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番外——凉雾

作者:凉雾  录入:04-05

 文案:

 本来想叫转角2的,因为都是写的一个变数改变生活的类型,但后来觉得太误导读者了。 果然是起名无能,先就这样吧。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晓渝,武维扬 第 1 章 作为一个经历了世事的男人,情人节、万圣节、圣诞节,武维扬从来不把这些舶来的洋节放在心上。 但他不放在心上,架不住别人喜欢凑这热闹。商家轰轰烈烈的搞节日促销就不说了,他历任的小情儿也喜欢趁节日之名撒娇啊庆祝啊要求礼物啊……这新一任小情儿也未能例外,半个月前就话里话外地表示情人节那天想和他一起过,那行吧,对枕边人合理的要求武维扬总是满足的,更何况两人目前正热乎,便让秘书早早在餐厅订了位置也买了昂贵的礼物,准备同小情儿度过一个开心的晚上。 收到礼物小情儿果然很开心,一边吃饭一边活泼泼地同他说话。他是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学生,足足比武维扬小了十五岁,鲜嫩可口自不必说,但一离开床,问题出来了:两个人的喜好、谈吐、思想总有那么一条鸿沟,每次听对方兴致勃勃地讲他的游戏他的社团他的动漫武维扬就想叹气,很难保证自己听着听着思想不开小差。 所以此时他就又分心了,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吃饭一边漫不经心地扫视餐厅,这一扫视,却让他意外地瞧见了一个人。 小情儿叽叽呱呱地讲完才发现武维扬根本没听他说话而是凝视着自己身后,“……遇到熟人了?”也跟着转头去看。 武维扬没正面回答他,拿餐巾擦擦嘴:“我去打个招呼。”说完站起来拉了下衣服下摆,吸了口气才拔腿向那边走去。 这个细节落到小情儿眼里,难免令他生出些好奇心:以武维扬今时今日在本城的身家地位,想结识他的人真是太多了,是什么人还需要他主动过去打招呼,而且去之前还不忘整理仪表?莫非,这人比他还有来头…… 带着这种好奇心目送他走过去,看到目标,顿时有些惊讶。 不,不是因为对方来头非凡,恰恰相反,那一桌坐的只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对,夫妻。那女的不知是有了身孕还是刚生养不久,反正体形略微有些走样,不过尽管如此看其外貌也还是够格称她一声美女就是了。旁边她丈夫长相也不错,斯文俊秀,挺般配的小两口,可除此之外他俩的穿着打扮以及桌上的食物并没什么出采的地方,怎么看也不象是社会地位比武维扬还高啊? 正诧异间武维扬已走近那桌前。 “段小鱼!” 那年轻男人一抬脸,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忙笑着站起同武维扬握手。小情儿远远见他嘴唇翕动似乎寒喧了一句什么,转脸又把武维扬介绍给自己的妻子。 看到这儿那小情儿就没什么兴趣了,切,皇帝 还有一门草鞋亲呢,估计这小两口也只是武维扬的亲友吧。于是他转回头来自顾自玩他的新手机,而那一边段晓渝正笑着对妻子介绍道:“武维扬,我大学时的学长。” 吕娟啊一声,连忙也站起来笑着同他握手。 武维扬这个名字对她可是如雷贯耳了。除了‘我武维扬’这个词本身就很有特色不说,段家两次办喜事:一次儿子结婚、一次孙子办满月酒,武维扬送的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大人情,想不记住他的名字都难。 “弟妹好。” 武维扬一派成功人士风范,礼貌又不失风度地趋前同她握了一下手,转头笑问:“怎么就你们俩?孩子呢?” “丢给我妈了,今天我俩放一天假。” “哦……”武维扬露出个会意的表情。“两口子出来过情人节。没看出来啊,你们还挺浪漫的。” 一句话说得小两口都笑起来,段晓渝道:“什么浪漫,就是她成天嚷着带孩子辛苦,所以让她偷下懒。” “去!”吕娟捶他一下,三个人又笑起来。 话说到这里似乎就不好再接下去了,人家两口子过情人节武维扬也不能不识趣,顿了两秒便笑着道:“那行,不打扰你们了。晓渝,改天出来喝一杯啊。” “好。” 武维扬本来已准备走了,但听他应得这样痛快反倒站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啊,每次都是答应得爽快,真叫你出来的时候就推三阻四了……嘿,人人都说我武维扬难请,我看你这位段老师,比我更难请一百倍。” 他这几句话说得似抱怨、似调侃,半真半假,还真有点不好作答。段晓渝略一踌蹰便抱歉地笑起来,颇为真诚地道:“没办法。现在有小孩了嘛,家里事一大堆,真是没时间出来玩。” 他推出已婚男人的身份来当挡箭牌,武维扬可就不好再说下去了,只得笑一声,点头道:“好吧。那你们慢慢吃,我先过去了。” “好,回见。”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武维扬刚走出一定的范围吕娟就忍不住低声发表了观感:“他就是武维扬啊?我一直以为永辉的老总四五十了呢,原来这么年轻。” 闻言段晓渝有点好笑。 “怎么可能四五十,他就比我大两岁。” “这我哪知道,你们平时又不怎么来往,我这不第一次见着他么。” 听了这句段晓渝就不吭声了,掩饰地吃一口菜。 吕娟忽然拿手肘撞他一下,“嗳,你看!他好象是在跟一个男的吃饭哎。” 段晓渝的眼睛有点不受控制地往那边溜 了一眼,果然,虽然有大型盆栽掩映,但还是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背影的性别,果然是个年轻男孩。 迅速收回了视线,段晓渝若无其事地责备媳妇:“人家跟谁吃饭,关你什么事?” “奇怪嘛,”吕娟嘀咕,“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情人节啊。”餐厅里的客人哪个不是成双成对一男一女的搭配,两个男的,其中一个还是个年轻男孩,这也跟谈生意扯不上关系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段晓渝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道:“好了别关心人家的八卦了,快点吃,吃完还要去接孩子。” 孩子——这法宝一祭出来果然成功转移了吕娟的注意力,连忙又喝了几口汤,擦擦嘴就示意服务员过来结账。 那边的武维扬也回到自己座位上,见他回来小情儿忙收起手机继续吃饭,顺口又问一句:“哥,那谁啊?” 武维扬语气很淡,“一个学弟。”说完摸出烟盒打火机,缓缓点起一支烟。 那小情儿把脸从盘子上抬起来,诧异地道:“你不吃啦?” “嗯,不吃了。” 武维扬的眼神在袅袅青烟中显得有些晦暗不清,不过鉴于他一向眼神深沉是以小情儿也没往心里去,便耸耸肩低下头自顾自吃着。在他吃饭的当儿段晓渝两口子也结好账准备走人,临走时向武维扬这边遥遥点了下头,武维扬也忙露出个笑模样回点了一下,等那两口子并肩走出门去,他嘴角的笑容便一点一点慢慢收敛了起来。 这个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彼此间的生活圈子又没什么交集,还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上这个人…… 回过神时见小情儿还低着头吃东西,忽然间武维扬就没什么耐心再在这儿拖下去了。 “吃饱了没有?” “啊?”小情儿回过神来懵懂地点了下头:“差不多……” “那回吧。”武维扬不等他说完便用力按熄烟头,眼皮儿一抬露出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哥今晚,好好疼下你!” 说到做到,武维扬这晚果然需索无度异常勇猛,直到半夜卧室内都还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粗重喘息和细细呻吟。 等到终于做完时两个人都累坏了,躺在床上喘着气等元气恢复,好半天才有一只手懒洋洋地伸出来,按亮台灯。 武维扬慵懒地点燃一支事后烟。一只手往脑后一枕,露出腋下浓密的体毛。 这个样子的他看上去有种粗野的性感,分外爷们儿。那小情儿舔舔嘴唇,眼里又象含了两汪春水,软绵绵地叫了声‘哥~’就靠过来,横手抱住他赤裸的胸膛。 “哥,你今天可真给劲儿。”小情儿一脸餍足地看看他,小小声坦白。“我都快要被你捅穿了。” 这无疑是对武维扬作为男性的最高恭维,但武维扬的反应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扯扯嘴角。 “哥平时没让你爽到?” “不是。不过今天……特别爽。” 武维扬一笑,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拍拍小情儿的屁股:“去洗澡。” “哦。” 那小情儿很听话地爬起来进浴室去了,卧室里便只留下武维扬一个人。此刻窗外万籁俱静,武维扬凝视着黑沉沉的天花板,一些平时几乎都不怎么想起的过往忽然就在此刻鲜活地浮上心来。 “段晓渝?小鱼的鱼?” 被询问的少年低头一笑,眉目生动。“不。是拂晓的晓,川渝的渝。” 武维扬在袅袅烟雾中轻轻一笑。他到现在也习惯把段晓渝的名字念成段小鱼,因为那家伙在他面前的表现,真的很象是一条滑不溜手的小鱼啊。 第 2 章 同大部分80后小夫妻一样,段晓渝两口子也习惯在每周周末抱着孩子回父母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尚是小事,关键是让二老看看孙子,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 小朋友果然很受欢迎。这不,两口子刚一进门还没换鞋,段晓渝的妹妹段晓君就荡漾地叫着‘果果你来了呀~~’无比积极地把小侄儿抱了过去。 段晓渝这个儿子刚满六个月,还不会说话,但已认得些人了,被他姑姑抱着便抿着小嘴笑。段晓君一看,顿时就受不了了。“哎呀可爱死了!”低下头就在小侄儿脸上用力亲一口。 “喂,别把你脸上的粉蹭到他!” “我没化妆!”段晓君抬起头白了自家哥哥一眼:“知道果果要来,我今天连脸霜都没擦。” 兄妹俩嘴上扯着皮进了客厅,段妈妈和段晓君的男朋友罗京川都在,大家彼此打过招呼便坐下来说话。 “爸呢?” “在楼上弄他的花花草草。”段妈妈关心地问:“你俩吃早饭了没有?” “没呢,妈。一早上净顾着伺候这小祖宗了。”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咳,我去给你们煮点汤圆吧。” “不用,妈。”段晓渝拉住她,“都十点多了还吃什么汤圆,早点吃午饭就行。” 段妈妈也跟着看下时间,果然差不多也是可以做饭的钟点了,思量了一下便还是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把饭蒸上。”说完拐进厨房,自去准备午饭不提。 客厅里两个年轻男人讨论着体育赛事,这边吕娟和段晓君亦亲亲密密如闺蜜一般坐在一起。 “晓君,我给你带了瓶香水来。”吕娟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个光看包装就知道是名牌货的瓶子,“我以前用过一点,不过现在带孩子又用不了,放着怪可惜的,你上次说这味道好,你拿去用啊。” 段晓君哟一声,笑:“那……谢谢了啊。” “谢什么,你回国时给我带的那条裙子我还挺喜欢呢,可惜现在身材走样了穿不了。”说到此处吕娟忍不住叹气,“我什么时候才能减下来哦。” 身材对女人有多重要段晓君自然也明白,马上安慰道:“听我妈说,等孩子一断奶你就会瘦了。” “希望吧。” 在中国人际关系中,最容易出问题的大概就是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天涯八卦版块上那众多‘818我那极品婆婆/嫂嫂/小姑子’的贴子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不过在段家,这问题暂时还不存在,也许是三方人品都不错,也都懂得怎么做人,就算背后有什么不满也只不过是私下非议那么 一两句,当着面儿大家还是一团和睦大致不差的。 姑嫂俩又闲聊了几句吕娟就进厨房帮忙去了,旁边罗京川见了,便对段晓君挤眉弄眼:“看到没,学着点!” 段晓君哼一声,“等我做了你家的媳妇再学不迟。” “那不就是下半年的事吗,我看你还躲得了几时。” 段晓渝听着这一对欢喜冤家拌嘴,笑而不语。 段晓君同罗京川是在海外留学时认识的。一聊之下,原来是同乡;再一聊,原来连家世都很相近,及至放假回来两家长辈见了面,彼此便都有了结为亲家的意思。这不,下半年就准备扯证办婚事了。 妹妹和准妹夫打情骂俏他这当大舅子的也不好杵在这儿当电灯泡,刚好段妈妈在厨房扬声下达指令:“晓君,叫你爸下来吃饭。”段晓渝便赶紧道:“我去。” 段家是复式楼,沿着铁质镂花的旋转楼梯上去便是一个好大的屋顶花园,上面郁郁葱葱栽满花草,还有个小型喷水池,若是夏天,真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爸,吃饭了。” 随着段晓渝的这声呼唤,一个正弯着腰修剪花枝的老头便直起身回过脸来。他大约五十出头,眉眼脸型同段晓渝都很有几分相似,只是肚皮有些圆滚滚,社会上俗称的‘腐败肚’——这位呢,就是段晓渝的父亲,本省水利厅厅长,段品璋。 中午时分,段氏一家围坐在一起吃饭,和乐融融。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段家的电视长期锁定在中央一台和中央十三台,尤其吃饭时,大家一边听新闻一边发表观感,饭桌上甚是热闹。 今天本来没什么大新闻,一家人也正在讨论段晓君的婚事问题,但谈着谈着就被电视节目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不觉细听起来。 电视里正在历数这样几个人,分别是郭美美、李启铭、李天一、筱筱笑了。这些人是什么样的代表大家当然都清楚,段家虽然在社会阶层上与他们颇有共同处,但对其观感却并不好,真说起来也只是笑笑,奉送两个字:傻X。 不是吗?中国这么大,当官儿的多了去了,象段品璋这样级别的正厅级也才勉强够上高干线,而真正的高干子女大多都低调生活着,就算沾光也是悄悄的沾光,可总有那么几个拉低集体智商的蠢货,爹娘老子官位不大反倒满世界得瑟,非得激起民众愤怒不可,象这种,不是傻X又是什么。 “坑爹货,都是坑爹货!” 段品璋摇着头这么一评,全家人都喷笑了。 “哟,爸,你还知道‘坑爹’这个词啊!” “我 怎么不知道?我平时也有上网看新闻的!” 为了证明自己和时代并不脱节,段品璋便当场念出了一句当前网络上的流行语。“这是一个拼爹的时代,更是一个坑爹的时代……”说到此处段厅长顿了片刻,看样子颇有感触。他严肃地扫视了一眼笑得双肩直抽的子女们,点着筷子道:“我啊,先把话说在这儿,娟娟和京川也听着。你们爸爸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我还想平平安安地退下来多活几年,看孙子们长大,所以你们千万别给我惹事,别坑爹呀!” “爸,我们能坑你什么啊?”段晓君娇嗔,“哥是大学老师,我也才留学回来,我们跟政商都不沾边儿的,怎么坑啊?” “哼,别打着你老子的旗号出去惹事就行!” 他这么一说,连段妈妈都嘿一声,不以为然地帮女儿说话了。 “老头子你真会往脸上贴金。你有个什么旗号?一个搞水利建设的,一不是城建开发、二不是工商税务,更不是公检法系统,还打着你的旗号……切,要我说啊,京川的爸爸房管局长都比你名头更响点。” “哎?”罗京川忽然被点到名字,只好嘿嘿地笑。 被老婆这样埋汰了一通段厅长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得怏怏吃饭。因说到了房子,话题很快又转到段晓君的婚房上面去,坑爹这话题自然就这么掩了过去。 吃完饭段妈妈收拾,男人们转移到了楼上书房抽烟喝茶,吕娟给孩子喂奶,顺便继续同小姑子闲扯家常。 “嫂子,下个月就要上班了吧?上班之后果果怎么办,你们决定了没有?” “还没想好呢。说实话我不想上班了,我想自己做点生意,时间上自由点。” 上班朝九晚五虽然轻松,但不便于照顾孩子。吕娟以前不觉得,但做了妈妈之后才发现孩子始终还是自己带比较放心。交给长辈,担心老人家溺爱是一方面,也顾虑到大家难免有理念不同的地方,到时说又不好说,弄坏了关系就不好了。 “那也行啊。你前些时不是说想和朋友合伙开个什么专卖店吗?” “是啊,但现在是有钱没项目,不知道卖什么产品好。” 段晓君琢磨了一下,说:“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叫我哥出面,去找武维扬。他做外贸的,手上代理权很多,找他要一个好牌子的地区总代理,准成!” “……这行吗?”说得这样简单…… “行,怎么不行?只要是我哥的事儿,武哥肯定不推辞。他们俩上大学的时候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走得可近了……” 吕娟 脑中飞快地闪过餐厅里武维扬过来打招呼的那一幕,心中其实已经有些信了,但嘴上还是顺口多问了一句:“那怎么现在不怎么来往了?” “谁说不来往了?我哥结婚办满月酒不是都请了武哥的吗。”段晓君一说完才忽然隐隐意识到:哎?真的好久没听哥提到过武维扬了。不过她很快就为这疑惑找到答案,理所当然地道:“哦,这两年走动得少,可能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吧。” “他……还没结婚吧?” 段晓君想了一下才道:“应该还没。结的话肯定会给我们家发请贴的。” “他咋还不结啊?听说他比你哥还大两岁,家里人也不催他?” 段晓君笑一声,觉得这吕娟真是有些天真。 “这个嘛……人家只是不结婚,身边可从来不缺伴儿。有钱人,你懂的。” 吕娟也会意的一笑,餐厅里那年轻男孩的背影在她脑海中一闪,那就是武维扬的伴儿吗? 段晓渝一个男人不肯跟她八卦别人的私生活,但段晓君总可以吧。这样想着吕娟便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跟你说啊,情人节那天,我看到武维扬跟个男孩子一起吃饭,你说他是不是……” 段晓君噢一声,不以为然地一笑。“武哥啊,他本来就是个双啊。” 第 3 章 当天晚上,段晓渝家。 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段晓渝全身上下冒着热气跑进卧室。因只穿了条内裤,他快速溜进被窝,刚一躺好旁边吕娟就靠了过来。 “老公~” “干嘛?还不睡?” 现在是晚上十点,住常这个钟点吕娟早就睡着了。没办法,自从孩子出生后他们大人的作息时间也得跟着调整,不趁现在睡几个小时,半夜完全没精力应付哭闹的孩子。 “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段晓渝在被窝里调整了下姿势,简洁地道:“说。” “我想辞职,自己做点生意。” 这不是夫妻俩第一次说到这个话题,正因为有了一定的共识,所以段晓渝嗯了一声,随口应道:“行啊。你找到好项目了吗?可要记得爸今天说过的话啊,别做暴利违法的生意坑他。”说着声音里带出一点笑意,闭上眼睛,培养睡意。 吕娟也笑了一声,趴在他肩头道:“倒是不违法,就是……需要你出马。” 这话一说出来段晓渝就侧头看了她一眼。吕娟一笑,吐气如兰地道:“老公,你去找找武维扬呗。” “……我为什么要找他?” 吕娟趴在他肩头不依地扭了一下,就把代理权的那个事给他说了,又振振有词地道:“反正他也是要找人代理的,你跟他这么熟,去说一声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不去。”段晓渝翻了个身,拒绝得干脆明了。 “为啥?” “拉不下来那脸。” “……” 好吧,男人都要面子。尤其段晓渝又还算是高干子弟,叫他去找大学学长提携着发财似乎也的确是让他有些为难…… 吕娟咬咬嘴唇,忽然趴到他背上道:“老公,你是不是和武维扬有什么心结啊?” “……我跟他能有什么心结!” “那你为什么总给我一种不想和他多接触的样子?” “……你想太多了!” 吕娟轻哼一声:小样儿,别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啊! “听晓君说,武维扬可是个双。他那时是不是喜欢你!” “我操!”段晓渝急了,一骨碌爬起来。“我说你们女人怎么就这么能瞎想?他是个双,就不能有战友、兄弟这种正常向的关系啦?是个男人就喜欢?你是不是还疑心我跟他有过一腿啊!” 他声音大了点,小床上的果果立时啼哭起来,吕娟忙俯过去轻轻拍他哄他,又不满地剜段晓渝一眼,压着声道:“你给我小声点!” “……”段晓渝也不好再发作,赌气倒头睡下。 卧室里一时间只有吕娟哄孩子的呢喃声音,这声音颇有安神作用,孩子渐渐不哭了,段晓渝的烦燥心情也在这呢喃声中渐渐平缓了下来。他背对着那娘儿俩,盯着衣橱却了无睡意。武维扬是个双,这事儿不用说,肯定是晓君 告诉吕娟的。可有一件事段晓君却并不清楚,那就是武维扬虽然对外宣称他是个双,可这十年来,他身边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哪怕一个,女性情人。 缘份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段晓渝和武维扬严格说来只是校友,并不能算正规的学长学弟,因为他们俩专业不同、导师不同、连住的宿舍都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如无特别的机缘,本来相识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 可也许真是命中注定,这特别的机缘就是:他俩的导师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口子,于是无形之中便为两人的结识搭起了一座桥。 “啊,这是你袁老师的学生段晓渝。这个是我的得意门生武维扬,晓渝你叫他学长就好。” 在那个宁静的午后,老师家的客厅里,武维扬的老师随口介绍了这么一句。当时段晓渝正坐在沙发里等老师拿资料出来,闻言赶紧站起来笑着招呼了一声:“学长好。” “你好。”武维扬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忽然微微一笑。“段小鱼,小鱼的鱼?” 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问了,段晓渝对此已习以为常,便低头笑了一下才回答道:“不,是拂晓的晓,川渝的渝。” 从老师家里出来,武维扬充分表现出一个学长对后辈的热情细致和周到,也正是因为他这份热情细致周到,使得段晓渝以后的日子同他越走越近,关系渐渐就亲密起来。 那时候武维扬的身形已经很高大,加上相貌堂堂,俨然就是个男子气概十足的高帅富。而段晓渝呢,比他瘦点,矮点。他皮肤白,长得秀气,脸上总带着股似笑非笑的神气,春秋天习惯穿一件白衬衫配牛仔裤,走过林萌道时金黄色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他脸上身上洒下细碎的光点……这样两个帅哥长年一起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真是校园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那个年代还是一个思想正直的年代,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2B仅仅代表一种铅笔,菊花也仅仅只是一种花。没有人对他俩的亲密产生疑问,大家都单纯地觉得他俩关系真好、真铁、象亲兄弟……而唯一对此持相反意见的,就只有当时段晓渝的女朋友,一个叫贺敏敏的妹子。 贺敏敏人如其名,大概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一开始她对武维扬就有种微妙的排斥和敌意。倒不是她看出了什么,也许她只是不高兴在段晓渝的生活中武维扬占据的位置比她这个正牌女朋友还要多。反正这妹子相当反对段晓渝和他走太近,这让段晓渝颇为苦恼:女朋友不喜欢自己的兄弟,还总是当众给人家甩脸子瞧,武维扬越是大度地一笑置之,他就越恼怒女朋友不懂事,终于,在一次无可挽回的大吵之后,两个人分手了。 分手了,失恋了,当然惯例是要借酒浇愁的。 那个晚上段晓渝喝得酩酊大醉,由武维扬送回到寝室来。 周末,有女朋友的都出去约会了,没女朋友的也三五成群跑出去打桌球看录像钓马子去了,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天时地利与人和,于是武维扬终于控制不住做了一件他早就想做的事—— 他把段晓渝给推倒了。 直到多年后武维扬都还会想起那个晚上。 两个人在狭窄的床上纠缠,他仗着对方醉得人事不知而发狠地亲吻抚摸,大胆地把手伸进衣服用力搓揉。段晓渝迷迷糊糊胡乱地推拒着,因为酒醉而发红的脸庞、滚烫的体温、模糊的喘息以及后来略微有些清醒后‘不要,不要’别扭的抵抗……虽然后来武维扬及时地刹住了车并没有做到最后,可那一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是如此清晰,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血脉贲张情欲高涨,仅是这样就能让他撸到高潮。 而那一个晚上,也给段晓渝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都说酒醉三分醒,他就算之前真醉得象只死猪后来也被武维扬给弄醒了。当意识到武维扬在亲他摸他甚至冲动地想要上他的时候,要说他心里一点儿不惊骇不害怕那绝对是假话!段晓渝当时唰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心里清楚得很,真反抗起来他绝不是武维扬的对手,别说他现在喝了酒手脚没力气,就算平时他也打不过武维扬啊。何况这事不能闹大,闹大了两个人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他急中生智做出了一副快要清醒的样子,胡乱抗拒着把头转来转去躲避武维扬的亲吻……老天保佑,武维扬犹豫了一阵,果然放弃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段晓渝都心情复杂地思考着这个问题:那天晚上,武维扬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就放过自己? 男人箭在弦上而不发其实是挺痛苦的一件事,武维扬为什么……? 是因为喜欢自己喜欢惨了吗?还是因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知道事情的轻重所以才不敢轻易越雷池? 段晓渝忍不住要这样想,如果在那时,自己没有一个当厅长的爸爸,如果自己只是出生于一个普通百姓家庭,那武维扬是不是还会象现在这样隐忍十年?或者在那个晚上,他就直接把自己吞吃下肚了吧? 第 4 章 如果要给武维扬和段晓渝的关系划一条分水岭,那无疑就是那天晚上。 那晚之前,两人可以说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而那晚之后,两人之间就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当然,这种变化,主要来自于段晓渝。 ——一向视作亲大哥的人竟然对自己又亲又摸甚至还想把自己当女人用,不管哪个男人知道了这真相都不可能等闲视之。脾气暴点的恐怕早已翻脸,温和的也免不了要心头打鼓,好好思量一下究竟以后大家还能不能再继续往来。 段晓渝也心情复杂地琢磨了一晚上。 当时他年纪不大,但心思已经较为细密。段厅长的书房里挂着条横幅:难得糊涂。年轻的他未必真正懂得此话的精髓,但也许是自小接触官场耳濡目染,段晓渝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恐怕装不知道比去质问对方要来得好。 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就需要表明个态度。可这种来自于同性的喜爱,试问他应该拿出什么态度? 