶回来的。” 玄威眼睛四处瞅了瞅,问林子凡:“怎么不见子非叔叔?” “子非有事去别处了。怎么,我来你不欢迎吗?” 玄威嘻嘻一笑:“哪能啊!这次要不是我在外面,肯定亲自为叔叔打扫房间。” 林子凡望着玄威黑色的眼眸,宠溺的笑道:“就你会哄人!走吧,别让你爹娘等久了。” 玄威便笑嘻嘻的,拉着林子凡的袖子,往大厅去。流夜慢一步跟在后面。 玄武夫妻、玄明、玄威和林子凡流夜,说说笑笑吃过晚饭。庄里的仆佣上了茶,几人坐在厅里,都不曾离开。 “子凡是要我们帮什么忙?”这是玄明问的。 林子凡答的坦然:“有两件事。这次的武林大会铸剑山庄会参加吗?” 铸剑山庄扬名是这两年的事情,还没参加过武林大会。 “要去的,要去的。”玄武急急忙忙的开口,“哥哥我正想去试试武艺。” “徐爹爹会退位,玄武哥哥对盟主之位有兴趣吗?” 玄武一听,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可是个费脑子的差事,我做不来。” 林子凡目光转向玄明。 “没有。” “敖生要争夺那个位置,子凡想请哥哥们帮忙造些声势。” 玄明微微一笑:“这个不难。另一件?” 林子凡淡笑如初:“那位朱公子身份不一般想必玄明哥哥也看出来了。他正在被人追杀,我要送他到齐云边境,楚焰那边有他自己的人接应。但是现在子非去了离国,我身边可信武功又够高的人只有流夜一人。所以,想起哥哥们帮忙,派几个人护送。” 玄威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我去我去!” 玄明低头沉吟起来。 玄武对玄明的犹豫有些不满:“玄明你不去我去!既然是子凡兄弟要保的人,我玄武一定亲自护送!” 玄明抬头笑道:“大哥莫急。那人气质尊贵,追杀他的主谋也不是简单人物。大哥武功高强,只是大哥这性子怕是不妥,还是我去吧。” 玄武急红了脸:“有何不妥?” 严氏在一旁劝道:“二弟这样安排自是有他的道理。你这毛燥脾气,万一惹来麻烦怎么办?” 玄武虽然性子急躁,脾气耿直,却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头脑,很听媳妇儿的话。当下,只是闷闷的点了头。 “我能去吗?”玄威期待的看向玄明。 玄武笑着点头。 玄威高兴的转头,给林子凡把茶杯添满:“子凡叔叔请。” 林子凡笑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你这皮猴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有没有,”玄威使劲摆手,“玄威皮再厚也不敢在子凡叔叔面前打主意啊!” 林子凡不再接话,笑眼弯弯的看着他。 玄威笑嘻嘻的说:“子凡叔叔,你会那么多东西,这次再教我些什么啊?” 林子凡笑着瞄他一眼,“你要学武功找你老爹,要学易容找你娘,要学处事看人找你二叔,要学数理机关去求你三叔。我能教你什么啊?是教你经书啊?还是教你音律啊?” “呃……”玄威想到那些书,心里不禁抖了一个,“叔叔教我下棋吧,二叔说我要能把心静下来。” “可以啊,”林子凡点点头,跟玄威凑到一起,低声说,“先帮我跟你娘讨几张面具来。” “没问题!”玄威很配合的压低声音,笑着答应下来。 沐浴过后,林子凡闭着眼睛,懒懒的歪在躺椅上,吹着笑风儿,等头发干。 流夜也洗好了,拿了梳子布巾,坐到林子凡身边。 “都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看来是真的。”流夜轻柔的给林子凡梳理着柔软的长发。 “有吗?”林子凡抬起眼皮,勾勾唇角,“你不是没见过我心狠手辣的时候。” 流夜轻轻笑了,宛如琉璃的眼中流光闪烁:“那不一样。若不是公子心软,流夜哪里会有机会?” 林子凡不置可否的低垂了眼睫。 “公子在想徐少盟主?”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嗯。”林子凡坦白的承认,再次睁开眼,“吃醋吗?” 流夜笑了笑,轻柔的给林子凡擦头发:“公子自从当年离家后,与徐少盟主聚少离多,若无思念,便不是流夜喜爱的公子了。” “流夜,你太惯着我了。” “惯坏了才好,最好惯得公子像流夜离不开公子一样,也离不开流夜了。” 林子凡心中一颤,搂住流夜的脖子,吻上他微凉的唇:“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两人细细的吻了一阵,琉璃的耳钉在烛光下辉映,长长的发丝缠绕到一起。 “公子,赶了一天的路,早些休息吧。” “嗯。”林子凡窝在流夜怀里,轻轻打了个哈欠,一点也不想动。 流夜抱起林子凡,进了里屋。 第二天上午,林子凡和玄明便请了楚青颜和燕赤姐弟,说明了情况。几人便又在铸剑山庄又住了几天。 待严氏的面具交到林子凡手上,玄明和玄威带了两个庄里的人,一行人便上路了。 起初,楚青颜还有些担心,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发现,铸剑山庄的人几乎成了摆设。 从铸剑山庄到齐云与楚焰的边境遥顺,不管林子凡走到哪里,他总有安全的落脚的地方,总有办法弄来完全合法的路引文书,各种不同的身份证明。不管何时被人问起,他随口就能报出找不出丝毫破绽的身世来历。 一路的逃亡,他却似游山玩水一般。走到哪里都访山泉,探幽谷,上高楼,听小曲,住最豪华的客栈,点最名贵的酒菜,甚至带着玄明玄威逛最贵的青楼妓馆,只为花魁头牌的琴曲歌舞一掷千金。高兴了,还会买下些僮仆美婢侍奉左右,不高兴了便冷下脸,几张银票打发走人。 离边境一日日的接近,只有贴在脸上的面具在提醒着楚青颜,自己在被人追杀,以及回国后将要面对的一切。 楚青颜心中暗自佩服。他们一行人如此悠闲自在,离国和楚焰要他性命的人却都找不着他。这面具固然做得巧夺天工,要骗过一路上的城门官差,太过容易。再来,他们一行人,多了林子凡流夜,多了玄明四人,还有那些僮仆美婢,人数也与那些人收到的消息相差太多。三来,林子凡行走悠闲,出手阔绰,甚至铺张的很,谁能想到离国出逃的楚焰质子会如此明目张胆的走在归国的路上。 偶尔的几次,他们露宿野外,玄明玄威自是担起护卫职责。却只有一次,碰到的也只是普通的劫道山贼,三两下便被打趴在地。连玄威都开始抱怨不够看,盯着楚青颜的眼神老大的不满。 虽然没有原来料想的惊险刺激,但是玄威还是很高兴能与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叔相处的。叔叔会很多东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经商处事,还有很多他从来没想到的东西。诗词歌赋他不喜欢,学棋也不过是个借口。叔叔的举止谈吐,光是看着就让人舒心,更不用提他偶尔教自己的看似奇异却非常有用那些道理了。 这样一来,原本不过十天的路程,林子凡整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走完。 自从被林子凡教训过后,燕赤叶蛟的性子着实收敛了许多,慢慢变得安静起来。若说那次道歉,他心不甘口不服,后来的“林公子”却是唤的心甘情愿。他原本以为,林子凡会带着他们尽快赶路,完全没料到他一路如此的悠闲自在。 “你真当齐云国内没有太后和离国文武二臣的人了吗?他们只知道殿下身边只余你我二人,怎会想到殿下如此悠哉?还有,我们入齐云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齐云与楚焰的几处关口怕是早就有太后的守着。我们若是急着归国,便是把殿下往她手里送。找不到殿下,着急的是太后。”燕赤雪倩私底下如此对他解释。 燕赤叶蛟不惹事,林子凡自然乐得轻松。 燕赤雪倩一路冷眼旁观,心惊之下,暗自猜测,这个林子凡到底是何许人物。他手下的产业,不管是杜氏布庄,还是萧家的赌坊,在一国之中,行业之内都是数一数二的。那聚集客流的会员制度更是从寻芳阁流传而出。 奇怪的是,杜氏布庄和萧家赌坊只开在楚焰国,茶香满园和红袖坊只在离国境内,寻芳阁从未在齐云国之外开过门面。 还有,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过林子凡其人其名。 这个人,不是她可以深究的。如今有了约定,她也只有选择去相信了。 楚青颜却不知道,林子凡出齐云边境的前几天,心中焦躁,只有晚上单独对着流夜的时候才能皱眉发呆,白天仍旧是一副贵公子的逍遥作派。 只因为,在离国的林子非,失踪了。 第六十一章:江边论战 明天就出齐云边境了,过了边境,燕赤家族的安排的人已经等候在楚焰那边。想起远在离国,踪迹全无的林子非,林子凡心中一阵烦闷,果然还是出事了。 入了伏,夜晚虽比白天凉爽,却仍旧闷热。 一勾弯月,几颗星斗,一江水,满地的蝉鸣蛙叫。 林子凡穿着一身月白单衣,推门而出。流夜自然是跟在后面。 “子凡叔叔要出门?”隔壁的玄威听到声音,从房里探头出来。 “天太热,我去江边走走。一起去?”林子凡歪头轻笑着问。 玄威回头对房里的玄明说:“二叔,我跟子凡叔叔一起去江边。” “去吧,别走远了。”玄明走到门口,后面一句是对林子凡说的。 林子凡回之一笑,点点头转身走出院子。玄威跟在他身边。流夜对玄明一颔首,也跟了出去。 微风中带着江水淡淡的腥味,轻轻拂过脸面。 林子凡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心里的烦闷稍减。 “子凡叔叔,你这几天是不是有心事啊?”玄威斟酌着开了口。 “你知道?”林子凡笑着侧头看身边的孩子,心里想着,原来自己当年离家的时候也就这么大,转眼已经五年了。敖生,五年结束的那日,我怕是不能与你相见了。你不会介意的,那个五年之约早已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叔叔这几天虽然在笑,却不是真的开心。”玄威认真的想了想,如此说道。 “你又知道?” “叔叔,我是在关心你!”玄威有些着恼。 林子凡轻笑,转头去看静静流淌的江水:“离国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也不知道子非怎么样了。”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或者铸剑山庄能做的?”玄威急切的想要分担。 林子凡的目光再次落到玄威身上:“你不是正在做吗?” “你在陪我散步,听我说话,护我安全,这便足够了。”林子凡停住脚步,伸手帮玄威把脸侧的头发挽到耳后,“等明天把朱公子送出边境,我就和流夜去离国,你也和你二叔回山庄去吧。离国的事情,我能应付。” “哦。”玄威有些不舍,但是林子凡分明是不给商量的语气,他也不敢添乱。 玄威又陪着林子凡走了一段,看见那朱公子带着两个家仆站在江边。和自己一起从铸剑山庄出来的两人隔了一段,跟在他们三人后面。 “咦?”玄威伸手指向那边,“是朱公子他们。” 林子凡看了看,隔的有些远,还好江边人不多,勉强认出三人的身形。回头看看,流夜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林子凡笑着对玄威说:“流夜不知道逛去哪里了,你帮我找找去。” 玄威知道林子凡是有话要与朱公子谈,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可疑的人物,才点头,转身往回走。 “朱公子。”林子凡走到楚青颜面前,拱了拱手。 楚青颜带着燕赤雪倩和燕赤叶蛟回礼:“林公子。” “林公子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出来散步?” 林子凡听得明白,痞痞的一笑:“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出来走走。朱公子也睡不着吗?莫非是近乡情怯?” 楚青颜挑眉一哂:“我回到我自己的地方,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有何情怯?” “如此甚好!”林子凡侧过身,伸手做出请的样子,“朱公子,林某陪你走一段。” 楚青颜也抬了抬手:“请。” 一月白,一水绿,两人并肩而行。 林子凡听着潺潺的江水,缓缓开口:“若林某为殿下取到国书,殿下登得大宝,会对离国开战吗?” 楚青颜脚步微微一顿,看了林子凡一眼,冷下眼眸:“林公子以为呢?” 林子凡勾了勾唇角,楚青颜在离国过的如何,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齐云呢?”林子凡侧目迎向楚青颜的眼神,“赵太后已经开始集结军队了。” 楚青颜面色发沉,转头不再看林子凡:“那是她的做法。” 赵婉儿那个老女人,已经等不及要宣布他的死讯了。他若死在齐云,太子年幼,赵婉儿便可以扶她的侄儿登基,也有了攻打齐云的理由了。自从他被送到离国,这个蠢女人便开始打压燕赤家族,根本不看燕赤家族掌握楚焰大半商业的事实。若他就这么“死”了,燕赤家族一倒,楚焰的经济便会崩塌,到时候国库空虚,根本禁不起战争。 林子凡幽幽的看着平缓的江水,开口道:“殿下你看,这曲江是凌江的支流。凌江自齐云北地发源,流经齐云国九州十二城二十三镇,滋养了数十万齐云儿女。” “曲江是流到楚焰去的,你是说我楚焰人应该感谢齐云吗?”楚青颜冷笑。 林子凡轻轻摇头,并不看楚青颜,“林某是想说,生活在同一片大陆,饮同一江水,头顶同一片蓝天,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 林子凡转头看进楚青颜深紫色的眼眸:“殿下是楚焰皇子,以后还会是楚焰的国君。少时入了离国,又在齐云过了近两个月,殿下也是见多识广了。林某请问殿下,这三国的人,除了外貌、衣着、口音和习俗习惯有不同,可还有其他的区别?” 楚青颜微微一愣,开始思考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 林子凡慢下脚步,继续说:“楚焰国的人是人,有父母妻儿;离国人也是人,也有父母妻儿;齐云国的人也一样是人,一样有父母妻儿。大家都一样,一样有父母亲人,一样有手足兄弟,一样想过好日子。为什么要打仗?战火一起,将士身死沙场,百姓流离失所,房屋倒塌,城池被毁。父母不知自己的儿子是否安好,妻子不知自己的丈夫埋骨何处,小儿不知自己的父亲能否活着回家。人死了,那些用鲜血换来的军饷、军衔、战功,要来何用?” 楚青颜面色不愉,沉着声音反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身为男儿,保家卫国是为天职,战死沙场又有何惧?” “好,我不与你论这个,将军自当是百战而死,壮士自当是十年方归。”林子凡也有些恼火,不觉停了脚步,“那些不是死在战场,而是死在朝堂政治阴谋之中的将军呢?自古以来,有多少大将是真正死得其所?那些战争真的是必要必须的吗?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吗?” 楚青颜被林子凡一连串的问话,堵的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硬撑:“有些战争是必要必须,无可避免的。” “那么,那些不是必要必须的呢?那些本可以避免的呢?为什么还是会有?”林子凡语气也冷硬了起来,“借口!都是手握重权,高高在上,不知民生疾苦之人的借口!” “人类的所有争斗,小到儿童之间的打斗,邻居之间的口角,大到宫廷朝堂政党之争,国家民族之间的战争,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利益冲突。我想要你手里的糖,却不愿用自己的果来换,于是有了争抢,有了口角,有了打斗,有了战争。” 楚青颜从未听过如此言论,看着林子凡严肃的神情,眼中头一次没有了骄傲的神色。 “可是,人心从来都是不足的。” 林子凡一听这话,一身的气焰全部熄灭,眼中流露出悲哀的神色,转头去看江水:“是啊,人心不足,每个人都有野心,我也有。小儿的野心只是一块糖一枚果,邻人的野心只是几分脸面几厘薄利,可是,君王的野心却可以毁掉无数人的生活。野心越大,牵扯到的利益越多,为这野心牺牲掉的东西也就越多。” “皇权是这个世界至高的权利,有着无上的荣耀,带来奢华的生活。但同样需要背负无数人的生死,全国百姓的安宁,一念之间便会改变他人的命运,那是沉重的责任。” 林子凡转过头,眼眸清澈,似乎包容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就这样看着楚青颜:“我相信殿下,殿下不是眼中只有荣耀没有责任,只有自己没有他人,只有利益没有家国百姓的人。那么青颜殿下,您真的准备好了吗?” 楚青颜脸色慢慢平静下来,绷直了身子,极认真极坚定的回答:“是,我准备好了。” 林子凡微微一笑,拱手一礼:“如此,赵太后必不是殿下的对手。林某先给殿下道一声贺,恭祝殿下荣登高位。” 斜斜的江风吹过,挽起林子凡头上的发带,轻轻拂过他的衣袂。月白衣衫,明眸皓齿,竟如天人临世。而那天人脸上真诚的笑意,深深震撼了楚青颜的心,这天晚上他的那些话,楚青颜足足记了一辈子。 林子凡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出了关,找到了接应的人。 临别,楚青颜对着林子凡深深一拜。 林子凡侧身让开,面上带笑:“朱公子不必如此,林某不过是按约定行事。” 楚青颜摇头,眼中少了几分骄傲,多了几分郑重:“我不光是谢你送我出齐云,还谢你昨晚对我说的那些话。” 林子凡轻笑:“朱公子莫要把林某想的过高。林某不过一介商人,一切从利而已。” 楚青颜看了林子凡一阵,笑了,笑容里却有几分无奈:“如此,我们他日再会。” 林子凡抱拳微笑:“再会!朱公子保重!” ——第五卷·楚焰天(上)·完—— 第六卷:离人歌 第六十二章:红袖坊 林子凡回到齐云境内,送走玄明叔侄,又交给流夜一封信,是送到无痕宫的。 “炼金,”房间里只有林子凡和流夜二人,“都出来吧。” 五条人影,一如当日,齐齐的跪在林子凡面前。 瑞帝的心思,林子凡不想多加揣测,这一路上的平安,过关的顺利,已经让他明白了。 若说路上的平安可以完全归功于严氏的面具,和林子凡的手段。那么靠近边境之后的安稳,以及过关的顺利,便是瑞帝的意思了。毕竟,若真让楚青颜死在齐云国内,麻烦可就大了。昨晚,流夜就是发现了这五人的踪迹,才离开了林子凡身边。 “父皇有什么话给我?” 炼金低头恭敬的回答:“陛下说,王爷以后是我五人唯一的主子。” “是吗?”林子凡轻叹一声,“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打算?”炼金不明白,其他四人也不明白,独独流夜一派安然。 “你们若留下,奉我为主,便不能有别的心思。若有别的去处,我便赠你们银两,天大地大,以你们的身手必能活的很好。” 炼金有些吃惊的看着林子凡,其他四人面面相觑。 “炼金愿奉王爷为主,追随王爷左右。”还是炼金最先反应过来。 磊土有些不确定的问:“王爷此话当真?” 林子凡淡淡一笑:“当真。” 磊土脸上一亮,立刻拜下:“谢王爷还磊土自由。” 不必林子凡吩咐,流夜递上一张银票。 磊土却不接:“多谢王爷恩典,我有积蓄。”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跟着我,两头不讨好,受了不少责罚。” “职责所在而已。”磊土相当的坚持。 林子凡摆手让流夜收了银票:“起来吧,我不是你主子了。其他人呢?” 磊土再谢,起身,站到一边。 断水看了看林子凡,又看了看炼金和磊土,嘻嘻笑道:“王爷,你也放我走吧。” 林子凡本就对他五人不甚关心,断水又假扮过流夜,更是刻意忽略过。没想到他本性却是如此,当即也笑了起来:“那你要银票吗?” 断水笑的眉眼弯弯:“这就不必了。我们的俸禄不少,又是孤身一人,没那么多花销。”说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着对林子凡作了一揖,“多谢王爷!” 林子凡点头受了。 取木和延火对视一眼,一起拜下:“我愿奉王爷为主,追随王爷。” 林子凡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你们不想要自由吗?” 延火抬头说道:“我记事起便是孤儿,就算得了自由,也不知该往哪里去,该做什么。” 取木也说:“王爷说我们跟着王爷受了责罚。可王爷虽然不信我们,却从来没有为难我们。王爷是我遇上的最好的主子。” “炼金,你呢?” 炼金垂下头:“炼金的命是王爷留下的,只愿为王爷所用。” 林子凡点点头:“既然留下,便要按我的规矩。” “这第一条,便是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看着累。第二条,在外面不要唤我‘王爷’,和流夜一样,唤我‘公子’。” 炼金、延火和取木站起身,低头恭身:“公子。” “以后不必总是隐在暗处,平时也不用守夜,你们首先要把自己打理好,精力充沛才好应付突发状况。其他的,”林子凡蹙眉想了想,“先就这样吧,你们也看到了,我没那么多讲究。你们以后就听流夜安排吧。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父皇还有三哥四哥都好吗?宫里还有事情需要我知道的吗?” 炼金掏出一封信递到林子凡面前:“这是太子殿下给公子的。” 林子凡接过,拆开看,缓缓勾起了嘴角。 不过是抱怨林子凡走了就不回去,少了个斗嘴打趣的,生活乏味又无聊。当哥哥的在宫里帮他那么多,连封信都没有,怕是早就忘了他。然后又叮嘱,出门在外,保重身体,这五个人的确只听命于林子凡一人了,尽管放心。末了又加上,若是有好玩的东西,记得捎一个回去。 林子凡将信折好,放回信封收起来,回头笑道:“磊土断水,我就不送你们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聚。炼金,准备马车,我们出发。” 林子凡一行人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半个月后,齐云入离国的边关城镇上遇到了无影和庆苓。 无影出身往生殿,暗杀的本事在一年前的流夜之上。 茯苓出身华佗殿,也是医毒和易容圣手。 林子凡送到无痕宫的信自然是写给慕容白的,信上除了问安之外,还向慕容白借了人。 无影和茯苓带来了慕容白的回信,自然是叮嘱万事小心,无影和茯苓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有事情只管吩咐。 这次去离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林子非无故失踪,让林子凡心里没底。从离国送来的消息中有两条,可能与林子非的失踪有关。 其一,林子非失踪前,有人在他的住处附近看见一条白狼。 其二,离国神坛传出消息,说找到前皇太弟流落民间的遗孤,由大祭司亲自照料。 自古皇权争夺伤亡惨烈。皇帝生的儿子多了,就是手足相残,父子生疑。可如果皇帝只有一个儿子,那就要防着权辰谋朝篡位。皇位,表面上看起来金灿灿,内里却满是血污。 离国先皇荣帝歌舒孝天在世的时候,仅剩一个年幼儿子歌舒蒙,一个弟弟歌舒孝霁。两人中,被大祭司承认有继承皇位资格的,却是歌舒孝霁。 歌舒孝霁自小在荣帝身边长大,兄弟素来亲厚,聪明有谋略,助荣帝登基。与父亲和叔叔相比,歌舒蒙就显得太过平凡。荣帝只好封歌舒孝霁为皇太弟,拟好诏书死后传位于他,并封歌舒蒙为靖安王。 可惜,皇太弟立下没几年,一场大火,毁了他整个府邸。歌舒孝霁和他的妻儿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荣帝得知后,大病一场,改立歌舒蒙为太子,追封歌舒孝霁为永昌王。从此,文武二臣开始缓慢的收拢政务权利。 之后离国丞相费世杰独子御前左丞费邑承,与大元帅吕璋次子军仪侍郎吕游玦出访齐云国,与当时的齐云太子皇甫浩鸣起了争执,太子侍卫将吕游珺打成重伤。离国二位使臣盛怒回国。瑞帝为平息事态,废太子,将皇长女嫁给离国太子,又送了珍宝美女给吕家。 再往后,荣帝病逝,太子被软禁,政权完全落入文武二臣手中。 丞相费世杰,兵马大元帅吕璋,都是有野心,有谋略,也有耐性的人物,歌舒孝霁的死与他们大有关联。 费世杰独子费邑承如今已是典狱官,每天与案件法令打交道,断案严明,为官清廉,却是潇洒俊逸,待人宽厚。 吕璋有二子。次子吕游玦伤好之后只挂了个闲职,愈发的骄奢淫逸,现已妻妾成群。只要他没惹出大乱,吕璋便由着他。长子吕游珺承其父,统领离京三千禁军。 这些是林子凡得知后一条消息后,一路上搜集到的。 白狼,神坛,大祭司,太子,吕璋父子,费世杰父子……林子凡想得头疼,更具体的情况等到了离京红袖坊才能知道。 子非,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接下来又是一路疾行,走了十二天,林子凡终于到了离京。 到了离京,林子凡并没有急着去红袖坊,而是和流夜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要了两间房住下。 要来热水沐浴更衣后,林子凡从里间出来。 流夜也洗好了,转进林子凡的房间,招来小二,换了热水。 林子凡打开窗户,不一会儿,炼金三人和无影茯苓便出现在房间里。 “先吃点东西,”林子凡招呼几人,“我天一黑就和流夜去红袖坊。无影和茯苓扮成我们二人的样子住在这里。” “房里有热水,不够再要,都洗一洗,好好休息一下。炼金,你们三个晚上去探一下丞相府、元帅府和神坛。记住不可惊动任何人,若是守卫多,便直接离开。然后去红袖坊潇湘楼找我。” “无影、茯苓,你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退房,来红袖坊。” 众人都点头领命。流夜在窗口看了看,带着林子凡跳窗去了隔壁房间。 客栈很偏,这两间房的窗户对着的正好是一间三流的妓院,中间还隔了几棵树。白天妓院的人都在休息。 林子凡一行人分三拨进的城,茯苓在林子凡身上下了只有无痕宫的人才闻得出的追踪香,这才寻到这里。 天黑之后,流夜就带着林子凡出了客栈,到了红袖坊的后门。 开门的是媚萝的身边的侍女倩儿,看清林子凡和流夜耳上的饰物后,赶紧迎他俩进门。 “公子一路辛苦,快请进!” 林子凡点头进门。倩儿看了看门外,把门关好。 林子凡轻车熟路的往里走,倩儿和流夜跟在身后。 “子非有消息吗?” “没有。丞相府和元帅府也没什么动静,神坛那边也和往常一样。” 林子凡走的是掩在假山树丛间的小径,除了虫鸣鸟叫,别无他人。 倩儿声音清脆,小声的继续说:“茶香满园除了一家本店还在,其他的都转出去了,茶老板一家和刘管事已经带了小部分资金,到了齐云国内。林管事不在,剩下的钱小姐做主,封了十箱,沉在凉城外一个小村子的湖里。村子里本就没几户人家,都换成了自己人,负责看守。” “茶香满园这么急着转手,大臣们有什么反应?” “茶老板收到公子的信后就开始准备了。爱妻病重身亡,茶老板无心经商,留下本店给一直垂涎家财的无赖三弟,将其他的店都折价转让,打算带着孩子回乡下居住。谁知夜里走了水,房子和人都烧了个干净,转让店铺的钱也没了下落。有人说茶老板把钱换成了银票,一并烧了。有人说是他三弟不满足只得了一家店,放火杀人独吞那笔钱。” “那他三弟呢?” “逃了,连本店钱柜里的钱也卷走了。” 林子凡笑了笑:“茶老板好计谋啊!” 倩儿掩唇浅笑:“都是公子教的好。茶老板那个三弟本就好吃懒做,无赖的很,变着方儿坑了茶老板很多钱。茶老板对他是寒了心了。” 林子凡到了潇湘楼,倩儿便退下了。林子凡和流夜除掉脸上的易容,喝茶吃点心,等媚萝出现。 第六十三章:媚萝 “公子可来了!”媚萝美目盈盈,对林子凡垂眸拜下。 “这是张昆,林管事失踪前后,张昆一直跟在林管事身边。无人运送资金,媚萝自作主张沉入湖底。请公子责罚!” 媚萝身边的身形高大威猛的男人,低头对林子凡单膝跪下:“张昆护卫不周,请公子责罚!” 林子凡扶媚萝和张昆起身:“都快快请起。以子非的能力,若他不愿意,没人能无声无息的将他带走。张昆不必自责。金子的事情,媚萝处理的很好。” 林子凡客气的请二人入座:“说说子非失踪前后的事情。” 张昆刀一般的眉毛皱到一起,将那几天的事情慢慢说来。 “林管事失踪的很奇怪。出事前他已经安排好茶老板一家的事情,送了他们上路,并且准备自己押一批金子回齐云。林管事失踪当天上午,清点了一遍货车和临时的金库,回到别苑准备出发。我和几个弟兄都亲眼看见林管事进了房间。等到出发的时间,林管事却没有出来。我去敲门,才发现房间里已经没人了。窗户开着,林管事的东西都好好的在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没有人从外面进来的迹象。” “这么说,是子非自己出去的。” “可是并没有发现林管事留下的消息。林管事能有什么事急着离开,甚至来不及留下任何线索?”媚萝提出自己的疑问。 林子凡皱起眉心,低头思索起来。 “我见情况不对,立刻送信过给萝姐,收拾了东西,准备转移。林管事和萝姐一早看好了一个村子,若是金子送不出去,便将金子转移到那里。” “我收到消息,有人出事前看到一只白狼?” 张昆点头:“对,出事的五天前,有两个弟兄见过,但是离的远,他们只看出是一条通体雪白的狼。那狼也只是一晃就没了踪影。” “你们再仔细想想,这前后还有什么遗漏?” 媚萝答道:“我一直在红袖坊,林管事负责茶老板一家和押运金子的事情,只有刚来的时候在这里。”说完,目光同林子凡一起转向张昆。 张昆在心里把这前前后后过了一遍,看着林子凡的眼睛,果断的摇头:“没有。” 林子凡点点头,提起另一个话题:“听说神坛里有一只白狼?” “公子怀疑是神坛里的人接走了林管事?” “若非如此,那子非……”林子凡设想过几种可能,唯有这一种,林子非是最安全的,也是最说得通的。 但是林子凡并没有说出在齐云,一只冰蓝色眼睛的白狼对林子非跪拜的事情,他还不知道子非的意愿。 “有派人探过元帅府、丞相府和神坛吗?” “有,”媚萝点头回答,“元帅府一向戒备森严,我们的人只能在外围监视,不敢暴露。丞相府倒是宽松许多,却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神坛里里外外布了很多阵势,夜里还有人巡逻,根本无法靠近。” “你们先下去歇着吧,”林子凡脸上现出疲态,“媚萝,今晚会有三个人来找我,不必阻拦。明天还有两个,直接带来我这里。” “是!”媚萝和张昆便出了潇湘楼。 “流夜,你怎么看?”林子凡揉揉额头。 “媚萝和张昆吗?”流夜伸手抚上林子凡的太阳穴,轻轻按压。 林子凡放下手,闭上眼睛:“嗯。” “他们不像在撒谎或者隐瞒什么。” “那就继续相信他们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子凡打个哈欠,“先睡吧,等炼金他们来了再说。” 流夜便服侍林子凡睡下。 媚萝原本是离国黑道一大帮派里的长老之一。人生的貌美,骨子里透着一股妩媚。年轻时曾当过花魁,也通晓琴棋书画。年纪渐长,更添了万种风情。虽是如此,她做事的手段和身手功夫却一点不弱,手下人个个服她,她对自己认定的主子也是忠心耿耿。 后来,朝廷利用帮里的派系斗争,离间了帮里的人,诱惑另一个长老反水,杀了帮主,将帮派的势力拆了个七七八八。那时林子凡刚刚建好茶香满园,遇到逃出来的媚萝,便出计出钱,帮她除掉了帮派里的叛徒,收拢余部。 媚萝早看透了那些勾心斗角,报仇之后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逃出来的人也走的走散的散,余下的也都想过上安稳的生活。于是林子凡便建了红袖坊,把这些人收到自己的手里。 媚萝这些人虽然不用再提心吊胆,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但是习惯使然,身手和头脑还在那里,遇事比寻常人镇静的多。当初林子凡花了很多心思才让他们做事的手段“温和”下来。 经过那些变故,媚萝等人也都看出林子凡的实力,很本分的给林子凡做事,很安心的从林子凡手里领钱,对林子凡很是衷心。 林子凡也很信任媚萝,红袖坊的生意稳定之后,便将红袖坊和暗中的那些势力,交给媚萝打理,自己带着林子非、流夜、云赏和徐杨回到齐云。 云赏年岁与媚萝相仿,跟媚萝很投缘,可以说林子凡收服这股势力,云赏起了很大作用。在离国期间,云赏也从媚萝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搜集和传递信息。回齐云后,她虽没有在寻芳阁露过面,但是那些花魁都是她调教出来的。 林子凡原本也没想过建一个谍报组织,但是既然有人可以做到,何乐而不为呢?虽然前期投资很大,但是后期回报也很丰富,而且这前期还有现成的。 夜里,炼金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带来的消息和媚萝说的一样。丞相府有人训夜,却很寻常;元帅手握兵权,府邸自然守备森严;神坛外布了阵势,不敢擅闯。 林子凡听了汇报,心中有了计较,吩咐他们下去歇息,自己也和流夜倒回床上。 “公子有打算了?”流夜见林子凡眉宇间没了担忧,轻笑着问。 “嗯,”林子凡闭着眼睛,在流夜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像猫儿一样在他胸前蹭了蹭,“现在我们手里有用的消息不够,只有等别人先动。”说完又打个哈欠。 “公子睡吧。”流夜看着怀里的人,心中无限感慨。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无疑,他是美丽的,耀眼的。他有千百种样子,温柔或者冷酷,善良或者残忍,精明或者懵懂,清纯或者魅惑。不管是那一种,对自己都有着致命的吸引,看着看着就深陷其中。 聪明和狡猾完全不够,他的智慧是自己无法企及的。他知道,怎样做怎样说怎样表现,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为自己收获更多。但是,他不喜欢带着面具生活,对待亲近的人,他是真实的,真诚的。他知道怎样处理事情能得到最好的结果,总让人心服口服。 他的智慧是两世的积累。两世的记忆,是财富,也是负累。一样的,皇子的身份,是便利,也是累赘。这些矛盾,他总能处理的很好。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有机会在他身边,看到他的全部,知道他的所有,叫人怎能不爱?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应该是他唯一的一次失误。还清楚的记得去年无影曝出自己的身份后,他苍白的脸色,失神的眼眸。还清楚的记得他的冷漠,他的疏离。还清楚的记得他的承诺,一直带着自己。唯一一次让自己走,却让自己得到了一次机会,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机会。 这样的一个人,是完美的,应该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可他不爱权势,不爱财富。他创下如许的基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爱人身边。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爱着自己,愿意在自己身下承欢,在自己面前展现最美的一面,愿意这样毫无防备的在自己怀里安睡。 公子,我的公子…… 流夜低头,虔诚的吻上林子凡的唇角。 次日,无影和茯苓也来了,林子凡安排他们住下。 林子凡叫来媚萝,给大家正式的做了介绍。 “大家以后便是伙伴了,不必猜忌。这次的事情恐怕有些麻烦,我们手上的情报不够,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可轻举妄动。” “炼金,你们今晚再去太子府看看,和昨晚一样,不可冒险。” “媚萝,放出消息,潇湘公子身体好了很多,可以公开表演了。其他人,我要你们养足精神,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等好戏开罗。”林子凡挑了挑眉,勾唇笑了。 “太好了,许久不曾听到公子的琴声了,媚萝和兄弟们都想念的紧。”媚萝轻笑,眉宇间带着些兴奋。 第六十四章:费邑承 红袖坊潇湘公子身体大好,开始公开表演了。这可是极好的消息。往日里,只有偶尔在红袖坊盛宴之上,隔着帘幕纱帐远远的望上一望。只这一望,那纤弱的身影,便已引人无限遐想。 盛传,这潇湘公子祖籍常州靳杨,是原廖阴郡守公孙侨的幺子公孙晓,自幼体弱,聪颖乖巧,饱读诗书,容貌俊秀。公孙侨一家爱之深切,许他深居简出,不理外事。几年前,公孙侨搜集了大夫段池清一党贪墨公款,鱼肉百姓的罪证,上奏朝廷。熟料,奏折被人劫下,反被诬陷贪赃枉法,一夜之间被血洗满门。 劫下奏折之人,心生贪念,以此要挟段池清。段池清设下毒计,明面上许以高官厚禄,暗地里却布下杀手。那人察觉事情不对,拼了命将证据送到丞相府。铁证如山,真相大白。段池清一党被连根拔起,公孙侨平反。 都说,那一夜年少的公孙晓并没有死,而是被藏在暗格之中,虽留得一条命,却因目睹一家人惨死,心神剧痛,被义士找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公孙侨虽然平反,但活下来的公孙晓却是心灰意冷,隐姓埋名,以弹琴卖艺为生。 红袖坊的主事媚萝曾受过公孙侨的恩惠,自从得知公孙家遭变故,一直存着侥幸,终于寻到公孙晓,供他养病,好生照料。 红袖坊是教坊艺馆,公孙晓便将自己的诗词曲皆交与媚萝。如此才有了红袖坊的潇湘公子。 这些说辞,费邑承从来不信,但对潇湘公子的词曲确有几分欣赏。潇湘公子的诗词曲赋,多伤春悲秋的调子,抒情坏,惜往日,重离别。在费邑承看来有些无病呻吟,强做愁怨。伶人嘛,不过如此。 偶尔见到潇湘公子的几首诗词,隐隐透出几分风骨,几分傲气。不禁让他心中多了些许赞叹,也就几首而已。 还有那些据说是出自潇湘公子之手的东西,的确都是很新奇的东西,却也不过如此。比如五子连珠,不过是围棋的另一种玩法。但是黑白战棋却让他着实吃了一惊,规矩简单,玩法却是多种多样。小小一张棋盘,却有如战场厮杀。比起围棋,它的每一钟棋子都有自己独特的用法。 但是,这样一种战棋,会是一个伶人设计出来的吗?费邑承看看其他的东西,摇了摇头。 听说潇湘公子身体虚弱,少露面,不见客,很是神秘。费邑承也是不以为然,只觉得红袖坊主事媚萝好手段。 听说潇湘公子要公开演奏,费邑承有了一分好奇,不知道这潇湘公子是如何的人物。这分好奇很快被他忽略,摇头轻笑,这潇湘公子台前的坐席恐怕要被抬成天价了。 潇湘公子公开演奏当晚,红袖坊内人满为患,个个翘首以盼。 费邑承还是来了,陪好友李傅苍、共事的两个簿记和一个判官一起来的,坐在一楼偏角落的位置。费邑承看了看这里的布局摆设,习惯性的分析了起来。这媚萝的确了得,看似宾客满座,疏散的通道却留了出来。 庭院中,灯笼高挂,泛出温柔的光晕。一方高台上只摆了一只绣凳,台前方桌密布,二楼的露台上也摆满了桌椅。 费邑承勿自的看着,场上突然静了下来,一转头,一抹淡如轻烟的绿,就这样撞进了自己眼里。 “这便是潇湘公子了。”李傅苍凑过来耳语。 是了,这便是潇湘公子。 费邑承没见过潇湘公子,但他知道这就是潇湘公子。一瞬间,他认为潇湘公子就是这个样子的,淡若烟霞,飘渺出尘。 费邑承心中对自己摇头,每天跟案卷打交道的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感性了? 潇湘公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身形瘦弱,面覆清纱,黑亮的长发发随意的系在脑后,缓缓的迈步。明明是弱柳扶风质,背却挺立如竹。费邑承忽然想到云出深山这个字眼。 潇湘公子安静的走到台前,对众人恭身为礼,抱着琵琶,坐在了台中央的椅子上,伸出带了龟片的手指,拨弄起来。 远远的,费邑承依稀能可以看到,潇湘公子的手指修长,皮肤苍白近乎透明,仿佛能看见其中的指骨,稍微用力便能折断。 嘈嘈切切的弦声响起,费邑承静心倾听,一幅画,在他脑海中慢慢展现出来。 江水潺潺,四野寂静,微余细细的水声。天上一轮明月,几颗星辰。偶尔一条鱼儿跃出水面,溅起几朵水花,打碎江中的月影。江风轻吹,拂过岸边的花丛,拂过潇湘公子的发丝,也拂过费邑承的面庞。 费邑承竟然听得痴了,在夏夜的红袖坊里,感受着春夜江上的清风。 一曲终,席间仍旧安安静静,细针落地可闻。 潇湘公子从容的站起身,仍旧抱着琵琶,恭身为谢。 台下此时才有人反应过来,鼓掌叫好声响成一片。 潇湘公子低头再谢,转身下台,将琵琶递到小僮手中,走出费邑承的视线。 台下的人仍旧望着潇湘公子背影消失的地方,视线各异,有仰慕,有痴迷,有惊异,有欣赏,有贪恋,有惋惜,也有掠夺。 费邑承注意到这些视线,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冲动。 其实那样的一双手,那样的一个人,应该在碧纱窗下,拈一朵幽兰,低首轻嗅,浅笑微颦。 费邑承突然一阵烦闷,借故辞了李傅苍,早早的出了红袖坊。 真是太奇怪了!什么碧纱窗,什么幽兰,那人明明是个男子,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费邑承第二日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眼前翻来覆去的,不是那双手,便是江边的月夜。还鬼使神差的跑去找好友,待回过神来,昨晚潇湘公子的那琵琶曲的谱子已经在自己手上了。 看着好友一脸了然的诡异笑容,费邑承非常郁闷的发觉,自己越来越奇怪了。自己明明不会琵琶,要那琵琶曲谱有什么用? 奇怪的事情还在继续,费邑承散值回家后,久违的铺开宣纸,提笔画了一幅江月图。 一勾弯月,一江春水,一片花丛,一条孤舟,仅此而已。 费邑承出身相府,也是饱读诗书了,在诗词和乐律方面才艺平平,一笔水墨丹青却是笔随意动,画得极好。 简单的几笔勾完,费邑承看着自己的画作,甚是满意,许久不曾动笔,手上的功夫丝毫没有退步。 沾了墨汁,想和往日一样,提写点什么,费邑承却下不了笔了。 写点什么好呢?若是潇湘公子,他会写什么? 有了这个念头,笔越发的落不下去了。眼看着墨汁在笔尖慢慢凝聚,费邑承叹口气,洗笔放好。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费邑承知道了什么叫一念起,万劫不复。 这个念头在费邑承脑子里转来转去,转了整整两天,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费邑承有些懊恼,即便是四年前在齐云京城,被当时的齐云太子调戏,他也没有如此纠结,如此举棋不定过。 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裱过的画卷了,拉了李傅苍,来到红袖坊。不说求见,只说将画转交给潇湘公子。 李傅苍有些好笑:“别人都是捧著名贵的药材和昂贵的珍宝,一掷千金,来见这潇湘公子一面。你倒好,只拿了一幅画来。虽说早几年,你的画在离京的确被炒出了高价。可你这么久没作过画了,早就无价也无市了。” 费邑承一听,心中愈发的懊恼。是啊,人家捧着大把的金银来都见不到潇湘公子,自己一卷画,潇湘公子凭什么相见? 李傅苍见好友难得的一幅受打击的模样,虽是好笑,却还是厚道的出言安慰:“说来这潇湘公子也有几分骨气,别人送来的诗词歌赋都收下了,满意的还会回诗相赠,那些银钱珍宝却是一样都没有收过。” 费邑承听了马上恢复过来:“是了,说不定潇湘公子看上我的画,还回我首诗呢!” 李傅苍心里咯噔一下,这费邑承长了一幅好模样,做事办案头脑也是极通透,唯独在情爱一事上从未开过窍。费丞相朝中事忙,好像也没心思关心这个已经二十岁的独子的婚事。他母亲已经过世,丞相也并未再取。丞相不过问,丞相府自然也没人能说话。再一个,这费邑承做了典狱官后,便搬出了丞相府,在离京置了宅子,和一个老仆居住,一月回去探望请安一次。他自己不关心,更没有人跟他提这事了。 奇的是,费邑承已经二十了,按说到了结婚的年龄,可从来没有个说媒的进过丞相府。 李傅苍想到这里,嘴巴动了动,话还没说出口,便见潇湘公子身边名换玉钟的小僮敲门进来了,恭敬的将画卷捧到费邑承面前。 “我家公子交给费大人的。” 费邑承脸上失望的神色明显,这画卷分明是他送进去的那个,不死心的问道:“你家公子可有话带给我?” “没有,若无他时,请容玉钟退下。”玉钟答得不卑不亢。 费邑承摆摆手。玉钟便垂头恭了恭身,转身出去了。 李傅苍见费邑承一脸的苦味,开始思考怎么安慰。 费邑承动手打开画轴,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角裂开,露出一个很傻气的笑容。 李傅苍往画上一看,原本只有墨色线条没有字的画上多了两行字: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第六十五章:春江秋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好诗!好景! 李傅苍不由得佩服起来,想起潇湘公子如今的身份,又惋惜起来。 费邑承得了潇湘公子提的两句诗,心满意足,当下便站起身要走。 李傅苍在费邑承后面走出房间,大堂里一片喧哗。李傅苍没有在意,却见费邑承愣在那里,顺着他的目光一看。 一张薄薄的宣纸,被挂在大堂角落的墙上。挂上墙的都是红袖坊里的才子佳人的作品原稿,待价而沽。 玉钟的身影从一边退下,出了大堂。 那宣纸下围了一圈的人,站得最近的那个,高声将纸上的字念了出来: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以,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复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谈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清风摇情满江树。 费邑承听着从别人口中念出来的诗句,握紧了手里的画卷。 李傅苍在一边叹道:“这幅原稿又要被抬上高价了。”转头忽然发现身边好友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唤道:“邑承……” 费邑承恍然不觉,口里喃喃有声:“不该这样,他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 李傅苍心里暗自叫遭,伸手在费邑承手臂上拉了一把:“邑承,不要再想了,他只是个伶人。” 费邑承被好友的一句话惊醒。是啊,自己在想些什么呢?低头看看手里的画卷,不由得扯起嘴角,懂了又怎样,他是个伶人。 费邑承脸上挂起笑容,对李傅苍扬了扬手里的画卷:“今日不虚此行,走,我请你喝酒去!” 回到家中,费邑承亲手将画卷挂到书房。 画上江月独照,唯两行字,没有落款,没有印签。画,聊聊几笔,或浓或淡,墨色渲染。字,清丽,隐有傲骨,一如那人。 费邑承手指抚上那两行字,心中默默的念出一个名字:潇湘…… 大祭司在神坛设夜宴,款待朝中重臣。 费邑承看着手上烫着金字的请帖,心中冷笑,重臣?款待? 终于舍得出来了吗?费邑承对这位永昌王遗孤隐隐有些期待。 能从当年那场大火中逃脱,默默无名的生活了十几年。如今,楚焰国质子逃回楚焰,虽然没有诏告天下,但是该知道的谁又不知道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聆听天喻的大祭司,真的没有丝毫的私心野心吗? 费世杰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不然也不会与手握一国兵权的吕璋分庭抗礼,共分离国大权。 与父亲相比,费邑承只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对这些权术,他不热衷,却看得清楚,如今的离国,若没有父亲和吕璋,怕是早被齐云和楚焰瓜分了。离国的确需要父亲和吕璋这样的人,但他却不知道父亲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他从来不敢问不敢想,当年那场大火是否与父亲有关。 这个永昌王遗孤会怎么做呢?父亲和吕璋会想办法除掉他的吧。 这些事情,费邑承不想插手,但那是他的父亲,他唯一的家人,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父亲。 费邑承不知道永昌王遗孤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多久。 费邑承的马车跟在费世杰的后面,来到神坛外。费邑承下车,快步走到父亲的马车前,打起帘子,扶父亲下车。 费世杰满眼笑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独子,心中有些感叹,昨天还在自己怀中的婴儿,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 在外人眼中看来,费世杰对自己这个儿子并不亲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儿子对他意味着什么。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毫无愧疚,不是没有丝毫的害怕,但他不能后悔。他若是不够强大,不够狠心,他就无法与吕璋抗衡。一旦他败了,吕璋独大,离国必将大乱。在离国出现更加强大的君主之前,他必须能够与吕璋相互制约。 是借口吧,费世杰在心中嘲笑自己。当年的那场大火,自己虽然没有参与,却没有阻止。太子虽然孱弱,但也不该受那样的罪,自己又做了什么呢?权利,的确是非常诱人的东西。 对权利有贪恋,却不如吕璋心狠手辣。心中有怜悯,却从来没有出手救过谁。费世杰不怕因果报应,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儿子。还好,费邑承不恋权位,踏实做事,深知中庸之道。 只是,自己做过的事情真的不会连累他吗?费世杰很害怕。自从费邑承成年,他便开始疏远冷淡这个孩子,很少过问他的事情。只求自己倒下的那天,他已经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有自己的羽翼。只求他能逃过一劫。 其他几位先来的大臣,个个笑的满面春风,过来给费世杰行礼。 费邑承不动声色的放开父亲的手臂,立到一边,脸上挂起笑容与父亲一起还礼。 那边,吕璋也下了马车。费世杰满面笑容的走过去,大臣们自然也围了过去。 费邑承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眼中无波。 吕游珺与众人打过招呼,走到费邑承面前:“邑承也来了。父亲和诸位大臣都进去了,我们也进去吧。” 吕游珺兄弟二人也在受邀之列,与费邑承年岁相当,比起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更看好费邑承。但若哪一天,费邑承与他吕家为敌,他会毫不可惜的亲手杀了他。 费邑承便与吕游珺一起进了神坛大门。 费邑承与吕游珺在侍者的带领下,往里走。 老远就听到吕游玦带着调笑的声音。 “这双眼睛真是漂亮,小手很滑呀,来,让爷看看,红袖坊的潇湘公子到底长得如何?” 费邑承心中一惊,不觉加快了脚步。 一身素白衣衫,长发挽在脑后,脸上仍旧覆着白色的轻纱。素白的颜色,衬得那人的背影越发的纤瘦,越发的清淡如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吕游珺笑得一脸的猥琐,将潇湘公子的一只左手握在手里揉捏着。 小僮玉钟抱着裹着锦布的琵琶,一脸的着急。跟这种人没得道理可讲,可自己抱着琵琶,根本腾不出手来,就算腾出手了,人家是吕璋的幺子,自己能做什么。还有公子出门前叮嘱过的,不可惹事。 潇湘公子浑身发抖,使劲抽回左手,握在身侧,面纱被呼吸带的微微飘荡,声音里有一丝的颤抖:“请大人自重!” 吕游珺大笑,眼中是毫无遮掩的鄙夷:“自重?你一个伶人小官,也配跟爷说‘自重’?”笑容骤然变冷,“爷今天偏就要看看你到底什么模样,到底是天仙还是恶鬼!” 说着,便伸手向潇湘公子脸上的轻纱抓去。 潇湘公子下意识的往后躲避,却忘了自己脚下正是最高的一级台阶,一声惊呼,便往下面摔去。台阶不过十来级,不高,但是像他这样摔下来也不是好玩的。 “公子!”玉钟口里惊呼,却无法伸手,眼睁睁的看着潇湘公子往下落,快要急出眼泪了。 费邑承自看见潇湘公子的手被吕游玦握住,心中就起了无名怒火。眼看潇湘公子摔下台阶,心里一急,抬脚就奔起来。 一个墨色的身影,从费邑承身边闪过,带起一阵风,卷起他的衣角。下一刻,素白的身影,已经稳稳落入墨色衣衫的人怀里。 费邑承松了口气。 素白的面纱被夏夜的风扬到空中,露出一张绝世的面孔,还有映着灯火的清澈而妖冶的紫色眼眸。 墨衣人揽住纤细的腰身剑眉微扬,眼中满满的笑意,一瞬不瞬的看着怀中人的眼睛。清风拂动两人的衣袂。 看着这美好的一幕,费邑承不自觉的握起了拳头,心中泛起一股涩涩的滋味。 墨衣人稳稳落地,轻轻放开潇湘公子,优雅的笑着开口:“公子受惊了,一切可好?” 潇湘公子从墨衣人的笑容里回过神,后退一步,浅笑着低头道:“潇湘很好,多谢这位大人相救!” 玉钟三两步跳下台阶,跑到潇湘面前,急急的问:“公子公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潇湘侧过脸:“我没事,多亏这位大人。” 玉钟对墨衣人低头恭身道:“多谢大人搭救我家公子。”说完,抬头,看着面前的墨衣人,眼中闪过一阵惊异。 台阶之上,吕游玦大喝:“你是何人?也敢穿墨色!” 离国以黑色为尊,只有皇室的人才能穿墨色衣衫,戴墨色饰物。 墨衣人听罢潇洒的一笑,眼中闪出自信的神采:“我既然穿了这墨色衣衫,吕大人还要问我是谁吗?” 吕游玦满脸的怒容,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哼!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墨衣人脸上似笑非笑,“我是真是假,不需要吕大人来甄别。” “你!”吕游玦脸气的通红,只想把这可恶的家伙教训一顿。 第六十六章:神坛夜宴 吕游玦开始考虑要不要冲下去,刚才看来那人的功夫不错。 突然一条白影,窜到墨衣人身前,一身雪白的毛如刺一样立起,对着吕游玦眦开牙,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吕游玦心中大骇,脸上瞬间失了血色,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墨衣人扬了扬嘴角,伸手拍了拍那白狼的头。 白狼收了凶相,安静的退到墨衣人身边,冰蓝色的眼睛看着潇湘,似乎有些疑惑。 白狼出现,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潇湘见白狼向自己看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惶恐,微微后退了一步。 玉钟一脸紧张的看着离自己五步远的白狼,往潇湘身边挨了挨。 墨衣人轻柔的安抚道:“不用怕,他不会伤害心存善念的人。” 潇湘抬起紫色的眼睛,看向身边的墨衣人,微微笑了,点了点头:“嗯。” 吕游玦看着台阶下面的人,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大殿。 “进去吧。”墨衣人笑着对潇湘说。 “潇湘不敢与殿下并肩,请殿下先行。”潇湘坦然的回答。 墨衣人无奈的一笑,举步走上台阶。 白狼看了潇湘一眼,跟着一起进了大殿。 潇湘看着墨衣人的背影,收敛了笑容,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转头一看,玉钟正拿眼睛四下搜寻被风吹走的面纱。 “玉钟,不用找了,走吧。”说着走上台阶,玉钟应了一声,赶紧跟上。 潇湘公子,永昌王遗孤,白狼。费邑承觉得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让他难以消化,眼前不断的回放墨衣人拥着潇湘落地的那一幕。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落进了吕游珺眼中。他慢慢走到呆立的费邑承身边,叹道:“没想到永昌王遗孤竟是如此人物。” 费邑承已经有些失魂落魄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你喜欢潇湘公子?”吕游珺突然问道。 费邑承闻言一愣,茫然的看向吕游珺。 吕游珺脸上风轻云淡:“那潇湘公子长得不错,也确实有些才华,却也不过一介伶人,邑承想留在身边做个玩物,也没什么不好,切记不可认真。”说完,不再看他,径自朝大殿走去。 玩物?费邑承不禁觉得悲哀。 喜欢吗?他也不清楚。 不是不知道有人眷养男宠,不是不知道潇湘伶人的地位。他只是觉得,那样的一个人,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但是他自己想要怎样,他不知道。 费邑承头脑混乱的站在大殿前吹了阵风,烦躁的闭上眼睛。该死的,这些麻烦事情!睁开眼,迈步就要往大殿走,目光却落在不远处地上的一角白色上。眼神恍惚了一下,走过去,捡起来收到袖子里,整了整衣衫,往大殿走去。 费邑承在大殿里坐定,目光不自觉的飘向角落乐师的位置。远远的,只看到潇湘公子微微低垂着头,盘腿坐在席上,看不清神色,似乎在检查怀里的琵琶。 大殿上,主位还空着,主位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席位,墨衣人坐在右边的席位上,白狼安静的坐在他身边,无聊的看着下面的众人。 主位和这两个席位设在高台之上,下面才是大臣的位置,以吕璋和费世杰为首。费邑承坐在费世杰身后的位置上,听着场上众人的阿谀奉承,心里想着,的确很无聊。抬头去看坐在高处的墨衣人。那人脸上淡淡的,好像满场的人没一个被他放在眼里,对下面人的各种目光毫不在意。 “大祭司到!”侍者高声唱喝。 身穿紫色长袍的大祭司进入众人的视线,满头的白发系在脑后,岁月已经让他脸上的皮肤变得松弛,目光却充满睿智。一只通体黑亮的豹子,跟在他身边。 在场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白狼也站起身。 大祭司在主位上坐下,两手虚按:“诸位大人,请坐。” 众人落座,黑豹在大祭司身边坐下。这样一来,黑豹与白狼便一左一右坐在了墨衣人的身边。 不言而喻。 在座的大臣都知道。在离国,要继承皇位,与其说需要大祭司的承认,其实是需要白狼黑豹两只神兽的承认。这是离国建国后,首任大祭司传达的第一个天喻。 吕璋在下面中气十足的问道:“神坛一向清净,少有宾客,请问大祭司此次开夜宴,所为何事?” 大祭司含笑回答:“吕元帅莫急,待客人来齐了,再说不迟。” 下面的人纷纷猜测,能坐到大祭司左边的那位客人是谁。 正在这时,门外的侍者突然唱道:“太子妃到!” 下面一阵骚动,纷纷站起。虽然太子孱弱,不涉朝政,但皇族的身份摆在那里。 吕璋脸色难看极了,像吞了一只苍蝇。费世杰神色也沉了下来。 主位右边的墨衣人脸上似笑非笑,将下面的人反应收入眼中。 一位墨衣盛装的少妇,款步走入大殿,脸上略施粉黛,神色从容,在殿中盈盈福身:“本宫来迟,请大祭司和诸位大臣见谅。” 大祭司在主位上站起,伸手虚扶:“太子妃快快请起。太子殿下最近身体如何?” 太子妃起身,目光平和:“谢大祭司关心,殿下身体大好了。” 大祭司眼中流露出悲悯之色,嘴里却笑着说:“如此甚好,请太子妃入座。”伸手示意左边的位置。 太子妃莲步轻移,目不斜视,走到主位左边,缓缓坐下,眼神平静的扫过下面的众人,目光在角落的潇湘身上,不,应该是脸上,稍稍停了一下,没有任何变化的移开了。 大祭司郎声说道:“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神坛有幸找到永昌王爷的遗孤。今天宴请诸位大人,便是要向大家介绍。”顿了顿,伸手指向右边的人,“这位,便是永昌王爷留下的血脉,歌舒子非殿下。” 吕璋这边有人站起身,大声的问:“大祭司,你说他是永昌王爷的遗孤,有何凭证?” 大祭司神色肃然:“这位大人,你是在怀疑离国神兽吗?” 那人赶紧惶恐的低头:“臣不敢!” 歌舒子非郎声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物,道:“这是先父的印章,我一直带在身上,诸位大人若有怀疑,可以传看。” 说完,递给身边的侍者。 侍者拿托盘托了,走下高台,在台下走走停停转了一圈,又回到歌舒子非身边。 歌舒子非抬手阻住侍者,对太子妃笑道:“也请太子妃看一看。” 太子妃露出优雅的笑容:“不必了,本宫并没有见过皇叔的印章,但是想来神兽不会认错。” 