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能替苏湛解答疑惑自我感觉胜过穆天璋的苏泛轻瞄了后者一眼,关切地问苏湛道。
苏湛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想成为大家闺秀的母亲想要培养成为他的君子,但他觉得这句话说得甚好——不忧不惧。
这样内心平静的生活是不是会比上一世费尽心思你争我夺、倾轧争夺的兄弟相残要好得多?
然后,他就发现,不仅仅是苏泛粘着自己不放,就是这个穆天璋也笑眯眯地跟在自己身边。中午吃饭时,俩人甚至还卯足了劲儿地给自己夹菜,一直告诫自己忍耐忍耐要忍耐的某人直接被塞得没了胃口。倒是自己的老妈和穆天璋的那个娘俩人说说笑笑,直夸对方孩子好,其实一个只是为了和苏泛斗气儿,一个呢,恨不得将菜甩到穆天璋脸上去。
你看,无论什么时候,大人的世界总是这样。
即便苏湛怎么绷着小脸不乐意,他发现,自己现在就是甩不掉两只跟屁虫。苏泛是他哥哥,而且,目前为止,他还打算改变策略,试着能不能和他好好相处,自然是没办法板着脸赶人家出去。穆天璋是客人,自个儿老妈和他娘处得跟姐妹似的,还特意留人在家里头小住。这几日一有空,要么拉着她喝茶聊天,要么就亲亲热热地一起出门买东西。
总之,苏湛很能理解困在这异国他乡的母亲能够遇到一个和她同样说着吴侬软语的家乡人聊以慰藉的感觉,所以对穆天璋,他也忍了。
所以,此时,苏泛正捧着那本自己帮他从穆天璋手里抢的唐诗三百首蜷缩在沙发上很是安逸地一页页翻着,而穆天璋则站在自己的柜子前欣赏一套美国大兵的玩具,按照比例定制的士兵、强制、坦克等等,果然很能吸引小男孩子的注意力。而苏湛自己则专心致志地趴在地上玩拼图——他记得小时候除了喜爱各种男孩子爱玩的玩具之外,对拼图这个游戏也是情有独钟。
这套拼图很大,曾是他的心爱之物,只不过拼了几年都没拼好,等他后来大了,就逐渐将这套拼图给忘记了。这是那天生日会过后,母亲送给自己的礼物。虽然因为那天晚上自己打破了穆天璋的小鼻子,让老妈狠狠生气了下,气得要揍他屁股。
然而那天从妈妈手里接过大大的盒子时,苏湛摸着崭新的还未开塑的盒子却是百感交集——他记得上一世见到这幅拼图的时候,是在书房的杂物间里头扒出来的,蒙满了灰尘,图案也渐渐褪色,拼图的内容也只完成了一半。他当时只是看了一眼,就吩咐佣人将这玩意丢掉了,那时的自己甚至忘记了,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九岁生日礼物。
没想到这幅拼图重归自己的手中,苏湛的小手轻轻地抚着盒子上的拼图图案——俩个靠在一起玩耍的小男孩,身边是绿野仙花,一个在扑着蝴蝶没有注意脚下快要跌倒,而一个跟在身后连忙伸手去扶。而也像印象中的那样,妈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含着期待的笑意对他说道,“娘希望你和哥哥也能这样相处。”
苏泛自打重新得回这幅拼图,就跟着了魔似地想要拼好它。苏将军得知之后也只说了句,“咱家这二少爷,也就玩拼图的时候能够安静点,像个乖巧的娃儿。”而钟意映则松了口气,苏湛不像苏泛爱读书,但好歹能有个玩意儿让他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房间里头,否则,要是再闹出那天玩到池子里的事儿来,她不知自己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这个孩子,比起苏泛来,太让她操心了。苏泛更是时不时地跑来和自己说要帮忙,却被直接拒绝了。
没人知道,苏湛拼了命地拼那副拼图,是要完成上一世的遗憾。他有太多太多的遗憾,正在一个一个地要将它们一一完成。拼图,只是一个一开始。只不过这幅图实在是太过复杂,也太大了,即使以苏湛一个成年人的心智也是颇费精力,玩了三天了,也只是将周围的一些景物摩挲着给拼上去。