再往现实一点的方面说,武维扬是个好朋友好兄弟,家里有钱人脉也广,这样一个人,即使不能和他做情人也最好不要做仇人,日后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又何必跟他把关系搞僵? 这么一衡量段晓渝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第二天见了面,武维扬是惴惴不安生怕他酒醒后想起了什么,而段晓渝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该笑笑,该闹闹,一点异常都没有。 他这种反应自然让武维扬暗松了一口长气,于是说话做事也象以往一样自若起来。段晓渝呢,不动声色陪着他做戏,誓要将装糊涂进行到底。这一装,便装到了如今。 十年,十年来段晓渝微妙地把握着与武维扬的距离与尺度。 表面上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见面了有说有笑,也有人情往来,但,也仅止于此了。某一天武维扬忽然惊觉他和段晓渝的关系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变成了君子之交,他不是没怀疑过自己已经暴露,但却一直没有勇气向他求证,更何况这十年来段晓渝该恋爱时恋爱,该结婚时结婚,人生大事一件都没拉下,于是武维扬再怎么爱他也不能说出口了,只得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下次见面,继续苦逼地扮演好大哥的角色。 ——你看,他俩的关系如此奇特,在这种情况下吕娟叫段晓渝主动去找武维扬,段晓渝怎么肯干? 于是一拖再拖。 象所有不情愿去做某事的丈夫们一样,段晓渝装聋作哑,选择性地遗忘。对此吕娟好气好笑又没有办法,她倒没有多想,只觉得段晓渝就是拉不下脸去求人——爱面子嘛,这本就是 大多数男人的通病,男人们的面子都是金贵的,求人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能做。 吕娟也想过干脆自己去找武维扬,可是毕竟不熟,就这样冒冒然找上门去未免太过唐突……如果有个契机就好了。 没过多久,还真让她等到了这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段晓君的婚礼。 段晓君的婚礼定在九月,但其实从三月就开始着手准备,到了八月,万事俱备,开始分头派送喜贴。 武维扬的喜贴是段晓君亲自去送的,同行的自然还有吕娟。 收到喜贴武维扬这种大男人也不禁生出些感慨—— 看着长大的小丫头啊,这么快也要结婚嫁人了。要不了多久,也会‘绿叶成荫子满枝’……叫他这个做兄长的如何不老。 同世上所有照应弟妹的大哥一样,武维扬关心地问:“都准备好了吗,还差不差什么东西?” 这种话从他这种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显然就是有大打发的意思了,只要段晓君说一句,再贵的东西他也能给她添上。吕娟不由得微微瞟了段晓君一眼,暗忖这武维扬还真是把她当亲妹妹在看啊。 “不差,都弄好了。”段晓君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压根就没想占他这便宜,笑嘻嘻地道:“不过,哥,我求你一件事儿啊。” 武维扬笑一下,满眼宠溺。 “别说‘求’,什么事,说吧。” 段晓君果然就大咧咧地开口了:“把你那车借我当婚车呗。” 武维扬有辆劳斯莱斯幻影,是专门用于接待贵宾装点门面的名贵道具,此刻听段晓君这么一说他就笑起来:“我当什么事儿呢,好,没问题!” 他应得如此爽快段晓君也乐了,“谢谢哥!”又扯了几句闲话正准备告辞走了却见吕娟在对她使眼色,便顺口问道:“哥,还有件事儿吧,我想问问你。” “什么?” 段晓君就把代理权的事说了。当然,她是说得很含蓄的,只技巧地问了问如果办地区总代理需要怎么样的资质怎么样的手续。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武维扬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段晓君一个小姑娘绝不会无缘无故来问他这个,多半是有人托门路托到了她那里去,便笑着同她解释了几句,又似不经意地问:“是你什么朋友想做这个?” 这年头,办事都要看关系到不到位。到位了,人家能帮自然会帮;没到位,又何必为不重要的人去劳心劳力? 段晓君同吕娟对视了一眼,吕娟这时已不能再含蓄地笑着在旁边充当样人儿了,便一脸不好意思地道:“其实……就是我啦。 ” “……弟妹啊?”武维扬似乎有点意外。 吕娟笑着应了一声,委委婉婉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武维扬听得很仔细,边听边不时点点头,待吕娟说完方笑着道:“晓渝也是,这个事儿打电话跟我说声就好,何必叫你来跑一趟。” 吕娟在外人面前倒是维护老公的,连忙笑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来找武哥你。” 武维扬一笑,也不戳破,沉吟了一阵方道:“代理商都是签的长期合同,短时间内还真没有到期的……”吕娟听他这样一说,心知没什么戏,便哦一声,微微有些失望。 “这样吧,公司现在正在谈一宗化妆品的合同,拿到的机会很大。等谈下来了我把那个给你。” 吕娟大喜,“真的啊?那谢谢你了武哥。” 武维扬笑着摇手:“等成了再谢我不迟,到时我可要你们两口子请我吃饭。” 吕娟连声笑应。 回到家便喜气洋洋地把这事同段晓渝说了,又叹道:“我看武哥对你们两兄妹还真是好,他平时又不求着你们家什么。你啊,也和人家多走动走动。关系平时不维持,难道以后有事才去找人家?” 第 5 章 也不知段晓渝有没有把她这话听进去,反正他没吭声,而很快的,便到了段晓君举行婚礼的日子。 其实关于这场婚礼到底要不要操办,段氏一家是经过家庭会议讨论了的。 他们家之前办了两场喜事,亲友同事都来庆贺,这时隔没多久呢,又要嫁女儿了。倘若再广邀宾客,段厅长有点担心人家会说他以此敛财,但若说悄悄地不请客,段晓君和段妈妈又不答应。 她们的理由也很正当:人生第一次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次结婚,凭什么不能办?家里有两个孩子,办两场婚事又有什么稀奇?纪委若查起来,把人情簿给他们看就是了,反正中国人的人际往来本就是这样,今天人家送了多少,来日我们也要还多少。再退一步说,你娘家这边不办酒,那人家婆家那边人情也有一大堆,难道也跟着不办酒? 这番话一说出来段厅长就退让了。也是,给儿子办了却不让女儿办,确实是说不过去。好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段晓君这场婚礼就热热闹闹地张罗了起来。 新郎的父亲是房管局长,颇有油水,自然送礼的人也不少,两家合在一起请客直接就包了酒楼的两层大厅。到了中午时分,各色轿车公务车先后驶到门口,从车上下来的都是些在本地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大人物,一时众宾云集笑语喧哗,主人家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其场面真个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这热闹场面自然也引起了过往群众的注意,不免要随口议论:“这哪家办喜事哦,好大排场!” “肯定是公务员……嘿,别看现在闹得欢,当心日后拉清单……” 这种触人霉头的话段家人自然没听到,此刻一群女眷正围着段晓君啧啧赞叹呢。 “晓君今天真象个公主啊,真漂亮。” 没错。作为今天瞩目的女主角,新娘子段晓君打扮得十分醒目。她一袭雪白的婚纱,发髻松松挽成,乌发间缀着小小白色花苞,看上去既娇艳又高贵,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 段妈妈慈爱地看看女儿,心中甚是得意,嘴上却叹道:“哎,反正女人这辈子就是这样啦。一天的公主,十个月的皇后。” 这话说得再贴切不过,女眷们都笑起来。段晓君却是头一次听到,忙道:“那以后呢,以后是不是升级成皇太后?” “美得你。以后就降级成宫女,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伺皇帝太子和小公主。” 这话一说女眷们越发大笑,一时间气氛分外活跃。 稍顷众人入席,美味佳肴流水一般送上来,席上杯觥交错 宾主尽欢,好一番盛宴。 因是周末,不用上班,所以午宴过后大家打牌的打牌、唱K的唱K,直玩到晚间又吃了一轮酒席方渐渐散去。 武维扬过来告辞时面上酡红,看得出已喝了不少。吕娟如今对他印象正好,忙笑着道:“武哥,你这样子能开车吗,不如让晓渝送你吧?” 这提议自然很合武维扬的意,眼睛不自觉地溜了段晓渝一眼但面上却笑着,口称‘不用不用’。他今天包了个大红包,又很够义气地连车带司机全套出借,段家的人都很承他这份情,于是连段妈妈也关切起来,说:“维扬,可别酒驾啊,让晓渝送你回去安全点。” 如果之前吕娟这样说段晓渝还能在心底里偷偷骂声‘傻女人’,那现在连自己老妈都这样发话他可就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了,只得状似快活地接下这个任务,笑着把武维扬肩膀一搭:“武哥,别客气了,走!” 他这样一笑一搭可真让武维扬有点受宠若惊,脑子里一阵晕乎,深一脚浅一脚地就被他忽悠了出去。 出了电梯被地下停车场的夜风一吹,武维扬的头更晕了。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和段晓渝样这样亲近过,所以此刻他象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心脏怦怦乱跳。许是酒精作祟,他脑子里生出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来: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吗? “有台阶,小心!” 踉跄了一下的男人被及时扶住,武维扬抓住段晓渝手臂,可怜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今晚这待遇……这待遇可真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意料啊。 待他站直段晓渝冲他笑了一下,“小心点啊武哥。”说着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武维扬也尴尬地笑,偷溜他一眼,他觉得刚才那片刻的接近已足以让段晓渝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了吧。 因武维扬喝了酒,开车这种事自然就交给了段晓渝。两人分头坐入车中,段晓渝揿亮灯,颇为爱惜地摸了摸方向盘。 那辆充当婚车的劳斯莱斯下午已经被武维扬的司机开回去了,这辆是武维扬私人座驾,也是辆好车。段晓渝虽是高干出身但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摸到这种车,武维扬看到他这种象小孩子看到心爱玩具的样子便觉喉咙有些发干,差点不经大脑就说出‘送给你’这种蠢话来。 好在段晓渝还没忘记自己今晚的职责,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便侧头笑道:“坐好了啊武哥,我开了。” 晕黄的灯光下他这一笑真是勾人心弦,尤其说完他就关了车灯车厢里一下暗下来,于是这笑靥在武维扬的视网膜和心上很定格了几秒,直 到车子开出去他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 九月的夜风已颇为凉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灯光浮光掠影般从车窗上滑过,映得段晓渝脸上明明灭灭。 他生得秀气,但侧面轮廓却又不失年轻男性的挺拔,尤其从额头到下巴那条弧线,看上去真是诱人极了,武维扬把脸隐在暗处越看越觉怦然心动,很想用指尖沿着他鼻梁嘴唇慢慢划下,再轻轻划过他的喉结。 这旖旎的想象让他有些喉咙发干,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视线从段晓渝脸上移开,吞一口口水。 他已隐忍了十年,看样子以后也要继续这样隐忍下去。可也许是因为喝了酒,武维扬忽然觉得有些不甘。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不然就是白白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 蕴酿了好一阵,武维扬终于有些沙哑地开口,说的却是:“晓渝……咱哥儿俩可有好久没这样单独相处了。” 段晓渝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许是因为这话题不太好答,所以他只模棱两可地笑了一下。 这笑给了武维扬一些鼓舞,他心虚地想想我喝醉了,喝醉了嘛。于是就可以大着胆子说些平时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嗳,真的。平时叫你也不出来,总说忙……”絮絮念到这句武维扬可真有些委屈了。他想他一个大学老师成天忙什么呀,能比他这个在各地飞来飞去的更忙?! “哥早就想问你了,哥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咹?你说,哪里做错了哥给你道歉。” 段晓渝听着心头就有点不安起来,眼神游移了两下赶紧笑着道:“哥,没有的事。你对我好,我记着呢。” “真的?” “嗯。” “那为什么你总不出来啊?” 段晓渝笑:“哥,成家了嘛。你忙,我也瞎忙,是不太可能象以前念书时总腻在一起玩儿了。” 这理由找得,真是有理有节。武维扬眯起眼睛看他,段晓渝的回答让他的心情复杂极了,隐隐的失望超过了其他的情绪。“小骗子……” 段晓渝的眼角微微一抽,装作没听到他这句喃喃。