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容颜浸没在黑暗中,只隐约见到衣襟暗影,瞬间凝固的气氛,叫人,不禁想要战栗,却不敢颤动分毫。
“舟先生说的人,就是你么——”那人声音冰冷,言语间,掺杂着满是不屑的低声哼笑,“明知自己是怎样的身份,还敢这样胆大妄为,私入王府,逃躲追踪。小公子,我们可不是为了让你和那王爷情浓意浓的暧昧不明才护你为主这许多年!就是再不济,你也总归是那人的弟弟吧,总该与他多少相似吧!就凭你,拿什么叫我们顺服跟从?!拿什么作为你能引我等大计成功的证明?!”
“……”手因那恐惧而生的僵冷松开,披在身上的被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寒意围绕了全身,汐臣张了张嘴,勉强压下那颤抖,艰难出音,“你是,什么人?”
“何必明知故问。”那人依旧冷笑着出言,不满鄙弃的意味充斥了他对汐臣的全部,“你不需一一记得我们,你只需记得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你要做什么,你该怎么做——就已足矣。”
“不劳你提醒,我一一都记得明白。”汐臣的眼看去一边,手交在身前,僵硬颤抖着一下一下掐压在指尖,述着不安,“我只问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若是王府这事,那日舟齐已来过了吧,我已与他说明白了,你还来这里,做些什么?”
“哦——说明白了?”轻蔑的哼声,那人忽的伸手来,一把抓在汐臣领口,猛地攥紧,揪他近到眼前,那毫无温度冰冷愤恨的眼逼在汐臣眼前,恐惧的窒息,叫汐臣痛苦的踮着脚尖,抓在他的手上,修长的甲不觉收紧,传来断裂的声音,和一点润腥的味道。
“你可真的说明白了么?”那人寒声逼问,攥紧的手,仿佛真要将他勒至断魂,“你可真的全全说明,没有欺瞒,没有拖延?”
“……”汐臣痛苦的挣扎,可那气力却是他的弱柔远远比不上的,他说不出话来,更难以呼吸,艰难的张开嘴喘息,那将要迷离的眼中,酝着光色。
“哼。我真不知道,舟先生为何非要选了你。”冷眼看他那般,那人向旁随意甩手,直将汐臣甩去了床上,险险的止了身形在墙边,忽的回了呼吸,剧烈的咳了起来。
“你且放心吧,虽然在我心里,能引导我等的只有大公子,而你却只是个废物,既是舟先生偏要留下你,我便不会将你杀绝。”
那人重向角落而去,而脚步声忽凝,叫方才有些放下心的汐臣,又吊起满心的恐惧。那人似是回过了头来,向他阴冷的一笑。
“舟先生与我等会当你是有何真的思量,才做出这等晦污之事。奉劝你一句——莫要妄想逃离你那注定好了的命运。好自为之吧。”
“等——咳——”
汐臣忙伸出手去想要叫住他,那身影,已转瞬间没了踪迹。汐臣忽的深吸一口气,趴俯在床上,抓着那丝锦的单子,痛苦的蜷缩了起来,埋头,无法自制那不能退去的恐惧,哽声泣咽。
有些凌乱的脚步声自远处而来,汐臣惊的抬头看去,门上映出了两个女孩的身影,却是梨香和枣翠那两个丫头。
“夫人?您醒了么?方才那声响,可是怎么了么?”
叩门声急急响起,汐臣心乱不能抑制,他仿佛寻求着什么般的向外爬去,却失了支撑,摔落在地上。
那声响惊的门外两人忽起不安,忙要推门进来,却谁想那门不知何时却锁了上。不明状况的惶急叫枣翠几乎哭了出来,她扑在门上用力的敲着,迫切的想要望见里面,焦急的喊着,“夫人,怎么了?您快开开门,快开开门啊!”
“夫人……枣翠……”
梨香也是一脸急切,她攥着手碎碎的跺脚,眼一转,忽的亮起,她忙拽了枣翠便往窗这边来。
透过那纸糊的窗,也只隐隐望见房内的模样。梨香润润指尖点透了小孔向里面看着,却见汐臣落在地上,顿时惊慌,拍打那窗子,又觉得难以弄破,梨香错后了一步,急看向地上可有什么石头一类,而枣翠见她模样,忙去看了眼,见那状况,愈加的慌忧,“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快回话啊,您怎么了?”
“你两人何事惶急?发生什么事了。”慕倾墨久等两个丫头不见回来便也跟出往这边来,却不想离了不远竟听见枣翠那般慌乱的哭喊声,忙快步近前,便见到梨香费力的去抬个石头,而枣翠拍着窗户,心下一惊,忽念莫不是房中那人出了什么事,却未等到了房前,枣翠已是如寻见救星般的扑过来,跪在他身前拽着他的衣衫,仰面倾泪,满是祈求。
“王爷快帮帮忙,夫人她倒在地上,夫人她——”
脑中一战,慕倾墨哪里顾得她那边哭泪,匆惶跑到门前,正要推门去,便听梨香在旁喊着,“王爷,那门从里锁了打不开!”