苏泛看了会儿书,见弟弟还趴在地板上皱着小眉头手里拽着一片拼图,白白的小牙齿咬着下嘴唇,正认真思考着要将它放到哪个地方去。穆天璋玩够了苏湛收藏的那套玩偶,索性盘坐在地上看着苏湛玩拼图,只不过他也知道苏湛的习惯,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去惹毛他,仿佛只是安静地在等他拼完。
穆天璋盯着苏湛秀气笔挺的小鼻子看了会儿,好像所有的认真都凝聚在鼻尖上。黑羽般的浓密睫毛齐齐地垂着,滤过苏湛聚精会神的目光,让人一时有些看不透。只要是他拼图的时候,苏湛可以玩一个小时都不说话。穆天璋突然开口问道,“苏湛弟弟,你为什么,一定要……拼了命地要完成它?”不知怎地,穆天璋敏感地觉得苏湛不只是在玩一个拼图而已,他那么认真那么专注,甚至专注地让穆天璋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苏湛一样。那个傲慢骄傲嚣张的苏湛,才是他所熟悉的苏湛。
苏湛却是吃了一惊,短短几天的相处,他知道穆天璋的心理年龄却不是十一岁那么小。他不傻,他能看出来穆天璋的母亲不是个简单的货色,能在穆百那样的大家族里活得如此得宠不仅仅是是因为她长得漂亮那么简单罢了。
而穆天璋更是聪明,聪明得像是有颗剔透的玲珑心——自己的将军老爹,老妈,苏家上上下下甚至门口看门的几条大狼狗都对着穆天璋摇头摆尾的。当然,除了自己和苏泛。一向和人亲和温良的苏泛倒是和穆天璋挺不对付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穆天璋就骂了苏泛的缘故。两个人甚至能因为自己要不要叫对方哥哥能争执个半天。
苏湛倒是不置可否,任凭俩孩子,一个多么聪明伶俐,一个长大了之后,多么有手段有手腕,现在在自己眼里看来,顶多就是俩小屁孩子,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他是不会理会的。
只不过没想到穆天璋会这么通透敏感,见他一边嘴角翘着,笑看着自己,苏湛挑了挑眉语气甚是轻描淡写,“这是我妈妈送的,我只想早点拼好了。”
穆天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要是实在不会了,我帮你拼好。”
“不需要。”
穆天璋歪了歪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需要的。”
第14章
苏湛上辈子接触的人,大抵都是和他一样仗着家里的势力,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所以,头次遇见这么个小狐狸一样的神童颇为不耐,却也只能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拼自己的图。只不过,他这动作看在穆天璋眼里,却是小孩儿斗不过他的表现。而且,这小孩儿的眼睛湛亮乌黑,像是没有一丝阴翳的晴空,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天上的胖云朵儿,格外招人喜欢。所以,忍不住地,他就是想要去招惹苏湛。
一直注意弟弟和穆天璋举动的苏泛却是不乐意了,每次见到穆天璋靠近弟弟,苏泛就跟护食的小狗儿似地,登时就竖起了毛儿,警惕地望着他们两个——他和弟弟的关系好像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俩人有时候甚至能够一起安安静静地下一盘棋,虽然苏湛的棋下得很臭。
但苏泛还是愿意偷偷让着他,看着苏湛赢了的时候自得的笑容,他就高兴。所以,好不容易和弟弟好了起来,但是中间却插着一个穆天璋,这让他很是苦恼。并且,穆天璋似乎一直想要让苏湛叫他哥哥。什么嘛,本来,阿湛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弟弟!
