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北夕歌尽桃花淡淡忧——沐北夕

作者:沐北夕  录入:04-11

燕双不理老鸨,回身对那些个浪荡子说:“我要是再听到谁对楼上那位公子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小心……”燕双把手指捏得嘎吱作响,狠狠甩手,复又上楼来。

楼下有人悄悄向老鸨打听:“这公子是谁啊?脾气大排场更大。”

老鸨一脸鄙视,“镇远将军的独子秦燕双公子都不知道,还是回家抱媳妇儿去吧,在这儿混的人还不知道看客人来头。”

那人马上噤声,周围的人也陆续回到自己座位上,不过还是有不死心的人凑近老鸨探听内部消息:“那他身边那位美……那位公子是?”

老鸨这时也抬头瞄了我一眼,她的神色告诉我她知道我,我不自觉地往后缩,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一群人知道,那爹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这下我死定了。

我往后退居然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我一惊赶紧起身,是他。

他正看着我一脸柔和地笑,莫名地让我觉得安心,就着他扶我的手,我没有推开他。老鸨转身正要对问话的人说些什么,他开口了,还是那么低沉的声音,但却压住了整个气场,所有人再次把眼光投过来。

“留芳留情,”他看向台上的采璎姑娘,念出后面半句,“留采璎。”

“好!对得好!”台下顿时有人叫好,接着更多的叫好声响起,一破刚才沉郁的气氛,所有人又恢复在青楼该有的姿态。

看见燕双上来,我赶紧从他怀里起来,轻声说了句谢谢,燕双看他的眼神颇有敌意,我处在他们眼神交战的中间左右不是。燕双上前把我从他身边拉开,“莫离,我们走吧。”

“哦。”我木讷地任燕双拉着下楼去,他趁此在我耳边低语:“在出门左转的第三棵柳树下等我。”

“啊?什么?”我回头,有点惊讶。

他高深莫测地笑笑,从另一边下去了,我看见采璎姑娘对老鸨轻声说了些什么,老鸨喜笑颜开地向他走来,大概是采璎的良人已经定了,就是他。

燕双几乎是拖着我出去的,外面一派空荡,完全不似里面的莺歌燕舞,燕双看起来有点赌气:“哼!小王爷了不起啊!仗势欺人!全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奴才!”

“人家可是对出了下联才倍受美人青睐的,恐怕里面没多少人知道他是平西王府的小王爷吧。”这是事实。

燕双愤愤然,径自大步走到街角的僻静处,看样子受打击了,本来就看不顺眼的人今儿个还抢了他的风头,这梁子结大了。

我想起他刚才在耳边的低语,也许是我听错了,但是我还是决定等他。所以必须让燕双先走,他要是再看到哥舒玙一准儿得发飙。

“燕双,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也快回去吧。”

燕双皱着眉,“不行!是我把你带出来的,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要是在路上出什么意外,陶伯父会扒了我的皮的。”

他要是知道你带我来这种地方,你就是有十八层皮也早被他扒光了。

“我还没柔弱到那种地步吧,再说了这京城谁敢打我的主意,我爹是主管翰林院的,我大哥是三十万禁军统领,放心吧,就几条街的路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再不回去小心秦伯伯拿家法在门口‘伺候’你。”看你还不走。

燕双一听“家法伺候”,也开始犹豫了,我赶紧趁热打铁,“走吧走吧,现在京城治安好得很,倒是你,回去千万不要惊动府里的人,我可不想明天带着金创药去看你。”

燕双还是不太放心,但终究是走了,看他的身影模糊在街头后我才转身朝左转第三棵柳树走去。

今晚的月色不太明,混混晕晕的,看来明天要下雨了。

夜风有点凉,我不禁紧了紧袖口,街上早已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但也很快消停下去。我突然想起大哥说的两句话:夜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心里咯噔一颤,脊背有点冒冷汗,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站在这晦暗不明的夜里,四周的景象朦朦胧胧,看不清的东西总是给人一种恐惧感。

很快,我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留芳园门口徘徊,随后径直向我走来。我知道是他,头上的银色绸带在昏暗的月光下特别显眼,正如一个踏月而来的谪仙。

他慢慢走近我,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没想到你真的等我……”

“不是你叫我在这儿等你的么。”

“我只是……以为你已经走了。”他看我不断拉紧袖口,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袍子上有他的味道,我知道这是紫蕊花的香气,长在涤心湖畔的野花,没想到他居然和我有相同的爱好。

我没有推辞,因为现在真的很冷,本来就是逆春寒的时节,现在又接近半夜,我还是承认自己有时候比较“娇气”,想来这点寒冷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大哥不就是大冬天的还在院子里用井水洗澡么。

“你有事?”他一直看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也不说话,我要是不先开口我想我们真会这样站一夜。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待一会儿。”这话说得还是不清不楚啊。