他脚下踩了一脚油门,略微开快了些,很快车子便抵达了目的地,他终于可以不必再面对因为喝了酒而变得分外感性的武维扬。 摇了摇副座上闭着眼睛休憇的男人,“哥,到了。” 武维扬睁眼看看四周,用力抹了一把脸,坐直身子。 “好,谢了啊晓渝,让你专门送我回来。” 段晓渝笑,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那个理智的武维扬又回来了,天知道刚才他有多担心,万一武维扬 忽然向他坦承一切那他要怎么反应才好? “这里不好叫计程车,你把车开回去,明天我让司机去你那儿接就是。” “……好。”段晓渝轻声应着,心中微微一牵。武维扬总是设身处地为他想得很周到,若说他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也未免太冤枉他了。 “路上小心点。”武维扬下车冲他摇了摇手,身子微微摇晃着进门去了,段晓渝盯着他背影,也不是不担心,他犹豫着要不要扶他进去,可万一这一进去……十年前那个晚上再度重演怎么办? 目送着武维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屋里的灯也亮了起来,段晓渝轻轻咬了下嘴唇,还是发动了车子。 从武维扬家出来是长长的长江大桥。夜风凉爽,段晓渝一个人飞驰在桥面上,也许也只有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他才能完全不滑头不逃避,正视自己的内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武维扬对他好了十几年,他段晓渝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无感?只不过他现实惯了,从懂事起就决定要走的是一条平坦顺遂的人生大道,跟一个男的……剑走偏锋,太不可想象了。 “老公你回来了没有?”吕娟的电话打断了他激荡的思绪,隐隐听到那头还有果果的哭声。“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两瓶酸奶啊,我忘买了。” “……好。”段晓渝简洁地应着,按下挂机键。不远处的山城灯火辉煌,在那里有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那才是他正常圆满的人生,而武维扬……他是注定要辜负他的了…… 第 6 章 日子缓慢而又平稳地过着,一天一天,秋去冬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年尾,而新的一年,也冉冉到来了。 2012,托那部电影的福,人们在迎接新年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亦有些惶惶:人类生存的最后一年,玛雅预言中的世界末日,真的会如期到来吗? 对于这个问题有人信,有人不信。而不管世界末日这个传言有多无稽人们是否相信,对中国政坛来说,2012却确实注定是多事的一年。 二月,段晓渝记得很清楚,他是在搜狐上看到王X军进入美使馆那个新闻的。 当时他很吃了一惊,将新闻再三细读。但那新闻超级短,只有两句话,读完更让人觉得云山雾罩,十分玄妙。 王X军何许人也?政坛明星人物,全国打黑英雄。段晓渝曾远远见过他一次,此人并不十分高大,但许是身上光环使然,感觉颇有男子气。这样一个人进入美使馆,还作为新闻上了门户网站……虽不知其中内幕到底为何,但稍微有点政治触觉的人都能隐隐嗅出一点什么。 当晚回父母家吃饭,桌上便问起了此事。 段厅长是个谨慎的人,大约是觉得女人不懂政治,嘴巴也不牢靠,便并不怎么发表观感,待饭后去了书房才捧着茶同段晓渝详谈。 “……其实前几天的新闻就有点苗头了……” 段晓渝想了想,心领神会:“是他被升为副市长却分管教育科技的那个新闻?” “可不是。嘿,让一个搞刑侦公安出身的人去分管教育,这何止是剥他兵权,简直就是置他于死地。” 段晓渝点点头。王捕头打黑得罪了多少人,手上一旦不再掌握兵权,恐怕人身安全都没保障。 “不过也确实没想到他铤而走险竟来这一招。” 段厅长主管的水利系统和公安系统平时几乎没有交集,但毕竟同在一个地方为官,见了面握个手的交情也还是有的。昔日认识的人闹出这么大个新闻,段厅长难免生出一些感慨。而段晓渝,到底不是体制内的人,虽然心思细密,却多少还是有些天真。 “他不是不厚书记的亲信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厅长捧着茶杯,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 “官场,水深哪……” 多少人想做官,可中国的官真心不好做,尤其高官。 要有真能力真本事做出成绩通过上级的考核; 要身体健康有革命的本钱,不然捱不到享受政治成果; 要人缘好左右逢缘还要讲点运气躲得过明枪暗箭,就算这些都做到了上 去了,又有几个能爬到最上面? 这么一想段厅长便分外感叹:“当时叫你留校任教你妈还跟我吵,怪我不给你铺路。现在看来,真是明智的决定,当老师,可要省心多了。” 段晓渝想到早年父母确实为他的前途争执过,不禁轻轻笑了笑。他对当官并不热衷,但隐隐觉得这事必将引起国内政坛的震动。“这次这事……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段厅长低头琢磨了一番,也没什么把握。 “不好说……应该,是没我什么事的……” 隔天又有一条简短的报道:王X军在美使馆滞留了一天,后自行走出,出来即被带走。再然后,无论是电子传媒还是传统传媒,再无关于此事的任何报道,这件事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时间稍微关注点时事的人都隐约感觉到,这恐怕,才仅仅是个开始…… 果然。在普通百姓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三月,报纸上发表了一条新闻,政府宣布更换市委主要领导班子,薄X来同志不再兼任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四月,纪委对其立案,由中央领导XXX带队的工作组正式入驻,展开调查工作。 老百姓看了这些新闻,不过议论几句感叹一回,但对身在体制中的官员来说,这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有点不妙了。 薄X来,2007年来渝担任父母官,王X军是他手下得力干将。当年他二人初到渝都即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一场打黑运动,将本地的黑恶势力一扫而空连其保护伞也未能幸免,当时报纸曾赞:强龙能压地头蛇。试想这样一个人,有能力,也有野心,在此地经营数年…… 年内即要召开十八大,四代五代领导人正式交接。在这节骨眼儿上国内形势不能出任何差错,地方官员一定要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说白了,就是底下的人必须站队! 那段时间工作组客客气气请各部门领导去谈话,谈的什么内容不得而知,但被请去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心惊肉跳,别说那些心虚的,就连段厅长这样自问没什么大问题的人都压力山大,做梦梦见自己身处悬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进退两难。 很快,一批官员因严重的经济问题被查了出来。其中就有段厅长的亲家,罗局长。 罗局长是个能人儿。当时什么房姐房妹房叔之类的新闻还未曾在网上爆出来,那他自然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利用职务之便很捞了一些好处。 段晓君同罗京川结婚前罗家明面儿上有四套房子,在讨论到底把新房设在哪里时罗局长趁着酒意说了一句话:“想安在哪里 都可以!” 结果这还真不是一句酒话。 段晓君嫁过去还不到一年,但名下已有三套房子。作为她的父亲,段厅长有没有在中间获取利益?有没有在某些事上大开方便之门?就算没有,那他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某日,一个电话通知段厅长去XX酒店开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段家的人急疯了。罗局长已被双规,段厅长音讯全无,罗京川一个小年轻什么都不懂……家里唯一的主心骨就只剩下了段晓渝。 段罗两家都眼巴巴地瞅着他拿主意,可段晓渝只不过是个大学老师,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给熟识的叔叔伯伯挨个打电话。 不过这当口儿,人家谨言慎行都来不及,哪里又能帮到他。段晓渝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么大个难题,一时间急得寝食不安,人都瘦了一圈。 “晓渝,明天来我这边玩。” 接到武惟扬的电话段晓渝不禁苦笑,这次他倒真心不是推托:“哥,现在我哪有心情玩。” “叫你来就来。”武惟扬沉声说。他很少对段晓渝使用这样的语气,一时间连自己都担心语重了些,顿了两秒便又微微软下来:“哥给你介绍一个人。” 第 7 章 段晓渝也不是傻瓜,武惟扬既然都说了这种话,那他就算再没心情也是非去不可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去了武惟扬家,武惟扬亲自来开的门。 “来啦。” 段晓渝忙扬起笑脸:“武哥。” 武惟扬嗯一声,一双眼睛研判地往他面上一扫。 段晓渝知道自己比先前瘦了一些,最近的事又太操心,是以气色风采都不比从前,一瞬间他莫名有些心虚,眼睛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但武惟扬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象是无限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势将他拉进门来。 他这个安慰的举动可比说十句百句都有用,段晓渝顿时心头一酸,差一点就委屈得哭了。 官场起起落落本是常事,但只有真正临到自己家头上才明白什么叫做‘忽喇喇似大厦倾’。他再聪明、再滑头,遇到这种事也难免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种时候武惟扬对他伸出援手,他怎么可能不感动。 武惟扬揽着他肩头用力摇了两摇,轻声叮嘱:“待会进去,多笑,少说话,嗯?” 段晓渝略微一怔,反应过来忙点点头,小花猫洗脸似的用力抹了几把脸,尽力调整出一个轻松愉快的笑容。 “GOOD。”武惟扬赞许地点了点头,揽着他肩走了进去。此刻客厅里已隐隐飘出柔媚的音乐,段晓渝心知里面必有什么大人物,一时间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相比起来武惟扬可镇定多了,段晓渝只听他扬声笑道:“牌搭子来了啊,搞起搞起!” 客厅里果然已有两个人,一坐一站,站的那个正立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闻声回过头来:“哟,晓渝来了啊。” 段晓渝隐约记得这人姓邓,是武惟扬生意上的合伙人,便连忙也笑着叫了声邓哥,然后才把视线投向沙发上坐着的那人。 那人出乎意料地年轻,大约就二十六七的年纪,此刻懒洋洋地将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通身风流公子哥儿的作派。武惟扬笑着介绍:“这是嘉少,过来玩儿的。啊,他叫段晓渝,我学弟。” 段晓渝的思绪瞬间微妙地翻了个筋斗,他拿不准‘嘉少’这两个发音到底是名字还是一种特定的称呼,但他的面部肌肉显然比思想要快,无论如何先展露出讨喜的笑脸再说,再客气却又不失热情地顺着武惟扬的介绍招呼一声:“嘉少。” 沙发上的年轻男人没应,只扬起眼皮儿看了看他。这明明是个微微仰视的动作,但不知怎的却透出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不过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因为那位嘉少随后就站起来,音乐也不听了,“开战! ” 武惟扬很会招呼客人。 他知道,男人其实并不是随时随地都需要美人美酒,有时候他们也会希望和同性聚会一下,大家抽烟喝茶谈天说地开些粗鲁却又无伤大雅的玩笑,所以今天他准备了好烟好茶以及一副手感上佳的麻将,他相信这样偶尔换换口味说不定更得嘉少的心。 几个人打的是这边流行的成麻——不是成人麻将,是成都麻将,俗称的‘血战到底’。光听这名字大家就知道这种打法是多么血腥了。没错,这种打法规矩是一家胡了不结束战局,剩下三家继续打,一直要战到剩最后一家为止。 这种打法输赢特别大,哪怕只打个一块钱的底价最后结算下来番上加番也够算的。段晓渝只打了一把就看出来了,今天的主客是嘉少,把他哄开心了什么都好说。 川渝两地是麻将之都,群众大多擅长这个。而且成麻规矩是要缺一门,所以对方需求哪两种牌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来。 段晓渝坐在桌上,精神高度集中。他一边要注意嘉少的细微动静及分析场上形势,一边也要盯着自己的牌出牌速度还不能慢,几圈下来打了个三归一——自然了,那个一,是嘉少。 俗话说赌品看人品,在段晓渝再次作痛苦抉择状地打出一张精章让嘉少撞牌之后,那位嘉少终于肯拿正眼看他,轻飘飘笑道:“段老师的牌,打得是真好啊……” 他这声段老师叫得全无敬意,更象一种调侃,但桌上几人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倒跟着开了两句段晓渝的玩笑。段晓渝呢,因谨记着武惟扬之前说的‘多笑少说话’,所以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除此之外,却并不敢额外说什么俏皮话。 