于是见俩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在说着什么,苏泛警觉地将书本收好,跳下了沙发走到苏湛身边,蹲下身歪着脑袋对上苏湛的脸道,“弟弟,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吧,在房间里呆太久了呢!今天太阳不大,我们去山上玩儿吧!”苏泛记得,除了苏家的地界,那里是苏湛平时最爱去的一个地方。
苏湛想了会儿,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拼图,点头道,“好。”穆天璋看了苏泛一眼,“苏湛弟弟去的话,我也一起去。”
说是山,其实只不过是苏将军府后面的一个小山包,偶尔会有附近山寨的寨民到这里砍些柴火儿,只不过要想翻过山包进入苏府的地界却是不能。钟意映因为担心老把儿子关在家里是会关出病来,也因着那山包倒不是其他缅北的大森林充满毒虫猛兽,也就允了苏泛和苏湛平时能去那里走走,更何况有苏军看守,倒也不怕出什么问题。
只不过在缅甸山区,那里的阳光实在是猛烈,大部分时候,比起热出一身汗地爬到山包上打滚,苏湛现在倒是愿意呆在家里头,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是脑袋哪里有坑,那么爱往那里爬。
但是想想还是有很多乐趣的,比如可以爬果树摘野果,不知怎地,就是比家里特意买的香甜。
所以,等他们三人蹭蹭地爬到山顶上时,穆天璋倒是显现出了缅甸血统的一面,原本知书达理的小少爷模样瞬间脱下,拿起石头轻而易举地砸了几个番石榴下来。他递给苏湛一个,却是故意冷了苏泛。而后者则展现出在外生活的本领之一——絮絮叨叨地和苏湛说着,这个果子能吃,味道是什么样的,哪个果子可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
山间的清风裹挟着草木果香,天气是一点也不晒人的风和日丽,苏湛嘴里叼着根野草,和他们两个人走走停停地玩着。他甚至觉得有些飘渺起来,是不是活到二十八岁被苏泛淹死在镜湖的那一世,只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他想到镜湖就在这个山头的另一边,只不过现在被树木给挡着了,自己根本就看不到。不知怎地,他想要看一眼,看一眼那个淹死自己的镜湖。于是,走到一棵大树边,苏湛将嘴里的野草给吐了出来,吸了口气就准备往上爬。苏泛看得的是吓了一跳,这树也太高了吧!
而且前阵子弟弟刚落了水,今天要是再从树上掉下来,可是不堪设想。于是苏泛拉着苏湛的衣角劝阻道,“弟弟,还是不要爬树了,我们就在这边玩一会儿,我给你抓蟋蟀!”
苏湛无语地看了眼缩手缩脚的苏泛,“我早就不玩那个小孩子玩意儿了!”苏泛也很是无奈,自己这个弟弟,自打从池子里捞出来,对于所有玩具小玩意儿都是这种态度——全部都是小孩子才玩的,我才不玩呢!好像他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似的!而自己无法,只能顺着他。
穆天璋倒是不在意,兴致勃勃地朝苏湛说道,“我和你一起爬上去,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罢,苏湛蹭地抱了树干开始往上蹭,而穆天璋紧随其后,俩小孩儿就跟猴子似地蹭了上去。苏泛直觉要是大妈知道了,定是要念叨一番,可看着弟弟和自己最不放心的家伙呆一块儿,而后者坐在树干上略带炫耀地看着自己。苏泛咬了咬牙,也爬了上去,并且,他和穆天璋一左一右地将弟弟夹在中间。他得保护好弟弟。
穆天璋掀开衬衫,只见腰上别着一个玩意儿,赫然是一把用红衫木削成的小弹弓,淡黄色的牛筋,纹理清晰的红衫木,显然是把好东西。穆天璋坐在树干上,瞄准了不远处叽叽喳喳停在枝头的小野鸟,屏住呼吸,一个小石子儿就出去了,“吱呀——”一声,就有只鸟从枝头掉下去。这一下来得干净利落有力。
“等下可以去烤小鸟吃。”穆天璋显然对自己的准头颇为满意。
都是一些自己早就玩过的玩意儿,某个假小孩子撇撇嘴表示不屑。苏泛却是很不服气,弹弓这种玩具也算是“好东西”还至于给弟弟看?什么烤小鸟,在外面流浪的时候,就是下水摸鱼抓蟹自己都玩过、吃过。树上缠着藤蔓,开着不知名的野花。苏泛随手摘了几只带着花儿的枝条,细致地将一些不用叶子、新长的条儿给摘掉,动作灵活娴熟,洁白修长的手指在红的花儿绿的枝叶之间缠绕着,像灵敏的蛇。
穆天璋和苏湛都看着稀奇,一个还是个真正的十岁大的孩子,一个上一世加这辈子的九岁为止都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俩人从未见过这些山野小东西。结果只见没一会儿,那些带着花儿的枝条在苏泛灵活的手指下就变成了一只绿色的小花篮,而那些花儿居然神奇地被编织在花篮里头,簇拥着挤在一起。
是一只很是像模像样的小花篮。
穆天璋和苏湛都惊讶地看着苏泛手里勾着的小花篮子。一向沉默内敛的苏泛见到俩人的神情,也是有点得意,却是笑着将花篮子递给苏湛,“小弹弓我也会,花篮我也会编,这算什么。这里所有小孩儿玩的玩意儿我都会。”
苏湛愣愣地接过朴素到可爱的小花篮。穆天璋见自己的风头被比了下去,很是不甘心,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手艺确实精致可爱,“你怎么会这个?”
