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画中之人回眸所视,穿过雨雾,不是看者,却更似是,等守美人回眸留恋的,那期盼不绝的,某人,才罢……
不觉的陷入画中,看了许久,起初的激动也沉静了下去。唯是轻轻抚在画上、抚在那人身姿,汐臣静默不语,而神情间,隐隐流出些许怀记伤别的意味。
脱出意识,汐臣看向慕倾墨,他在那边依旧寻找什么,将那架上书籍一一取出翻看再好好放回,细致万分而又无比麻烦。有意去做个帮手,又不想有所惊扰,汐臣只小心收了画卷,谨敬的放在案上,收了手,坐在那处,静静等待。
而不知,不曾察觉间,已过了多久……
22.药茶
弄完诸多事务,眼见着前来收拾的几个都离了去,天色也已渐入黄昏,而慕倾墨和汐臣却仍不见归来,一直等待的梨香和枣翠心觉了急切,却又无奈不知两人去了哪里,只好差遣了几个人一同四处寻找。
她们又怎知,隔墙那侧,便是两人。
等的时长了些,又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响,汐臣有些昏昏沉沉的一下一下点着头,而自旁边惊起的一声突兀,叫他登时清醒了过来。
“就是这个!”
汐臣轻揉了下眼,看向慕倾墨,见他手中拿着本厚重的陈旧书籍,看着什么,神色激动。
那副模样,让汐臣不觉的生了一抹笑意,却觉得屋内光色略为黯淡,看去外面,这才发现天色已晚。
“倾墨——”
“嗯?”
“天已暗了,该往回走了吧。”汐臣起身说道,“来时那么许久,若再不回去,不知要多久才能……”
“啊,这可真是……我却忘了时候。”慕倾墨捶头懊恼,而下望的眼落入姗姗裙摆,他转了目光,思量着,声音弱了些,“这番没带些厚实的衣物,你又畏冷,夜时起寒,你怕受不了,就直接越墙过去吧,能省着时间。也恰好这时……”
“嗯?”
“没……”慕倾墨忙摆了手,牵过他往外走去,停步在一面墙前,慕倾墨先是将碍事的藤蔓拨弄去了一边,退回看过打量,点了头,这才看向汐臣,犹豫了下。
“呐,汐臣,你拿着这书……好吧?”
“诶?嗯。怎么……”
汐臣接过那书抱在怀中,正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却见他向自己走来,到了身侧弯下腰去,不做多言便将他横抱起来,惊的汐臣轻呼,抬手拥住倾墨颈项,待稳了住,才缓了口气。
“你不必担心。”慕倾墨扬了头,错着步子,懦声说着,“我会把稳着,你拿着那书就好,我带你过去。”
“不用这样……”
那话语未能说出,汐臣眼前一晃,失力之感涌过瞬间,他眯了眼,听见草叶疏动的声音,又隐隐觉到光色暗过又亮了些,慕倾墨停了步子,却身体一战,弄得汐臣不明所已,等了片刻不见声响,才睁开了眼。
却是抬眼看见慕倾墨睁大了眼不可思议而显出些慌忙,转过头去,所见已是娥影之中,可较起本来的静寂,平白突兀的多出了许多火把与仆侍。
“……诶?”慕倾墨哽了喉,弱出一声,而下方众人被他突现惊到皆看了来,愣了片刻,顿时响起惊呼声音。
“是王爷!”
“王爷和夫人回来了!”
“王爷和夫人……”
嘈杂顿起一片,而随即有人张罗着事宜,或取来高架,或弄好灯火,安排了诸多,众人跪于墙前,向墙上两人而拜,“恭迎王爷王妃回园”
“……怎会……”
怔怔看着周遭,许久不见慕倾墨动静的汐臣回神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止了话语。
慕倾墨在阴影遮蔽下似乎阴了脸色,微启的唇微微颤抖,抿起,咬了牙。
忽觉得他那模样有些骇人,汐臣仿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去,又抬眼瞄看,而慕倾墨突的动作,那下落的风气叫汐臣不禁埋头在他怀中,正是对外掩了容颜。等觉他落了地上,汐臣又要转头,却被慕倾墨有些强硬的将头按向他胸口,似是不想叫他抬头看去。
也不能明白是为何,而汐臣顺从的那般倚靠在他怀里,合了眼,便任由他去处理诸多世事。
便是慕倾墨带汐臣进了房中安顿了好,合门走出,看向那被隔在门外等候的一众仆侍,神色有些不喜。
“尔等为何在此?梨香与枣翠呢?”
