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的主帅帐中,却无人酣睡。明日的战术早就商议妥当:天一亮,大队骑兵就横扫过去,大鹏,照明弹和小朵毒火都不必多虑。至于那些爆开的铁钉弹,只能伤及人马,无法杀死人,所以更不用在意。宋人床弩虽然杀伤力强,但元军决定八万骑兵不停地冲击,直到把宋军扫平,量宋营也没有如此多的床弩和弩箭支持那么久……都计划周全了,应是万无一失。但军中最老的巫师却从入夜就要求与主帅伯颜密谈。快到半夜,伯颜终于招他入账。
老巫师从草原一路随军而来,两鬓早已苍白。脸上皱纹深刻,手上布满了祈祷时被火焰灼烧过的伤疤。他已经浑浊的眼里含了泪水,对伯颜说道:“自从得知宋人新帝要求决战,丞相要向天祈福,我已一连四十日求乞神意,一直杳无信息,直至今日傍晚,终得长生天之神示,清楚不二:此战大为不祥!若丞相连夜撤军,尚有生机,若日出东方,则为时已晚,请丞相速速抉择。”
伯颜无法掩饰自己的诧异,老萨满以前也在蒙军大战前乞求过神佑,大多是些“神必佑助蒙人”的套话,哪里有过如此明确的神示?他看着老巫师微微抖动的手,怀疑这个老萨满是不是有些疯癫。
看到伯颜的神情,老萨满的泪流下来:“丞相,此时撤退,尚能保住我蒙人江山,此战若败,我故土难守。”
伯颜沉默不语,良久后,他走出帐外,命人牵过马匹,让老萨满也上马,两个人穿过累累营帐,终于到达了前营。不远处,宋人的营地飘来音乐之声,甚至有人的笑声。伯颜低声问道:“如果我军此时出击,可有得胜之机?”
老萨满颤巍巍地摇头,说道:“丞相不要错解神意,此时不是能否得胜,而是能否得生。如果早发攻击,我军就提早败亡。”
伯颜看着那一小片营地火光,再看看周围的层层元军,引马往回走。老萨满跟上他,再次努力道:“丞相,那宋人的新帝,曾在常州与丞相对阵,乃是逆天之人。”
伯颜竟然笑了:“他难道是妖魔出身?如果是这样,长生天就该收了他,而不是任他为祸世间!”
老萨满长叹道:“丞相之言又中神意,若是收他,也是长生天,而不是我们。这不也在说我们不能胜他吗?”
伯颜默默地骑回了中军主帅之帐,他下了马,老萨满也下马,看着他。伯颜说道:“请萨满继续为我军祈福吧,天一佛晓,我军就大举进攻,一个时辰之内,就能必克敌营!”
老巫师脸色惨白,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伯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空虚。但此时万军待发,以二十万对三万宋人,怎么可能退军?如果此时撤军,怎么向大汗交代?作为蒙元第一统帅,日后怎么带兵打仗?手下上百将领,如何再从调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有不祥之兆,那么就将中军营帐置于精兵怯薛的重重包围之中,远离前沿,只要主帅安全,指挥若定,大军有何理由不大获全胜呢?