歌舒子非便收起印章。 费世杰站起来对歌舒子非拱手一礼:“的确是永昌王爷的印章不假。请问世子,这些年世子在哪里?” 歌舒子非微笑着回答:“我八年前的记忆非常模糊,只对那场大火印象很深。被人救出之后,我就一直在生病。只记得我们一直在躲,一直在逃。最后逃入齐云,保护我照顾我的人都死了。师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带我上山,为我治病,教我念书习武。” “我从未忘记过那场大火,也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谁。半年前,我辞别师父下山游历。上个月来到离京,然后白狼带着一位祭司找到了我,带我来了神坛。” 费世杰继续问:“那世子的师父是谁?师门何处?” “师父曾让我立下誓言,下山后不可再提师门之事。所以费丞相,恕我无可奉告。”歌舒子非笑得无懈可击。 大祭司笑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便开席吧,我请了潇湘公子为我们奏曲助兴。” 于是开宴,于是潇湘开始弹琵琶,于是众人开始相互敬酒。 琵琶声泠泠啨啨,曲调欢愉,只要细细一听就会发现,是宫廷宴席上常演奏的曲子。可惜在场的没几个人有心思听曲。酒过三巡,下面的人便开始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或者谈论这位突然出现的世子,或者评价潇湘公子的姿色,或者说着其他的事情。 人声慢慢变得嘈杂。 费邑承一边应付着敬酒的人,一边听着琵琶曲。今天的曲子,太规整了,一板一眼的,不带一丝的情绪,不添一豪的心思,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过程,在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眼旁观。 费邑承向潇湘看去。那人低垂着眼睫,遮住了美丽的眸子,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看着这样的潇湘公子,费邑承突然有些害怕,太遥远了,看不透,摸不着,够不到。 曲终,潇湘把琵琶交到玉钟手上,兀自朝着众人的背影,行了个礼,便跟着侍者出了大殿。 潇湘一走,费邑承更没有心思了,随便敷衍了一下,找了个理由,便告辞出了神坛。 费邑承没上马车,独自走在离京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迫切的想要见潇湘一面。至于为什么见面,见了面要说什么做什么,他没有想过。 一抬头,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红袖坊的门外了。这个时间,红袖坊已经开始上门板了。 费邑承自嘲的笑了,这个时间来找潇湘公子,不是登徒子是什么?人家潇湘公子是伶人,不是相公。费邑承愣了一下,难道说潇湘公子是相公了,自己就可以这个时间去找他吗? 费邑承抬头看了看红袖坊门上熄灭的灯笼,转身回家。 第六十七章:美人拈花 第二日,李傅苍还未散值便跑来找费邑承。“听说昨天神坛的夜宴,请了潇湘公子去弹曲儿,潇湘公子没有带面纱。跟我说说,潇湘公子到底长什么样啊?” 什么样?费邑承脑子里又浮现出潇湘在歌舒子非怀里的那一幕。一个,绝世的容颜,如竹的傲骨。另一个,一身的洒脱,隐约的霸气。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完美,让人嫉妒。 嫉妒?两个男人?费邑承一阵的烦躁,没好气的说:“你今天很闲啊?我还没散值呢!” “我不闲啊,这不是特地溜过来问你的吗?哎,”李傅苍无视费邑承的脸色,继续问,“听说潇湘公子长得极美,简直惊若天人,可惜不说也不笑。是不是真的啊?他不会是哑儿吧?” 费邑承心里噌的一下窜起一阵火气:“他会说话!而且他的声音很好听!他……”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费邑承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连眼睛也黯下,“只是没人听他说话,也没人听他的曲子。他的确极美,惊若天人。” 李傅苍听得一呆:“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费邑承呆呆的问:“喜欢?我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怎样?” 李傅苍看着好友一脸的白痴样,忍住扶额的冲动,开始给费邑承上情感启蒙课程。 “当喜欢上一个人,你光是想到她,心里就会开心。见到她,即使不说话,只是看着也会很高兴。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你心里会很难受,莫名其妙的生气。知道她高兴,你会因她的高兴而高兴,甚至比她更高兴。她难过,你会因她的难过而难过,甚至比她更难过。看到她,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你的情绪。看不到她,你会一遍一遍的想着她。明白了?” 费邑承呆呆的点头。 “那你?”李傅苍循循善诱。 “我喜欢他。”费邑承很诚实的回答。 李傅苍心里叫了一声,完了!转念一想,应该还不算太晚。于是又开始诱导:“你再好好想想,也许你只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觉得新奇罢了。而且你看啊,你是典狱官,他是艺馆伶人,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最重要的一点,你们都是男人。你若是图个新鲜,玩一玩也就罢了。现在抽身还来得及,千万不可认真。” “晚了。” “嗯?”李傅苍怀疑费邑承有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来不及了,我想我已经陷进去了。” “你没有听我说吗?” “听了。”费邑承很认真的回答,“自从那次在红袖坊听了他的曲子,我总会想到他。画了那画,我就想,他会提什么字。把画送到他那里,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从他的曲子里看到了什么。得了他提的字,我高兴的心都飘了起来。昨天开席前,看到他被吕游玦调戏,我气得想跟人拼命。看着他从台阶上摔下来,被别人接住,搂在怀里,我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没有站在他身边。看到他的脸,我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他笑着和世子说话,我嫉妒的不行。宴席上那么多人,没有一个听他奏曲。看着他像木偶一样坐在角落弹琵琶,不说不笑不听不看,我便心疼的厉害。他弹完曲子退下,我也不想再坐下去,只想见他一面,告诉他我在听他的曲子,我想和他说话。” “你,你不是吧?”李傅苍不知道是该为好友的开窍感到高兴,还是该悲哀。“他是个男人。” 费邑承白了他一眼:“我知道。” 李傅苍耐着性子继续说:“他是个伶人。” 费邑承低下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他昨晚在神坛留宿?” 费邑承猛得抬头,眼中闪出一道亮光,又马上暗下去,看了李傅苍半响,才又低下头说:“我听说了。” 李傅苍叹口气:“要不我帮你托人,去找媚萝给他赎身?” 费邑承皱着眉头看向李傅苍:“他是艺馆伶人,又不是娼妓,干嘛要赎身?” 李傅苍被噎了一下。也是,伶人把自己的诗词歌赋或者曲谱交给艺馆,按艺馆的要求在艺馆表演,艺馆却不能限制伶人的自由。潇湘公子住在红袖坊潇湘楼也是自愿,是否见客也看他自己。的确不需要赎身。 “要不你再送些东西,去见他?” “送什么?他不爱钱财,我也没有。他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我只会水墨丹青。” “就是这个!”李傅苍一拍手,定下主意,“上次你送了一幅画去,他给你提了诗。这次你再画幅画,给他送去,兴许他就见你了。” “好!我今晚就画!”费邑承马上来了斗志。 可是,费邑承的画一连画了五天才画出来。原因无他,只因为他自己不满意。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怎么可以拿去送人? 上次那幅江月图画的顺利,是因为他一直想着曲子所呈现的景色。可是夜宴上潇湘的曲子里什么都没有。 最后,费邑承就想自己想要什么,希望什么。终于画出了自己满意的画作,拉着李傅苍就要往红袖坊去。 “你这幅图画了这么久,先给我看看。”李傅苍非常好奇费邑承用了五天时间画出来的画作。 费邑承嘴角噙着笑,打开画轴。 柳眉横斜,凤目含情,小巧精致的脸庞,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身形,发丝被风轻轻挑起,几缕长发落在胸前,指尖一朵盛开的兰花,脸上洋溢着明媚灿烂的笑容。 只一幅丹青,李傅苍已经看得痴了。 “他是这样笑的?” “没有,”费邑承看着画上的人,神色黯然,“我希望他可以开心,可以天天这样笑。” 费邑承满怀期待的向红袖坊走去。李傅苍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走在他身边。 转过街角,两人便望见红袖坊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没什么装饰,前面的吊沿上,挂了镂空的深紫色牌子。离京的人都知道,有了这个牌子就能自由出入神坛大门,而能挂上这个牌子的,也只有神坛的车。 神坛的马车怎么会出现在红袖坊门前呢?费邑承和李傅苍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疑问。 正好此时,潇湘戴着面纱从红袖坊里出来,玉钟抱着琵琶跟在他身后。赶车的人伸出手,似乎是想扶潇湘上马车。潇湘摇了摇头,扶着玉钟的肩爬上了马车。 看到这一幕的人,在潇湘身后指指点点,露出鄙夷的目光。 那些低语飘进耳朵。费邑承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马车从身边驶过,握着画卷的手指节发白。 “邑承……”李傅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无从说起。神坛的马车,接潇湘公子去哪里,去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 费邑承呆了一会儿,扯起嘴角对李傅苍笑着说:“我们回去吧。” “去喝酒吧,我请客!” 费邑承摇头,转身往回走。 李傅苍一直送费邑承到巷子口,停住脚,开口叫住毫无所觉往前走的费邑承:“邑承!” 费邑承回头,目光呆滞的看向李傅苍。 “别再想了。” “嗯。”费邑承机械的点头,转身回家。 回到家,费邑承把画收进柜子里,颓然的坐在书房,看着墙上的江月图,满心的苦涩。 一勾弯月,一江春水,一片花圃,一只孤舟,两行字。没有落款,没有印鉴。 费邑承就这样一直坐着,看着,直到胡伯唤他吃饭。 当那幅画再次被他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物是人非。 之后的几天,费邑承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整理案卷,查典律,判案,吃饭,睡觉,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他刻意忽略有关潇湘公子和红袖坊的一切消息,李傅苍自然也不会跟他讲。所以他不知道吕游珺带了几个禁军到红袖坊见潇湘公子的事情。 在费邑承终于做好准备,自己的生活中不会再有潇湘公子这个人的时候,吕游珺请他去聚仙楼吃饭。 官宦人家的子弟多少都是有来往的。但由于父亲的冷落,和他尽量低调的处事方式,费邑承搬出丞相府后,仍旧与他有来往的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吕游珺便是其中之一。 元帅与丞相貌合神离,相互制约的事实大家都清楚。但是费邑承从来没有因此偏颇什么。吃饭便吃饭吧,费邑承习惯性的没有去想那么多。 饭桌上,吕游珺只和费邑承聊了些家常。费邑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问他去找潇湘公子做什么的冲动。 末了,吕游珺才跟费邑承说有样礼物送给他。 “既不是年节,又不是我生辰,送我礼物做什么?”费邑承笑着问。 “谁规定一定要到年节或者生辰才能送礼?总之是你喜欢的东西,好好收着,不要推辞。”吕游珺笑得有些高深莫测。 “那拿来吧。”费邑承不做他想,朝吕游珺伸出手。 吕游珺呵呵笑了:“已经送到你家里了,回去看看吧。” 费邑承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饭局就这样散了。 第六十八章:潇湘公子 费邑承怀着满心的疑问,回到自家门前。 “哎哟,少爷您可回来了!”何叔像见到救星一样,给费邑承开了门,“快去前厅看看吧!” 何叔是相府的老仆,一直照顾着费邑承,费邑承离开相府时,只带了他一人。 费邑承按下疑惑,快步往里走。 那人,仿佛从画中走出,明明纤瘦单薄,却依旧傲骨如竹。此刻,那人一身素白,柔亮的发丝挽在脑后,几丝散落肩头。那人低眉敛目,看不出神色,站在前厅,手里抓一个小小的包裹。玉钟抱着琵琶,肩上挂一个包裹,站在他身边。 费邑承停住脚步,脑子开始发僵。 潇湘公子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费邑承一眼,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躬身行礼:“潇湘见过费大人,费大人万福!” 玉钟眼中露出几分不甘,鼓着腮帮行了个礼。 费邑承搞不清楚状况,瞪大眼睛,愣愣的问:“你怎么在这儿?” 潇湘公子脸上一僵,低着眼睫:“禁军都尉吕大人命潇湘来服侍费大人。” 费邑承想起吕游珺高深莫测的笑容,背上一凉,有些烦闷的闭上眼睛,抬手揉上额头:“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请潇湘公子先在寒舍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在下便送公子回红袖坊。” 闻言,潇湘脸色一白,脚下一软。 玉钟赶紧扶住,看向费邑承急急的开口:“不能回去,那人说了……” “玉钟!”玉钟看着自家公子,只得闭嘴。 “他说了什么?” 潇湘脸上仍旧没有血色,推开玉钟站好,平静的对费邑承说:“此事与费大人无关,大人不必过问。” “他拿红袖坊的人威胁你?”费邑承没想到吕游珺会这样做。 “大人莫要再问。潇湘叨扰大人了,这便告辞。”潇湘说完行了个礼,转身抱了琵琶,吩咐玉钟拿好包裹。 玉钟神色焦急,却又不得开口,满眼哀求的看向费邑承。 “慢!”费邑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要去求吕游珺?还是吕游玦?” 潇湘微低下头,轻轻吐一口气,淡淡的开口:“这是潇湘的事情,与大人无关。潇湘告辞。”说着,便带着玉钟往外走。 “站住!”费邑承看着潇湘的背影,心中满是悲哀,“不要去,我留下你了。” 潇湘僵立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转身,手指紧紧捏着裹着琵琶的锦布:“潇湘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大人!” 费邑承走过去,闻到一缕幽兰的清香。费邑承不敢看潇湘装满哀伤的眼睛,只是慢慢掰开了他的手指,低声说:“先住下吧。”转身把琵琶递给何叔,“把后院的厢房收出来给潇湘公子。” 当晚,潇湘公子和玉钟便在费邑承的宅子里住下。 宅子不算大,却也宽敞。前后两进,何叔住在前院,费邑承住后院正屋。东厢房和正屋相连,做了书房。西厢房与正屋影壁相隔,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院儿。潇湘公子和玉钟便住在这西厢房。 得知潇湘公子便是吕游珺所谓的“礼物”时,费邑承心中酸涩,却又无法忽视心底的那份欢喜。如果自此可以与潇湘公子朝夕相对,日日欢颜,该是多么美好。但他知道,以那人的骄傲,若不是以红袖坊相要挟,他是绝计不会被吕游珺买下送到自己家里的。 若是,就这样把他留下,日子久了,他总会看到自己的真心吧。 费邑承一夜辗转反侧。 吕家掌着兵权,费邑承不敢冒冒然送潇湘回红袖坊。若是就这样送他回去,潇湘为了救红袖坊的人,肯定会去求吕家。费邑承不敢想若真这样做了,那个嫡仙似的人儿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稍微设想一下,若是真的每天都能见到潇湘,费邑承还是很高兴的。 次日一散值,费邑承便去找吕游珺。 吕游珺却不甚在意,只笑着说:“送与你了,你好好享用便是,切记,不可认真。” 费邑承再多说几句,却被吕游珺拉到离京最大的相公馆子,点了小官给他表演床技,吓得他落荒而逃。 费邑承满头大汗的跑回家,想起西厢房里的潇湘公子,头大如斗。 吕游珺的意思他听得明白,如果他开口要送潇湘公子回去,不是可能。只是,吕游珺肯定会把潇湘公子打包好,送到自家弟弟的床上。 “少爷,这晚饭怎么办?是把那位潇湘公子请过来一起摆饭,还是给他送过去?” 费邑承正在头疼,听得何叔问晚饭如何摆,想了想,便与何叔聊了起来。 “何叔,你看这潇湘公子如何?” 何叔憨厚的笑起来:“挺好一孩子,少爷既然喜欢,便把他留下吧。” 费邑承也笑了:“何叔怎么知道我喜欢他?” “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少爷什么心思何叔自然能看出来。” 费邑承低头笑了笑,说:“何叔,请潇湘公子过来用饭吧。” 菜摆好了,桌子上还摆了壶酒,费邑承与潇湘相对而坐。 何叔把桌子上的两个酒杯添满,便拉着玉钟去了厨房。 潇湘安静的坐着,紫色的眼眸沉静如水。 费邑承看着面前的酒杯,寻思着如何对他开口。 “大人不必费心。” 费邑承抬头,见潇湘嘴角勾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潇湘明白自己的处境,在大人府上伺候,自然比做吕家二少的玩物好上百倍。”潇湘端起酒杯,笑得清浅:“潇湘敬公子一杯,以后潇湘会尽心尽力伺候大人。” 费邑承没说什么,端起酒杯默默饮了,拿过酒壶给两人的酒杯添满,自顾自的喝了几杯。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比吕游玦好不了多少。” “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有与吕家抗衡的权利,我保不了红袖坊的人。” 费邑承放下酒杯,顿了顿,抬头看向潇湘,“但我可以相公子保证,我会以君子之礼与公子相待,绝不为难勉强公子,何叔也不会。公子可以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想要什么,有什么不满与何叔说,或者直接告诉我,都可以。” 费邑承双手端起酒杯,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进潇湘眼里:“费邑承此话绝不作假,请公子放心。” 潇湘听了这些话,又惊又疑,睁大眼睛看着费邑承,似乎在辨认真假。 “我不明白。” 费邑承独自喝了杯中的酒,再次把杯子添满。 “没什么不明白的,我不会骗你。” 费邑承不多解释,又喝了几杯,还要再斟,却被潇湘按住了酒壶。 “为什么?” 费邑承看着潇湘,像听到笑话一样,呵呵的笑起来:“为什么?呵呵……哪有什么为什么。”说完,拿过酒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醉倒在桌边。 “大人?”潇湘伸手推了推费邑承,正要唤人,却听费邑承迷迷糊糊的开口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潇湘……” 潇湘的手僵在半路,慢慢收回,又呆了半响,才起身唤何叔和玉钟过来帮忙。 不管怎么说,潇湘和玉钟在这里住下了。费邑承遵从他的承诺,对潇湘以礼相待。玉钟也很懂事,帮何叔操持家务。潇湘也会帮帮忙,多数时候,会从书房拿几本书看,陪费邑承下下棋,弹个曲子。 费邑承第一次领潇湘进书房的时候,潇湘看到墙上的江月图,勾着唇角笑的很开心,之后,两人的相处便少了很多间隙,多了一分相知相交。 费邑承非常享受这种生活,享受着潇湘的陪伴,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兰花香气。他一面在心里感谢吕游珺,一面又有些担心,不知道吕游珺在算计着什么。 朝堂上的风渐渐从暗地里吹到明面上了。 歌舒子非的出现让吕璋和费世杰加快了战备的速度。吕璋还是有些头脑的,歌舒子非若是这个时候被人暗杀,那他要对付的人和事就多了很多。再者,歌舒子非一直住在神坛,身边也一直有神坛的侍者跟着,他本人显然没有大祭司期待的那个能力,拉拢官员,培植势力,不过只能做到一般的程度。经过衣一段时间的观察,吕璋和费世杰两方慢慢将精力从他身上收回。 这天,费邑承散值回来,与潇湘摆了围棋。 “怎么了?”费邑承见潇湘心不在焉,几次欲言又止,便笑着问。 潇湘看看费邑承,咬了咬下唇,低头去看棋盘,“大人,是不是要打仗了?” 费邑承落下一颗棋子,道:“嗯,吕元帅已经开始准备了。”再看一眼棋盘,抬头,笑着看向潇湘,“潇湘不必担心,离京里边关甚远,这里很安全。” “我不是担心这里。”潇湘清澈的紫色眼眸看着费邑承,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垂下眼睫,玉白的手指拨弄着斗里黑色的棋子。 “潇湘,想说什么就说吧。”费邑承温言相问,仍旧望着潇湘,眼中却没了笑意。 潇湘抬起头,望向对面的费邑承,抿着唇,细细的看了一阵,才开口说:“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仗打完了,丞相会如何?费家会如何?” 费邑承敛去笑容,等潇湘说下去。 潇湘捏着棋子的手紧了紧,继续说:“战争未起,吕家便已经将离国所有的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等战争结束,吕家恐怕会……” “不会的,”费邑承把棋子丢进斗里,站起身,“棋盘收了吧,我乏了,你也歇着吧,晚饭我让何叔送过来。”说完,费邑承转身离开。 潇湘急忙站起:“大人,千万要当心吕家!” 费邑承背对着潇湘站在门口:“潇湘,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潇湘看着费邑承的背影走出视线,动了动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第六十九章:迷局 费邑承一脚踏出潇湘的院子,一连好几天都没再过来,连饭食都是何叔送过来的。 何叔问了费邑承两次,都被费邑承找理由搪塞了。何叔安慰了潇湘几句,意思是吃穿用度没有变,少爷还是想着公子的,有什么事情公子说个软话就好了。 潇湘淡笑着随口应了,只说何叔费心了,请费大人保重身体,别累到了。潇湘安然处之,玉钟面上倒是有了些着急的意思,每次想说点什么,都被潇湘堵了回去。 潇湘这边没有动静,费邑承有点坐不住了,他只是不喜欢潇湘说朝政的事情,虽然知道是好意,却让他觉得那样的潇湘,离他太远,让他没来由的不安。 想想,潇湘住进西厢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这几日过的如何。 这样想着,费邑承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西厢的院外。院门虚掩着,费邑承站了一会儿,并没有敲门,而是走到影壁边上,隔着影壁上镂空的窗格望进院去。 这一望,费邑承看到了他从来没想到的一幕。 有两个人在房间外的廊子里,一个是素色衣衫的潇湘,另一个却不是玉钟,更不是何叔。 那人比潇湘高一个头,背对着费邑承,一身的灰色,极普通的衣服,站在潇湘面前。两个人说着什么,声音很小,费邑承只能从潇湘的表情来判断他们谈话的内容。 潇湘脸上是意外和害怕的复杂神色,费邑承没有见过的表情。 潇湘皱起秀气的眉,急急的说了几句,看起来两个人谈得并不顺利。灰衣人又说了句什么,不紧不慢的朝潇湘迈了一步。潇湘脸上现出几分厌恶,挪动脚步想要后退,却没来得及躲开,就被灰衣人抓住了双手,右手捏握住细细的一对手腕,高高举过头顶,往后推去。 潇湘重重的磕到在暗红色的廊柱上,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紫色的眼睛死死的瞪着眼前的人。 灰衣人毫不在意,左手抬起潇湘的下巴,再迈一步,贴上潇湘的身体,一条腿挤进潇湘两腿之间,低头狠狠吻住潇湘的两片唇。 潇湘的手被提起,按在廊柱上,下巴也被捏住,动弹不得,只得任由灰衣人在口中扫荡。 灰衣人亲了一阵,突然猛的放开潇湘,“啪”的一下,一个巴掌打在潇湘脸上。 “啊!”潇湘惊叫一声,往右边跌去,却马上被抓住了胳膊,反扭到背后,整个人被压到廊柱上。费邑承只看到潇湘带着红红的掌印的左侧脸,下巴上的指痕和红肿湿润的嘴唇。 灰衣人狞笑着凑到潇湘耳边,浅棕色的眼睛透出鄙夷,嘴角带着一丝血迹:“一个月不见潇湘公子脾气见长啊!敢咬我!怎么?爬上费家独子的床,你就以为自己涨了身价了?”忽然脸色一变,恶狠狠的说,“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伶人!也不想想你这身子是谁调教出来的!” 可能是因为动了气,灰衣人不再压低声音,费邑承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间,灰衣人空出一只手,探进潇湘的衣摆。潇湘身子猛地一抖,死死的咬住已经红肿的唇,睁大眼睛,红了眼眶。 灰衣人勾勾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啧啧,咬这么紧,费大人喂不饱你吗?还真是淫-贱!” 潇湘低下头,闭了闭眼,吸一口气,说了句什么。 “是吗?”灰衣人眯起眼睛,继续笑着,舔了舔嘴上被咬破的地方,凑得更近,鼻子蹭着潇湘的脖颈,“没想到潇湘公子也有失手的时候。可惜了,这么美味的身体。”说着,伸出舌头舔上白皙的皮肤。 潇湘忍住眼中的泪水,艰难的回头看着灰衣人,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灰衣人抬头,慢慢敛起笑意:“就算他是特别的又怎样?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灰衣人做了什么,潇湘脸上一白,紧紧咬住牙关,泪意更盛。 灰衣人满意的笑起来,闲闲的从潇湘衣内撤出手,拿出一小节细细的竹管,送到潇湘眼前,继续说,“下在酒里,或者,你自己身上。爷说了,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失败,你知道会怎么样。” 说完,灰衣人收回竹管,再次探进潇湘衣内,空着手退出来,留恋的看了看潇湘咬牙的样子,低头亲了亲他已经开始红肿的侧脸:“放心,你若是失败了,我会亲自了解你的性命,不会让你去那种地方。”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费邑承的耳朵。 灰衣人松开潇湘,转身,几个腾挪,跳上院墙,从院子里消失。 潇湘兀自怔愣的跌坐到地上,低下头,无法忽略的异物感在难以启齿的地方叫嚣着。潇湘抖着手,取出竹管,死死的捏在手里,眼泪再也止不住,慢慢俯下-身,掩在紫桐花丛后面。 透过紫桐花四季常青的密密的叶子,费邑承只看到一个素衣黑发的身影伏趴在地。一支弄错季节的花骨朵在风中颤微微的咬着粉紫色的花瓣。 费邑承呼吸困难,心口堵得难受,转身回到书房。才踏入一只脚,墙上没有落款的江月图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进眼内,心中更是难过,甩上门,只觉得这个地方片刻也呆不下去,逃似的出了宅子。 费邑承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头脑里一片混乱,有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翻滚,理不出半点头绪。 走着走着,突然肩上被人一拍,费邑承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理人啊?都叫你几遍了?”李傅苍拉长着脸,非常的不满。 “是你啊。”李傅苍这一拍,费邑承脑子里那些事情一下子全都散了,倒是记起来两件事。一件,潇湘曾经被请到神坛。另一件,潇湘是被吕游珺送过来的。不管他的身后的人是谁,都是费家的敌人。 “怎么了?”李傅苍终于发现好友的异常,担心的开口问道,“和潇湘闹别扭了?” “别太在意,才华出众的人总有些小别扭的,回去说几句好话,哄哄就没事了。”李傅苍在费邑承肩上又拍了拍。 “没有……”费邑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潇湘被压在廊柱上的样子像一柄钝了的刀,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上。 李傅苍看了看费邑承的脸,抓了抓头,自己也是一脸的郁闷:“算了,陪我喝酒去,醉了就不用想那些烦心事了。” 费邑承扯出一个苦苦的笑容:“你有什么烦心事?” “别提了,喝酒去喝酒去!”李傅苍不由分说,拉着费邑承的胳膊就走。 当晚,费邑承喝得大醉伶仃,被同样酒气熏天的李傅苍送回家。 “唔……”费邑承醒来时头痛欲裂。 “费大人醒了。”玉钟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费邑承耳边炸响,费邑承急忙睁开眼睛,纸窗透过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玉钟手脚利索的给费邑承换了湿布巾,见费邑承突然睁开眼瞪着自己,以为他不高兴自己出现在他的房间,赶紧开口解释:“费大人身体不适,何叔去典狱司给大人报假,公子在煮醒酒药,让玉钟在房里守着。大人若是嫌烦,玉钟这就出去。” 费邑承正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了潇湘清润的嗓音。 “玉钟。” 费邑承心里一抖,急忙抓起覆在额上的布巾,遮到眼睛上,把头转向墙壁。 另一种疼痛铺天盖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喘不过气来。 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想面对。 潇湘把托盘递到玉钟手上,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对玉钟道:“药还烫着,放一放再伺候大人服下。宿醉的人怕吵,大人要是没什么吩咐,你就到耳房候着。”潇湘顿了一下,再看一眼费邑承,留下一句“好好伺候大人,我回房了”,便转身离开。 玉钟看着潇湘的背影,再看看费邑承,有些摸不着头脑。 费邑承听见潇湘离开,有些失落的松了口气,起身喝了药汁,打发玉钟回去,自己洗了脸,然后发呆。 这天,费邑承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天。 隔天,费邑承神清气爽的去了典狱司,核查案件,整理卷宗,一如往常。傍晚散值后,费邑承回到宅院,独自吃了晚饭。 南国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就算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 费邑承捧了杯热茶,坐在廊子里,听到远处第一批南归的鸟群飞过。江月图还挂在书房,美人拈花图还收在柜子里,只是,他再没有勇气靠近那里。 “大人!”玉钟走了过来,乖巧的行了礼,脸上带着少年人讨喜的笑容,“玉钟给大人请安!” 费邑承摆摆手,让玉钟起身,看着玉钟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问潇湘,却没有出声。 “大人有何吩咐?” 费邑承别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落叶,淡漠的说:“没有。你有事?” 玉钟始终搞不明白费邑承这些天的态度,仍旧笑着说:“大人这几天都忙着,公子让我来问问,大人明天晚上可有时间。大人若是有空,公子请大人过去用饭。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公子的厨艺也是极好的。” “是吗?”费邑承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玉钟猜不透费邑承的心思,只好陪着笑脸,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费邑承转过头,脸上带着笑意,对玉钟说:“告诉你家公子,我非常期待。” “知道了,大人一定不会失望的!”玉钟高兴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费邑承喝一口茶水,茶水冰凉,顺着肠胃,一直冷到心里。 第七十章:最后的晚餐 快十天了,费邑承再次踏进这个小小的院子,走在窄窄的廊子里,那天隔着影壁看到的听到的,仍旧刺得他心痛。 小厅里,桌子上摆了一壶酒,两只杯,几个菜,极简单家常的菜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桃花清香和菜香,却勾不起费邑承的半点食欲。 没见到玉钟,潇湘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眼神有些空洞,痴痴的看向费邑承触摸不到的虚空,右手搭在桌子上,左手握着拳放在膝上。 这样的潇湘,仿佛已经只剩下一个飘渺的影子,一阵风就会散去,摸不到,抓不住,留不下。 费邑承忍住心里的酸涩,缓步走近,轻轻的唤道:“潇湘……” 潇湘一动也不动。费邑承又唤了一声,仍旧没有传到潇湘耳内,禁不住把手放到他肩上:“潇湘?” “啊!”潇湘一惊,左手下意识的收紧,回头见是费邑承,赶紧站起:“费大人!抱歉,潇湘走神了,请大人见谅!” 费邑承头一次见潇湘如此的魂不守舍,如此的慌乱,心中一阵难过,终是不忍,拉着潇湘坐下。 潇湘回过神,吃疼的皱一下眉。 “怎么了?”费邑承撇见潇湘紧握的左手指缝间渗出一丝红色,忙握进自己手里,轻轻得分开潇湘的手指,一只制作精巧的嵌着黑色宝石的饰物,细细的尖端扎进了无名指的指根处,渗出点点血痕。 洁白的手掌,纤细的手指,黑色的饰物,红色的血丝,美得刺眼,美得让人心疼。 费邑承小心翼翼的取出饰物,还好扎的不深:“疼吗?我去拿药来。” 潇湘忙按拉住费邑承的手,笑道:“不碍事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仍旧是清浅的笑容,费邑承却看出几分真心的欢喜。 真心吗?费邑承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你我还能有多少真心?罢罢罢,就再陪你演一场吧。 费邑承执起潇湘的手,送到嘴边,低垂了眼睑,伸出舌舔去血迹:“还疼吗?” 潇湘一下子红了脸,眼中泛起点点水光,被烫到一般抽回手,笼进袖子里,低下头胡乱的摇了摇:“不,不疼。” 费邑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潇湘圆润的耳垂,问:“这个是耳饰吗?我给你戴上吧!” 潇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费邑承已经凑了过来,极小心的捏住潇湘右边的耳垂。 “既然有,怎么从不见你戴上?”费邑承轻柔的捻压潇湘的耳垂,鼻尖闻到兰花的清香,看着小巧可爱的耳朵慢慢呈现出玫瑰的颜色,心里一片温软,一片凄凉。 “不是这边的。”潇湘仍旧低着头,低低的说道,伸手拿过费邑承手里的饰物,密密长长的睫毛轻颤,掩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这是什么饰物?没见过的样式。”费邑承随他拿走耳饰,淡淡的问。 “耳钉,据说是从齐云传过来的。”潇湘看着手中的耳钉,淡淡的回答。 费邑承看了看潇湘的左耳,随口问道:“怎么只有一个?另一个呢?” 潇湘扭头把耳钉塞进腰侧的香囊,眼眸深处的黯然落入费邑承眼中,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丢了。” 若是没有几日前那一幕,费邑承肯定会说:“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对。”可是,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时间,再多的承诺也无法兑现。 潇湘回头,笑着对上费邑承的眼:“大人,用饭吧,菜要凉了。”说着,将筷子递到费邑承手上,再把两只酒杯添满。 “这是桃花酿,潇湘春天里亲手埋下的,今天特地让玉钟回红袖坊取的,大人一定要尝一尝。” 费邑承心里一阵发苦,嘴里笑着说“好”,就把杯子往嘴边送。 “大人!”潇湘慌忙按住费邑承握着酒杯的手,甜甜的笑着,眼神有些躲闪:“大人,先吃些菜吧。都是潇湘自己做的,大人尝一下潇湘的手艺如何。” 费邑承便放下酒杯,每个菜都尝过一遍,尝不出任何的味道,却笑着点头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潇湘眼中染上几分笑意,又往费邑承碗里添了些菜:“几个家常菜,登不得大雅之堂,味道却是敢保证的,大人喜欢就好。” 费邑承给潇湘夹了些菜:“你也吃些,别光顾着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温柔。 “嗯。” 费邑承看着潇湘低下头,慢慢把碗里的菜吃光,嘴里发涩的吃了几口菜。 费邑承端起酒杯,嗅了嗅,看着潇湘笑道:“很香,潇湘,一起喝一杯吧!” 潇湘的笑容有些发苦,端起自己的杯子:“大人,潇湘敬您,多谢这段时间大人的照顾。”说着,将酒倒进自己口中。 费邑承再次把杯子送到嘴边,正要饮,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酒杯。费邑承有些吃惊的抬头,只看见潇湘已经把酒送下喉。 潇湘对上费邑承疑惑的脸,转过头,苦笑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空杯:“果然好酒,不负我酿的辛苦。”说完,又斟一杯,自顾自的饮下。 酒入愁肠,泪撒青衫。 费邑承握住潇湘还要继续倒酒的手:“为什么?” 潇湘流着泪,笑着反问:“呵呵……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呵呵,大人不是说过吗?哪有什么为什么!” 潇湘试着挣脱,却被费邑承夺下酒壶。 “别喝了!” 酒壶被掷在地上,醇美的桃花酿撒了一地,满室的酒香花香。 费邑承站起身,把潇湘拉进自己怀里,低头就要去吻日思夜想的人。 潇湘吃了一惊,急忙伸出双手挡在面前,哭着挣扎躲闪,“不要!大人,不可以……求你,不要这样……求你!” 费邑承颓败的松开手,看着潇湘泪流满面的后退,心痛难忍,别开头,艰难的开口:“药已经被我换掉了。” 潇湘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怔怔的。半响,突然像听到极好笑的事情一般,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呵呵,原来大人早就知道,呵哈哈……你早就知道了……呵呵……” 费邑承止不住的难过,上前抓住潇湘瘦弱的肩:“别笑了!别再笑了!” 潇湘用力的推开,脸上带着泪痕,笑得快要站不住,看的人揪心,问:“那大人看着潇湘的表演,可还尽兴?啊?哈哈……大人可还满意?哈哈哈,大人高明!呵呵呵呵……大人高明啊!” 费邑承不顾潇湘的挣扎,把他揽进怀里,命令他看向自己:“看着我,潇湘,你好好看着我!” 潇湘终于止住笑,却止不住眼泪,抬头看向费邑承。 费邑承看进潇湘眼中,带着绝望的真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让我来保护你,让我带你离开,我们一起,走得远远的,告诉我。” 潇湘痛苦的摇头,止不住的落泪,只是哭。 费邑承捧住潇湘的头,带着恳求说:“相信我!潇湘,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带你离开。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我真心仰慕你。潇湘,相信我,我们一起离开。告诉我,谁让你做这些的?” 潇湘泪水涟涟:“我若告诉你,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当如何?我若告诉你,我视那人为天,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你又要如何?我若告诉你,我最重要的人在他手上,你又会怎样?我若告诉你,离了那人我活不过一月,你又会怎么做?” “……” “大人,不要再问了,求您别再问了……” “大人,若您真为潇湘好,就不要再问了……” 潇湘从费邑承身边挣脱,满脸的泪水,一步步后退,绝望的恳求着。 费邑承再也看不下去,满心的苦涩,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潇湘摇头:“大人什么都不用做,放我离开吧!” 费邑承看了看潇湘,别开脸,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 潇湘留恋的看了看眼前的人,低下头:“就今晚吧,我和玉钟收拾一下就走。” 费邑承转身,握紧了拳头:“我去叫马车。”说着,抬腿走向门外。 潇湘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保重!潇湘,拜别!” 不多时,玉钟怀里抱着琴,肩上挂一个包裹,从宅子后门走出。潇湘挽着另一个包裹,披着斗篷,精致的面容掩在兜帽里,也出了宅子。 后门外,何叔早就候在马车旁,见潇湘出来,开口唤道:“公子……”叹一口气,终究只是抱手作揖,“公子保重!” 潇湘恭了恭身,没说什么,待玉钟把琴和包裹放进马车,便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玉钟,扶着玉钟的肩,上了马车。 玉钟掩好车帘子,转身对何叔行了礼,接过缰绳,坐上架座,嘴里低低的喝了一声。马儿从鼻子里喷了一声,车轱辘就转了起来。 何叔看着马车转出巷子,沉重的叹息一声,方才进门。   第七十一章:出戏 夜色愈发深沉,稍微有些发白的山道上,马车轮子噜噜的转着,炼金手里握着缰绳坐在架座上,身边一个十来岁的清秀少年,靠在车蓬上,撑着头有些瞌睡。 突然“嘭”的一声,马车猛地顿住,少年一惊,“啊哟”一下,险些摔下车,被炼金抓住衣领,拎回车上。 车帘撩起,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炼金下车看了看,回头答道:“路上被野鼠刨了坑,轮子陷坑里了,公子先下来站会吧!” 少年伸手扶车上的人下车:“公子小心,刚才碰到哪儿没?” 素色衣衫的人轻轻摇头,站在边上看炼金检查车子。 “麻烦吗?” 炼金仔细查看了陷进坑里的轮子,拍拍手:“车子旧得很,车轮里衬磕得开裂了,天太黑,不好办。” 少年闻言便开口骂道:“这个费邑承好不干脆!临走给一辆破车,分明是存心给公子不好受!早知道,出城的时候咱们就该换一辆。” 素衣人语气不温不火:“你现在骂有什么用?他又听不到。再说,出城的时候换车,露馅了怎么办?”说完便不再理会,偏过头问炼金,“这里离别苑还有多远?” “驾车再走两个时辰就到。” “骑马呢?” 炼金稍微一顿:“那要快很多,只是只有一匹马。” 少年马上反应过来,赶紧拉住素衣人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求他:“公子,您别把玉钟一个人留在这里啊!我害怕!” 素衣人拍拍玉钟的肩,微微仰头,对着不见人影的林子吩咐道:“取木,出来跟玉钟一起看车子。” 一阵风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素衣人面前。玉钟大叫一声:“鬼呀!”躲到素衣人身后。 黑衣人僵了一僵,抱拳对素衣人行礼:“公子,取木领命。” 素衣人好笑的把玉钟推到取火面前:“这是取木,你见过的,让他陪你一起看车子,明天一早我就遣人来接你们。”说完,也不管玉钟的反应,转身裹上炼金递过来的斗篷,爬上才收拾好的马,和炼金绝尘而去。 玉钟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杵在面前的名为取木的黑色木头,欲哭无泪,抽了抽鼻子,说:“那个,刚刚是我说错话,你别介意。” 又一阵山风悠悠的吹过,玉钟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呃,我上车睡觉了,你也找个地方歇着吧!”转身爬上已经没了马的马车,把帘子角压的紧紧的。 林子凡和炼金共乘一踦,在山林里飞奔。 远远的,属于另一匹马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林子凡的心跳也跟着雀跃起来,胸腔里热热的一团,呼吸也渐渐有些跟不上。 黑夜里,对面的马越来越近,林子凡只觉得胸口的火越烧越旺,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流夜……”“流夜!” “公子!”是流夜的声音。 炼金勒住缰绳,慢慢减速。 流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眼看两匹马之间没多少距离了,林子凡伸出手。 下一刻,流夜握住林子凡伸出的手,轻轻一提一拉,林子凡落入离开了一月之久的怀抱。 林子凡从流夜臂弯里抬头,露出欢喜的笑容,微微的喘息:“流夜!” 流夜一手抱紧林子凡,一手抓住缰绳,控马往回走。炼金隔了段距离,坠在后面。 “公子,怎么就你和炼金?” “马车坏在路上了,我就让炼金卸了马车,留下取火和玉钟在那,我便和炼金先走。”林子凡眼睛还是紫色,一眨不眨,满满的全是流夜:“你呢?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流夜轻笑,低头凑到林子凡脸侧,闻到淡淡的兰花清香,低声说:“想早点见到你,就来接你了。” 林子凡勾住流夜的脖子,含住他丰润的嘴唇,细细的吮吻。 流夜搂紧林子凡,开启牙关,任温暖的小舌在自己口中舔过,确认地盘一般,再挑起自己的舌,深深的纠缠。 一吻毕,林子凡有些头晕,闭上眼,靠在流夜胸前喘着气。 流夜紧了紧缰绳,放慢马速:“公子怎么了?” 林子凡把脸埋进流夜怀里,闷闷的说:“有些累了。” 易容丹不管如何配制,对身体都有损伤,时间越长,损伤越大。茯苓专门为林子凡配的易容丹,改了眼睛的颜色,也改了体味,副作用便是体质更弱。四十天为限,如今刚好到服用解药的时候。 流夜心里明白,给林子凡裹紧斗篷,稳稳的抱进怀里,一抖缰绳,往别苑奔去。 到了别苑,茯苓已经等在那里,给林子凡把了脉,便下去煎药。 流夜想跟林子凡汇报消息,林子凡摆手:“潇湘一死,接下来没我什么事了,随子非安排吧。” 林子凡吃了些东西,舒舒服服的泡了澡,刚好茯苓药端了上来。 “少主用了药,会浑身无力,发热出汗,这都是在散药性,当心不能受风着凉。明天歇一天就没事了。” 林子凡点点头,一口气把碗里的药汁喝光。蜜色的药汁散发着芝麻的香气,入口却是苦极。林子凡直皱眉,赶紧放下药碗,接过流夜递过来的杯子漱口。 茯苓利落的收了药碗,行礼退下。 “很苦?” 林子凡瘪着嘴,对流夜委屈的点头:“很苦。” “我尝尝。”流夜托着林子凡的脸就吻了上去。 林子凡咂一下嘴,舔舔嘴唇,满意的笑道:“不苦了。”拉着流夜还要亲吻,流夜却只是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 “公子,早些歇下吧!” 林子凡轻笑着耍赖:“也好,我没力气了,抱我去床上。” 流夜只得把林子凡抱到床上,帮他除了外衫,伺候他躺下。 “公子先歇着,我去洗澡。”流夜给林子凡盖好被子,克制住心里叫嚣的欲-望,赶紧出了房门。 想念了一个多月的人儿就在眼前,光洁的皮肤,温暖的身体,还有妩媚的笑容,都让人血脉喷张。流夜不是不明白方才伺候林子凡洗澡时的挑-逗,只是他的公子瘦了好多,身体太弱,他担心自己会伤到他。 一盆冷水淋下,流夜使劲甩甩头,努力将方才旖旎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回到房间,林子凡已经满面的潮红,出了一身的汗。流夜赶紧拧了布巾帮他擦汗。 “流夜,”林子凡睁开丹凤眼,满眼的水光,“很热,帮我把亵衣脱了,黏得难受。” 流夜掀开被子,林子凡的亵衣已经汗的透湿,贴在身上。流夜脱掉林子凡身上最后一层衣服,又拧了温热的布巾给他擦了一遍,转身打开柜子,要拿干净的给他换上。 “别费心思了,一会儿又汗湿了。”林子凡有气无力的说。 流夜回头,瞬间觉得刚才的冷水澡白洗了。 林子凡脸颊绯红,媚眼如丝,眼尾带着盈盈春色,薄薄的唇红艳欲滴,从被子里露出来的脖子和瘦削的肩膀都呈现出水润的玫瑰色,空气中飘着好闻的兰花味道。 “好热啊,”林子凡推开被子,伸出一只手去抹额头上汗,“能不能换薄点的被子啊?” 流夜身上一热,差点冒出鼻血,转头合上柜门,急急的说:“茯苓说了不能着凉。” “流夜,”林子凡看着流夜的背,顿了一会儿,轻唤道,“过来陪我睡觉。” “公子……”流夜有些无奈。 “我很想你……” 流夜毫无抵抗力的脱了外衫,躺到林子凡身边。 林子凡勾起嘴角,蠕动着身体窝进流夜怀里。流夜的手自动自发的搂住林子凡光裸的身体。 不到片刻,林子凡的手便极不安分的探进流夜衣内,在他胸前轻轻的抚摸,划着圈往下移动战场。 流夜的呼吸变得粗重,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那双变成深紫色的眼眸里,无处可逃,却心甘情愿。 “公子别闹了!”流夜把林子凡往下探的手握进自己手里。 林子凡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定定的看着流夜。 流夜叹气,凑过去亲了亲林子凡的额头:“公子,等明天身体好些了……” 林子凡早就不耐烦了,攒足了气力,一个翻身压到流夜身上,两条玉腿缠到他腰上,状似不经意的蹭到他的大腿根,脸埋进他的肩窝去咬他脖子:“可我不想等了。” 流夜身上的火噌噌的冒,下身非常诚实的变硬,撑起帐篷。流夜呼吸一滞,而后大口的喘气,鼻端闻到混了青草甜味儿的淡淡的兰花香气,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哑着嗓子唤:“公子……” 林子凡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咬上流夜的锁骨,再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的舔着。 “你特地跑来来提醒我时间,怕我在费邑承那儿呆的不走了是吧?他是要留给小苍的,我都记着呢!” 林子凡抬起头,勾起嘴角笑的邪气,声音低沉暗哑:“你怎么想的啊?竟然把药塞到我后面,嗯?” 流夜马上回想起被那处温暖紧紧包裹的感觉,晕晕乎乎的道歉:“公子,流夜知错……” 林子凡一口咬住流夜蠕动的喉结,耳听他闷哼一声,伸出湿热的舌,一圈一圈的舔起来:“我没说你做错。” “呐,流夜,你喜欢的吧?”湿嗒嗒的吻慢慢上移,低低的声音说不尽的诱惑,“我一推就倒,弱柳扶风的样子。” “上次在费邑承的院子,你当时就想上了我吧?我可都知道。”林子凡笑的眉眼弯弯,一下下的咬着流夜的下巴。 流夜的理智轰然崩溃,封住那一开一合不停作怪的两片唇,翻身把满眼狡诘的人儿压在身下,狠狠地亲吻,想要嵌进自己体内一般大力的勒进怀里。 林子凡终于重获自由的双手挂上流夜的脖子,轻笑着迎合。 接下来,林子凡觉得自己就像泡在沸水里的青蛙,被一遍遍的煮开,跟着水一起沸腾,恨不得连骨头都煮得化开,融进水里。 第七十二章:偷天换日(上) 次日,林子凡在浑身的酸痛中醒来,昨天晚上跟流夜闹了大半夜,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林子凡皱着眉头睁开眼,入眼的是流夜满脸的歉意和自责。林子凡心下好笑,喝了流夜递过来的热茶,趁着他伸手拿杯子的空挡,抓住他的领子,猛地拉他躺倒在身边,翻身压上,亲了个够本。 “公子……”茶杯落到地上,流夜有些不知所措。 林子凡伸出手指抚上流夜被吻的发红的唇瓣,调笑道:“虽说昨晚的确是我勾引的你,可你不也挺爽的吗?不用露作出一副被人强暴了的表情吧?” 流夜脸上发烫,舌头都开始打结了:“公,公子,我……” 林子凡胳膊肘搁在流夜胸膛上,撑着脸欣赏流夜的窘态,手指捏住他戴了琉璃耳钉的耳垂,拨弄了一阵。两手叠在流夜胸口,俯下-身,下巴枕到手背上,黑亮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茯苓回太子府了?” “是,早上给公子把过脉,交代公子要好好歇息几天,便走了。” “太子姐夫怎么样了?” “已经两个月没服极乐丹了,情况很稳定。太子府的侍卫也都换成自己人了,公子放心。” “我这个皇姐可没看上去那么软弱,我一点也不担心。” 林子凡又笑着瞧了流夜一阵,慢慢敛了笑容:“我跟爹爹说了,以后无影就留在子非身边。” 流夜丝毫没有想到这里,有些反应不过来。 “流夜你是我的!”林子凡撑起上身,纤细的手指捏住流夜的下巴,肃着脸极认真的说,“世上已经没有无尘了,你流夜是我一个人的,你眼里只能有我一人!以后离无影远点,听清楚没有?” 流夜终于明白过来,展臂拥住身上的人儿,亲亲他的嘴角,柔声笑道:“流夜遵命。” 林子凡满意的笑起来:“这还差不多。我饿了,给我拿点吃的过来。” 流夜扶林子凡坐好,伺候他洗了手脸,才出房门去厨房拿吃食。 流夜陪着林子凡在离京城外休养了三天,在离国风云巨变的那天晚上,和林子凡一起出现在离国皇宫。 潇湘走了三天。 马车的残骸,断了弦的琵琶,两具烧得焦黑的尸身,在第二天被进城赶集的人发现报了官。有人认出了琵琶,府衙便派人请了红袖坊的人来认领。媚萝看也不看,便一口咬定潇湘一个月前已经离开京城回了家乡。府衙的人便把尸身丢到乱葬岗,草草结案。卷宗送到典狱司,经别人的手,迅速的封了案底。 费邑承冷眼旁观,总觉得那死去的人不是潇湘。但是潇湘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他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去查,就这样麻木着神经,像幽灵一样过了三日。 晚上,费世杰去元帅府赴宴,这是早就下了请帖约定好的事情,费邑承也收到了烫着金字的请帖。 吕家和父亲做出联手的样子给世子大人看,也给众官员们看,他费邑承顶着丞相独子的名头,不过是个陪衬。吕游珺跟他说“不可认真”的样子还在眼前晃动,潇湘哭泣的声音还在耳边缠绕,这个时候,费邑承实在不想见吕家兄弟。 还好有李傅苍陪自己一起去。 可是费邑承在家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李傅苍带来的让人震惊的消息。 皇宫偏殿里,歌舒子非一身墨黑,和白色锦衣的林子凡正悠哉悠哉的摆着围棋,流夜默默的站在林子凡身后。 费世杰被禁卫军副蔚吴大刚押了上来。 “报世子大人,费丞相带到!” 歌舒子非从棋盘上抬头,皱了剑眉,起身斥道:“怎么如此无礼?还不快给丞相松绑!” 吴大刚领命给费世杰松了绳子,退到一边。 歌舒子非笑着请费世杰坐下:“丞相快请坐,子非只是想请丞相来说说话,不想下面的人不懂事,让丞相受惊了,子非定当重重责罚,请丞相原谅。” 费世杰冷冷的哼了一声,揉了揉手腕,却不落座:“老臣不敢,还是站着的好。” 林子凡似笑非笑的开口:“丞相还是坐下的好,喝点茶,压压惊,免得待会儿撑不住晕了过去。” 费世杰这才看清林子凡的样貌,不由得一惊,若是换成紫色的眼眸,不就是被吕游珺送给自己儿子的潇湘公子吗?他不是吕家的人? 林子凡不再理费世杰,转过视线,笑着招呼歌舒子非:“子非,快来下棋,赶在客人到齐之前把这局下完。” 听他直呼永昌王遗孤,离国皇室之人的名讳,费世杰再一惊。 歌舒子非对林子凡笑了一下,再次请费世杰坐下:“丞相请坐,一会儿还有客人要来,请丞相稍等片刻。”说完也不管费世杰的反应,转身回到原位,捻起几粒棋子,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费世杰看了看主位上下棋的二人,慢慢的坐下。他这才知道,他从未看清这位世子大人的实力。如此一来,他反倒不惊不慌了,倒是对坐在歌舒子非对面的,与潇湘非常相像之人的来历,多了几分好奇,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了一丝期待。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渐渐变多,两人手边上的对方的棋子也多了起来。 外面一阵脚步声,李傅苍率先走了进来。费邑承紧随其后,有些不明所以。再往后,吕璋脸上衣服上带着血渍,被两个禁军反剪着胳膊推了进来。 一进殿,李傅苍便单膝跪地,低下头,中气十足的大声说道:“禁卫军校尉李傅苍参见世子大人,见过公子。叛贼吕璋带到。” “李大人请起,给吕大人松绑。” 殿里有几个人,说了些什么,费邑承完全无法理会。进殿还未站定,他已经被殿上的锦衣人摄去了魂魄。这人的脸庞轮廓,捏着棋子的专注神态,还有棋子压在唇上的小动作,都像极了自己才失去的那人。 费邑承喃喃的开口轻唤:“潇湘……” 座上的人正好转头来看,费邑承心里一紧,却见那人黑色的眼眸波澜不惊,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左耳上一粒黑色的耳钉,在明亮的宫灯下一闪一闪,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潇湘那单独的一枚耳钉。 林子凡扫了一遍下面的人,对歌舒子非说:“不下了,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费世杰见自家儿子把吕璋押上了殿,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半道上被人劫走,他却问都不问,心中着恼,站起身骂道:“孽子!你来添什么乱!” 费邑承这才发现父亲的存在,惊疑的开口:“父亲,您怎么在这?你不是被……”费邑承停了一下,而后猛然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离自己一步远的好友李傅苍。 吕璋手脚得了自由,看着费世杰冷笑:“费世杰,费丞相,你养的好儿子!” 费世杰越发的恼怒,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孽子啊孽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费邑承脸色有些发白:“父亲,我……” “闭嘴!”费世杰喘着粗气,抖着手指住费邑承大骂,“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啊?为了一个伶人,就敢出卖我!我半生的心血,全都被你毁了!费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你以后不必再叫我父亲,跟着世子大人过你的好日子去吧!” 费邑承无法分辩,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反应。 