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枫顿了一顿,似乎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九时有些奇怪。但再看房间内齐翊墨瘦削的身子,顿时了然。这人定然是每顿都没怎么吃,在这样气虚血弱。
而青枫也道,“皇上都不肯怎么吃,我也不知道怎么劝。”
小兰点点头,“那你再想想皇上喜欢吃的,下回我建议御膳房的人做。”
青枫点点头,拎着食盒,到了房间。
青枫将食盒在桌上摆好,“皇上,要吃吗?”
书桌前的齐翊墨没说话,依旧专注盯着书本。
九时摇摇头,这分明就是个埋进书堆的书呆子,怎么能坐上皇位。
青枫道,“皇上,您看,这些菜都是您喜欢吃的呢。来尝尝看吧,要是不喜欢就不吃了。”
齐翊墨这才过来,坐到座位上。
九时绷紧了心,全神贯注地盯着里面。好在他有侍卫的身份,此刻他只要扮作侍卫站岗的样子,从远处偷窥便行了。
青枫替齐翊墨舀了一碗汤,递到齐翊墨面前。齐翊墨伸手去接,但手没接稳,一碗汤摔在桌上。碗虽没碎,但是汤却将其他菜淋得乱起八糟。
九时连心也绷紧了。原准备让齐翊墨喝下毒药杀了他,不想却发生这种事。
青枫忙跪下,“奴才罪该万死。”
齐翊墨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是我自己没接稳。”
“皇上,奴才这就替您去收拾,然后再弄膳食过来。”
“麻烦的话就算了,我不是很想吃。”
青枫忙摇头,再三保证立刻就将饭菜弄过来。齐翊墨这阵子身体刚刚好点,他万万不敢耽搁。
九时明白已成破局,赶忙去了御膳房,趁着宫女摆放膳食的途中,再度将药粉放入齐翊墨的膳食中。
这一回,依旧是由小兰将膳盒送到养心殿中。
无论是青枫和小兰,都没有再出什么岔子。只除了几个太监进来,请示齐翊墨一些事情。
齐翊墨端着碗,看着碗中晶莹的汤,“今天的汤挺香的。”
青枫似乎很高兴,喜滋滋道,“既这样,您就多喝些。”
齐翊墨喝完汤,放下碗道,“不必了,已经饱了。”
他放下碗,看了一眼准备收拾碗筷的青枫,“以后再收拾吧,陪我出去走走。”
青枫忙放下碗筷,陪着齐翊墨出门。
九时松了一口气。陈文贤给他的毒药是缓慢作用,大约在两个时辰后,才会发生作用。
而齐翊墨饭后散步,更加速毒药的扩散。
九时想进去,处理掉那下毒的碗。但几个太监在齐翊墨房间里忙碌。似乎是将几个古董花瓶摆进房中。
这一番忙进忙出,九时只有隐蔽在暗处。
闲极无聊,只有摸着手中的腰牌。这是皇宫禁卫军的腰牌,一人一块,上面刻有自己的名字。
待到夜色渐渐浓重,太监离开了房间。九时进入房间,将那只下了毒药的碗换走,再换上一只被样式相同,同样被用过的碗。
接着,九时便照样去巡逻。夜色浓郁时,他和队伍巡逻到了养心殿外。殿内蜡烛已经熄灭了,寂静无声,似乎齐翊墨已经歇下了。
九时耐着性子,等到了午夜。
已是深夜,巡逻的侍卫都已经疲惫不堪。九时趁人不注意,再度来到了养心殿。轻轻推开门,往房内看去,便发现青枫躺在外面的凉榻上。而龙床上,则躺着齐翊墨。
九时轻轻走过去,掏出一封信,悄悄放在齐翊墨枕边,另外将一小瓶毒药放在齐翊墨身边。
再看齐翊墨的脸,在夜色中晦涩毫无生气。
尽管知道齐翊墨服的,是无药可解的绝世毒药。但介于谨慎,他伸出手,在齐翊墨鼻尖探了一下。
一片冰凉。
九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尽管是自己的目的,但清楚明白认知到,这个小皇帝已经被杀死时,自己还是不寒而栗。
其实想想,齐翊墨只有十六岁,比自己小上四五岁。
年纪轻轻,就要死去,实则有几分可怜。
九时遏制住念头,飞快离开了房间。
早上封凌天醒得很早。
他一贯警醒,睡觉时别人稍有动作,他就会醒过来。而此刻天边,橘色太阳才刚刚露出小半个头。
外面却有几个宫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陈文贤和紫烟的声音。
紫烟处事一向周全,极少会让麻烦在他身边出现。但门外的议论声,虽然被刻意压低,但还是能感觉到那紧张的情绪。
封凌天提高了声音,“紫烟。”
门外立刻安静下来。然后很快,一个轻轻脚步声进来,紫烟轻轻穿过门帘,跪在地上,“奴才吵醒了将军,奴才罪该万死,请将军责罚。”
封凌天只坐起身,拢了拢凌乱的衣袖,“发生了什么事?”
