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赶紧又去拿,奉到面前,景大王看他一眼,努努嘴。小福子愣了一下,明白了,景大王换衣裳要人伺候,大王要接太后的电话。
“加班。”景山抬手伸进袖子洞,再一次肯定的说这两个字。
景山妈的声音大得梁小福都听得见,“……你饭都不回来吃的加班啊?哪儿鬼混去了跟妈说清楚,儿子乖啊!”
换手拿电话,景山另一手抬起来,梁小福机灵的把袖子给他套上去,景山说:“同事给我作证,你跟他讲。”说罢把电话丢给梁小福,自己把衣裳抖抖开,脑袋一钻穿好了。
梁小福抱着电话就想拿着个烫手的山芋,又不好不说,傻乎乎的叫了声嬢嬢好,感紧说景山一直和我们一起搬货,手机放在换衣间没听见,您老人家别着急,马上就回来。说完把烫手的电话丢给景山。
这时候景山已经穿好了衣裳,听梁小福说的挺顺口,心想这小子也不是太笨,撒谎还是不错的。
“……行行,马上出现在家门口。”景山终于挂了电话,看着站在旁边的梁小福说:“走。”
“去哪儿?”梁小福和他对视,没找到说话的节奏。
“回家。”景山把换下来的衣裳装在蓝口袋里,甩给梁小福抱着,“救命恩公,请你到我家吃晚饭。”
“都快九点了,太晚了,呵呵我就不去打搅了……”梁小福把蓝口袋还给景山,要开溜。
“梁小福,我手脚不灵活,你放心我骑着摩托在路上走?”景山装可怜给梁小福看。
“哦……”可梁小福下一秒发现一个问题,“我不会骑摩托车……”
“雅马哈小绵羊,很简单,一分钟包教会,走!”景山一把捏住梁小福的手,不容他跑。
隔一会儿,大强看着梁小福歪歪斜斜开着雅马哈小摩托出来,当景山跟他说今天的事儿没什么再别提了之后,大强着实为景山捏了把汗,他是没看见梁小福的车技很烂啊还是他真大胆儿啊?
“梁小福,再晃可就擦街沿了……你不是喜欢我么?载着心上人你不能好好表现一下啊!”景山说完笑着把头靠在梁小福的背上,果不其然,开车这笨蛋一秒钟僵直,身形“挺拔”起来。
“……”梁小福听他说话那吊儿郎当的调调,心中挺生气的,嘴硬道:“我才学会五分钟,你不要拔高要求。”
“呵呵……”景山拍拍他腰,说:“乖,轰油门!”
梁小福这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最好操控,景大王一说他就动手了,按照景大王刚才讲的拧手柄,小摩托呜呜两声之后猛然提速。
“啊!”梁小福没出息的喊了出来,景大王在后边直笑,笑完了说:“前边玉林串串往左转!”
梁小福看着过往行人,总觉得自己又超速的嫌疑,心中不满又不敢对景山爆发出来,转完之后进了小街,梁小福偷偷摸摸的把车速降下来,从后视镜里瞧见景山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眉头一皱就不怕死了。
“刚才问你怎么回事儿,你不说,还叫大强不要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谁造成这件事的谁就要负责。你不追究,难道是你自己把自己锁在里面的?万一我们没想到你在里面怎么办?
就知道欺负我,不干正经事儿!啊!”梁小福的屁股被掐,痛的大叫,人家在路边跟着主人散凉的二缺哈士奇被他吓得瑟缩一下身子,“你……”
“哎,别回头,前面有人啊,掌好车子方向,呵呵呵呵……”景山干了坏事儿隐藏不住话里的笑意,不厚道的说。
“……”梁小福无奈只好认真开车。
过了好一会儿景山说:“转右,药店边上的小区入口。”
梁小福慢慢的转进去,七弯八拐之后车子停到了车棚。捏下刹车那一刻梁小福的心都没有淡定下来,等到景山把他拽下来,拔钥匙熄火,听不见呜呜的发动机声了,梁小福才松口气,大大的呼一口,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景山家住的是九十年代的老小区,最高五层楼,小区中的绿化这儿小二十年的长下来,生的非常好,基本上遮天蔽日,抬头看个天空,绝对看不见个啥!这车棚又是在小区偏僻一角,除了入口一盏沾满了蜘蛛网和蛾子的日光灯就没有别的光源了,一阵夜风吹过来,挺吓人的气氛。
景山瞄一眼四周说:“这事儿你别管。”
梁小福不说话,景山走一步没听见他跟上来的动静,回过头看他,“跟你讲了你别管,听不见啊?”
“你差点被冻死在里面,为什么不管?”梁小福想知道缘由,景山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关在里面,要是谁粗心大意,那就要提醒大家才好,万一真发生悲剧了怎么办,更何况……
景山踹梁小福,“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走啦!”
梁小福不动身,突然说:“你得罪人了是不是?”
我日!景山在心中骂人。他一个连中年妇女都得罪了的死小子,居然用一种“老子完美无缺”的口气质问自己是不是得罪人遭报应了?
