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说话还真是客气的很。”枣翠在旁开口笑说,“那梨香去找王爷和夫人吧,我带刘大人去找顾公子。”
“嗯。”从刘安身上收回了目光,梨香点头应声转了身,“枣翠,可记得处处打理着。寸儿也放回去吧,府里人多了些,不小心弄伤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枣翠说着,退步让开路,“刘大人,请这边走吧。”
说来两人的见面是叫人觉得哪里违和的。似乎不曾相识,又似乎彼此知通。抬头看见那凝了眉头的刘安时,表情淡淡的顾松怡眸色沉了下,停了手中未落的棋子,向古老聊表暂停歉意后便与刘安一前一后默无声息的到了个角落止步。
渺渺雪中,这两人间的沉寂愈加深沉沉重。许久,刘安才动了动嘴,却是显得突兀的屈膝而拜。
“顾公子,当年在连累枫大人与几个无辜百姓的袭击中挺身相助的就是您吧?”
“什么挺身相助,我只是受不了那人受伤罢了。”顾松怡合了眼,眼前浮现那次枫宁折了腿疼昏过去的情景,“不管你要说什么,先给我站起来。”
刘安却没有理会,深垂着头,吐字艰难,“请顾公子将当时情况都告诉在下,若能得什么有关那些人的线索,在下感激不尽。”
“……线索?”瞥一眼见他没有起身,顾松怡沉呼,“在那之前——你是何人?”
刘安扶在地上的手攥了紧。
“家妹宛儿,死于那祸。不求报仇,至少……心有知数。”
……
十五佳节,灯火沿街。外面种种欢闹时,宫中清简宴席也摆了上。年年忙于政务少有时间休憩的慕容歌也于此时讨个懒散,清酒满上,与慕倾墨、汐臣、君百鸾、戈木及芍孑等人饮酒而乐,耍耍酒令、猜猜灯谜,颇是欢快。
而趁着主子们谈笑言语,梨香退了下往御药监而去,想要再取些药材为汐臣煎药。却是经过一处仆侍房舍时,那围了一起的宫侍惹了她望去。本想着这年节身为下人的他们玩闹什么的也正常,可无意中撞见的一些惊惶畏恐的神色叫她生了奇怪,转了步子走过去。
“……啊!你——你,”梨香出现在那些人中间时,有个小个子的仆侍惊得尖叫起来,又被旁边一人一下捂住了嘴,“你是哪里做活的,怎么跑来这里?”
“……”梨香默默打量着,被她那般目光扫过的几人都像是隐瞒着什么一样畏畏缩缩的错后着,这态度叫梨香更觉异样,“我是王妃贴身侍女,随王爷和夫人进来宫里,恰是路过此处。见你们这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虽是躲躲闪闪的,里面有个年长些的人犹豫了下,见梨香看来沉稳,咬了咬牙,往旁让开了路,“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懂事。就还请姐姐主持局面了——”
目光从神色愁凝的那人脸上落下,梨香看去他身后的房舍里,微的眯了眯眼,看清里面模样时,她也不禁讶异的抬手掩了嘴。
“……覃,覃子?——”
57.烨烛
“这是——覃子?”
“……这位姐姐,您认识他?”
听梨香口中叫出了里面那人的名字,一旁传来惊讶的声音。只是默默的点了头,梨香深呼吸着镇静下来,走进了房舍——里面躺着的,是那曾见过却再没有之后的可怜的少年。
蹲下身,看着那地上惊恐地睁大了眼却已经毫无生息的人,梨香伸出手小心的挑起他领口的衣服,覃子脖颈上深深地绀紫痕迹叫人不难看出他是被人活活掐死。清晰可见的那错了位的骨头让梨香有些不忍心的转了眼,而转而望见那被全然毁了形态的手,梨香捂住了嘴,忍不住有些作呕。
比起那些人,梨香确是知道的东西和见过的场面都多些,可就算是那样,如此情状下她也是有些忍受不住的。抚合了覃子的眼,梨香起身打量四周,也在这时,她才注意到这里和原本想的不大一样——
她原以为这里是宫中仆侍的房舍,不想却是摆了许多架子又堆放着许多东西,更像是个废弃的储物之地。
“……这里是早就不用了的房舍,好像之前出过什么事,后来就成了堆砌杂物的地方,没人负责,平日里都没人过来,”一旁的人知事的上来说着,也小心的避开了覃子,“覃子本来该是去负责的院子打扫的,可昨天就没人再见到他。我们还奇怪他是哪里去了,不想有几个人闹的时候撞到了这门,才发现……”
梨香一面听着,一面不觉蹙了眉。这屋中物件凌乱不堪,按寻常就算是没人打理,宫中房舍也不至于这般狼藉,那模样看起来更像是有谁在这里翻找过什么,而且恐怕也不是一次两次。
想到什么,梨香定了定神再看去覃子。覃子衣衫也有些乱,未被毁掉的那只手指尖还有些血迹,怕是挣扎时抓了紧破了血肉留下的。也不见有什么刻意的清理规整,旁边还有个多半是在混乱中被踩了扁的灯笼的残骸,却说看那余下半截的蜡烛,没有失火倒是万幸。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他的?”梨香问道。
“不久。姐姐来时,我们也是刚发现。”
“发现他的人都在场么,可有人告知管事的人?”