费世杰转身,对着歌舒子非抱手一揖到地:“世子大人高明!老臣心服口服,听凭世子大人处置。” 歌舒子非笑着看了看费世杰,又看看处在放空状态的费邑承:“丞相爱子心切,子非好生羡慕。既然说凭我处置,那以后便专心为我辅政,造福离国百姓,如何?” 费世杰猛地一震,有些吃惊的看向歌舒子非,然后伏地跪拜:“老臣谢世子大人不杀之恩,愿为世子大人肝脑涂地,将功折罪。” 歌舒子非上前扶起费世杰:“丞相严重了,快快请坐。” 费世杰谢过,才斜签着坐下。 吕璋面上冷笑,啐了一口:“呸!早该杀了你这老狐狸!歌舒子非,你别得意的太早,就算没了禁卫军,离京外还有我吕家两万大军!” 一直似笑非笑,靠在椅子上看戏的林子凡,这时候懒懒的开了口:“离京外的确有两万大军,可你吕家也得有人活着到那里才行啊。” 吕璋顺着声音看向林子凡,眼神变得暴戾,而后又变成鄙夷:“一个小小的男宠也敢在我面前插嘴,世子大人也太不会管教人了。”话音未落,吕璋脸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 流夜拿眼角看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吕璋,声音冰冷:“说话小心着些,再说错话,你那条舌头就不用留着了。” 费邑承看着突然出现在近处的人,睁大了眼睛,那日廊上猥亵潇湘的身影和这人重合起来。 “流夜,”林子凡轻声唤道。 流夜转身走到林子凡身边,目光变得温暖柔和。 林子凡浅笑着将一块丝帕递到流夜手上,转脸冷冷的对吕璋说:“我是什么身份,吕大人很快就会知道。” 流夜接过丝帕,右耳上的一星亮光闪过,站到林子凡身后,细细的擦了手,再仔细折起来,收进怀里。 费邑承死死的盯住这二人,中了邪一般。 这时殿外又有人进来。 来人有两个,都穿着深灰色短打,肩上各挂着一个不大的布包,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径直走到林子凡面前,单膝跪下。 一个右手握拳按住左胸,声音平稳而冷硬:“少主。” 另一个双手则抱拳:“公子,事已办妥,吕家人尽在掌握。这是玉玺。” 流夜接过玉玺,递到林子凡面前,顺着他的眼神,放到桌子上。 上好的蓝田白玉,在檀木桌子的映衬下,透着些莹亮。三百年前国师从京城带出来的传国玉玺,就这样摆在桌子上。 吕璋连忙扶着椅子爬起来,抖着声音说:“这不可能!” 林子凡悠悠的瞟了吕璋一眼,坐起身子对面前的二人吩咐道:“炼金、无影,把你们的战利品给吕大人瞧瞧。” “是!”炼金和无影点头领命,起身站到吕璋跟前,解下肩上的布包,轻轻一抖,包里的东西纷纷滚落在地。 碧绿的玉簪、金黄的凤钗、银白的项链、雪色的抹额、白玉的带钩、小巧的长命锁…… 吕璋看着地上的东西,眼前一阵发黑,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伸手去抓,偏又生生顿住,握成拳头,闭上眼,咬牙死命的捏住,然后眼睛发红的瞪向林子凡:“你想怎样?” 林子凡一脸的风轻云淡,薄唇轻启:“吕大人别紧张,我只是想告诉吕大人,那两万大军,你一个,都动不了。” 第七十三章:偷天换日(下) 吕璋坐在地上看了林子凡半响,突然桀桀的笑了起来,面貌变得诡异阴森:“你以为,我吕家只有城外两万大军吗?” “本宫可是错过好戏了?”一道清丽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林子凡往门外一望,很是高兴,起身相迎:“没有没有,皇姐不来,这戏可没法儿演下去。” 歌舒子非也微笑着恭身:“皇嫂。” 除了地上的吕璋,愣住的费世杰和费邑承父子,其他人纷纷行礼:“太子妃吉祥。” 费世杰也紧跟着请安:“太子妃娘娘吉祥。”低眉垂目,恭恭敬敬。 费邑承被李傅苍拉了一把,赶紧恭身请安:“娘娘吉祥。” 皇甫浩月一身轻便的常服,系着件斗篷,脸上带着端庄的笑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吕璋身上,眸色冰冷深沉,愤怒、仇恨、讥讽翻了又翻,别开眼睛,脸上笑容更盛,摆了摆手:“都免了吧,再过个几天,这称呼就得改了。”说罢,便扶着林子凡的手,到殿内坐下。 茯苓默默给林子凡行过礼,跟了进来,和炼金、无影一起站在边上。 “皇姐,东西可带来了?” 皇甫浩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雕花小盒儿,递到林子凡面前:“喏,这就是了。” 林子凡拿过小盒儿,打开盒盖,露出几粒银白的珠子,珍珠般大小。林子凡伸出拇指食指,捻起一粒,瞧了瞧,奇道:“这就是极乐丹?”再仔细看了看,拿到鼻子跟前儿嗅了嗅,问茯苓:“很厉害吗?” 茯苓解释道:“极乐丹是迷幻药,服用后会让人神志不清,而且容易上瘾。”说到这里,茯苓顿了顿,瞟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吕璋,继续说,“却并不难解,只是要多花些时间。” 林子凡点点头,圆润的药丸在手指间轻轻揉捻,风轻云淡的说:“我想想,吕大人手上的砝码除了城外的两万大军,被药物控制的太子姐夫,还有,”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殿里静的可怕,“还有与齐云景王的交易吧?” 吕璋站起身,掸了掸袖子,笑的猖狂:“你知道就好。就算我吕家被你控制了,一旦齐云发兵,你歌舒子非也坐不了皇位,一个不受宠的嫁出去的皇女,一个被夺了继承权的出身民间的皇子,也没人会放在眼里!” 林子凡歪歪头:“吕大人这么相信景王能废了太子?” 吕璋自信满满的冷哼一声:“你一个长于民间,不得参与朝政,甚至连京城都回不了的空头王爷知道什么!景王爷谋划多年,深得瑞帝和皇甫浩南的信任,谁会想到他们最放心的人,其实是心机最深的人。” 说到这里,吕璋突然看着林子凡笑了:“说起来,还要多谢允王爷。若不是你太子三哥把心思放到了你身上,景王爷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是吗?”林子凡没有一丝的慌乱,非常可惜的叹息一声,“看来吕大人的消息实在是太不灵通了。吕大人难道没有听说,景王已经失败被擒了吗?” 这也是发生没多久的事情。林子凡到离国后,查到吕家和齐云国内有勾结,于是送信去问浩南。浩南回信,让林子凡放手去做,齐云的事他和瑞帝都有安排。 前几天,炼金接到宫里的消息,说是景王谋反被擒,一同获罪的还有皇甫浩谦,那个林子凡亲自送进太子府的孩子。那时候,林子凡才知道,与吕家勾结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四哥景王殿下。 林子凡乍一听到,愣了一愣。谁能想到他看似无害无争,喜欢那些精巧玩意的四哥,会瞒过那么多人,花费多年,策划一场废太子夺皇位的事情。 浩南与浩杰看上去亲密无间,浩杰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布局的?浩南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防备的?瑞帝在这里面又做了些什么?林子凡不敢去想。 就算是做戏,也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皇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吕璋脸色稍微变了变:“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林子凡把药丸放回盒子里,勾起嘴角:“吕大人自然是不愿相信的,咱们慢慢等着看吧。看是我四哥发兵过来攻打离国呢。还是吕大人派去的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林子凡转了转手中的盒子,“吕大人费尽心思找来的东西,就这样浪费了实在可惜。” “我听说吕大人去年新得了孙子,疼爱得紧,赏给他了吧!”林子凡的视线落到吕璋身上,似是在征求意见。 茯苓笑着开口道:“少主,这极乐丹虽是不错,却太伤身,不易给幼儿服用,不如咱们无痕宫的醉生梦死,还能延年益寿。” 吕璋又惊又怒,抖手指着林子凡大骂:“一岁的小儿何其无辜!你居然要给他用药!你,你还是人吗?你连禽兽都不如!” 林子凡勾起嘴角,冷笑着逼进吕璋:“我禽兽不如?你拿我皇姐和她腹中的孩儿威胁太子的时候,你又能比禽兽好多少?你孙子无辜,公孙侨一家就有天大的罪过,就该被你杀个干净吗?”林子凡把盒子送到吕璋面前,“我今个儿跟你把话说清楚,要么你自己吃一颗,要么我给你那宝贝孙子喂一颗!你自己掂量着办!” 吕璋颓败的看着眼前的盒子,满眼的死灰,换了几口气,然后一面哆嗦着嘴唇说:“我吃,我吃……”一面颤抖着手去拿药。 一次,药丸没有捏起来,两次,药丸落回盒子里,三次,药丸落到地上。 林子凡有些不耐烦的收回盒子,盖上盖儿,冷着声音吩咐:“无影,吕大人年纪大了,伺候他好生用药。茯苓,照看好吕大人,让他清醒着点,事儿还没完呢!” “是!”无影走几步捡起地上的药丸,捏住吕璋的下颚,将药丸丢进他嘴里,再合上嘴巴,手指在喉上拂过,松开手。 吕璋还未有反应药丸已经进了肚里,瞪圆了眼睛,两手捂住脖子咳了起来。不多时,两腿便开始发软,眼神也开始溃散,嘴上还挂着口水,狼狈之极。这样的吕璋哪里还有权臣的样子,与街边的乞丐没有两样。 茯苓上前动了动手,在吕璋几处大穴上扎了银针。 吕璋才慢慢的回神,看着林子凡,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嗓音嘶哑:“这位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子凡无所谓的摇摇头:“我这里没有了,子非还有事跟你说。”转过身把手上的盒子交给无影,“以后就留在吕大人身边,专心伺候吕大人服药。” 无影接过装药的盒子,低头说了声“是”,待林子凡的脚步从身边走过,才抬头朝流夜看了一眼。 流夜眼中只映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林子凡回到主位上坐下,接过流夜手中的热茶,心情不错的啜了一口。 吕璋对歌舒子非颤微微地一拜,声音依旧嘶哑:“世子大人。” 歌舒子非随意的摆摆手:“吕大人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念吕大人劳苦功高,日后便和几个孙儿一同留在宫中,好生调养。军中的事情,便不劳大人操心了。” 吕璋不停的发抖,对歌舒子非再拜:“老臣,遵命。” 歌舒子非微微颔首,对无影道:“带吕大人去弋阳殿休息吧!” 无影垂首恭身:“是!”抬起头,往林子凡身后的流夜那里看去,正好碰上林子凡警告的目光,转过身在心里笑了笑,便拎着吕璋出了殿。 林子凡招呼歌舒子非坐下,而后轻笑着对李傅苍说:“小苍,我说过,你大仇得报之日,便是归还你真名之日。常州靳杨公孙晓,现在,我将这名字还给你。” 又一个天雷在费邑承头顶炸响,他艰难的转过头。 李傅苍眼眶发红,强忍着热泪,双膝跪地,给林子凡行了个大礼,带着浓重的鼻音,压抑着复杂的心绪:“公孙晓多谢公子替我父母家人报仇,公子再造之恩公孙晓永世不忘!” 林子凡上前扶公孙晓站起,抬起袖子给他擦了眼泪,柔声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公孙晓如今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全凭公子吩咐。” 林子凡笑了,轻轻摇头:“我给你的只是机会,禁卫军校蔚是你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 歌舒子非也走到公孙晓面前:“小……”因为习惯差点喊错,歌舒子非尴尬的咳了两声,继续说,“公孙晓,吕家交了军权,但我能放心用的人不多,你可愿帮我管理禁卫军?” 歌舒子非这一打岔,殿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公孙晓笑着开口道:“大人就唤我晓吧,您这样唤了全名,我还真有些不习惯。能为大人效力,是微臣的福分,公孙晓定当竭尽全力。”说着,低首抱拳对歌舒子非拱了拱手。 歌舒子非握住公孙晓的手,拍了拍,欣慰的说:“如此多谢!”再看向另外两个禁卫军,微笑着问:“两位怎么称呼?” 两名禁卫军连忙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我记住了,日后必有重赏。今天忙了一天,大家便回去歇着吧!一切才刚刚开始,明天有的忙。” “是!微臣告退。”公孙晓和吴大刚,还有另外两个禁卫军行过礼,退了出去。 费世杰也起身行礼道:“大人时间不早了,老臣也该回去安排一下。” 歌舒子非点头,拱手笑道:“丞相早些休息,子非日后还需仰仗丞相,请丞相多关照才是。” 费世杰慌忙还礼:“大人言重,大人言重,都是老臣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然后又拉着费邑承行礼,给皇甫浩月跪安,才退出殿去。 林子凡撇了撇嘴:“老狐狸!” 皇甫浩月闻言吃吃的笑了:“就算是个千年的狐狸,不也败给了你教出来的狼吗?” 林子凡和歌舒子非对视一眼,转身笑着对皇甫浩月拱手:“皇姐过奖!” 歌舒子非也笑着谦虚:“皇嫂过奖!” 皇甫浩月连连摆手,笑的更欢:“得了得了,我也该回了。”说着站起身,敛了笑,给他二人福身一礼。 “浩然,子非,多谢你二人救我夫君!如今我,不求别的,只要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就好。子非有需要只管开口,只要我夫妻二人能够做到,便绝不推辞。” 林子凡和歌舒子非送皇甫浩月到殿门口,吩咐茯苓送她回太子府,待她的身影转过巷子,才回到殿内。 偏殿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三人的呼吸声。 歌舒子非目光落在玉玺上,神色沉静,看不出情绪。 林子凡也盯着瞧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玉玺,仔细看了看,笑了。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果然是传国玉玺啊! 林子凡转身,将玉玺交到歌舒子非手上,动了动唇,却没有说什么。 歌舒子非手里捧着玉玺,感受着玉玺的分量,微微笑了:“我知道,权位越高,责任越重。公子放心。” 林子凡笑笑:“我知道,我很放心,以后红袖坊和茶香满园就交给你了,要保重身体。” 歌舒子非点头。 二人静了一静,歌舒子非又笑着开口:“公子在潇湘阁住着吧,我写好国书就给公子送去。”其实他更希望林子凡能住在宫里,但他知道,他不会答应,而且停业了的红袖坊要安全很多。 “好。”林子凡笑着答应。 第七十四章:铁琵琶 这两天,离国的朝堂有些诡异,丞相费世杰和世子歌舒子非突然走的很近。吕家也收敛了许多,军中权位最高的元帅吕璋吕大人突发疾病,被歌舒子非送到宫中休养,然后吕氏的军权开始一点一点的转移分散。太子妃娘娘也开始在京中走动。 一切都在缓慢而确实的进行着。 不管外面局势如何,只要战争没有打起来,老百姓的日子还是照常的过,他们更关心早上开市的米价。 林子凡再次住进潇湘阁的第二天晚上,歌舒子非就亲自来了,带着盖了玉玺,签了他和费世杰名字的国书,和另一样东西。 秋高气爽,天上一勾新月,几点星辰。 “你怎么自己来了?”林子凡坐在潇湘阁的院子里。 流夜与歌舒子非打过招呼便出了院子。 歌舒子非穿着素衣便服,怀里抱着个琵琶盒子,笑道:“公子不欢迎吗?” “自然不是,”林子凡招呼歌舒子非坐下,“你事情多,有时间改好好休息,不必亲自跑一趟。” 歌舒子非把琵琶盒子放到一边,笑的欢快:“我就是来休息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黑底绣了金色麒麟的锦布,“公子,这是国书。” 林子凡要在楚焰国赵太后得到消息前,将离国释放楚焰质子的国书交到楚青颜手上。虽然歌舒子非和皇甫浩月已经将赵太后安插在离国的人都控制住了,但是离京到燕京路途遥远,时间相当紧迫。这些,不用林子凡开口,歌舒子非都明白。 林子凡接过:“子非,你都快当皇帝了,怎么还称我为‘公子’?”一面说,一面展开锦布。 歌舒子非眼中流露出些许的眷恋和淡淡的疲惫,仍旧笑着:“就今晚了,明日就改口,唤公子‘王爷’。” 林子凡就着廊上的灯笼,略略扫了一眼,交给流夜。听歌舒子非如此说,勾着嘴角笑道:“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我也得唤你‘皇帝陛下’。私底下,我叫你‘子非’,你也唤我的名字,可好?” 林子凡有三个名字,徐敖雪、林子凡、皇甫浩然,用的最多最中意的还是林子凡。歌舒子非当然不会去问要唤哪个名字,当即点头说了声好。 歌舒子非夺权,靠的是红袖坊暗中的势力,还有皇甫浩月的相助。国师和神坛是必要的,却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说到底,没有林子凡,他很可能成不了事。 那天夜宴后,林子凡在神坛厢房问他是否想清楚了,准备好了,他坚定的回答是。林子凡只笑着说了一句:“好,我帮你。” 林子凡回到红袖坊后,皇甫浩月便改了装找上门来,与林子凡姐弟相认。这才有了林子凡第二次进神坛。 当年皇甫浩鸣因为一个头牌,对吕游玦大打出手,事后知道自己打了离国使臣,悔之晚矣。贤妃母子骄奢淫逸,瑞帝正好借机废了他太子之位,将贤妃打入冷宫,剪除母族势力。为安抚离国,又把皇长女嫁与离国太子为妃。这才免了一场站乱。 皇甫浩月母族势力很弱,并不得宠,身为皇长女,却平安活了下来,不能不说有手段有心机。光是在太子府被人层层监控的情况下,变装潜出,只身到红袖坊后门找林子凡的勇气和魄力,歌舒子非就不得不佩服。 歌舒蒙温和软弱,空有太子之位。荣帝驾崩后,歌舒蒙便被软禁。皇甫浩月却一直隐忍不发,暗中经营着,直到她怀孕。吕璋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便以皇甫浩月要挟歌舒蒙,逼他服下极乐丹,受吕家控制。 歌舒蒙虽然软弱,待皇甫浩月却是极好。如此,皇甫浩月心里便恨上了吕家,面上却是愈发的小心谨慎。神坛夜宴上,她一眼就认出那张与慕容白极其相似的脸,回去调查了一番,便挺而走险出来与林子凡相见。 歌舒子非一出现,潇湘也跟着出现在众人面前,未免太过凑巧。于是,吕家和费家都在猜,这潇湘公子到底是谁的人。费邑承不争权不夺利,安安分分的呆在典狱司。把潇湘放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费邑承又对潇湘有意,吕游珺便借潇湘向费邑承示好,拉拢费世杰。 可谁又知道,林子凡另外安排了人给费世杰透露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潇湘是吕家安排在费邑承身边的人,若是费世杰对吕家不利,则费邑承性命堪忧。林子凡再与流夜在费邑承面前表演一番,公孙晓再活动活动,一出美男计,彻底离间了吕费两家。 剩下的,就是歌舒子非和皇甫浩月的事情了。 茯苓解了歌舒蒙的药瘾,让皇甫浩月欠下林子凡一个大大的人情。近二十年的宫廷生活,让皇甫浩月对权势冷了心肠,只求一家人平安康泰。她这几年经营起来的势力不大,加上红袖坊和歌舒子非的能力,足够让吕家垮台,让费家俯首。 如今林子凡跟歌舒子非要一纸国书,自然不会同他客气。歌舒子非也不会问林子凡以后要多少好处。不管是对徐子非还是林子非来说,林子凡是老师亦是兄长。这点对于歌舒子非,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歌舒子非打开琵琶盒子,道:“公子,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林子凡轻笑着接过:“什么宝贝?莫不是铁琵琶?” 歌舒子非点头:“公子厉害,的确是铁琵琶。” 林子凡满心的惊喜,却还是问道:“铁琵琶是当年景天国师带到离京的,可是镇国之宝,你舍得啊?” 歌舒子非不甚在意:“什么镇国之宝,这东西搁皇宫宝库吃了三百年的灰尘,不如送与公子,还能有些用处。” 林子凡低头看手中的琵琶。曲颈,梨形,乌黑泛紫的背板,香樟木做的面,四根粗细不一的铁弦依旧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四相十品。林子凡伸出手指在一根铁弦轻轻一拨,叮,声音清丽洪亮,余音袅袅。 “公子。” 林子凡调转视线,见歌舒子非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 “这是甲片,我给公子戴上吧!” 林子凡弯了唇角,伸出右手。 歌舒子非拿出玳瑁甲片,托起林子凡的手,仔细的戴好。薄薄的手掌,纤细的手指,半透明的黄色甲片上有褐色的斑纹,更显出手指的白皙。松开手,歌舒子非笑着说:“公子,为我弹一曲吧!” “子非想听什么?” “都好。” 林子凡侧头试了音,便铮铮的弹了起来。 没有离情,没有别绪,只有琵琶婉转的吟唱,宁静而淡然。 他,明天就要离开。可他,不会相送。 他,就要登基为皇。可他,不能见证。 不用说再见,不必道珍重。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铭刻在记忆。再相见,依旧是兄弟。 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离京北门驶出。 林子凡偎在流夜怀里补眠。想着歌舒子非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忙了,他庆幸自己可以离皇位远远的。 马车突然停了,炼金在外面说:“公子,有人拦车。” 林子凡不想动。流夜低声发出一个单音:“谁?” “费邑承。” 他怎么跑来了?林子凡眼也不睁:“赶走。” 费邑承却在外面喊了起来:“潇湘,我知道是你,出来见我一面。潇湘,出来见我!” 他这一喊,林子凡的瞌睡虫全都飞了,烦闷的抬头,朝外面狠狠的说:“给我把他打晕了,灌上媚药,丢到小苍的床上!” 马车内外静了一静,流夜小心的问道:“公子真的要这么做?” 林子凡郁闷的坐起身,幽怨的瞪流夜一眼:“假的!”且不说他是个合格的官员,他老爹还有大用。 林子凡灌了一口茶,撩起车帘,扶着炼金的肩膀下了马车。流夜跟着跳了下来。 “费大人有事?” 费邑承手握一柄卷轴,站在马车前,看着面前以笑容为面具的人,迟疑了。 “费大人若是无事,请让一让,我好赶路。”说着,林子凡转身想要上车。 “有事有事!”费邑承忙不迭的开口。 林子凡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你是不是潇湘?” “不是!” “潇湘在哪儿?” “死了!” 费邑承脸色一白,冷的发抖。 林子凡只盼着费邑承早些回去,在心里把公孙晓骂了一遍又一遍。 费邑承死死的盯着林子凡耳上的黑色耳钉:“他把你视做天,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却……”说着狠狠的剜了流夜一眼。 “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费邑承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闭上眼睛把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 “不对!你就是潇湘!” 林子凡原本没有温度的笑容开始变冷:“那日费大人听到了,我唤太子妃‘皇姐’,太子妃也应了。费大人说我是不是潇湘?” 费邑承坚持:“你是!你化名潇湘,是为了离间我父亲和吕家。” 林子凡挑了眉尾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是真心仰慕你。你若不愿留下,我便跟你走,为奴为仆,只要能看到你听到你就好。” “为奴为仆?”林子凡用露骨的眼光将费邑承上下打量了一番,“费邑承,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会点酸文假醋,再看你这身材脸面。” 林子凡侧头看看身边的流夜,舒舒服服的靠进流夜怀里,被流夜微笑着搂住,回头再看费邑承一遍,讽刺的笑道:“我要你做甚?” 费邑承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脸色苍白。一对琉璃的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他眼睛生疼。 林子凡给炼金一个眼神,炼金上前把费邑承拉到路边。 林子凡上车,挑着厚厚的车帘,头也不回,对费邑承道:“回去吧,别让你父亲久等!” 马车继续前行。 流夜有些不放心:“要不要让延火送他回去啊?” 林子凡不满的在流夜唇上咬上一口,伸出舌尖舔舔:“放心,小苍铁定就在附近,那小子精着呐!” 流夜抱紧怀里的人,将温软的小舌含进嘴里,开始晨间运动。 ——第六卷·离人歌·完—— 第七卷:楚焰天(下) 第七十五章:十面埋伏 当歌舒子非在离国缓慢而有计划的进行政权交接的时候,林子凡的马车已经过了南谷关,回到了齐云境内。他的计划是,先回一趟齐云,与浩南见上一见,还有徐敖生。然后从齐云国,以齐云国五皇子——允王的身份进入楚焰,去议和,光明正大的见一见楚青颜,以及赵太后,看情况把楚青颜扶上皇位,也多挣些利益,顺便平了战乱。 那般亲近的浩杰竟然会和浩谦做出废太子夺皇位的事情。就算是生在帝王家,长在皇宫里的浩南,也会难受的吧? 而林子凡在离国做的事情,瑞帝都知道,出发前也给瑞帝和浩南送了信,求一道圣旨。 按照徐敖生送来的消息,他正追着吕家和浩杰南逃的余党,往这边来。 从柳州出发的时候还是初夏,如今的齐云,刚下了场密密凉凉的雨,秋意已浓。 雨才停歇,天上的云还未散开,林子凡和流夜带着车队,还停在路边破庙里,等出去探路的人。 荒野破庙,总是有故事的地方。林子凡稍稍有些期待。 炼金过来禀报。 果然,前面不远处是一处山谷,有一队人,人数过百,正逃命似的往这边赶,衣衫破烂不堪,狼狈如丧家之犬。 可不就是丧家之犬吗? “炼金,带人在谷口埋伏好。” 炼金皱起眉头提醒:“公子,我们不到十人。” “不过是丧家之犬。流夜,”林子凡毫不在意,转头看向流夜,弯了弯眉眼,“想听琵琶吗?” 流夜也勾起了嘴角:“想啊!什么曲子?” 林子凡微微扬起下巴,挑了挑眉,轻启朱唇。 “《十面埋伏》。” 大雨刚过,一群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的人,手里拿着刀剑,奔命投胎似的进了谷,仿佛后面有恶鬼追杀一般,拖着疲惫的身体,却不敢休息。 突然,铮铮一阵急促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 进到谷中,不曾喘气歇息的他们,立刻警戒起来,绷紧了身体,抬头四处搜寻。 琵琶的余音在山谷中回荡,似消未消之时,又是一阵又短又急的铁弦之音。 谷里的人个个握紧了手里保命的武器,神色紧张,心知中了埋伏。有人喊道:“徐敖生,你藏头缩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出来单打独斗,爷爷不怕你!” 回应的只有铮铮的琵琶声。 铮铮之声越来越紧越来越急,有如战鼓擂响,旌旗林立,杀机四起,将人团团围住。 乐声高低起伏,似有刀光剑影闪现。 乐声由急而缓,谷里的人丝毫不敢放松,额头渗出冷汗,如临大敌。 乐声慢慢加快,一柄暗箭飞出,一声惨叫,一个人应身倒地,溅起带着血色的泥水。 乐声越发的急促,谷里的人看着四周的树林山石,冷汗淋漓,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是身边的人,还是自己。 乐声时急时缓,高高低低。急时如宝丰骤雨,万马奔腾;缓时如黑夜潜行,暗藏杀机;高时如战鼓阵阵,战马嘶吼;低时如传令布阵,嘈嘈切切。 战鼓声,马嘶声,喊杀声,还有真真假假的利刃破风的声音,同伴的离世之际的惨叫,谷里人心惶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有多少人马。 真正的喊杀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只看到徐敖生带着千军万马,从四面冲下来,将他们围在谷中央。 不多时,他们已随着乐声显出败像,明知逃生无望,仍然不甘心的反抗。有人绝望的喊着心中挂念之人的名字,刎颈自杀;有人弃剑跪地,幻想着能保全性命,日后能被人救出;还有人不死心的挥刀,再挥刀,直到受制于人,或者死去。 下面的械斗已经结束,林子凡五指展开按住铁弦,收了声音,闭上眼,慢慢收起一身的肃杀之气。 流夜一直守在林子凡身边。他从未听过如此声势宏伟、激烈奇特的曲子,明明只有一个人,一把琵琶,却有雄师百万之势。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冰冷狠绝、杀气四溢的林子凡,连他也险些被镇住心神,不得不释放出杀气来对抗。 这样的林子凡,真的需要他吗? “流夜?”林子凡睁开眼,见流夜望着他发怔,眼中翻勇着丝丝血气,不禁开口唤道。 “公子……” 这时炼金、茯苓他们也回来了,齐云皇宫的暗影、无痕宫的毒医杀手、黑道帮派出身的武功高手,都是刀尖儿上滚过的人,都被林子凡这一曲淋漓尽致的《十面埋伏》所震撼,立在林子凡面前,虔诚的跪地行礼。 林子凡有些疲累,摆手让他们起身,休息一下,准备上路。他们便散在林子凡周围。 林子凡把琵琶递给玉钟,转头看流夜脸上还有些失落,便和煦的笑着开口:“流夜,过来坐下,我累了,让我靠一靠。” 流夜见林子凡的笑容一如往常,心里自嘲了一番,紧挨着林子凡坐下。 林子凡靠在流夜肩上,把戴着甲片的右手送到流夜面前。流夜托住,仔细的拆解。 “如何?”林子凡问。 “很强。”流夜答。 曲子,或者人。 “喜欢吗?”林子凡听着流夜的心跳,继续问。 流夜将视线移到林子凡头顶,默了一默,把有些凉的细细瘦瘦的手握进手心,笑着答:“喜欢。” 林子凡回握着流夜温热的手,低着头闭上眼,微微笑了。 “小雪!”林子凡抬头,徐敖生正向自己快步走来,脸上带着自己熟悉的温柔笑容。 林子凡站起身,露出暖如春风的笑容:“敖生。” 徐敖生在林子凡面前站定,看着分别数月的人儿。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是会给人带来惊喜。这次若不是他的武曲,他们不会这么简单,毫无损伤的围补到那群人。 “盟主等等我!”一身青衣短打的十几岁的少年,手里提着花枪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把花枪背到背后,还未站定,就嘴巴不停的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 “你就是徐家二公子,徐敖雪吧?早就听说过你了,这次,总算见到真人了!” 林子凡被少年抱住了胳膊,没有开口的机会。 “哦,我是南山洛家的洛羽,水各洛,双习羽,我们这就算认识了!我跟你差不多大,以后也叫你小雪好不好?” “刚才的曲子是你弹的吗?哇!真的好生厉害!以后还能听你弹曲儿吗?” 林子凡看着扒在自己肩上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洛羽,有些无语:“如果有机会的话。” 洛羽满面欢喜:“就这么说定了!” 林子凡自问并没有和他说定什么,洛羽那边已经转了话头:“我说小雪,你们就这几个人啊?你胆子也真够大的!笼共不到十人,就敢拦人家近百人,还是尽是亡命之徒。” 自洛羽出现,流夜就很是不喜。再见他抱住林子凡不放,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如今这人一声“小雪”,流夜直接拉出了脸,去瞪徐敖生。 徐敖生也在看他二人,却没多少表情,只是在观察,在探究。 流夜再看洛羽,心中一阵烦闷。 林子凡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极明白。十八岁的洛羽天真活泼,热情洋溢,但他这份天真这份热情,包括脸上的笑容,全都是假的。他也许能骗过其他所有人,却骗不过拥有两世经验的林子凡。 清秀俊俏的脸庞,匀称灵巧的身姿,乌黑晶亮的大眼睛,还有这演技,这个洛羽,到底是什么来历? 林子凡调转视线向徐敖生求助,却见徐敖生眼中没来得及收尽的探究,和匆匆换上的抱歉的笑容。 徐敖生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拉开洛羽。 这时候,姜远到了近前,对林子凡抱手行礼:“允王殿下,别来无恙?” 林子凡点头算是回礼:“劳姜大人挂念,我很好。这里人多眼杂,大人还是唤我‘林公子’吧!” 姜远从善如流,当即笑道:“林公子,我还要收队,先行告辞。” 林子凡的胳膊被洛羽抱着,只能点头表示知道。 那边姜远走了,这边洛羽才反应过来,急急的放开林子凡,圆圆的眼睛睁的更大,嘴巴做鸡蛋状:“允王?你,你是王爷?” 你早就知道,不是吗?林子凡在心里撇嘴,面上却还是笑着,抿着唇继续点头:“嗯。” 洛羽看看林子凡,再看看徐敖生:“你不是……” 林子凡这才开口对洛羽说第二句话:“我本姓皇甫。” 洛羽立刻变得拘谨,手忙脚乱的解释,急得脸上通红:“啊?我刚才不知道,小雪,不,不是,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有想冒犯您……” 林子凡才不会相信南山洛家会让一个天真到幼稚的人出来跑江湖。 “洛少侠不必拘礼。”林子凡见洛羽面上一喜,赶紧补偿,“和姜大人一样称呼我便可。” 洛羽闻言,小脸一垮,转头去看徐敖生,见徐敖生没有任何表示,才应道:“哦,知道了林公子。”神情幽怨的,就差把“我很失落”写在脸上了。 林子凡心里再怎么冷笑,脑后还是挂了一滴汗。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洛羽,很强悍。 第七十六章:爱情保卫战(上) 徐敖生还要收押人犯,整理队伍,跟林子凡招呼过后,就带着洛羽离开。 洛羽非常亲近自然的把手搭上徐敖生的胳膊,笑得乖巧明媚。徐敖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由着他。 流夜对这个洛羽更是反感,完全搞不明白徐敖生这是怎么了。若是徐敖生移情别恋,他就可以独占林子凡,但是……流夜侧过头小心的看向林子凡,果然见他眼神黯了黯,大不忍心。 “公子,要查一下这个洛羽吗?” 林子凡微微眯起眼睛,勾了勾嘴角:“不必了,就算你去查,也只会查到他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更有兴趣让他自己告诉我。” 林子凡收回目光,转身笑对流夜:“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去前面村子里落脚。” 炼金驾车,林子凡和流夜坐上马车,一行人往边城村落而去。 徐敖生回头,目送他们走远。 洛羽拉了拉徐敖生的袖子:“盟主,林公子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又成了允王?你们……” 徐敖生转过头看向洛羽,目光幽冷无波。 洛羽背上发寒,小心的收回手,脸上挤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嘿嘿,盟主,你怎么了?” 徐敖生掸了掸袖子,眯起眼睛,脸上挂起笑容:“没什么,走吧。” 洛羽抹一把额上的冷汗,跟上徐敖生。 村子里没有客栈,村长已经得到消息,腾出三间较大的院子,留给徐敖生姜远。如今来了出手大方的,而且被朝廷的人恭恭敬敬称为“公子”的林子凡,自然要给一间院子给他们,再把村口的破屋打扫打扫,给没地方住的人歇脚过夜,看守人犯。 如此一来,便成了林子凡几人住一间院子,徐敖生几个江湖人一间院子,姜远几个朝廷人一间院子,几个还活着的人犯和看守进了破屋。三个院子并不相邻,徐敖生和姜远的院子,还有破屋离的近些,林子凡的院子稍微有些远。 而洛羽,更是和徐敖生同一个屋檐。 待林子凡安顿好,从离京一路护送的玉钟等人便原路回去了。 晚上,林子凡简单的把头发系在脑后,换好衣服,穿了双软靴,系了件厚实的斗篷,就了出门,打算去找徐敖生,却看了场投怀送抱好戏。 林子凡转过郁郁葱葱的常青树,正好瞧见一身轻薄短衣的洛羽,在房门外“啊”的一声,摔进徐敖生怀里。 分明是在院子里,却安安静静,除了徐敖生、洛羽、林子凡和护送林子凡的流夜,其他人不见一个。 “小雪?” 洛羽闻言,受惊似的从徐敖生怀里跳出来,有些手忙脚乱的跟林子凡打招呼:“林,林公子,呵呵,这么晚了,有事啊?” 洛羽显然刚沐浴完毕,头发还带着湿气,额上沾着几缕湿发,清秀的脸被热水熏的粉粉嫩嫩,飞着两朵红云,眼中含着水气,白日里叽叽喳喳的两片薄唇也是柔软的红润,惹人怜爱。 徐敖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静静的看着林子凡。 林子凡目光冰冷,平静无波,定定的看着徐敖生,然后将视线缓慢的移动到洛羽脸上。 洛羽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看看林子凡,再回头看看徐敖生,不敢言语。 林子凡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流夜跟上。 一路上,林子凡沉默不语,流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回到房间,流夜还是忍不住开口:“公子……” 林子凡抬头:“流夜,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流夜点头,动手烧起一个手炉,递给林子凡:“公子早些休息,我就在隔壁。” 流夜带上房门的时候,又被林子凡叫住。 “流夜,若是敖生来了,不要阻拦。” 流夜转身想问为什么,却撞进林子凡清澈犹如深潭的眼中,垂眸应道:“流夜知道了。” 流夜掩上门,听到林子凡极低的声音:“谢谢!” 果然,不多久徐敖生推门进来。 房间里没有灯,林子凡抱着手炉,斗篷还披在身上,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两粒耳钉静静躺在桌上,一粒纯黑,一粒晶莹,似要融进夜色。 “小雪……” 林子凡从静坐中回神,偏头看了看徐敖生,放下手炉,站起身,走到徐敖生面前。 “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月亮透过云层洒下光亮,被窗格分割后,落在两人身上。 徐敖生微微一笑,满眼的温柔:“你需要吗?” 林子凡撇嘴:“这么自信?你就不怕我吃醋生气不理你了?” 徐敖生握住林子凡的手放在心口,心有戚戚焉的说:“怎么不怕?便是现在,也还是怕的,怕失去你,怕和你成了陌路。”再把林子凡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但我知你信我,就如我信你。” “现在倒是能说会道!”林子凡面上红了红,嗔了徐敖生一眼,却没有抽回手。 徐敖生笑的更开心了,空着的那只手揽上林子凡的腰身。 林子凡越发觉得那笑容碍眼,两手拍上徐敖生的脸颊,又揉又捏,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敢给我爬墙,我就养一群美男,高大威猛的、娇小可人的、温柔体贴的、清纯美貌的、邪气轻佻的,什么样的都有,然后带上流夜,满世界胡闹去,再也不听你一个字,不看你一眼!” 徐敖生双手搂住林子凡,任由他蹂躏自己的脸,眼中笑意更浓,嘴里求饶道:“不敢不敢,绝对不敢!小雪,你今生只祸害我和流夜两个就够了,饶了天下苍生吧!” 林子凡停住手,静静的看了徐敖生一阵,踮起脚尖,捧着徐敖生的脸,吻上他带笑的唇。 徐敖生低头,感受着温软的舌尖在自己的唇上辗转,张口想把它含进嘴里慢慢品尝。 林子凡却放开了徐敖生,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眉眼弯弯,捏住胸前的带子,轻轻一拉,斗篷落到地上,露出一件大红的印染着一树白梅的宽袖长袍。 厚实的质地精良的大红布料,金色丝绸包边的领口中间是精致的锁骨凹点。白色的梅花,褐色的树枝,与树枝一色的腰封勾勒出细细的腰身。袖子不长,同样是金色丝绸包边的宽宽的袖口,露出一小截玉白的纤细的小臂。脚上一双深色的软靴。 林子凡细细的手指抚上襟口,勾唇妩媚轻笑:“如何?” 徐敖生目光幽深,隐隐有火苗闪烁,嗓音略带沙哑:“很美。” 林子凡双手搭上徐敖生的肩,呵气如兰:“那你还等什么?唔……”话音未落,徐敖生已经抱紧林子凡,将温软香甜的唇含进嘴里。 火,一点就着。 徐敖生卷住林子凡的舌,纠缠了好一阵,才放开他的唇,转而去进攻敏感的耳朵。 林子凡娇喘微微,勾住徐敖生的脖子,软倒在火热强势的怀抱里。 徐敖生紧扣住林子凡的后背,湿热的吻滑到脖子上。一只手慢慢往下,越过腰封,揉上他挺翘的臀部。 “啊……”两人贴得更紧,下身火热的摩擦,让林子凡忍不住低吟出声。 徐敖生低头轻轻啃咬林子凡的锁骨,哑着声音轻唤:“小雪……”手掌从衣摆间探入,触上光滑的肌肤。 徐敖生突然停下,感受着手里的温暖光滑,从林子凡项间抬头。 “敖生?”林子凡的眼神疑惑而且无辜。 徐敖生喉头一紧,抱起林子凡,丢到床上,手上稍微用力,拉开腰封,扯开衣襟,立即被光洁玉白的皮肤晃花了眼睛。 林子凡被徐敖生炽热的目光盯得浑身发烫,捏住衣襟想要遮掩,却又被徐敖生拥进怀里吻住。 “小雪……”你刚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小雪这么热情,我很高兴,非常高兴……” 徐敖生在林子凡脸上身上亲吻了几下,起身提起他的两条玉腿,压到胸前,拉起他的手,柔声道:“小雪,抱紧。” 林子凡眼神早已迷离,听话的抱住自己的腿弯,将私处暴露在徐敖生眼前。 徐敖生细细的欣赏着心爱的人毫无防备的样子,目光落在最隐秘的那处,掰开圆润的臀瓣。神秘的花蕊粉嫩可爱,徐敖生禁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叹息道:“真漂亮……” 林子凡猛然清醒,只看见徐敖生低头凑到那里,然后温软的触感落下,急忙叫喊:“敖生,不可以!嗯……别舔……” 徐敖生耳里听着林子凡林子凡已经变调的声音,手握着他的臀瓣轻轻揉捏,伸出舌尖仔细的描画,看着粉嫩的地方羞涩的收缩,洁白的皮肤慢慢泛起玫瑰的颜色,更加努力的舔舐。 林子凡浑身颤抖,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后面那里,集中到徐敖生湿热温软的舌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弯,不知所措,只能随着徐敖生的动作,从嘴里发出破碎的呻吟。 第七十七章:爱情保卫战(下) 待地方变得松软湿润,徐敖生在林子凡臀上又亲了亲,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 林子凡眼中水气迷蒙,朱红色的薄唇由于呼吸水润欲滴,脸上身上都浮现出好看的玫瑰粉红,粉嫩的湿哒哒的一张一收。看得徐敖生心神荡漾,身下那处更是涨得难受,三两下除掉身上的衣物,跪到床上,一手托住林子凡的翘臀,一手扶着自己火热的坚挺就往里闯。 “啊啊……”虽然已经足够的湿润,但里面还未完全打开。感觉甬道被强行撑开,林子凡难受的叫了起来,“敖生,慢,慢点……呃嗯……疼……” 徐敖生见林子凡眼角闪出泪光,停下动作,强忍住将身下的人蹂躏贯穿的欲望,伸手把他抱进怀里,在细细的小腿上轻咬,喃喃低语:“小雪,放松,放松,都交给我。” 林子凡眼角噙着泪花,喘息着说:“敖生,亲亲我,亲亲我……” 徐敖生舔舔嘴唇,咽了咽口水,轻轻吮去林子凡眼角的泪,亲亲林子凡的脸颊,挺了挺腰:“小雪,乖,吞下去,都吞下去……” 林子凡被顶的难受,找到徐敖生的唇就吻了上去。徐敖生顿了一下,继而热烈的回应,抱紧林子凡,更加努力的向他体内挺进。 林子凡无助的抱着腿弯,被徐敖生紧紧圈在怀里,失神的承受着他的撞击,只觉得内壁被火热的利器磨的热到不行,最敏感的那一点被重重的顶住,使劲的碾压。前面的欲望夹在两腿之间,顶端抵在徐敖生结实的腹肌上,偶尔被腹肌擦过,便激得他想要落泪。快感如潮水般,将他抛入高空,又狠狠的拍进水底,他只能从嘴里发出高高低低的吟哦,一遍遍的呼唤徐敖生的名字,别无他法。 徐敖生一手绕过林子凡的后背,握住他的肩头,把林子凡牢牢的锁在怀里。一手托着他光滑的臀瓣,轻轻重重的揉捏。耳里是林子凡破碎的呻吟,联不成句的叫喊,还有两人相连之处带着水渍的拍击声,眼前是他情浓之时,妩媚娇艳而又迷茫无辜的神情,自己的分身还在他的体内开拓,被紧紧的缠绕包裹。 徐敖生加快动作,低头吻住那两片薄薄的红唇,舌尖探进他的口腔,舔过粒粒贝齿,卷起湿热柔软的小舌,与之共舞。 徐敖生放开林子凡的唇,一个猛冲,低吼一声,丢在甬道深处。 林子凡尚来不及享受一下重新获得的空气,便被猛地一顶,一团炙热在体内爆开,立即被灭顶的快感淹没,一泄如注,高叫着,将乳白色的浊液喷在徐敖生的胸腹上。 徐敖生撑起手肘,看着身下的人沉浸在余韵中久久不能回神的样子,心中无尽的满足,放下林子凡的腿,再拥他入怀,侧身躺到床上。 林子凡趴在徐敖生怀里,渐渐平复了气息,回过神,抬头对上那双温柔的黑色眼眸。 “敖生,以后不要舔,那里。” 徐敖生轻抚着林子凡的腰线,看着他绯红的脸,心里满是柔软,伸出手指沾了胸前的浊液,低头凑到他面前,把手指含进嘴里慢慢吸吮,轻笑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问:“舔哪里啊?” 林子凡被问的满脸通红,瞪了徐敖生半响,终于憋出一句:“就是我后面!” 徐敖生看着林子凡羞恼的样子,继续笑:“可是我很喜欢啊!” 林子凡仍旧红着脸,呐呐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不干净,总之,不能舔。” 徐敖生爱极了林子凡此时的样子,捧起他的脸亲了又亲:“好,我都听你的。” 林子凡感觉到埋在自己体内的,属于徐敖生的那个部分慢慢苏醒,张开腿盘到他腰上,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吻到一起。 长夜漫漫,春光无限。 几番云雨之后,徐敖生把林子凡脸上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拨到耳后,亲了亲他的额头,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让他躺好,拉过被子仔细盖上,起身喝了杯水,再倒一杯,用内力温了,端到床前,把床上的人抱进怀里,轻轻唤了几声,见他只是动了动唇,没有出声,便把水含在自己口里,贴上他的唇,慢慢哺过去。 林子凡又累又困,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也无力作声。感觉徐敖生的唇贴了上来,接着清甜温热的茶水渡了过来,这才发觉嗓子又干又哑,赶紧吞下肚。一口茶水很快就没了,林子凡便伸舌去舔。这等好事,徐敖生自然不会放过,卷住小舌温柔的缠绵,直到林子凡皱起眉,不满的哼了哼。 一杯茶水喂完,徐敖生还不舍放开,留恋的在林子凡嘴里游荡。 林子凡任徐敖生亲了一阵,实在困的不行,喃喃的吐出几个字:“敖生,困。” 徐敖生在林子凡红肿的双唇上蹭了蹭:“睡吧,不闹你了。”说完,又在他脸上亲了亲,才放他躺下。 房门轻叩,徐敖生心里有数,看了看床上已经睡熟的人,披了衣服,开门让人进来。 眼前的徐敖生身上带着情事之后的慵懒和性感,让流夜觉得扎眼。别开眼睛,沉默的端起身边的大浴桶,雾气缭绕的进到房里,轻轻放下,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心里有些发酸,尽力平稳了语调,说:“水里加了解乏的药材,趁热给公子用了。”又拿出玉管和药罐放到桌上,转身出去。 站到门外,流夜又回转身来,牢牢盯住徐敖生,声音冰冷而生硬:“你若是伤了公子,你碰过的人,除了公子,无论是谁,我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徐敖生正扶着门,闻言笑了,侧身望向床上的人:“他说,我若敢爬墙,就养一群美男,带着你满世界胡闹,再也不看我一眼,不听我一字。” 流夜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林子凡,又去看徐敖生,只见他满眼的浓情蜜意不似作假,再想一遍林子凡的话,嘴角忍不住的往上勾:“是吗?” 徐敖生笑着看向流夜:“我们三人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日后好好相处吧。” 流夜视线再次落到林子凡身上,点点头。 徐敖生看了看着流夜,犹犹豫豫的开口:“费邑承……” 流夜笑得更是舒心:“棋子而已。放心,你犯过的错误,我不会再犯。” 徐敖生脸上发僵,抽了抽嘴角:“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讨厌!” 流夜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 徐敖生给林子凡清洗完,换了床单,抱着林子凡眯了一会儿,听到鸡叫,就起身离开了。 林子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肚子饿了才撑着一身的酸软起床,由流夜侍候着洗漱,然后吃饭。 “流夜,你很高兴?”自醒来,林子凡便发觉流夜嘴角一直带着笑,视线也一直粘在自己身上,看到自己身上徐敖生留下的痕迹也不避开,这不正常,绝对的不正常。 流夜很好心情的回答:“我在想,洛羽看到徐盟主早上从公子这里出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林子凡有些无语:“就这啊?”说完喝了一口汤。 流夜探头凑到林子凡面前,舔去他唇上的汤汁,咂咂嘴,笑着问:“公子,若徐盟主真的跟别人有了什么,你真的会与我共游天下?” 林子凡红了红脸,低头咬了一口茯苓秘制的包子,嚼嚼嚼,然后咽下。 “他不会,我信他。” “那我呢?” 林子凡看着流夜今日里第一个认真的不带笑容的表情,非常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在流夜的心情彻底崩坏之前,托住他的下巴,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笑的眉眼弯弯:“你也不会。” 流夜顿时心情大好,却又听林子凡挑着眉毛补了一句:“敖生犯过的错误你不会再犯。你不是还得看紧我吗?” 流夜心中一惊,脱口而出:“公子听到了?” 林子凡奇道:“听到什么了?” 流夜一下子被呛到,别开头,拳头抵到嘴边咳了几声,面上微窘,迅速收拾碗碟:“没什么。” 林子凡却一点也不想放过,拉着流夜问:“哎,流夜,你和敖生昨晚都说什么了?” 流夜站起身,把碗碟端在手里,看着林子凡幽幽的说:“不是昨晚,是今早。”见林子凡有些不自在的松开手,再接再厉,“公子这么聪明,流夜不说,公子也能知道。” 林子凡看流夜收了碗碟走出房门,皱了皱鼻子,脸上有些讪讪的。 不一会儿,流夜端着热茶进来了,倒了一杯递给林子凡。 林子凡接过茶水,看了看流夜的脸色,低头漱口。 “徐盟主走之前说,公子可在村子里休息两日,太子殿下明日到前面镇上,处理公务,后天晚上可与公子叙旧。” 林子凡垂下眼睫,应了一声,心里想,有些事情是到了不得不处理一下的时候。 第七十八章:兄弟手足 林子凡浑身酸软,窝在床上,一行人便在村子里又停了一天,第三天午后出发,傍晚时分到的镇上,住进安排好的客栈,晚饭时终于见到了浩南。 桌上还未摆酒菜,只有茶水,林子凡在落雁阁里静静的等待。 这里是边城的镇子,虽是小镇,却因了往来的便利,很是繁华。这是镇上最好的客栈,镇上的官员给他们安排了客栈最好最大的几个院子,落雁阁便是其中一个。 落雁阁不大,却最是精致。院子里三两丛翠绿的竹子,一弯浅浅的溪水,假山,石凳,卵石铺就的小路。 林子凡一身暖黄锦衣,有些无聊的斜倚在暗红的栏杆上看天。 秋雨过,秋风长,银月如勾,无云的深色天幕上缀着漫天的繁星,温暖的灯光从房间里流泻而出,撒在赏月人的身上。清风阵阵,卷起那人的衣带,拂过他额角的发丝。那人,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神色安然而宁静。 浩南步入落雁阁,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一切,安静的如同一幅不会被时间改变的图画,让他想要永久的收藏,却又终究不是。赏月的那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朝他亲切的一笑,站起身开口唤道:“三哥,好久不见!”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见! 浩南收起一身的疲惫,走到林子凡面前,笑道:“五弟久等!怎么在外面待着?天凉,快到里面坐吧!”说着执起林子凡的手便往里走。 林子凡笑着跟浩南一起在桌边坐下。 不用开口,便已经有丫鬟仆役端了酒菜进来摆好,再悄无声息的退下。 林子凡陪浩南吃了些菜,喝了几杯酒,话题终于转到三国局势上。 “离国皇位空悬近十年,如今新皇即将登基,五弟功劳不小,三哥敬你。” 林子凡端着酒杯与浩南碰了一碰,谦虚道:“不敢,都是世子大人和皇姐在安排操控,浩然不过是赶巧儿看了场戏。”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不假,浩南已经有些醺醺然了,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虚点了林子凡几下,无奈的摇头笑道:“那你向父皇请旨,出使楚焰国议和,可有把握?” 林子凡将二人的酒杯添满,坦然的摇头:“完全没有。” 浩南奇道:“那你?” 林子凡没有丝毫欺瞒的打算:“楚青颜自回国,没有离国开出的国书身份尴尬。我向离国世子大人讨了一纸国书,给他送去,兑现了当初的交易。” “齐云与楚焰边境事态紧张,赵太后与离国吕家早有勾结,必然不会同意议和。若她得知吕家势去,新皇登基,只怕等不及与齐云开战,以战养战。楚青颜此人很能隐忍,懂得审时度势,假以时日,必能成大事。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助楚青颜登基为皇,免去战事。” 浩南眼睛微微眯起,问林子凡:“五弟不喜战争?” 林子凡嘴角噙住一丝浅笑:“三哥难道忘了?浩然是商人,商人重利,战事一起,我的生意必将受到影响。” “商人吗?”浩南的笑容有些发涩,“浩然,你当真不要皇位?你可知多少人用尽心思花尽手段,只为那万人之上的帝皇之位。为何你却避之不及?” 林子凡笑的风轻云淡:“那是他们只看到帝皇之位的富贵权势,看不到身为帝皇的沉重责任。地位越高,权势越大,责任也越重。以浩然的能力,做个商人已是极限,担当不起家国百姓的重任。” “责任?是啊,齐云百万人口,为皇就要负担他们的生死祸福,多么的沉重!”浩南喃喃自语,抓着酒壶,自顾自的饮了几杯。 林子凡只在一旁看着,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你倒是看的通透。”浩南转头又看着林子凡,眼眶有些发红,已然是醉了,“你的能力?呵呵,我的五弟,歌舒子非是谁,他如何扳倒吕家,如何收服费家,你当我真的不知道吗?若是你想,取这太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你可知道?浩杰与我一同长大,自小形影不离。皇宫里最是肮脏龌龊,除了他,我谁也不敢信任,可他却……”浩南捏着杯子的手,指节发白,眼中无泪,脸上却是比哭还要痛苦的笑容。 林子凡握住浩南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把酒杯放到桌上,正要抽回手,却被浩南紧紧握住。抬眼去看,浩南眼中的伤痛让他心疼,不禁开口唤道:“三哥……” 浩南握着林子凡的手,幽幽的说:“他要争太子之位,我不怪他,可他不该为了这通敌卖国。”说着,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最后却告诉我,他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我。他说我既然心里没有他,就不该把别人放在心上。” 林子凡听着浩南的话,心里止不住的难过,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浩南的手。 浩南一瞬不瞬的看着林子凡,突然笑了:“浩然果然是个心软的。”丢开酒壶,伸手抚上他精致的脸庞。 “徐敖雪,林子凡,皇甫浩然,潇湘公子,你究竟是谁,有几重身份?怎么我看不透你?” 林子凡镇定的笑笑:“在三哥面前,我只是浩然,只是三哥你的五弟!” 浩南也笑,在嘴里把“浩然”二字喃喃的念了几遍。 “浩然,你可知道,我好羡慕你,羡慕你心里没有那么多的算计,那么多的黑暗,羡慕你有勇气,可以追求自由。” “浩然,你很聪明,真的很聪明。当初你一次次的试探父皇的底线,以命相要,最终换得父皇的承诺,换得华容的自由。” “浩然,我真的很羡慕你身边的人,羡慕华容,徐敖生,甚至流夜。” 浩南慢慢凑近,手越握越紧,捏得林子凡生疼。 林子凡闻到浩南身上的酒味,隐约感到危险的气息,手上挣了几下没有挣开,皱起眉:“三哥,你喝醉了。” 浩南扣住林子凡的肩,眼中带着三分醉,笑着说:“我是醉了,自从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你,我就开始醉了。浩然,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浩南靠的越来越近,快要碰到林子凡的鼻尖,林子凡撑起尚且自由的手臂推拒,有些着急:“三哥,你清醒一点!” 浩南闻言大怒,挥袖扫掉桌子上的东西,猛地把林子凡提起,按倒在桌子上,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徐敖生可以,流夜可以,我却不可以?!我哪里做得不好?哪里比他们差?”低头就去亲吻心仪已久的人。 林子凡后背磕得发疼,却并不躲避挣扎,只是皱着眉心,眼神清冷的看着浩南在自己唇上又亲又咬,没有半点反应。 浩南见林子凡如此,悲痛的抬头,问:“为什么?” 林子凡平静的回答:“因为在浩然眼里,你只是我三哥。三哥若是不想要这手足情谊,浩然不介意日后以君臣之礼相待。” 陈年佳酿撒了一地,满室清醇的酒香。 浩南呆呆的看了林子凡一阵,自嘲的笑了,满眼的苦涩,拉林子凡站起身:“是我醉了,五弟不要在意。”却又突然揽林子凡入怀,在他耳边低语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很快就好,以后,你只是我的五弟。” 听他如此说,林子凡便安下心,展臂环上浩南的背。 浩南僵了一下,收紧胳膊抱住林子凡,片刻后收拾好心情,松开手臂,给林子凡理了理衣服,笑着说:“回去吧,早些歇息。” 林子凡也笑着点头:“三哥也早些歇息,注意保重身体。浩然告辞。”行过礼,转身出门。 浩南看着林子凡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叫住:“五弟……” 林子凡回头笑问:“三哥,还有事?” 浩南看着林子凡的笑脸,还有被自己吻的红肿的唇,一阵恍惚,又赶快收起心绪,强笑着说:“五弟不是要出使楚焰吗?去那边的边境等着吧,父皇安排君如竹和你一起去,圣旨很快就到。” 林子凡再次行礼:“多谢三哥!三哥晚安!” 林子凡一路低垂着视线,走回自己的院子,只觉得脚步沉重,一身疲累。 一双鞋出现在视线里,林子凡抬头,见徐敖生等在院中,视线停在自己的唇上,心里一虚,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嘴唇,随后勾起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来:“三哥醉了。” 徐敖生看了林子凡一阵,伸手把他拥进怀里,低头吻上被咬破的唇角,温柔的舔舐:“我信你。” 林子凡紧紧抓住徐敖生的前襟,深情的回吻,唇分,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带着鼻音闷闷的说:“敖生,我好累。” 