“回王爷,小的们是两位姐姐唤来找寻王爷与夫人的。现在两位姐姐约是正在外面寻您两位,已派了人去叫回了,请王爷您稍等片刻。”
“待她们回来,叫去南边书房找我。”慕倾墨肃声说着,虽无和苛严之意,也是满怀不满,“尔等无事也都退了去吧,这里不需打扰。”
众人也都早就晓得了王爷不喜仆侍之事,这时也察倒慕倾墨的含怒,虽有意抬头去探望,却是没那胆子,便纷纷恭身而礼,“是。”
于是匆匆忙忙跑回来的两个丫头刚踏入园门,便被告知如此这般,心里揣揣着入了书房,就见慕倾墨那难见的怨恼,叫她两人惶惶不觉缘由,只能默默的跪坐在地上,垂首看着地上的影子,转转思量。
那许久的时间,灯火颤的明明暗暗,慕倾墨坐在案前,好像写着什么,两个丫头静了片刻,愈加的疑惑,便转了头,两人眨眼相视,从一点不解,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无声的张合着嘴,到最后,互相做起了鬼脸。
置笔的声音忽的传来,惊的两人忙低了头去,又不见后话,双双怯怯抬了眼。
“……怎的会叫了那许多人留在这里,我本以为……唉,罢了,却也怪不得你们。”
慕倾墨说道,叹息无奈的声音隐隐含着些懊恼,却没有什么愤怒埋怨的意味,叫两个丫头安稳了心。
“起身过来吧,这东西给你们,喏。”
梨香和枣翠应声起身,快步走上前去,而慕倾墨取了张落字的纸张递过来,两人相视一眼,梨香抬手接过,有些奇怪的看那文字,“这是……”
“药典上记载可疗养畏寒之体的方子。”慕倾墨抬指点了点手边的书说道,“我寻过许多,这个似乎是准可行而有效的。趁还有些时间,你两人去御药监看看,叫几个太医查问药理弄得明白了,准备妥善,最好明日就能备药。”
“那些是为夫人的?”
两人显出惊讶的问道。
“自是如此。”
“王爷日日浸在书房,原是为此么?”
“……嗯。”
慕倾墨轻搔着鼻翼,点了点头。
梨香看得,笑起来,这才明白原来这王爷不喜的模样是为这有些羞怯,便轻拽了拽枣翠,要她一同前去。
“等,等下。”
慕倾墨忽的起身叫住两人,叫两人顿了步子回过神来,探寻的看向他。
“晚食……可备好了么?”
“啊,备好了。”梨香笑道,她已如常,而心中微有隔阂的慕倾墨见她如此,也不喜太多额余念想,便弃了那些,也只做原来态度,“正等着王爷您和夫人回来呢。可要现在摆好桌箸端上来?”
“不必了。我自己去拿便好。”慕倾墨转眼看着烛火,随那忽烁,自以婉转,“你两人记得,日后若夫人出去时我在身边,便不必多加担心,我自会看顾好他。莫要在叫那许多多余的人来,怪是吵闹。”
这番话落,也算是慕倾墨对梨香一个答复,枣翠不明前事顾自应下就是,梨香眨眼浅笑,恭身而敬,“梨香晓得了。那夫人,还要拜托王爷。”
“哦。”
枣翠看看两人,不明所已,却也并不多想,同是礼过,便与梨香出了去。
外出路上,两人看着那方子,颇多言语。
“还是头回见得王爷字迹,哪想不是潦草凌乱,反有些清俊风骨。”枣翠笔画着说道。
“你却是不知,王爷往昔为皇子时,可是以仙童为称。可莫小看了王爷,那是位非同一般的人呢。”梨香带着些感慨的说着,言语间倒是自然。
“诶,是么——呀,你怎的知道呢?”
“嗯……”梨香点着下巴,跳步一顿,“偷听见芍主子说的。”
“梨香——你可真是胆大。”
“无妨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传人的事。”
两人笑语远去,不知身后暗处,影出月荫,凝步而望……
是以清早起了来,汐臣便闻见些奇怪的味道,他本当是错觉一类,谁想门擅的打开,慕倾墨带着两个丫头进了来。汐臣先是有些喜色,又觉那味道自他身后而来,错步看去,只见梨香手里端了个茶碗,枣翠怀中抱着些蜜饯,心下一惊,汐臣抬手攥在胸口,怯畏的退了一步,颤了眉头,看向慕倾墨。
“倾墨——这是……”
“这是味疗治寒体的药茶,我昨日寻见的。”慕倾墨回说,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不觉有何唐突,“你既体弱,总该有所调养,且阁千走时也有所交代,叫我侍你服药。我已问好了太医,这药恰是睡前起时吃最好,你快喝了吧。”
忽然想起慕倾墨昨日拿回的那书,汐臣多觉悔意,他闪着眼,轻步碎碎挪后,“诶……为什么……不过体寒了些,不必吃这些物什的。若是寒了穿着厚衣就好,我却也没有那么娇贵柔弱,不必的……”
“可既有良方,试试总不会差过,”慕倾墨不解汐臣心思,端来药茶小心的吹了吹凉,向汐臣送来,“可是怕药苦么。我已浅尝了些,没什么太难过的味道的。你先吃下,若是觉得嘴里不适,我听得可含着蜜饯。府里恰好有些皇兄送来的,我已叫人取了来——喏,枣翠她拿的便是了。”
“苦些倒也无碍,只是……只是那药……”汐臣显得惶急,退避着又说不出缘由,弄得慕倾墨莫名其妙,两个丫头在旁看着,只是好奇。