第91章
天还没有亮,宋营已经全军戒备,李越站在那个他竖的梯子上,再一次了望元军部署。下来后,他去帐中,穿了全套宇航服外加老虎外套,然后背了一个小木头箱子,把小炮推到了阵前,为了保险,又带了向魏云要的竹子投弹器,然后等着赵宇。
对面元军也已经整装待发,灰蒙蒙中,战马已然列队整齐。
赵宇一身皇袍出了卧帐,脸上还留着些宿醉的痕迹:眼睛有点肿,眉头微皱。他看着朝阳欲出的东方,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李越身边,对着向他走过来的叶铭和后面的陆秀夫袁牧之说:“为表示吾等的诚意,我要亲自出营劝降。”
袁牧之两眼大睁说:“我随官家前往……”
陆秀夫大惊失色道:“官家不可……”
赵宇举手道:“此事过于重大,不能容他人假手。李越会跟我去,料该无事。”他转头严厉地对着叶铭说:“其他人员在我相谈时不可出营!若敌军进攻,我等会在射程之外,所以不要顾忌,尽管射击。在我们之间没有元军时,我们才会回来。”
叶铭凝眉,看了看元军方向,又看了下赵宇严峻的脸色,最后说道:“让慧达他们跟你去。”赵宇看了看天际,点了下头。袁牧之说:“吾得随着官家,日后好做记录。”忙乱地背了弩,提了装满了竹箭的袋子。陆秀夫说道:“吾已草就劝降之书,就随官家前往送递。”苏华打着长幡走到赵宇身后,笑嘻嘻地说:“师傅让我来给官家持幡,官家去哪里,我自然要去哪里。”
赵宇带了些焦躁地说:“不能迟疑了,太阳一出,他们必然发动进攻,我就没有时间招降了。”说完,示意李越,李越弯腰推着小炮,两个人竟然带头出营。后面袁牧之陆秀夫和苏华连忙跟了上去,慧成和慧达也飞步抢到了赵宇的前面,给他开路。姗姗来迟的董义一看,也不多说话了,挽了短弩背了箭袋小跑着前去了。
董平远远地看着这一行人出了营盘,向元军走去,前面是赵宇的身影,最后一个看着是小弟,当场吓得心跳:他让小弟跟着赵宇,是为了多一分安全,自己才放下心,怎么现在这些人竟然这么往元军那边去了?!他急忙向叶铭走去,叶铭也正狠狠地盯着赵宇的背影。董平低声说:“官家为何出营?!”
其实他不用这么小声,营中已经一片人声,都在指点议论着。叶铭咬着牙说:“他要亲自去招降。”董平下巴几乎掉下来,只好也咬紧了牙,他可不能在沉稳上输给叶铭。
元军那边见宋人新帝突然出营,也大感不解:难道大战之前,突然决定投降了?!一个元军马上向上级报告,等到赵宇走到了两军之间,元军已经决定了:派出南宋最有说服力的降将吕文焕前往,也算羞惭一下那个新帝。
赵宇微蹙着眉,看着走过来的明显是汉人的元军将领,陆秀夫在后面低声说道:“此乃吕文焕。”
赵宇马上说:“朕要与蒙人直接谈,他是降兵,代表不了蒙人。”
袁牧之喝喊道:“我官家要与蒙人直接相谈,劝降蒙人。尔为降兵,不能与官家相谈!”陆秀夫把手里的劝降书递了过去,说道:“此乃官家的招降诏书,望吕将领转读。”语中不无嘲讽之意。
吕文焕一愣,他以为这位新帝是来纳降的,自己以降将之身来迎,正是妥贴,怎么这位官家竟然来是劝降蒙人的?他笑着说道:“陆侍郎可有误会之处?元军二十万大军待发,怎么能受官家招降?此时官家倒是该及时纳降,以免身后宋人肝脑涂地,为官家枉撒一腔热血。”
陆秀夫也不说话,赵宇更是连看都不看他,袁牧之厉声说道:“官家说了,不与降兵谈话,快去找蒙人来!”董义对苏华大声说:“真不要脸!叛了国还来见我们官家。他以为他是谁?癞蛤蟆也比他有自知之明,至少能在臭水沟里躲着……”袁牧之放声大笑。
吕文焕已经是五十开外,手下部将无数,当初他一投降,长江沿岸都是他的部下,一连串全降了元,对着蒙元大敞了长江天险。他曾经在焦山领元军,在蒙军的配合下,大败了张世杰,也曾在常州下劝降,被刘师勇射伤。此时受这个小痞子一样的宋兵讥笑,心中怒意横流,恨声道:“宋朝奸臣当道,官臣腐败,百姓流离失所。吾降元乃是为了众百姓得活命……”
袁牧之大声说:“你焦山带着元军杀了十几万宋军!长江失守后,多少人在蒙元铁蹄下丧生!江山易主也就罢了,若是换了明君百姓许能得益,可蒙元不敬儒道,辱没斯文,奸淫烧杀,掠了多少百姓为奴!你身为宋人,却认贼作父,残害祖国,你今日尚不知羞耻,还在此饶舌,吾都替你脸红,还不快快滚开!”