徐敖生将林子凡打横抱起,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说:“那就睡吧。” 林子凡窝在徐敖生怀里,闭上眼睛,随着他的步伐,听着有力的心跳,沉入梦乡。 第七十九章:再入楚焰 林子凡在徐敖生的怀里,一夜好眠。次日徐敖生起身,林子凡也跟着醒来。 林子凡还未睁眼,便听徐敖生说:“时间还早,多睡会吧。” 林子凡打了个哈欠,有些口齿不清的问:“你要跟三哥一起回京吧?” 徐敖生在林子凡额上亲了亲,应道:“嗯,上午就出发。小雪,你此次以皇子的身份出使楚焰,多加小心,保重身体,知道吗?” 林子凡窝在被子里,眨着眼睛点头:“知道,你也要保重,等我回来了,还要跟三哥讨人呢!” 徐敖生摸出压在枕下的紫玉,送到林子凡面前,只见他手里还有一粒串了红绳的晶莹剔透的珠子。 “这个是天海珠,可以验毒的,带毒的东西靠近它都会发出蓝色的荧光。我把它和玉佩放一起了,你好生利用。” “先放着吧。”林子凡却不接,伸出手指点到自己唇上,俏皮的笑道,“敖生,我还没漱口,要不要亲一个?” 徐敖生宠溺的笑了,把玉佩和天海珠放回枕边,低头吻住林子凡的薄唇。 一个多月后发生的事情,让徐敖生为自己把天海珠交给了林子凡,而不是流夜,后悔不已。 林子凡听徐敖生的脚步声消失,才把天海珠拿在手里,仔细把玩。 冰凉的天海珠并不是全然无色的透明,里面有浅浅的蓝色绘出些云雾的变换,正中一星亮光。 林子凡右手三指捏住天海珠慢慢靠近左手腕间。薄薄的皮肤下,细细的血管在昏暗的房间里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被一道细细的疤痕割断。 林子凡默默的看着手腕上的蓝色,一撇嘴,把天海珠塞到枕头下面,翻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少了徐敖生火热的怀抱,被子里好像也没那么暖和了。 过了一阵,林子凡迷迷糊糊的感到被子被人掀起了一角,一片温暖贴到自己背上,结实的手臂带着若有若无的麝香味环上自己的腰。探一探手,马上被握进温暖的手掌,耳后被人轻柔的吻了一下。 感觉到来人头挨头的贴着自己在身后躺好,林子凡不自觉的弯起唇角,在麝香气息的环绕下安心入眠。 十四天后,林子凡在楚焰都城最近的西昌关内的客栈里,等到了君如竹和一道出使议和的圣旨。 君如竹与林子凡早就认识,只是一直不知道神秘的允王殿下,就是好友林子凡。他原是户部的侍郎,此次出使楚焰,便顶了礼部尚书的名头。随行负责护卫的人林子凡也见过,开年治理幽州水患时的二等侍卫,现今是侍卫队长,何彦。 流夜、炼金和茯苓便扮成林子凡的贴身侍卫,取木和延火仍旧暗中保护。 一行人拥着齐云的允王殿下,捧着圣旨,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过边关的时候,林子凡终于收到了歌舒子非登基的消息。 慢悠悠的走了十多天后,林子凡到了楚焰国都,燕京,在楚焰国负责接待的官员的安排下,住进了驿馆,并被告知,孝帝身体不适,太后娘娘政务繁忙,须得再等一天,才能谒见。 林子凡听人如此说,勾起嘴角冷笑,只推说旅途劳顿,把人丢给君如竹,自己回房歇息。 也难怪楚焰的官员如此倨傲。 楚焰国赵太后把持朝政,一心主战。新近回国的皇子青颜殿下,因为是私逃,离国并没有发出释放质子的国书,身份尴尬,虽在燕赤家族的支持下,一力主和,却势单力薄,在遭遇多次的暗杀后,终于受伤,住进深宫不再见客。 楚焰大军压境,齐云自然也要陈兵备战,两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此时,一个放弃了皇位继承权,封了个闲散王爷的齐云皇子,出使楚焰国,要求议和,被人看低也算正常。 赵太后拖延时间,正好方便了林子凡。 当天下午,林子凡带了流夜一人,从驿馆出来,做出纨绔子弟的样子,在燕京逛了一圈,最后进了萧家的赌坊,避开缀在后面的尾巴,被萧家的管事迎入内堂。 萧远枫和老杜见林子凡进来,都起身抱拳:“公子!” 老杜是杜氏布庄的老板,年纪一大把,却像个老小孩。当初林子凡初到楚焰国,看中了他的一间铺子,想盘下来,老杜不同意。两人便打了赌,老杜输了,非常的不服,就继续打赌,下的注也越来越大。等老杜回过神来,所有的家产已经输的一干二净。 林子凡其实只是觉得这人有意思,想收归己用,最后把家产布都还给了老杜,布庄仍旧交由他代管,每年分给他一半的利润。 老杜起初不情不愿,按林子凡的要求对布庄做了更改,见改动之后,生意越来越红火,布庄分店还开到了燕京,便对林子凡心服口服,尽心尽力的管着布庄。 杜氏布庄的当家和一林姓商人打赌输光的消息在当地热闹一时,消息传到了在邻郡的萧远枫那里。 萧远枫一路急奔找到林子凡,要求赌上一局,被林子凡拒绝,接触了一番后才说明了真正的来意。 萧家世代做赌坊生意,萧家赌坊在楚焰的几大城镇都有店面。萧家人丁兴旺,每十年考赌技选一次家主。萧远枫的父亲原本应该能当上家主,却被自己兄弟设计残害而死。萧远枫虽然受老管家保护,平安无事的长大,但一直想要报仇。新任家主开选在即,若是他不能夺得家主之位,老家主新家主都不会放过他,他难逃一死。 萧远枫是想求林子凡教他赌技,助他夺得家主之位。 那时的萧远枫,年轻意气,虽有头脑,但没有手段,复仇心切,缺少沉稳。 林子凡当即告诉他:“你要学赌技,我没有。但我可以助你当上家主,条件是,你从今往后都得听我的!” 萧远枫考虑了一夜,答应了林子凡的要求。 林子凡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萧远枫收到自己身边做仆役,几近刁难苛责,磨圆了他的棱角,让他收敛了一身的锐气。之后才找人陪他练赌技,在萧家选家主的时候,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小心的避开那些陷阱,制造条件助他反击。最终获得家主之位,把家族里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那时,流夜还未出现,林子非一直跟在林子凡身边,小心保护,对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看得心惊胆寒,却又有着莫名的兴奋。 从那时起,林子凡就知道,林子非不会一直跟在他身边,他会有更广阔的天地。林子凡所做的一切,毫不避讳林子非,开始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悉数相教。 林子凡抬手对老杜和萧远枫做了扶的动作,招呼他们坐下,笑道:“老杜,远枫,不必多礼。许久不见,二位别来无恙?” 萧远枫亲自给林子凡斟了茶,看了看林子凡身边的流夜,并未出声询问。 内堂只有他们四人,只有流夜还站着。 林子凡拉流夜到身边坐下,对老杜和萧远枫介绍说:“这是流夜,我的齐君。” 流夜闻言,在外人面前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的红了红,拱手对他二人点一下头。 萧远枫和老杜对视一眼,笑道:“公子做事,总是出人意料,君子坦荡荡,远枫佩服。” 老杜笑的有些戏谑:“公子的眼光总是好的。” 林子凡被他二人一笑,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垂下眼眸,理了理衣摆。流夜见状,眼里也多了几分温柔笑意。 于是,萧远枫和老杜嘴咧的更大了。 林子凡洁白的脸上浮起可疑的红晕,轻咳一下,问:“楚焰最近形式如何?” 萧远枫收起脸上的玩味,认真的回答:“三个月前,皇长子楚青颜被燕赤家救出,经由齐云私逃回国,楚焰和离国的关系就变得微妙。太后专政,一力主张对齐云开战。皇长子反战主和,却只有燕赤家支持,而且这两年燕赤家族一直被太后打压,势力削减的厉害,皇长子连番遇刺,半个月前收了重伤,便一直养伤,没再出来。有传言皇长子被太后幽禁,甚至可能已经死了。” 老杜接过话头:“齐云与我楚焰两国都已经陈兵边境,齐云这个时候却派出允王殿下前来议和,使团今日上午到的燕京,已经在驿馆住下。公子是齐云人,想必比我们更加清楚。” 林子凡点头,正了脸色问他二人:“老杜,远枫,你们是想战?还是想和?” “我萧家不是做死人生意的,自然是不愿打仗。” 老杜点头道:“和气生财,战乱一起,我们的生意肯定要受影响。” 林子凡继续问:“那你们可相信我?” 萧远枫和老杜再对视一眼,站起身郑重的开口:“公子这是说哪里话!远枫当初答应过公子,对公子言听计从,自然是全然的信任。” 老杜也起身,带着些愠怒说:“公子虽不是楚焰国人,但我老杜对公子绝无半点的不信,公子这样问,是怀疑我老杜了!请问公子,我老杜哪里做的不好?” 林子凡赶紧站起身解释:“我没有怀疑两位!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请你们帮忙。” 萧远枫道:“公子有事尽管吩咐,远枫定当竭尽全力。” 老杜松一口气,缓了缓脸色:“公子客气了,只要是我们能够办到的,公子只管开口。” “多谢二位了!先坐下说。” 第八十章:君子如竹 三人重新坐下。林子凡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稍微思量了一下,抬头对萧远枫和老杜说:“你们知道我是齐云人,在三国都有生意。三个月前,我在齐云遇到楚青颜殿下,当时他被赵太后和离国吕家人追杀,身边只剩下两人。我便与他定下交易,我送他安全回国,他日后登基,免杜氏布庄和萧家赌坊五年内三成税赋,若再奉上国书,便免去五年内的全部税赋。之后,我便送他回了楚焰境内。” 萧远枫和老杜听得极是认真,可以说津津有味,就差盘瓜子了。 “那公子此来,可是拿到了离国的国书?”老杜的语气有些急切。 林子凡顿了顿,在他二人期待的眼神中点头:“拿到了。” 萧远枫连声称赞,顺便损了老杜一把:“公子果然厉害!难怪当初老杜输的只剩条裤子。” 老杜老脸一红,啐了萧远枫一口:“一边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拿出来说!” 两人斗完口角,又齐齐的看向林子凡,等他的下文。 林子凡有些无语,决定丢一个炸弹:“我就是齐云的五皇子,出使楚焰的允王。” 萧远枫恍然大悟:“早就觉得公子不是一般人,原来是皇族,难怪难怪!” 老杜也点头:“公子才智过人,气度不凡,原来如此。” 林子凡看着眼前的两人,突然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你们不问我怎么会是允王,又怎么取得离国国书?” 老杜笑得一脸的慈祥:“公子什么样人,我们都知道。公子信任我们,才会告诉我们这些。该让我们知道的,公子自然会说。至于那些皇室秘闻,我们还是少知道些比较好。” 萧远枫爽快的说:“别的我管不了那许多,我萧远枫就知道,你是林子凡林公子,跟着公子有钱赚。只要不是通敌卖国,公子尽管吩咐。” 林子凡心里一下被填的满满的,对萧远枫和老杜感激的笑道:“多谢!” 萧远枫问林子凡:“那公子是如何打算的?” 林子凡定了定心,对老杜说:“帮我联络燕赤家的人,说林子凡来了,要面见楚青颜殿下。我和流夜明天上午还过来这里,换了衣服跟燕赤家的人进宫。远枫,你明天帮我看紧跟在我后面的人。” 老杜有些不放心:“公子,这样会不会不妥啊?” “无妨。我这里有楚青颜想要的国书,现在燕赤家被太后压的抬不起头,他们只有靠我。” 萧远枫问:“太后那边?” 林子凡挑眉轻笑:“她政务繁忙,没时间理我这个空有封号的王爷,估计要等后天才见得到她本人。我总归也是个王爷,不见一面也说不过去。” 安排好这些,林子凡便带着流夜出了内堂,在喧闹的赌坊里玩了几局。然后出了赌坊,继续在街上晃悠。 待流夜“温柔”的打发掉第五个登徒子后,林子凡寻了燕京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还叫了姑娘小伙儿来唱曲儿,玩闹够了,才在灯火中一身酒气的叫了马车回驿馆。 才进驿馆院子,君如竹便迎了出来,一脸的头疼:“允王殿下!您这是去哪里了?” 林子凡痞痞的笑了:“早听闻燕京繁华,本王不过出去玩了一趟,君大人何须慌张?” 君如竹面带愠色:“王爷莫要忘了此番出使楚焰的目的!” 林子凡斜着眼睛,冷哼一声:“该怎么做,本王自有打算,用不着君大人来教训!”一甩袖子,绕过君如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叠声的吩咐,“备水!本王要沐浴更衣,沾了一身的酸腐之气,真是扫兴!” 君如竹脸上微微发白,看着林子凡的背影,气得发抖。 君如竹是在三年前遇到林子凡的。那时,林子凡刚刚回到齐云。而他,只是一个不得志的边城县令,不懂得察言观色,不愿意趋炎附势,当真是一身的酸腐愚昧。 林子凡因一次纠纷,与君如竹在大堂初次相见。君如竹搜集证据,审理案情,严格按律法办事,事情很快解决。 林子凡见君如竹为人正直,没有一点官僚作风,觉得很亲近,也很欣赏他满腹的才干,结交为友。君如竹也觉林子凡才华横溢,没有商人的市井之气,虽相交不多,却引为知己。 当年,正值三年一次的地方官述职和调任,是升迁的大好时机,但君如竹却不懂得利用。在驿馆,因为衣着朴素,没钱贿赂驿馆主事,被拒之门外,寻找客栈之时正巧碰到林子凡。林子凡也不问缘由,很热心的给他安排好住处,与他把酒相谈。 恰逢冬至,君如竹想起家中的妻子、自己的处境,还有官场的黑暗,心中苦闷,借着酒劲,对林子凡讲了出来。 林子凡默默听完,也不劝慰,只是把灯盏吹灭,只留桌上一支蜡烛,然后把蜡烛放到地上,问他觉得怎样。 君如竹不明白林子凡的用意,老老实实的回答:“很暗。” 林子凡再把蜡烛放回桌上,顿时整个房间亮了许多。林子凡再问:“现在如何?” 君如竹若有所思。林子凡道:“一支蜡烛能发出的光亮有限,但是摆的位置越高,能照亮的范围就越广。我非常愿意把这支蜡烛放到高处,如竹,你怎么想?” 君如竹看着烛火沉默不语。 林子凡起身告辞,让君如竹仔细考虑。第二天,君如竹告诉林子凡,他想做一支蜡烛,希望林子凡可以把他放到高处。 林子凡点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之后,林子凡资助君如竹钱财,为他铺路,助他升迁调任。君如竹也的确没有辜负林子凡的苦心,上上下下打点的妥妥当当,虽然污了清廉之名,却正直如故,政绩斐然,深受百姓爱戴。 一月前,君如竹还是齐云的户部侍郎。那日早朝,从未在朝堂上出现过的允王要出使楚焰国议和,瑞帝问满朝文武可有人自愿同去。很明显,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但他却主动站了出来。瑞帝心喜,立刻下了圣旨。 君如竹心系百姓,一力主和,而且他对这位长于民间,放弃皇位,不问朝政的王爷,非常的好奇。只因这位王爷从未公开露面,见过他本人的少之又少,君如竹苦于没有机会拜见,只听说这位王爷容貌俊美,才智过人,待人亲切有礼。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允王殿下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出要去楚焰议和,他便更想见见这位王爷了,于公于私都是个好机会。 于是,君如竹便暂代了礼部尚书的官职,接了圣旨。可待他接了圣旨,却仍旧找不到允王殿下。四顾茫然之际,得到工部老尚书洛云的提点,允王殿下正在去西昌关的路上。他便带着使团,揣着圣旨,快马加鞭感到西昌关。在西昌客栈,听到何彦跟老板问林公子,他突然开始期待。等见到允王殿下,他吃惊过后,心中欢喜不已。 原来,知己好友林子凡,就是五皇子允王殿下。 林子凡披一件丝衣泡在水池里,舒展身体,舒服的叹了口气。 流夜蹲在水池边上,拿着香脂给林子凡洗头。 浴室里雾气缭绕,林子凡闭着眼睛享受流夜的头皮按摩,冲水的时候突然听流夜说了一句“外面有人”。 林子凡心下了然,勾起嘴角,睁开水润的丹凤眼,回身趴在水池边上,视线在流夜身上溜了几圈。 流夜一身雪白的单衣,跪在地上给林子凡擦头发。单衣受了水气贴在身上,结实的曲线若隐若现。感受到林子凡的目光,流夜浅色的眼眸里漾起几分笑意,蜜色的脸上多了两片红晕。 林子凡伸出手,捏住流夜的下巴,拇指在丰润的唇瓣上轻轻摩挲。 “衣服脱了,下来。”林子凡收回手,吩咐的直截了当。 “是,王爷。”流夜顺从的脱光衣服,下到水里,站在林子凡面前。 林子凡直勾勾的看进流夜眼中,攀上他的肩,一手扣在他的脑后,压向自己,先亲了他的眼睛,又吻上他的唇。 流夜扶着林子凡的腰,低头任由他亲吻。 林子凡靠在水池边缘,在亲吻的间隙低声询问:“能闭气吗?” “能。”流夜轻轻吻着林子凡的脖颈、喉结,一路往下,吻过洁白的胸膛,没入水中。 林子凡一手搭在水池边上,一手在水里握住流夜肩头,扬起头,微微张开嘴,呼吸慢慢变粗,眼睛半闭,水嫩的脸上现出好看的玫瑰色。 流夜没在水里,用心的伺候着林子凡的玉茎,嘴里全是他的味道,手指忍不住朝他后面探去,却被他的双腿紧紧夹住,嘴里也被顶了一下,只得收手回来,去捏那两粒饱满的小球,满意的感觉到他的颤抖,隔着水听到他的哼叫。 流夜感到肩上的手越抓越紧,猛地一吸,听到林子凡低叫一声,泻在自己口中,尽数咽下,浮出水面。 林子凡抹去流夜脸上的水珠,抵着额头,压低声音喘着气在他耳边问:“怎么样?” 流夜在拥着林子凡,低头亲了亲他的脖子:“很甜。” 林子凡咬住流夜的耳朵:“我是问你怎么样,外面的人还在不在!” 流夜亲亲林子凡的脸颊,笑得一脸的促狭,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肿胀上,声音低哑:“外面的人早走了。” 林子凡松了口气,情欲未散的脸上越发的红了,嗔了流夜一眼,动手劳作起来。 流夜感受着林子凡手上的动作,鼻尖蹭着他的脸颊,琉璃般的眼眸晶亮:“公子的眼光总是好的。” “是啊是啊,我看错的人只有你一个!”林子凡笑着咬上流夜的唇,吻到一起。 第八十一章:再见青颜 林子凡出了驿馆,在街上逛了一逛,随后直奔萧家赌坊,在赌坊里转了一圈,便和流夜晃进了内堂。 萧远枫等在那里,引林子凡和流夜进了小间,又招来管事吩咐了几句。 等林子凡和流夜变了装束出来,赌坊里已经有两个和他俩身形相似,穿着和他二人先前一样衣服的人流连在各各赌局之间了。 杜氏布庄的人送衣料样子过来,林子凡二人就扮成伙计到了布庄,再跟着管事到了燕赤家的一间当铺,这才把苍蝇甩了个干净。 “林公子。”林子凡走进当铺内堂,见到了燕赤叶蛟。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逐渐变得沉稳内敛。 林子凡和流夜一样,穿着布衣短打,仍旧一身的从容自若,对燕赤叶蛟拱了拱手:“燕赤少爷。” 燕赤叶蛟话不多说,直奔主题:“林公子要见殿下,可是拿到了离国国书?” 林子凡面色平静,看了看燕赤叶蛟,不答反问:“听说殿下遇刺受伤了?” 燕赤叶蛟脸上一阵羞愤,自责的说:“是。殿下自回国,刺杀、下毒,明的暗的先后十多次,全都是太后捣的鬼。月前被刺伤的左肩,半月前被砍伤了腰腹,太后便以保护为名,将殿下禁足在宫里,连探望都需太后同意。” 林子凡不由得皱起眉头,盯着燕赤叶蛟,一言不发。 燕赤叶蛟解释道:“不过请林公子放心。我燕赤家要带个人进宫面见殿下,她也没办法阻拦。” 流夜冷着声音说:“不是一个,是两个。” 燕赤叶蛟听流夜如此说,便笑道:“那是自然。但要委屈两位扮成侍卫了。” “无妨。”流夜并不多作纠缠。 见到楚青颜的过程并不如燕赤叶蛟所说的那般轻松。时局如此,楚焰的都城燕京内外城的防守都比以往严密许多,更别说是皇宫。好在燕赤叶蛟都已准备妥当,各种路引腰牌配备齐全。不多久,楚焰皇宫的内廷侍卫里便多出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燕赤家族经营数百年,培养了众多的幽灵人口,只是这内廷侍卫来之不易,一下子用掉三个,算得上大手笔了。 入宫的过程并不顺利,楚青颜住的昭阳殿都被太后的人严密的监控着。若不是孝帝楚秋还记着他的长子,宫里又早有燕赤家的人,只怕楚青颜早就死翘翘了。 “到了。”前面引路的燕赤叶蛟在昭阳殿门前停住脚步。 林子凡点头道:“通报一声吧。” 燕赤叶蛟迈出一步,大声传诵道:“殿下,叶荣求见。” 殿内立刻传出楚青颜的怒喝:“给我滚!谁也不见!”还有器皿碎裂的声音。 燕赤叶蛟回头尴尬的笑笑,低声解释道:“公子莫怪,殿下自回来,受了不少委屈。” 委屈?能有在离国时候委屈吗?只怕是做给某人看的吧。林子凡平静的点头,绕过燕赤叶蛟,径直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流夜紧跟其后。 燕赤叶蛟立即喝退意欲阻止的侍卫,轻轻掩上殿门。 室内果然不止一人。楚青颜背对着门,一手在身侧握拳,看似气得有些发抖。另外还有一人,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 “大胆的奴才!一点规矩也没有,未经通传竟敢擅自入殿!还不退下,以免殿下责罚!”虽是在斥责,声音却是说不出的温婉动听,让人生不出一丝恶感。但是林子凡却觉得,她作为一个人,好像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到底少了什么。 “不知殿下在为何事生气?”林子凡不理会那女子,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片。 楚青颜猛然转身,视线扫过他二人,落在林子凡脸上,紫色的眼眸里闪过难以置信的欣喜,又立刻收敛,缓慢的呼出一口气,道:“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 林子凡眉眼弯弯,将手里的碎片放到桌上:“即是小事,殿下便无需放在心上,平白伤了身子。” “殿下?”女子春水般柔情的目光一直缠绕在楚青颜身上,被楚青颜的态度弄得有些糊涂,不禁惊讶的看向完全没有打算下跪的林子凡。 林子凡挑眉看了看楚青颜,对女子眨眨眼,邪气的一笑。 “你!”女子原本薄红的脸立即气得通红,瞪着林子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责骂。 楚青颜这才看向那女子:“朱可儿,你先回去,我有事要谈。” 原来姓朱!林子凡轻笑着垂下眼帘。 朱可儿闻言转头,对着楚青颜柔顺的福身行礼:“是,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莫要过于操劳。选妃的事情还望早做决定。”无限深情的望了楚青颜一眼,转身离去时,貌似无意的瞟了林子凡一眼。 林子凡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被当成宠侍了。 待朱可儿离开,林子凡收起脸上的笑容,对楚青颜低头行了一礼:“殿下,”再抬头,目光平静,不辨喜怒,“听说你受伤了?” 楚青颜点点头,眼中有丝丝的喜悦:“已经不妨事了。” 林子凡微微皱眉:“让流夜帮你看看。”见楚青颜面上一僵,连忙解释,“他懂外伤,让他看看我也好放心。” 楚青颜看看流夜,再看看林子凡,道:“可以,你也进来。”说着往内室走去。 林子凡奇道:“我不懂这些,进去只会碍事。” 楚青颜转身定定的看向林子凡,突然露出妖冶的笑容:“你这么放心让我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林子凡笑着回答。 楚青颜无话可说,视线在林子凡和流夜之间转了一转,收起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骄傲,对流夜道:“进来吧。” 看着流夜跟着楚青颜进了内室,林子凡在一边坐下,随意的四下打量了一圈,觉得有些无聊,便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倒了一杯茶,浅浅的啜了起来。 好茶!一口下肚,唇齿留香,林子凡眯起眼睛慢慢的品尝。待楚青颜和流夜出来,林子凡已经喝完了一杯,随手添满,递给流夜:“怎么样?” “腹部没有伤到脏器,愈合的情况很好。肩上包扎的也很细致,但是用的药不对,加了能镇痛却阻碍伤口愈合的东西。我用无痕宫的药重新包扎过了。” 林子凡闻言,转过视线去看楚青颜。 楚青颜脸色不是很好:“这事我会处理。” 流夜却一把抓住林子凡的胳膊,急急的问:“这茶你喝过了?” 林子凡看着流夜眼中的担忧,疑惑的点头,问:“怎么了?” 流夜皱眉,“咚”的一下放下茶杯,也不看溅出的茶水,握住林子凡的手腕听脉:“茶水不干净。” 林子凡脉相平缓,没什么不对,流夜还是沉着脸色把林子凡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林子凡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从怀里摸出徐敖生给的天海珠,拿到茶杯上方。 还有点点涟漪的茶水,泛起幽幽的蓝光。 “天海珠!”流夜脸上一白,手握的更紧。 楚青颜面上也是一紧,抬头唤道:“叶荣进来。” “是!”燕赤叶蛟推门进来。 楚青颜端起茶杯,递到他面前:“这里面加了什么?” 燕赤叶蛟接过茶杯闻了一下,把茶杯放在桌上,肃着面容拿出几样东西,细细的查看。 林子凡回握着流夜的手等待结果。 “玉壶冰,赵家的秘药。” 林子凡感觉流夜的手松了一些,转过头对他安抚的笑笑。 燕赤叶蛟继续说:“中毒的人一开始只是风寒的症状,一般的大夫根本诊不出,但是治风寒的药物只会让中毒者的症状会越来越重,一个月内必死无疑。解药也只有赵家有。” 林子凡听完,看着杯子里剩下的半杯茶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叶。”说完在众人阻止之前,端起茶杯,把剩余的茶水倒进嘴里。 “公子!”流夜只来得及抢下空茶杯,“公子你!” 林子凡擦起嘴角的残液,拍拍流夜的手,眨着眼睛笑道:“流夜你忘了,你家公子百毒不侵。” 流夜沉默着放下杯子,握住林子凡的手不放,别开脸不再看他。 林子凡看着这样的流夜有些无奈,只好任由他握着。 转过头,林子凡对楚青颜和燕赤叶蛟摆手笑道:“真的没事。”伸手从流夜身上掏出一卷锦布,送到楚青颜面前,“这是国书。” 楚青颜定定神,双手接过锦布,展开一字一字的细细看来。 燕赤叶蛟也回过神,却见楚青颜慢慢皱起了眉,抬头问林子凡:“歌舒子非?” 林子凡点头,仍旧一脸的淡定从容:“离国吕家失势,新皇登基的消息这几天就该传到楚焰了。” 楚青颜探究的目光落在林子凡身上,慢慢的开口,一字一句的问:“林子凡,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八十二章:生死之诺 林子凡笑得风轻云淡:“齐云人,商人。我这次是随允王殿下的使团来的,明天和其他人一起谒见太后,若是殿下出席,一定能认出我。” 楚青颜又看了看林子凡,点头道:“好,我信你。” 林子凡眯起眼睛,笑得有些邪气:“多谢殿下。那么,我们来谈谈继续合作。” “林公子这么确定我会继续合作?” “非常的确定,因为,我要助殿下登上皇位,让赵家比吕家更加凄惨。” 楚青颜心中又是一惊,面上却是平静:“为什么?” 林子凡耸耸肩,语气平淡的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变化:“她惹到我了。” “条件?” “把燕赤家的势力交给我,听我调遣。殿下登基后,免除杜氏布庄和萧家赌坊二十年的全部税费。这二十年里,只要楚焰没有灭国,即便是你的子侄儿孙继承皇位,免税之事仍然有效。” 楚青颜和燕赤叶蛟闻言都是一惊,对视了一眼。 林子凡继续说:“殿下不必现在就答复我,明天见过了允王,好好考虑一番也不迟。” 林子凡和流夜辞别楚青颜,仍旧由燕赤叶蛟领着出了皇宫,坐上来时的马车。燕赤叶蛟有事不同车,林子凡便吩咐驾车人在城里转一圈,再出城,出城后有人接应。 林子凡和流夜在车上换了衣服,在城外换上萧家的马车。流夜坐在林子凡身边,一直握着林子凡的手,默不作声,却也不看他一眼。 林子凡被车里的气氛压的难受,扯一下流夜的衣服,凑到他脑后轻轻唤道:“流夜,流夜,我真的没事,流,唔……” 流夜心里后怕到不行,一责备自己不够细心,二生气林子凡莽撞的喝下有毒的茶水。听到林子凡在背后小心翼翼的唤自己,心中更是难受,转身把这个让他提心吊胆的人儿按进怀里,狠狠的吻住。 林子凡被流言亲的呼吸困难,软软的靠在流夜怀里喘气:“流夜对不起,别生气了。” 流夜紧紧抱着林子凡,声音有些发颤:“公子,你吓坏我了。”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林子凡抚着流夜的背,满心的歉意。 流夜抱了一会儿,亲了亲林子凡的头发,放开他,问:“公子,天海珠是徐盟主给你的?” “嗯。”林子凡拿出天海珠。 “这天海珠可是宝物,公子怎么不戴上?”流夜说着,就把天海珠往林子凡手腕上系,又生生顿住。 林子凡左手手腕上的血管在天海珠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蓝光,一条细细的疤痕横在上面。 流夜一阵的心痛,手指微微的发抖。 林子凡赶紧握住流夜的手,把天海珠放在他手心,故作轻松:“我丢三落四的,不如你替我收着吧。” “公子……”流夜俯下身,捧着林子凡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 林子凡右手轻揉流夜的头发,低声安慰:“我不会有事的。不是都商量好了吗?等我把这些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就叫上敖生一起,去神坛洗髓去毒。” “流夜,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我还要给你一个家。我,你,还有敖生,我们三个会一起,过上自由安逸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流夜从林子凡怀里抬头,红着眼眶看住他的眼睛,许下生死相随的承诺。 “公子,若是你有事,流夜一定会随公子一起去。” “所以公子,请你为了我,好好保重身体。” 林子凡也微微红了眼角,与流夜十指相扣,亲了亲他琉璃般的眼睛,轻轻抵上他的额头,笑着答应:“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许做傻事。” “是,流夜遵命。”流夜再次拥林子凡入怀。 回到萧家赌坊,萧远枫迎他二人进门,见流夜的脸色有些奇怪,便以眼神询问林子凡。 林子凡只说国书已经交给楚青颜。还有,他要扳倒太后一党,扶楚青颜登基为皇。让萧远枫转告老杜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远枫,你可敢和我再堵一次?” “公子已然成竹在胸,远枫又有何不敢?既然已经随公子上了船,不如放手一搏。” 林子凡闻言也笑了。若太后稳坐江山,楚青颜被害,战火必起,倒霉的不光是燕赤家,他已经把萧家和杜家也绑在了这条绳上。二十年的税费,那可是能堆成山的财富。这些萧远枫和老杜自然看得清。怕只怕,这两个人贪生怕死把他卖给太后。 萧远枫许久没有遇到这么刺激的事情,两只眼睛兴奋的冒光:“公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有想好,”其实林子凡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但还不打算说出来,“我要先会一会这个赵太后。远枫,我回齐云之前大概没机会再出驿馆了,你和老杜,还有燕赤叶蛟或者燕赤雪倩,你们想办法后天到驿馆来找君如竹,见我一面。哦,记住,你们要见的是林子凡,不是允王。” “知道了,公子放心。”萧远枫转身,叫人召回外面冒充林子凡和流夜的人。 那些苍蝇在赌坊玩的不亦乐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盯的人已经被换掉了。 林子凡和流夜换回出驿馆时的衣服,在赌坊里转了一圈,才大模大样的走了出去。那几只苍蝇也急急忙忙的缀在了后面。 林子凡带着在外面吃吃喝喝,逛到上灯时分才回驿馆,照例跟等在驿馆门口的君如竹大吵一架,怒气冲冲的进了浴室。 林子凡脱去衣服,跳进水里,甩掉脸上的水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里想,这两天的戏也做足了,在太后眼里,他皇甫浩然估计只是个无权无势,只会玩乐而且好赌的空头王爷。低头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听见身后有水声响起。 流夜赤着身子从后面拥住林子凡,感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含住他空有耳洞的耳珠,轻柔的吸吮,低低的说:“公子,我想要你。” 林子凡身后被流夜蹭的一片火热,耳朵被他又舔又吸,还有两只大手在身上游走,很快就气息不顺,连忙抓住流夜的手,挣出他的怀抱,压制住身体里的欲望,尽力平稳了声音开口:“流夜,今天不行,我明天还要见赵太后。” 流夜眼里闪着火苗,看进林子凡的眼里,暗哑的声音道不尽的诱惑和渴望:“那公子你来。” 林子凡陷进流夜晶莹的眼眸,找不到言语,只得低叹:“流夜……” 流夜低头吻上林子凡的额头,鼻尖,然后落到唇上:“公子,抱我。”没有魅惑的挑逗勾引,他只是在请求。 林子凡绷着的线一下断掉,抬手扣住流夜的后脑,用力的亲吻,把流夜推到池边,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尽情的啃咬。 “啊……公子……”流夜抱着林子凡忘情的低吟。 林子凡起身,扳着流夜的肩让他转过身,舔上他的耳朵:“好流夜,叫‘王爷’,别叫‘公子’。” “嗯……王爷,啊……”流夜趴在水池边缘,沉下身子,翘臀,张腿。 “好流夜……”林子凡在流夜背上亲吻啃咬起来,一手绕到前面握住火热的柱体,一手捞了些香脂挤进他的后庭。 流夜被林子凡有些粗暴的动作激得浑身发抖,丝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嘴里嗯嗯啊啊的叫着“王爷”。 林子凡在水里流夜从后面要了流夜一次,又在浴室的榻上面对面来了一次。流夜在林子凡的热情之下,化成了一潭春水。 情事之后,林子凡趴在流夜身上,喘着气在他耳边低笑:“流夜,你叫的真浪。” 流夜缠手缠脚的抱着林子凡,闻言也笑了,压低声音说:“若是只给公子一人听,我会叫的更浪。” 林子凡看着流夜一身的妩媚,还埋在流夜身体里的那活又有变硬的迹象,赶紧退出来,嗔他一眼:“不害臊!” 流夜猫儿一般缩在榻上,看林子凡下了水。 “你不下来?”林子凡回头问。 流夜笑着答:“公子先洗。” 林子凡草草的洗过,随便擦了擦,松松的系了件衣服,打了盆水,拿上布巾端到榻边,给流夜清理。 “公子……”流夜未散尽情欲的脸更红了,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 林子凡在流夜唇上啃了一下,痞痞的调笑:“转过去,张开腿,留的再久也不会变成娃娃。” 流夜顺从的翻身,张开两腿,低声自语:“若是可以,我非常愿意。” 林子凡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声说:“以后会有的。” 流夜闻言,翻身不可置信的看向林子凡:“公子,你说什么?” 林子凡推一下流夜,有些不满的瞪他一眼:“转过去!” 流夜拉住林子凡的手:“公子,你可想好了,男人生子比女人辛苦百倍,就算是摩耶人,也非常的危险!” 林子凡轻笑:“所以要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再说啊。” “公子,”流夜还想说什么,被林子凡止住。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林子凡指指水池,“要么你自己下水去洗,要么转过去我给你洗。” 流夜看了看林子凡,翻身躺好。 林子凡弯弯唇角,搓一把布巾继续。 第八十三章:所谓议和 流夜没有受伤,但林子凡还是坚持给流夜上了药。 从浴室出来,流夜就叫来茯苓给林子凡切脉。 茯苓听了林子凡在宫里的事,默着脸色,搭上了林子凡的手腕,仔细听了半响,才说话:“少主的身体此刻没事,但是毒发是早晚的事。玉壶冰是寒毒,快要入冬,少主除了要注意饮食,还要注意保暖,心境也要平稳。如今的情况,我也不敢用药,一旦毒发,我只有施针压制毒性,尽快将少主送到神坛。” 大夫的话不能不听,尤其是大夫生气的时候,当然是茯苓说什么林子凡应什么了。 楚焰安排齐云使团上殿的时间是早朝之后,林子凡和君如竹按照礼节,穿着正式的官服,在永和殿旁的偏殿等待接见。 但是这天的早朝一直过了午时还未散,君如竹招来内侍问了一下,内侍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说皇帝陛下身体不适,太后陪皇帝陛下回去用了午膳,才接着朝议,请允王和君大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君如竹挥退内侍,转身看见林子凡两指捏着杯盖,慢慢的刮着杯沿,微低着头,只看见嘴角勾起的冰冷弧度。 林子凡不发作,君如竹淡定的等待,其他人也只有耐着性子坐等。 又过了许久,内侍才过来宣他们上殿觐见。 林子凡慢悠悠的站起身,掸了掸袖子,眯起眼睛,偏着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内侍一阵,才说:“那就带路吧。” 内侍脸上原本的鄙夷在林子凡的视线下,慢慢变成惶恐不安,听他开口,忙不迭的陪着笑脸领了众人来到永和殿,高声传诵:“齐云国允王殿下觐见!” 林子凡身着白缎蟒袍,优雅的迈步走上大殿,一身绝世芳华艳若骄阳,每走一步仿佛都有祥云在脚底浮动。君如竹紧随其后,然后是何彦和其他人。 大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林子凡身上,好奇、鄙夷、嘲讽全都从他们脸上消失。大殿里落针可闻。 林子凡在殿上站定,淡淡的扫一眼殿上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高高在上的皇帝楚秋身上,勾唇一笑,双手抱拳行礼:“齐云国皇甫浩然参见孝帝陛下、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青颜殿下!” 林子凡站着行礼,其他人自然不会跪下,跟在林子凡身后行礼:“参见孝帝陛下、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青颜殿下!” 坐在龙椅上的孝帝楚秋沉重的喘了几口气,抬手虚弱的说了一句“免礼”。 不待林子凡站直身体,殿上的一个官员便大声呵斥:“允王爷,你见到陛下和太后娘娘为何不跪?!” 林子凡转头看向开口的人,嘴角浮起冰冷的笑意:“我皇甫浩然是齐云的五皇子,父皇亲封的允王,面见楚焰的皇帝和太后,为何要跪?” 那官员被林子凡犀利的目光一扫,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又觉得损了气势,转一下眼珠,厉声问道:“那你身后的人呢?难不成个个都是齐云的皇族?” 林子凡负手而立:“我齐云的官员,为何要跪楚焰的皇帝?” 那官员被问的哑口无言,孝帝吭吭的咳了起来,坐在孝帝左手边的赵太后抬手给孝帝抚了抚胸口,朝下面开口道:“罢了罢了,我楚焰没那么小气。” 赵太后把持朝政,一直陪着孝帝上朝听政。楚青颜昨天见过林子凡后,坚持要一起接见齐云使团,赵太后也无法。楚青颜要参加,太子更要出席。于是,孝帝身边,不光坐了赵太后,下首还坐了四岁的太子和楚青颜。 自林子凡进殿,楚青颜就一眼认了出来。使团的名单里并没有出现“林子凡”三个字,这让楚青颜对林子凡的身份有着隐隐的期待,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子凡就是允王。楚青颜心中大震,又在使团里看到了流夜,这才确定了林子凡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难怪燕赤家动用所有的力量,只查到林子凡五年前突然出现在齐云,然后四年内走遍三国,建起自己的产业,先是离国的茶香满园和红袖坊,接着吞下了楚焰的杜氏布庄和萧家赌坊。再回到齐云买下一间倒闭的青楼,改名“芳菲苑”,接着慢慢在齐云的大小城镇,建起了数十家带“芳”字的妓馆,这些妓馆都不大,却织成了一张网,若不仔细调查,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联系。还有茶楼逍遥轩,酒楼一炷香。他本人还与铸剑山庄的三位庄主交情甚好。 若是没有那些“芳”字妓馆,楚青颜会以为林子凡是一个这片大陆最成功的商人。 原来如此!那么歌舒子非登基的事情也是真的了。 楚青颜越想越是心惊,突然觉得奇怪,这样一个皇子,为什么会公开放弃继承皇位?想起初次见面那天夜里听到的话,楚青颜目光滑到流夜身上,林子凡和流夜耳上都戴着耳钉。他记得在昭阳殿见到林子凡的时候,只有流夜戴了。 爱情吗?楚青颜心里有些烦躁。 楚青颜收敛好心中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面上却始终没有显出什么。 赵太后雍荣华贵,接近中年却不失威仪,看着下面傲然而立的林子凡,开口道:“既然允王殿下是来议和的,就请王爷表示一下贵国的诚意。”说完,给了阶下内侍总管一个眼神。 内侍总管对赵太后微微恭身,招手让人抬了张桌案放到林子凡面前,又摆了三杯酒在桌上。 林子凡看了那三杯酒一眼,望着赵太后,静待下文。 赵太后继续说:“这三杯是我楚焰才有的绝世佳酿,其中有两杯酒里加了剧毒。若是齐云国确实想要避开战争,那就请允王殿下喝了其中一杯。” 楚青颜闻言,转头去看座上的赵太后,心中又是一惊,这女人是认真的!回头看向林子凡,暗暗握起了拳头。 红木的桌案上铺了明黄的锦布,三杯酒静静的摆在上面。七彩琉璃盏里盛着乳白色半透明的酒液,雕花青铜三脚杯里是无色的酒,白玉杯里装的则是猩红色的酒。 林子凡眯起眼睛轻笑起来,看似风轻云淡,楚青颜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嘲讽。 林子凡往前迈了一步,手腕一翻,端起青铜杯,稳稳的送到嘴边。 大殿里的人纷纷骚动起来,流夜站在队伍里,不声不响。他身边的茯苓看了他一眼,没有其他的动作。君如竹呼吸滞了一下,仍旧站在原地。其他人看了看君如竹,屏息望向林子凡的背影。 楚青颜记得林子凡说过他百毒不侵,也不认为他会随赵太后的意,却还是紧张起来,希望他不要把酒喝下去。 林子凡却只是晃了晃酒杯,半闭着眼睛闻了一下酒香,然后放回原处,伸出食指轻轻划过杯沿,抬头轻笑不已:“太后好像有些误会。本王是代表齐云前来议和的,不是来求和。”手指微曲,稍一用力,三只脚的杯子翻到一边,无色的酒液泼在锦布上。 林子凡负手身后,笑容不减:“若是楚焰执意要开战,齐云国的将士绝不会后退半步。” 美酒飘香,被酒液浸湿的锦布,由金色变成诡异的血红。 赵太后雕凤的金椅上,心中暗暗吃惊。 楚焰与齐云两国陈兵边境已过两月,离开战只差一个火星。原以为这允王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不受瑞帝宠爱的皇子,才会被送来议和。这两天查到的东西也表明,允王是个只知享乐,目中无人的绣花枕头、酒囊饭袋。 但是就在昨晚,她收到确切消息,离国新皇登基,吕家的军权被全部收回,而在离国新皇歌舒子非联手太子妃皇甫浩月,离间费吕二臣,铲除吕家之前,一个神秘人出现在歌舒子非身边。根据搜集到的线索来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齐云的允王,皇甫浩然。 吕璋勾结齐云景王,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吕家助景王篡位,她便和吕家瓜分一些齐云的城池。景王事败,也并没有影响到她想对齐云攻城略地的打算。 但是如今吕家也倒了,离国的政权完全落入新皇歌舒子非手中,而且据说这歌舒子非曾被追杀,流落齐云近十年。如此一来,在他身边出现过的那个人是皇甫浩然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楚青颜得离国太子妃相助,才逃出离京,被吕家的人追杀到齐云境内,在齐云失了踪迹。她派出的人也查不到一点线索。直到楚青颜失踪一个多月后,突然出现在楚焰境内。她竟连楚青颜是怎么进的楚焰国境都不知道! 怎么回这样?! 这皇甫浩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赵太后再看站在殿上的允王,手心里冒出冷汗,硬撑起脸面,冷着声音道:“如此看来,今日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陛下也累了,允王殿下请回吧。” 林子凡扬起笑脸,拱手对坐在高处的人简单的行礼:“陛下、太后娘娘、太子殿下、青颜殿下,告辞!” 君如竹等人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作揖行礼之后,跟在林子凡身后,走出了永和殿。 第八十四章:金钱与战争(上) 林子凡回到驿馆,在茯苓的监督下,吃了些东西,然后第一次进到这个为他准备的书房。 毕竟是招待外宾高管的,书房装饰的十分奢华,笔墨纸砚全是高级货。此刻的林子凡却无心玩赏,径直走到桌案前。 流夜手脚轻快的铺好纸张,往砚台里倒了些水,开始研墨。 炼金和茯苓守在门外。 无人打扰,林子凡在书房里写了改,改了写,待到终于整理出自己满意的东西时,房里已经点起了五盏烛台,壁炉也被流言烧的旺旺的。 林子凡把写好的东西卷了卷,递给流夜:“帮我收着,明天老杜远枫还有燕赤家的人来的时候有用。”然后把写废掉的纸一张张丢进壁炉,烧成灰烬。 流夜结果纸卷,不看一眼,仔细收好。 炼金拉开门,问了一声,把君如竹让进来。 林子凡笑着招呼君如竹:“如竹怎么来了?” 君如竹把手上的托盘放下,道:“子凡回来就进了书房,没用晚膳,我给你送些夜宵。” “如竹挂心了。” 君如竹又道:“外院的守卫多了许多,驿馆主事说燕京有人闹事,请王爷在驿馆委屈几天,不要出门。” 林子凡眼中划过一丝讥诮,摆手道:“知道了,告诉何彦,让他守好内院。” 君如竹笑着点头:“子凡慢用,告辞。” 流夜抖出腕上的天海珠,把夜宵查了一遍。 林子凡勾起唇角,舀了一碗粥递给流夜:“赵太后不会让我在她的地盘上出事的。”又舀了一碗拿在手上。 流夜笑而不语,坐下来陪林子凡吃夜宵。 林子凡吃过夜宵,走出房门,果然见内院门外的枪戟变多了。林子凡无甚所谓,打个哈欠,洗洗睡去。 第二日林子凡悠闲的歪在榻上,搭一条薄毯翻看着昨天随手从书房拿出的书。 炼金进来通报:“公子,君大人说有四个人来找‘林子凡林公子’,问公子见不见。” 林子凡心中一奇:“四个?” “四个。” 林子凡微微皱眉,想了想,说:“请他们去花厅用茶。” 炼金领命退下。林子凡放下书,曲起手指在小桌上扣了几下,想不出来除了老杜、萧远枫和燕赤家的人,还会有谁会通过君如竹,指名道姓要找“林子凡”。 “公子?”林子凡抬头,对上流夜带着询问的浅色眼眸,定下心来,勾起嘴角笑了笑,随手把毯子丢到一边,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陪我去看看吧。” 花厅里有四个人,老杜和萧远枫坐在一边,燕赤雪倩和另一人坐在另一边,两相无语。 老杜和萧远枫见林子凡和流夜进来,起身拱手:“公子。” 燕赤雪倩也站了起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林子凡,垂首福身道:“林公子。” 那人从头到脚用青色的斗篷裹了个严实,站在那里,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 林子凡心中微微皱眉,点点头,在厅内站定,声音清冷的开口:“不知青颜殿下到访所为何事?” 那人一抬手,将裹得密密实实的斗篷除下,露出一张眼含秋水,眉带情思的脸,只是那人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不答反问:“请问青颜到底该如何称呼你,齐云国的允王殿下,还是商人林公子?” 林子凡走到主位上坐下,对楚青颜摊摊手,眯眼笑道:“随殿下高兴。” 楚青颜盯着林子凡看了一阵,恢复往日平缓的语气,紫色的眼眸依旧带着骄傲:“林公子,青颜有事想与公子单独谈谈。” 林子凡起身,对其他三人说:“请三位稍等片刻。”再看向楚青颜,“殿下请随我来。” 林子凡在小间随意的坐下,流夜关好门,站到他身后。 楚青颜站在房里,看看流夜,再看看林子凡。 林子凡轻笑,抬手请楚青颜坐下:“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楚青颜嘴角挂上一丝冷笑,隔着方桌,在林子凡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林公子很信任流夜侍卫。” 林子凡笑容不变:“人活在世上,若是连枕边人都要防备猜忌,那也太累。” 楚青颜没想到林子凡说的如此坦然,定定的看了他一阵,方才收起脸上的表情,问道:“林公子昨日说要继续合作,是否还作数?” “自然作数。” “那请问林公子打算怎么做?” 林子凡低低的笑了起来,斜飞的丹凤眼显得有些妖冶:“用金钱控制政局,我要让这场仗打不起来。” 楚青颜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子凡:“什么意思?” “殿下可知,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 楚青颜脱口而出:“精兵猛将。”而后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林子凡。 林子凡轻笑着摇头,朱唇微启:“是钱!”顿了一下,在楚青颜略微不解的目光中接着说,“行兵打仗,粮草补给、军饷兵械,样样都需要花钱,而且是巨款。没有钱,没有这些物质保障,再好的士兵将领也无法取得胜利。” 又是他从未听过的说法,楚青颜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林子凡挑了挑眉:“早就告诉过殿下,我是个商人。从商人的眼光看,一场战争就像一次巨额投资,高投入,高风险,高回报。” 楚青颜点头表示理解,再问:“这么说林公子已经有了计划?”疑问的语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林子凡抬手,流夜从袖中取出一卷纸交到他手上,林子凡看了看,把交易条款和计划书递到楚青颜面前。 楚青颜浏览一遍,再抬头,紫色的眼眸里染了些许的怒气:“林公子,若是想毁了燕赤家,不如去和赵婉儿联手,何必与我谈合作!” 林子凡眼神微冷:“是青颜殿下小看了燕赤家,还是殿下不信林某?若是燕赤家数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还经不起这些,那林某的确要重新考虑合作的事情了。” 楚青颜怒火更盛:“但是你这样做,会给楚焰众多百姓带来无妄之灾,楚焰国很可能就此衰败,很长时间难以恢复。林公子如何保证齐云和离国不会趁虚而入?!” 林子凡冷笑起来:“我既然敢做这般打算,自然有能力让楚焰的经济在五年内恢复,甚至发展的更好。至于楚焰的国土,真到了那一步,齐云和离国才不会打楚焰的注意。试问谁愿意接手那样一个烂摊子?” 林子凡眼中的露出几分讥诮:“再者,即便是放手让赵家开战,以如今的局势,殿下以为楚焰有几分胜算?” 楚青颜又一次被林子凡问的哑口无言,垂下眼帘去看手里的东西。纸是楚焰国高层中通用的栈香白纸,纸张洁白柔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字迹潇洒间带着几分傲骨,几分清丽。楚青颜突然想到潇湘公子,那人的字清秀中透着傲气,随后又为自己此刻的走神有些懊恼。 林子凡见楚青颜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继续说着自己的打算:“我会让人放出离国大量锻造军械并出售给齐云的消息,齐云的铸剑山庄也会开始向三国朝廷,尤其是楚焰,高价出售弓 弩机关。逼着赵家扩充军备,增加国库压力,让重要的民用物资供给困难,再抬高价格,让它有价无市。利用燕赤家的势力,让楚焰各地官匪勾结,盗匪横行,百姓无法安生,引发民众对官府的不满。” 楚青颜的视线再次回到林子凡身上,平静而认真。 林子凡放松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讲述。 “等到楚焰国内乱到一定程度,我便安排人把这场灾祸编成歌谣故事在民间传播,就说这一切的根源就是赵太后篡权干政,忤逆神灵,给楚焰招来惩罚。然后再将你才是神灵选择的真命天子的歌谣传开去。” 林子凡站起身,慢慢的踱步。 “不管故事有多不合理,说的人多了,自然会变成真的。世人都不愿意在失败中看到自己的错误,都希望责任由他人承担。平民不会绝对自己目光短浅,官员不会以为自己贪赃枉法,军队不会认为自己能力欠缺。所以,当陷入自己难以摆脱的困境时,绝大多数都需要一个能够背负罪责,并且可以供自己发泄不安的对象。” 楚青颜喃喃的开口:“太后。” 林子凡侧身看向楚青颜,点头道:“同时,他们也需要一个寄托的希望。”说着,在楚青颜面前站定,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的紫眸,“而你,楚焰国的皇长子楚青颜殿下,便是这个希望。我要让所有的百姓都认为,你是他们的救世主。当这份希望蔓延到朝堂上,军队里,楚焰的局势将被彻底反转,便到了青颜殿下拿回本该属于你的权位的时候。” 楚青颜看定林子凡,紫色的眼眸里神色连连变换,最终归于平静,幽幽的叹息:“原来,你竟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林子凡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坐回原来的座位,对着楚青颜,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贯的浅笑:“林某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可以及时恢复的商业,万众所向的民心,与战争无法估量的后果,何去何从,全看青颜殿下的选择。” “我想问一个问题。” 林子凡坐直身子,微微颔首:“殿下请讲。” “你为什么会放弃齐云皇位的继承权?” 林子凡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楚青颜会在这时,问这样一个问题。 楚青颜认真的看着林子凡:“离国新皇歌舒子非,就是你以前的侍从林子非。没有你的支持与帮助,他即便是离国皇族血脉,有大祭司的认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联合太子妃,推到吕家,收服费氏,安定朝堂,最终登上皇位。以你的实力,应该没有人能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公开放弃继承皇位,甚至远离国都。” 林子凡笑容里夹杂了些许的无奈:“可能在你看来,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在我看来,它却是无尽的沉重责任枷锁。我主动放弃皇位的继承权,得到的是自由。” “自由吗?”羡慕和渴求在楚青颜的紫眸里一闪而过。 第八十五章:金钱与战争(下) 林子凡不想把话题扯的太远,就问:“殿下考虑的如何?” 楚青颜看着林子凡,又问了另一个问题:“林公子取到国书的事情瑞帝知道吗?公子来议和,是瑞帝的意思吗?” 林子凡又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答:“我拿到国书的事情没有刻意隐瞒,父皇就算没有收到消息,也应该能猜到。至于父皇的意思,唔,父皇既然同意让我来议和,应该也是不希望有战争的。” 楚青颜眼中有了些许笑意:“这么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主张?” 林子凡眨眨眼睛,点头:“对啊!但是父皇并没有反对,而且没有父皇和三哥在暗中帮助,事情不会有这么顺利。” 楚青颜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你说太后惹到你了,她怎么惹到你的?” 林子凡脸上有点僵,答道:“她试图挑起战争,影响到了我的利益。” 楚青颜看着林子凡,吸了一口气,极认真的问道:“我将燕赤家的势力交给你掌管,登基之后向瑞帝提亲,封你为后,在楚焰的权利地位与我等同。除了一个朱姓女子,我不再选秀纳妃,也不会限制你的自由,齐云五皇子皇甫浩然是我的皇后,林子凡仍旧是自由的商人。你有几位齐君,结交哪些好友,去哪里游玩,我全都不过问。你看如何?” 林子凡彻底愣了,看楚青颜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才皱起了眉心,道:“比起权位,我更喜欢实实在在的金钱。殿下若是没有诚意继续合作,林某的损失也只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钱财。战争一起,齐云楚焰孰胜孰负,也未可知。” 楚青颜听后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才说:“林公子说的没错。就按你的条约吧,我把燕赤家的势力交给你操控,你助我登基,铲除赵家。登基五年内,你用燕赤家族和你自己的产业,恢复楚焰的经济。五年后,我免除楚焰国内你所有的产业二十年的全部税赋。” 林子凡这才点头笑了,递上一边备好的朱笔:“那可以和他们三人谈一下具体事项了吗?” 楚青颜在合约书上签名盖上印信,与计划书一起递还给林子凡:“当然。” 林子凡、楚青颜和流夜回到花厅。 林子凡对燕赤雪倩、老杜和萧远枫三人说:“我已经与殿下谈好,决定继续合作。”说着,视线转向燕赤雪倩,“燕赤家所有的人手、钱财在殿下登基前,和登基后五年之内,全部听我调遣,请给我一个可以调动燕赤家势力的信物,和绝对安全的联络方法。” 燕赤雪倩看向楚青颜,见楚青颜点头,才对林子凡道:“好,舍弟下午会把信物送过来,请林公子稍等。” 林子凡点头:“那具体要怎么做,等下午见到燕赤少爷后,我会告诉他的。” 楚青颜便说:“我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先告辞了。”之后,便带着燕赤雪倩出了驿馆。 老杜见楚青颜二人走了,才问:“公子,您打算怎么做?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子凡便给他和萧远枫说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把他二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萧远枫听完,仔细一想,立即拍手叫好:“公子果然厉害!远枫佩服!虽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那些达官显贵到底看不起商人。如今就让他们见识见识金钱的力量。” 老杜也连连点头:“公子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此事若是事成,获利可谓丰硕。” 林子凡笑道:“那你们可愿和我一起,与那赵太后赌上一把?” 萧远枫哈哈笑了起来:“好!要赌就赌大的!远枫愿意跟公子一起下注!” 老杜也拱手道:“我老杜不过是给公子管布庄的,蒙公子不弃,实言相告。我杜家愿为公子效力,听凭公子吩咐。” “多谢两位!”林子凡拉住他二人的手,眼睛晶亮,光彩四溢,“现在,先把手头上所有的银票借据全都换成金银珠宝和米粮食盐,想办法转出楚焰。过不了多久,这些都会变得不值一文。” 老杜和萧远枫也走了,花厅里只剩下林子凡和流夜二人。 林子凡放松心情,安逸的捧起茶杯,正打算把计划和条款在心里过了一遍,却感受到流夜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 “怎么了?”林子凡有些奇怪,拉流夜在身边坐下。 流夜眼神有些复杂,看着林子凡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楚青颜喜欢你。” 林子凡笑得眉眼弯弯,凑过去在流夜唇上咬了一下:“他既不是流夜,也不是徐敖生。而且比起我本人,他有更在意的东西。即便是他这次亲自来见我,目的也不简单。” 流夜这才笑了,展臂将林子凡揽进怀里。 