紫烟表情一滞。他跟着封凌天许久,处事也逐渐老练,极少出现这样忐忑不安的神情。这定然是发生了大事。虽然揪结,但他不敢耽搁,只颤声道,“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陈先生有事要禀报将军。”
封凌天扫了一眼紫烟,将其异常的颤抖都纳入眼帘,又道,“那让他进来。”
紫烟很快起身,然后出门,又领着陈文贤进了房间。
陈文贤一脸喜气,“将军,昨晚上邢狂的分队接到消息,说已经擒住了吕冀,并且正将他押往京城。”
封凌天哦了一声,又道,“就这事?”
陈文贤有些失落,但很快恢复了振奋精神,“消除了吕冀这个后患,我们便不用担忧这方面的事。”
封凌天并没有对这事有多大兴趣,又看向紫烟,“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
紫烟面色煞白,哆哆嗦嗦。几度张口,都没能把事情说出来。
封凌天皱起眉,“紫烟,我问话不喜欢重复。”
紫烟身子一颤,然后用力才直起身子,却低着头不敢直视封凌天,“方才宫女传来消息,说皇上……皇上他服毒自尽了。”
第10章
空气瞬间凝结。封凌天的眸光猛地一颤,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他掀开被子,一抬腿,便从床上下来,立在紫烟面前,“紫烟,开玩笑要有分寸。否则,就算是你,本将也不会轻饶。”
紫烟猛地伏在地上,“将军,紫烟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这是青枫刚才过来,亲口告诉我的。”
封凌天猛地攥紧了拳头,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你竟耽搁到这时候!还不快给我宣太医!”
紫烟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颤声道,“将军,人已经死透了。是昨天晚上的事。”
封凌天静立着不说话,整张脸仿佛被阴霾所笼罩,散发着骇人的阴森。
许久,他回过头,看向一直立在一旁的陈文贤。
是你做的。
那目光中的含义令陈文贤一颤,他猛地弓下腰,急道,“将军,末将定不敢如此胡来!”
封凌天不说话,只大步出了门,飞快往养心殿赶去。
紫烟等人急忙跟在封凌天身后,但封步伐极快,紫烟几乎都跟不上这速度。
好在养心殿并没有多远。封凌天猛地推开门,便看见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齐翊墨。
他身上依旧盖着被子,像是睡着了。
只是脸色骇人的苍白。
其他宫人都有些畏惧。就连侍卫都露出不忍的样子。
其实齐翊墨年纪不大,以前总受吕冀的欺负,大家虽不敢出手违抗吕冀,但心里是很不忍的。他们也在暗地里偷偷帮帮齐翊墨。但也于是无补。
而现在封凌天决心称帝,齐翊墨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不由露出了同情神色。
相反的,封凌天原本眸光散发着寒气,但走进了养心殿后,脸色反而变得平静。
最后他盯着床上的齐翊墨,眸光深沉,最后眸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笑。
但那笑很快便褪去,甚至连陪在他身边的陈文贤都没有察觉。
封凌天态度如此平静,让众人都有些不解。封凌天对齐翊墨的宠爱有目共睹,大家只当他被这一打击弄昏了头,拒绝接受现状。
而封凌天也并未去管床上的齐翊墨,反而扫了一眼周围。很轻易便发现,齐翊墨枕边有一个小小的药瓶,还有一张对折的信纸。
封凌天拿过小瓷瓶,打开了瓷瓶,闻了闻瓷瓶中的药气,又抬眼问陈文贤,“他就是喝这个自尽的?”