这人吧,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段晓渝不知道这位嘉少到底是什么来头,此人一口正宗京片子,看着似乎只是个高傲坏脾气的公子哥儿,但有时又给人一种阴阳怪气乃至阴狠的感觉。如果不是有求于他,凭心来说,段晓渝对此类人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一场劳心劳力的麻将打到晚饭钟点,嘉少终于尽了兴,推牌道:“饿了,我们去哪里吃饭?” 武惟扬对此自然早已作好安排,甚至还有饭后的娱乐活动。段晓渝没想到今天的活动如此丰富,看样子不到半夜别想回家,便笑着道:“那我先给家里说一声。”说着便去阳台打电话。 老邓上厕所去了,麻将桌旁就只有嘉少和武惟扬两人,于是嘉少便冷眼打量着他的背影直接说了:“不错啊,难怪你心心念念念了他十几年。人才有那么几分,脑子转得也快。” 他这话说得真的太直接,武惟扬略略一怔,不禁苦笑一声。 嘉少徐徐吐出一口烟,话锋忽又一转。 “不过,就是转得太快了。” 他嘴角微微露出丝冷笑,问:“你注意到没有?他给我打的牌全是撞牌,炮牌几乎没有。哼,典型的挖好坑不放炮借花献佛。你还好,老邓输得可多。” 最后他对段晓渝的评价是这样的: “你这学弟,狡猾得很!说他这十几年对你的心思全不知情,打死我我也不信。” 武惟扬摸了摸鼻子,颇为无奈。外人都比他看得清,可见他这十年还真是自欺欺人。 武惟扬到底还是维护段晓渝的,便笑了笑道:“他再怎么滑头,不也被你看出来了么。” 嘉少微微侧目,面有得色,“你也不看看平常跟我打交道的都是些什么人!” 武惟扬点头笑:“这倒是。” 倘若说段晓渝是小狐狸,那嘉少平时接触的就全是老狐狸、勾心斗角尔谀我诈,段晓渝这点小心机小把戏,的确是瞒不过他的法眼。 静了片刻,嘉少忽然出其不意坏笑着问:“嗳,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遂了你的愿?” 武惟扬愣了下,忙道:“可别!”他知道这嘉少是无法无天的,也真是什么缺德招数都使得出来,不过虽然条件反射地拒绝了却又不由自主地有些期待,一时间一颗心怦怦直跳,嘴上强撑着道:“那个,勉强……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勉强!”嘉少噗一声笑,悠悠道:“我自然,会让他心甘情愿地上你的床。” 第 8 章 武惟扬一怔,一颗心顿时狂跳。 心甘情愿……他也只是个凡人,怎么受得住这种诱惑。 话说到这里却见段晓渝笑意盈盈地从外面转了回来,他不好再问,只得将满腹疑心化作唾沫重重吞咽了下去。嘉少这话显然是要对段晓渝使坏,武惟扬便不由得多留了几分心,但一顿饭吃下来却见嘉少谈笑风生神情如常并不做什么小动作,一时间既微微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隐隐的失望,心情甚是矛盾。 结束了一顿精致的晚饭,几个人都微微有了些酒意。乘着这种微醺的感觉去按摩最舒服不过,于是大家又乘兴去了一家高档会所。 会所的环境清幽隐密。武惟扬是这里的VIP会员,一进去,立时就有熟识的经理满面堆笑地迎上来,将几人带入贵宾房。 雪白的床单、幽香的清茗,换了宽大舒适的睡衣后高卧在床,自然就有资深按摩师上来轻揉慢捏细细伺候……这份享受,真是好生舒坦! 大约是一起打过牌、喝了酒,嘉少显得随和了些,不象最初那么一副高岭之花不可攀的神态了。此刻他正轻描淡写地同武惟扬和老邓谈论着当今股市—这种经济话题,如果是平时段晓渝自然也会留神细听,因为说不定一听就能听到什么内幕。但现在,他哪有心情? 趁那几人聊得投入,段晓渝注意了一下时间,貌似不经意地取过遥控板将电视频道挨个儿检阅了一遍,最后一脸自然地停留在了新闻台。 这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嘉少的眼睛。一瞬间他细长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嘴上却仍自在同那两人说话,语速都不带打绊儿的。而此刻电视上正播报着国际国内的新闻,没过一会儿,果然就播到了段晓渝希望他们听到的那一条。 彼时尼尔伍德这个名字正被广大国人所熟知。这个英国人,生前在中国并不出名,死亦死得无声无息,但就是这个之前都完全没听说过的外国人,在其死亡火化了一年之后竟在中国政坛掀起了滔天巨浪,时至今日,又有几个人敢说没听过这个名字? 话说这一两年来,地球分外热闹,国际国内的新闻比什么宫斗都精彩。老百姓远离风暴中心,更觉得象在看大戏,各种转折、各种高潮。尤其这新闻还发生在本地,一时间别说段、武等人为之瞩目,就连给他们按摩的几个师傅也不由得扭过头去,分心多盯了几眼。 据之前的新闻报道,这尼尔伍德生前同薄家私交甚好,后来嘛,因为经济纠纷闹了矛盾,怕他对其子不利,薄家就把他干掉了。 而坊间的传言又是另一个版本。据说这尼尔伍德隶 属英国中情局,打着做生意的幌子接近薄家,之前怎么怎么,后来怎么怎么,光是他一个外国人的身份老百姓就能眉飞色舞脑补出一场谍战大戏,暗战啊,风声啊,双方人马斗智斗力,间谍美女007…… 贵宾房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段晓渝那也是个清高的大学讲师,所以大家都不提那没根据的江湖流言,只拿眼前这新闻说话。 既然说到经济纠纷,众人议论时便不可避免目前官场腐败这问题。众人都是洞悉人情世事的成年人,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目前腐败已成国内最大的问题,不整治是不行的了。 绝对的权利让人绝对的腐化。到底什么样的官才能叫好官? 这个话题真是好。岂止武惟扬他们讨论得热切,连几个按摩师傅都大着胆子说了几句。 在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嘉少一直笑而不语,等他们讨论得告一段落了才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老百姓嘛,当然想要海瑞那样的清官。刚正不阿,廉洁自律……带着当地群众致富奔小康,他自己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最好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了来个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号召全党向他学习……”说到这里众人已开始笑。 嘉少不笑,仍自懒洋洋道:“……不过中国几千年,又出了几个海瑞?” 武惟扬沉思了一下,笑着道:“我读过他的传记。这个人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要做到他那个地步……难。” 嘉少吁了口气,轻轻笑道:“可不是。海瑞这个人啊,只能当个道德楷模。号召大家向他学习是可以的,但想当官儿的个个都做到他那样,怎么可能?我只望中国这些官儿,即使做不成海瑞,至少亦要做个张居正。” 段晓渝听了这一番话,暗吃一惊,顿时对嘉少有些刮目相看。 他起初对这青年印象并不好,以为不过是个仗着祖荫混吃等死的X二代,但没想到这青年外表看着风流放荡却能有这番见识,他心中好奇极了,之后上厕所时便悄悄问武惟扬:“哥,这嘉少……到底是什么人?” 武惟扬略微踌蹰了一下,也悄悄回道:“他是什么人我不能跟你说得太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全名……叫郭嘉嘉。” 段晓渝怔了下,第一反应是噗一声笑。他没想到嘉少的大名居然象个女孩子,叫嘉嘉! 但笑了几秒渐渐他就笑不出了,非但笑不出,看着武惟扬的眼睛里还露出点惶惑之色。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以前他们闲聊时还曾说过这个话题,说中国的高层领导,他们的第二代几乎清一色都叫X小X,比如李小林、李小鹏;而第三 代则偏好叠字,比如万宝宝、薄瓜瓜、李禾禾…… 武惟扬观其神色便知他回过味儿来了,便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没想错。得到了这肯定的答案段晓渝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知道现如今做生意的都有后台,只是万万没料到武惟扬的后台竟这么大,这也太……神通广大了一点。 “哥,你怎么攀上他……这种层次的?” 武惟扬笑一下,避重就轻地道:“这个嘛,说来话长……机缘吧。那时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是帮了他一点小忙……” 他说得含糊,但段晓渝何其聪明,立刻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小忙’肯定不会太小。人嘛,一辈子谁敢担保说一定就没有落难困窘的时候,这时如果旁边有人伸出援手,有那个能力的自然会事后报答。 段晓渝脑子里这样转着,一颗心已经怦怦跳起来。他想嘉少既是这样的背景,那只要肯出手相帮,他爸这件事肯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过这种政治立场问题,万一人家不肯趟这混水怎么办? 武惟扬见他神情不定便知他脑子里在转着念头,一时间微微有些后悔。他知道段晓渝心眼活,也怕他关心则乱万一言行冒失触怒了嘉少反为不美。踌蹰了半晌便还是忍不住出声提点:“晓渝,嘉少……不是普通人。你……千万别冒失。” 段晓渝看了看他,轻声道:“我懂。” 武惟扬点点头:“懂就行。”说完拍了拍他的肩,两人转回房去继续陪客不提。 接下来的几天段晓渝向学校请了假,一心一意同武惟扬一起陪嘉少玩乐。 不用说嘉少自然玩得开心,武惟扬趁他心情好时提了提段家的事,但被嘉少轻描淡写的一句‘这事嘛,以后再说’掩了过去,之后几天便只谈风花雪月,段晓渝心中虽忐忑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耐心等待。 如此这般便到了最后一天——明天嘉少和武惟扬就要飞往国外,所以今天大家在度假村玩,晚上还有酒宴,给嘉少饯行。 段晓渝心中暗暗着急,武惟扬也知道时不我待,趁着喝下午茶时便委婉地又将旧话重提了起来,这次嘉少倒没有避而不谈了,只轻轻笑了下,放下茶杯道:“关于这个事,武哥,让我和段老师私下说几句。” 武惟扬微微一怔,虽然不甚明白,但他既然这样说了自己自然也得识做,便看了段晓渝一眼后站起来:“那我去上个洗手间。”知趣地走开了。 小桌旁只剩下嘉少和段晓渝两个人,段晓渝暗暗吸一口气,有些紧张。他虽然比嘉少年长几岁,但许是因为对方背景惊人、 气场亦太强,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有些拘谨,不敢随意说话。 嘉少姿态放松地靠在椅子上,瞧着段晓渝悠悠开了口。 “你家那个事,武哥之前也跟我说过,他说你爸没什么大问题……” 段晓渝忙点头道:“是。我爸……不敢说清正廉明,但至少他从不敢贪污受贿,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 嘉少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了他说下去,截口笑道:“话,不要说太满!” 他看着段晓渝一笑,笑中大有深意。 “三峡移民款,这些年中央先先后后拨了多少钱,这些钱真的全分到移民手中了?这个真查起来,恐怕整个西南都要翻船。这个是大的,我再跟你说个小的——这两年你们这边大搞唱红打黑,光就唱红那一项,各个单位做了多少演出服装,这一笔费用——真的完全没问题?” 他这样悠悠地问出来,问得段晓渝为之一滞,一阵胆寒。他也是个在社会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成年人了,深知这年头别说政府部门,但凡是稍微有点小权的岗位都不敢保证说自己的屁眼就绝对干净。 嘉少笑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安乐地往后一靠。 “段老师,你可能不知道。武哥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托我在这件事上出面说句话,本来不费我什么事。” 段晓渝有些难堪地陪笑听着,听到后面一句,心已是一沉。 果然,嘉少话锋一转,又有下文。“不过,我不高兴帮你。” 段晓渝讶然抬头。 只见嘉少盯着他,语调虽轻却句句藏针,面带笑容眼中却无丝毫笑意: “我不高兴你把武惟扬当傻子似的吊着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喜欢你,你要真这么蠢我今天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话。这些年他把你当宝,你把他当什么?去年我们在国外谈生意,白皮鬼在合同里设陷阱,累了大半个月才把生意谈好,他歇都没歇直接搭夜机回来就为了参加你的婚礼。段晓渝,你自己问问,你何德何能?” 其时附近流水潺潺,芭蕉树下绿盖如茵,端的是好风景好天气,但段晓渝却面色苍白,有种被曝晒在烈日下拷问良心的晕眩感。 他嘴唇微微抖动,想分辩说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势利,但一时间象失了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过嘉少也没兴趣听他说什么,端起杯子吹了吹茶叶,神情淡漠地道:“这样吧,你先让他高兴,再来问我高不高兴。” 第 9 章 显然这场谈话严重地影响了段晓渝的心情,晚上的饯行宴上,他有些喝多了。 去卫生间吐的时候武惟扬放心不下也借故跟了过去,一边替他抹背一边埋怨:“说了叫你不要白酒啤酒混着喝,你看。” 段晓渝软软地摇摇手表示没事,但转过来时苍白的脸色看着却着实不象是没事的样子。武惟扬注目打量他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下午嘉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之前他就已经问过一遍,但段晓渝给他的答案是‘没说什么,就随便说了说现今这个形势’,这种敷衍的答案当然不能取信于武惟扬:嘉少把他支开就为了跟段晓渝畅谈天下大势?! 