林子凡伸手去捏他的脸:“流夜,你是在吃醋还是在担心?若是吃醋,实在没有道理。若是担心,你是不信我还是对自己没自信?” 流夜浅色的眼眸微闪,笑着啄一下林子凡的唇:“都不是,就是想听公子亲口说就这些话。” 林子凡闻言轻笑着吻了上去。 “没有信物?”林子凡皱眉看着燕赤叶蛟。 燕赤叶蛟站在林子凡面前,摊手道:“我就是信物,从今天起,叶蛟就是公子身边的人,听从公子的所有安排,并且负责向燕赤家传达公子的命令。一个活人,不比一件死物有用?” 林子凡挑起眉尾,嘴角勾出邪气的弧度:“我的所有安排?包括你的命?” 燕赤叶蛟温顺的低头:“是,只要是公子的吩咐。但叶蛟请求公子暂时留下叶蛟的性命,直到殿下登基满五年。” 林子凡静静的看了看燕赤叶蛟,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那就请燕赤少爷先兑现当初的自己说过的话。” 燕赤叶蛟立即上前捧起林子凡的茶杯,后退一步,在林子凡面前双膝跪下,俯身低头,将茶杯举过头顶:“当初是叶蛟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子,请公子恕罪!从今天起,直到殿下登基满五年之日,叶蛟愿侍奉在公子左右,全凭公子吩咐。” 林子凡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回桌上:“起来吧。没想到燕赤家下一任家主竟能如此忍辱负重,林某佩服!” 燕赤叶蛟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有些发苦:“林公子误会了。老家主已经辞世多时,因了个中缘由,封锁了消息。新家主是姐姐雪倩,叶蛟只是燕赤家送与林公子的一样信物。” “是吗?”林子凡抬手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眯起眼睛,手指在下巴上刮了两下,道,“那燕赤家主对林某有什么要求?” 燕赤叶蛟笑道:“林公子果然聪明!家主只是想请公子少与殿下接触。” “只是这样?” 燕赤叶蛟确定的回答:“只是这样。” 林子凡点头道:“这没问题,赵太后也不会让我在楚焰多呆,而下次何时再来楚焰,我还没有计划。请燕赤家主放心,若非必要,林某不会再见青颜殿下。” “如此多谢!” 林子凡再问:“齐云议和的使团人数早已确定,你的身份?” 燕赤叶蛟闻言笑着解释:“公子无需担心。小的是驿馆账房的一名文书,因仰慕允王殿下风流倜傥,自愿追随侍奉王爷,为奴为仆。” 林子凡抽了抽嘴角,瞪着叶蛟,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既然你都穿成这样了,那就做个杂役吧。” 叶蛟撑着笑脸,听林子凡如此说,赶紧行礼道:“多谢王爷!”暗自抹一把汗,抬头问道,“请问王爷,接下来有何吩咐?” 林子凡拿出楚青颜签过字的计划书,从中抽出几张,递给燕赤叶蛟:“这是燕赤家要做的,你记下来,先把第一步的吩咐下去,五日后把执行情况反馈给我,我看情况安排下一步。” 的确是楚青颜的签名和印信,叶蛟仔细的看完,交还给林子凡:“叶蛟遵命。” “还有,”林子凡把天海珠拿在手上,“这是天海珠,你转交给青颜殿下。” 叶蛟看着林子凡,没有伸手。 林子凡坦然的看向叶蛟,道:“你也看到了,这珠子我用不上,但是对青颜殿下还有些用处。” 叶蛟接过:“多谢王爷。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林子凡摆摆手。叶蛟行礼退下。 流夜眼见着叶蛟走出门外,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那天海珠……” 林子凡知他要问什么,便笑道:“无妨,我自会跟敖生解释。” 林子凡转头看向门外,叹道:“燕赤家这招厉害!将燕赤叶蛟送到我身边,一不会泄露燕赤家的联络方法和实力底限,二还能名正言顺的监视我,便于防备。”说着,从座位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放松的叹息一声,笑道,“我们很快就能走了。” 流夜笑问:“公子如何知道?” 林子凡弯着唇角,狡黠的眨眨眼睛:“只怕赵太后她老人家正头疼着呢!恨不得我死,却又不能让我在楚焰境内出事,杀不得,伤不得,囚不得,只好赶紧送走咯!” 看看外面的天色,林子凡转身偎进流夜怀里,下巴隔在他肩上,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胸前一圈圈的花着,媚眼如丝,吐气如兰:“流夜,如今出不去门,也无其他事情,你说,我们做点什么好?” 流夜被林子凡勾得身上一热,琉璃色的眼眸里流光四溢,伸手去抱林子凡,低哑了嗓音轻唤:“公子……” 林子凡却笑着躲开,往外移动脚步:“很久没有和如竹好好聊聊了,如今也不用再作戏了,这就去找他,先吃饭,再秉烛夜谈。” 流夜一把将他捞回,锁在怀里,托起脸吻住,亲够了才放开。 林子凡眼角含春,喘着气挣扎道:“流夜,我饿了。” 流夜眼中一沉,扛起林子凡就往内室走:“公子放心,流夜会让公子一次吃饱。” 番外三:浩南篇(成长) 我没有见过母妃,宫里人都说,我命数重,母妃命轻,承受不起,有了我之后身体便越来越差,好不容易生下我,却一病不起,将我托付给母后照料。我还未满周岁,母妃就去了。 母后之前有一个孩子,我的二哥。父皇为了制衡各方势力,把二哥交给贤妃抚养。可能正因如此,母后待我很好。但是贤妃与母后不和,二哥不亲近母后,总是让母后难过。 这些是我好久之后才知道的。 我希望母后开心,可是我做不到。 两年后,我有了个弟弟。 我终于也有弟弟了! 母后抱着弟弟笑得好开心。父皇给他取名浩杰。 我垫着脚扒在摇篮边上看弟弟。弟弟好小,香香软软的,两只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浩杰,我叫浩南,是你的三哥。 浩杰,我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的。 浩杰,快些长大吧,三哥带你出去玩儿,御花园好大的,里面有山有水,还有好多的树,开的花又多又好看。 浩杰…… 父皇总是很忙,忙着处理政务,忙着平衡各方势力,忙着在各宫里来来去去。听说父皇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住在落韵殿,封了华容。父皇在那里停留的时间最多,来母后这里的时间更少了。 不过没关系,有我和浩杰陪着母后。 团圆宴上,我坐在矮桌后面,见到了那个华容。 母后坐在父皇左边,他坐在父皇右边下首的位置,再往下是各位贵妃,还有嫔妃答应。他长得很好看,眉宇间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的清纯灵动,细细长长的丹凤眼是带着笑的,意气风发,仿佛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一场很有趣的游戏。 之后就听到零零碎碎的传言。他叫慕容白,是一个很神秘的江湖帮派的少主,因为与父皇在一起,被逐出家门。他有一身好武艺,善歧黄之术,比太医院的太医长还要厉害。当初父皇微服出巡,遭暗算,就是他救了父皇的命。 皇宫里从来不缺阴谋算计。那个天真率直的人在这样的皇宫里,能够依靠的只有父皇。但是他却不明白,处处锋芒毕露。不管是父皇的宠爱,还是他的纯真,都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浩杰一岁了,父皇专门过来给浩杰摆周岁宴,举行抓周仪式。听说,大哥抓周抓到的是香囊,二哥拿什么丢什么,最后扑到奶娘怀里大哭了一场。我?我不记得了,只知道从那以后母后把我看的很严。 浩杰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挪着短短的小脚,歪歪扭扭的迈着步子。我很好奇他会拿什么东西。 这时,突然落韵殿有人来了,凑到父皇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父皇蹙眉听了,然后就变了脸色,好像很吃惊,又好像很高兴,但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和母后说了句什么,匆匆离开。 父皇一走,在场的人都没了兴致,开始议论起来。浩杰好像知道众人的焦点不再是自己,瘪着嘴扑进我的怀里,委屈的叫“哥哥”。他的声音很小,和他的人一样软软的,发音也不对,但我知道他在叫我。 浩杰不哭,哥哥陪你玩。 第二天就听说,落韵殿的华容晕倒了,太医诊出了喜脉。 新封的静妃带着几个妃嫔来给母后请安。然后听到宫人们说,男人逆天怀孕,要招来灾祸,说锦天就是因摩耶人灭国。个个人心惶惶。 华容怀了孩子,是不是说我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浩杰,你是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华容那么好看,他生下的孩子一定也很好看。 父皇很紧张华容,经常在落韵殿留宿。用我在御花园听到的静妃的话说,就是,恨不得派兵把落韵殿围起来。 几个月后,一个昭仪也有了身孕,封了嫔。父皇对华容的重视程度却不见减少。 我的生辰到了,父皇赐宴,过来给我过生辰。但是父皇的脸色不是很好,和母后说了些话。我听到父皇说华容的产期近了。 这是不是说我很快就可以有另一个弟弟了?嗯,我想要个弟弟。 浩杰,就算我有了其他的弟弟妹妹,我还是会疼你的,你是我最亲的弟弟。 华容临盆了。 母后急匆匆的赶去了落韵殿。 听说男人生子非常的危险,希望华容和弟弟不会有事。 浩杰不怕,母后有事出去了,哥哥陪你睡觉觉。 第二天起床,不见母后,奶娘说母后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又去了落韵殿。 浩杰乖,母后去落韵殿了,哥哥陪你玩。 母后生浩杰好像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但是到了第三天落韵殿还是没什么消息,母后也也还是没有回来。 看来生孩子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母后终于回来了!但是母后看起来好累的样子,逗了浩杰几句就让奶娘把我们领下去了。 生孩子果然很累! 哎呀,忘记问母后华容到底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了!奶娘告诉我,是个弟弟,名叫浩然。 是弟弟哦!浩杰,你也有弟弟了! 我好想去看弟弟,可是父皇不让。好像是华容身子亏损的厉害,浩然也非常的虚弱。 浩然,快点好起来吧,我想早点见到你。 终于可以去看浩然了! 他好小,比刚出生的浩杰小多了,像只小猫一样缩在华容怀里。他一点都没有华容好看,眉毛淡的看不出颜色,嘴巴小小的只有一条线,闭着眼睛安静的睡着。可是我还是好喜欢。 浩然,你睁眼看看我啊,我是你哥哥哦!这是浩杰,也是你的哥哥。你现在是最小的,要乖乖的,我们会很疼你的。 之后又见了浩然几次,他越来越可爱,眼睛又黑又亮,可好看了。 可是宫里咒骂华容和浩然的人越来越多,说华容是妖孽,男人生子会招来天灾,要父皇及早铲除祸端。父皇、母后还有华容,他们蹙眉叹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浩然不怕,哥哥疼你,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 可是,我只有三岁,当事情发生了,我才知道我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 浩然和华容被送出宫去了。后宫里好几个妃嫔被贬或者赐死,静妃因为怀了父皇的孩子,只是被送进了冷宫。 我好想快些长大,我要比父皇更强,我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在意的人不受任何伤害。 浩杰,我也会保护你,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到时候,我们一起接浩然回来好不好? 宫里少了浩然和华容,那些恶毒的诅咒却并没有消失,只是诅咒的对象里有了其他人。父皇有时候会很高兴,眼神温柔的看着浩杰,和母后说一说浩然的事情。 我知道,父皇是在想浩然。我也很想浩然,不知道他有多大了。浩杰对这个弟弟完全没有印象。那浩然呢?他知道我这个哥哥吗? 我六岁了,已经开始念书习武,陪着浩杰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在他很粘我,我一回宫,他就会摇摇晃晃的扑进我怀里,张开小嘴咯咯的笑。 贤妃和母后的矛盾越来越大,二哥对母后和我像对待仇人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恨我们。 一天,在校场上,教官让我们自由练习的时候,我听见大哥对他身边的人说,浩然死了,那个祸国殃民的摩耶人也快要死了。 浩然?我隐约的记起那个在父皇臂弯里安睡的小小的人儿,还有那个漂亮的笑的很单纯的人。 浩然,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忘记你?! 浩然死了?怎么可能?我还没有长大,还不够强大,还没有把他和华容接回来,他怎么会死? 突然觉得害怕。在宫里,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就无声无息消失的人不计其数。在宫外也躲不掉吗? 不会的,肯定是假的。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和大哥二哥打成一团。 我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寝宫,母后把我叫到跟前责问。 我问母后,浩然和华容怎么样了,是不是在宫外活得很好。 母后叹了口气,把我拉到面前,说,浩南,以后不要在父皇面前提他二人。 我问为什么。母后却只是叹气。 晚上,我抱着浩杰哭了。 浩杰,浩然死了,我们的五弟死了。 浩杰,我一定会变强,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和母后。 我要赶快长大。 从那以后,父皇就变了,变得沉默,脸上再难见到真实的笑容,只是偶尔会欣慰的看着我说,浩南懂事了。 我很努力很用心的学习各种东西,给自己戴上各种面具,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子。 我知道,在皇宫里,要生存下去,要保护自己和在意的人不受伤害,我必须足够的强大。我一点一点的积累。 我的目标是太子,以后我会是皇帝。我会比父皇更加的强大,谁也不能伤害到我在意的人,谁也不能让他们伤心难过。 番外三:浩南篇(养成) 我是皇甫浩南,齐云国的三皇子,新封的太子。 皇甫浩杰,齐云国的四皇子,景王,小我两岁,是我的四弟,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信任的人。 大哥皇甫浩鸣已经被废,空有皇长子的头衔,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二哥皇甫浩旻,母后的嫡长子,齐云的闵王,与皇长子和贤妃亲厚,对母后无半点亲情。 搬入东宫后,浩杰帮我把里面重新布置。我知道他的意思,只要父皇还在位,他就会帮我守住太子之位。 浩杰,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和母后受到半点的伤害。 父皇心情很好,脸上现出许久不曾见过的笑意。处理完政务,父皇竟然说让我留下一起用膳。 这当然是好事,我当即应下来,正准备打发小扣子去给浩杰送信,让他不用等我了。父皇又说了一声,把浩杰也叫过来吧。 看来父皇真的很高兴。正好,可以把浩杰的婚事定下来。 我和浩杰陪父皇喝了几杯,恭送父皇回了寝宫。 根据我接到的消息,当初的华容,如今的无痕宫宫主慕容白,闭关十年后重出江湖。父皇如此的好心情,恐怕与他有关。 我向福公公打听。我是新封的太子,圣恩正隆。他自然不敢在我面前有所欺瞒。 果然,慕容白重出江湖,在三国间频繁走动。 当年无痕宫巨变之后,一直闭关修炼,不问世事的慕容白,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动作?难道…… 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浮现在我脑海。 浩然…… 已经十年了,慕容白的容貌已经模糊不清,只记得他是个不该出现在皇宫里的很天真的人。天真的与父皇相爱,天真的为父皇离家,天真的享受父皇的宠爱,天真的为父皇孕子生子,最终在各种阴谋算计下带着孩子离开皇宫。 我也曾天真的以为,他和浩然远离了皇宫,远离了这些黑暗,可以活的自由而快乐,但我低估了女人的憎恨。 消息走漏,静妃得知了慕容白和浩然的藏身之所,用尽手段,买通了杀手,前去暗杀。慕容白的父亲,当时的无痕宫宫主,慕容筠救援不及,慕容白重伤昏迷,浩然失踪。 无痕宫里向静妃出卖消息的人勾结其他门派叛乱,妄图将灵虚谷据为己有。慕容筠立即带着昏迷的慕容白回宫平叛。最终,叛贼尽诛,无痕宫元气大伤,慕容筠为救慕容白身受重创,临死前传给慕容白毕生的功力,并将宫主之位传于他。 慕容白醒来才知道,浩然失踪已过半月,父亲身死,无痕宫乱,心痛难当。 直到那时,众人才知,浩然已经中了剧毒断魂,只怕生还无望。 慕容白安葬好慕容筠,一面收拾残局,一面派人寻找浩然的下落,却始终毫无线索,渐渐的也淡了心思,将无痕宫交给族人,开始闭关修炼。 父皇接到消息时,已经为时已晚,下旨赐了静妃一条白绫,丢出宫外。 从那以后,宫里再也无人敢提浩然和慕容白的名字。 父皇的情绪波动很大,甚至有些喜怒无常。对父皇有如此大的影响的,只有慕容白。 果然,没过多久,慕容白出现在皇宫,住进了落韵殿。 再见华容,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昔日的容貌,但是满头的白发,掩盖了他所有的风采,满目的沧桑。如今的他,与父皇之间只剩下争吵。 浩然的确活着,活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竟然梦见了三岁时候的情景。梦里,我拉着浩杰的手,对熟睡的小小的浩然说,我会保护他不受伤害。 浩然,我一定会守住当初的诺言。 浩然就要进宫与父皇相认了。 我忍住满心的欢喜和好奇,搜集了关于他的消息。 原来,当年浩然被柳州徐家所救,成为武林盟主徐明优的二子,徐敖雪,在徐家生长了十年。四年前被山贼劫走,被徐敖生救回,然后离开徐家,改名林子凡,四处游历。 徐敖雪,容貌俊美,才名远播。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善琵琶,通七弦,一笔好字艳冠天下。唯一的缺憾是生在武林世家,却身体弱,不能习武。 林子凡,名不见经传,却与离国的茶香满园、红袖坊,楚焰的杜氏布庄、萧家赌坊,齐云的铸剑山庄、一炷香酒楼、逍遥轩茶楼,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很可能就是幕后老板。 柳州徐家?武林盟主徐明优?不是齐云皇室安排在武林的暗棋吗? 父皇,你用心良苦啊,连慕容白都被你骗过了。 我没有看浩然的画像,我喜欢把惊喜留到最后。 浩然终于进宫了,就住在华容的落韵殿。 我从御书房出来,想着准备些什么礼物去见浩然,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听见大哥的声音。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凭你也敢说让我自重吗?” 大哥失了太子之位,还不受教训,这次又调戏谁了? 我停住脚步,考虑要不要绕开,又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把话顶了回去。 “皇长子殿下此言差已,脸面并非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虽然贤妃和大哥二哥已经失势,但毕竟还是皇室正统,谁有这么大胆子在皇宫里与他们争吵? 我好奇的继续听下去,二哥果然开骂了。 “自己挣?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就你,在这皇宫能挣到几分脸面?生你的怪物老爹,不过是年轻时有几分姿色,父皇偏宠一些,如今年老色衰,还能嚣张几日?你跟你那老爹一个模样,不过也是伺候男人的东西,得罪了我兄弟二人,有你好日子过。我劝你,现在认错,叫声哥哥,还来得及。” 是浩然!他们竟然这样辱骂浩然和华容!我真想像六岁那年一样,冲过去把他们揍一顿。可我不能。 浩然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气。“我爹爹和父皇之间的事情,不劳二位殿下费心。至于子凡的样貌,能与爹爹相像,子凡心喜。爹爹以男子之身孕我生我,受寻常男子不能忍受的分娩之苦,子凡心存感激,对爹爹只会更加尊敬。我父子失散多年,如今相聚,子凡定然百倍的孝敬。子凡长于民间,不懂宫廷礼教,如有得罪,二位殿下随便打骂教训。只是,对我爹爹不敬的言语,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说得好!但是,我若再不出面,浩然怕是要吃亏了。我笑着走到几人面前,打了个圆场。 浩然与十几年前的华容很像,却比华容沉静许多,斜飞的丹凤眼里是华容从来没有的凌冽之气,面对大哥二哥毫无惧色,在我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有礼而疏远。 我一路嘴巴不停,终于换得浩然一声“三哥”。我非常的高兴。 可是浩然对我却仍是疏远。不过没关系,浩然,我们有很多时间相处,你总会接受我这个哥哥。 送浩然到落韵殿,却见父皇和华容又在争吵。听父皇的意思,华容想带浩然离开,但是父皇不同意。浩然乖巧的两头劝解,暗示父皇离开。 父皇留下让浩然出席明晚家宴的话,拂袖离开。我只好跟在后面,却听浩然恭恭敬敬的声音:“恭送父皇,恭送太子殿下。” 只这一下,又变回了“太子殿下”了吗?那个敢怒斥两位皇子冒犯了自己爹爹的浩然,此刻低头弯腰,呈现出谦卑的神态,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觉得一阵的难过。 浩然别怕,在这个吃人的皇宫,我会好好护着你。 第二日,我特地去尚衣局给拿了几套衣服,给浩然送去。 浩然一身轻装便服,恭敬的对我拱手行礼,口称“太子殿下”。估计是怕了我的唠叨,才改口唤我“三哥”。 浩然带着随侍去进去更衣。我记得那个随侍名叫流夜,跟在浩然身边两年有余。看他举手投足,明明是练过的样子,却看不出半分的内力。 在华容身边,应该不会有危险。父皇那边好像也开始挑选浩然的暗影了。 流夜的眼睛是漂亮的浅棕色,但他看向浩然的眼神却让人讨厌。 浩然一身白色的宫装,如出尘的雪莲,又如羽化的仙子,与华容极其相似的容貌,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 晚宴上,我随着父皇到了归月殿,其他人都已到齐,浩然坐在四弟旁边。 浩然很聪明,在父皇开口介绍之后,就坦然的说自己出身民间,不懂宫廷礼仪,请大家见谅。如此一来,其他人就不能再抓着礼仪这一点不放了。 我陪父皇说着话,时不时注意着浩然那边的情形。浩然吃吃喝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酒似乎很是偏爱。 浩杰与浩然搭话了,好像是在劝他少饮。 浩然的确不能再喝了,原本白皙的脸上薄红粉嫩,眼神飘忽,柔美中带着妩媚,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不放心的去看大哥那边。果见那个下流胚子色迷迷的对着浩然流口水!该死的混蛋!浩然可是你弟弟! 只是这般还不够,他居然还把浩然比作伶人,要浩然当场演奏! 父皇虽然没有表示什么,但坐在他身边的我已经感到阵阵的寒意。 蠢货! 浩然看起来全然的不在意,站起来轻飘飘的回了大哥的话,大方的要献曲助兴。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曲调婉转,声音空灵,整个人好像随时会乘风而去,我却极想让他留下。 浩然这一曲惊艳全场,他自己却是毫不在意,依旧是我行我素的从容自在。 这份宫里难能可贵的从容自在,我想好好呵护。 我赞了一句,向父皇请赏。父皇开口就将凤尾琴赏给了浩然。 我心稍安,浩然和华容在宫里的日子应该不会很难。 番外三:浩南篇(断梦) 父皇独自召见浩然,应该是选暗影了,可浩然却满头鲜血的回到落韵殿。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父皇和父皇的贴身侍卫,还有备选的暗影知道,连福气也毫不知情。 不知浩然如何冲撞了父皇,好在父皇担忧更多。 只是这样一来,父皇和华容之间就更僵了。 浩然伤好后,父皇调拨了五个太监给浩然,应该就是那日备选的暗影。看来父皇还是很疼爱浩然的。 炼金、取木、断水、延火、磊土? 哈哈,浩然,这样的名字恐怕只有你想得出来! 父皇被华容彻底的拒之门外,我往落韵殿跑的更勤了,顺便有口无心的向父皇回报落韵殿的情况。 浩然的琴弹的真好,曲调和唱词都是我从未听过的。和浩然接触的越多,我越是被他吸引,有时还想到一个人,离国红袖坊的潇湘公子。 据说潇湘公子身体虚弱,从未公开露面,他的诗词琴曲却受尽世人追捧。潇湘公子奇思妙想,还做出了许多有趣的玩意。 浩然的曲风与潇湘公子看似不同,细品之下却又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若是红袖坊真是浩然所建,那这所谓的潇湘公子,必是浩然无疑。 我开口试探,浩然却坦然承认自己研学过潇湘公子的琴曲诗词,笑容滴水不漏。 不是吗?我有些失望。 晚膳后,我送浩然回落韵殿,却在途中遇到了从未见过的七弟浩谦。 冷宫里失势的年幼皇子,穷苦病重的老嬷嬷,冷漠的太医宫人们,新瓶老酒的戏码。但是有一点他们计算的相当精确:浩然完全看不出其中的关窍。 当他把浩谦抱进怀里,笑着对我说他要去一趟太医院时,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破。 罢了,我说了他还是会一脚踏进去的吧。我不能把浩谦放到浩然那里,只能放在自己身边看好。 老嬷嬷终究是死了。浩然安抚好浩谦之后,却问浩谦接下来如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这条寄生的藤要么是缠上你,要么拉住我,他还会有什么其他的选择? 浩然却帮他细细分析,给了他两个选择:跟在我身边,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留在冷宫,他会安排人来照顾,保他衣食无忧,生活清净简单。一旦做出选择,便不能后悔。 浩然,你还是太善良。商场上的利益纠葛,与皇宫里的尔虞我诈,完全是两码事。 一如我所料,浩谦选择了我。 很好,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利用了浩然。 浩然的束发礼在通天神殿举行。通天神殿,三百年前的锦天国师就是在这里宣布了摩耶灭国的天喻。而三百年后,父皇却选在这里为他拥有摩耶血脉的皇子束发。 觉得讽刺的同时,我隐隐有些不安。 没想到,浩然会在父皇束发赐字之后,请求父皇允许他放弃继承皇位。 我也曾暗自祈祷浩然对皇位无心,对太子之位无意,若是浩然要与我争夺这个位置,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我不想他受到伤害,更不希望伤害他的人是自己。 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浩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说出这样的话。 父皇生气了,很明显,他以为浩然想要离他而去。 突然,兵刃之声四起,是针对华容和浩然的! 台上只有父皇、浩然和右侍言封离三人。台下是我们兄弟七人,四个的暗影,还有华容。刺客混在台下负责护卫的神侍之中,招式阴狠,好在人数不多。 大哥和二哥缩在暗影身后。浩谦哆哆嗦嗦的贴在我身边,浩翎、浩炎没有暗影,聚到我和浩杰身边,两个暗影在身前护卫。华容武功高强,应该无事。 我只担心浩然。 他自己却毫无警觉,被言封离制在手中,浸过毒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咽喉。 浩然! 我不自觉的往前迈步,却被浩杰拉住。浩杰沉默的摇头,示意我冷静。 我再往上面看,才发觉,父皇自始至终未动半步! 浩然脸上的错愕很快消失,笑着与言封离斗智。 可恨那言封离不为所动,扬手就要取浩然性命。 父皇终于出手。谁知言封离虚晃一下,把刀刺入浩然的心口。父皇当即折断了言封离的胳膊,一掌将他拍到一边。 言封离大笑不止,七窍流血,竟是吞下了口里藏好的毒药。 我看着浩然倒进父皇怀里,忘了呼吸。 浩然,为什么我已经是太子了,还是保护不了你? 华容从父皇手中夺过浩然,给浩然灌了药,带浩然离开。父皇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我,追着华容离开。 我浑浑噩噩,机械的处理善后事项,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只是害怕,只是想知道浩然到底怎样了。 还好,浩然没有生命危险,只等他醒来。 但是华容再也不会原谅父皇了。 浩然终于醒了! 看着浩然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声音嘶哑的唤我“三哥”,我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上天终于还是给了我机会。 父皇同意浩然不理朝政,只封个闲王。华容却执意要带浩然离开皇宫。 没有了浩然和华容,父皇会怎样?这个皇宫会怎样?我又会怎样?我不敢想象。 浩杰告诉我说徐敖生到了京城,想见浩然。 徐敖生与浩然十年的兄弟情谊,见一见浩然也会高兴的吧。 可我没想到,浩然与徐敖生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今年的雨前? 我抿了一口茶水,很香,忍不住再次开口试探,又被浩然轻松的绕开。 浩然陪我和浩杰聊了几句,起身离开说是去查账。我和浩杰笑着看他出去,他却在上菜前回来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浩然没去见徐敖生吗?他应该就在逍遥轩啊! 我看看浩杰,他也是一脸的不解。 等收了菜碟餐盘,我开口问浩然怎么了。谁知他却用犹犹豫豫的用请求的语气说想去见一个故人。 我笑着应了,心里却有些发酸。 浩然,你为何如此的小心翼翼?我是你哥哥啊! 逍遥轩的表演开始了,上台的不是云裳,却是换了衣服的浩然。我很奇怪,他不是去见徐敖生了吗? 轻纱后面是浩然单薄的身影,他的视线停留在这一层最里面的窗户上。许久,才垂眸坐下,抚琴弹唱,不再看一眼。 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 相见难,离别难。缠绵的曲调,沙哑的嗓音,数不尽相思,诉不尽思念。 浩然,你离开徐家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既然如此的想念,为何又不见? 浩然,你在害怕什么? 浩然不爱皇权,不想要皇子的身份,他想有更广阔的天地。我突然觉得难过,就算我是太子,却还是身不由己,更不能给浩然些许的自由承诺。他渴望风一般的自由,可我却想让这缕清风在我身边停留。 自由?那是我从来不敢想象的东西。浩然,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曾经的自由自在,羡慕你如今对自由的期待,甚至羡慕你还可以期待。 曲终,浩杰说还有事情要早些回去。拉开房门,却见浩然怔怔的站在门前,直直的看向走道里面。 我连唤了几声,他才回神,眼中依旧恍惚,强笑着让人送浩杰下楼,然后又愣在那里。待我再唤,他却醒悟一般丢下一句“去见见他”,就走到那扇门前,却迟迟不见抬手叩门。 我心里越发堵的难受,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掩好门,回到房中坐下。 我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心里一下子空了。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听到那个房间里的声音,桌椅翻倒的声音,静了半响,竟然响起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声音。 我整个人愣在那里,耳里的声音更加的清晰。是浩然的声音,暗哑的,带着情欲的声音,破碎的呻吟里夹杂着徐敖生的名字。 欢爱的声音! 我听着那个房间里的声音,忍不住想象浩然此刻的模样。那样淡然出尘的浩然若是染上情欲的色彩,会是什么样子。 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心里好像一下子破了个洞,冷风呼呼的吹了进去,冰冻了所有的知觉,再一点点碎裂,连呼吸都变成一种痛苦。 原来是这样! 浩然,看来我该放你走了。 我不想,到最后折断你双翼的人,是我。 对不起,我守不住当初的诺言。 第八十六章:冷箭寒毒 一切果然如林子凡所料,三天后他们就在楚焰飞虎副将的护送下上路了。原本齐云的使团加上护卫就已经两百多,现如今又加了楚焰的一队精兵,真可谓声势浩大。 原以为可以平平安安的回到齐云,谁料,在离边境还有两天的时候,中了埋伏。 林子凡盖一条小被,歪在马车里,被马车摇的有些迷糊,突然马车停下,外面就想起了刀剑的声音。 林子凡一个激灵坐起身,流夜不在车里,他伸手将厚厚的窗帘挑出一条缝,还不等往外看,一支箭带着冰冷的风扎穿车帘,落在马车里。 “公子!”流夜推开车门,看林子凡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流夜,怎么回事?”林子凡努力安抚下受惊狂跳的心脏,一伸手,借着流夜的力量窜到车外。 流夜一边挥舞着弯钩挡开箭矢,一边说:“中埋伏了,还不知道是哪方的人马。飞虎副将的人在后面,这里只有何彦和我们几个。” 叶蛟尽职尽责的躲到马车下面,扮演着文弱书生。炼金、茯苓、取木和延火将林子凡和流夜围在中间,外围是齐云的士兵。 君如竹也从那边马车出来了,被何彦和几个士兵护在身后。在这种情况下,与其缩在车里担心被不知从哪里射过来的暗箭伤到,不如出来背靠着马车还安全一些。 这里只有一条大道,一边是树林灌木,一边是山石,非常适合埋伏人马。对方隐在山林之中,将攻击目标锁在两辆载人的马车上。不多时就有人借着流失的掩护杀了出来。 竟然是身穿铠甲的士兵!双方立刻厮杀到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对方好像人数并不多,却个个都是不顾一切的砍杀,齐云的士兵被这不要命的打法生生压住了气势,只能坚守。 在林子凡所有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身处战场之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呼吸之间全是粘腻的血腥气息,连皮肤所触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湿热,他只觉得恶心,恶心到浑身发寒的地步。 在满耳的兵刃砍杀和惨叫声中,林子凡突然听到对面一声断喝:“我乃离国吕璋麾下吕渊!皇甫浩然,你毁我吕家基业,辱我主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林子凡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支冰冷的黑箭带着凌冽的杀气迎面而来。 马上一人,身穿黑色铁甲,手执一张大弓,满目愤恨的瞪着林子凡。 林子凡只觉那人的目光像铁链一般将自己层层缠绕,动弹不得,盯着越来越近的箭,一股寒意陡然从心口处升起。 炼金等人却被人缠住不得脱身。 “公子小心!”离得最近的流夜举手用弯钩打掉前面的黑箭,却来不及挡后面的第二支和第三支。 三连发! 流夜当即丢掉手里的弯钩,抓住林子凡的手臂,一个旋身将人护在怀里,黑色的箭头擦过流夜的手臂,咄咄两声紧挨在一起钉在车辕上,入木三分,箭尾震颤不止。 那箭头瞄准的竟然是林子凡左胸口!若是流夜的动作慢一点,偏一分,林子凡和流夜必不能全身而退。 林子凡在头一次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离死亡如此的接近,霎时僵在流夜怀里,忘了呼吸。 “王爷!”君如竹大声惊呼。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流夜亲眼所见,林子凡并没有受伤,但是怀里的人四肢冰凉,身体僵硬,让他慌了神,赶紧手掌贴上背后给他输了一股内力,帮他稳定心神。 林子凡心思恢复清明,抬眼就碰上流夜担忧的眼神,赶紧扯起嘴角:“没事。”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心中一惊,立刻闭一闭眼,振作精神,挣脱流夜的怀抱,丹凤眼一挑,变换了神色,指着吕渊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唤本王的名讳!齐云国的儿郎们,给我杀!本王要生擒吕渊!其他人一个不留!” 此刻的林子凡毫发无伤的站在车前,斜飞的凤目里全是凛冽的威严,身形纤瘦却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杀!”齐云的士兵被林子凡的气势激励,喊杀声响成一片。 吕渊很快被擒到林子凡面前,飞虎副也将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狗贼!你要杀便杀!我吕渊绝不向你低头!”吕渊双手被反剪,捆在身后,两眼通红瞪着林子凡,嘴里骂骂咧咧。 林子凡负手身后,脸上是冰凉的笑意:“放心,本王不会杀你。来人!给我堵上他的狗嘴,挑了他手筋脚筋,挖掉膝盖!” 炼金几人立刻动手从吕渊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团成一团,塞进吕渊嘴里。 吕渊挣扎不脱,被他们按在地上,惨叫声全都卡在喉咙里,眼睛一翻,疼的昏死过去。 林子凡抬脚踢了踢,冷笑道:“这就不行了?”转身对何彦吩咐道,“请何大人派几人将吕渊快马押送到西昌关,交给守将,让他派兵前来接应。” 这吕渊带的人本是吕家藏在三国边境处蓄养的士兵。歌舒子非即位后,彻底铲除吕家的势力,围剿了吕家暗藏的兵马,偏这吕渊带着几百号人逃了出来。吕渊虽然孔武有力,却是年轻气盛,有勇无谋,走投无路之时,听说齐云允王要从西昌关回国,一怒之下带人潜入楚焰,在这里设下埋伏,想要刺杀允王,为吕家报仇。 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楚焰守军,吕渊可以说是被赵太后故意放进来的,飞虎副将那里自然也得了消息,故意缀在后面。 也不知该说吕渊太过小心,还是毫无心机,他竟分了一队人马去阻拦楚焰的军队,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围攻林子凡一行人,只在初时靠着视死如归的拼劲和流失冷箭,压制住对方,占了先机,却又自报家门,泄露自己的实力,然后齐云的士兵被林子凡的气势一激,吕渊就彻底的败了。 飞虎副将见林子凡要押送吕渊到齐云,赶紧开口道:“允王殿下,殿下在楚焰遭遇刺杀,请殿下将吕渊交由我楚焰处置。” “不必劳烦将军。”林子凡语气缓和的许多,眼中仍然没有温度,“吕渊是冲着本王来的,理应带回齐云审判。” 还不待飞虎副将再次开口,林子凡又说:“本王的兵马折损严重,要到前面的镇上驻扎几日。这些天的护卫就请将军多费些心思。” 飞虎副将听着林子凡没有商量余地的话语,只得点头应了。 林子凡不再理会飞虎副将,吩咐何彦迅速清点伤亡,整顿人马,便叫了流夜,转身上了马车。 才关上车门,林子凡腿上一软,被流言捞进怀里,只见他浑身冰凉,缩在自己怀里瑟瑟的发抖。 “公子怎么了?”流夜慌忙握住林子凡的手腕去探脉。 “冷……” 流夜一把抓过被子,将林子凡裹紧,运转起内力给他取暖。 林子凡深呼吸几次,平稳了气息,大声的朝外面吩咐道:“茯苓,拿伤药进来。” 流夜臂上的伤已经简单的包扎过了,茯苓也知道林子凡没有外伤,听他这般吩咐,心知不好,抓过自己的药箱迅速进了马车。 马车的车门紧闭,窗帘紧掩,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冷光,衬得林子凡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流夜紧紧抱着林子凡,感觉到怀里的的人体温慢慢回升,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和他一起静静等着茯苓切脉的结果。 茯苓收手,面容严肃:“少主被血气所煞,损神伤脉,寒毒趁虚而发作,请少主尽快去神坛,我只能施针压住毒性。” 林子凡等茯苓诊脉的时候吗,心下已经有了计较,轻轻拍了拍环在腰间的力道加大的手臂,淡淡的对茯苓道:“那先施针吧,至少两天内不能露出破绽。还有,准备几张面具,我们明晚就走。”又转过头对流夜安抚的笑了笑,“给敖生送个口信吧。” 茯苓十分迅速的给林子凡扎过针,收拾好东西,又给流夜重新包扎一番。 林子凡对流夜道:“你跟茯苓一起下车,把何彦和君如竹叫来。” 流夜点头,跟在茯苓后面下了马车。 何彦和君如竹上了马车。 林子凡听何彦汇报完情况,开门见山的说:“我明天要带人离开,叶蛟也要跟在一起。我会准备几张面具。今晚在前面镇上住下。何彦带大队在镇外扎营,我带流夜、炼金几人住进客栈,如竹你也住客栈,何彦派几个机灵点的跟着。” “明晚,客栈突然失火,叶蛟和茯苓死在里面,烧得面目全非,我则被烟熏坏嗓子。你找两具差不多的尸首放在火场,茯苓跟我身形相似,明晚就由他扮成我的样子,其他几人不换,和如竹一起住进军营。你再找几个人,把其他人也换下来。之后你们与接应的部队会合回齐云,我就不去了。” 林子凡看看二人,问:“能办到吗?” 何彦点头道:“王爷放心,定不会叫人察觉半分。” 君如竹有些担心:“子凡,你……” 林子凡对君如竹笑笑:“我很好,只是有急事要去处理。” 君如竹这才放下心来。 于是整军出发,当晚在小镇上住下,林子凡秘密交代好几人如何做,便就歇下了。 第二天林子凡按计划,金蝉脱壳,带着流夜、茯苓、叶蛟、炼金、取木、延火六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向离国出发。 ——第七卷·楚焰天(下)·完—— 第八卷:终别离 第八十七章:惊梦 冷,非常的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清,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子凡瑟缩了一下,开口唤人。 “流夜……流夜?敖生?……子非……有人吗?” 没有流夜,没有徐敖生,也没有林子非,谁也没有。 林子凡下意识的握起了手指,手上粘腻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神经,仔细看去,手上竟然沾满鲜血! “啊!”林子凡想掏帕子擦手,却发现不光是手上,衣服上,甚至连脚下都淌着猩红的血流。他尖叫着后退,谁知一脚踩进了坑里,坑里满满的全是血!林子凡惊恐万分,慌乱的挥舞着双手,使劲挣扎。血坑却越来越大,变成一个血潭,下面好像有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腿,让他越陷越深。 周围有了人影,林子凡大声呼救。 那人影慢慢清晰起来,却是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脑袋被斜着削掉了一半,剩下的一颗眼珠挂在眼眶外面,随着他僵硬的脚步慢慢晃动! 林子凡的声音被恐惧紧紧的卡在喉咙里,瞪大眼睛看着浑身是血的士兵。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士兵,还有干瘪的老人、瘦的可怜的小孩,全都是死人,各种恐怖的死状,全都向林子凡围拢过来。 流夜突然出现在岸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干干净净的脸,流光溢彩的浅色眼眸。 “流夜!流夜救我!”林子凡大声的喊出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去。可他却看也不看,没听到一样,慢慢走远。 “流夜别走!”林子凡一遍遍的呼喊着。 有一个声音告诉林子凡,流夜走了,忘记他了,不要他了。 血淋淋的手,从潭里伸出来,抓向林子凡,把他往血潭深处拖拽。林子凡望着流夜消失的放下,高声呼喊,挥舞着手臂奋力挣扎。呼吸越发的困难,腥臭的血液灌进嘴里,堵住咽喉,将他淹没,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猩红。 “公子,公子醒醒,公子!”流夜紧张的握住林子凡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肩上一遍遍的拍打。 半夜趁着客栈失火的混乱,叶蛟带着林子凡避开众人耳目,来到燕赤家的安排好的地方。天亮前流夜和其他人也顺利到来。前天晚上,林子凡根本没有好好休息,一闭上眼就看到鲜血四溅的战场,昨天晚上则是完全没有睡觉的时间。早上好容易安顿下来,放松了精神补眠,又被噩梦魇住。 林子凡低叫一声,猛然睁开双眼,用力的喘息,眼神木然空洞的盯住眼前的人。 “公子?”流夜轻声呼唤。 林子凡伸手抚上流夜的脸,确定他是温暖真实的存在,声音颤抖的开口:“流夜?” “是我,公子,我是流夜,我在这里。”流夜心疼的搂紧怀里的人。 林子凡长长的舒一口气,也不管一身的冷汗,微微闭了眼睛,偎进流夜怀里,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腰背,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有力的心跳,用力的呼吸熟悉的味道。 “公子,你怎么了?”流夜抱着林子凡,大手轻轻抚上他的头顶。 林子凡手臂紧了紧,更紧密的贴靠流夜的身体,低低的回答:“没什么,只是做噩梦了,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 流夜低头,侧脸贴上林子凡的头顶,两手在他的头上后背轻轻抚摸,声音低沉平缓,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公子没有做错什么。” 林子凡轻轻应了一声,低缓的开口:“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我是齐云的允王,在楚焰代表的是整个齐云,我必须强大。子非根基未稳,就算不能帮忙,也不能添麻烦。至于楚青颜,让他当上楚焰的皇帝,是最好的选择。我只是选了最有把握的一条路。” “战争,”林子凡闭上眼睛,叹息道,“我是真的再也不想有战争了。” 这些话,与其说是讲给流夜听,更像是林子凡说给自己的。 “公子,流夜会一直陪着公子,在公子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所以公子就算做噩梦了,也不用害怕。” 林子凡窝在流夜怀里,慢慢摆脱梦里的孤独、恐惧和无助,微微笑了。是了,这个人,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是决计不会离开自己的。 “流夜。”林子凡轻轻的低唤。 “哎。”流夜低低的应答。 “流夜。” “哎。” …… 林子凡唤一声,流夜应一声。林子凡在这一唤一应中渐渐安下心来,放松了精神,沉沉的睡去。 林子凡一行人在燕赤家的掩护下,小心的避开赵太后的耳目,转道前往离国。 一路上,林子凡越发的怕冷,犯困的时间也逐渐增多。茯苓不敢用药,只是给他施针,连药浴泡澡都再三斟酌。流夜向茯苓问了能调理林子凡身体的穴位和按摩手法,时常给他揉搓按摩。 叶蛟自然也得知了林子凡的身体情况,按照林子凡的计划,一步步的安排燕赤家在楚焰国内的动作。 算算时间,徐敖生也该收到消息了。 这天晚上,林子凡泡过药浴,舒舒服服的抱着被子,半眯着眼睛享受流夜相当专业的脚底按摩。流夜坐在床边,一双白白嫩嫩的脚放在膝上,手法已经娴熟,神情专注认真。 心无旁骛认真做事的人很漂亮。林子凡一边享受着流夜手指的力道,一边肆意的欣赏自己的这位齐君。 房间里的地炉安静的散发着热力。 流夜半低着头,不算长的眼睫遮住了琉璃般的眼睛,卧蚕眉透着一丝坚毅。林子凡无声的轻笑,这人也是个死心眼的,不然怎么就认定了自己呢?林子凡活了两世,自认不是个专情的人,贪心的霸占了徐敖生的心,还把流夜困在自己身边不愿放手。但他的心也不大,装下两个人已是极限,其他人就算再温柔再深情也挤不进去了。 徐敖生如今已是武林盟主,本该意气风发笑傲江湖,受人敬仰崇拜,俊男美女环绕,只能天各一方,为他这个难得见面的地下齐君独守空房。而流夜,总是不停的用各种方法让他知道,除了他,流夜什么都不需要。流夜负责他与离国媚萝、齐云云裳徐扬、楚焰老杜萧远枫之间的联络,掌管他建起来的情报网,贴身保护他的安全,端茶递水,如今还负责给他捏脚暖床。就算说流夜是为他而活也不为过。 这两个人,总归,还是亏欠了他们。 流夜在林子凡的脚上细细的捏过一遍,抬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出神,浅色的眼眸里漾起笑意,柔声问道:“公子在想什么?” 林子凡闻言勾起嘴角,妩媚的一笑,顺着流夜手上的动作把脚缩进被子里,伸手抓住流夜身上的单衣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慢慢的凑近,缓缓的吐气:“呐,流夜,我知道有件事,做起来会发热……” 流夜了然,笑着将自己的唇印上林子凡的,口中喃喃:“那请公子躺平。” 林子凡在流夜温柔的亲吻爱抚下,清澈的眼中现出迷蒙的水汽,略见苍白的脸上浮起多日不见的红晕,嘴里发出低低的轻喘吟哦。伴随着体内逐渐升起的熟悉的燥热,细细的寒意也开始聚集,往下腹汇聚。一冷一热相互纠缠,涨得又酸又疼,让林子凡忍不住的皱眉。 林子凡的表情看在流夜眼里,疼在心里。流夜手上动作不停,在他脸上细细的亲吻安慰:“公子再忍忍,毒素排出来就好了。” 林子凡虽不重欲,却也不是个会禁欲的人。除去仅有的三次不愉快的经历,其余的欢爱都是甜美而愉悦的,哪受过这种罪。听流夜如此说,林子凡突然就觉得委屈,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呜咽着求饶:“我不要了,流夜,好难受,我不做了……” 流夜心疼的吻去林子凡眼角的泪花,声音愈发的温柔:“很快就好,公子,很快就好。” 林子凡实在是难受,胡乱的摇头,哭着伸手推拒:“流夜,真的好难受,我不做了,不做了……” 流夜从未见过林子凡这般模样,心疼的厉害,可都到这一步了他不想前功尽弃,狠狠心,低头把手里温度不高的分身含进了嘴里。 林子凡浑身一颤,惊叫一声,却无法再拒绝,只得闭上眼睛用心感受流夜湿热温软的唇舌,口中轻叹:“流夜……”双手捧住埋在腿间的头,手指插进他的发间,随着流夜的动作,再次沉迷。 “流夜,我不行了……嗯……快让开……”林子凡想推开流夜,手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流夜舌尖轻卷,用力一吸。 “啊啊!”一股电流顺着脊柱直冲大脑,林子凡尖叫一声,在怪异的冰凉和疼痛相伴下,泻在流夜嘴里,还未缓过气就急急的喘息道,“快,吐出来!” 流夜将口中带着一丝古怪的血腥之气的精液吐在布巾上,白色的浊液里的确带着暗红色的血丝,还未做想,耳边传来林子凡气息不均的声音:“漱口……快漱口……” 林子凡看着流夜漱过口,才松下一口气来,酸软无力的瘫在床上。 流夜取了一条干净布巾,搂过林子凡仔细的替他擦拭泪痕汗液。林子凡撑开眼皮,弱弱的开口问他:“嘴里可漱干净了?” 流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笑着把唇凑了过去:“嗯,请公子检查。” 林子凡凤目微阂,伸出粉舌舔上流夜丰润的唇瓣,继而探入他的口中。确定他嘴里除了清淡的茶香外,没有任何异味,才放下心来,懒懒的靠在流夜怀里,轻嗅着高潮过后的气息。 流夜给林子凡裹紧被子,在他多日不见血色的绯红的脸颊上留下一串轻吻,突然眼睫一颤,伸手握住贴在自己身上往下探的手。 林子凡抬眼望进流夜眼中,轻轻问道:“怎么?你,不想吗?” 流夜眸光流转,深深的绞住林子凡的视线,把他的手送到唇边,温柔的一吻:“想,但是公子,你该休息了。”额头轻轻抵住林子凡的,鼻尖相碰,“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林子凡的确又累又困,提不起没有一丝力气,闻言闭上眼睛,嘴角挂上一抹幸福的微笑,口中呢喃:“是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流夜并没有刻意压制体内叫嚣的欲望,也不想多做什么,只是搂紧怀里温暖柔韧的身体,合上双眼默默感受,心中一片安宁。 第八十八章:在路上 尽管有茯苓和流夜细心的照料,林子凡的身体还是越发的虚弱,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索性买了马车,日行夜息。每次醒来,都要仔细询问时间,再问各地的情况。 意料之外的事情总是有的,燕赤家经营百年之久,判断情势和随机应变的能力自是强大。林子凡也不是事必躬亲,会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哪里该放权,何时需要掌控,分得门儿清。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三国之间的局势越发的紧张,赵太后开始疯狂的扩充军备,百姓的生活变得困苦。 还有一条消息,徐敖生已经在路上了,最多七天就能赶到,江湖上的事情交给徐明优和杨丰处理。七天,林子凡再次怀念起现代的交通工具。 徐敖生赶到的时候,林子凡一行人刚好走到楚焰和离国的边境,前后没有村落,他们就围着马车露营了。 天色未明,林子凡睡得正沉。流夜听到外面的动静,起身给林子凡捻紧被子,穿好外衫就听车门上轻轻响了几声。撩起厚厚的帘子,开了车门,让徐敖生进了车厢。 徐敖生跟流夜打过招呼,直接走到榻子边上,看着熟睡的人儿,心里止不住的疼。 不到两个月,林子凡的脸已经瘦的凹了下去。还未入冬,马车里已经烧起了炭炉,暖烘烘的,林子凡身上盖着厚厚的蚕丝被,即便如此,他的脸上还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上,更显苍白瘦弱。 “怎么会这样?”徐敖生抬手抚上林子凡的黑发,回头问流夜,“天海珠呢?我明明给了他天海珠,怎么还会中毒?” 流夜心中也是难过,别开脸,垂下眼帘道:“今年年初在幽州,我和公子坠江的时候,我中了一只毒镖,是公子用自己的血为我解的毒。” 原来那时,林子凡体内的毒已经深入到了血脉之中。而徐敖生找到的天海珠系绳短,系在腕上,腕上的血管肯定会显出蓝色。林子凡定是不愿用天海珠,也不想他担心。徐敖生一听就明白了,追悔莫及,颓废的坐到榻边,指节捏的发白,低头看着林子凡,道:“是我想的不够周全。” 流夜又说:“公子出燕京前,把天海珠给了楚青颜。”见徐敖生点了头,转身出了马车。 徐敖生一瞬不瞬的看着林子凡的睡颜,曾经的一幕幕浮上心头。 这是他的齐君,他的爱人,是他想要相守相伴,疼爱一生的人。 十年的相伴,他亲眼看着一个粉团儿似的小儿,长成翩翩少年。那时小雪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天生聪慧,极少让人操心,照顾妹妹,孝敬长辈,乖巧的让人心疼。这点心疼牵挂一点一滴的积攒下来,他猛然发现,自己对小雪,已经不是简单的兄弟情谊。 境迁时移,他们已经经历了那么多。虽然总是相见不易,但他知道,他和小雪有各自该承担的责任,都在不停的努力。 曾经险些错失,好在他没有放弃。面对小雪的逃避,他不敢再多逼迫。不想看小雪为难,他和流夜都选择了接受。 也曾想过,若小雪只是普通人,依赖也好,爱慕也罢,他会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藏起来,不与任何人分享,甚至不问他的意愿。终是不忍,也不能。 小雪是聪明的,从小就是。小雪猜到徐家与齐云皇室的关系,却一直在等待,等他亲口告诉他,没有怨言,没有责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考量。小雪是善良的,包容理解的,虽然他自己好像并不这样认为。 小雪是专情的。虽然他有两个爱人,无法取舍,他总认为自己贪心负情,但他从未多看其他人一眼。他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懊恼。除去容貌,他的才情智慧,无意间流露出的气质风韵,无不光彩夺目。 小雪是真实的,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他也会犯迷糊,偶尔还会任性撒娇,会露出俏皮可爱的模样。一个皇子,一个成功的商人,总不会只有一面。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在他心里从来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虽然不是唯一的。这份感情,这么多年没有改变。这份信任,他从来没有辜负。 林子凡微微皱起了眉心,往被子里缩了缩。 徐敖生收拾好心绪,脱了外衣,躺到林子凡身边,把他揽进怀里。 林子凡在睡梦中落入一个火热的怀抱,鼻尖闻到熟悉的松柏的清香,舒服的叹了口气,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露出迷蒙的笑意,喃喃的唤道:“敖生……” 徐敖生心里一酸,低头亲了亲林子凡的额头,柔声道:“嗯,我来了,睡吧,我就在这里。” 林子凡模糊的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偎进徐敖生怀里,再次睡去。 待林子凡睡够了醒来,听着马车咕噜咕噜的声音,呆呆的盯着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这是另一个梦,梦醒眼前的人仍在千里之外。 徐敖生半响没有听到动静,睁眼见林子凡正使劲的盯着自己看,放下心来,勾起嘴角笑道:“这样就看呆了?” 林子凡这才笑了起来,伸手搂住徐敖生的脖子,鼻子在他脸上亲昵的蹭蹭。 心里明明有很多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敖生,我想你。” 徐敖生闻言,抱着林子凡的手紧了紧,脸埋进他的颈窝,嗅着清淡的体香,低低的说:“小雪,我也想你。” 炭炉里已经没了火,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徐敖生才把林子凡裹得厚厚的起了身,在车壁上敲了敲。 马车停下,徐敖生打开车门,流夜送了热水上来,林子凡笑弯了眉眼,乖乖伸出手,任他给自己擦洗。 过了会儿,茯苓端了吃食上来,照例给林子凡把了脉,什么也没说就下去了。 已经过了正午,徐敖生陪林子凡吃了些东西,看流夜开窗通风,徐敖生拿棉被把林子凡裹成个粽子,抱进怀里暖着,低声问道:“冷吗?” 林子凡摇头轻笑:“不冷。”转头问流夜,“我们到哪儿了?” 流夜答:“明天就能入离国了,今天在外面住一晚,入了离国就有房间住了。” 