陈文贤一怔,立刻低下头,“臣不太清楚。”
封凌天道,“宣太医,让他看看这是什么毒药。”封凌天将瓷瓶放在一旁,然后看手中的信纸。
信纸上是一排簪花小楷,是齐翊墨的笔迹。
看到这,封凌天的眼神深了深。
然后继续看了下去。
信的内容措辞简洁,但语言精美,是齐翊墨一贯的写作风格。
封凌天草草看完,又将信扔给陈文贤。陈文贤亦专心低头去看。
在这短暂安静时,太医进了大殿。他立刻听从吩咐,拿过瓷瓶,研究瓶中毒药。
紫烟见封凌天神情,带着太医和其他宫女出了房门,在外间等候。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封凌天和陈文贤两人。陈文贤还在专心看那封遗书。
封凌天却突然开口,“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
陈文贤手小心拿着那张纸,又道,“将军,皇上他是个自尊心极高的人。他以前是皇帝,以后多半要被推下皇位,这种耻辱,神经迟钝的人或许可以熬过去。但皇上一向自矜,恐怕容忍不了这种折磨。”
封凌天慢悠悠开口,“这话没理由,吕冀是那样跋扈无礼的人,但皇上也安然度过那段时光。而现在,我不认为我自己的表现比吕冀更跋扈。”
陈文贤放下信纸,“将军,其实信里也有解释。在吕冀手下,齐翊墨虽然没有权势,但他依然是皇帝,依然保留了齐氏王朝。但将军这边,他则会真正丢掉齐氏王朝。他丢掉了祖宗基业,会产生极重的心理负担。”
“是吗?”
“还有,皇上虽然字里行间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他是有一点喜欢将军您的。但他不能容许自己爱上要夺去他江山的人。”
“……”
“一方面是对您的爱,另一方面是对祖宗基业的责任。在这两种煎熬中,他选择了死亡。”
封凌天眯起眼睛,静静看着陈文贤。
陈文贤道,“齐翊墨如此选择,我想,他其实是希望您能登上皇位。”
封凌天依旧静静看着陈文贤。
“将军,为了满足齐翊墨的遗愿,我认为您应该立即登基。我想,在他选择离开之后,希望下一个继承这个王位的人,只有您一个。”
封凌天道,“解释得很感人。和这封遗书一样,让本将看了之后,都想继承他的遗愿,立刻登基。”
陈文贤眸中一亮,但封凌天平静的态度令他起疑。他还是以沉稳的态度道,“将军,这本就是所有封家军的心愿,现在也是齐翊墨的心愿。您有足够的资格和实力,登上这个皇位。”
封凌天道,“只是有一个问题。”
陈文贤疑惑地看向封凌天。
“齐翊墨并没有死。”
陈文贤一怔,顿时全身僵住。
封凌天道,“你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对人的气息不敏感。我本以为紫烟所说的是实情,但一进房间,就发现齐翊墨气息尚存,只是很微弱。”
刚得知齐翊墨‘死去’的消息,他只觉心痛,但进了房间,却发现齐翊墨根本没有死,而从气息的判断,齐翊墨多半只是在装睡。
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局,于是干脆选择了将计就计。
陈文贤僵住身子。他用尽全力,想要掩盖住自己此次惊愕的神情。但焦虑和紧张在身体里游窜,让他无法动弹。
封凌天只平声道,“翊墨,起来吧,别装睡了。”
床上的齐翊墨这才微微撑起身子,捋了捋脑后乌黑的长发,“有一点我要说明,你们进来之前,我确实是在睡觉的。直到你们说了这一长串,才把我吵醒的。”
陈文贤全身僵硬,脑中各种念头翻转。是九时下毒失败?还是齐翊墨早有察觉?