“你们那班的那些人是冻库里最阴的一拨……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是不是他们整你?”梁小福又不傻,上班两个月了多多少少是知道的。
景山拎着蓝口袋,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有一种想要一拳头把梁小福打上天变成遥远一颗星的想法。
梁小福心中那个怕呀,怕得不敢看景山,只敢盯着脚尖了。
景山心中气归气,可梁小福说话那急切切的样子,又那么让人心动。现在,他大约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点后悔,有点害怕,微微低头,目光不知道在哪儿落定。
看梁小福那模样儿,景山心中不由得一松,嗤一声笑了出来。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的点上,悠悠抽一口,吐出烟雾,看着烟雾在夜色里由浓到淡,直至消失不见。
梁小福这个家伙的存在,在景山心里成了一个很困扰的问题。
喏,现在是自己把他抹干吃尽了,年纪又小……啊,这些都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他如此明明白白的展现出对自己的关心来,那么真的关心……
哎,这个怎么办?
突然心血来潮,深吸一口,凑到梁小福面前,把烟尽数喷到他的面前,呛得梁小福咳咳,连忙挥手把烟扇开。
梁小福连退两步,有那么一瞬间,用气鼓鼓的眼神盯着景山,景山瞪回去,他马上就收敛了,又微低着头。
景山看他那样子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顶,说:“要、你、管。”
“……”梁小福不敢说话,推开景山的手。
“梁小福,少管闲事。”景山也不生气,被他推开的手收回来捏了烟,修长的无名指曲起来,颇优雅的弹弹烟灰。
“我就要管。”梁小福犯倔,咕咙着说。
景山抬脚踹他的屁股,笑着骂:“干你屁事儿,滚远些!”
“我喜欢你,就要管!”梁小福还埋着头,这话说的可是字字铿锵。
显然,景大王应付不来。
立马把烟扔了,一手捏住梁小福的两个细手腕子,手脚并用在梁小福屁股揍了一翻,说:“给你脸了,在我面前耍酷,弄死你狗子的!”
“……”梁小福揉着屁股不说话。
景大王又不高兴了,“哭丧着脸干嘛?甩脸色给我看啊?走啊!”抬手拉着梁小福一扯,拎菜一样拖着往家去。
第六回
“梁小福,这是我妈,这是我爸,叫人!”景山把人往前一拽,梁小福跌跌撞撞的到前面,磕磕巴巴的喊:“嬢嬢好、叔叔好。”
景山妈说:“呀,就是他考的那个698?”景山妈记得清哩,她今儿下午跟人家熊校长瞎编说这梁小福是自己娘家远房亲戚。
景山说:“就是他。十八岁都没满,在我们那儿当保安……家里爹妈死绝了……”
“嗯?!”梁小福望景山,“我爹妈没死……”
“那跟死了也差不多!”景山理他,拽着他往饭桌边上去,坐下,解开各种盖子,他老娘给留的饭菜还有点温度。
“景山你怎么说话的?”景山爸瞪他儿子。
梁小福看到觉得父子两瞪人的样子好像。
景山拿着他妈递过来筷子,呼呼吃几口,那样子绝对是饿惨了,跟叫花子似的,他也不避讳,吃得可带劲儿了。
吃高兴了,才把梁小福身世给说了。
“奥哟,真是遇得到哦!”景山妈声音本来尖,又打心眼里觉得这家人神奇,这么一叫把梁小福下了一跳。
景山爸说:“愚昧。”
“就是,小福呢跟我特别投缘……”景山拿筷子的手搭在梁小福的肩膀上,说这话时不小心跟梁小福对视了一眼,景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你妈,这他妈根本就不是投缘,是孽缘啊!
景山想着挺不自在的,撇开头望着他妈爸说:“要不咱们家供小福上学吧!一笔一笔给他记着,等他以后还,也比你把钱给什么红十字会啊希望工程啊,让他们拿去养干女儿好啊!是不是这个理?”
景山妈抱着手看梁小福,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孩子,见他不吃,忍不住把筷子拿起来往他手里塞,“小福,吃啊!不合口味啊?”
梁小福摇摇头,缓缓的抬起来,望着景山妈,抿嘴抿了好久,说:“嬢嬢,我会还的,我全都打借条。”
景山嘴里的饭差点吞不下去,“嘿嘿嘿,梁小福你不是信的很得嘛?你们那观花婆(成都话,意思是神婆)说那些……啊!”说着拿筷子头戳梁小福的肩膀。
“……”梁小福不说话,咬着唇儿埋着头。
景山妈推开景山作孽的手,“滚去刮胡子,明天跟我去相亲。”又回过头来和颜悦色的对梁小福说“打什么借条啊,复读的事儿嬢嬢都给你办妥了,就你这高考成绩到咱们百花中学复读,那是要拿奖学金的。”
景山妈一下子想起牌友们艳羡说得那些话来,一下子身子都挺直了。一辈子没有因为孩子成绩好被人恭维过的景山妈,今天真是太满足了。
“你妈还跟人家说他远房亲戚不会带孩子,把孩子逼急了赌气才没填志愿的,这孩子亲她,跑来投靠咱们的,把自己夸的……哎呀我实在讲不下去了。不过呀,小福复读的事儿没问题。二十八号去报到就是了。”
“这也没几天了啊!”景山端起饭碗又刨了几口。
“是啊,你明天跟小福去把辞职什么的办了。”景山爸端着茶杯喝一口,慢悠悠的说。
“就是,小福搬过来住,明天叫你景山哥哥把东西给你搬过来……”
“他住哪儿啊?别想让我睡沙发!”景山打断他老妈,他们家就一套二,难不成自己要当厅长!
