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何青即刻拿了扇面左看右看,“假的?”
谁知,韩邵文早已走远,伸手在空中挥了挥:“画质粗糙,用料低等,也就是个路边摊两串铜板的事。”
第22章
何青一身乞丐装,重新坐回南门口要饭了。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恐怕就是何青这样的人。
也所谓人心隔肚皮,说的恐怕就是何青对面这些人。
还记得何青刚当上官建乞丐村的时候,那时候,全京城的乞丐都把何青当自己亲生爹娘一样供奉着,见到了何青都点头哈腰跟个什么一样。何青组织乞丐有纪律有组织地要饭,每天能平均每人多要十文,他们更是将何青当佛陀敬重。
现在,风水轮流转么,何青落魄了,变回乞丐了,重新回到南门口要饭,给他分区域了,将边边角角最差的地方留给他。而在乞丐村,自不必说,似乎他们就忘了是谁带他们走上有屋子住不受风雨严寒的日子,要不是有阿成和旒彮站出来扬言要火烧乞丐村,恐怕何青这个在乞丐村的“落魄贵族”要被驱逐了。
正是正午时分,南门口的卫兵交班的时辰,这时候再南门口行乞的乞丐一窝蜂跑了。因为在这时候是要“驱人”的,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时候作为一个城市仪容仪表,总要赶的。
何青眯了眼对着太阳,享受着温暖。
阿成拿了个破碗跑过来,端起何青面前的破碗拎起何青一个咯吱窝:“阿青快走!要赶人了!”
何青懒得动:“扔我这儿,让他们抬。”
阿成道:“你还当自己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们怕你啊!快走快走!”
何青由着阿成拖起半个身子,又放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串十文钱的钱串:“你看,这是小忆文给我的,我现在都是乞丐了他还认出我来,把他一个月的零花钱都给我了。”然后将钱放回自己衣服里,继续窝着晒太阳,“被人记着的感觉真好啊,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眼看着卫兵正往他们的方向走来,阿成急了:“你要是被他们抓走了,我也会记得你的,你的感觉更好!”
阿成真是恨铁不成钢,扔了破碗,一把背起何青这个“瘫体”,准备拔腿就跑。
刚准备跑,两个卫兵站到了他面前,阿成手一松,老老实实举过头顶。何青“哎哟!”一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何青正要爬起来,一个下午的好太阳被一个庞大的物体挡住。
何青睁开因为刺人的光线而眯起的眼睛:“柳誉龙?”
南城门楼,旗风烈烈。
柳誉龙面对着京城内的繁华,何青站在旁边。
柳誉龙暂时潜退了楼上守城的卫兵,一个护国安邦的城楼上,只有两人。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晴好,何青因为这光线太过刺眼而眯起眼睛。
“皇上需要你。”柳誉龙开口。
“皇上需要我?”
“皇上需要你。”柳誉龙重复,面对着京城的车水马龙。
何青笑了,他勾起的嘴角有一丝苦笑:“你这是让我回去?”
“对。”
何青歪了头,斜眼看着柳誉龙:“这又是皇帝自己说的还是你说得?”
柳誉龙吸一口气,闭眼,又吐出来:“我说的,之前的话也是我说的,是我的一己之念。”
何青道:“不,那个‘滚’是他说的。”
“那你要如何才能回去?”
何青伸手撑着墙头,晴好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舒服极了,像要融化了一样:“等他自己来找我的时候。”
“那要是他自己来找你,你就回去?”
“对。”何青转身,依在城墙上,背对着阳光面对着柳誉龙,“他自己来找我回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柳誉龙暗暗低笑。
“你笑什么。”
“果然,”柳誉龙依旧暗笑,“如同皇上说的,你与别人不一样。虽然是乞丐,却也知道尊严,有骨气,不畏权势低头。”
何青挑眉扬额:“我生来如此,也没觉得当乞丐差。”
“那……”柳誉龙言而不语,往城楼上来的楼梯口看去,何青正奇怪着,视线跟着他一起移动,却见一个白衣立冠的翩翩男子,手握一柄折扇,款款上楼来。
“皇上?”何青心里突然一股热血涌动了起来,将他还没晒暖的一颗心填得满满的。
韩邵晟来到何青面前:“这个‘皇上’,该改口了吧。”
何青心里的情绪千般翻腾,却说不出一字,却不想,自己的脾性居然被他摸了个彻底,还让柳誉龙先来匡他!
“哼!”何青心里高兴,却也还是要争个表面的光彩,“耍诡计,亏你是一国之君!”
韩邵晟摇着手里的折扇,一块翡翠吊坠在扇柄上随着摇动而摆动:“这可是你说的,只要我亲自来找你,你就回去。”
这不是中计了么!
何青心里高兴,但不能就这么走了不是,太没面子了:“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韩邵晟微微笑着,他早猜到何青的脾性:“你要的金牌,我给你。”
“就这样?”
“你还想要什么?”
