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时莫蜷在肖承的怀里慢慢睡着。肖承低头看着那个人的发顶,内心没有之前预想的激动,甚至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持续保持在一个低水平的平静上。像是缓缓流淌的夜色,只有那一盏微亮的床头灯发出昏黄的光,孤独但是宁静。
如此宁静却并不平静的夜。
第二天肖承浑身酸痛的去上班,时莫抱着毯子继续睡,再见面时,时莫正在修文,肖承拿着胃药给他吃。用“相安无事”这样的词再合适不过,似乎那一夜不过是谁的一场梦,辗转反侧,终是抵达故乡。
肖承看过最美的情话:你是我的故乡。
严京介开始偶尔上门,也只是坐坐便走,次数多了时莫也会和他聊几句,肖承能看得出来,时莫心里的冰封正在一点点融化。只是不知道那冰山之后会是什么。
柳枝新绿,或是宽阔荣生的平坦草原。
他只有等。
四十一、
某天一大早肖承推醒还在补眠的时莫,他晚上修文睡的晚,还会被哮喘发作折腾半宿,睡觉基本都在上午。
时莫哑着嗓子不耐烦的挥手打他,肖承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触目惊心的细弱。肖承想,等他胃好些,一定要好好给他补身子,只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昨天做梦了。”
时莫总是多梦,而肖承难得会梦到些什么,第二天还会忘的一干二净。时莫也知道,所以此刻也只是敷衍的说声“那恭喜你”,翻个身继续睡。
肖承把他拉起来,异常紧张:“我梦到你死了。火葬场要亲属签字,他们不让我签。说我是骗骨灰的。”
时莫此刻也稍微清醒了些,对肖承如此奇葩的梦表示不屑,揉揉眼打个哈欠才看到肖承眼周的青色,不禁乐了:“然后你醒了就没再睡?”
肖承点头,一本正经:“我想了后半夜,觉得没办法了。时莫,我们在一起吧。”
起先时莫没多想,眼角全是泪花,继续含糊的敷衍他:“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话出口之后才明白过来,肖承的“在一起”并不是单纯的住在一起生活的意思,再往下想,不由的错愕。
那天晚上的事他清楚的记得,当时出于本能就躲在他的怀里,无比安心无比温暖。他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某些变化,似乎是更靠近那个人一些,像是对某种东西的渴望,想要离近些去汲取。
事后他也不停的劝说自己,自己当时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需要一个怀抱,只是怀抱而已,而那个怀抱是谁给予的并不重要,换做是顾恺自己也能坦然接受。可是事实上他也脑补过将那个人换做顾恺或是其他的谁,隐隐的觉得似乎并不能轻易做到。
于是时莫的迷茫加深。即使是动情了,也毫无道理,那是个又笨又呆毫无乐趣可言的呆头鹅,并且他从不会主动,反倒要自己迁就他宠爱他。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动情之上的迷茫。现实是,时莫再见严京介时,熟悉感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几乎麻痹他的全部感官。他相信自己对严京介并未做到真正的断离,几遍曾有过舍弃,在知道他已经离婚之后,也动过某些念头。
比如重新在一起。这一次不管世俗,认真的谈一场恋爱,直到白头。
所以他在严京介黏上来的时候没有躲开,和他聊近况,回忆过往,偶尔还会在言语间透漏着未来的畅想。
只是某种感觉却不对了,时莫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他觉得时间能验证一切,只要再久一些,他会搞清楚的。
然而时间没有告诉他不会生出旁的岔枝来,事情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他还没能一条道走到内心清明朗静,就听到另一个人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那个人是肖承。
肖承说,我们在一起吧。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时莫的心是有变化的。是不是动心很难确定,动摇确实是有的。内心强大坚定的时莫,在那一刻犹豫了,不如就这般生活下去,也很好。他说过,肖承和自己像是镜像般的存在,太过相似,又完全背离,所以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在和自己聊天,很安心。
肖承变相的告白结束之后,立马起身疾步出门,嘴里念叨着“要迟到了”,时莫知道他是比谁都羞涩的人,只是想要躲开罢了。时莫一个人在家呆一整天,幻想着肖承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像以往一样过了那个三分钟热度就恢复正常。
哪想到晚上肖承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怯怯的凑到时莫身边,目光闪烁含糊其辞的问:“你想好了没?”
时莫见过他的执着,心里突突的怕起来,只好装傻充愣:“什么想好了没?”
“就是……在一起啊……我和你。”肖承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是埋在脖子里开口的。
时莫继续装傻:“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
他以为肖承会继续纠缠下去,谁知肖承突然起身,去洗手准备吃饭,嘴里嘟囔:“没事,我等你慢慢想。”
时莫扶额,又把他拉回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么?”