董义拍手叫好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要是我骂他是个混蛋王八蛋也就差不多了。”
吕文焕切齿道:“当降不降,一个时辰后尔等必血溅当场……”
赵宇不耐烦地咳了一声,陆秀夫抬手打断道:“找蒙人高级将领来,官家没有时间与尔闲扯。”连驳斥他都没有。吕文焕恍然感触到自己的尴尬地位,对于蒙元来讲,他是汉人降将,加入了蒙元,而对于这个宋朝新帝,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可以代表蒙元的人,他只好转身回营,后面袁牧之又说道:“不过是一个走狗罢了,还在官家面前摇尾巴。”董义马上接茬道:“官家都不理他,大概嫌他没有骨头,是一条老爬虫。”袁牧之又大笑:“你说的甚好……“
吕文焕黑着脸回到营中,让人给伯颜带去了招降书并传信,说新帝要与蒙人交谈,但加上了自己的见解:这不过是宋人的缓兵之计罢了,要提防他们拖延战机。
伯颜知道宋人的新帝竟然来招降,大感意外。按理说,对方新帝出面,应该自己也出营谈判才对,可吕文焕警告提防宋人诡计,昨日萨满又说此战不祥,也许宋人新帝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想借与自己见面的机会,一同赴死,这样对元军的打击的确是毁灭性的。斟酌了下,就命阿里海牙前往。
阿里海牙知道这个新帝就是当初在潭州趁着他病重带人从他营中夺粮的人,而且远远地看见那个穿着虎皮外衣的人也站在新帝身边,明白这就是那时传带给了大军瘟疫的人,一时心中恨意横生,但隐约又有种莫测之感。
他带着翻译骑马到了赵宇面前,也不下马,就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问道:“你是想投降吗?”
赵宇听了翻译,反问道:“如果我现在后面有百万之师,你可还会如此问我?”
阿里海牙明白了意思,大笑起来:“你哪里有百万之师?!你不过有三万兵卒。若不投降,必被我大军碾为齑粉!”
赵宇像是一个学生铁了心要求证般又问道:“如果你知我有雷霆之器,能置万千元军于死地,可还会与我对决?”
阿里海牙听后,立刻抽出了长刀从马上对着赵宇,慧成慧达的的棍棒也挡在了赵宇面前,阿里海牙冷笑道:“你现在的性命就在我的刀下,又谈何能置元军于死地?就凭这个?”他用头点了一下小炮筒,又笑起来:“尔等也太自傲了些。”
赵宇叹气道:“到此,君都没有回答朕的问题。我说的是如果我有百万之师,又有雷霆之器,君知犯我故土,必死无疑,可还会驱兵长下,可还会与朕对决?可否会立即投降,以挽救万千蒙人的性命?”
阿里海牙不可置信地摇头道:“人说宋人新帝神鬼莫测,我看尓是白痴人等。若宋兵百万,又兼利器,吾等当然不可能贸然进兵,也不会以二十万军邀战,自然会有百万之军才可对决。”
赵宇点头道:“看来你们的确是欺软怕硬之徒。”
阿里海牙听了翻译后喝道:“吾等出兵本是秉天意而行,南宋无道……”
赵宇打断道:“蒙元亦无道,不过持强凌弱而已。若真是秉天意,何必妄动刀兵,以众欺寡?岂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若君想以强取胜,吾以可以强胜君。”
阿里海牙听了,仔细地打量了四周,实在忍不住发笑:“你有什么强可用?不过步卒三万人。”
赵宇严肃地说:“若君选步卒三万,与我等决战,君不动铁骑,朕发誓,也决不会动用超级武力,以示公平。”
听完了解释,阿里海牙笑得几乎出了眼泪,说道:“宋人的确矫情,若尔请降,直接说出不更好?难怪人说这是你的缓兵之计,原来求饶可以是这样……”