何青想了想,试探道:“你把桃园给我,再给我办个婚事,我要娶秀儿。”
韩邵晟微微笑着的表情凝固了下,不再笑了:“我可以允许你去我的‘澡堂’洗澡。”
何青在心底里白了他一眼,这狗逼糟糟的男人,还想着他的惠妃,怕别人跟她抢桃园:“行了行了,桃园我不要了。”他也不想跟个死人抢地方住。
“秀儿也不可以娶。”韩邵晟断了何青的念想。
何青讲理了:“你让秀儿一个大姑娘成天守着一个人没有的桃园有意思么?”
韩邵晟道:“我可以安排她来伺候我。”
“伺候你?”何青上下打量一遍韩邵晟,“你有够多人伺候了,还不如放了人家,让她去找个好归宿,专门伺候一个男人。”
韩邵晟看了眼旁边安静等候的柳誉龙:“我下旨,将秀儿许配给誉龙,皇恩浩荡,不会委屈了她。”
何青扫了眼柳誉龙,柳誉龙已经扣在韩邵晟面前:“请皇上三思!”
“……”
一个暖洋洋的下午,皇宫御花园。
何青在韩邵晟的“澡堂”里痛痛快快游了三圈上了岸。由一批专门给韩邵晟穿衣打扮的宫女伺候着送到了御花园。
韩邵晟看了看何青:“洗干净了有精神得多,还是这样好。”
何青看了看自己身上韩邵晟的衣服,用鼻子闻闻就是一股子钱味儿:“能不精神么。”
韩邵晟面对着御花园的中心湖,在旁一个凉亭内,摆着两架鱼竿,韩邵晟向正瞄准果盘里的水果要下毒手的何青招手:“阿青过来,陪我钓鱼。”
“钓鱼?”何青喜欢听这词他平时没事也喜欢钓鱼,何青走过去往湖里望望,“你这宫里的鱼钓上来能吃?只能看的吧?”
“放心,我已命人将这湖里的鱼都过了,回头钓上来可以命御膳房煮了吃。”
“……”
隔了会儿没得到回答,韩邵晟再问:“如何?”
何青翘起了大拇指:“皇上。”
“嗯?”
“您真奢侈!”
钓钩上,太监过来给放上鱼饵,扔下垂线,韩邵晟坐着等鱼上钩。
就坐着等,旁边还站了一大群宫女太监陪着看着,这哪算钓鱼阿?当有宫女上来给何青的钓钩上上鱼饵的时候,何青打发了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看着水里的鱼线一上一下地浮动,在水面上划出一个个的水圈,何青沉静其中。
“阿青,我想了很多。历代君王一直为江山与美人苦恼,最后还是选择了江山,这样的人也着实绝情。”
“没办法,当皇帝的自然是以江山为重。”
“难道江山就是我想到的吗?它牵扯的事情太多,人情世故都被围困在这宫墙之内。”
何青思索片刻,韩邵晟道:“阿青,你可曾听过‘姜太公钓鱼’的故事?”耳边传来旁边韩邵晟的声音,很淡,怕吵了湖里的鱼,不愿上钩。
“没有。”
“这是个典故,‘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讲的是姜太公遇文王并助他讨伐商纣暴虐的故事,当时姜太公钓鱼,用的是直钩没有鱼饵,却钓到很多鱼,文王好奇便与之交谈上了。”
何青点头:“就是说,姜太公做戏给文王看,钓到了他。”
“这……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的领悟能力很强,确实钓到了。”
何青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水面上的鱼线,鱼线起起伏伏,很久却都没有鱼上钩。隔了很久:“韩,皇上你是想表达什么?”
韩邵晟看着水面上没有起伏的鱼线,平淡的声音:“没什么,讲给你听罢了。”
何青依旧沉默不语,韩邵晟放下鱼竿,坐到一旁喝茶,背对着何青。
百转千回,千百种滋味陈杂于心。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的领悟能力很强。
何青的视线转向韩邵晟的鱼竿,韩邵晟背对着他,静默地端起茶杯。
韩邵晟的鱼竿沉寂在水面,一如韩邵晟的人,在等待什么。
何青拎起韩邵晟的鱼竿,直钩没有饵。
愿者上钩?
何青勾起嘴角,苦笑。
第23章
韩邵晟背对着何青,单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点子。韩邵晟将茶杯端起,放在鼻下嗅闻,一杯西湖龙井,饱含着一道艺术的结晶。
何青小心地瞥了韩邵晟一眼,将韩邵晟的鱼竿轻轻放回原位。
韩邵晟将杯盏放于唇下,原是要细细品味的一杯好茶,在他唇边,一饮而尽。
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宫女,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小李子将人拦住:“皇上在此垂钓,不得惊扰!”
韩邵晟命宫女过来,小李子刚放下拦住的手,谁知,那宫女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皇上!求您去看看淑妃娘娘吧,娘,娘娘要自杀了!”