肖承一边想一边慢慢的回答:“不太知道。很多属性都是你提出来了,我才觉得,哦,原来是这样。”
时莫继续说:“我眼中,你的代名词就是残酷,冷漠,与世隔绝。你对旁人一向无爱,哪怕是你的亲人都冲不上名次,你只爱你自己。所以,现在这样的你,不是你了。”
肖承反驳:“谁都有变的时候。”
时莫笑着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变也只是标,而不是本。”
肖承这才听出些意思,连忙反问:“你担心我只是做个表面功夫,不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你是真心,只是这份真心只是想要和我在一起而已,无关情爱。我不希望等到你突然发觉的那一天,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懊悔苦恼。”
然后肖承很苦恼的去思考时莫的这几句话了。时莫依旧过自己的清静日子,修文,睡觉,偶尔出去,和严京介吃饭,看顾恺喝酒。
又是某一天,肖承突然拉着时莫,神神叨叨的说:“我想明白了。反正我也不会爱上除自己之外的什么人,于是我这辈子大概就是这种状态了。怎么说呢……我不会因为以后的心境变化而对现在的决定产生不满,因为我这辈子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时莫点头:“我明白。”
肖承眼巴巴的看着他:“那,你和我在一起,成不?”
时莫无力扶额:“你是那种能被束缚的人么?你的本性冷漠,注定了你今生都不愿与人亲近。我们现在住在一起,说朋友都有些过分,在你看来充其量是室友,但是你说的,我们在一起,那就会变成更亲密的关系,甚至超越父母。”
肖承道:“我和我爹妈不怎么亲,很好超越的。”
时莫更加无力,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想要和他们培养感情,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肖承想了很久,才找到答案,不得不说每次和时莫交流都能让他更了解自己:“因为你了解我,你对我好,和你在一起不会觉得难受有压力。”
“所以你想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的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这样对你的人,还是外界的干扰因素,并非你本身的意愿。”
肖承再次苦恼的去思考了,这次他没想出什么来,在几天之后拉着时莫说:“我们能够在一起。”
时莫还等着他说些什么,肖承却止住了,等到时莫确定他是真的没有什么要表达的,转身继续修文。留下兀自碎碎念的肖承,感到无力,不由的发笑。
肖承还在纠结那个问题。其实纠结的是时莫本人,但是他三言两语把包袱丢还给肖承,任由他苦苦思索,自己乐得逍遥自在。只是肖承偶尔就会凑上来,重复着那一句话,搞得时莫心里乱糟糟的。
不是厌烦,也不是欣喜或者期待。只是始终犹豫着徘回在那个地方,然后就越发为自己这种拖拉焦躁。
这本就是一场很奇怪的告白,无关情爱,却坚定的要和对方在一起。
肖承也问过时莫,是不是因为严京介才不乐意和他在一起。时莫没有说话,肖承就当他默认了。对此时莫也不想多做解释,由着他误会也省了自己不少麻烦事。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是怕麻烦的人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肖承潜移默化中被自己改变的同时,自己也受着他的影响。
莫小白打来电话的时候,时莫也苦恼的很,许是心情烦躁,修文越来越艰辛,半天对着电脑写写改改,最后全部清除什么都不剩。
小白来电话他很惊奇,马上就想到一定是顾恺有什么事,不然炸毛白是不可能主动找他的。小白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讲了几句,时莫知道他有隐瞒,但是也不想追究,只交代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出门,去顾恺家。
时莫推断出来的大意是,顾恺被人挑衅,喝了点酒脑子发热就要跟人家飙车。但是对方大概是会在赛道上做手脚,小白不让他去,却拦不住他。现在两个人都在顾家去取顾恺尘封多年的摩托车,顾恺一时被老爷子叫住问话,他才脱空给时莫打求救电话。末了小白含糊的补充,对方似乎原先跟顾恺又过节,还是因为时莫。
纵然小白不补这一句,时莫也是要插手管管的。他对身边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绝对不允许他们乱来。现下莫小白说了这一句,他就更觉得自己要接手这件事了。
路上时莫回想了半天,终于知道小白说的那个叫五子的是谁。
时莫上大学时,顾恺曾经带他去过Gay吧,五子就是那家Gay的小少爷。顾恺跟五子打那一架,也不全怪人家。那时候顾恺脾气还相当暴躁,天王老子都惹不得的性格,看到时莫被五子灌酒灌到哮喘复发,火气蹭蹭的往上蹿,也顾不上时莫还在地上闷喘,拎着五子就是一顿胖揍。
五子挨了打自然是一肚子恶气,也委屈的不行。他只是看到有个漂亮男生一个人坐在一边,上去搭话而已。酒吧嘛,这种事不是太正常不过了。谁知他端的酒杯还没凑到身边,那人抓着衣襟就倒了下去,看上去异常痛苦。五子当时还小,刚上高中的年纪,也给吓的不轻。心想这可完了,这人自己有病死哪不好,还偏巧赶着我面前死。太触霉头了。