“我说景山,你那是一米八的大床,是我跟你爸当年结婚时候订做的红衫木的大、床,你分一半给小福睡,你要死啊!你俩还男女授受不亲啊!”景山妈说完抢过老头子的茶杯喝一口,“哎哟,要是个姑娘一定得欢喜死我!快吃,吃完了洗碗。我要看电视去了,哎呀都开始了……”
二老走了,饭厅里剩下景山跟梁小福大眼瞪小眼。
“小嘴儿挺利索的啊,还打借条,哼哼哼……”
“……”梁小福不说话,这时候端着碗闷头吃。
景山把筷子一丢,说:“梁小福你洗碗。”
“哦。”梁小福应一声,听见景山起身走开。梁小福突然低低的笑两声,之后马上又低低的哭,端着饭饭捏着筷子的两手不停擦眼泪,生怕景山一家听见了。
景山靠在自己房间门口没进去,梁小福背着自己看不见,景山却能把梁小福看个周全。
哭了吧?肩膀一抽一抽的、还双手抹眼泪。景山有时候想梁小福真是挺娘的,你妈随便吓唬两下就哭了,可这回哭景山觉得还行,这叫暴露真性情的眼泪。
那晚上跟自己犟嘴那会儿景山就看出来,梁小福嘴上说的顺溜溜的什么命不好,不读了,你眼底里那明晃晃的渴望又是怎么回事儿?小小年纪,就学会逞强、装不在乎了,以后怎么得了。
这么哭着吃饭也不好啊!
景山思量一下,努力想温和善良的说话,可一开口还是跟叫小狗似的的调调:“梁小福……”
“嗯?”梁小福赶紧抹一下眼泪,循声回过头来,可怜巴巴的红着眼睛和鼻头。
景山看他那样儿,觉得好玩儿,一下子笑了,什么吃饭别哭伤身体的话呀说不出来了,直接变成:“我家那热水器安反了,红的那边是冷水,待会洗碗别弄错了,烫着你我可不管。”
“哦。”梁小福用力点点头。
景山想: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哭过哟!
冻库的人事主管挺稀罕梁小福的,还要加工资挽留他。景山在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进去笑着说:“王经理,这家伙十八岁没有,跟家里赌气出来的,爹妈找上门了,您留人家干嘛呀?”
“十八岁没有”相当刺激王经理,直接放人了。
景山在他住那地儿等他收拾东西,等了半个钟头这家伙没收拾出来个大概,一下子火了,把他那些个证件资料户口簿什么的收了,指着一大堆东西说:“都给我扔了!梁小福,你再碰一下那堆破衣裳,我立刻收拾你,你信不信?”
梁小福动都不敢动,景山跨进来推他一把,“滚边上去!”弯腰抱起他的衣裳、棉被等,朝着冻库门外的垃圾桶一扔,拍拍手进来了。
看着站在那儿生气的梁小福,踹他一脚,“去把摩托骑过来。”
梁小福不动,景山走上前又嘻笑着哄人家,“乖,哥给你买新衣裳,带你一块儿去相亲。”
“……”梁小福没话说,这句话是景山妈交待的,她说反正横竖要请人家姑娘吃一顿,姑娘的阿姨一家一块儿来的,咱么也全家上了。
把钥匙塞到梁小福手里,景山转身又丢梁小福的家当,什么锅碗瓢盆儿的,竟是些歪货,看都看不上眼的他还用的挺好,眼见着都烦,扔了、扔了!
看他走得慢吞吞的,景山琢磨,死孩子不会想些有的没有的吧?抱着一堆梁小福的破烂站定,景山喊:“梁小福,你把车子骑过来,我有话给你讲,快点儿!”
梁小福回过头来望着他,点点头,用跑的到车棚去。
景山看他跑起来的样子,挺有劲、挺精神,跟小狗放脱了似的,挺好。可回过来,他妈等会儿给他说什么呀?根本就是临时吓他让他别磨蹭的。
说什么呢?
景山把东西扔进垃圾桶,转回身,远远看见梁小福慢悠悠骑着他的雅马哈过来了,一下子心里有了主意。
梁小福把车子停好,望着景山喘气儿,就像是他扛着车过来似的。
景山看着他那眼里满满的着急,笑了笑,走上前,稍微弯腰,基本上和他平视之后,说:“我没车、没房、没钱、还坐过牢,基本上没有姑娘会看得上我,除非那姑娘是个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