“怎会——”有些惊讶,来不及多想,慕倾墨退后一步,用力的踹开了那门。他冲进里面,寻着那人身影,见他果是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而锦被掉在一边,慕倾墨忙冲去将他扶起,碰见那瞬间便感到他身上几乎彻骨的冰凉。慕倾墨一惊,四处乱乱望寻,看见那落在旁边的被子浸了洒落的茶水,眉颤了颤,寻不得什么可将他裹住的东西,正是梨香和枣翠也进了来,将几件厚些的衣物递送过去,慕倾墨将汐臣严严裹了住,又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轻拍他的背,听他弱声抽咽。
“这可是怎么了,又做了什么噩梦么?莫怕莫怕,已没事了,没事了。”
汐臣眼中茫茫,半晌渐渐凝回了光感,微抬了头去,看见慕倾墨低头看来,目光忧切,泪不禁涌落,他蜷在慕倾墨怀中,摇头不语,只泣不成声。
“……已没事了,没事了……”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将眼前这不知为何眸中满是恐惧不停颤抖的人儿,拥的紧些,再紧些,祈着这胸膛,能叫他暖些,能叫他,安心……
重将灯火点了亮,无奈汐臣不肯将他放开,叫他离不了这处,慕倾墨只得随他,待他平静了些,便让他倚靠在床头,而自己坐在床边陪伴。
却是汐臣缓和了恐惧,便垂了头去不做言语,勉了气力轻声哄说,只听他低声解释道,睡醒时有些口渴,想要去取水时不甚被拖漫的被子拌了脚,弄翻了茶壶也扰灭了烛火,正是意识恍惚的时候又突兀的没了光色一片昏暗,叫他听风生了错觉,才闹出这许多事来。
“是我不好,弄这怯懦的性子,劳你们忧心。”汐臣渺声,如此虚弱的说道。
慕倾墨收紧握着汐臣的手,摇着头,伸手抹去那挂在他颊上的泪,“只你没事就好。这也不是你什么过错,若说怪谁,也是我没能周全,安排人来候你转醒侍候。没事了,你且安心便是,过会儿梨香和枣翠取来吃食填填肚子,再好好的休息吧。”
汐臣点头应下,那固执的不肯放开慕倾墨的手颤了颤,收了回去,安安分分的倚靠在那里,抱着梨香备好的暖手袋子,垂眸等待。
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慕倾墨只压下那些异样的感觉,安慰的拍了拍他,望向外面,而梨香和枣翠也端了临时吩咐膳房准备的暖粥热菜赶了回来,便由他小心的稳稳放在床边,问向汐臣,“可能吃的进去么?垫一垫也好,过会儿弄好了茶水再给你送来,先吃些吧。”
“嗯。”
见他安分的去吃食,慕倾墨缓了口气。他确是不会哄人也不会照顾人的,只愁不知怎么办的好,却也没他想象那么繁杂,种种,也便安了心。
“这饭菜是新的吧,别是重热了的。”忽想到些,慕倾墨回头问两人道。
“是,方才叫人准备的。先前的饭菜叫人去热了,想必这时也回了来,王爷可先去吃些?这边我俩人照料便是。”
“你两人也未吃过什么呢吧。”想了想,慕倾墨向枣翠示意了下,又看向梨香,“枣翠你先在这边照料,稍等一会儿,梨香也吃过后与你交替——这样可好么?”
“嗯。多谢王爷费心,枣翠在这边陪着夫人,王爷和梨香先去吃些吧。”枣翠点头应着,一双灵巧的眼有些微肿,点点看在慕倾墨眼里。
和梨香同出了去,看梨香关好了门,走出几步,慕倾墨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垂首候敬的梨香,显出一丝犹豫。
“王爷可是有什么要问的么。”
不待慕倾墨开口,梨香已这般说着。略有些惊讶,慕倾墨搔搔鼻翼,又听梨香冷静的开了口。
“王爷不必有何顾虑。我与枣翠一同长大,却是受着不同的教导。枣翠本就生性单纯考虑不得其他,她只一心照料主子便好;梨香则需是虑着主子的其他,不止日常的照料,需是方方面面将枣翠不能妥善的事都弄了稳妥——这才是梨香与枣翠自幼一同的原因。梨香忠于主子,便是全全面面的,王爷您有什么话直说便好,梨香明白王爷心意,不会多想什么的。”
不觉惊异于这丫头的冷静与坚定的神色,想着君家的育仆之策,慕倾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般甚会察言观色的人在身边,只说她真那般忠心不移,便是深深地福气了。
“那,我问你,为何觉察汐臣他有何事端?”也无意再多拘谨,慕倾墨放轻声音问道。
“梨香和枣翠来这边看夫人是否转醒,隔远些时隐隐听见房中有些什么声音,又忽的传来撞击与咳声,有些担心便快步近了前。”梨香平静说道,回想着之前的事,“敲门询问,夫人却没回应,而又忽然响起了跌落的声音——这时想来,该是夫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吧——想要开门时,却发现那门推不开。”
“是从里面锁的么?还是谁进出时不小心带了上?”