林子凡笑着说:“没碍的,我总是在睡觉,只是累着大家了。”想了想,又问楚焰的情况。 流夜简单的答了,问他要不要见叶蛟。 林子凡摇头:“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燕赤家都知道了,问的多了反倒是我小气了。若是没发生什么大事,就不用告诉我了。” 流夜点头应了,转身下了马车。 马蹄声响起,马车又碌碌的走了起来,车窗已经关上了,天光透过车顶的琉璃瓦流泻而下,撒在车里人的身上。 徐敖生伸出舌头舔舔林子凡的耳朵:“燕赤叶蛟?” 林子凡笑着躲开:“是啊,你还没见过吗?他可是燕赤家送给我的信物呢!” 徐敖生挑眉:“是吗?” 林子凡笑的更是欢畅:“是啊是啊,燕赤家主怕我勾引他们的皇子楚青颜,特意送来的!今年夏天在来仪镇外遇到楚青颜和他们姐弟两个,那时候他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呢!如今沉稳多了,人也变得精唔……” 未说完的话语被徐敖生尽数封在口中,缠绵的深吻。 徐敖生终于放开林子凡的唇,看他气喘吁吁的靠在自己怀里,这才开口问:“小雪,你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好,就不怕我生气吗?” 林子凡带着水气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脸上却疑惑的表情,不怕死的继续撩拨:“啊?你生气了吗?楚青颜还说要我做他皇后,那你要怎么办?” 徐敖生伸手捏住林子凡的下颌,露出危险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是啊,小雪若是成了别人的皇后,我该怎么办呢?唔,我还听说,这次与你一同出使楚焰的礼部尚书君如竹,与你早就相识,相知相交,配合默契。” 林子凡看着徐敖生满是醋意的脸终于破了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手被他困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就用额头抵上他的,用力的顶了一下:“这干醋你就不用吃了,我认识如竹的时候他就成亲了,嫂子漂亮又贤惠。你在京城能不知道?” “至于楚青颜,他和燕赤叶蛟不过是想让我和他们的利益联系更加紧密,结盟而已。” 徐敖生看着林子凡的笑脸,突然把他紧紧揉进怀里,压低了声音道:“有时候,真的好想带着你离开,把你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林子凡心里一阵的歉疚,眼里酸酸的:“敖生,是我太贪心,对……”抱歉的话还未出口,火热的唇又覆了上来,温柔的亲吻。 徐敖生与林子凡脸贴着脸,呼吸相交:“小雪,武林盟主的事情都交给爹爹和杨丰了,慕容爹爹也有帮忙。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父皇和三哥那里?” 徐敖生抬手抚上林子凡的脸颊,叹息道:“你忘了去神坛化毒需要我和流夜两人的内力辅助吗?” 林子凡仍有些不放心:“那以后呢?” 徐敖生手指摩挲着有些苍白的皮肤,笑道:“如今子非是离国的皇帝,楚焰也被你和燕赤家搅得差不多了,慕容爹爹又时不时在陛下面前晃一晃,你说,三国之中,还有谁的后台比你还大的?” 第八十九章:故人与伏击 媚萝等人都各自有事,玉钟早早的等在边境内,沿途的旅店客栈也都打点妥当了。林子凡一行人便不再躲躲藏藏,行路住宿更加方便舒适,但行程速度并没有加快,尽量给林子凡足够好的睡眠环境。如此,林子凡的情况略有好转。 这天,徐敖生和林子凡几人出客栈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徐兄!”徐敖生回头去看,一双桃花眼出现时视野里。 一个身材高挑,身穿墨绿剑袖长衫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棕色的头发编结起来随意的搭在肩上,面容俊朗,桃花眼里满是欢喜,对着徐敖生道:“真的是你啊,我还担心认错人了呢!” 徐敖生眼中也露出几分欢喜,笑着与他打招呼:“赫连兄。” 姓赫连的男子又道:“徐兄不是在齐云吗?怎么会在这里?” 徐敖生含糊的回答:“有些私事。” 林子凡看着这个男子,那人也转过视线来看自己,毫不掩饰眼中的询问之意。林子凡无意与他交谈,便笑着一点头,偏头对徐敖生开口道:“你们聊,我先上马车了。” 徐敖生颔首,眼神温柔如水:“我很快过去。” 林子凡回以一笑,再对男子点一下头,转身和流夜一起往外走。 前面要路过一个小村子,再往前是一片深山老林,大概要走个两三天,出了山林就是个大城镇了,照这个速度再走上十来天就能到离京。红袖坊的人这几天就能见到。 现今,赵太后他们都忙着攒兵器。离国知道林子凡身份的除了身边的人,其他都在离京。可以说林子凡出了楚焰就安全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车上没有生炭炉,林子凡一上车就被流夜塞进被子里。被子里放着一个汤婆子,把被子捂得正暖,林子凡就把汤婆子抱在手里。 不一会儿,徐敖生就上了马车,屁股还没坐稳就对林子凡道:“那人叫赫连奇,是图月族人,家世一般,武功、人品和学识都很好,在江湖上有些名气。” 林子凡眨眨眼睛,嘻嘻一笑:“敖生你是在跟我解释吗?须知解释就是掩饰,会越描越黑的哦!” 徐敖生也坐进被子里,揽林子凡入怀:“我怕你多想。” 林子凡伸手挠他,故意做出恼怒的样子:“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徐敖生也把手伸向他腋下,和他闹在一处:“谁怕了?谁怕了?是你怕痒吧?” 林子凡一边躲一边笑,嘴里继续说着:“啊!若要人不知,呵呵,除非己莫为!” 徐敖生一把把林子凡捉进怀里,压倒在榻上,专挑腋下腰侧进行攻击。 林子凡被挠到痒处,在徐敖生怀里笑成一团,喘着气求饶:“哈哈……敖生,敖生,啊哈哈……别挠了,好痒啊……哈哈哈……哥哥,好哥哥饶了我吧,呵呵,我错了我错了,哈哈……” 徐敖生听到许久不曾听过的称呼,手里一顿,想起林子凡上一次唤他“哥哥”的那天晚上,将手撑在他身侧,看着身下衣衫散乱,笑得面红气喘的人儿,心绪翻涌。 林子凡稍微平顺了气息,却听徐敖生没了声响,抬眼去看,见他眼中神色有些复杂,知他是想起了往事,便搂上他的脖颈,轻笑着问:“怎么了?” 徐敖生暗自叹息一声,俯身把林子凡拥进怀里,为他理了理衣服,盖好被子,温柔的亲亲他的额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好的在我身边,真好。” “是啊,真好。”林子凡依偎在徐敖生怀里,听着车轮的声音,眯上眼睛感受着此刻的宁静。 马车碌碌的走着,谁也没把突然出现的赫连奇放在心上。 马车进了山林,就要在外露宿了,众人都提高了警惕。头一晚上平安无事,第二天夜里却遭到了袭击。 正是夜最深的时候,那些人来的无声无息。 众人仍旧是宿在河边空地上。 最先察觉到的是流夜,多年的杀手生涯给了他比野兽更灵敏的感觉。下午马车停下来没多久,他就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在周围巡查一遍,却什么也没发现,顺手抓了两只出来找食的小兽。 天色渐暗,流夜心里的烦躁也越来越浓,炼金也开始嗅到危险的气息。茯苓把所有的水和食物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徐敖生则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林子凡身边。 到了晚上,徐敖生在马车里陪着林子凡。玉钟也被气氛感染,躺在帐篷里烙了半天煎饼才迷迷糊糊睡着。其他人都是会武功的,轮流坐在火堆边上守夜。 夜色深沉,河里起雾了,雾气逐渐在林子里弥漫开来,原本就黑森森的树林变得影影绰绰。 炼金抱着双刀,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心中一惊,用力一咬舌尖,清醒过来,拍醒身边的叶蛟和延火,低声道:“醒醒!摒住呼吸,雾里有药。” 不知道对方的情况,炼金不敢轻举妄动,让延火去唤马车边的流夜,自己进帐篷去叫茯苓和取木。 茯苓和取木很快清醒过来。炼金压低声音对茯苓和取木道:“现下还不知道情况,你二人先不要出来。取木看好玉钟,茯苓给我药,我去分给其他人。” 茯苓点头,迅速取出避毒的丹药,倒出四粒,一手把瓶子递给炼金,一手摊开把药丸递到两人面前,低声道:“含在舌下。” 炼金拿过药瓶,捻了一粒药丸丢进嘴里,转身出了帐篷。取木拿了两粒,一粒喂进自己口中,转身掐住玉钟的人中穴,见他醒转便把另一粒塞进他嘴里:“别吞。”剩下的一粒被茯苓含在舌下。 炼金出了帐篷,把药分给众人。 不多久,外面的四人就发现内力被不同程度的削弱,茯苓和取木也受到了影响,九人中徐敖生在马车里,情况稍好,流夜曾经一度丧失内力,对内力的依赖最低,林子凡仍在昏睡之中。 迷雾未散,破风之声骤起,无数的钢针毒镖袭来,铿锵的兵刃之声响起。 茯苓和取木冲出帐篷,玉钟被取木护在身后。众人围在马车周围。 钢针毒镖之后,迷雾中杀入一群黑衣人,皆是招式阴狠毒辣的杀手死士。 徐敖生用斗篷裹紧林子凡,跳下马车,抖出团团剑光,站到茯苓身边,把林子凡交到他手上,简短的吩咐道:“叫醒他!” 茯苓缩到众人身后,看一眼林子凡,手中银针微闪,扎上他的几处穴位。 林子凡生平第一次在刀光剑影中醒来,还未说话,就被喂了一粒药丸,耳边听茯苓道:“少主,含在舌下,别吞,雾里下了药。” 林子凡手心冒出冷汗,快速的扫了一眼。叶蛟和延火身上都已经受伤,延火已现出苍白的颜色,玉钟一脸惊恐,徐敖生和流夜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前。 可黑衣人像孙悟空的猴崽子一样死不绝,不断从迷雾中杀出。 情况不容乐观,不能多做纠缠! 但是迷雾像是粘稠的膏药一般,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 认不清方向,数不清来人! 林子凡握起拳头,指甲深深的嵌入掌中。猛然记起他们是在河边露宿,于是出声问道:“谁现在内力最强?” 徐敖生手上不停,回头看林子凡一眼,道:“我!要做什么?” 林子凡急忙道:“去河边降一场雨,把雾驱散。可以吗?” 徐敖生眼中一亮,对众人道:“取木跟我带人去河边,流夜茯苓带人往东,其他人往南。”话音未落,徐敖生已经把玉钟揽进怀里,和取木往河边掠去。 流夜则抱起林子凡,和茯苓边打边退。其他三人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很快,嘭的一声过后,一场雨盖了下来,迷雾散去,那雨来的突然去的也极快。未熄的火堆附近只剩下几具黑衣尸首。 照徐敖生的分析,黑衣人的目标是不会武功的林子凡,说不定还知道他们几人与林子凡的关系。有他带着玉钟混淆视听,至少能分去三分之一的杀手。 黑衣人的确如他所料,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叶蛟三人,分了两拨追杀他们三人和流夜三人。 徐敖生在河边耗去大半内力,被十几个黑衣人拖住脚步,缠斗起来。不多久,延火也赶了过来。 流夜单手将林子凡抱在怀里,尽最大的努力,和茯苓往出山林的方向快速逃窜。 茯苓善医善毒,武功也不弱,但是对上专业的杀手,还是有些吃力,最终被一条鞭子缠住了右腿。鞭子上有倒刺,死死的勒进皮肉里,疼的茯苓一阵冷汗,咬牙处理掉近前的两人,扬手抛出一只飞镖,射穿握鞭的黑衣人的手,一个旋身干脆利落的把鞭子缠在腿上,反身推流夜一把:“带少主走!” 流夜眸光微闪,抱紧林子凡,一脚踢中冲到面前的黑衣人,借力翻身踩上树干,飞掠而去。 “茯苓,一定要活着!” 林子凡的声音越来越远,茯苓手上满是毒药毒镖,眼中升起一团血雾,对着这些杀不完的黑衣人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属下遵命!” 番外四:子非子凡小剧场 第一幕 时间:某年清明后,徐家祭祖回家。 地点:柳州街上。 子非:想我皇族子弟,如今混到这个地步!哎……好不容易偷了个馒头,还被野狗抢走了。 流夜(幕后配音):汪汪!汪! 子非:来了辆马车,车里人应该有几个钱,我试试!(两眼一翻,晕倒在路上) 马车停下,敖生和敖雪(子凡)下车。 敖雪(看看地上脏兮兮的某人,伸出小手拉住敖生的手手,用可爱到爆的表情猛戳敖生的萌点):哥哥,有人晕倒了。 敖生(两行鼻血,擦擦擦):小雪别碰,脏,回家哥哥给你洗澡澡哈~ 小七(怒):敖生,你台词错了! 敖生(撇小七一眼,回头继续看敖雪):小雪别管了,你都捡了那么多猫猫狗狗了,家里都快成动物园了。 子非(跳起来):你都养那么多猫猫狗狗了,多养我一个会屎啊?! 敖雪(无比纯真,摇敖生的胳膊):哥哥,我们把他带回去吧,大黄二花把娃娃咬烂了,让他陪大黄二花玩。 敖生:好,都听小雪的。 小七(凌乱):乃们,乃们不要太过分…… 流夜(幽怨的):我明明是忠犬,为什么要我给野狗配音? 小七(更加幽怨的心声:除了你的配音,我的剧本台词被他们全改了,你还要继续改吗?)(无比和蔼可亲的笑脸,顺毛虎摸):夜夜乖哦,你看哦,这么多人里面就你一个忠犬,还有谁能配那段音呢? 敖生:让你配个音就不错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流夜(瞪眼) 敖生(也瞪眼) 小七(赶紧递毛巾热茶给流夜):夜夜,凡凡去后台了,快去让他好好歇着。 流夜(叼着毛巾顶着茶杯奔向后台休息室):公子我来了! 小七(被敖生钉了一记眼刀,赶紧举起喇叭大喊):下一幕准备! 第二幕 时间:某年某月某一天。 地点:徐家庄。 敖雪:子非记住,你跪父母跪君王可以,其他人跪了记得收钱。 子非(已经失忆,懵懂):为什么? 敖雪:因为男儿膝下有黄金,你逢年过节跪跪父母就当是交生活费了,闯祸惹事跪跪父母就当是交精神损失费了。皇帝一句话定人生死,跪一跪保个平安。其他人要你下跪,你就该收费了,而且收的钱要分我一半,记住了吗? 子非(继续懵懂):为什么? 敖雪(非常耐心):因为是我教你的。 敖生(星星眼):我家小雪从小就聪明! 流夜(星星眼):原来公子这么小就开始做生意了。 小七(无视,举喇叭):休息十分钟,下一幕准备! 第三幕 时间:某年某月某一天。 地点:柳州集市。 叶蛟(友情客串):哟!小美人,给爷笑一个! 敖雪(甜甜一笑,叶蛟愣住后,转头对子非):收钱。 子非:是!(将叶蛟暴打一顿,搜走他身上所有的钱) 敖雪:有多少? 子非(数数数):一共三百二十七两九钱银子。 敖雪(不满,对叶蛟):靠!你不知道千金一笑吗?钱没带够出来混个毛线啊! 叶蛟(哭):姐姐,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敖雪(拉起子非的手看):子非,疼不疼? 子非(脸红):不疼。 敖雪(笑笑):那就不用医药费了。我们继续逛,给爹爹娘亲买点燕窝,给哥哥买个白玉剑穗儿,给妹妹买个胭脂膏,(回头看子非)给你做身衣服。 子非:公子,这钱刚拿到手,都还没捂热呢! 敖雪(嗔怒):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得了钱当然要上下打点一番,假如刚才那人到徐家来闹事,大家也不会怪罪我一个。 子非:哦。那剩下的钱呢? 敖雪:当然就是我的啦! 小七:憨厚老实的子非就这样成长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了…… 第四幕 时间:某年夏。 地点:柳州外,马车上。 子非:公子,真要离开徐家庄吗? 子凡: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吗? 子非:那我们往哪走啊? 子凡:嗯……去冀州莱杨镇看看云裳。上次逛青楼我还没玩够呢! 子非:…… 子凡:离了徐家我就不是徐家二公子徐敖雪了,以后我叫林子凡,你也跟我一样姓林,记住了? 子非:是,公子。 第五幕 时间:某年秋初。 地点:齐云京城城郊小院。 子凡:子非,我要进宫了。 子非:公子要进宫?是哪位达人引荐?要开始接宫里的生意吗? 子凡:不是。我是五皇子,瑞帝是我父亲,我进宫去跟他相认。 子非:公子,你又在戏弄子非。 子凡:这次是真的,BALABALABALA……(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 子非:…… 子凡:魂兮,归来! 子非:那我能跟公子一起进宫吗? 子凡:不用,你帮我管好生意。 子非(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子凡:我给你开的工资够高的了,你中饱私囊不要太过分! 子非:是,公子。 第六幕 时间:某年春。 地点:幽州某地客栈。 子非:公子,你真的不要流夜了? 子凡:不要了。 子非:那大公子呢? 子凡:不要了不要了,都不要了。 子非:……那徐庄主呢? 子凡:……(无比哀伤的)古往今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子非(小声嘀咕):还不是你自己花心。 子凡(幽幽的看向子非) 子非(开始冒冷汗) 子凡(幽幽的开口):子非,要不我跟你过一辈子好了…… 子非(迅速石化) 子凡(幽怨的,泪光点点):让你跟我很痛苦吗?我是很差劲还是很可怕啊?! 子非(内心也很幽怨):当然不是,是子非怕没这个福分。 子凡:要不咱们先试试? 子非:怎么试? 子凡:你先亲亲我。 子非(艰难的):公子,子非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 子凡:没有,你很好啊! 子非:那? 子凡:就是你很好,我才考虑你啊! 子非(为难的):公子…… 子凡:还愣着干嘛,过来啊! 子非(慢慢挪过去,子凡闭眼嘟嘴,子非向着目标凑近,凑近,再凑近,脸上纠结,纠结,再纠结,最终):公子,我亲不下去…… 子凡(无语,幽怨,忧伤,然后):那换我亲你! 子非:啊? 子凡:啊什么啊,把眼睛闭上! 子非(闭眼,紧张的):哦…… 子凡(向着目标凑近,凑近,再凑近,最后)算了,我也亲不下去……(缩到角落种蘑菇) 子非:那要不我找其他人给公子试试? 台下立刻有人举手:我,我来!我来! 敖生:司徒!你什么时候来的? 司徒:我早来了。当初要不是搬家,小雪早被我拿下,还轮得到你?那么好的地理优势都被你弄丢了,还冒出个流夜。 敖生(怒,把司徒暴打一顿丢出去,再看,跟流夜一起捏手指):皇长子殿下,闵王殿下,好久不见啊! (某两只色鬼还未开口就被敖生流夜联手暴打,丢出去) 流夜:青颜殿下,近来可好? 青颜:呵呵,我很好,那什么,你忙你忙,楚焰还有事,我先走了。(速逃……) 叶蛟:殿下等等我……(逃……) 子凡(从角落出来,眼神哀伤):不用了,给我找根黄瓜来吧…… 子非(脚底抹油):是,公子。 流夜敖生:黄瓜来了! 小七(非常狗腿的):散场散场!拉幕拉灯拉窗帘,赶紧的! 第九十章:噩梦成真 流夜抱着林子凡跑出老远,还是没有走出山林。在一棵直入苍天的大树树杈上停下,有些气喘,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林子凡脸色很差,冰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嘴唇被风吹得干涩发白,眼睛仍旧像清澈的湖水,一如初见。借着耳力,他知道,黑衣人仍然缀在后面。 林子凡见流夜停下,疑惑的抬头,正要询问就被流夜封住了口唇。一个近乎火热的吻之后,林子凡的两片唇终于现出嫣红的色泽。 林子凡看着流夜眼中的神色,心中一动,抓紧他的衣襟,急急的开口:“流夜不要……”后面的字还未出口,已经被流夜点中了穴道。 流夜搂紧僵在自己怀里的林子凡,目光眷恋,抬手为他合上下巴,手指在他精致的五官上细细描绘一遍。 林子凡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流夜。 流夜把林子凡在树上安置好,解下他的斗篷系在自己身上,声音低沉而温柔:“公子在这里等着,流夜去把那些人引开,徐盟主很快会寻来。” 流夜深深的看一眼林子凡,低头吻上他泛红的眼角,郑重的许下承诺:“公子等我,流夜一定平安回来,回来和公子一起走完一生!”然后旋身跳下树去,制造出踪迹,待黑衣人出现,将他们向另一个方向远远引开。 林子凡看着流夜的背影,和梦里相似的情形让他害怕。 等待。 孤独将时间无限拉长。 寒冷从指尖侵蚀,蔓延到全身,煎熬着心脏。 泪水逐渐在眼中聚集,模糊了视野。 徐敖生和炼金一前一后追到林子凡所在的地方时,夜已将尽,看不见一个黑衣人的影子。 眼前只有密密麻麻的树干树丛,没有黑衣人,没有流夜,没有林子凡,甚至没有死尸。 徐敖生心里焦灼万分,气血翻涌,停下脚步调整气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细小的水滴声。 炼金在徐敖生身边停下:“徐盟主?” 徐敖生微微皱眉,举手止住他的问话,凝神仔细分辨,一道平缓的有些微弱的呼吸声传进他的耳内。他猛然抬头,运足脚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起。 “小雪!” 眼前的人满脸的泪痕,眼中的无助让他揪心,抬手解开他的穴道,还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受伤,那人已经泪眼迷离的扑进了自己怀里。 “敖生,帮我找流夜,他把那些人引开了,帮我找他。”林子凡抓住徐敖生的前襟,边哭边说,伸出一只手指向东北方向。 徐敖生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同样是看不到一个人影,暗叹一口气,抱着林子凡落地。 这时,取木带着玉钟赶了过来。 徐敖生给林子凡擦了擦眼泪,问:“有没有受伤?” 林子凡摇头,目光胶着在徐敖生脸上。 徐敖生看一眼其他人,取木胳膊上的伤已经包扎过,众人的衣衫都沾了血迹,带着破洞,狼狈之极。徐敖生把林子凡推到炼金怀里:“天快亮了,你们先去前面镇上住下,我去找流夜。” 林子凡见徐敖生要走,抓着他的衣服不放,满眼的担忧,微微的发抖:“敖生……” 徐敖生握住林子凡的手,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很快过去找你。” 林子凡这才不舍的松开了手指,看着徐敖生几个起落消失在那个方向。 天色渐明,炼金带着林子凡在镇上客栈里安顿下来,玉钟给红袖坊发了消息。早饭时间媚萝带着人赶到,拿着新皇的手令,联络官府,派人出去寻找流夜。 很快,客栈的闲杂人等都被清走,被红袖坊和炼金几人层层把守起来。 流夜没有消息,徐敖生没有消息,林子凡一直在等,没有心思补眠,没有胃口吃饭,静静的坐在房间里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声音,推门而出,却没有见到期待的人,只看见一柄断成两截的弯钩,听到媚萝柔美的嗓音。 林子凡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媚萝想起,眼前的人其实只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孩子,本应生活在父母家人疼爱之下的孩子。媚萝忍住心底的叹息,缓缓的开口:“徐公子刚刚回来了一趟,没有找到流夜,在浪子崖附近发现这柄弯钩。他说有事情要了结,先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请公子稍安勿躁。” 浪子回头金不换。到了浪子崖,便须得回头。浪子崖对面的山崖比浪子崖更高更陡,挂有数不清的瀑布。下面是深谷,当地人称那里为无望谷,入谷无路,出谷无望。 浪子崖,林子凡早就知道,因为那里是南方独一无二的一处融入了北方粗犷美感的风景,一直列在一切结束之后的全家游览路线上。但是这三个字以这个方式出现在面前,让他难以接受。 林子凡看着弯钩,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死死的捏住,连跳动都变得无力。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到自己抬了抬手,听到自己吩咐媚萝收起弯钩,然后默默转身,回到房间,正对着走廊坐下。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缓慢,带着冰冷的寒意。房间里燃着炉子,身上披着狐裘,可是林子凡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叶蛟、延火和重伤昏迷的茯苓被人接到客栈,妥善安置。玉钟也已经沉沉的睡去。 终于,徐敖生出现在走廊上,一身墨绿棉袍染着血迹,带着兵刃留下的破碎,看见房间里的林子凡,轻轻唤道:“小雪。” 林子凡听见声音,眼睛被血迹刺痛,艰难的站起身向徐敖生走去。 徐敖生勉强笑道:“我没有受伤,小雪,这不是我的血。” 林子凡置若罔闻,红着眼圈继续迈步。 徐敖生后退一步:“小雪,让我先去沐浴更衣,可好?” 林子凡伸手抓住徐敖生的袖子,视线锁定徐敖生的双瞳,涩着声音道:“我帮你,让我帮你。” 徐敖生只好点头。媚萝让人带他们到旁边备有热水的房间。 屏风后面的浴桶里是满满一桶热水。林子凡有些发抖的手指,先脱下了自己的狐裘外袍,放到一边,再慢慢解开徐敖生的布扣衣带,一层层脱掉满是血腥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身体。拧一条布巾,擦净他脸上的污迹。舀起一勺勺热水,冲洗掉他身上的血渍。拔掉已经沾了水气的玉簪,散开头发,细细的揉搓清洗。 徐敖生站在浴桶旁,配合着林子凡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逐渐聚集起来的水气,心中难以平静,忍不住握住他的双手,道:“是赫连奇。” 林子凡瞳孔猛地一缩,眼中荡起一层涟漪。 徐敖生自责不已:“对不起……”话未说完,就被林子凡封住了口唇。 片刻后,林子凡从徐敖生的唇上退开,泪水溢出眼眶,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敖生,这不是你的错。你若自责你若愧疚,我会害怕失去你。流夜答应过我他会回来,我也会好起来,一切都好起来的。所以敖生,不要自责,也不要离开我。” “小雪……”徐敖生心疼的把搂住眼前的人儿,伸手去擦他的眼泪。 林子凡抓着徐敖生的胳膊,泪流不止:“敖生,别离开我,我害怕……” 徐敖生把林子凡按进怀里,低头吮去他脸上的泪珠,柔声的安抚:“小雪不怕,我不会离开,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林子凡抱住徐敖生,不安的哭泣:“敖生,我害怕,我怕流夜会忘了我,再也不回来,我怕你会离开我。” 徐敖生一遍遍的吻去他眼角的泪花,一遍遍的安慰。 “敖生,抱紧我,我好冷……” 那满是雾气的房间里,林子凡身上冰凉,微微发抖。 徐敖生伸手试一下水温,快速褪去林子凡身上的衣服,抱起他翻进浴桶,正要揉搓他的手心,冰凉的薄唇就覆了上来。 林子凡偎进徐敖生怀里,搂住他的肩颈,贴上他火热的肌肤,唇齿纠缠,努力点燃他眼眸深处的火焰,口中呢喃:“敖生,抱我……” 徐敖生艰难的推开林子凡:“小雪,你……” 林子凡扭动着腰身,抬腿缠上了徐敖生的丰腰,趁着他僵硬的一瞬,再次吻了上去,灵活的舌尖在他口中肆意的汲取求索,不着一物的身躯扭动磨蹭,挑起最原始的情苗欲种。 “敖生,我要你,好好爱我……” 徐敖生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低音,热烈的回吻,夺去怀中人的呼吸。 徐敖生做了上次流夜做过的事情,林子凡下腹的火热之中混杂了丝丝寒意,酸胀的难受,抓住徐敖生的手,含着泪咬住他耳上的宝石,轻喘道:“别管了……”而后推开他,转身扶着桶沿,以极具诱惑力的姿态站好。 徐敖生覆上林子凡光洁的后背,轻轻的啃咬,细细的亲吻,一手环过他的腰身,顺着光滑的皮肤滑上胸前,捏住挺立的红果,在他低吟之时,把手指探进紧致的甬道。 林子凡凤目微阂,嘴里呢喃着徐敖生的名字,尽力忽略下腹的冰凉酸楚,伸手抚上胸前另一边。 徐敖生看见怀里人难以自持的小动作,低叹一声,拨过他的脸,含住那两片嫣红的薄唇。 林子凡极配合的勾住身后人的脖子,身体扭转出优美的曲线。 徐敖生撤出手指,放开甜美的双唇,稍稍后退,握住他的细腰,准确的顶入他的体内。 “啊!”林子凡仰起头,发出愉悦又痛苦的声音,随着身后那人的动作起伏呻吟。 第九十一章:神坛琐事(上) 林子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小雪你醒了?”徐敖生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林子凡用力眨眨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却是徒劳,床榻晃动,耳边有辘辘的车轮声和哒哒的马蹄声。林子凡浑身虚软无力,被徐敖生扶着坐起,喝下一杯热水后似乎有了些力气,开口问:“敖生,我睡了多久?” “小雪……”徐敖生揽着林子凡的手臂紧了紧,“你睡了都快三天了,头两天还发热出汗,茯苓重伤昏迷,剩下的都不懂医,外面的大夫郎中也不敢用,我们只好带着你往离京赶,好容易前天后半夜才退了热。” 说完这些,徐敖生停了停,心里浮起了浓浓的惭愧和羞耻:“对不起,我不该贪一时欢愉。” 林子凡偏过头与徐敖生靠在一起,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低声道:“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见到林子凡终于退热醒来,徐敖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的眼睛……徐敖生抱了一阵,压下心中揪心的感觉,让林子凡靠在自己怀里,细细给他擦了手脸,单手拿出一只瓷碗,从温在炭炉上的小罐里倒出一碗米粥,拿勺子舀了送到他嘴边,道:“吃些东西,睡这么久,也该饿了。” 林子凡应了一声,依偎在徐敖生怀里,极配合的吃了粥,安静的让他把手和脸再擦一遍,失去焦距的眼睛对着他欲言又止。 徐敖生暗自叹息一声,搂着林子凡道:“茯苓只是外伤,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不便赶路。取木和玉钟留在那里,寻找流夜。媚萝、炼金、延火和叶蛟跟我们一同上路。”顿一下,他把怀里人的双手握进手里,继续道,“流夜他,还是没有消息。” “哦。”林子凡低低的应了一声,静了半响才开口问,“那些杀手是谁派的?” “是楚焰的赵太后。” 听到这个人,林子凡没有丝毫的意外,沉默的听徐敖生低声讲述。 “赵家很早就控制了图月族,赫连奇没见过你,却认出了我,他想用这个消息换族人的自由,没想到赵家派了图月族的死士前来刺杀。” 徐敖生见林子凡半响没有反应,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小雪?” 林子凡平静的开口:“我没事。无痕宫慕容氏的少主被人刺杀,赵家算是捅了马蜂窝,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敖生,帮我给爹爹送个口信,请他先留着姓赵的人。让叶蛟把楚焰朝堂上该换下来的人清点一下,拟一份名单,你帮我转交给爹爹。至于怎么把楚青颜的人推上去,就是燕赤家的事情了。还有,无痕宫也不是积善堂,做这些事情总得有人付钱才好。” 徐敖生看着林子凡毫无波澜的平静神色,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林子凡敏感的捕捉到空气中微妙的气氛,抓住脸上的手,侧头“看”着徐敖生:“敖生,你怕我?” 失明的眼睛比以往更加的清澈纯净,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指尖却是冰凉,微微的发抖。徐敖生握进自己的手里,贴在脸上暖着,叹息道:“我更怕你会出事,怕失去你。” 林子凡勾起唇角,终于露出几分神采:“那就好。”说着,另一只手也摸索着贴上徐敖生的脸,“敖生你听好,你只准疼我爱我,不许怕我,不许欺瞒我,不许讨厌我,更不许你离开我。” 徐敖生闻言,柔柔的笑了,低头亲了亲林子凡的额头,把人紧紧搂进怀里,一个低低的好字透出柔柔的轻颤。 林子凡一路昏睡,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神坛的宫殿里了。 “小雪醒了?”仍旧是熟悉的火热的怀抱,仍旧是欣喜的声音。 林子凡眯起眼睛努力看了看,笑着问:“敖生,我们到神坛了?” 徐敖生点头,手指饱含着期待抚上林子凡的眼睛:“能看见吗?” 林子凡捧住徐敖生的脸,对着那两片唇张口就啃了一下:“能啊,”嘻嘻一笑,咂了咂嘴巴,“就是有些模糊。” 徐敖生高兴的红了眼圈,用力把林子凡按进怀里,片刻后才放开,笑着说道:“慕容爹爹也在这里,我去禀告一声。爹爹医术高明,你的眼睛就是他施针治的。” 林子凡有些疑惑:“爹爹怎么来了?我睡了很久吗?” 徐敖生蹭蹭林子凡瘦瘦的小脸,心疼的说:“爹爹自然是担心你,比我们还早一天到的离京。待你身体调理好了,我和爹爹为你洗髓。” 林子凡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应了一声,顺着徐敖生手上的力道坐起身。 徐敖生扶林子凡坐好,将露出衣领的紫玉放回衣襟,取了一件棉袍给他穿上,又给他垫了软枕,这才穿了外衣,挽一把头发,出门去通报请安。 这里是子非特意向大祭司讨来,早早就预备下给林子凡洗髓的宫殿。也算是林子凡助新皇登基,神坛的谢礼。神坛里从来安静肃穆,此一处宫殿更是偏僻幽静,殿里只有两个侍者,也是仔细挑选过的。 徐敖生前脚出门,侍者后脚就进来挽起了层层窗帘。明媚的阳光透过琉璃窗撒在房里,没有火炉炭盆,只以铜管引了温泉水入内,烘得房间暖融融的,最里间的浴池里就是温泉水,能通经活络,待到需要时可换成药泉里的水。 不多时,慕容白就进来了,徐敖生端着托盘跟在后面。 林子凡赶紧问好。看不清他的脸色,林子凡心里有些打鼓。先是莽撞的喝了有毒的茶水,再是被伏毒发,掉头往离京赶,结果再次被杀手追杀,茯苓重伤,流夜不知所踪,这一趟楚焰之行,还真是…… 慕容白淡淡的嗯了一声,沉着脸坐到床边,放了个布枕给林子凡诊脉。 林子凡头皮开始发麻,求助的看向徐敖生。但是很明显,慕容白的脸色不是对他一个人的,徐敖生这几天也不好过。 慕容白听了脉,问了几个问题,凉凉的开口道:“毒素已经开始往心脉入侵,又伤了心神损到肝肾,才会影响视力,切记不可再动欲走精。” 林子凡大窘,不知该如何接口,偷眼去看徐敖生。谁知那货脸不红心不跳的恭身应了! 许是林子凡脸上精彩的神色取悦了慕容白,他脸色稍霁,叹气道:“旁的事情莫要多想,先调理好身体,无痕宫出来的人没那么容易死。楚焰境内,往生殿的孩儿们也开始活动了。” 林子凡鼻子有些发酸,拉住他的手笑道:“多谢爹爹,让爹爹操心了。” 慕容白任由林子凡拉着自己的手,空着的手在林子凡头上使劲揉一把,道:“知道我操心便早些养好身子。”手指在他瘦得没几两肉的脸轻轻摩挲,嘴里嘀咕,“就会事后讨好人,到底是像谁啊?” 林子凡蹭蹭慕容白的手心,嘿嘿一笑:“自然是像爹爹了!” 慕容白眼中泛起笑意,在林子凡头上敲了一记:“你呀!”站起身,“先吃点东西吧,我去给你煎药,好好吃药,知道吗?” 林子凡坐正腰身,摆出严肃的脸色道:“孩儿遵命,坚决完成任务!” 慕容白终于笑了出来,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出了房间。 林子凡对徐敖生眨眨眼睛,俏皮的一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徐敖生带着宠溺的微笑,端起青瓷细碗坐到林子凡身边,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才送到他嘴边,“我还担心爹爹怎么骂你呢,谁知三两句就被你逗笑了。” 林子凡安心的享受着徐敖生的服务,边吃边说:“那是爹爹疼我,舍不得。” “是啊,你都这副模样了,谁忍心呢?”徐敖生擦去挂在林子凡唇边的残液,低声道,“你这张嘴就会哄人,爹娘都极少说你,明明鬼主意是你出的,最后挨骂受罚的却是我。” “爹爹也没怎么罚你啊,那些书可都是我替你抄的呢!罚得最狠的一次也不过让你在书房外跪了一上午,还是你自己去求的。” 徐敖生想起那次罚跪的原因,眼中笑意更浓。 青瓷碗见了底,徐敖生放下碗,拿起锦帕要给林子凡擦嘴,却被他拦下。 林子凡抓着徐敖生的手,嘟起嘴朝他面前凑了凑。 徐敖生知情识趣的舔上他的唇瓣,品尝他口中的芬芳。柔情蜜意的一吻后,徐敖生拥着林子凡,手指捏住一缕黑发,慢慢揉捻,在他头顶轻轻叹息:“小雪,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林子凡怔了一下,抬头问:“你不记得了?” 徐敖生顿了顿,他原本也没打算问这个问题,既然已经问出口了,索性都问了吧。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只是越想越不明白。既然我们两情相悦,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开口就是五年,还不许不能打听消息。若只是想做一些自己的事业,完全不必如此。若是忌讳名声,我们完全有更好的办法。” 林子凡缩回徐敖生怀里,埋头听着有力的心跳,抱住他的腰背,半响才低低的回答:“因为我不确定。我不确定你对我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情人之爱。婚姻意味着责任,我不确定自己爱你爱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可以为你不顾一切。若只是一时情迷,五年足够让你我冷静下来,看清自己。说不定你会忘了我,娶妻生子,说不定我会爱上别人。” 徐敖生握住林子凡的肩,推开一些,对上他的眼睛:“那现在确定吗?” 林子凡咬住下唇,微微红着眼圈,点了头。 徐敖生把落在他脸侧的发丝拨到身后,再问:“那分开的那些年有没有想我?” “有。一开始,总觉得你就在后面,一回头就能看到你。就想着,你若是找来了,我就什么也不管了,怎么样都要跟你在一起。到了云裳那里,天天看着徐扬在楼下卖胭脂,我就想你是不是也在想着我,这样想着心里就好受些。然后给云裳赎了身,带着子非、云裳和徐扬往南边走。” “不能跟你通消息,我便让云裳带着曲子去给爹爹祝寿,权当是报平安。可我发现只要想着你就什么事情也做不好,就不敢再想了,不停的给自己找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晚上挨了枕头就睡觉。”声音也带上了鼻音。 “慢慢的,开始有了自己的产业,有了帮手,日子变得悠闲起来,然后慢慢的,开始忆起过去。我以为那些回忆会变淡,但却没有,在徐家庄的日子鲜活得就像昨天,我甚至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回到齐云,想着说不定以后能帮上你,建了很多不起眼的青楼男馆,收集传递情报。京城的逍遥轩开张没多久,我就被带到了无痕宫,知道了身世,进宫成了皇子。” 林子凡吸吸鼻子,眼中水气氤氲:“束发礼上遇刺,我就觉着可惜,再过一年就能回去找你了,哪知道你竟然找了过来。” 徐敖生猛地把林子凡按进怀里,低头吮去他眼角的泪花,下巴贴上他的侧脸,叹息道:“都过去了,我就在你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会了。” 林子凡抱紧徐敖生的腰背,深深的呼吸他的味道,过了半响,才应了一声。 第九十二章:神坛琐事(下) 徐敖生在林子凡后背上拍了拍,低声说道:“有人要进来了。” 林子凡赶紧从徐敖生怀里退出来,理好衣服。 进来的是神坛的侍者,手上的托盘里放了一大一小两只碗,还有一只小碟子,碟子里是两粒紫色的小果。侍者将药碗碟子放到桌上,道:“慕容先生交代了,大碗里的是林公子的药,小碗里是徐公子的,喝完放在外间就好。”说完收了粥碗施礼离开。 林子凡抓住徐敖生的手,紧张的问:“敖生你受伤了?” 徐敖生笑着答:“没有。” “那爹爹怎么给你也开了药?” 徐敖生神秘的一笑,凑到林子凡耳边,低沉了嗓音道:“承蒙爹爹可怜,那药,是降火的。”说着,舌尖在耳廓上一转。 林子凡唰的一下,满脸通红,一把推开,起身去够药碗,嘴里急火火的说:“吃药了吃药了!” 徐敖生忙把林子凡按进被子里,“小心烫,我先看看。”端起大碗,试了温度,才送到他手上。 “很苦?”徐敖生三口两口喝下自己的药,见林子凡皱着眉心。 林子凡把药碗递给徐敖生,苦得舌头都快抽筋了,一边点头一边想着,以后可不敢再生病受伤中毒了。 徐敖生擦去林子凡嘴角的药汁,笑道:“看来爹爹还没消气,我去找点甜的。”拿被子把林子凡盖好,端着药碗转身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徐敖生手里端着一个小碟走了进来,碟子里是两粒紫色的小果。 林子凡睁大眼睛:“这就是紫凝果?” 徐敖生笑着点头,捏起一粒果子,剥了壳,将包着紫浆的嫩果含进自己嘴里,捧起林子凡的脸哺到他口中,笑着问:“甜不?” 林子凡微微红了脸,舌头轻轻一抿,香甜的果浆在嘴里化开,弯了弯眉眼,点点头,问:“酸不?” 徐敖生笑得温柔宠溺,摇头:“不酸。” 紫凝果产于离国西部,果肉细嫩香甜却包着一层紫色的酸浆,产量很少,是离国皇室的贡果。 林子凡笑着凑到徐敖生唇边,一起分享了片刻。 徐敖生想起还有一颗紫凝果,却见那一粒紫色的小果已经落入林子凡的口中。 果子一入口,林子凡的俊脸立刻皱成一团,低头拿手捧住两腮,眼泪都快出来了。实在是……酸啊! 徐敖生想都没想,托起林子凡的下颌,吻上紧抿的唇瓣,叩开牙关,伸舌去够那小果。林子凡偏偏不配合,一颗小小的果子在两人的舌尖转来碾去,酸涩渐渐散去,只余下化不开的浓香甜蜜。 徐敖生吻去林子凡眼角的泪珠,把温软的身体拥在怀里,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倒好,一睡那么长时间,我迟早让你给憋死!” 林子凡慢慢从绵长的吻里回过神,不敢乱动,小声的问:“你不是喝了药吗?” 徐敖生低头去咬怀里人的耳朵:“哪有那么快见效的?都给你记在账上,以后连本带利的还。” 紫凝果不是天天有,所以两人都分外珍惜,每每都是躲在房中,于唇齿间分享,相互吃些豆腐,禁欲的生活似乎并不是那么难熬。 林子凡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下,慢慢的好了起来,脸上虽还是瘦,却也不那么苍白了,眼睛视物也逐渐清晰起来。 前几天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好容易才出了大太阳,林子凡被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个团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手里拿一个九连环细细把玩。这九连环还是媚萝细心,怕他无聊,托人送进来的,一同送来的都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 九连环叮叮当当,徐敖生就坐在榻子的另一边,看雪看人。 南方雪少,连风都是软绵绵的,生怕惊扰院子里的一对璧人。 只听得几声速度极快的脚步声,徐敖生一惊,还未有反应,一团白影已经窜到林子凡怀里,把他扑倒在榻上。 林子凡一愣,然后抱住自己怀里乱蹭的大头,笑着唤道:“白狼!” “嗷呜!”白狼的尾巴摇得更欢,趴在林子凡身上,伸着舌头就要舔他的脸,却被人抓住了后颈。 “下来!”徐敖生心里绿火直冒,自己捧着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儿,这条恶狼倒好,一见面就扑倒了!果然是条色狼! 白狼刚和林子凡亲热上,自然不想被人打扰,两只前爪搭在林子凡肩上,龇牙咧嘴的跟徐敖生较起了劲。 歌舒子非和大祭司进得院门,入眼就是这般诡异的画面。 走在大祭司身边的黑豹微微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呜了一声。白狼耳朵一抖,丢下林子凡,绕开徐敖生,嗖的一下跳到黑豹身边,小媳妇一样讨好的蹭了蹭。 徐敖生扶林子凡起身,心里狠狠的咒骂,恶狼自有黑豹磨!面上则是笑着和林子凡一起,向大祭司和歌舒子非打招呼。 侍者搬来座椅,舔了茶点。四人各自坐下。白狼小心的看看黑豹,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蹭到林子凡身边,一颗大头靠在他腿上,十分惬意的眯起眼睛,享受林子凡的抚摸。 主人家在场,徐敖生只能尽量无视碍眼的某色狼,让侍者去请慕容白。 歌舒子非看一眼徐敖生,眸子里带着戏谑的笑意,对林子凡道:“子凡,你跟这白狼倒是投缘的很。” 白狼耳朵转了转,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林子凡想起第一次遇到白狼的时候,抚摸着手感极佳的毛皮,笑道:“哪啊,我可是拿一条烤熟的獐子腿儿收买的。”自然又想起了那不知所踪的人,侧过头问大祭司,“请问大祭司,今春白狼怎么会单独去齐云的?” 大祭司笑笑,看看白狼,再看一眼歌舒子非,道:“白狼是去找陛下的。那时,朝政被文武大臣把持,太子殿下被吕家所制,就连神坛里也被他们安插了眼线。我夜观天象,在北方找到陛下的命星,终于等到机会放白狼出去寻找陛下。” “多年来,我一直关注着陛下的命星,但是八年前那颗星突然在齐云柳州上空,被另一颗星星掩去了光华,之后就失了踪迹,直到去年才在齐云京城方向再次出现。” 话到此处,大祭司便不再多说。 歌舒子非知林子凡心中所想,安慰道:“子凡不必担心,我已加派了人手入谷寻找,你且安心调养。” 慕容白也道:“然儿无需多想,无痕宫养那么多人不是吃白饭的。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洗髓化毒。无痕宫里每个人体内都种有一味香料用以追踪寻找,我已经命人找到留存,若到明年春天还寻不到人,就放追踪蝶出去。” 林子凡心下感动,起身谢过两人。 林子凡在神坛一直住到了年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的时间是在床上过的,坐着或者躺着。过年守岁什么的也让慕容白免掉了,三十晚上三个人一起简单的吃了顿饭,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散了。 林子凡舒舒服服的泡在浴池里。迷蒙的池水刚好露出圆润的肩头,头发沾了湿气,松松的挽在头顶,一缕发丝落在肩上,如墨汁一般晕开在水中。 一阵水声响起,水波荡漾,徐敖生已经来到林子凡身边,长臂一捞,把人揽入怀中。林子凡转头对上徐敖生的目光,搂住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敖生,新年好啊!” 徐敖生凑到林子凡耳边,低声道:“新年好,我来收礼物了。”不等怀里的人有所反应,含住两片嫣红的薄唇,辗转吮吻。 很快,林子凡就沉醉在缠绵的热吻中,待到回神,火热的唇舌已经落在颈侧,想要举手推开,身上已经酥软无力,只能喘息着求饶:“敖生,别……” 徐敖生把人禁锢在怀里,托着他的下颌,轻咬上挺翘的鼻尖,低哑的嗓音带着难耐的情欲撩拨着心弦:“小雪,爹爹说,你体内的毒素已经压制住了,不必再禁欲了。” 林子凡闻言,吸了口气,推开徐敖生:“你,你问过爹爹了?” 徐敖生点头:“问了。”很认真的指着放在浴池边的东西,“爹爹连药都给了。小雪,这都几个月了……” 林子凡顺着徐敖生的手指看去,抽了抽嘴角:“你专门问的?” 徐敖生露出无辜的神色:“不是啊,我上午跟爹爹问你的情况,爹爹自己说的。”可怜兮兮的再接再厉,“小雪,我哪次不是被你撩得欲火焚身?你就真的忍心?” 这话倒是没有冤枉林子凡。他就喜欢看徐敖生和流夜为他醋海翻波。慕容白宣布他不能动欲之后,他又有了个爱好,就是让徐敖生看得见摸得着却得不到满足。而他得逞之后小人得志的模样,在徐敖生眼中也是万分的可爱,就算要冲凉水澡也愿意配合。 林子凡被徐敖生挨挨蹭蹭,身上也热的不行,住在神坛的这一两个月,他也是眼睁睁看着猪儿满地跑,却吃不到猪肉。当下也不再多话,主动送上一个缠绵的热吻。 禁欲生活正式结束,徐敖生立即行动,把林子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吃了一遍。 久未经历情欲,林子凡一直睡到中午才悠悠转醒。人虽醒了,眼睛却睁不开,想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胳膊沉的像灌了铅一般,连手指都没法动一动,浑身上下无处不是酸软乏力,却又无处不是畅快轻盈。 一个带着暧昧笑意的声音响起:“醒了?”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林子凡勾起唇角笑了,仍旧不愿意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知道你起不来,已经去跟爹爹请安拜年了。” 林子凡有些不自在的睁了眼,支支吾吾的开口:“爹爹他……” 徐敖生笑着回答:“爹昨天晚上去大祭司那里守岁了。” “哦。”听到慕容白不是孤单一人,林子凡放下心来,想起瑞帝,喃喃道,“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样了。” 徐敖生把人往怀里带了带,道:“大概在计划着怎么让太子殿下即位呢!” 林子凡淡淡的“哦”了一声。 徐敖生劝他:“别想那么多了,等殿下登基了我们再回去。” 林子凡也知宫廷里事情复杂,只当那些与自己无关,不再过问。 第九十三章:上元灯会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每年上元节离京都是有灯会庆典的,今年的上元节新皇亲临,与民同乐,除了看花灯、猜灯谜、放天灯,还安排了烟火和龙灯杂耍表演。 林子凡在神坛住了三个月,连院子都没出过,徐敖生也是寸步不离的陪在身边。慕容白心疼儿子,十五那天吃过晚饭,就把林子凡和徐敖生推出去了。 侍者带着林子凡和徐敖生到了神坛侧门,炼金、延火和叶蛟已经等在那里了。 徐敖生俊朗挺拔,惹得小姐姑娘们纷纷侧目,手绢粉花都往他面前丢,徐敖生倒是没事人一般,踩着地上的东西往前走。看得林子凡挑着眼角笑,伸个手指戳戳他的胳膊,努努嘴让他看。 正看着,一个胆子大的就朝徐敖生怀里摔过来了,可徐敖生稍稍侧了侧身,后面的三位也没人帮把手的,那位小姐就直接摔地上了,爬起来又羞又气,幽怨的看了看徐敖生,又瞪了林子凡一眼,扭头就跑了。 林子凡心里有点小委屈,撇着嘴去瞪徐敖生:“没见过你这样不懂怜香惜玉的。” 徐敖生哪里顾得上那些女人们。才出来没多久,他就发现有公子哥睁圆了眼睛看林子凡。他的小雪怎么能被别的男人这样看,于是他就甩着眼刀子,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瞪回去了。直到林子凡示意,他的注意力才转到那些女孩子身上。 听林子凡如此说,徐敖生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伸手握住林子凡的,神色认真甚至带着几分严肃,道:“我有你就够了,哪还管别人。” 声音不大,传到林子凡耳朵里,却像是敲在了一面大鼓上,震得连心跳呼吸都有些乱了,才褪了苍白的脸也红了。怔愣的看了徐敖生片刻,林子凡咧开嘴笑了,拉着他的手,迈开步子就往前走,边走嘴里还边说:“快走快走,子非是要上城楼的,我好久没见着他了,去看看他当皇帝是什么样儿!” 徐敖生也勾起嘴角笑了,快走几步与林子凡肩并着肩,手指动了动挤进他的指缝间,十指相扣,心里满满的,都是身边人的笑脸。 林子凡几人来到皇城外,早有人给安排了一个不惹眼又方便观看的茶楼雅阁,楼下就是通往皇宫的街道,龙灯杂耍的队伍就从下面过,站在露台上就能看到皇宫的城门楼子。 林子凡已经没那么怕冷了,走了一路还有点冒汗。雅阁里早就备好了水果茶点,引路的丫鬟乖巧伶俐,给众人倒了茶水就行礼退了出去。 解下斗篷,林子凡看着热乎乎的茶水,才觉着渴了,待炼金验过,捧起茶杯一通猛灌。热热的茶水喝下去,额头上点点的汗水就冒了出来。林子凡动手就扯开了外面的一件轻袍领子,不待接下来的动作,两只手很快被人握住,带着几分温柔的训斥在耳边响起:“当心着凉!你这是水喝得猛了,多坐会儿就好了。” 徐敖生把林子凡按进座位,重新把衣袍系好,又伸袖给他擦了脸上的细汗。炼金和延火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叶蛟只得守着非礼勿视的圣人教诲,到露台上吹风去也。 长长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庆典开始了。歌舒子非站在城楼上,头戴黑色金银丝线的冠帽,玄黑的长袍上绣着金龙,灯火掩映之下一身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歌舒子非说了新年贺词,然后亲手点燃一支烟花,宣布庆典开始。焰火纷纷的飞上天空,深色的夜幕上顿时绽满了五彩的花朵。 林子凡远远看着城楼上的子非,想起过去的事情,竟有一种家里孩子自立门户的感觉。时间过的飞快,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五年了。 手上一暖,林子凡转头看进徐敖生眼里,回握住他的手,送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烟火过后,两条游龙便随着铿锵的锣鼓,从皇城门前摇摇摆摆的舞了过来。用稻草秸秆编结捆扎成一节一节的长龙,身上嵌着五彩灯笼,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在龙珠的逗引下时而蜿蜒游荡,时而相互穿梭,时而又盘成一团。 龙灯后面跟着的就是玩杂耍的,喷火的、顶坛子的、翻跟头的,还有带着面具踩高跷跳舞的,吹吹打打热闹的紧。再后面就是捆扎的花花绿绿的游车,游车上是各种神话传奇故事里的人物。新皇坐在御辇上,御辇之后是前太子安平王爷王妃的车辇,前后是长长的士兵卫队。游玩的百姓们跟着队伍一路往神庙的方向走。 神庙里供奉着天神。若说神坛祭台是负责祭祀天神聆听天喻的,神庙便是天神接受供奉朝拜的地方。游行的队伍到了神庙外便各自散开,新皇进神庙进香,为新年祈福。神庙外除了舞龙和杂耍表演,各种花灯也挂了起来,游人们进完香,可以看花灯猜灯谜。庆典最后,新皇带着百姓一起放天灯,依旧是许愿祈福之意。 御辇从楼下过去没多久,雅阁的门就被敲响了,不等屋里人开门,外面的人已经推门进来了。 林子凡回头一看,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不请自来一身便衣站在房里,笑得满脸灿烂的人,不是刚才坐在御辇上,从下面经过的新皇歌舒子非是哪个?再看他身后娇笑的美女,除了媚萝还能是谁! “子非!你怎么来了?!”林子凡欣喜的笑着走进房内。 子非一脸的理所当然:“来与民同乐啊!” 林子凡又问:“那刚才下面的是?” 子非的笑容变得有些贼兮兮的:“是无影。哦,皇兄皇嫂都是本人。” 林子凡挑了挑眉梢,上下打量一番:“你就这样出去,不怕被人认出来?” 子非呲牙笑道:“新皇在神庙里烧香,我是林子非,认出来又怎样?” 看来子非的皇位已经坐得稳稳当当,林子凡哈哈一笑,招呼众人道:“走,看灯会去!” 林子凡几人到达之时,新皇的御辇已经进了神庙,灯会上热闹非凡,卖元宵的、舞龙灯的、玩杂耍的,还有摆开台子唱大戏的。 众人四下看了一圈,便分头去猜灯谜,说是分头行动,炼金三人却是隐在林子凡与徐敖生不远的地方。 林子凡与徐敖生手握着手,边走边看。这些灯谜自是难不倒林子凡的,只是想找个合意的,但是花灯众多,看来看去都快看花眼了。 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人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一人容貌俊逸,带着儒雅气息,正是公孙晓与费邑承。公孙晓瞧见林子凡二人,疾走两步到二人面前,笑着抱手:“公子,徐公子!” 林子凡笑着回道:“小苍,好久不见!” 林子凡来离京神坛,还是公孙晓一路从离京城门护送到神坛大门的。只是那时候林子凡昏睡不醒,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公孙晓看林子凡气色不错,便说了一句:“看公子容光焕发,可是身体大好了?” “好多了,谢小苍关心。”林子凡便与公孙晓聊了起来。 黑硕石和琉璃都带了些寒气,林子凡毒发之后,就没再戴耳钉了。这会儿,费邑承看着他眼睛有些发直。 林子凡对费邑承不看一眼,可徐敖生受不了那眼神,迈了一步把林子凡挡在身后,冷笑道:“这位可是法典司长费邑承费大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费大人近来可好?” 饶是费邑承判过上百的案子,审过众多穷凶极恶之徒,此刻也被徐敖生看得心里发寒,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很好,谢这位公子关心!” 公孙晓心道不好,把费邑承往后拉了一把,强笑着给他介绍:“邑承,这位是林公子另一位齐君,徐敖生徐公子,之前跟你提过的。”转头又呵呵笑着对徐敖生道,“徐公子,您头一次来离京逛灯会,您看看这里的花灯跟别处有何不同。呵呵,二位慢慢逛,我们不打扰了。”话刚落音,便拉着费邑承头也不回的走掉。 “敖生,你怎么把小苍给吓跑了?”林子凡言语里带着嗔怪,可那语气那表情却是笑着的。 徐敖生看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面逛去。 林子凡摇晃着徐敖生的胳膊,笑嘻嘻的问:“你生气了?” 徐敖生手上紧了紧,肃着面容凑到林子凡耳边低声道:“嗯,我是生气了,所以回去你得好好补偿我。” 热热的气息喷到耳边鬓角,林子凡一下子红了脸,别开脸,快步往前面走去,手上却是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徐敖生这才微微笑了。 林子凡和徐敖生逛了一圈,一人提一个灯笼往约好的地方走。 徐敖生手里的是一盏淡彩宫灯,灯上画一男子背影,白衣漆发,衣袂微扬,潇洒之极,灯下的谜面是“爱面子——复姓一”,谜底是“慕容”,徐敖生猜的,两人商量好,回去把这只灯送给慕容白。 林子凡手里是一只精巧玲珑的琉璃灯,晶莹透亮的琉璃灯壳,没什么装饰,中间一点烛光,简单得很,一眼就能看个通透明白。林子凡一眼就瞧上了这只灯,喜欢得紧。灯下谜面是“一钩新月挂西楼——字一”,谜底是个“禾”字。 炼金三人手里也提着灯跟了过来了。子非和媚萝站在那里,手里拿的地上摆的都是灯。 林子凡一见,打趣道:“子非,媚萝,你们要摆摊卖灯吗?” 媚萝拿起一个灯来:“公子说笑了,这天灯是给大家伙准备的。” 林子凡眼睛一扫,可不是,一堆灯笼除了媚萝脚边的一个牡丹美人灯,子非手上的状如辣椒的灯,余下的都是竹篾麻纸的天灯。 “呃,”林子凡看着子非手上的灯,迟疑的问,“子非,你那个灯是辣椒吗?” 子非点头贼笑:“就是辣椒啊!”看着众人脸上不一的神色,继续桀桀的怪笑,“给无影的谢礼。” 林子凡默默为无影哀悼一秒钟,然后把琉璃灯放下,随手挑了个素白的天灯。其他人也都放下手里的灯笼。媚萝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笺,分与众人。 林子凡想了想,在纸笺上写下四个字,平安归来,吹干折好,又去偷看别人的。 徐敖生把纸笺折起,和林子凡相互帮着,把纸笺挂到天灯下。 无数的天灯缓缓升起,随着最初的南风越飞越高,融入夜幕,化成天上的星星。 林子凡看着漫天的灯火星光,心中默默祈祷,身子被带入一个火热的怀抱,微微侧头,温柔的吻落在唇角,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会回来的。” 林子凡轻轻应了一声,用力的眨眼,压下泪意,伸手环上徐敖生的腰背,靠在他怀里,两人一起仰头去看天上的星和灯。 第九十四章:神坛洗髓 过年后,茯苓便住进神坛待命。正月底,慕容白终于宣布林子凡身体情况良好,可以开始洗髓了。 