“自杀?”韩邵晟被这词怔住了。
“是的,娘娘得知商家人将被满门抄斩,她也不要活了!”
“满门抄斩?!”这次惊讶的是何青,得知淑妃要自杀的消息他原本就已经坐不住了,现在更是站起来来到了宫女身边,又转头去看仍旧坐在石凳上端着茶杯的韩邵晟。
韩邵晟放下茶杯,理理衣袖,解释道:“商有为勾结外患,证据确凿,按大庆律法理应抄斩。”
何青看韩邵晟的眼神神色复杂,他拉起跪在地上哭得失声的宫女就走:“走,我去看看!”
韩邵晟从石凳上起身,喊住了人:“等等,朕也去。”
一行人来到了淑妃寝宫,秦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都一团乱。
正中间的梁柱下的桌面上,淑妃正站在一个圆凳上,梁柱上悬着白绫,淑妃正扯着白绫下面一群太监宫女围着她喊啊叫阿,哭的哭拦的拦。但淑妃是怀有身孕之人,再过不久就将产子,谁都怕上去正面阻拦将人带下以后伤到她。
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情形,韩邵晟当即大吼:“别闹了!”
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视线转移到门口韩邵瓷的方位。
得知韩邵晟来了,淑妃踩在石凳上更加不安分起来,原本一个大家闺秀般文绉绉的女子这时也泼妇起来:“皇上,你要是将家兄满门抄斩,淑妃今日就死在这里!”说着她扯着白绫就将自己的脑袋放进去,又摸着自己已经圆鼓鼓的肚子,“只可怜了我的孩子,还没出生见见他的父皇就这么陪母后去了……”说着说着,眼泪珠子就挂不住地串串落下。
何青在旁边着急:“你别这样,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别伤了自己。”
“没什么好商量的!当初家父要我进宫侍奉皇上,说皇上是位任君,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家兄一颗肝胆之心是为大庆江山,又怎么可能勾结外患来谋害家园!”说的字字铿锵,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韩邵晟一秒。
柳誉龙在韩邵晟身旁道:“皇上,是否要属下将淑妃娘娘……”
韩邵晟挥手:“不闭。”上前一步对淑妃道,“商有为勾结外患是不争的事实,朕不可能留着一个祸害将来威胁大庆百姓安危。你要想用寻死做要挟威胁朕来给他留命,你就踹了那凳子,自行了断吧。”
何青不可置信地看着韩邵晟。
韩邵晟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看在你为朕怀有龙种的份上,朕会留你的命,别忘了你也是商家的人,满门抄斩也有你的份。你想拿你的命来威胁朕那你就想错了!”
淑妃霎时错愣了一下,下面的奴才也都默不作声,只有之前来求韩邵晟的宫女还在劝淑妃下来。
何青捏紧拳头:“淑妃,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假设商家的人都死了,至少还有一点血脉可以留下来,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青原本是劝说的,谁知,他不出来还好,一出来,淑妃指着他,厉声道:“你!就是你!整天迷惑皇上,”又无望地笑着摇头,“我终于知道皇上为何不进后宫,不是因为他专情于已故的惠妃,而是你,一个男人。哼,任凭后宫三千佳丽,男风当道,皇上又怎么可能回得了心!”
何青被冠上这样的辱骂,一时像傻了一样,他环顾四周的目光,虽然没有直接,却也都遮遮掩掩地看他。他做了什么吗?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这样?
何青倏然回头看向柳誉龙,柳誉龙在触及到他视线的时候也刻意回避了,他知道,这样的谣言。
原本他是开玩笑地到处说韩邵晟是个断袖,但现在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
何青的视线转向了韩邵晟,他希望韩邵晟能帮他说话,毕竟他是黄帝,他说的话是最有分量的,但他突然想到就在刚才韩邵瓷给他讲姜太公钓鱼的故事,和韩邵晟的鱼竿,他懂了。
何青苦涩地笑着,韩邵晟淡漠地看着。
韩邵晟最终道:“淑妃,给朕闭嘴!”
闭嘴?何青彻底失望了,韩邵晟只是让她闭嘴,并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就表示承认。
何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乞丐村的。
这一天过得很荒唐。一直到中午他都在南城门要饭,后来进了宫,陪韩邵晟钓鱼,韩邵晟跟他讲些江山美人的话题,再之后就是淑妃,他逃了。
最后淑妃是死了。不是悬白绫死的,是摔死的。
那时候他从淑妃的寝宫逃了,韩邵晟出来追他,淑妃在桌子的圆凳上,淑妃原本就大腹便便,见韩邵晟走了她心里一急就失了足。从高处摔了下来,太医还没来得及赶到,一尸两命。
何青躺在床上,看着顶上的纱帐,满脑子都是淑妃的话,还有淑妃从上面摔下来的模样。
淑妃是他害死的,他不仅害死了淑妃,还害死了她的孩子。
何青用被子蒙上头,什么都不敢想,但想着不去想,却还是会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