赵宇严肃地说:“朕非求饶,是为君等请命。请君听分明:此时君等可降,朕将善待降兵,君等也可战,如出兵公允,不以骑兵冲击,朕亦为君子,将不用秘器。”赵宇指着前面黑压压的骑兵:“若君铁骑冲击,我方军士无以为敌,为了保护这些投靠了我的人,朕也只好用毁天灭地之器,元军必死伤无数。望君与主帅商谈,切莫轻视我言。”
阿里海牙眼睛扫过小炮旁的李越,脑中想起了潭州城外这个人的滑稽骑术和后来给元军带来的长久瘟疫,心里迟疑了一下。但又想到,那次瘟疫虽然难受,可死的人并不算多。此处与元军前锋相距不过一里,马跑几息就可到达,无论这个宋人新帝有什么手段,自己让人立刻冲击不就可以了?持刀的手紧了紧。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赵宇面色变得冷峻:“君等进犯我土,本是不赦之罪。但人非草木,都是生灵,朕本着与人生路之心,前来劝降,望君传达我意。天下之大,吾等本可和平共处,为何要起征战之心?若君等即刻退兵……”
阿里海牙大笑着打断了赵宇,一提马缰,往营地走去:还是让大军一举冲击歼灭宋人吧,那两个和尚目露精光,那个长幡后的少年手中端着排弩,大汉也持着强弩,自己杀了宋人新帝后,也许无法全身而退。
赵宇对着阿里海牙的背影大声说:“只要元军骑兵一动,朕必下杀手!望君千万谨慎!”
知道了赵宇在说什么,阿里海牙长笑而去。他回到了营中,向伯颜和其他将领转达了宋人新帝的意思,除了那个老萨满疯了似的要求伯颜立刻接受新帝的劝降,马上罢兵退走,其他人一致认为,这是宋人害怕元军骑兵而使出的诡计:他们也知道元军铁骑一出,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就使出这样的计谋不让元军铁骑出动,他们想得也太美了!元军决定立刻发起进攻!此时东方正好破晓,秋日的晨阳自地平处升起。
元军营地一片绵长的号角之声,有着拔都称呼的张弘范指示前军出发,铁骑纷纷启动,大地一片隆隆之声。宋营处人人箭上弦,焦急地看着敌我之间的赵宇几个人。董平头一次感到冷汗从后背滚落,他大声喝道:“床弩准备!”举起了手,为了掩饰手的颤抖,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李越看赵宇,赵宇神情沮丧地点了下头。李越从木箱里拿出一个小炸弹,放入了炮筒中,然后调整炮筒的角度。赵宇示意几个人站在他的身后,把慧成和慧达也拉到了身后面,说道:“你们守卫后面和侧面,前面交给我。”李越点了炮筒后部的火药激发部位的炮焾子,“砰”地一声响,小炮后坐了一下,一颗黑色的小炮弹向高空射出,飞向远远的元军骑兵中央。大家都极目远望,可久久地没有声音。
这时候,元兵骑兵已经到了赵宇等人的面前,不久,他们的前后左右就都是铁骑,只是马匹在他们丈外都嘶鸣着跑开,没有马匹能近得了这几个人。骑兵拼命地引马想缩小包围圈,可无论怎么踢打,马匹就是不往里面去——那尖锐的超声波不是马能受得了的。有些骑兵下马,想冲向几个人,可有的人走几步就跪倒在地,无法动弹。有的人就被长幡下持弩的人射死了。有元军向他们射箭,可总是被那两个和尚挥动了棍棒打落了。
而不在赵宇范围左右的骑兵则继续冲向宋营,当飞奔的战马挡住了董义的身影,董平大喝道:“发射!”他推开床弩边的一个人,亲自弯下腰,把弩箭对着隔开了赵宇等人的骑兵射去。密集的床弩射倒了成片的骑兵,后面的马匹不得不停下或者绕行,攻势减慢。
李越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爆炸,就忙又放了一枚炸弹,调整了角度,离第一枚的落点外一公里左右,但还是对准了他观察的元兵军营的中心地带,点火后,炸弹射入了空中。他不敢再等待,索性一枚一枚地放入炸弹,按照中间、前、后的顺序发射,不再注意是不是有臭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