洗髓化毒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接受洗髓的人在药泉水汽中熏蒸,以一阴柔一阳刚两种属性的精纯内力相互配合,在全身经络中行走一遍,在奇经八脉的几处穴位扎上空心的金针,将体内沉积的毒素逼出。洗髓耗费内力,而且要配合精密。当两股内力在体内行走之时,接受洗髓的人身体会感到锥心蚀骨般的疼痛,却不能叫停,不能昏厥,只能咬牙承受,直到那两人将内力收回。稍有差池,便伤及三人。 这还只是一次洗髓,林子凡中毒的时间长,毒素沉积多,根据慕容白的预计,需要三次,且每次洗髓之后,都需要调养身体。 浴池里已经换成药泉水了,滚烫的药泉水从池底缓缓淌过,水面上方搭起了两层架子,架子中间还铺了其他的药材,上面铺了薄薄的草席,乳白色的蒸汽和独特的药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林子凡、徐敖生和慕容白三人穿一身薄薄的单衣,在架子上盘腿坐下。茯苓拿着药箱待在一旁。宫殿里的两个侍者守在外室。 林子凡看着身边的徐敖生,抬手覆上他的眼,道:“敖生,不要听,不要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你。” 徐敖生心中一颤,知他怕自己分心,闭上眼睛,简单的吐出一个字:“好。” 林子凡舒一口气,褪掉上衣,伸手握住徐敖生和慕容白的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茯苓先左手确定位置,右手扎针,用银针在林子凡前前后后扎了十多个穴位,慢慢的刺入,轻轻捻动没入,都扎上以后,再按顺序用同样的手法拔出。然后在前胸后背几处穴位上扎上了空心的金针。 做完这些,茯苓对慕容白一点头。慕容白开口道:“敖生,开始了。” 一凉一热两股气息纠缠在一起,从贴在背后的手掌钻入体内,林子凡闷哼一声,用力咬紧牙关,皱起眉,手指不自觉的握紧,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林子凡清晰的感受着那两股气息在体内游走,所到之处是由内向外的油煎火烧一般揪心的痛楚。身体里面好像打翻了一只炼铁的炉子,滚烫的铁水顺着骨骼经络流向四肢百骸,从骨髓到皮肤,甚至是汗毛和指甲,熬炼着所有的知觉。 冷汗一颗接着一颗,不停的往外冒,滴落在草席上,混着药泉的水汽,很快就润湿了一大片。 疼,浑身上下如烧着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疼。疼痛如发狂的野兽,撕扯着林子凡的神经,他却无处躲藏,无法闪避。无力的呻吟从喉间溢出,呼吸也变得痛苦难受。眼前是一片火红,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疼痛却没有丝毫的减轻。 神经开始被痛苦麻痹,林子凡眼前发黑,浑身乏力,几近虚脱。紫黑色的血液从金针里渗出,滴落在白色的里裤上,开出点点奇诡的花朵。 慕容白紧紧握住林子凡已经无力的手,给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会意,拿一根银针扎上了林子凡的头顶百会,保持他的意识清醒。 疼痛再次变得清晰,林子凡已全无反击的余力,仅靠着身后的两只手支撑着身体,痛楚的呻吟变成低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徐敖生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雪……” 林子凡艰难的抬起眼帘,看着徐敖生满眼的疼惜,才知道已经结束了,牵了牵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小雪!”徐敖生紧紧抱着林子凡,捧着苍白的脸,慌张的向慕容白求助,“爹,小雪他……” 慕容白快速给林子凡看了看,安慰道:“没事,他只是太累了。”说着他长长的呼一口气,擦擦额头,站起身,“你也好好休息吧。” 徐敖生听他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拿衣服裹了林子凡的身子,抱着他起身,对慕容白恭身道:“爹爹辛苦了。” 慕容白摆摆手,出了浴池,在茯苓的伺候下穿好衣服,道:“然儿这一睡,怕又是两三天,安心等着就是。”转身带着茯苓出去了。 徐敖生恭身应了,待二人出了房间,才抱着林子凡出了浴池,在一边的矮榻上坐下,又用毯子给怀里的人裹了一层。 两名侍者手脚麻利,迅速的收了浴池里的东西,通风换气,洗了浴池,把池水换成清澈的温泉,备好干净的布巾衣物,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窗,对徐敖生恭身施礼,然后退下。 徐敖生三两下脱去两人的衣服,抱着林子凡下到池子里,撩水给他洗去粘腻的汗液。怀里的人鼻息沉沉,面色苍白,眉心微蹙,两片薄唇紧抿,似乎还留着痛苦的痕迹。在神坛住了三个多月,好容易养回来几两肉,这一洗髓都给洗没了,抱在怀里磕得他心疼。 突然发现有水滴落在林子凡脸上,手一抹,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泪,越发的不可收拾。徐敖生心疼难忍,抱着林子凡亲了又亲,贴上他的脸庞,哽咽的低唤着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名字。 “小雪……” 刚刚洗髓完,林子凡不能在热水里泡的太久。徐敖生抹去眼泪,收拾好心绪,动作轻柔的给怀里昏睡的人洗擦干净,穿上里衣,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拥在怀里,心想着以后再也不和他分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圈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心情放松下来,疲惫也席卷了过来,徐敖生感觉着怀里的充实,呼吸渐长。 第一次洗髓之后,林子凡整整睡了三天才醒,又趟了两天,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吃完清香的药粥,林子凡想想洗髓时候的痛楚,感叹道:“以前听过一种说法,说肉体上最疼的就是女人生孩子。我连洗髓都熬过来了,以后生孩子应该没那么难吧?” 正拿着布巾给林子凡擦脸的手僵了僵,徐敖生放下布巾,笑着哄道:“小雪,你若是喜欢小孩,我们可以收养一个,你若不怕吵,养两个三个都没问题。” 林子凡看着徐敖生眼中的疼惜和担忧,心里暖暖的,笑着扑进他怀里,对着嘴啃了一下,道:“能有多难,爹爹不也把我生出来了?” 徐敖生还想劝,却被林子凡截住了话头:“敖生,我想有孩子,我和你的孩子,还有流夜的,我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既然我能跟你们生孩子,为什么要收养别人的?” “敖生,有爹爹和茯苓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若是只有我们三个,我怕日子久了会腻味。等流夜回来了,过几年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就要两个孩子,好不好?” 林子凡眸中的恳求落在徐敖生眼中,让他不忍拂逆,只得抱紧怀中的人,笑着答应。 第一次洗髓去了林子凡体内近半的毒素,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把身体调理好。 可能是身体对疼痛的记忆太深,第二次洗髓的前一天,林子凡竟然发热了。徐敖生急得不行,抱着林子凡在床上捂了一天,才发了汗把热度退下去。 如此,又过了两天才洗髓。第二次洗髓自然也是火烧火燎的疼痛,比第一次情况稍微好了一些,慕容白和徐敖生收功后,林子凡还算是清醒的。 徐敖生把林子凡抱在怀里,悬着的心才往肚子里落了落。待到给他洗澡的时候,心又揪了起来,巴不得这人晕过去才好。 原因无他,林子凡才缓过劲儿来,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疼的,疼痛好像在身上扎了根,碰哪儿疼哪儿,被徐敖生一碰,却止不住的哆嗦。 “小雪……”徐敖生揽着林子凡,无措,甚至有些惶恐,怀里的人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碎掉。 林子凡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气,竭力笑起来,道:“我没事。敖生,记得我说的话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你。” 徐敖生闭闭眼,调整好心绪和呼吸:“那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林子凡笑着“嗯”了一声,同徐敖生一起咬牙,快速的洗好,擦净,穿上里衣。直到躺进被子里,林子凡才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徐敖生见林子凡呼吸平缓,才放下心来,动也不敢动他一下,侧着身子躺在他旁边,叹息着阖上眼睛。 第三次洗髓,也是最后一次,比起第二次要顺利的多,还是很疼,但也没那么疼了。洗髓后林子凡精神还好,由徐敖生抱着洗澡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热热的温泉水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三月的南国,草长莺飞,处处透着暖洋洋的生机。 徐敖生被慕容白叫了过去,林子凡坐在走廊上等着。 不一会儿,徐敖生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跟在慕容白后面走了过来。 林子凡站起身给慕容白让座倒茶。 慕容白摆手让他们都坐下,指着徐敖生手里的卷轴,对林子凡道:“然儿,这样东西早就该给你,只是你身体没有康复,我便做主收了起来。你看看吧。” 林子凡接过卷轴,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徐敖生在一旁解释:“流夜请燕赤家寻的,楚扬的画像,一月前送来的。” 林子凡手里一顿:“楚扬?” 徐敖生点头,帮着林子凡慢慢展开卷轴。 画纸陈旧发黄,装裱的绸布也有些年头,有点点斑驳的痕迹,修补的很用心。画上的人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坚毅硬朗,身穿银白铠甲,手握一柄银白长枪。旁边有题词:“金戈铁马酬壮志”。 楚扬,景天王朝的少将,奉旨屠杀摩耶族的杀神,楚焰国的开国将军,开国皇帝楚岩的亲兄。史书上记着他如何神勇,记着楚家如何被景天皇帝下旨灭满门,记着他和弟弟如何被人救出,如何击垮景天王朝,如何功成身退,归隐世外。 十三岁之后的楚扬就是林子聪,林子凡前世的哥哥,山洞里书上写的内容林子凡全部记得。楚扬曾经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但他失去了最爱的人,过得并不快乐。 林子凡曾想过要寻找楚扬的遗物,但毕竟年代久远,想想也就罢了。他没想到,流夜为他找了,就算流夜不在身边,他找到的东西还是送到了自己手里。 林子凡看着画像上的人和字,心绪翻涌。 慕容白不知楚扬与林子凡的关系,看着二人的反应,心中奇怪,问道:“然儿,流夜为何会找楚扬的画像?” 林子凡察觉慕容白的神色,想起楚扬是摩耶族的仇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敖生一边收起卷轴,一边笑着答道:“幼时看过楚扬的传记,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小雪跟燕赤家有来往,我就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真找着了。” 第九十五章:浪子崖上 徐敖生边说边给林子凡使眼色。 林子凡也附和着点头,对徐敖生感激的笑笑,转过头微微收敛了笑意,对慕容白道:“爹爹,我现下身体没事了,我想,我想去浪子崖看看。” 慕容白便不再问画像的事情,叮嘱道:“你体内的毒素虽说清除干净,身体也大好了,但还需调养,注意休息,茯苓还是留着你身边。追踪蝶已经培育好,正往这边送。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灵虚谷了。” 林子凡感激不已,起身行礼道:“多谢爹爹!” 慕容白扶林子凡起身,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哪来这许多礼数,你能照顾好自己,没病没灾,我就安心了。” 徐敖生站在林子凡身边道:“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子凡吸吸鼻子,拉着慕容白的手眨眼笑道:“爹爹放心吧,有敖生和茯苓在,我不会有事的。爹爹你想啊,在齐云我是允王殿下,是无痕宫慕容氏的少主,离国皇帝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子非,楚焰赵家的势力也快清除干净了。三国之中,只有我欺负人的份,谁还敢欺负我?”挑着眉角笑嘻嘻的小模样成功的把在场的两人逗笑。 三天后,林子凡、徐敖生和慕容白别过离京诸人。林子凡和徐敖生西去浪子崖,慕容白北上回灵虚谷,分作两路。 林子凡一路奔波,到了离浪子崖最近的落梁镇。取木和玉钟得了消息,早早安排好客栈在那里等候。 林子凡下车的时候刚刚过午,顾不上吃饭休息,直接问玉钟寻人的情况。徐敖生知他心中着急,也没拦着,只把人按在了座椅上,把茶杯塞到他手里。 流夜的另一柄弯钩,早在崖壁石缝里找着了,想着林子凡的身体情况,没敢送去,只向离京送了消息。那流夜是坠入谷中无疑了,可无望谷有多深,从来没人知道,连登山采药的人也对那里敬而远之。 取木等人也曾试着下谷,谁知,不光那崖壁难以攀爬,下了没几丈,谷里竟然弥漫着瘴气迷雾,这才是落崖人有去无回的重要原因。 林子凡听完,神情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 徐敖生摆摆手让玉钟取木退下,只他一人握着林子凡冰冷的手,陪坐在一旁。 不到一刻的功夫,炼金便进来禀报说追踪蝶送来了。林子凡这才回神,立刻就要带着追踪蝶上浪子崖去,被徐敖生劝着,匆匆吃了些东西,才由众人陪着往浪子崖去。 浪子崖上,山石陡立,粗犷豪放。对面的山崖刀削斧刻一般,遥遥耸立,缀着点点绿意,飞瀑高悬,水声轰隆。橙红色的夕阳照在瀑布上,泛着些柔美的光彩。 追踪蝶放了出来,十来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小蝴蝶,扑扇着翅膀,飞散开来,四下里没有方向的乱转,好半天才有那么三五只,一步三停的往崖边飞去,飞着飞着又迷糊糊的停下,像是失了方向。 林子凡蹙着眉心,已经看得没了耐性,举步就要往崖边上去,又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 徐敖生握着林子凡的手,笑着柔声道:“我陪着你。” 徐敖生黑亮的眼眸里柔情似水,一只大手干燥温暖,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林子凡定了定心神,松开眉心,点头轻轻笑了。 林子凡慢慢走到山崖边上,提起一颗心低头往下看。 无望谷里雾气迷蒙,深不见底,雾气稀薄的地方只看见湿漉漉黑洞洞的浑浊的颜色。 无望谷,像一条深深的刀疤,刻在南国的大地上;又像一张裂开的大嘴,贪婪的等待着食物降临。 林子凡看得心慌,一阵眩晕,身子往前倾去,听得身边的人一声低呼,腰间便缠上一条手臂,身子一轻,被往后带了丈把远。 林子凡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抱住腰间的手臂,靠在温暖的怀中,闭着眼微微喘息。待那阵眩晕过去,张开眼睛,林子凡便觉得自己落进了一片夕阳霞光之中,一如去年的那天。 林子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山间的落日,心里一酸,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小雪,别担心,流夜不会有事,他会回来的……”徐敖生被林子凡吓得心里发慌,抱着他离了崖边,好容易等他缓过神来,又见他看着落日哭了起来,不敢让他再看,慌忙扳过肩膀,让他对着自己,连声哄着,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泪。 林子凡听徐敖生温言轻哄,心里更是难过,抓着徐敖生腰侧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压抑着低泣起来。 “敖生,我好害怕,怕他出事……我害死的人太多,我怕报应到他身上……我,我梦见那些冤魂把他带走……他不要我了……” 徐敖生抱着怀里的人,长长叹一口气,知道他近五个月来,虽是不说,装出安心养病的样子不让人担心,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担忧着流夜的安危。 如今流夜确是落崖,无法下崖寻人,追踪蝶也排不上用场,撑了许久的心防难免垮塌。随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楚焰虽说乱了些,可毕竟三国没有开战,黎民百姓免于战火,这是好事,活着的人都该谢你。” “再说,还有我在。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找。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这个月找不到还有下个月,离国、楚焰、齐云全都找一遍,总能找到。” 林子凡听徐敖生如此说,哭得越发伤心,积攒了这许多时日的担心难过委屈,全都爆发出来,在徐敖生怀里嚎啕大哭,直哭得嗓子都哑了,累得晕了过去。 第二日,林子凡醒来,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总觉得漏了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线索,却总也抓不住,便要再去浪子崖看看。 徐敖生怕他再出状况,犹豫着不敢答应,拖着他在客栈里呆了一天。却也耐不住林子凡的恳求,只得说,上崖去可以,不能再往崖边上站了。见他忙不迭的点头,这才允了。 第三天,林子凡和徐敖生再次登上浪子崖,徐敖生握着林子凡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山上飘了点细雨,空气中带着些新发嫩草的清新,崖顶上却是晴朗。 山崖峭壁、草木、鸟兽、瀑布。除了天光时间不同,其他的与前日没什么区别,水声依旧大得很。 林子凡站在崖上,呆呆的看了半响。方才细雨湿了衣裳,徐敖生担心他被风吹的着凉,正要开口劝他回去,便见转头问玉钟:“无望谷没有出口吗?” 玉钟被林子凡突然出声吓得心头一跳,愣了愣才认真答道:“没有,四周全是陡峭的崖壁,方圆百里无一处能攀爬下谷。” 徐敖生问:“小雪,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林子凡点头,道:“飞瀑之下必有深潭,若无望谷铁桶一块没有出口,这么多年下雨涨水,早该淹了。出口必在谷里,不是山洞就是暗河。” 徐敖生赞同的点点头。林子凡眼中的光彩又黯下去:“只是不知道山洞暗河通到哪里。” 徐敖生安慰道:“流夜不是坐等救援的人。如今正是涨水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出了谷了,我们多花些时间寻找就是,总比他困在谷里上不来,我们下不去的好。” 林子凡勾起嘴角笑着点了头。 回了镇上,林子凡便吩咐下去,不再只围着无望谷,而是整片大陆的寻,重点在有河流水源和山石溶洞的地方,打听流夜的下落。追踪蝶全部放出,随它自己飞,只着人看好跟着。 春有百花。 林子凡无心欣赏,带着一只追踪蝶,和徐敖生沿着水路在离国境内,寻找流夜。 夏有烈日。 林子凡烦躁闷热,把追踪蝶交给随行的人,和徐敖生回齐云离京,恭贺皇甫浩南登基。 秋有明月。 林子凡和徐敖生回徐家庄给徐明优拜寿,看望了挺起大肚子的徐梅香,很不放心的跟慕容白讨了华佗殿的一个医者。 冬日飞雪。 楚青颜登基不到半年,楚焰民生与商业开始恢复。 龙祥大陆四海升平,三足鼎立国泰民安,千万百姓欢度春节。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在林子凡和徐敖生的脚步间溜走,眨眼就过去了一年。 夏天,当林子凡再次陷入心灰意冷心境之时,突然接到离国送来的消息。 在离国海边一处镇子上,发现一个与流夜非常相似的人,追踪蝶到了那里也会往他身边飞。 第九十六章:对面不识 收到消息后,林子凡和徐敖生立马上路,向那个无名的小镇出发,关于那人的消息也纷纷送了过来。 那人没有姓氏,大家都叫他阿星,是去年春天一次涨潮后,被拾海的人救回去的。 阿星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手臂、腿骨还有后背的肋骨多处骨折,后脑还有一道在礁石上撞出来伤口,浑身冰冷,奄奄一息。 与阿星一起被救的还有一名女子,大约是一直被阿星护在怀里,身上都是轻伤,获救第二天便醒了过来。女子醒来后,告诉镇上人她叫小翠,还在昏迷的男子是她的恩人,哭着求镇上的人一定要救醒他。 要救人,就要请大夫,买药,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可是他二人身上一无所有。而那个地方,是楚焰新皇登基,离国与楚焰海上通商之后才发展起来的一个小镇,连名字都还没有,定居的人大都是些渔民,镇上唯一的一位大夫也只能医一下疟疾风寒,制一点简单的伤药。就那样的医术伤药,男子还一直吊着一口气,实在只能说他命硬。 小翠便把自己卖给了当时小镇最有钱的人,唯一一家茶馆的郭老板,拿着卖身的银子求人去请大夫买药。 镇上的都是渔民出身,人都实在得很。郭老板是个鳏居的老人,看小翠人不错,就让她在茶楼帮忙,想着以后配给自己儿子。 银子花了,大夫请了,药也用了,男子身上的伤势渐好,却仍不见醒转。小翠便一直守在床前,喂水换药擦身子,细心照料。 郭老板见如此,也就打消了娶儿媳的念想,权当是收了个长工。 男子终于醒来,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 小翠这才哭着告诉镇上人,男子叫阿星,原本是江边一个小渔村的渔民。她家和阿星家同村,两家家长关系很好,给两人定了娃娃亲。早年间小翠爹被征了兵,没几年就收到了染血的兵牌和几两碎银。母亲也死的早,她是在阿星家长大的。 年前一个有钱人坐船游玩,见到江边晒网的小翠便起了意,一心要收小翠做侍妾。阿星见小翠被欺负,就跟人起了口角,被那人的家丁打伤。阿星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虽是气,但也巴望着这事就此了了。谁知那人竟然告到官府,要抓阿星下狱。幸好有村长暗地里让人报信,阿星一家便逃到了江边。眼看官府的人凶神恶煞的追了上来,阿星的父母把阿星和小翠送上自家渔船,解开绳子便把船推了出去,吩咐他们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去。夫妻二人转身便拿着鱼叉镰刀去拦官差。 阿星和小翠就这样逃出渔村,沿途不敢停留,以鱼虾野果为食,顺着江一路往下漂。 春天里涨水,江水急,小渔船老旧又没有修理,一次暴雨,浪头就把小渔船拍碎了,阿星便和小翠落了水。小翠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众人联系小翠之前的表现,便信了小翠的话,越发觉得可怜。阿星和小翠便在小镇上住了下来,阿星也在郭老板的茶馆做了小二。 阿星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人很勤快,待人也热心,对茶馆的事也很上心。随着小镇上来往的客商船只的增多,不到一年,茶馆便做成了茶楼,不光卖茶水点心,还卖一些简单的海鲜点心。一楼大堂请了说书人,二楼用隔板帘子做了几个雅座。 茶馆加盖了二楼以后,阿星便不管一楼大堂的事情了。他还会吹埙,二楼卡座里的客人只要付了钱,他就给吹个曲子。 阿星跟人说过,茶楼赚得多了,他和小翠也能得多些工钱,他想早日把小翠的卖身契赎回来。 别人笑他想娶媳妇了,阿星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林子凡和徐敖生到达那个小镇的时候,已经过了夏天里最热的时间。 目光所及,是一座侧身背对大海的新月形的月牙山,镇子的中心地区就在月牙山的腹地。月牙山将小镇半抱在怀里,保护镇上的建筑不受狂风的袭击。两层的茶楼就在主街上。一条路绕过月牙山,通向海湾,渔船从那里出海,阿星和小翠也是在那里被人救起。 林子凡坐在马车上,透过薄薄的纱帘看着越来越近的小镇,心中复杂难安。那个梦终究成了真,流夜忘了前事,忘了自己。他想见流夜,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如今的阿星。他希望流夜能回到自己身边,却不知道阿星会如何选择。 还有那个小翠,阿星的未过门的妻子。 “小雪,”徐敖生挑开车帘,笑着朝林子凡伸出手,“车上太闷,我带你骑马。” 林子凡抿唇一笑,伸出手,任他抱着自己旋身落在马背上。 远远的,清风迎面而来,带着大海的味道。路边是连成片的椰树和香蕉树,散发着丝丝果香。 徐敖生转头吩咐炼金:“你们先把院子收拾一下,安排好了到茶楼来找我们。” 因为不确定他们要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林子凡还在路上的时候,慕容白便在镇子的东北边为他买下一个院子,并留下了人手。 炼金领了命,带着人走了另一条路。 徐敖生催着马踢踢踏踏的往镇上走,一手里握着缰绳,一手扶着怀里人的肩,柔声道:“小雪,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徐敖生的怀抱不动如山,温暖而坚实,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林子凡心中的烦闷不安。林子凡侧头看向曾经相伴十年的人,送上一个明媚的笑脸,把他的手拉到胸前握住,轻声道:“我知道。” 徐敖生在茶楼前勒住马缰,和林子凡先后下马。 茶楼的小二赶紧迎了出来,见两人身上穿的都是是上好的衣料,是有钱的主,脸上便堆起讨喜的笑容,从徐敖生手里接过缰绳:“两位客官,进来喝茶?” 徐敖生递给小二一粒碎银,吩咐小二把马送到林苑,便带着林子凡进了茶楼。 小二忙着应了,大声呼喊着老板招呼客人。 郭老板是个精明人。这一楼大堂就一个小二负责招呼客人,钱柜账本郭老板自己管着,二楼由阿星招呼客人。茶楼的茶是郭富贵泡的。郭富贵没他老爹的那份精明,却是个孝子,听他老爹的安排,专门去城里跟人学了几个月的泡茶功夫。点心是小翠做的,简简单单几个花样,得了空便去前面帮着端茶倒水,招呼客人。 茶楼隔壁是一家面馆,开张不到半年。这家的汤面也是小镇上的一奇,两百文铜钱一碗,便是搁在城里,也算是贵的,但是只要是吃过他家汤面的,没人觉得这个价开高了。面筋道柔韧,海鲜肉酱鲜美诱人,再加些姜醋,点些辣油,热乎乎的吃进肚里,出一身大汗,痛快舒畅得很。夏天到了,汤面也改成了拌面凉面,价格却一点没降,生意反倒是越发的好了。 面馆门面小,就两张桌子,四张椅子。郭老板就跟面馆老板商量了,茶楼也帮他卖面,但是只卖给二楼的客人,大堂的客人没这待遇。 茶楼就叫茶楼,两层的小楼,外观简单朴实,但是茶楼里却是宽敞明亮,墙面刷的雪白干净,角落里楼梯口上柜台前摆着盆栽,绿色的叶子张扬着生机和活力。 正是下午晚些时候,说书人已经收摊走了,大堂里的客人也不多。 郭老板听见小二的声音,探头往外一望,两只小眼睛立马就亮了,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踮着一双小脚,就从柜台后面挤了出来,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凑到徐敖生和林子凡面前:“两位客官楼上请,楼上请。” 郭老板走在前面,一面上楼一面给林子凡二人介绍茶水点心。楼梯的木板发出细细的声音,林子凡看着郭老板圆滚滚的身子,为楼梯同情了一把。 三人上到二楼,郭老板站在走廊上喘口气,擦一把汗。那么重的身子,一边说话一边爬楼梯,真是难为他了。 “二位客官好!老板,您赶紧下去歇着吧,我来招呼就行。”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却是声音里欢快的情绪。林子凡的心脏被猛地一下击中,僵着脖子转头去看。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露出六颗雪白牙齿的标准微笑,热情带着几分疏离。 林子凡睁大眼睛盯着那张脸,头脑里一片空白,呆立当场。 第九十七章:阿星 郭老板扶着栏杆,抬起一张胖胖的圆脸,对阿星点点头,眉开眼笑的转头问徐敖生:“两位客官,这是阿星,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客官要点什么?我让人送上来。” 徐敖生身子一侧,刚好挡住郭老板的视线,随口点了些茶水。 “好嘞,客官请到雅座稍等。”郭老板完全没注意到林子凡的异样,热情的点头应下,再次对阿星交代:“阿星,好好招待客人啊,我让小翠把茶送上来。” 阿星对林子凡的反应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了,然后将他二人引到一间雅座,招呼他们坐下。 上茶还需要些时间,阿星热情的搭话:“我看两位客官眼生的很,不是我们镇上的吧?” 眼前的两人,衣着样式简单,布料却是极好。一人身形颀长,面目英挺,黑色的眼眸将情绪掩得极好,鼻梁唇角线条坚毅,腰间一柄青黑宝剑,剑柄上缀着白玉红绳的穗子,红绳褪色得明显却很是干净。另一人身量不高,柳眉弯弯,斜飞的凤目里是他看不懂的神色,面如冠玉,唇若点朱,薄薄的衣料勾勒出均停的身材。窗外的天光柔柔的落在他身上,琉璃闪亮,衬得粉色的耳朵有些透明。 漂亮二字用来形容男人是很不合适的,这人的确生得漂亮,眉眼间的风情吸引着人的目光。阿星看着这人只觉心中亲切,许是以前见过的。 阿星不认识他们,这让林子凡心里发苦,很是失落,也让他冷静下来了,跟着徐敖生在桌边坐下,低头研究桌子上的纹路,不看人,也不出声。 徐敖生面带三分笑,很随意的摇头回答:“不是,我们是出来游玩的,预备住上一段时日。” 阿星见林子凡不理人不开口了,心中莫名的有些失落,想听听他的声音,越发的热情起来:“那两位客官算是来对地方了。二位进镇子之前该是看见前面的月牙山了,过了月牙山就是海湾,风景可美了,还能随船出海游玩,椰子香蕉各色瓜果也是天天有卖,海鲜多得是,就说隔壁面馆里的海鲜面吧,好吃得很,两百文一碗,从来没人嫌贵。” 阿星话说了一堆,面前的两人一个听的随意,一个是根本没在听,便笑着道歉:“我这人话多,二位客官别介意。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二位客官怎么称呼呢?” 徐敖生侧头,握起身边人的手,笑着答道:“鄙姓徐,这是我的齐君,姓林。” 齐君。有婚姻关系的两个男子,互为对方的齐君。这种关系最先被齐云国的律法承认,在此之前,以男子之身下嫁的男妻,地位甚至不如侍妾和受宠的通房丫头。离国前不久新发布的民律里,规定男子与男子可以不论嫁娶的成亲,互为齐君,已经下嫁的男子可以作为正妻,也称为齐君。听说楚焰国也有如此打算。 林子凡抬头,与徐敖生相视而笑,眼波流转,而后目光落到阿星脸上。 阿星看着林子凡脸上的笑容,没来由的,心中一紧,然后便落入了清澈平静的潭水之中,时间一瞬间变得缓慢。 阿星的脸映在林子凡眼中,热情不减,笑容不变,一颗心又沉了沉。加诸在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林子凡对上徐敖生担忧的眼,继续笑着,回握住徐敖生的手,轻轻摇晃一下。 眼前的二人看上去如此的幸福,阿星的胸口却像压了块大石,心里堵得发闷。 一双小巧的蓝色布鞋在帘子外停下,清甜的女声响起:“阿星,茶来了。” 小翠来得正是时候。阿星赶紧打起帘子,伸手去接小翠手上的东西。 帘外的女子丝毫不像南方人,个头比甚至比南方的成年男子还高,深棕色的头发简单的编结在脑后,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柔柔的看向阿星。 郭老板交代过要好好招待,小翠侧头往里面瞟了一眼,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淋下,一颗心在夏日里冻结成冰,手上一滑,托盘往前倾去。 阿星手腕一转,将托盘稳稳的接过,滚烫的茶水一滴未撒。 “小翠,你怎么了?脸色好差。”阿星见小翠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皱眉问道。 小翠收回视线,扯出几分笑容对阿星道:“没什么,天太热了,身上有些不爽罢了。” 阿星道:“那你跟郭老板说一声,回去歇着吧,也没多少客人了。” 小翠点头,低下头,转身离开。 阿星看小翠下了楼,才放下帘子。 林子凡没有错过那女子出现时,徐敖生眼中闪过的精光和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杀意,也没有错过女子看见他们二人,准确的说是看见自己时,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惶。 她便是小翠。 林子凡与徐敖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松开了相握的手。 “林公子,徐公子,请用茶。”阿星轻车熟路的把点心摆好,茶杯送到两人面前。 杯中的茶水飘出淡淡的茶香,两份小点简单而不失精致。 徐敖生伸出两指,拈起一块四四方方的点心,细细的尝了,又拈起一块递到林子凡嘴边,温柔的笑道:“味道不错,小雪尝尝。” 林子凡张嘴把点心含进嘴里,慢慢的吃了,点点头,露出笑容问阿星道:“是挺好吃的,谁做的?” 阿星听见林子凡的声音,像是夏天里最热的时候吃了凉西瓜,那股清凉一直滋润到了心里,忙笑着答道:“小翠做的,就是刚才送茶来的那个。” 徐敖生放下茶杯,微微倾了身子,不着痕迹的将林子凡挡在身后:“是吗?哎,我看她不像南方人。” 阿星笑着解释:“我和她也不是本地人,一起出来讨生活的。” “一起?” “家乡遭了灾,被水冲到这里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徐敖生脸上露出些许的歉意:“抱歉,是我逾越了。” 阿星摆摆手:“没什么碍的,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这样啊,”徐敖生蹙眉道,“和我们一起来的有一位大夫,不如帮你看看?” 阿星连忙推辞:“这倒不必了……” “茯苓医术很好,这次出门专想找些疑难杂症历练的。”徐敖生侧身让开,林子凡继续道,“让他给你看,不必担心医药钱的。” “这……”阿星有些犹豫,没有过去虽然并不影响他的生活,但会总觉得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眼前的两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廊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在帘外停住,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恭敬:“公子,徐公子。” 林子凡看向门帘:“炼金进来。” 炼金掀帘,看了阿星一眼,走进雅间,对林子凡和徐敖生垂首道:“公子,徐公子,院子已收拾好了。” 徐敖生拉林子凡起身,道:“今天走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带茯苓一起过来。” 林子凡点头应了,对阿星道:“那我们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阿星突然有些不舍,想着明天还能再见,又变得满心欢喜,笑着送三人出了茶楼,目送他们转过街角,才转身回到楼上雅间。 桌上的点心没动多少,林子凡的那一杯茶只浅了一层,似乎还有些热气。 阿星脸上的笑意散去,变得惘然,呆呆的站了一会子。然后鬼使神差的,在林子凡的另一边坐下,眼睛盯着与那两片薄薄的红唇亲密接触过的杯子,觉得喉咙发干,不由自主的伸出双手拢住,想要捧到嘴边好好喝上一大口。 阿星好笑的摇头,甩开这些奇怪的想法,起身,手脚麻利的收拾好桌子,迎接下一位客人。 一路上,徐敖生和林子凡都在沉默,炼金安静的跟在后面。 进了院门,徐敖生不等林子凡开口,便出声道:“那个叫小翠的会武,该是图月族的人。” 林子凡颔首表示知道。 小翠的真实身份不难猜。她是前来刺杀的图月族死士里的一员,与流夜一起坠崖,再一起经由水下暗河到了这里。只是,流夜变成了什么都不记得的阿星,而她,变成了阿星的未婚妻子小翠。 徐敖生拉住林子凡的手:“先去沐浴更衣吧,明天带茯苓去看看。” 炼金也道:“是啊,公子好好歇息吧。虽然那小翠说自己是阿星的未婚妻,但阿星从未承认过。” 徐敖生、炼金、玉钟、取木、延火、茯苓……身边的人都关切的望着自己。林子凡打起精神,露出笑脸:“我要好好泡个澡,赶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要散架了,晚上美美的睡上一觉。玉钟,快些带路。” 玉钟欢快的点头应了,在前面引路。 第九十八章:小翠的战书 林子凡到达小镇的第二日上午,便带着茯苓到了茶楼。 茶楼里客人渐多,阿星给林子凡和徐敖生二人安排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窗户对着月牙山,露出港口的一角。出港的货船已经走了,早出的渔船陆陆续续回来,卸下一篓篓鱼虾,一片忙碌。 茯苓从见到阿星开始,便一直冷着一张脸孔,偶尔扫过阿星的眼神也是冰冷,甚至藏着一丝气愤。 医术极好的人总是有些怪癖的,这位大夫对林子凡二人很是恭敬,神情冰冷却并没有恶意。好意难以推却,日后报答回去便是。阿星心里有了隐隐的期待,在林子凡清澈目光的注视下,把手递到茯苓面前。 林子凡有些喘不过气来,紧张的看着茯苓给阿星诊脉。徐敖生揽过林子凡的肩,轻拍两下,无声的安慰。 海风吹进雅座,两粒黑色的耳钉映入阿星眼中。阿星昨天已经发现林子凡两只耳朵上的耳钉一黑亮一晶莹,原来其中一粒与徐敖生耳上的是配对的。那另一粒呢? 阿星空出的右手无意识的捏住自己的右耳,那里有一个空空的耳洞。 “换手。”阿星回神,换上右手,突然发现茯苓冷冷的眼神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心中疑惑大盛,却只能安静的等待诊断结果。 茯苓收起布枕,也不看阿星,直接向林子凡回报:“他曾长时间闭气,后脑受硬物撞击,治疗不够及时,才会忘记过去。” “那他还能想起来吗?”不等阿星开口,林子凡已经在问。阿星看了他一眼,便听茯苓答道:“有这可能。” 阿星连忙问:“要如何治?” 茯苓瞥阿星一眼,垂头对着林子凡,面上露出几分愧色,道:“非药石所能及,需看天意。” 阿星心中微微的发凉,果然,还是这个结果。 “天意?”林子凡听得一呆,口中喃喃的重复。 徐敖生一时无言,侧眼去看阿星,却窥见他眼中闪过的疑惑。 茯苓叹息着问道:“公子,过去当真如此重要?” 当然不是,重要的是眼下,人是活在当前的。但是……林子凡小心的去看阿星。 阿星见林子凡如此,心中感动,反倒笑着安慰道:“自然是当前更加重要。不管怎样,阿星先多谢三位了。”站起身,对三人作了个揖。 茯苓侧身,不受阿星的礼,只对林子凡道:“公子,家里还晒着药材,茯苓先回去了。” 林子凡点头,茯苓便背起药箱出去了。 阿星终于问出自己的疑惑:“林公子,徐公子,二位和我以前认识吗?” 林子凡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做答。 徐敖生坐在林子凡身边,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此时,门帘撩起,小翠一身翠色长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碟黄灿灿的点心,娇笑道:“两位客官,新出炉的凤梨酥要不要来点?” 林子凡心中一阵烦闷:“不必了,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说着便拉着徐敖生站起身,往外走。 小翠后退一步,让出路来。 林子凡突然停住,回头对阿星灿然一笑:“流夜,我明天还来,记得给我留个位子。” 阿星被林子凡的笑容一晃,顿时愣住,只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脑海闪过,却抓不住。 小翠却是脸上一白,尖声道:“他是阿星,不是流夜,林公子认错人了。” 林子凡悠悠的走近小翠,冷笑道:“是吗?你认为,我会连自己的枕边人也认错?” “你……”小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飞快的看一眼阿星,而后一双杏眼瞪着林子凡,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不知羞耻!” 林子凡斜挑着凤目,目光犀利:“流夜是我的齐君,我们有婚书为凭,日月为证,何来羞耻?” “阿星不是!”小翠指节捏得发白,浑身发抖,“阿星是我未婚夫,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林子凡笑了笑,回眸望了阿星一眼,与徐敖生一起下楼。 一直爱他,保护他,一切以他为中心的流夜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待他与旁人无异的阿星,这让林子凡很无措。 小翠…… 夜里,海浪声声,林子凡难以入睡,半睡半醒间听见外面的打斗声,披衣起床询问。炼金来报,小翠夜探听海苑,要见他。 林子凡便点了灯,与徐敖生在院子里见了。 院子里身穿紧身黑衣的女子,没有了白日的娇俏,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刀剑一般的犀利和坚毅。女子端平双臂,抱拳为礼:“林公子,徐公子,打扰了。” 林子凡对这个女人没有半分的好感,冷声道:“既知打扰,何必前来!” 女子的神色没有半点波动,道:“林公子,小女子前来,是想求林公子给阿星和小女子一个机会。” 林子凡闻言心头火起,恨声道:“流夜是我的齐君,凭什么要给你们机会?” “凭我救了他,你害了他!凭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凭我一生只跟他一人,你身边还有一个徐敖生!凭我能给他完整的爱。” 林子凡被一下击中,呆立当场。他身边还有徐敖生,他无法做到专一专情的对待二人中任何一个。 女子观察着林子凡的神色变换,放缓了声音:“林公子,我比你更爱他,更适合他。我们在这里虽然并不富裕,但是在你出现之前,我们生活的平静而满足。没有血雨腥风,没有尔虞我诈,他不是杀手我不是刺客,生活平静安乐。” 徐敖生捕捉到女子话语中的一点,皱眉问道:“你说你救了他?” 女子微微笑了,眉眼间温柔似水:“是。在崖下醒来的时候,他伤重又吸了毒瘴,是我给他治伤解毒。不然,我是要杀林公子的刺客,阿星怎会护着我从水下出谷?” 林子凡咬了咬下唇,对女子道:“你救了他,我感谢你。你的卖身契,我会帮你赎回,还可以给你一笔钱财作为谢礼。但是流夜,我不会就这么放手。” 女子笑道:“救他爱他,我心甘情愿,不必林公子来谢。卖身契不过薄纸一张,身外之物我还不看在眼里。我只想请求林公子给我一次机会,我们来赌一场,让阿星自己选。” 林子凡对这女子的印象大为改观,若不是这种古怪的敌对关系,他或许会想要结交为友。但是感情的事…… 林子凡叹气道:“我不会拿感情做赌注,你走吧,夜深了,该早些休息。” 如果对立的人与林子凡同样是个男人,或许他可以无赖一点,无视掉心虚的感觉,大声的说,他比对方有地位,有钱财,对流夜的爱一点也不比对方少。但是对方是一名女子,尊重女性早在遥远的过去已成了一种习惯。 而他的心虚,他的歉疚,从未消失。尽管流夜不在乎,徐敖生不介意,但那份快要被他遗忘的歉疚,在女子面前无所遁形,如同心头的一根刺,扎的他难受。 这些,徐敖生都清清楚楚的明白。 回房后,徐敖生在林子凡面前蹲下,握住他的双手,看进他的眼中,轻缓的道:“小雪,你到如今还认为自己不够专一,对我和流夜心中有愧吗?小翠那样说,你变那样信了吗?” “敖生,我……” 徐敖生柔柔的笑了:“小雪,你知道在我眼中,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林子凡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什么样的?” “你很乖巧听话,极少任性,但骨子里却是倔强,一直有坚持的东西。” “你很善良,很体贴,愿意理解其他人的难处,伤及无辜你会很不安自责。” “你很聪明,你的智慧故而有两世的积累,但我知道你的努力和付出不比人少,你的财富和地位都是你应得的报偿。” “你尊重他人,相信人生而平等,但是小雪,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人人平等。我相信,即使是在你以前所处的世界里,也不会有真正的平等。平等的地位需要自己的努力,然后才能获得他人的认同和尊重。” “你敢于担当责任,但是在感情方面,你很胆小,甚至懦弱。” “小雪,我并不介意和流夜同为你的齐君。我不能陪伴的日子里,有他在你身边,我会安心许多。你的确不能专一待我或者流夜,少了流夜,你的心不会完整,我相信少了我,也是一样。我和流夜爱慕你,你也同样爱慕着我们。如此,已经足够。” “流夜失踪的时候,你曾对我说,我若是愧疚自责,你会不安,会害怕。我也是。若是你因为心中还有流夜而觉得愧疚,我也会不安,会担心你再次推开我。” 徐敖生把玉白的手指送到唇边,细细亲吻:“小雪,我爱你,我希望你能获得完整的幸福。所以小雪,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好吗?” 林子凡眼中湿热,倾身吻上徐敖生的唇,颤声道:“好,我答应你。” 第九十九章:洗白白 快中午的时候,林子凡和徐敖生第三次走进茶楼,阿星正在招呼其他客人,他们便自己坐了。 仍旧是那个安静的能望见港口的雅座。日头已高,天气有些闷热,港口里没什么人,隔壁面馆飘出阵阵香气。 徐敖生没要点心,只点了一壶茶。 阿星把茶水摆好,看着林子凡和徐敖生,欲言又止。 林子凡眉宇间有些倦意,呷了一口茶,淡淡的笑着问:“想问什么?” 阿星看了看徐敖生,再看定林子凡,问道:“流夜是谁?” 林子凡面上的笑容顿了顿,视线垂下,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抚弄,轻轻答道:“和敖生一样,是我的齐君,我的爱人。” “公子有几位齐君?” “两位。” “妻妾宠侍呢?” 林子凡抬头笑着回答:“无有,我只有两位齐君,终我一生,不会再有他人。”偏头侧目,伸手与徐敖生的握在一处,相视而笑。轻薄的丝质单衣领口微松,白皙的脖颈绘出一道曼妙的曲线,一排齿印落入阿星眼中。 阿星忙别开眼角,喉咙里一阵发紧,轻咳一下,问:“那子嗣……” 林子凡侧头对徐敖生挤挤眼睛,轻笑着答:“自然是不会有的。林家和徐家都有人继承,我们不要孩子也没关系,若是遇到伶俐的,收养几个便是。” 阿星看着林子凡脸上的笑容,静了一静,又问:“流夜还有其他亲人吗?朋友呢?” “流夜是孤儿,他与茯苓出自同门,茯苓学医毒,流夜习武,后来他为我受刑,脱离了那里。”林子凡语气平静,见阿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道,“我的生身之人是那个门派的主人,让茯苓跟在我身边。” “那,”阿星认真的观察对面两人的神色,不愿错过一丝一毫,“我是流夜吗?” 林子凡笑若清风,声如流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感受:“你觉得呢?” “我……”阿星露出迷茫的神色,呐呐的开口,“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林子凡心中叹息,安慰道:“不用急,茯苓也说了,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阿星眼神飘忽,像是在问林子凡,又像是问自己:“若是我再也想不起来了呢?” 林子凡撑起笑容,答:“那你可以自己选。” 阿星的眼睛重新聚焦到林子凡身上:“我自己选?” 林子凡点了点头,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把话说完:“回到我身边,做我一个人的流夜,我可以带你把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或者,”放在膝上的手捏成拳头,暗自用力,吸一口气,视线绞住阿星的,接着道,“你继续阿星的生活,可以娶妻生子,你我便是陌路,从此与我无关。” 阿星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攥了一下,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林子凡放松了神情,笑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几天,你可以慢慢考虑。” 阿星定定的看着林子凡,脑中一片空白。 “坐吧,”林子凡吐字很轻,似一声叹息,示意阿星坐到对面,凤目中眼波流转,“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阿星依言坐下。 大堂里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声音嘈杂。窗外传来街上小贩的吆喝声,隔壁面馆有客人点餐了。 林子凡将一件乌黑的物事递到阿星面前:“昨天不是说要谢我们吗?吹个曲子吧。” 原来是埙,不大,两手一拢便能包住,通体乌黑暗沉,刻着不甚明显的花纹,六个圆圆的小孔嵌在埙上。 阿星把埙拿在手里,看了看。那埙不知是何种材质,有些份量,触手生温,手感细腻却并不是上了釉的那种光滑,沉淀着悠远的岁月气息。 阿星垂下目光,把埙送到唇边。 埙声沉缓,曲调悠扬,似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林子凡听着曲子,视线落在阿星身上,一时竟痴了。 徐敖生一直看着两人的互动,林子凡的殷殷期待,阿星的无知无觉,忍不住心里发疼。他的爱人,再次将选择的权利送到对方手上,等待着判决的到来。或者幸福圆满,或者死心离去,决绝而隐忍,没有第三条路。不给自己和对方逃避的机会,或者,这种选择本身即是一种逃避。 不管怎样,总有他陪在身边。也只有这样,他的小雪才有勇气做出如此的决定。既如此,他默默看着便是。 阿星手指灵动,心中渐渐清明,沉入曲中。到曲终之时,阿星才抬起眼睛,却见林子凡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神情恍惚。 不,他看的人不是自己,他只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人,看着过去的流夜。 这个发现,让阿星无端的烦躁起来。阿星按下心中的不愉,站起身向对面的两人垂首笑道:“两位客官慢慢用茶,我还要招待其他客人,若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出去了。”不等回答,他已转身,快步出了小小的房间。 林子凡看着熟悉的背影,惘然若失,却不能出言阻拦,虚握成拳的手落入温暖干燥的手心,徐敖生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隔壁面馆的肉酱好香,小雪,我饿了,陪我去吃面吧?” 林子凡转头,落进一片温柔的海洋。这个人,仗剑江湖,叱咤风云,却收敛了所有的耀眼光华,静静守在自己身边。 林子凡微笑起来:“好啊,我们去尝尝看,两百文一碗的面到底何等的美味。” 除了每日去茶楼喝茶,听阿星吹埙,林子凡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的流夜回来,说好让他自己选择,他只有等待。至于小翠会有什么动作,那不在他担心的范围之内。 不管在哪个时代,人口不多的地方,都自成一体,排斥外来人,极易受到已被他们划入内部的人的鼓动,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但是林子凡并不担心这些,这片大陆的权利已经重新分配完毕,没有哪一方会对他不利。而且,慕容白虽没有说,但林子凡相信,在他来到这个镇子之前,无痕宫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林子凡和徐敖生回到住处的时候,天上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乌云,空气愈发的厚重压抑,偶尔几声沉闷的雷声从远处的海上传来,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入夜,惊雷响起,咸腥的海风吹散了压在人胸口的闷热,大雨终于畅快的淋漓而下。 林子凡坐在书房,被雷声搅得烦乱,玉钟寻来的民间话本怎么也翻不下去,索性丢下书本,站到廊上。 徐敖生无声的站到林子凡身边,侧身挡在上风处,静默陪伴。 林子凡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有些嫌弃的举起胳膊,皱着鼻子嗅了嗅,道:“下午闷出了一身汗,都快馊了!” 徐敖生好笑的把人揽进怀里:“是吗?我闻闻。”说着,笑着低下头,鼻子在林子凡脖颈间蹭来蹭去。 林子凡被蹭的咯咯直笑。突然身子一轻,林子凡低呼一声,伸手抱住徐敖生的脖子,抬头看见一双温柔宠溺的眼。 那双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些暧昧的笑意:“那早点沐浴休息吧,夏夜苦短呢!” 林子凡乖乖窝在徐敖生怀里,嘻嘻笑起来,伸出手指点点他的侧脸,细细的声音哼起记忆里的歌谣。 “洗白白,倒盆开水啰,快来洗白白……乖猪咪乱动,听话唔好啰,倒盆开水啰,快来洗白白。干净无蚊仔呢,人人都中意,倒盆开水啰,快来洗白白……洗下对脚,洗下个头,洗下块面,洗下对手……” 徐敖生听着断断续续的歌谣,不动声色的抱着林子凡走入浴室,两手一抛,林子凡便惊叫一声,“哗”的一下掉进池子里。 池水温热,是每天下午定点烧好预备下的。 林子凡呛了几口水,一阵手忙脚乱,还未站稳,便已被人捞入怀里,按在池壁上。 徐敖生挑起嘴角邪邪的笑:“敢拿我跟猪比?真当我听不懂吗?” 林子凡嘿嘿干笑了两声,未及解释,已经被封住了口唇,自觉自发的伸手搂抱上徐敖生的脖子。 徐敖生一面亲吻,一面撕扯碍事的衣物,趁着喘息的间隙道:“先洗脚是吧?”并不给林子凡反应的时间,抓住他的腿弯往上一提。 林子凡一声惊呼被堵在口中,只得手臂用力抱紧,两腿盘在他腰间,整个人八爪鱼一般挂在他身上。一根已经硬起来的物件抵在股间,慢慢蓄势。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一声炸雷,之后是炼金的声音。 “公子,徐公子,阿星来了。” 正亲的满室旖旎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林子凡听着徐敖生粗重的呼吸,不敢抬头。 徐敖生叹息一声,放下盘在腰上的玉腿,扶林子凡站好,托起尖尖的下颌,在他唇上碰了碰,道:“去看看吧。” 林子凡双目清澈,情欲已经散尽,抱歉的看着徐敖生。 徐敖生暗自调息,拉着林子凡出了浴池,一面用布巾帮他擦拭,一面道:“他这个时间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你先去,我随后便到。”擦完拿干净衣裳把眼前诱人的身体一包,又在那两片嫣红的薄唇上咬了一下,“记得好好补偿我便是。” 林子凡眼角扫过徐敖生胯间,红着脸应了。 第一百章:雨夜 林子凡穿一件长衫,半干的头发用发带随意的系在脑后,往偏厅走。 炼金在他身侧尽职尽责的解释道:“阿星淋了一身雨,情况有些不对,已经去叫茯苓了。姜汤热水和换洗衣物也已吩咐下去了,很快送来。” 林子凡点点头,抬脚迈入房门。 阿星浑身湿透,手肘搁在桌上,撑着额头,呼吸难过,狼狈的坐在椅子上,看不到脸色。 阿星这幅模样找来,定是遇到了事情。林子凡心疼之余,有些欣慰,快步走过去,边走边道:“你身上的湿衣裳要赶紧换下来,厨房在煮姜汤,热水也吩咐下去了。” 阿星听见声音,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他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丰润的嘴唇却是染了血一般的艳红,琉璃般的浅色眼眸也透着赤红的色彩。林子凡心中一惊,伸手贴上他的额头,触手却是滚烫,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贴在额头上的手柔软清凉,阿星舒服的叹出一口气,继而渴望更多,忍不住握住那只柔夷,贴到脸上轻轻蹭了蹭,鬼使神差的把唇凑过去吻了一下。耳听得一声吸气的声音,被雨水保留下来的那一分清醒,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子凡被那轻轻的一吻惊的一愣,正要抽回手来,突然被人一拉,跌进阿星怀里,一双铁臂环了上来,热的不像样子的唇不管不顾的压上了自己的。久违的气息带着海的味道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占据了林子凡全部的嗅觉与味觉,让他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徐敖生听见半截惊呼,之后入眼的便是这幅情形。林子凡呆呆的被阿星抱在怀里用力的亲吻,一双手在衣衫之下胡乱揉搓,大腿在他身上不住的挨挨蹭蹭。炼金正要退出,转身却见他入了房内,一张脸尴尬纠结不知所措。 徐敖生瞪向炼金,怒喝道:“出去!” 炼金如获大赦,一溜烟窜到门外。徐敖生一回身,关上了房门。 炼金逃到廊上,正碰见玉钟捧着姜汤跟在茯苓身后过来。两人见着他被赶出房门,都拿眼神询问。 炼金郁闷不已,摆手让他们在外边等着。 阿星跌跌撞撞的敲开院门的时候,两位主子正在浴室,想也知道在做什么。只是大家都知道流夜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在他们面前也算得上半个主子。阿星此时找来,不得不报。茯苓在自己房中,玉钟拉着取木去了厨房,延火去找衣服收拾房间,叶蛟在翻看楚焰送来的情报。剩下炼金一个,他只能把这些人在心里挨个骂了一遍,硬着头皮去通报。 原以为阿星只是淋雨受了风寒,如今看来却是被人下了春药。公子被阿星抱进怀里的时候,炼金转身便想逃,谁知迎面进来了另一位主子。他立时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惨淡,说不好连这双眼睛都保不住了。 炼金心有余悸的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唔,徐主子把自己也关在里面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正想着,炼金猛的正回身子,心中懊恼不已,把自己鄙视了又鄙视。主子们的事情怎么能是他随便乱猜的?