“门外没挂锁头,所以本以为是从里面插了门闩,可那时王爷踹门进去后,梨香有看了眼——”此刻的她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只做陈述,半无私情,“门闩是挂在了一旁的,旁边地上乱了些沉重物件,因连着茶壶香烛之类,许是多少有些被夫人不甚弄掉的,可还有些,只怕是什么时候,被放在地上挡了门的。”
“什么东西?”
“鸿门客所设计用来存放珍贵物件的麒麟箱。”
慕倾墨登时想见那诡纹铺遍重若磐石的七四寸长宽的精致小箱,额上不觉犯了冷汗,而忽的反应过来,他满是惊讶。
“……你怎的知道?”
“芍主子说过,若是王爷问起来这些,叫梨香说一句,‘王爷您何必明知故问’。”
“这……也是了……”慕倾墨哽了声,咽了咽,“那可还有些……什么别的发现么?”
“若是说的话,便是什么也未发现——既没有额外的,也没有应有的。”
“……”
一时间,慕倾墨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对眼前这女子的谨细,又或称之为睿智,慕倾墨甚至起了一丝畏惧。
“那你可知道……除这之外的……什,什么……”
几乎是无意识的,慕倾墨踌躇问道,而言语落下,他忽升悔意。却是梨香抬起头来,歪了一边,显出些不解一般的说道,“不知王爷指些什么。”那谨细是真,而困惑也确确实实的是真。慕倾墨忙摇了头,表示无事,心想着汐臣的模样,便是他,若非先前跟随于他窥见真身,他也是不能在新婚之夜前,将他识得的。
却是转瞬又念了许多,些微的担忧,慕倾墨还是问向她。
“梨香,你却是怎样……看他?”
“夫人是个好主子,也是个好夫人。”毫无犹豫,甚至是斩钉截铁的,梨香说道,那坚定,惊到慕倾墨,也叫他不禁深深愧疚于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夫人她待人亲和温柔,那好确是实实在在的,是叫梨香和枣翠都感到三生有幸的;夫人她对王爷,就算王爷多少有意回避,夫人对王爷也是全心全意的仰慕依赖的,夫人对王爷绝没有丝毫虚假之意,是真真切切的。”
“你……为何这般认为……”
“因为夫人唯是王爷在身边时,笑得最温柔,也笑得最悲伤。”
慕倾墨被梨香的话吓得退后一步。惊讶,自是有的。他也是多少有觉到的,可被旁人如此直截了当的提及,他终是有些慌乱。
“梨香来时,从芍主子和九公子两处得的命令——枣翠的主子,只是夫人,而梨香的主子,则还有王爷。九公子额外有吩咐,若是有什么事端,梨香以王爷为首要,但——”一直垂首出言无波的梨香忽的屈了膝去,跪在慕倾墨面前,俯拜下身,额已临地——
“请王爷恕梨香逾越。与夫人一同这不过半月的时日,梨香看着夫人,梨香心疼夫人。梨香不知王爷与夫人可有何前事,夫人又是怎样的来历,可梨香知道,梨香心里已认准了夫人是梨香的主子。梨香自幼被教忠心,梨香愿将此身此心都予了夫人。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梨香都知道,夫人是好人,夫人是绝不会对王爷有何异心的。梨香也知道此次之事必有蹊跷,可梨香恳请王爷,请您千万莫要怀疑夫人。虽是梨香臆断,这天下,若有谁想要伤害王爷,那绝不会是夫人,而,若有谁要背弃夫人,那也——”梨香抬头看向慕倾墨,坚定之意,不容有变,“决不能是王爷。”
在那暗夜之中,慕倾墨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女子,不觉,气息沉凝……
17.朝堂
“……连你也这样说么。”沉默了片刻,慕倾墨喃喃说道。
“王爷可说了什么么?”
“没什么。”摇了摇头,慕倾墨示意梨香起身,背了手。不解如云雾般愈加的浓郁,慕倾墨只觉得心里沉重,疲的叫他没了气力,“你且快去吃些吧,稍后还要和枣翠交替,莫叫她等的急了。”
“这……那梨香去取来饭菜和她一同吃吧。”梨香想了想说道,“比起我来,她应该更加疲乏吧。”
“随你便好。对了,一会儿去使唤个人到御药监取些消肿的药吧,连着饭菜一同送去。”
“……呵。”眨了眨眼,梨香忽轻的笑出声音。慕倾墨回头看她,眸中探问,而梨香恢复寻常的模样,眉眼弯婉,“虽然王爷是个糊涂的人,但还真是细心体贴的好主子。”
“真是……这君家出来的人,都是这样子的么。”
“却也只希望王爷,也能更看顾着夫人。夫人她藏下的心事,怕是叫她日夜忧愁恐惧不安的。”
“我晓得了。”
吐出一口气,慕倾墨有些丧气的叹着。只想着便也罢了吧,他也不愿想那许多,他想不明白,也无力去想。放的轻松了些,他摸摸肚子,甩开脚步。
“王爷慢走。”
梨香垂手而礼,唇间浅笑……
“这……区大人,王爷他——”
旭日东升,辉落万顷,朝堂之上,众臣语乱议论纷纷,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对着那空空的龙椅和那之前额外安放的案后的区久黔屈身礼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