“这……”旁边站着答话的人看了圈,苦艾艾的笑了笑,“最开始发现他的人里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吓昏了过去,被带回去歇着了。我和几人是听见叫声才过来的,这又惊又吓的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候,您就来了……”
“……罢了。”思虑了下,梨香往外走去,那些个在这儿的仆侍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好也就跟着出了去,便见梨香合了门,扫过一圈,不见有认识的,就随便使唤了个人,“劳烦你们在这里候着。你,去殿里先找刘大人过来吧,他此时应是在外守卫。”
“……刘大人?”
“……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片刻后,刘安匆匆赶了过来,看见守在那门前的是梨香时,有些惊讶的先是一礼,“梨香姑娘。”
“刘大人。”前时短暂的歇憩着,梨香颔首示意,往旁让了开。
也没有多言,刘安走了进去,简单察看过,又听梨香替那帮仆侍把事情说了明白,他沉思片刻,叫人把前后在场的人录了名单,就将他们放了回去。
“这样就好么?”梨香静静地看着有人来抬走了覃子,向刘安问道。
刘安轻叹,“……既是梨香姑娘,话有些难听我也直说了。宫里就算表面看来平常,暗下里也有许多的事,偶尔少个人什么的并不奇怪。”
“……话虽这么说——我却不觉覃子是会惹上那些事的人。”想着当时在宫中这少年的模样,梨香垂眸静语,“而且,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简单吧,在这种鲜有人来的地方也就罢了,一个宫中的侍人,哪里会有毫无悬念的单手掐死一个挣扎之人的力气?”
沉默了下,刘安竟是笑了起,“我一直觉得梨香姑娘虽然常与枣翠姑娘一同、亲如姐妹,各处知通像的很,果然还是有很多不同。说实话,我已听说了你两人的故事,总觉得奇异——诚是玲珑啊。”
“刘大人说笑了。”提及自己的过去,梨香表情淡淡,只是欠了欠身,“梨香也不过是个普通仆婢,心里在意的只是主子罢了,其他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梨香还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夫人……啊,失礼了。刘大人,梨香还要去御药监取药,这边的事我本也不该插手,就交给刘大人了。”
梨香说罢便要离开,又被刘安叫了停。
“梨香姑娘,天色也晚了,这边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你只身行路也不安全,我随你去吧。”
“怎敢劳烦。我此时出来也是图个方便,刘大人有心,倒不如将那照路的灯笼借于我——烛光染在,梨香便在;若是不巧熄了,再叼扰刘大人也不迟。”
刘安爽朗的笑起,一边如梨香所说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提灯交给她,“那就请梨香姑娘自己小心,快去快回的好。烛生有限,人途却漫,时间久了,夫人见你不在,也会担心吧。”
“多谢刘大人提醒。梨香去了。”
这温雅的女子提灯而去,灯笼的光亮向了远处,渐渐变小,却依旧染着璨然之色。刘安驻足而望,眼渐渐眯起,恍惚间好像看见珍视却已不再的那人离去,走向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心骤的揪紧,刘安忽然闷哼一声落下身去,惊的身旁之人忙伸手来扶,又被挡了回。
“烛染人在,烛熄人待么……”
刘安呼叹着淡淡笑起,不觉间,竟轻松了许多。
担心忧切后,还能意识到那身影依旧存在,对一个曾经失去重要之人的人来说,是怎样的宽慰?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自己知道吧。
“大人。”
“……来人,”缓下心事,刘安起身挥手,“把这处封上派人看守,即刻滤查宫中在职侍卫,手或手臂上有抓痕者全部带来查问,关于此处相关也迅速调查,查检可有丢失物件。”
“是。”……
“……枣翠,梨香呢?”
便如刘安所说,时过了不久,汐臣便注意到梨香不在。看枣翠那般欢快模样,汐臣也想让梨香能轻松一些,平日里最是叫她繁忙,他还是有些歉意之感。
“夫人,您说了什么吗?”
一众欢声笑语淹没了汐臣的声音,枣翠也是随口的一问,不怎在意,汐臣见此只能安静的笑着,想梨香许是有事暂离,当也不会出什么事,也就安下些心来,看着几人——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元宵时节,不曾见过这般热闹的场面了。
“外面当是有灯会的,倾墨,你与汐臣之后要去看看吗?”注意到汐臣的安静,慕容歌开口说道。
“灯会?呵,”虽是也喝了不少酒,慕倾墨模样却还是寻常,显不出醉意,“外面难免吵吵闹闹,汐臣,你要去么?你若是想去,一会儿我陪你。”
汐臣笑着摇头说不必,一旁君百鸾看在眼里,叼着点心一歪身就倒在了慕容歌怀中,抬手在他眼前抓了抓,撇了嘴哼哼着,“你就知道在意他们……怎么不想想我呢?汐臣不想去,我想去,小夭哥你陪我去好不好,呐?”