趁着这会儿段晓渝有了酒意他想把他的实话诓出来,但段晓渝不上当,只微微笑着晃了下脑袋,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避而不谈。 “哥,走,我们回去继续喝。” 武惟扬猜度嘉少可能是拒绝帮忙所以段晓渝心情不好,只得放弃地叹一口气,一边护着他回包厢一边暗忖替他再寻个门路。 包厢里很热闹,男男女女坐了一大桌,不用说都是嘉少在这边的狐朋狗友。 “尿遁的两个回来了,罚!罚!罚!”起哄着灌他们酒。 闹了一阵大家都有些喝嗨了,也就抛弃了平时道貌岸然的假面具,变得放荡起来。 陆陆续续有人笑着表示自己已不胜酒力,然后搂抱着身边的男伴女伴有的甚至还是一拖二上了楼上的客房。如果是以前,武惟扬自然也会毫不忸怩地带一个看得上的去开房,但现在段晓渝在这里,他眼里哪还看得下别的人。 “晓渝,喝得差不多~~就行了~~” 武惟扬勉强劝阻着,舌头有些不利索。段晓渝惺忪地给了他一个眼波,倒是没坚持再喝,只是唔了一声,仿佛觉得头很重似的,慢慢慢慢地就耷拉到了桌子上,象是准备就这样睡觉了。 “嗳,别在这儿睡……” 旁边嘉少还在自斟自饮慢慢喝着,因为谁也不敢勉强他喝酒,所以他倒是桌子上最清醒的一个,此刻闻言便轻轻笑了一下。 嘉少放下酒杯,懒洋洋地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伸长手臂递到武惟扬眼前。 武惟扬再有酒意也不至于醉到眼睛昏花的地步,所以他下意识地接住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张房卡。他酒仿佛醒了一点,有些惊愕地去看嘉少,后者则对他似有若无地一笑,眼波往段晓渝身上一瞟:“去楼上睡……” 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又宽又软的大床铺着雪白的床单,把段晓渝往上面一放,武惟扬大力地呼 出一口气。 他没有马上直起身,而是低头笑看了段晓渝一眼。本来只是单纯地瞧他睡相而已,可身下这情景:雪白床单配着身下人乌黑的头发和水润润的嘴唇,看上去就象一道色泽鲜明的大餐,分外引人食欲。 武惟扬忽然觉得自己又饿了,不但饿,还热。 明明是凉爽的空调房,但武惟扬手掌心还是冒出些汗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那人,两只手渐渐变成撑在段晓渝身体两侧的姿势。这情形多么象十年前那一晚的重演—— 关于那一晚,他不是没有后悔过。武惟扬有时也会怅惘地想,如果那晚他能大胆一点、自私一点,说不定他和段晓渝就是另外一段故事,虽然不知故事结局到底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会象现在这样一胶着就胶着了十年。 此刻上天又把他失去的机会再度放到了他面前,是选择继续当君子然后在悔恨中度过余生还是顺从本心牢牢把握住?武惟扬心情复杂地凝视着段晓渝,在两者之间挣扎摇摆。 嘉少会预先订好房显然就是给他创造机会叫他上,虽然他也的确是很想上,可是这样乘人之危真的好吗?自己都已经忍过十年了,如果一朝破功,在段晓渝心中的形象必然轰然倒塌,说不定……两人就真的决裂连胶着都没机会胶着了。 武惟扬神色不定地想着,一咬牙,终于还是决定继续扮演他知心大哥的角色。不过眼前机会难得,叫他什么都不做也是绝不可能的,武惟扬咽了口口水自我催眠:我只亲他一下,只亲一下就好,亲他他不会知道的。 微微低了下头又顿住,武惟扬在寻找这个吻的落脚点。 嘴唇,他不敢亲,怕亲了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而不可收;脸颊,蜻蜓点水又止不了渴;额头,太孩子气,他已不是纯情少年。最后他决定了,鼓起勇气轻轻地把这个吻印上段晓渝的眼睛,而嘴唇刚一贴上去他就猛然僵住—— 段晓渝的睫毛受惊地颤了一下! …… 顿了那么两秒钟,武惟扬象是忽然一下想通了一些事,一瞬间绮梦顿消。 拉开距离,他声音听来有些冷硬:“段晓渝,睁开眼睛。” 这些年他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他的名字,所以段晓渝心中一跳,即使再怎么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长长的睫毛迟疑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慢慢睁了开来,藏在眼帘后的眼神谈不上多清亮,但个中情绪复杂、歉意,还带着些许脆弱。这显然不是属于酒醉者的眼神,所以武惟扬盯着这双眼心中百味杂呈,万语千言最后只化为肯定的三个字: “……你装醉。” 段晓渝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他想辩解说自己不是在装醉,毕竟他也实打实地喝了那么多。他只不过是……酒醉心明白,醉的程度没有武惟扬认为的那么深罢了。 但他的静默无异于承认,武惟扬心中顿生冰凉,缓缓道:“十年前,那晚你也是装的吧。” 这个问题他们两人从来都没有象这样面对面的直接说破,一瞬间段晓渝的眼神不禁游移了一下,心虚地飘向旁边。 武惟扬点点头,神情不辨喜怒。“果然。” 他想起嘉少曾说‘不信这十几年他对你的心思全不知情’,如今还真证实了,原来段晓渝非但知情,还早就知情,他竟然这样沉得住气,竟能不动声色地跟他虚以委蛇一装就装这么多年!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掩饰、隐忍、爱慕、讨好,或许在段晓渝看来就是个笑话,任武惟扬涵养再好也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控制住心头那把无名之火。 段晓渝也从这一声长长的吸气中听出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火气,眼神便心虚地闪烁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有点不地道,武惟扬一旦发起火来他还真没把握能让他轻易消气,此时此刻显然自己示弱比较好,当下便慢慢坐起来,弱弱地道:“哥,我不是……存心要骗你。” 因为喝了酒,他声音微微有点沙哑,语气里又带了种怯怯的讨饶意味,武惟扬便慢慢侧过头来盯住他,看他怎么解释。 段晓渝咽了口口水,断断续续斟酌词句:“第一次……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那年我也还年轻,突然遇到那样的事……,那我除了装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做?” 这话倒也是实话,再加上他语调诚恳伤感委婉,武惟扬不吭声,脸上肌肉却渐渐有了些松动。 段晓渝长长的眼睫毛微闪了下,半垂下头:“这些年,哥你对我好,我当然都记得……可我也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实在不能……回应你什么……嘉少……这次提出条件……” 武惟扬眉尖微微一跳,脱口反问:“嘉少跟你提条件了?” 段晓渝默默地点了下头,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男儿竟然落到要象古时女子一样卖身救父的地步,不禁深吸一口气,脸上又露出几分羞耻之色。 “我,我本来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遂了你的愿,就当回报你这些年对我的情也不是不可……但我只怕……只怕没得到才是最好的,你……事后觉得不过如此,连自己都讪笑在我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年时间……”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闭了闭眼睛,轻声道: “哥,我这种心态……你懂吗?” 武惟扬沉默了一会儿,抬起他的脸目不转睛看他,忽然间他笑了一下,说:“懂。我当然懂。” 他一只手慢慢滑向段晓渝脑后,状似抚摸,忽然却一用力迫他仰起脸来:“晓渝,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跟我耍心眼儿。” 段晓渝睁大眼,一半是吃痛一半是吃惊:“我没——” 武惟扬摇摇头示意他别再作无用的辩解。“你呀,老是觉得自己演技很好,但你也别真把我当傻子啊。之前你那些小把戏我不是看不透,我只是不想——把我喜欢的人想得太腹黑。” 这话说得段晓渝一阵哑口无言,只能仰着脸,怔怔看他。 “刚刚你那番话,是说来给我听的罢?你当然不敢得罪嘉少,所以你只能指望我心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心软呢?” 段晓渝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也许是因为灯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武惟扬有些陌生,陌生得他都有些认不出了。那个一直温和地笑对他,从来也不会跟他唱反调的武惟扬呢? “如果之前你老老实实跟我说,说不定我真的会再当一次傻瓜。但现在——”武惟扬松开手,有些惋惜地笑着摇摇头,“我是个商人,投资了十几年,总要把本儿捞回来吧。” 段晓渝的脸色这下可真的变了,语无伦次地道:“不是,哥,我,我错了——”他撑着双手往后退,但武惟扬把衣领左右一扯,单膝逼上来。露出大片胸膛的他看上去侵略意味十足简直无法直视,段晓渝张口结舌心跳如擂鼓,什么急智聪明小心机都一下子飞得光光。他再退却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床头顶住,而眼前的武惟扬已经双臂一撑把他禁锢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中。 如此近距离,段晓渝可以清楚地看到武惟扬瞳孔里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显得那样的小那样的弱,除此之外便是深不可知的暗黑……段晓渝不禁微微颤栗起来,只听武惟扬淡淡地道:“想了你十几年,我也很想知道,明天早上会不会觉得……你不过如此。” 第 10 章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对很多人来说。 而不管是多么漫长,这夜,也总是要过去的。 东方破晓,天色渐亮。 早上九点,某国际航班的头等舱内,武惟扬有些心事重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旁边的嘉少好心情地斜了他一眼,慢悠悠调侃:“夙愿得偿还这副样子,难道是因为那条鱼的味道没有想象中好?” 武惟扬愣了下,回过味儿来老脸不由得一红。“咳,不是……” “那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没得手时还苦逼。” 武惟扬尴尬地抹一把脸,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坦白道:“我……我昨天对他用强了。” 想到昨晚那狂浪的过程,武惟扬的感觉颇为复杂。 他知道自己昨晚情绪行为都有些失控了,明明是爱护了十几年的人,明明之前也不止一次想如果有一天能跟他鱼水欢那一定会好好待他让他领略到其中销魂的滋味,可是为什么真正事到临头却会变成那样,他竟然……会那样发狠地作践他,对他的哀求告饶不管不顾…… 也许段晓渝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带给他的痛了吧,以及他带给他的屈辱。他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自己却令得他哭泣求饶,甚至哭泣求饶还全无效果……他肯定会记恨他一辈子,或许这样也好,反正他们永远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样了,让他恨着他,也未尝不是让他永远记住他的一种方式…… 武惟扬看着窗外的白云,一颗心跟喝了黄莲水似的一阵阵发苦,旁边嘉少看了,便啧一声,很有些看不过眼。 “武哥,我看你平时做事杀伐决断倒也是一把好手,怎么就惟独在段晓渝身上这么不合我胃口了呢?!”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武惟扬不禁苦笑,看了他一眼道:“你呀,等你有了喜欢的人——” “打住!”嘉少有些着恼。“你们这些过来人,老喜欢说什么‘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这种话,好象我饱汉不知饿汉饥一样。我今天还真就把这话说这儿,我以后要喜欢了谁,我管他男的女的直的弯的,能让小爷我动心了,那他就别想跑!” 这话说得可真是豪放。武惟扬不禁笑一下,也没跟他真较劲。爱情这种事本来就难说得很,有些人一辈子都未必会遇到,而遇到的那些人,每个人的选择又不一样。嘉少现在这样夸口,不过是因为还没事到临头,等真正遇到了,未必就能这样发狠。 笑叹了一会儿武惟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便用商量的语气道:“对了,晓渝爸爸那个事情……你能帮就搭一 把手吧。” 嘉少眼睛微微一斜,神态傲慢:“为什么呀?” “你不是跟他开了条件?” “我是说先让你开心了,再来问我开不开心。可我看你现在这样儿,也不象开心嘛。” 武惟扬一怔,顿时有些好笑又好气。他知道嘉少这样难为段晓渝也是在替他出气,这个X二代,看着傲慢无礼,但对身边的人却极其护短,段晓渝一向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恐怕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嘉少就是不吃他那一套。 