封凌天问道,“翊墨,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你喜欢做这种恶作剧。”
齐翊墨拿过披风,套在睡衣上,然后靠坐在太师椅上,“你觉得我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么?”
“你不会。”封凌天说。
齐翊墨说,“而且,我昨天根本没有想过要自杀。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遗书在这里,还有那瓶毒药,究竟是哪里来的。”
封凌天并不说话。
他派了许多封家军的士兵在宫殿里巡逻,就是防止有人要刺杀齐翊墨。他相信那些士兵的实力,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地混进来做了这么多,来伪造一个自杀的假象。
齐翊墨说,“之所以敢放这种遗书,那多半是昨天找机会对我下毒。至于我为什么没中毒,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下毒的人失了手吧。”
封凌天只是沉默,但眉头却紧紧蹙起。
一旁的陈文贤已经竭力恢复了正常,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仿佛并不存在。
齐翊墨说,“还有这封信,字体模仿得很像,甚至连措辞造句都和我相似。可见这个人下了多大的功夫。退一万步说,这个策划的人拥有极为谨慎小心的布局谋略能力。”
齐翊墨看了陈文贤一眼,又慢慢道,“我真想会会这个要杀我的人。”
封凌天说,“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结果。”
齐翊墨看着他,“是吗?你应该看得出这些人的目标吧。”
“……”
“他们的目的是要推你登上皇位。换句话说,他们是你的人。”齐翊墨只是静静看着封凌天。
“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封凌天说,“我会保护你的。”
齐翊墨移开了眼睛,根本不相信封凌天的许诺。
封凌天也不再重复。他唤了一声,立刻有几个侍卫进了房间。封凌天将瓷瓶和那信纸交给为首的一个侍卫,“给我查出凶手。”
侍卫领命。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下午时分,侍卫们便搜到了证据,并且抓捕了正准备逃出皇宫的九时。
此时,封凌天与陈文贤正在商议正事,而毒杀事件发生后,封凌天就一直将齐翊墨带在身边,以防别人再度下杀手。
侍卫统领张忠剑将九时带到封凌天面前,然后递上了一个红色的腰牌,“封将军,这是我们从养心殿里角落里找到的,九时的腰牌,应该是九时潜入养心殿时,不慎掉在养心殿的。”
封凌天看了九时一眼,却不再放更多注意力。
“另外,我们在九时的衣服里,藏着和毒杀皇上的一样的毒药,应该是他的备份。”
九时低着头,一声不吭。虽然已是将死,但他的态度却出奇地镇定。
“昨天晚上,御膳房给皇上送过两次饭。第一次的饭菜,被青枫不慎摔破了。这些碗筷里被查出了毒药。而重新给皇上准备的饭菜里,再度被下了毒。但是似乎因为宫人忙乱,拿错了饭菜,所以那些菜都被留下来。经过检查,那里面同样有这种毒药。”
为防遗漏,张忠剑将宫女小兰也带了过来。他已经重重盘问过了小兰,小兰似乎很恐惧,但分明对这些毒药一无所知。
张忠剑说,“还有,昨晚上是属下当值。在午夜时分,臣看见九时从养心殿的方向过来。臣当时并没有多想,所以竟放过了九时,还请将军责罚。”
“此事与你无关,况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吩咐你去做。”封凌天说完,将目光投向一旁一直如石块般沉默的九时,“你是受谁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