“别闹。”按下君百鸾的手,慕容歌无奈的在他额上轻弹,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几人脸上扫过,心里不知是怎样的滋味。
却说君百鸾这样的闹,这些个明眼的人自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本来他两人皆为男子就足够叫人惊诧,更何况身份在那里,就算其一是君百鸾这惹不起的主,这般也是显得格格不入吧——可却不曾有人提显丝毫异样,反是理所当然的接受,尽管这或只是心照不宣的缄口不言罢了,比起君百鸾的无所顾忌,慕容歌却还是在意。
然转而慕容歌苦笑。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畏畏缩缩的还在顾忌着旁人的目光,而且还是这些极为亲近之人?自己也心知,若是他们,当都会与戈木一样说出“翻天覆地我也帮你”这样的话来,相比之下,最犹豫不决的,其实只是自己吧。
因为他无法让自己,走向一直等待着他的君百鸾……
短暂的失神,慕容歌在几人叫喊中清明过来,但见是芍孑笑着向他怀中指了指,低下头去,君百鸾已经松松的捧着个酒盏睡了去。
“明明不会喝酒,开心起来也是一杯一杯的往嘴里灌啊。”芍孑说着,手中空空的杯盏转来转去,泛着光色,“皇上,这孩子自小就被宠着,可不是只因为他是君家最得家主宠爱的小九公子——是因为他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不能不去舍出全部来宠着他啊……呵,皇上,芍孑我也不多说其他,只是不管以后怎样,都请你好好待他。”
慕容歌有些沉默,而目光走过身边,汐臣垂了眼爱怜的看着君百鸾、慕倾墨自后环着汐臣只笑不语。合眸,宽慰而笑,他开口,如似嗔怒。
“真是多嘴。”
“……哈哈,可不是,真是多嘴!”看着不敢说话的区久黔这时也接过话来,打破那一时的沉寂,举了杯,扬飒笑意,“佳节佳人的,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来,喝酒——皇上,久黔我出发前敬你的最后一杯,你可要接下啊。”
“……嗯。”慕容歌应声,于是避开君百鸾抽出手来,同是举杯,“得友此般,吾之幸也。”
“嘿,”戈木豪爽的拍在慕容歌身上,得来慕容歌因他这举动惹到君百鸾而怪责的目光,讨趣的笑着摇摇手,“少说那些了,你就喝酒便是——之后再喝不见,可不要求我去外讨酒啊。”
“求酒的怕是你自己吧——”
“——小王爷,你不厚道!”
“我却看王爷说的是!”
“你——唉,就可怜我没人爱啊……”
笑声起了一片,烛火摇曳,灿然朦胧间,熏然已醉。
旁边黯淡,不能掺染丝毫。
58.蒐会
……你终究不肯妥协吗?一名壮健男子垂眸说着。不过一句话罢了,说出来,就这么难么?
那静卧在榻上的人望着梁木,淡然又无力的回答。你也该明白——你与我,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两人沉默之时,殿外有个瘦弱的孩子躲在门后悄悄望着,清澈的眼中尽是茫然迷惑,而就在他那小手不觉抓了紧时,肩上忽然抚上微凉,惊的他回头看去——
身后,一个叫人感见清雅却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温柔的揉在他的头上。
怎么在这里?会着凉的。臣儿。
……
汐臣一下惊醒过来,眼前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时,他觉见额上冒出的汗水。
手动了动,汐臣转了身想去寻身旁那人,看见的却是一片空荡,心里落了寞寞,思绪停了片刻,他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三月初七,景朝每年一度春蒐的,封开之日。
“……夫人,您醒了么?”
“进来吧。”
梨香端了水走进来,弄好了东西看来时,汐臣已经换好了衣衫从帘后走出。正是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发也只是松松束着,倦怠的美人图景显得安和,让梨香淡然含了笑。
“夫人,行装都已准备妥当了。王爷正在下面等您,用过早膳就可入春蒐皇列了。”
“恩。知道了。”
汐臣一面做着洗漱,一面让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但想着今日慕倾墨要随慕容歌去狩猎,他总觉得有些闷沉感觉。
便说家宴之后不久,慕倾墨被召进宫中一次,所为不是其他,便是慕容歌劝他参与春蒐。
“朝堂之事你不愿理也就罢了,这春蒐不管那些闲杂,只任你驰骋狩猎,如此自由,你也不妨来试一试。”慕容歌好言相劝着。自两人回了长永一为皇上一为王爷,慕倾墨就几乎完全避开参与政事或与朝臣来往,本该是豪野难束的性子,却被他自己封了起,窝在一处安静吃酒独愉,叫慕容歌看了担切又无奈,幸而有常缨几人常去陪同,才叫他不至于那样的将自己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