“夫人是顾虑什么么?”静了些许,梨香忽的问道,见汐臣眼瞬抬了抬又避离,她有些了然的浅笑,“夫人有什么说出来就好,嫌着什么梨香和枣翠给您考虑商量着法子。这药茶总是王爷一片心意,毕竟也是对夫人好的,夫人就听王爷的话吧。”
“是啊是啊。”枣翠迎合着点头,“就方才王爷还硬叫太医将方子改了药茶,淡了着药味,怕让夫人嗅见不适。夫人您就喝了吧。”
“不是,不是……”汐臣忙摆手推脱着,又向后退了些,眼神闪烁,惶惶不绝,终是有些拜托的看向两个丫头,又羞惭般的别过脸去。
两个丫头知会了意味,便放下了东西,转身出了去。而门合上之时,慕倾墨才觉到,正有些奇怪,却见汐臣犹豫了下,别着指头走过来,抬眼看了看自己,接过那药茶,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便将碗放了桌上,忽的踮脚伸出手去搭在他颈后,张了嘴,在他鼻下轻的哈出一口气。
那药香忽冲了嗅感,慕倾墨愣了下,忙推开汐臣呛咳起来。未等缓下,他便听见汐臣怨怨低语,略显沉伤,“看……这药吃起来味道不重,可近的闻将起来便苦涩的要命,入了嘴里,浸了体内,那味道便会漫了四处去的,要是那般的话……你定是不喜这味道的,我,我不想……不想染上这般避人三尺的浓重药味……”
那声音愈来愈弱,而慕倾墨缓了气息,倒也是明白了汐臣的心思,总觉得有些无语,却也只是笑了笑,摇着头,“怎会。你说这味道……等下,你曾吃过这药么?”
“呃……嗯。”汐臣懦声点头,微垂了首,拽弄着袖口,轻轻搓挪,“阁大夫他说过叫我吃这个,可我怕那味道,不肯吃下……倾墨,不吃这个可好?呐,拜托你可好?”
汐臣窜步过来,满是不愿的抬头看他,眼里光色闪动,那模样,倒似是为不吃药食而撒着娇,那流露出的些许害怕担忧,叫慕倾墨哽了呼吸,不敢妄动,更是升起心疼于他的心思。
“别,别这样……”不敢看向汐臣,慕倾墨避说着,“为何在意这些。药香之气,自草本而来,你既喜自然,又怎介意这些。体味之类,不会惹得那么恼人的。”
“可不同的……”汐臣驳道,伸手突兀的拽他欠身,叫他垂首在自己颈边,那凝脂之色,让慕倾墨一惊,心里烦躁愈盛,想要起身却被汐臣轻有些固执的按住,微侧了头,忽自那微凉之意,觉到那淡淡的体香,“喏……我身上原本的味道,是自幼带来的,可遇病那时多食药草,那味道便转了模样……可我不想,我不想,若是连这熟悉都忘了去,连这喜爱都失了去……我该怎么办?呐,倾墨,我该怎么办?”
那声音弱着急切,渐渐的微扬颤抖,到了最后,竟成了哭泣的调语。汐臣松了按住慕倾墨的手,转而偎在他胸前,垂首轻声抽咽。
慕倾墨不解,实在不能理意,只是看汐臣这般,似乎能觉到他的一些畏怕。看着自己胸前的他,慕倾墨微曲的眉与烦躁的心思一同沉静下来,环手拥住他,慕倾墨下颚抵在他头上,抚着汐臣的长发,慕倾墨柔缓了声音,带着些忧切,又有些,怨愁无助。
“汐臣,汐臣……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有什么不肯对我说?你们的话语藏藏掩掩,我实在不能晓明何意。你是藏下了许多的心事吧,能不能——于我说一说?是我愚钝,不能会意,那由你来告诉我,教会我,这样,不行么?”
哽咽声,蓦然静落,汐臣含泪的眼眨动,想要抬起头来,却被慕倾墨收了手臂拥的紧了些,不能动作,只依在他怀中,轻弱柔静,感觉着那温暖的怀抱,和炙热的胸膛。
“我以为我不会在意,可果然还是不能放下。莫动,你先听我说——呐,我曾与你相识么?曾有何不该忘却的过往忘却了么?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你这般的人儿,却偏偏落在我的身边?你为何染疾,又为何不惜放弃愈养食那终生寒体的药?你又为何……为何每每见我,都笑的……那么忧伤?”
汐臣惊愣的听着,他不曾想慕倾墨会注意那许多,也未曾想他会在意那许多,是什么时候,他也会这样虑着别人的事,会有自己的心事,会有那多为不解心意而生的惶茫愁绪?
“是我败给你,不能因你男子身份避开你;是我卑弱,不能看你这般哀寞做些应做。可我想知道——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在我身边,我不能忽视你点滴,我已陷入你的迷局。我认输,我承罪,我已恋上你,心疼你,不愿看你再有哭泣——呐,能告诉我么?能将你的心事说于我么?我不忍再看你显露忧伤,现在这心已痛的抽搐。我虽不知能做些什么,可至少叫我帮你分担?莫要再瞒我好么?我不再避开你,我不再回避那心思,现在我将你束在身边不再放手,那你,那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