“为什么?”我接着问。

他淡淡地笑了,有点暧昧的味道,欺身再往前靠近,我下意识地往后退,结果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小贩把白天卖菜的箩筐堆在树下,我踩上去一个酿跄,身体向下倒将而去。

突然一双有力温和的大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扶住,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手上加了些力道,我刚站稳又被这股力量推向他的胸前,我机警地趁机抓住他的手臂不让自己倒在他怀里,他看我惊慌的动作,笑得更开了。

“小王爷请自重!”我发觉他的手在我腰上有游移之势,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他闻言倒也识趣,放开了我,不过嘴上却还不饶人:“莫离的腰肢好软,像江南织造进贡的上等丝绸一般润手。”

我扯下他的袍子丢给他,转身想走,他伸手拉住我,一脸歉意,“对不起,是我说话太轻浮,莫离不要生气,我自罚就是。”

我转过来看着他:“如何自罚?”

他看我认真的表情等着他自罚的答案,笑得更风生云起,“莫离说要怎么罚?”

我一听乐了,大好的机会可以敲诈一笔。

“我说什么都行?”

他重新把袍子给我披上,点点头。

我把心里盘算了好久却一直不敢说的想法道出来:“我不想待在翰林院。”

他有点惊讶我的答案,但马上开口:“好,莫离不想可以不去。”

口气不小,果然是小王爷。

我拉紧他的袍子,潇洒地摆摆手,“好啦,我要回去了,记得你的自罚。”说到底这算是自罚?

他好像还想跟近我,我扯住袍子迈着腿就开始狂奔,他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喊道:“三天后的黄昏我在笼月桥下等你,记得还我的袍子!”

堂堂平西王的世子居然还在乎一件破袍子,小气!

我喘着大气坐在家门口的石阶上,冰凉透骨的寒意从薄薄的衫襟下传来,我只好又站起来。都已经三更了,绝对不能敲门,虽然陶伯一定会给我开门,但是这样的话爹马上就会知道,死期不远矣。我看看几近两人高的围墙,叹了口气,要是会轻功就好了,难道要我钻狗洞进去?不要,想我堂堂陶家二公子,翰林院学士,禁军统领的弟弟,怎么能钻狗洞!

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回来了?”

我回头看见是大哥,舒了口气,还好,还不至于死得太快。

结果大哥的下一句话让我直接有种被寒水浇身的感觉,“留芳园好玩么?”

我马上做可怜状,眼睛蒙蒙地看着大哥:“大哥~~”对大哥要以柔克刚,这是我从小总结出来的经验,绝对的。

大哥没有看我,望着今晚并不怎么美的月亮叹气:“采璎姑娘真如嫦娥下凡呐……”

呵,原来不只我一个人找抽,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心里有底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等着大哥去敲门,爹一定会骂大哥的,到时候我就说是大哥带我去的,哈哈哈……

大哥慢慢地踱到坐镇陶府的石狮子跟前,手扶上石狮子的脸,动作温柔得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从留芳园出来,刚好看到某个人站在左转第三棵柳树那儿偷情……你说我要不要跟爹打个报告?”

我狂哭,扑过去拽住大哥的袖子,“大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做兄弟的还能不帮你?”

大哥阴恻恻地笑了,“莫离啊,其实大哥也不想这样的,你要原谅大哥。”

大哥是豪气干云,是威武神勇,但是只有我知道其实他骨子里头全是黑的,阴损。

大哥还有什么事能指望我的?好奇。

“我想娶采璎。”

霹雳啊!

我抖抖声音对大哥说:“大哥你还是去告诉爹说我逛青楼了吧。”

大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要我告诉爹你装病偷溜出去逛青楼?告诉他你在青楼里被一群嫖客调戏?再告诉他你勾搭平西王世子?或者顺便再跟他说你三天后还要去跟小王爷约会?”

我拍拍胸脯,“大哥就放心吧,我一定站在大哥这边,大哥就是想娶燕双我都支持!”

大哥怜爱地拍上我的肩,“好孩子,大哥会送你礼物的。”

听着我心里稍微有点安慰,“什么礼物?”

“就是这个!”说着大哥拎着我的衣襟一用力,我便腾空而起,飞过石狮子,飞过两人高的围墙,“啪”的一声掉在后院湿漉漉的草地上。陶伯不愧是陶府最警醒的人,马上打着灯笼过来一探究竟,发现是我后,陶伯赶紧扶我起来,“我的少爷唉,大半夜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吐掉嘴里的杂草,理了理散乱的下摆,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发,“屋里太热,出来散散步。”说着赶紧摸回自己房间,只听到陶伯在后面恭恭敬敬地请安:“大少爷。”

大哥深沉地拍拍陶伯,“屋里真热,出来散散步。”

陶伯看看还在滴着露水的柳枝,一脸茫然。

我愤愤地关上门,陶莫弃,早晚也让你在我手里栽一回!