带了一点安抚的语气,武惟扬以兄长的姿态拍了拍嘉少的手臂:“谢谢你。不过,真别难为他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喜欢的人,我舍不得。” 他这两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嘉少不禁沉默下来,过得一会儿侧头看了看他,神情有点不自然地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 “……什么?”武惟扬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嘉少转过眼盯着正前方,平平板板地道:“昨晚你那屋里,安了针孔摄像机。” “……”武惟扬神情有点儿呆滞。 “然后我截了一小段儿,今早叫人送到段晓渝家里了。” “……” …… 足足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武惟扬才算是把这大量的信息消化完,消化完了,不禁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抹了几把脸。 他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但他的不稳语气还是出卖了他:“……你怎么想的?” 嘉少仰起下巴,一脸无所谓:“没怎么想,反正我也做了一次恶人了,我不介意再做一次。段晓渝不是想当直男吗,不是想过他的正常小日子吗,我偏让他当不了、过不成。” 武惟扬一下子站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儿。看他那样儿似乎是很想叫一声‘停车’,但这几千尺的高空,国际航班是不可能停机让他下去的。 嘉少瞅了他一眼,看其反应也知道自己是触到武惟扬的底线了,不过他也不可能拉下脸来向他道歉,便叹了口气伸手拉他坐下,稍微放软了点儿语气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人,就是贱,你不给他几鞭子他死都不会走那条路。我是做得过份了点,不过说不定对你俩是个好事,不破不立嘛。你要真不放心,等这头儿事一办完赶紧回国就是了,来得及,我看你那位段老师,不至于脆弱到因为这件事就跳楼的。” 嘉少这一番话,显然很有‘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之嫌,不过武惟扬此刻没那个闲心同他计较。作为一个知轻重的成年人,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搞不好现在段家已闹翻天了也不一定 。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打个电话叫人盯住段晓渝都必须要等到飞机降落之后。武惟扬沉不住气地看了下腕表,十几个小时——他的心都要凉了。 这真是武惟扬生命中最为漫长的一段旅程,有几次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飞机根本就没有飞。在这几千尺的高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向来不信神佛的武惟扬屈服了,他象最虔诚的信徒一样紧握双手,祈求段晓渝千万不要做什么无可挽回的傻事…… 此时此刻的段家,的确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从早上吕娟笑着签收那个快递开始,这个小家庭就已注定要受此一劫。 嘉少寄来的是一部MP4,内有视频一段。不长,只有短短十几秒,但这十几秒的内容却极具视觉冲击力,两条白花花的肉体伴着粗重的喘息在床上翻滚纠缠、剧烈活塞运动,吕娟看第一眼时还吃了一惊,心道谁寄来这种东西?! 害羞好奇惊疑不定,她忍不住又看了两眼。等到发现被按着操的那个竟是她老公段晓渝时,吕娟脑子里嗡一下,只觉晴天霹雳。 没有几个女人能在看到老公出轧的视频后还能镇定自若的,尤其出轧对象还是个男人,这比单纯的出轧又要严重得多了。所以吕娟反应过来后就象大部分被蒙在鼓里却突然得知真相的妻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声嘶力竭,山河变色。 视频拍得很清楚。两个主角,一个是段晓渝,另一个……虽然处于激情状态下的男人显得有几分陌生,但吕娟还是把他认出来了,是武惟扬。 段晓渝、武惟扬。吕娟又恨又怄,哭得死去活来,怄得眼睛几乎滴血。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就算武惟扬是个双、就算他真喜欢段晓渝,那她也能沾沾自喜地夸耀说‘我老公啊,连男人都喜欢哦’。可现在,现在她只想狠狠扇自己两巴掌:她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这么蠢?! 被欺骗被羞辱的感觉让吕娟悲愤欲绝。而女人一旦产生了怀疑,她就会失去理智怀疑一切。吕娟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也不可抑制的疯狂脑补:段晓渝这段时间总说应酬,昨天还一夜未归……其实他就是和武惟扬鬼混吧!也许他们早就搞在了一起,这事肯定发生了不止一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就在家里在这张床上—— 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吕娟陡然浑身发毛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仿佛看到了段晓渝赤裸着身体在武惟扬身下浪叫的场面,这场面让她觉得好恶心,虽然床单明明刚换没多久她却还是愤然一下揭了下来,枕套抱枕统统丢到地上,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脏得不得了的东西 。 床头大幅结婚照上两个人背靠背一致望着镜头幸福地微笑,男的俊、女的俏。吕娟还记得去拍结婚照那天,化完妆出来,影楼的工作人员一片惊艳,连那阅人无数的摄影师都忍不住感叹:“哇哦,好久没拍过这么登对的新人了。” 照片出来,果然获得一致好评,有时连她自己看了都会陶醉,觉得真是一对璧人。可现在看着这照片,她却靠着衣橱门浑身发抖,她觉得自己这桩婚姻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同妻……骗子宫…… 第 11 章 一周后,江北国际机场。 一架国际航班刚刚抵港,旅客三三两两地从通道里出来,武惟扬大步流星,走在最前面。 这次出国本来预计要停留半个月左右,但他做完了必须要他才能完成的工作后就提前回了国,对此嘉少也没说什么,或许是自知理亏,不敢说什么。 “武总。”接机的助理立刻迎了上来,武惟扬只匆匆点了个头,脚下停都未停,他身高腿长步子大,助理得略微小跑才能一路跟上。 两人坐上在机场外等候的车子,司机直接起动上路,助理则连忙拿出准备好的文件袋,武惟扬接过来几下解开缠绕的绳子,顿时几张照片掉了出来。 心象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骤然变得柔软起来,武惟扬呼吸停顿了一秒才拾起那些照片,一张张细看。 之前他一直很怕段晓渝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所以一下机便急忙打了个越洋电话回来,叫人‘看着他’。细想起来这个命令其实挺傻——段晓渝要真发生什么事,等他的人赶过去也晚了。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等那两人去到段家楼下时距离事发之时已过了二十多个小时,吕娟哭也哭过、闹也闹过,该摊牌的都摊牌了。 也因此照片前面几张拍的都是段家紧闭的防盗门及低垂的窗帘,三四张之后终于有了人物,而武惟扬一看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短短几天段晓渝显得瘦削了很多,他脸色青白低垂着眼,显得有些冷漠;而走在他前面的吕娟脸色也并不比他好看多少,紧抿着嘴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不需要多强的逻辑能力武惟扬也深深知道这件事对这对夫妻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倍感内疚和抱歉,但同时也清楚,再内疚、再抱歉,也于事无补。 看了好一阵他才有些心情复杂地翻过这一张,而下一张的内容却让他的心又猛然一跳。 仍然是段晓渝和吕娟,仍然是一前一后的走位,只是后面的背景从单元楼变成了民政局大门—— 他们去民政局干什么?这个疑问甫一出现武惟扬便立刻想到了答案。 一对已婚夫妻,去民政局,试问除了离婚还能是干什么? 离了?! 武惟扬暗吃一惊,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后果当然他是想到了的,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效率。中国人自古以来劝合不劝离,难道双方父母没做任何工作?而且财产分割、房子孩子,这些问题一扯皮就可以扯上大半年,他们怎么离得这么干脆?! 看着这些照片武惟扬神思不定,脑子里东转西转转了好一阵才作出决定,“改道,去大学城 。” 大学城,段晓渝的小家就安在这边。 之前他结婚时武惟扬来过一次,知道是学校集资修建的新宿舍,这样老师们上班回家都很方便。车子开到单元楼下,武惟扬让司机和助理把车留下,人先回去——他担心待会可能会闹起来,万一让下属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那可就不太好了。 上楼,站在段家门前,武惟扬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没一会儿门唰一下拉开了,吕娟站在门内,眼里是满满的警惕和憎恶:“你来干什么?!”也许是很快就想到了他的来意,吕娟尖厉地吼起来:“这里是我家!你找段晓渝去别处找!”吼完啪一声甩上大门,楼道里俱是一震。 吃了个闭门羹顺带还碰了一鼻子的灰,武惟扬仅仅也只是尴尬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他就又理清了思路。 从刚才吕娟吼他的那句话来看,这房子多半是分给了她,那现在段晓渝最大的可能是暂时搬回了父母那儿。好吧,武惟扬开上车又往水利厅那边而去。 他倒不担心段氏一家合起来揍他,段晓渝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被他强了又被人录影这种事他绝不会一五一十告诉父母,恐怕连吕娟那儿他都不会多解释什么。果然,一过去段妈妈还是把他当亲友在看,并且很快就向他倒起了苦水。 原来前两天段厅长回来了,据说问题已经查清没什么大事,那段妈妈松了一口长气之余便想着让子女们回家吃顿饭一家人好好聚聚,结果儿子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并且吃完饭才告诉他们,他离婚了。 隔了几天后再说起这话题段妈妈仍然显得很激动:“你说,有这么突然的吗?!先斩后奏我就不提了,我问他为什么离他死都不说,问他房子孩子怎么分的他说他净人儿出户。凭什么呀!我段家的孙子!”段妈妈激动得直拍胸口,大着肚子的段晓君连忙挪过来劝:“哎哟妈,你冷静点,别心脏病犯了。” 段妈妈挥挥手,喘了几口气,段晓君在旁边一边替她抹胸口一边补充道:“武哥,我哥那个人你知道的。他这次离得这么突然,还是净身出户,他是不是……不占理儿啊?你这段时间跟他走得近,莫不是他在外面有人了?” 武惟扬掩饰地咳嗽一声:“你哥……他不是那种人。” “我也觉得他不是那种人。我自己的儿子还不清楚吗!”段妈妈伤心地说,“我就想不通他们两个怎么这么突然,你说吵吵闹闹的吧我们旁边人还能调解一下,谁知道他俩一点苗头没有直接就离了?!我打电话问吕娟,她叫我去问晓渝,晓渝这边又是个闷嘴葫芦 死不开口,哎哟我真是愁死了……” 武惟扬终于找到机会问他早就想问的问题:“晓渝人呢?我去跟他谈谈。” “去学校了。他们学校在下面区县建了间分校,他下去搞筹备……” 从段家出来已是下午两点多。夏天,这个钟点人最容易感到困乏,尤其武惟扬还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算他是个铁打的此刻也难免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但他实在是太渴望见到段晓渝了,这份渴望让他拎了几下鼻梁后又振作起来,沉思了一下,拿过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就有人接听,武惟扬立刻礼貌又爽朗地笑:“袁老师你好,是我,惟扬啊。” “哦,惟扬啊!”那边的声音也立马变得热情起来。“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好好好。呃,是这样的袁老师……” 武惟扬同母校的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生意做大之后母校有什么事,该捐钱捐钱、该赞助赞助,绝不含糊。他有名望地位,出手又大方,能培养成此等人才学校自然也与有荣焉,所以如今他只是问一个小小问题,那学校这边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轻松搞到了分校地址,武惟扬又驾上车,风风火火踏上了旅程。 据袁老师电话中所说,段晓渝是自己申请去下面分校的。要不是他自愿,这活计本来怎么都派不到他头上。倒不是说这活儿有多辛苦,现在分校教学楼已经建成,就是校园建设这一块还是个空白,当然干活的自有施工队,派下去的老师也就是负责在现场监管一下,看看进度,有什么问题了,立马同学校这边报告就可以了。