这边心跳还没缓下来,旁边一个拳头就过来了。打的五子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顾恺揍的差不多了才想起来时莫,连忙蹲下身扶他。五子受了这委屈他自然是不肯罢休的,随手拎了个酒瓶就朝顾恺的脑袋砸。
本来就是件小事,这才闹开了来。五子的爹和顾老爷子坐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两家人谁也不怨谁,但是底下的肇事者并当事人,从此就杠上了。
小白没对时莫说的,是这次是起因是莫小白本人。碰巧了顾恺和小白吃饭,五子跟一帮狐朋狗友也在那家饭店。五子嘴没个把风的,看着那两个人的态度暧昧,不由扯起嘴角笑的异常猥琐,嘴里一些不干净的话顺着就出来了。旁边的人跟着起哄瞎乐,无非就是问小白一夜多少钱,大爷也想试试如何如何。
小白本身就是个炸毛的货,又被顾恺惯的不知轻重,当时就动起手来。又是一通闹,五子撂下狠话:“晚上十二点,南山。别说你的摩托已经卖钱买小哥了。”
顾恺心疼小白,想都没想的应了下来:“到时候别哭鼻子求爷手下留情。”
这才有了小白那通电话。
四十二、
时莫赶到顾家那栋别墅时,小白更红着眼睛劝他:“你别急走啊,时莫真的要来。哎!时莫,你来了,刚好。”
小白这时候才觉得,时莫虽然讨厌,但是很有用。自己平时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其实做主的还是顾恺,心里愧疚少了几分,多了些气愤。
时莫对管家阿姨要了杯温水,才坐下看着顾恺:“你要和五子赛车?五子是什么人?玩起来不要命的主,你这么大人跟他叫什么劲呢!五子的手向来不干净,你有个三长两短,要小白怎么办?真是白白比他多活了几年。”
说完,时莫端着水杯抿了一口,直直看着顾恺。
顾恺本身仰头躺在沙发上,这时候也坐起来,端起水杯灌下去,酒意还没完全下去,大着舌头道:“你别废话。我为什么去,你还不知道?尊严!男人的尊严!自家宝贝都被人揍了,我还能咽得下这口气嘛我?你也别劝我,我是肯定要去的。还有你小白!屁大的事还要惊动太上皇,不知道最近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啊?是吧?太上皇?”
时莫无语的扶额,顾恺酒品还是很好的,只是在醉酒与好酒品之间有那么个短暂的话唠期,并且说的都很不照号。时莫看他把水全部喝完,耐着性子开口:“得,我也不劝你了。你要去,行,等你酒劲完全下去了。清醒着去。”
顾恺还是大舌头:“没问题!”对于时莫的话,他一向是说一不二,更何况时莫不阻止他去为爱人厮杀,稍微忍耐一会没关系。
于是小白战战兢兢的坐在一旁,看着顾恺慢慢闭上眼睛,适时的接住他深睡的身体。
时莫交代他:“把那个杯子洗干净,千万别让他知道我用了安眠药。就说是他自己酒喝多了睡着的。”
小白把顾恺的身体摆正,开口问:“你干嘛去?”
时莫笑笑,不做言语。
干嘛呢,当然是去找回顾恺的尊严了。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理智永远斗不过感性,平添了许多麻烦事。
时莫打车到南山时还早,天刚刚开始暗下来,付了车钱之后时莫管司机师傅要了发票,准备回去让顾恺报销。距离十二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时莫闲着无聊坐在路肩上看眼前来来往往的车,开始回想自己和顾恺这么多年以来的事,然后牵扯到严京介,又绕出来很多人,最后回到肖承身上。
时莫才觉得,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只有肖承是孑然一身与旁人根本扯不上一丝关联的。再想想以肖承出发的人事,才惊觉,原来肖承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立的存在。
如此便升起了些心疼。
一直知道他内心隐藏着一份孤僻,不让人察觉,也不愿意抛弃。竟没想到能和他扯上牵连的,就只有自己了。
所以才认准了要和我在一起么?
时莫太懂那份孤独感了。之前就说过,他和肖承是完全对立的相似体,镜像般的存在。
突然就很想听听他的声音。这不是第一次涌起这种欲望,却是最与众不同的一次。
十一点半,五子和一帮人呼啸而至,车头灯在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尤为喧闹,改装过的车子发出震耳的噪音,时莫觉得有些烦。
五子看到时莫时略微吃了一惊,随即挑起嘴角笑的高傲不屑:“怎么,顾恺那个怂蛋不敢来了?”
现在的五子已经脱离了当年的稚嫩,轮廓坚硬利郎起来,眉眼间却还是那个小孩子的顽劣,像是从未长大。时莫觉得有些感慨,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不是原先那个人。
“是不屑。我替他比。他的实力在我之上这是有目共睹的,你赢过了我随你想怎样。相反,我赢了这场,你们这场祸事就到此为止。下次要打要杀,你们自己解决。”
说五子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在时莫说出“不屑”二字的时候,没有当即暴走。其实五子并不是暴躁的脾气,只是心气太高,谁都放不到眼里,看人就带了几分傲气凌然的蔑视感。
五子听时莫说完之后,甩着偷窥笑看时莫:“那这次你干嘛要插手?”
“那年我欠他的,还的晚了些。”事实上,时莫是打算这次回去之后和顾恺长谈,劝说也好,逼迫也好,总之他以后不许再生事,这便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