可惜还没等到这个机会我就已经远离京城,躲在这个小镇里了此余生。

我收回远望的视线,慢慢走回雅竹居,濯日应该泡好紫蕊茶在等我了。

我走的时候大哥跟燕双争采璎姑娘是水火不容,不知道现在谁娶了她?或者是两个人都没娶……采璎心里想着的是他吧,可惜了。

清明过后,天气一日晴胜一日,亭子周边的紫蕊花开始凋谢,只剩下葱葱郁郁的叶。

孩子们学得很快,我都开始教千字文了。

又是一年开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孩子们清脆的读书声在蓊蓊翠翠的石榴叶间散开,我靠在窗前看井沿上的画眉梳理光滑的羽毛,一个孩子拿着一本《诗经》过来,有点羞涩但也有点害怕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柔声问他:“殊仪,有事要问夫子?”

叫殊仪的孩子翻开《诗经》,指给我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夫子,这两句是什么意思呀?”他眨着水灵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我。

《诗经》我还没教到这篇,但是孩子既然问就先告诉他吧。“它的意思是在夸赞年轻美貌的新娘,像春天艳丽的桃花一样漂亮。”

殊仪了然地点点头,然后问我:“那夫子的新娘会跟她一样好看吗?”

我怔住,不知该怎样回答。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在笼月桥下为我作的一首诗:

陶夭其华弄蒹葭,

莫忘留芳醉颜遐。

离时惊鸿笑影动,

哥舒此生慕云涯。

云涯是我的字,但鲜少人知道,因为大哥字越涯,听起来好像“月牙”,所以大哥特别反感别人叫他的字,我也跟着不许别人叫我云涯。知道我字云涯的包括燕双在内不会超过五个人,而那时候我还没告诉他,他却已经知道,看来真的是用了心,于是我感动了,自此沦陷。我把袍子还给他,他却反披在我身上,“傻瓜,我只是为了让你来见我找的借口而已。”

我心安地披着他的袍子,看他眼神中藏不住的深情,心里默默地念:莫离此生也慕哥舒。

“夫子。”殊仪的小手抹开我皱着的眉,“夫子这样不好看,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握住这双温温软软的小手,笑了,“夫子以后再也不皱眉了,一直笑好不好?”

殊仪郑重地点头,我觉得在他们面前我是那么珍贵,我也得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我拍拍他的小脑袋,“快回去坐好吧,先把《千字文》读熟了再看《诗经》,知道吗?”

他乖巧地“嗯”着,一蹦一跳地跑回去了,有他们陪着我,足矣。

散学后,我把孩子们弄散的纸页一张张理好,整齐地放回书架。这个学堂是镇里人自己捐钱建的,先前有过几位夫子在此教书,但后来都嫌佣金太低而相继离开,三年前我来到这里,带着濯日,开始做起本地的夫子。其实孩子们很好学,他们的父母也很想让自己的孩子识字知理,跟他们在一起真的很满足。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起身,看到柳相忆站在门槛边,迟迟不进来。

“柳公子,请进。小地方勿怪。”我轻声打着招呼,照旧把书本往架子上放。

他闻言才慢慢走进来,手里的折扇换了一把,但依旧风韵十足。

“我怕打扰到你,你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真不忍心叨扰你。”

我往上伸手,想把暂时不用的书放在最顶上,够了够身子,好像不行,正想回身搬椅子,他靠近接过我的书,轻轻地放上去。

我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又让你见笑了。”

他搜寻了一圈,眼神停在我脸上,“你不喜欢它么?”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把折扇。

“不是,我只是不习惯用而已,柳公子不要多想。”本来想还他的,现在看来他是铁定要送我了。

他看着我忙忙碌碌的身影,几次走到我面前,“你以后不要叫我柳公子了,叫我相忆就好。”

我呵呵笑起来,“我可以叫香芋吗?”

“可以。”他似乎没有开玩笑的神色,很认真。

我放好最后一摞书,拍拍手,对他说:“我请你吃饭,如何?”

“去你家?”他有点期待的话语。“上次忘了问你地址。”

他随着我走出来,我关好门窗,看看天色还早,也许还可以买点东西回去,“嗯,去我家吧。”

他欣喜地表情溢出来,跟在我身后。

“不过我们得先去买点东西,不知道柳……香芋意下如何?”既然他不介意我这么叫,那就这么叫吧。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风度,让他和我去买菜会不会有点……不太文雅?

走在大街上的回头率颇高,看我们两个书香公子拎着菜蔬熟食,眼神都有些怪异,所谓“君子远庖厨”,说的肯定不是我们。

我看着他笑:“是不是有点后悔跟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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