主子给了几分好脸色,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是吧? 玉钟和茯苓看着炼金不停的变脸,对视一眼,低头垂首,心中反复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顺便为炼金哀悼一番。 徐敖生两手按在门上,背对着房里另外两人,心中烦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外一声炸雷,林子凡猛然惊醒。抱着自己的人身体滚烫,眼神迷乱,呼吸粗重,嘴唇舌根被吸得发疼,在身上揉搓的手也不知轻重,只有欲望没有丝毫的爱怜。这不是流夜,他的流夜从来都把他捧在手心儿里,放在心尖儿上,生怕弄疼了他,避免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林子凡心里一酸,挣扎起来,伸臂推拒着阿星,扭头躲避追逐着自己唇舌的嘴,艰难的开口道:“……放,放开我……” 怀里的人开始挣扎,这让阿星越发的烦躁,起身把林子凡压在桌子上。 林子凡惊叫起来,慌乱间以手臂撑在胸前,隔开阿星想要俯下来的头脸,却被一条长腿挤进双腿间,发胀的凶器乱蹭乱拱。腰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手臂被压的发疼,两人的分身只隔着薄薄的衣料,林子凡急红了眼圈,惊惶失措的求救:“拉开他!来人,快来人拉开他!” 徐敖生听见林子凡的声音,飞快的转身拉开阿星,出手如电把他点倒在地,展臂将浑身发抖的林子凡拥入怀中,柔声安慰:“小雪,没事了,有我在。” 林子凡在徐敖生温暖的怀抱里很快便冷静下来,看着在地上扭成一团不住呻吟的阿星,一听徐敖生的话语,突然就一阵委屈,继而是生气,气得发起抖来。徐敖生以为他还在难过,又柔声细语的哄了一阵。 林子凡努力深呼吸,平复了纷乱的心绪,拍了拍徐敖生的手,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安好。 待徐敖生松开手臂,林子凡擦一把脸,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打开房门,对外面的人吩咐道:“茯苓,阿星交给你和延火了。玉钟,送些热水到我房里,我要沐浴。炼金,注意院子周围,有客人来了要好好招待。” 海边的雨,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空气中透着沁心的凉意。 当林子凡收拾妥当的时候,炼金已经抓住了深夜前来的“客人”。 这时的小翠狼狈之极,衣裙上沾满泥水,已认不出颜色,散乱的发辫上滴着水,脸上的胭脂眉黛被雨水晕开,嘴角还带着血丝,既不是茶楼娇俏的少女,也不是夜里凌冽的侠客。一双眼睛却满是憎恨与厌恶,看向林子凡。 炼金把小翠往前推搡了两步,皱着眉甩掉手上的水珠。 小翠勉强站好,回头瞪了炼金一眼,被叶蛟一脚踢在腿弯上,脱力的跪倒在满地的泥水中,再抬头,仇视的目光射向干干净净站在廊上的林子凡。 林子凡冷着一张俊脸,峻声道:“我原本来敬你有些侠气,没想到你竟会用如此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小翠仰面冷笑:“我是刺客死士,只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过是张着腿伺候男人的下贱货,有什么资格说我上不了台面!” 林子凡微微抬手,止住了身边的徐敖生,一双丹凤眼一扫,炼金也只能停在原地。林子凡抱起手臂,目光冰冷的看向小翠,冷冷笑道:“我下贱又怎样?流夜喜欢!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他可曾正眼瞧过你?你给他下药,他宁愿到我这里求救也不愿碰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阶下的女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林子凡收起冰冷的笑意:“滚吧!你救过流夜,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的命,让你好好活着,我要你亲口告诉他,我是谁,他是谁,你又是谁。炼金,送这位姑娘回去。” 次日,阳光灿烂,普照大地。 阿星在一片清新中醒来,整洁的房间,干净的床铺,身上的衣服半新不旧,却贴身舒适。阿星坐在床上,恍惚的想起昨晚的事情。美艳的小翠,陌生的情绪,然后,然后他慌不择路的逃了,回过神,他已经敲开了林公子的家门,家丁引他到厅里坐下。再后来呢?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林府无疑了。阿星想不起来后面的事情,拿过床边的衣服穿好,走出房间,循着声音来到后院竹林。 竹林里清风阵阵,一处石台,一块绿茵草地。 林子凡一身素白长衣,于石台上抚琴,眼眸含笑,追随着舞剑的身影。 琴音袅袅,随手随心。银光点点,长剑翻飞,舞剑的人衣袂蹁跹,如游龙,似惊鸿。 两人竟是如此……般配…… 徐敖生侧目看了阿星一眼,剑尖一挑,勾起两道银光抛向阿星。 阿星下意识的伸手去捞,低头却见手上多了两柄弯钩,卷过刃断过锋又修补过的,如银色弯月一般,不禁怔了一怔。 徐敖生手上挽了一个剑花,向阿星攻来,阿星匆忙挥起弯钩架开攻势。 林子凡看着两人的身影,眼中多了一分期待,指尖抚过琴弦,琴音变得激越起来。 弯钩握在手里甚为熟悉,且越来越灵活,如心指臂,如臂指手,仿佛早已是身体的一部分。对面的人攻势虽见凌厉,速度却并不快,感觉不到一丝杀气,更像是在喂招指引。阿星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剑招走势,小心应对,逐渐从容起来。 一曲终,徐敖生还剑入鞘,阿星立在那里,看着手里的弯钩,满心的疑惑。 林子凡起身站到徐敖生身边,将一块帕子递到徐敖生面前。徐敖生只笑看着他,不接。林子凡也不回避,抿唇笑起来,举手仔细给徐敖生擦了脸上的一层细汗。 阿星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语无伦次:“这是,我,怎么会……” 林子凡走到阿星面前,看着他浅色的眼睛,浅浅笑道:“很熟悉吧?人的记忆皆存在于头脑之中。” 白皙的食指点上阿星的太阳穴,带着些许的凉意和早春山涧青草的气息,很舒服,很……熟悉…… 细细的手指慢慢往下,林子凡笑意微敛,声音渐低:“但是有些事情即使头脑忘了,身体却还记得,那是习惯。还有些事情,即便身体也忘了,”手在阿星心口停下,轻轻贴住,“心还会记得,因为那些事情已经深入骨髓,刻入灵魂。” 林子凡的眼眸澄澈如清泉,幽深如深潭,让阿星沉醉其间。贴在胸前的手有些凉,很想把它捂暖,却只触到残留的温度。 林子凡收回手,后退一步,盈盈笑道:“彻夜未归会有人担心的,阿星,你该回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苦茶一杯 阿星一路神思恍惚,回到茶楼后院自己的房间,捧着弯钩,兀自出神。突然听得外面郭老板的声音,赶紧把弯钩塞到枕头底下。 郭老板边走边说:“阿星,你回来了?”直接推门而入,一张嘴絮絮叨叨,“你身子怎样了?今天一大早林府便派了人过来说,你昨晚淋了雨,晕倒在林府外边,林府的人便将你留下。你怎么会跑到那边去的?唉呀,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今天便好好歇一天吧。” 阿星笑着道谢:“多谢老板了,我睡一觉便没事了,下午还去茶楼帮忙。” 郭老板一听,咧开大嘴便笑了:“是吗?那好那好!正巧小翠也病了,前面正缺人手呢!” 阿星听到“小翠”二字,不免记起昨晚的事情,勉强压下心中涌起的厌恶,皱眉问道:“她病了?” 郭老板摇头道:“病了病了。也不知道她昨晚跑哪里去了,听沈婆子说,她回来的时候身上透湿,跟从海里捞起来一样,问她去哪了她也不说,后半夜便开始发热了。” 这沈婆子是个孤老婆子,早些年儿子死在海里,待人一副热心肠,街坊四邻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愿意送她一些,小翠从被人救回来便同她住在一起。 郭老板继而皱起大饼脸问阿星:“哎,你说奇怪不奇怪,秋水爹昨天跟着货船回来,说楚焰有人拿着画像在找小翠。小翠不是说你们是白水江上的渔家人吗?怎么又跟楚焰人扯上关系了?阿星,以前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阿星听得有些头疼,摇头道:“不记得了。” 郭老板忙摆着手道:“算了算了,你先歇着吧,前面有富贵在呢,英子也过来帮忙了。”说着便往外走,一脚门外一脚门内,又转回头对阿星叮嘱道,“阿星,你要是想起点什么记得给我说啊,别一个人闷着。” 阿星送走郭老板,关了门,脑袋里乱纷纷的一片,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林子凡一连两天都没来茶楼。小翠听说楚焰有人找她,白着一张脸说秋水爹认错了,病得却越发厉害了。 郭老板暗地里打听着货船商船从楚焰带回来消息。那些人花重金找的是小翠,却对阿星不闻不问,郭老板便起了疑心。这小翠,做事利落,洗洗刷刷的事情甚是熟练,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那么,小翠该是在楚焰得罪了哪位贵人,逃走路上遇到了阿星。小翠的卖身契还在他手上,万一一个不留心让她跑了,可是人财两空。 精明的郭老板扒拉着算盘珠子想了想,嘱咐英子时常去看看小翠,又给了沈婆子一些钱,让她好好照顾小翠。 阿星对小翠的事情却不甚上心,甚至可以说是不管不问,日间只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晚上对着弯钩和黑埙发一阵呆,便早早歇下。只两天不见,他已经开始期盼再见到那漂亮的像神仙一样的人,想起竹林里的琴声剑影,他只觉得羡慕。 过去的事情,他还是半点也想不起来。 林子凡来茶楼了。 阿星很高兴,引着他们在雅间坐下,摆好点心,斟上茶水,垂手等着他二人的吩咐。 林子凡与徐敖生之间有着无声的默契,徐敖生看向林子凡的目光是毫无掩饰的宠溺温情,林子凡坦然接受,没有半点扭捏做作。阿星开始觉得好奇,在别人看来,他又是怎样看这位林公子的?林公子说流夜与徐公子一样是他的齐君,那看自己的眼神与他看徐公子的又有何不同? 阿星这般想着,视线黏在了林子凡身上,晃晃悠悠的走了神。 “……阿星!”林子凡叫了他几次,才见他回神,无奈的笑着问,“想什么呢?” 阿星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想你!”甫一出口,心中一顿,觉出自己的莽撞失礼,心虚的看了徐敖生一眼,见他只是眉头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点心,才微微松一口气。视线回转,将林子凡两颊绯红,双眸湿润的看向自己的模样收入眼中,心跳便漏了一下,又快了两下,急忙补救道:“在想林公子昨日怎么没来。” 林子凡不自在的别开脸,轻咳一下,心道,这人即便失了记忆,也还是闷骚男一个! “昨天有些事情。” 昨天的确有事,齐云新皇浩南送来一封信,大约是说,五弟你千里寻郎也寻的够久了,找着人了便直接绑了,早日回来,也体谅体谅为兄的思念之情。 之前在楚焰时,离国皇帝子非逐步推行新政,修改律法,当时便收到浩南的书信,直抱怨他偏心,教出来一个皇帝气他。如今子非的新政已见成效,浩南眼红,要抓差了。 想到这里,林子凡嘴角眼梢染上些笑意,那个血脉相连的哥哥呀,在他面前哪里像个皇帝? 阿星窥见林子凡与自己无关的好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低低的“哦”了一声。 这时,林子凡瞥了徐敖生一眼,伸手给他添满了茶杯,笑道:“尽吃些干的,也不怕噎着!”话语间,半是娇嗔,半是好笑与无奈。 徐敖生刚往嘴里塞了一块小点,闻言挑眉看了看身边的人,也笑了,拍掉手上的碎屑,吭吭两下嚼碎嘴里的东西,双手捧起茶杯,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复又将茶杯放到林子凡面前,笑望着他。 林子凡眉眼弯弯,给他续了一杯。徐敖生这才心满意足的捧起茶杯,送到嘴边,微眯着一对乌黑的眼,慢慢的呷品起来。 眼前的两人俨然自成了一个世界,那里全都是自己不了解不知道的事情。阿星心中的失落更盛,甚至无端的有些惊惶。 林子凡还记着对面的阿星,转过眼角,轻笑着请他坐下:“阿星,给我吹个曲子吧。” 一句话,一个笑脸,轻易的将阿星从漫天的阴霾中解救出来。 阿星满心欢喜的坐下,掏出那只乌黑的埙,吹奏起来。 仍旧是恍惚的眼神,这次,阿星看懂了里面满满的思念和担忧。那份思念和担忧不是给他的,那眼神也不属于他。林公子看着的,是他的流夜,不是坐在他对面的阿星。 眼前这人,阿星不认识不记得,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喜好,他的过往。他有着无来由的亲切,致命的吸引,可每次靠近,阿星看见的却是他和那个叫做流夜的人的事情,那些他毫不知情的事情。这让没有过去的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无力。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中升起,阿星不知该如何应对,莫名的烦躁恼怒起来。他捏紧黑色的埙,唰一下站起,喘息着质问道:“你当我是流夜,不过是因我与他相像。若是日后遇到比我更像的人,你当如何?若那人就是流夜,记得你和他之前全部的事情,你要置我于何地?” 林子凡没想到阿星会突然生气,半响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些什么。这些问题,他从未想过,阿星便是流夜,这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流夜出现,这是他早已笃定的事情。只是,若阿星不愿承认,不愿回到他身边…… 阿星见林子凡怔愣之后,脸上一白,露出凄惶的神色,心中一疼,那些恼怒便烟消云散,张口正要说话,却听见他艰涩的开口。 “……我不知道……” 阿星心中酸涩,胸口如压了一块千斤大石,低下眼睛背转身,深吸一口气,颓唐道:“我不是流夜,我也变不成你的流夜。”说完走出小间。 林子凡怔怔的看着阿星离开,心里一下子空了。 徐敖生轻唤一声,把身边失魂落魄的人揽入怀中。 林子凡偏头看向徐敖生,不觉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他不要我了……” 徐敖生心疼的抱紧怀里的人,柔声安慰:“不会的,他是流夜,怎么会不要你?他只是需要些时间。” 徐敖生在一旁看得明白,那个笨蛋只是嫉妒了,而且嫉妒的对象还是过去的自己!哼,竟然让小雪难过,笨死算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林子凡偎在徐敖生怀里难过了一阵,便收起情绪,回了住处。 阿星一直听着这边房里的动静,缩在角落里等他二人下楼走了,才回来,对着空杯残碟和一地的点心渣,呆了半响。 第一百零二章:赏风鉴月 楚焰的经济状况比林子凡预想的要好,楚青颜是个治世明君。林子凡打算等流夜的事情了了,便让叶蛟回去,象征性的开个价码,把赌坊和布庄交还给老杜与萧远枫。毕竟一国的王爷,总不能明目张胆的伸手到别国去捞钱。 流夜的事情……林子凡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想到阿星说的那句话,他只觉得累。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烦闷,生出逃离的心思。 林子凡看过所有的账本,写了几封信让炼金送出去,一时间竟找不出其他的事情来做。 这日是个好晴天,窗格与天井划出的一片天空蓝的没有一点杂质。 林子凡想,晚上会很适合赏月。 他突然开口问伺候在身边的玉钟:“我们来这里几天了?” 玉钟默算了一下,答道:“刚好十天。” 林子凡抬手在额头上拍了拍,有些懊恼的闭了闭眼。该死!差点就忘了,得赶紧想办法补救。 玉钟眨眨眼,问:“公子牙疼?” 林子凡答:“不是。”指尖在桌面上轻点,好一阵,才对玉钟这样那样的吩咐了一番。 晚餐很丰盛。徐敖生很高兴,眼中有明显的期待。林子凡却似有心事。他微有些失望,安静的陪林子凡慢慢吃饭。 玉兔升,广寒现。 闲置一边,满院子瞎晃悠的徐敖生突然被请到了后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竹林外池塘边,铺了薄毯,摆了琴台,软枕散落,美酒飘香,微风送爽,佳人等候。 林子凡身上一件月白薄衫,长发系在脑后,坐在毯上,见徐敖生过来,笑意盈盈的起身,伸出手:“敖生,过来。” 徐敖生走过去,伸出手被林子凡一把抓住,任由他拉自己坐下,解了剑,除了鞋袜。这才发现,林子凡也是光着一双脚丫,不由笑道:“账本看完了?怎么想到要赏月?” “呃,”林子凡跪坐在徐敖生身边,眨巴着眼睛,讨好的笑着:“不是要赏月,是要给你过生辰。” 徐敖生心里一顿。 林子凡食指在下巴上挠了挠:“本来打算给你做个生日蛋糕的,可我不会,跟厨房说了,也没人能做出来。那我陪你赏月,弹琴给你听好不好啊?” 徐敖生笑着把人揽进怀里,鼻尖在他脸上亲昵的蹭了蹭:“好啊,我还以为小雪你忘了。” 林子凡被一语点破,低头扭着手指,小声道:“其实,我下午才想起来,而且,厨房根本做不出来蛋糕。” “蛋糕?吃的吗?” 林子凡点点头:“一种西洋甜点,有各种口味,过生日有生日蛋糕,结婚有婚礼蛋糕,过节有节日蛋糕,平时也有。我只知道里面有牛奶鸡蛋,还以为做起来很容易……” 徐敖生看着怀里头越来越低,快要缩成一团的人,心里又软又暖,紧了紧手臂,好整以暇的托起他的下颌,问:“所以便换成弹琴赏月了?” 林子凡喏喏的道:“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要不,你自己说?” 徐敖生忍不住凑到林子凡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你既已备了琴,先弹琴吧,我想到了便告诉你。” 林子凡开心的点头,又问:“想听什么曲子?” “既是赏月,便选个与月有关的吧。”徐敖生想起年少时的另一件事,眼中笑意点点。赏月,也是个不错的礼物呢! 林子凡出了茶楼,阿星就开始后悔了,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从未出错的他,给人上错了茶,还险些摔了杯子。 月光清冷,阿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索性踏月而出。漫无目的的走了一阵,看着自己孤单的影子,阿星忽觉自己如天地间一抹游魂,迷失了来路,也不知去向。 阿星在无人处站了一阵,自嘲的笑笑,又不是女人,哪来这许多伤春悲秋。 正要转身回去,却听见叮叮的琴声,抬头一望,正是林府的方向。阿星犹豫了一下,迈步往那边走去。 四下里一片安静,只有婉转如夜莺鸣唱的琴声。阿星到了林府后院外,看了看,随后攀上一棵树,在枝桠间坐下,透过层层的树叶朝院子里望去。 一曲终,林子凡以手按弦,收了琴音,转头问徐敖生:“还想听什么?” 徐敖生正屈着一腿,撑着手肘歪在枕头上,一边欣赏美景佳人,一边品味美酒佳酿。闻言,坐起身,揽着林子凡的肩,口对口喂了他一口酒水,又以指抹去了唇上的残液,低声道:“《十面埋伏》,能用琴弹奏吗?” 林子凡有些为难:“敖生,《十面埋伏》是琵琶曲,用七弦琴声和缓,弹不出那个味道。换《广陵散》好不好?也是战曲。” “好。”徐敖生放下酒杯,在林子凡身旁坐了。 琴音再起,曲中的悲凉不甘从林子凡指下缓缓溢出,继而变得怨恨。琴声急,愤怒起,无所失者无畏,无畏者不屈,杀机隐现。戈矛纵横,鲜血满地,恩怨得报,壮士身死,广陵止息。 比起琵琶,古琴音域窄,声音柔润低沉,本不适合弹奏杀伐气息过重的曲子,《广陵散》已是极致,可惜嵇康死,《广陵散》失传。 林子凡忽然想到,他带到这个世界的诗词琴曲,千百年后,也会泯灭与时间长河之中。 徐敖生长臂一伸,把兀自出神的人拥进怀中。 林子凡侧过脸,静静的看了看身边的人,展眉笑着问道:“想好要什么礼物没?” 徐敖生道:“想好了,我要你,”怀里的人便红了脸颊,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他的嘴角,视线微动,手指滑到饱满的耳垂上,琉璃的耳钉,然后凑近吻上粉嫩的唇,“我要你好好陪我一天,只有你我。” “好……”林子凡顺从的抬手揽上徐敖生的脖子,两人吻到一处。 缠绵的一吻之后,两人眼中都染上了情欲的色彩。徐敖生拿出一个小盒子,暧昧促狭的笑道:“这便开始赏风鉴月吧。” 第一百零三章:夏夜春梦 待阿星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海边。浪花随海风而起,拍在礁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较往日在镇上听来震撼得多。夜晚的海面颜色深沉近乎黑色,只有浪花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些光亮,咸腥的海风带着些水珠的吹在他脸上,冷冷的有些发疼。 阿星使劲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吐出,想要散去积在胸间的份量,逐渐冷静了下来。抬手敲了敲额头,想把那些旖旎的画面赶走,却又有些不舍,苦恼的蹲下身,抱住脑袋,努力的回想过去,试图想起自己是谁,想起最重要的人和事。 却只是徒劳。 他的过去仍旧是空白一片。 小翠不是小翠,她说的过去定然不是他的过去,那他便不是阿星。林子凡说的过去是流夜的过去,可他不喜欢那人透过他看别人的目光,他不想做别人的替身,所以,他也不是流夜。 他却被那人深深的吸引,从几天前在茶楼第一次见面开始,在他未察觉的情况下,一颗心已经在沦陷。如今更是对那人有了欲念,龌龊的,邪恶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有怎样的过去。 是不是,他若不是流夜,便没有资格呆在那人身边? 若他做了流夜,没有过去的他,如何能让那人满意? 他忘了他的过去,一干二净。那里面也许有那个人,有他的嬉笑怒骂,有他的嗔痴喜乐,有他与他的悲欢离合,可他却半点也记不起来。 这,让人如何能忍受了? 他不是阿星,也不是流夜。 他到底是谁? 阿星浑浑噩噩的回到屋内,然后迷迷糊糊的睡去,做了一个奇特的梦。 梦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伸出手,却意外的抓住了一个人,那人有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孔,眼眸清澈且幽深,朱唇轻抿,噙着浅淡的笑意。 他的手顺着那人的肩膀轻抚而下,慢慢收紧,将他拥入怀中。那人仍旧笑着,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心情无端的焦躁起来。他很害怕,害怕眼前的人会在下一刻突然消失。他大声的询问,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或者说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奈之下只得将那人紧紧抱住,确认他的温度,他的气息,确定他还在自己面前。 听不到,还是听不到。 他越发的烦躁。 那人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情,清浅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透着几分妩媚,伸手回抱住他。 或者说,他看见那人抱住了一个人,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而自己只是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看见了。但又如参与者一般,能分明的感觉到那人的体温气息,和两人相拥时的感觉。 满心的欢喜,无法抑制的恋慕,折磨人的渴望,迫不及待想要融合到一起的心情……所有的所有,他都能切身体会。 只是,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安静让他烦躁不安,即使紧紧相拥也无法驱逐。这种不安又让他渴望更多。 他看见自己的唇吻上了那人细长的眉,含笑的眼。卷翘的眼睫刷过他的唇,带起一阵快意,撩起更加强烈的渴望。 他吻上了那人的唇,辗转的摩擦吸吮,细细品尝。 那人没有推拒没有不悦,半闭上眼,启了柔软香甜的唇瓣回吻,唇舌纠缠。 欢喜愉悦的心情填满了整颗心,就快要撑破满溢。他仔细的亲吻,不愿放过任何角落。伸舌卷住对方的,舔舐吮吸,一双手也在那人身上爱抚着,似乎取悦他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那人眼角染上了春色,清澈的眼眸里漾起迷离的色彩。 他放开他的唇,沿着发际线吻到泛着淡淡的粉色的耳朵。 琉璃的耳钉,晶莹的,变换出惑人的光彩。 还是听不见声音,但那人搂着他贴靠在他怀里,呼出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 他能嗅到那人身上干净的气味,感觉到逐渐身高的体温,甚至可以看见自己的发丝被那人的气息轻轻拂动。 他看见自己吻了那人的耳朵,伸出舌探进小巧的耳蜗,在耳廓上一点点轻咬,连着耳钉一起含进口中吮吸。 他能尝到那人皮肤清甜的味道,感觉到怀里人微微的颤抖,变得急促的呼吸,也能看见那人绯红的脸颊,眯起的湿润的眼睛,抓在背上的收紧的手指,却听不到那人张开的口中溢出的声音。 恍惚间,两人躺在了床上。 漂亮的人儿染上了别样的风情,妖娆魅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撩人心弦。 若是能听见声音…… 他看见自己迷恋的吻着那人的每一寸皮肤,抚摸,在那人的敏感处加上些微的力道,贪婪的将那人每一个微妙的反应和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中,记在心里。 也许这样也很好,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听不见声音是很可惜,但他却可以用除去听觉外所有的感官全面的观察感受。 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这真是一次奇特的体验。 虽然很不真实。他清楚自己身在梦中。也只有在梦里,他才能如此的放纵自己,将那高贵的人压在身下轻怜蜜爱。 那人的玉茎已然挺立,渗出乳白色的泪珠,泛着美丽的诱人色泽。 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身下的人一阵颤抖,迷离的眼神里似乎融进了散碎的星子,张开嘴头向后仰,弓起的身子犹如弯月,流着泪的茎头离自己近了些,攥着自己头发的手一紧,些微的疼痛刺激着头皮,引起更多的快意。 他心头一热,毫不犹豫的含进嘴里,舔舐,吞吐,贪婪的咽下那人的味道,带着淡淡膻腥的清甜的味道。 那人的体毛被自己的鼻息拂动,脸上红色愈深,眼神越发的迷乱,表情无辜而无助,嫣红的唇开开合合,听不见说了些什么。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有些无力。全身细白的肌肤泛起迷人的玫瑰色泽。玉腿抬起,在他脸上身上挨蹭,似邀请,似催促。 他心中欲火更盛,用力的呼吸,更加卖力的吞吐,深入咽喉,舌尖刷过每一条褶皱,唇吻上饱满的肉囊,不顾喉咙的不适,也不管两腮的酸软,只小心的不让牙齿伤到口中的宝贝。 他留心的观察体会那人的反应,托着那人的挺翘圆润的臀瓣轻揉爱抚,最后猛地一吸,那人一阵战栗,泻在自己口中。 他咽下口中的液体,不忍浪费一般,将溢在那人腿间的舔舐干净。 那人瘫软无力的躺着,双目无神看着虚空,大口的喘息,若世上最高贵美丽的花朵,此刻任君采撷。 他一路吻过结实的小腹,可爱的肚脐,起伏不定的胸膛,蠕动的喉结,精致的下颌,吻上嫣红的薄唇,翕动的鼻翼,绯红的脸颊,噙着泪的眼角,秀丽的眉峰。他迷恋的贪看那人的神情,手上似乎沾上了滑腻的液体,探到那人的股间,轻柔的按压。 怀里的人微蹙了眉心,回神,湿润的眼眸映出他的脸,满头大汗的脸,以及隐忍着的满是欲望的浅色的眼睛。 那人勾了勾唇,展臂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来,抬腿缠上自己的腰。 他努力的压制住心中想要贯穿蹂躏那人的欲望,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卷住那人的舌,大力的吮吻,将手指小心的挤进那人体内。 温暖的甬道绞住他的手指,紧紧的吸附,诱他往深处探去。 他用全部的精力压抑着心里叫嚣的魔兽,全力的安抚着身下的人,努力挑起那人的情欲,让他忽略不适疼痛。 终于,那人的眼神再次变得迷茫,他也寻到了那神秘的所在,轻抚按压,将身下的人卷入欲望之中。 前戏已经做足,他退出手指,吻了吻那人的唇,握住柔韧的腰。那人动了动眼睛,聚焦到他的脸上,配合的夹紧自己的腰,抬了抬臀。 他再也把持不住,咬住牙,尽量缓慢的把自己推了进去。 炙热的,紧致的,销魂的。那快意似乎要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那人紧紧搂抱住自己,启着檀口,却只是细细长长的吸气,仍旧没有一丁点声音。 他小心的律动起来,逐步的深入,在那人身上亲吻爱抚,仔细的照顾着那人的感受。 就在他整个的没入,探到最深处的时候,他看见那人望着自己,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嘴唇开合,他终于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带着情欲的暗哑的声音,却美如天籁之音,带着满满的信任和依恋。 他听见那人喊:“流夜……” 海风卷着巨浪拍在岸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阿星猛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喘息不止。许久才找回了呼吸的频率,正要翻身,却僵硬了身体,伸手一摸,身下一片湿腻。 阿星颓然的倒回床上,方才梦里满心的欢愉畅快,全都变成无尽的空虚凄凉。 第一百零四章:海边诉情 天色已经蒙蒙亮,阿星再无睡意,换洗了衣物床单,便忙起了茶楼的事情。打水,劈柴,又把茶碗茶壶都洗刷了一遍。 天色大亮,茶楼开门营业。郭老板见阿星神色如常,忙前忙后,心里高兴,脸上也笑开了花。小翠这两天病着,虽然英子会过来帮忙,总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阿星脸上带着一贯的热情笑脸,心不在焉的应付客人,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 时已过午,二楼又有客人点了凉面拌面,阿星下楼去面馆代买。刚出茶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身立在面馆汤锅前的徐敖生感到身侧的视线,转头看了阿星一眼,眉梢眼角带了些慵懒和满足的笑意,心情很好的一颔首,回头继续等待。 被阿星无视了一上午的画面再次跳入脑海,心里一阵复杂,说不清是尴尬心虚多一些,还是嫉妒艳羡多一些。但愿这人不知道自己昨晚做了些什么。阿星如此想着,竭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走上前去,笑着打过招呼,向灶台后忙碌的老板点了面。 老板娘端着一个浅浅的食盒递到徐敖生面前。两份拌面,两个酱碟,没有筷子,上好的白瓷青花大碗,一看便知不是面馆的。 阿星笑着问道:“徐公子怎的亲自来买面?” 徐敖生接过食盒,仔细盖上,眼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随口答道:“小雪起得晚了,没什么胃口。之前来吃过一次拌面,我见他喜欢,便来给他买一碗。” 尴尬心虚嫉妒艳羡全都消失不见,阿星心里只剩下担忧,脸上也带出些着急,问:“林公子身体不适?” 徐敖生抬头看向阿星,挑了挑眉尾,似笑非笑的问:“你知道我指的是他?”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阿星一愣,是啊,他从未听过这人或者旁人唤林公子“小雪”,怎就笃定了是他? 徐敖生目光促狭,脸上的笑意浓了两分,道:“劳你费心,小雪只是有些劳累,并无大碍,休息一天便好。告辞。”说着抬脚往外走。 阿星被那目光一晃,才压下的心虚尴尬又浮了起来,却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立在原地,耳边却忽然传来徐敖生的声音:“流夜,你的时间不多了,早做决定。” 阿星心中一突,转身望去,徐敖生已然走远,只留一个悠闲的背影。 林子凡被徐敖生折腾的厉害,足足在床上歇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懒懒的起了。 说好陪徐敖生逛街,林子凡穿了轻便凉快的衣衫,和徐敖生吃些东西便携手出了门。 夏日将尽,阳光灿烂却不再热烈,带着几分慵懒。街上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开门迎客的店铺,叫卖的货郎小贩,一派安闲。 徐敖生牵着身边人柔软的手,心情大好。细细算来,他二人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单独相处了,上一次心无旁骛的逛街似乎还是在六年前,两人还不明对方心意的时候,身边还着梅梅。 林子凡侧目,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对徐敖生道:“敖生,我们上一次逛街还是在柳州的时候吧?” 徐敖生笑着点头,边走边道:“那时子非和竹云还在练武场,我没事的时候,你便带着梅梅来缠我,我也只好遣开旁人,带你们出去,逛集市,看庙会,然后回家挨训。” 林子凡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转头去看前面,“爹爹也只是说几句而已。”笑着继续道,“有几次还碰到司徒……”声音顿住,林子凡突然有些说不下去。 徐敖生知林子凡心中所想,拉着林子凡在路边的小摊前站住脚,引他看摊上的货品。 卖货的摊主是个年轻汉子,笑容可掬:“两位公子随便看看,都是些小玩意儿。” 打磨的光滑圆润的色彩各异的碎石,编结在五彩的丝绳里,做成各种饰物,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却也讨巧。 林子凡看了看,随手拿起一个红线编的绳结。绳结做的精巧,有四个环彼此缠绕,环上串着一粒珠子,红的珊瑚,粉的珍珠,白的月石,黄的琥珀,稍一翻,又翻成一个大圈环,可套在腕上,收拢时又束成一个寻常绳配。 徐敖生看了也觉得新奇,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汉子笑答:“这是如意同心结,我家女人编的,可以当手环,也可以做腰坠儿,”伸手往徐敖生系腰间一指,道,“做剑穗儿也行。” 林子凡顺着汉子的手指一看,青越剑上的剑穗已经旧得快认不出颜色了,头也不回的道:“那拿一个吧!”说着便把手上的绳结换到剑柄上。 徐敖生付了钱,又拿了一个同心结在手上,见林子凡要将那旧穗子丢了,连忙拦下,一并拿在手里。 林子凡没看见徐敖生多买了一个,只疑惑的看向徐敖生。 徐敖生但笑不语,牵着林子凡往前走了几步,将同心结攥在手心,两指捏着穗子举到林子凡眼前,笑问道:“不认得了?” 林子凡看了看剑穗,伸手接过,眨着眼笑道:“这都几年了,还留着呢?” 徐敖生温柔的笑着,低声道:“这是我最疼爱的两个人亲手编了送我的生辰礼,自然是要留着的。” 那年徐梅香还小,徐敖生过生辰,林子凡和徐梅香偷偷买了丝线和碎玉,背着人编好了送给徐敖生的。如今青绿色的丝线已经变得暗淡毛糙,白色的玉石更显得圆润透亮,原本齐整的垂线也变得参差。 林子凡听徐敖生这样说,勾着唇角,垂了眼睫去看剑穗,却被徐敖生捉住左手,套上了同心结。丝线稍稍抽紧,堪堪压在那道细细的疤痕上。 徐敖生给林子凡戴了同心结,顺手把旧剑穗抽回,塞进腰间暗袋里。 两人手握在一起,也不多言,继续往前面逛。 已到中午,阿星与往日一般在面馆点了面,站在门边等待,一抬头,眼眸中映出牵着手两人的背影。 那两人手拉着手并肩走在一起,丝毫不介意周围的目光,自在悠闲的走在街上。 阿星转头,拉住一个吃完面往外走的半大男孩,低头与男孩说了几句,给了他几个铜板,便出了面馆,远远的跟上。 林子凡拉着徐敖生边走边逛,在路边摊上吃了些鱿鱼海虾,看了几家店子,买了些散碎物件,一路逛出了小镇,翻过月牙山到了海边。 这里不是海湾港口,而是月牙山的另一边。未到涨潮拾海的时候,只有林子凡、徐敖生与海相对。 徐敖生还是初到小镇的那日远远的望了望这蓝色的大海,这还是第一次在近处看海。 白色的海滩,黑色的礁石,幽蓝的海水,蔚蓝的天空,山上还有绿色的树木。海水与天相接,似在眼前,又似极其遥远。海风阵阵拂面而过,带着咸腥的味道,轻轻的海浪泛着点点浪花,好似情人的呢喃。海鸟翻飞,嬉戏追逐。 微微的海风翻卷着两人的衣衫,衣带在风中相互缠绕。 林子凡定定看着身边的人,默不作声。 徐敖生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见林子凡望着自己,伸手帮他拢了拢头发,出声问道:“怎么了?” 林子凡摇摇头,笑着对徐敖生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两人便下了山,脱了鞋袜,卷了裤管,在海滩上漫步。 徐敖生突然想起林子凡说过,他前世是投海而死,相握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林子凡侧头看他,不等他开口便笑着道:“敖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爱你?” 徐敖生心中一顿,停下脚步。 的确,林子凡对徐敖生说过喜欢,说过想念,却没有说过爱。他一直以为,爱是个神圣的字眼,贪心的他是不配这个字的,所以一直回避,不敢承认。 林子凡并没有等徐敖生的回答,放开手,转身面对着他,努力保持微笑:“敖生,我爱你,非常的爱。” 徐敖生心中突地升起一丝慌乱,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小雪……” 林子凡避开,后退两步,清澈的眼眸里泛起涟漪,脸上却仍旧是笑着的:“敖生,听我说完,你也知道我很胆小,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勇气告诉你这些了。” 海风骤起,卷起乌黑的发丝,在空中纠缠。浪花翻腾,温凉的海水冲到两人的脚边,又退回海里。海浪拍在礁石上,惊起几只海鸟。 林子凡立在一片蓝色的背景中,在阵阵的海浪声中,笑着对徐敖生诉说:“敖生,我胆小,自私,贪婪又狡猾,一心想把你和流夜都留在身边,享受你们的爱恋却不敢付出,不敢承诺。谢谢你爱这样的我,包容我的贪婪,接受流夜,还陪着我找了这么久,一直安慰我鼓励我,谢谢!” 涨潮了,潮水盖过两人的脚面,还未退多远又有新的浪头涌了上来。 “敖生,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我最爱的人始终是你,但我最放不下的却是流夜。他用他所有的行动告诉我,除了我,他一无所有,也别无所求。他为我甚至愿意付出生命。我真的放不下。”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子凡深吸一口气,再退一步,站在没过小腿的海水中,凉意一丝丝从脚心透上来。 “可是这样的流夜走了,再也回不来了。阿星不是流夜,他不爱我,不喜欢我,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阿星不是流夜,我把流夜弄丢了,找不回来了……” 徐敖生心疼的把满脸泪水的人抱进怀里,却不知如何安慰。 林子凡抓着徐敖生的前襟,哭道:“敖生,怎么办,我把流夜弄丢了,他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一年半提心吊胆的寻找,十多天相对不识的等待,已经磨光了林子凡所有的耐心与期待,积累许久的焦虑不安终于决堤,林子凡在徐敖生怀里失声痛哭。 第一百零五章:最后的机会 阿星一路跟着林子凡与徐敖生到了海边,躲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远远的看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 原本两人间气氛很好,可是到海边后,他却感觉到林子凡情绪有了波动。 果然,他看见两人停下脚步,林子凡转身背朝大海,对徐敖生说了些什么。脸上虽然是笑的,他看了却只觉得心酸。 海风将林子凡的话语吹散,他听不清,只好努力观察他的口型,试图辨认。 “谢谢……爱你……” 林子凡脸上的笑容散去,眼泪落下。阿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口型上。 “……放不下……流夜……一无所有……生命,真的放不下……流夜走了,回不来……阿星不是流夜……” 阿星不是流夜…… 世界仿佛就此停滞了下来,阿星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阿星不是流夜。 他看见林子凡哭成了泪人,他听见林子凡的声音:“阿星不是流夜,我把流夜弄丢了,找不回来了……”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变的遥远,阿星眼前只剩下在徐敖生怀里痛哭的林子凡,他的一句话,犹如魔咒,将他打入无间地狱。 阿星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为何从林子凡嘴里说出来,他会这般难受。 阿星怔愣的看着海浪涌起,湿了两人的衣服,看着林子凡哭得晕了过去,看着徐敖生抱起林子凡走上海岸。 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顶软轿,给阿星诊过脉的茯苓伸手握住林子凡的手腕,说了句什么,几人脸色有些黯,却并不见焦急。 他看见徐敖生抱着林子凡上了软轿,在茶楼见过一面的名唤“炼金”的男子和另一个表情木讷的男子抬起轿子,茯苓和一个清秀少年跟在轿子后面,六个人就这样离开了。 阿星心口隐隐的痛,呼吸难熬,撑着手肘靠在大石上,半响,艰难的转身,背靠在凸凹不平的石头上,抬眼看着蔚蓝的天空。 若我不是流夜,那我是谁? 轿子里有一条薄毯,徐敖生轻手轻脚的脱掉林子凡身上的湿衣,用毯子将人裹住,紧紧抱在怀里。睡梦中的林子凡仍旧不安的蹙着眉心,眼角溢出一滴眼泪。徐敖生叹息着抹去他脸上的泪痕,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雪说自己自私,他徐敖生有何尝不是?明知道这二人的症结所在,却不愿做任何解释,存了独占小雪的心,所以任由着小雪累了身,也糟了心,哭晕在自己怀里。小雪当他宽容大度,可他,不过也是个自私的人。 轿子停下,玉钟撩起帘子,轻声道:“徐公子,到家了,浴室已经备好。” 徐敖生抬眼一看,轿子已经停在了院子里。他微一点头,抱着林子凡下轿,径直走进浴室。 池水有些烫,热气缭绕,自成一方天地,仿佛与世隔绝。 徐敖生抱着林子凡坐在水里,仔细帮他清洗。 一双雪白的手臂搂上了徐敖生的脖子,徐敖生抬头,见林子凡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安安静静的窝在他怀里,哭的苍白的脸上被热气蒸出些红润,一双漂亮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后越显晶莹可人。 徐敖生看林子凡不言不语,只望着自己,有些紧张,问:“小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子凡往徐敖生面前凑了凑,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轻声道:“敖生,我们做爱吧!” 徐敖生没想到林子凡睁眼醒来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的,顿时哭笑不得,又心疼的发酸,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嗓子眼里,差点憋晕过去,半响才把气顺过来,无奈的开口道:“小雪,你下午受了凉,身子弱,再说,我们前天才……” 林子凡低下头,靠在徐敖生肩上,似乎在考虑。徐敖生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才听怀里的人低低的道:“三哥又来信催了,我们明天就回吧。” 徐敖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柔声应了,抱林子凡出了浴池,给他擦净身子,穿好衣服,擦干头发。林子凡一言不发,乖乖的让他摆弄。 吃完晚饭,林子凡吩咐玉钟收拾东西,明日启程回齐云。 玉钟不知该如何应,求助的看向徐敖生。 徐敖生看了看林子凡,对玉钟道:“照之前那般,简单的收拾了,备好车马。” 玉钟这才应了,收了碗筷退下。 林子凡的药膳里加了安神的药材,不多久就睡下了。 第二日,林子凡在一片清新的晨光中醒来,吃过早饭便问玉钟东西收拾的如何。 玉钟吞吞吐吐的回答说还没收拾好。 大家都知道阿星就是流夜,也都知道流夜对林子凡有多重要,即使他忘记了过去,流夜还是流夜,就连认为流夜丢了无痕宫脸面而一直对阿星没有好脸色的茯苓,也不想就这样离开。 徐敖生自然知道这些,虽然他有私心想独占林子凡,但他也很矛盾很犹豫,不希望他的小雪做出日后后悔的事情。于是,他便与林子凡商量:“小雪,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收拾行李也还得些时间,之前定下的酒具也得些日子,要不再等几天?” 林子凡摇头,神色如常:“敖生,我不想再等了,酒具等做好了送出去就好,子非那里一套,大祭司那里一套,青颜陛下那里一套,三哥一套,爹爹和徐爹爹各一套,还有铸剑山庄一套,我们自己留一套。”仔细数过一遍后,转头对玉钟道,“玉钟赶紧去收拾吧,准备好了就上路。” 徐敖生有些担心,正要开口却被林子凡打住:“敖生,陪我去一趟茶楼。” 林子凡目光坚定,看得出确是下了决心要走,徐敖生也不好再拦,只得陪着出了门。 茶楼才开始营业,还未有客人上门。林子凡与徐敖生径直上了二楼,在小间坐下。 阿星昨天在海边呆了许久才回。郭老板又是担心又是生气,骂了他几句,见他神色恍惚,面色苍白,也只得让他去歇着。 阿星照着之前的样子,上了一壶茶两碟点心,不知该如何面对,摆好茶水便想出去,却被林子凡叫住,只好陪笑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林子凡连茶杯碰也没碰一下,站起身,对阿星道:“阿星,我要走了。” 阿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那里。 林子凡留心着他的反应,继续说:“这次出来时间也够长了,该回去了。你……” 阿星抬眼,紧紧盯住林子凡的双眸。 林子凡勾了勾嘴角,垂下眼帘,抬手摘下右耳上的琉璃耳钉,抬眼,脸上带笑,将耳钉戴在阿星右耳上:“我看你一直很喜欢这只耳钉,便送给你吧!以后……” 林子凡对上阿星浅色的眼眸,那里只有他一个的身影。他吸一口气,忍下伸手抚摸亲吻那对眼睛的冲动,深深的看了阿星一眼,扯出个笑脸,道:“的确和你很相配。以后有缘再见,你多保重!”说完,不再看他,拉起徐敖生的手,从他身边绕过走出小间。 阿星仍在怔愣之中,懵懵懂懂的送二人下楼,看着他们付了钱,走出茶楼,上了马车,又看着一队人离开。 阿星愣愣的站在大堂里,听见郭老板在身边唤他,才回过神来,强笑道:“老板何事?” 郭老板有些担心害怕,紧张的问:“阿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回去歇着吧,要不要请大夫?” 阿星听一半漏一半,看上去全凭身体本能行事:“谢谢老板,我回房了。”说完便往后院走。 郭老板看到心惊肉跳,赶紧让儿子富贵去请大夫。虽说无奸不商,可他也怕担人命。 阿星回到房间,只觉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方寸的天地间,他的目光落在枕头边乌黑的埙上,这才点燃了些许的生气。 阿星走过去,把埙握进手里,心里稍稍安定下来,疲惫的闭上眼睛,跌坐在床沿上,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头脑这才清醒过来,掀开枕头,露出一对银色弯钩。 若我不是流夜,为何要将他的东西给我? 阿星手指抚过耳上的耳钉,那里还留有林子凡手指的温度。 原来如此,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阿星眼中划过心痛和懊悔,然后做出决定,伸手抓起弯钩,闪身出了房间,运足脚力,翻墙过院而去。 担心阿星的郭老板刚迈步进后院,看到的便是阿星如鬼魅一般的从院子里飞出去,当场吓得魂不附体,眼前发黑,被引着大夫跟来的富贵扶住。 第一百零六章:终章结局 林子凡端坐在车里,拢着袖子,一双手紧张的交握在膝上,微低着头,望着车帘的一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敖生坐在他身边,大概猜到他突然离开又赠送耳钉的原因,担心的唤道:“小雪……” 林子凡身子一颤,喘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敖生,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陪着我就好。” 徐敖生不再作。 车子外面,小镇上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低微的虫鸟鸣叫声透过薄薄的纱窗传入车内,越显的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敖生侧了侧头,然后看向身边的人。很快,外面远远传来呼喊的声音。 “公子……” 林子凡又是一颤,猛地睁开眼,手握的更紧了,却是咬着牙没有出声。 马车辘辘依旧向前,继而顿住,停下。 “公子,我……” 林子凡睁大眼睛,使劲盯住薄薄的车帘,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事情。 阿星好容易追上马车,大声呼喊了几次,马车却没有停下的迹象,他只好奔到马车前面,站在路中央把车拦下来。 炼金在马上大声呵斥:“大胆!你是何人?敢拦我家公子的车!” 阿星满脸的汗水,喉头蠕动几下,稍微平顺了气息,不看他人,只盯着车里模糊的身影,大声道:“公子,我是流夜,请公子出来见我一面!” 林子凡呼吸一滞,手指微微的发抖,闭上眼努力平息了心绪,面色沉静起身。撩起车帘,延火已经从驾座上跳下,玉钟也下了马,伸手来扶他。 林子凡低垂着视线,扶着玉钟的手下了马车,立好,这才缓缓抬起眼睛,望向自称流夜的阿星。 阿星见林子凡下了车,目光热烈而欣喜,急切的迈步却被炼金茯苓一左一右拦在原地。阿星扫了一眼挡在面前的人,丝毫不管这些人复杂的眼神,他的眼中只有一个林子凡,急急的道:“公子,我是流夜……” 林子凡神色平静,眼中波澜不惊,看了阿星一阵,吐字清晰:“你是流夜?” 阿星眼中的火热渐渐降温,带着些疑惑,答道:“是,公子,我就是流夜。” 林子凡抬了抬下巴,问:“你说你是流夜,有什么证据?” 阿星一愣,不知所措的开口:“我,我……” 茯苓不耐烦的拂袖:“什么你你我我!公子在问你话,好生回答!” 阿星看了茯苓一眼,冷静了头脑,紧盯住林子凡的眼睛,捧着黑色的埙银色的弯钩,往前送了送:“若我不是流夜,公子为何要将他的东西送我?” 林子凡看着阿星手上的东西,顿了顿,垂下眼帘,声音平稳的道:“那不是他的,也不算是送给你的,只是于我无用,你若不要随手扔了就是。” 阿星闻言一急,手上一用力,在弯钩上划出一条口子,忿忿的质问:“那耳钉呢?公子敢说这不是您和流夜的定情信物?” 林子凡强迫自己不去看弯钩上鲜红的血丝,僵硬着神情对上阿星的眼睛,好一阵,才开口:“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阿星又是一顿,犹豫了一下,看了众人一眼,舔了舔嘴唇,绞住林子凡的视线,道:“我还知道,公子脖子上挂的是一块紫色的暖玉,左腕和心口上各有一道伤疤,左腕上的伤疤为匕首割伤,由内向外,创口浅,心口上为极锋利的小刀刺伤,创口短却入肉深。” 夏衣轻薄,林子凡脖子上的玉会露出来也不奇怪,左手腕上的疤痕他也从未刻意遮掩过,只是,心口上的刀疤知道的人却不多。林子凡听完又惊又喜,几步抢到阿星面前:“你想起来了?” 阿星眼神一黯,摇头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林子凡眼中的神采散了几分,问:“那你是如何知道?” 阿星脸上红了红,有些窘迫,道:“我就是知道!”眼角余光看见林子凡身后的徐敖生,越发的窘迫。 徐敖生只觉得惨不忍睹,木着一张脸,转开视线。 林子凡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的人,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他:“那你是决定跟我走了?” 阿星认真的点头:“是,请公子带我一起上路。” 林子凡心里高兴,脸上却做出询问的样子:“流夜是我的齐君,那你?” 阿星瞥了徐敖生一眼,低头道:“我不敢奢求,只要能守公子身边就行。” 林子凡笑着摇头,叹息道:“流夜啊流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说着,便要去拉对面人的手。 流夜手上还捧着弯钩,怕伤着林子凡想要避开,却又不敢避开,一双手为难的不知该往哪摆。 林子凡继续笑:“都收着吧,本就是你的。” 流夜见林子凡承认了自己,满心欢喜的把东西收了,有些腼腆的笑望着林子凡。 林子凡捉住流夜还在滴血的手。流夜赶紧道:“小伤,很快就好。”话未说完,被林子凡一瞪,立马噤声。 林子凡看了看,伤的不深,接过茯苓递上来的伤药,细细的抹上,道:“现如今你是我的人,即便是小伤,也不容许你大意。” 流夜裂开嘴傻笑,点头道:“是,公子!” 林子凡握着流夜的手,转头想要吩咐什么,却看见徐敖生还站着原地,不由得顿了顿。 徐敖生对林子凡笑了笑,眼中是一贯的温柔宠溺。流夜回来了,他也不用再不安自责了。 林子凡回了个笑容,对玉钟吩咐道:“你去和取木同骑。”不由分说的拉着流夜到了那匹马边上,由流夜扶着上了马。见流夜还愣愣的站在下面,笑着嗔道:“还不上马!” “哦。”流夜僵着手脚,笨拙的爬上马背,坐在林子凡身后,一双手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林子凡哭笑不得,抓过流夜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感觉身后的人明显的僵硬石化,越发的觉得好气又好笑,侧过上身,抬手往流夜脸上一捏,道:“你人是回来了,但还有一样东西,我要亲自去取。” 流夜脸上更红了,嗅着怀里人的气息,有些飘飘然,恍惚的应了。 于是,一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掉头往回走。 一队人马溜溜达达的在沈婆子家门前停下,众人下马下车,玉钟上前叩门。 沈婆子开了门,看外面站了这许多人,不由得愣了愣,又见街坊邻居也围了过来,才带了几分笑容问道:“几位公子有事?” 林子凡牵着流夜的手,站在门前,笑容可掬:“沈婆婆,我找小翠。” 沈婆子还未言语,小翠便从门内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看了流夜一眼,咬了咬唇,垂着眼睫,对林子凡和徐敖生福身行礼:“林公子,徐公子。” 林子凡微一颔首,对小翠拱手道:“流夜已经回来了,林某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小翠脸色又白了两分,侧身不愿受礼,咬着牙道:“林公子言重,吉人自有天相,小翠不敢妄言。” 林子凡笑道:“姑娘,属于我的人是回来了,但有一样属于我的东西还在姑娘手上,还请姑娘归还。” 围拢过来的人群开始低声的议论,指指点点。 小翠闻言,视线划过流夜的脸,落在他的右耳上,停了停,再回到林子凡脸上,死死的盯住。满眼的愤恨,让离林子凡最近的流夜戒备起来,气机锁住小翠,只看她接下来有何动作。 小翠心中一凛,不可置信的望向流夜,浑身发抖,无声的惨笑,低头取下腰间的香囊,用力撕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拈出一粒晶莹的耳钉,递出。 流夜伸手去拿,却被茯苓抢先拿走,查看一番,才递给林子凡。 林子凡又把耳钉放进流夜手里,轻声浅笑:“帮我戴上。” 琉璃的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映在流夜浅色的眼眸里,流光溢彩。小翠看着流夜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注视着林子凡,为他戴上耳钉,满目哀伤。 “叮铛”一声,从小翠袖子里掉出来一把短匕,锋利的刀刃上闪着淡绿色的寒光。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呼,胆小的人急急的逃开,落在小翠身上的目光变了内容。 小翠在徐敖生炼金等人愤怒鄙夷的目光中惨笑,深吸一口气,对林子凡道:“人也走了,东西也还给你了,索性都说了吧。” “你也不用再为我是阿星未婚妻而不痛快,如今谁都知道我是个骗子。也不需要谢我救过他,当日我与他落下悬崖,若不是他护着,我早死了。”小翠自嘲的冷笑,“即便是他救我,也不是他甘愿的,他只不过吸了毒瘴,昏了头,把我当成了你。潜暗河出谷的时候也是,明明怀里抱的人是我,可他嘴里喊的却是‘公子’。” 小翠的目光变得怨毒,咬牙切齿的喊道:“林子凡林公子,你现下满意了吧?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吧?” 林子凡看着面目扭曲的小翠,心平气和的道:“你弟弟正在寻你。” 小翠一愣,全身紧绷,丝毫不相信林子凡所说的话:“怎么可能!林子凡,你还想怎么样?!” 林子凡摇摇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开口道:“你的弟弟还活着,青颜陛下是仁义明君,你的族人并没有被斩尽杀绝。最早明天,你弟弟就会找到这里。信不信由你。” 那年夏末秋初,离国少帝登基两年,齐云馨帝登基十四个月,楚焰辞帝登基十一个月的时候,齐云国唯一一位未参与皇权争夺的王爷,允王浩然,带着两位齐君还朝。 一月后,在允王爷的推动下,齐云朝堂开始实行新政。 半年后,三国经济稳定,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楚焰国派出使团前往齐云,提出由允王带领,组织三国间年轻学子相互交游学习,馨帝浩南与少帝子非欣然同意。由此拉开了龙祥大陆上十年一次的大型文化交流活动的序幕。齐云国允王皇甫浩然也由此在龙祥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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