苏泛的神情却是瞬间黯淡下去,垂着眼皮子闷声道,“妈妈教的,编了好看的可以拿去卖钱的。”
苏湛轻轻地捏着手里的小花篮心里不大是滋味。即便苏泛回到苏家已经三年,看着苏泛刚才熟练的模样,不知道他是编了多少只花篮,才能到现在还记得?
连穆天璋听了这句话,也不知怎地沉默了下来。
苏湛没再说什么,将小花篮轻轻地勾在自己的指头上,仰头看了眼山下,河水从不远处的山野深处流出,活泼清冽,像山脚下那些正唱着不知名的山歌的缅甸姑娘们。
河水潺潺流进一块宛如镶嵌在绿色山林的湖泊里,山下的竹楼山寨还没被拆掉,村民也还没被赶走。湖边正有山寨里的姑娘们在湖边洗衣服,光溜溜的小孩儿们也在湖边嬉戏玩耍,笑声歌声让原本太过宁静的原始丛林平添了几分热闹。
完全不像是当初自己溺毙时的阴森恐怖。
苏湛瞧着依然平静清澈的镜湖,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更加确定了,他不能死,他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而唯一可以实现这一目标的就是,他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活得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只学会了怎么做个纨绔子弟苏家的二少爷。
而苏泛……
他还无法确定,如果放下所有心结打算就此和苏泛当一个好兄弟,所有的结局会不会都重写。但能肯定的,苏湛明白了,那个白着小脸怯怯地希望自己不要喊他妈妈为“婊子”的苏泛;整日躲在角落里专注着看书的苏泛,连一个只是来苏家做客的穆天璋也能压着他随口开他玩笑的苏泛——低头看了下手里的花篮,他知道,自己曾经辜负他良多。
苏泛见苏湛小脸苍白,神色茫然地盯着山下的镜湖看着,以为自个儿的弟弟又要打什么调皮的坏主意。
此时倒是希望穆天璋的小弹弓能够吸引住苏湛的注意。于是伸手碰了碰苏湛的小身子,“弟弟,你要不要玩弹弓,要是你喜欢,我也给你做一个去!”
本就想逗苏湛开心的穆天璋更是将弹弓直接递给苏湛说道,“借你玩玩。你得瞧着中间瞄准,看,那边有只鸟儿,把它射下来。”这下,别说是穆天璋了,就是老老实实做了好一阵子知书达理的小少爷的苏泛也蠢蠢欲动了。玩弹弓射鸟这种事情,对于十岁的男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见穆天璋略带自得地想要教自己,而苏泛也是一脸期待,苏湛无奈地表示,现在想太多都是没用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只是个跟俩小破孩子混在一起爬树玩弹弓射小鸟的九岁娃子!
这东西后来自己央着苏将军瞒着自己的老妈倒也做了一个玩,他记得刚开始也是偷偷摸摸地跑到这片后山玩。只不过后来有一次,他和苏泛起了一次争执,怒气冲天地直接拿出弹弓将苏泛的额头用小石子儿给射破了,结果可想而知,弹弓被老妈给没收,还受了狠狠一顿训斥。
看着地上躺着的方才被穆天璋射下来的小鸟,白色的羽毛上都是点点血渍,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苏湛忽地想起,那次苏泛被自己弄破了额头,也是血流不止。应该也会很疼,可笑自己后来却只想着他害得弹弓被收缴掉,很是找了他一段时间时间的茬儿。
于是这一次,苏湛不想忤逆苏泛的意思,倒也一时兴起,接过弹弓和小石子儿,倒是非常娴熟地拉弓瞄准,有模有样地射了出去。没想到,那鸟儿却机灵地挥着小翅膀“阿卢,阿卢……”地叫着朝更茂密的树林里飞去。而另一边居然也想起鸟叫,只不过却有些像是小狗的叫声,“汪汪,汪汪……”地,仿佛在回应先头的那只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