总的说来这不是什么苦差事,但也绝不是什么好差事。你想啊,这边的夏天是什么天气,这眼看着就要放暑假了,谁不想在家里悠闲地吹空调,谁愿意去那穷乡僻壤的地方活受罪? 说起来的时候袁老师还感叹了一下:“晓渝啊,可能是因为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才想换个环境……” 袁老师说得含蓄,但武惟扬却心知肚明。 在老师们看来也许段晓渝主动申请下去是因为婚姻不顺,可其实事情的真相并不仅仅只是如此。一个渴望离开热土旧地的人是不幸的人,一想到段晓渝这份自我放逐,武惟扬别提有多心疼了。 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快要吃晚饭的钟点,武惟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一片儿说不上荒凉,但跟繁华这种形容词却绝对不沾边。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街道一边是一排门面,依次开着发廊诊所小卖部电信收费等等,另一边就是分校的地盘了。 只见这分校由一溜儿的红砖墙圈着,其面积倒是广大,但里面除了一幢突兀耸立的教学楼之外便什么都没了,连地面都还是一片泥地,一些青石条和碎石散落着,怎么看都还是个工地的样子,简直连个学校的雏形都还不具备。 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工地上的工人都回家去了,越发显得空荡。 武惟扬皱着眉头站在铁门前,正愁没个人让他来问路便见有人甩着手上的水走了出来。看这位的打扮应该是负责打台阶的石匠,武惟扬便赶紧迎上前递了支烟,客气地问道:“师傅请问一下,这负责人的办公室在哪儿?” 他衣着华贵那人本就多看了他几眼,此刻见他主动搭话便忙接了烟,问道:“你找段老师啊?那边!”热情地指给他看。 原来所谓的办公室就是修建在校园一角的几间简易平房,武惟扬道过谢便走近去看。 不知是不是出去吃饭去了,几间房的房门都锁着,武惟扬只能透过玻璃窗往里打量。 看样子这里不仅是办公室也是宿舍,因为最里面那间屋里摆放着一张折叠钢丝床,居住条件看来十分简陋。 ——他那样的出身,能习惯吗? 就在武惟扬心疼得要命的时候,段晓渝握了根木棒不声不响地从后面过来了。 其实在武惟扬和那石匠说话的时候段晓渝就已看到了他,当时他正从教学楼那边过来,而看到武惟扬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立刻返身靠在了墙上—— 这条件反射似的逃避动作段晓渝在足足过了三秒钟之后才醒过来:他为什么要怕他?为什么要躲他?他也是个男人好不好! 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段晓渝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不远处的一根木棒上…… 话说在武惟扬的人生中,上一次被抽得四处乱窜还是八九岁时被他老子用皮带招呼的,不曾想过了二十多年之后,我们平时威风八面的武总居然又以类似的方式重温了这一体验。 “晓渝……晓渝!” 武惟扬边躲边叫,头上还挂了彩,别提有多狼狈了,倘若此刻他的下属们看到他这样儿,准保能跌落一地的眼镜。 而段晓渝也不跟他废话,他甚至一句话都不说,只红着眼睛拿了棒子一阵乱抽,抽得武惟扬足不沾地。武惟扬当然知道他之所以这样狠是因为心中有恨,他也不是不愿意让他揍让他消气。可这大夏天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少,每挨一下那可都是实打实的痛啊! 拿手臂结结实实地挡了两下武惟扬就吃不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再不跑段晓渝今天不把他打死也要 把他打残! 武惟扬当机立断,立刻象只大马猴似的窜了出去。要说他的体能的确在段晓渝之上,挨了这么多下居然还能逃得飞快,而段晓渝追了一段就不行了,这打人也是个体力活儿啊,只得恨恨把手中的棒子一把飞出去,当然,没砸中。 两人远远对峙着,武惟扬看见段晓渝喘了几口大气,回身咣当一声锁上了铁门,他顿时傻眼了:这下可怎么好? 此际夕阳如血,头上也是货真价实的血,它热辣辣地滴下来,武惟扬伸手摸了一把,转眼往右边一看,只见对面的街邻们捧着晚饭看着他,俱是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 武总可有些抹不开脸了,但头上挂了彩总不能不包扎,只得装成没事人一样按着伤口慢慢走过去。有那号人不知是促狭还是缺心眼,转头便往那诊所里叫:“李医生,你生意来啦!” 第 12 章 李医生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瘦归瘦,力气却不小,拿着红花油替武惟扬推拿时差点没把他按得跳起来。 “忍着。你今天不把它揉散,明天睡一觉起来更痛。” 好吧,医生都这样说了,那武惟扬痛得再哧牙裂嘴也只能忍。谁让段晓渝下手一点没留情把他两条手臂都给打肿了呢,骨头没断已是万幸。 门口有人笑嘻嘻地探头看热闹,对此武惟扬也惟有把脸皮放厚一点,视若无睹罢了。李医生也当没看到,一边揉一边絮絮地跟他话家常:“你跟段老师有什么过节啊追了你半条街?上午他来我这儿时还是蔫蔫的呢……” 武惟扬本来懒待搭理,但一听后面半句瞬间来了精神。“他来你这儿干啥?” “看病拿药啊。” “他哪儿不舒服?” 李医生看着他笑了一下没吱声,武惟扬立刻懂了:这病人隐私人家不好说。 “我是他哥,不是外人!” “哦?” 李医生细细打量了他两眼,虽然并不太相信这关系,但武惟扬刚才在身体明显比段晓渝壮实的情况下还只跑不还手,那显然是让着他的意思啊。于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他说了:“……肠道有点发炎,发低烧,又有点拉肚子。” “……”这些症状让武惟扬有些心虚。那天他借酒行凶把段晓渝强上了,之后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清醒后的受害人,所以他连清洁工作都没做就落荒而逃……想来段晓渝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别不是那里面的东西一直没弄干净……? 这么一想武惟扬便觉脸上一阵火热绯烫,他有些坐不住了,催着李医生匆匆给他处理完便驾车去了较为繁华的市区,一古脑儿置齐了想要的东西,方调头开回学校。 回来时天色已经黑尽,对面大部分门面都已关了门。但因为有几家还开着,日光灯映得门前马路上明晃晃的,武惟扬便不敢堂而皇之地去翻那大铁门——他今天丢脸丢大发了,万一再被人一声吆喝当强盗扭送进派出所,那他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把车子停在稍远的一点,他拎着东西沿着那红砖外墙走了一段,哎,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便于翻越的好地方。 武惟扬上一次翻墙还是在遥远的学生时代。时隔十几年,体重有显着增加,手脚也笨拙了不少。此刻他一骑在墙头自己都能感觉到那墙在微微晃动,他妈的别不是个豆腐渣工程吧。武惟扬心头没底地嘀咕着,赶紧把另一只腿也翻过来瞅准地面跳了下去。 虽然差一点被不平的地面踒到脚,但总算还是成功潜进 来了。武惟扬抹了把汗,又看了看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便往那亮着灯光的宿舍摸去。 宿舍里当然只有段晓渝一个人。他这个地方没开伙,吃饭都是在对面餐馆吃,但因为今天武惟扬这档子事弄得他不想再出去,所以段晓渝这会儿正饿着肚子郁郁寡欢地坐着呢。 武惟扬的到来让他又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他本来发誓永不回忆的事。 离婚是吕娟坚持要离的,段晓渝也不是没想过要挽回。一夜之间他接二连三地遭受了重大打击,如果现在再连家都散了那他真的是要崩溃了。为了让吕娟收回决定他当时甚至都准备放弃自尊向她说出实情,可吕娟红着眼睛说了句话彻底让他死了心。 吕娟说:“我也想看在孩子的份上忍下来。可我现在一想到你……赤条条的那个样子,我就恶心!” 她把‘恶心’两个字眼咬得特别重,段晓渝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煞白,心如死灰。他深深地被伤到了,恍惚间记起就在不久前吕娟还曾娇羞无限地对他说‘老公我爱你’。同一个女人,同一把声音,为什么会因为不同的情绪处理就能说出这样决绝无情的话…… 灯光下段晓渝有些崩溃地捂住了脸,他始终忘不了吕娟那句话,甚至也觉得自己真的很脏…… 就在他处于这种深深的自我厌弃中时,门上传来轻微的剥啄声。 段晓渝慢慢放下手,起初以为是幻觉,但不,再细听就发现门外的确是有人在轻轻敲门,并且伴着低声下气唤他的声音。 “晓渝,晓渝你开开门……” 我艹!他怎么进来的?!他竟然还敢来! 段晓渝一时间惊怒交加,霍一下站起来打量着四周寻找趁手的家伙。可惜,他这屋里的东西实在太简单了些,惟一能当武器使的除了钢丝床就是笔记本。这时候也顾不上那笔记本价值几何,就当个砖头用,可正要冲动地扭开门锁段晓渝却又一下子顿住了。 ——这个时间不比下午,万一一开门,武惟扬挤进来了怎么办?偌大的工地上只有他一人,难道还要让那晚再重演一遍吗?! 段晓渝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放弃了出去再揍他一顿的打算。他久不开门武惟扬也知道希望渺茫,只得退而求其次,轻声道:“好吧。晓渝,哥知道哥对不起你,你不想见我也正常……我明天还要开会,我得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我买了点药和吃的,放门口了啊,你记得用,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撒气。”说到此处仔细听了听,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武惟扬只觉还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却又不知 再说什么,手指在门上摸了几下终于还是颓然放弃,低声道:“那我走了。” 带伤回城,第二天上班时自然吓了大伙儿一跳。下属们还好,想笑到底不敢笑,更不敢直接问是怎么回事,最多也就背过身去偷偷憋笑而已。但合伙人老邓就不同了,一见他就直接瞪圆了两牛眼珠子:“我艹,老武你被寻仇了还是被打劫了?啊,怎么还被开瓢了?!”说着就上来捧住他的头左看右看,假惺惺地道:“缝针了没?哎呀,倒了个王X军,重庆的治安就这么差了?” 武惟扬没好气:“扎呼什么,你想笑就笑!” 他这么一说老邓还真的哈哈笑了起来,挤眉弄眼地道:“老实交待,是不是去采花被刺扎了手?” 武惟扬暗暗佩服这厮眼光甚毒,但嘴上却不肯承认。老邓也是个人精,见他没接招开了两句玩笑取笑过也就知趣地再也不提。 接下来很忙了几天。武惟扬走前积了一些事情,这次又是带着合同回来的,有些后续工作需要他多加安排,等把这些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一周的时间已堪堪滑过,头上的伤口也已渐渐开始结疤。 愈合期的伤口总时不时有些轻微的刺痒,而每一次摸到那伤口都能让他越发地想念段晓渝。 那晚他走后他有出来查看吗? 有好好吃饭吃药吗? 会不会仍然气未消直接一脚踢飞? 武惟扬难耐这份思念之情,于是在一个周末,他开着车就又下去了。 到的时候仍然是晚上,分校的大门已关,只有门口一盏昏黄的路灯吸引着众多飞蚊。 大门什么的自然难不住武惟扬,他轻车熟路来到上次那处,飞身上墙。 骑上墙一看,能清楚地看到段晓渝的宿舍亮着灯,而看着那灯光,武惟扬很是激动了一下。 他在年少轻狂的青春期也没有做过为了见一个人而冒险去翻墙这种事,可现在,为了段晓渝,他却很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激情。墙头马上,夜会佳人……武惟扬搓搓手,决定今晚豁出去了,就算段晓渝再怎么撵他他也要死皮赖脸打滚哀求务必要让他开门。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武惟扬刚下定决心,正要向下一跳时突然阴影里猛扑出一条大黑狗:“汪汪!汪汪汪!” “我艹!”武惟扬险些一头栽下去,慌忙扶住墙。 只见那狗月光下哧着雪白的牙,一副凶悍之相,它站起来足有一人高,此刻正一边叫一边试图跳起来咬他的脚。武惟扬慌忙收腿,骑在墙上一阵手足无措:这段晓渝什么时候养了 这么大一条狗?! “嘘!嘘!”武惟扬着急地示意它安静些,但那狗怎么可能听他的,叫得倒越发起劲,汪汪汪汪一阵猛吠,引得附近农家的看院狗也起了骚动,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武惟扬无法,他想他要再不走这一片儿的联防队员就该过来了,只得骂了一声娘,落荒而逃。 其实,外面的狗叫声刚一起段晓渝那屋的窗帘就被掀起了一角,待看到武惟扬知难而退时段晓渝自己都没发觉他得意的翘了一下嘴角。 开门出去,那大黑狗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来邀功。听着墙外发动机响,有车子开走的声音,段晓渝不禁悠悠笑了下,伸手拍拍狗头:“乖……” 第 13 章 《楚辞九辩》有云: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猛犬狺狺以迎吠,关梁闭而不通。 ——我怎么可能不深切思念你呢,我的君王?可是九重大门阻挡。猛犬相迎对着我狂叫,桥梁闭塞交通不畅。 几千年前宋玉写下这几句时无疑是忧伤的,因为除了忧伤他也不能再做什么了。而几千年之后,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不就是一条恶狗吗?看我怎么收拾它! 于是某夜,外面的狗叫声又惊天动地响了半个多钟头,第二天起来,段晓渝在操场边上发现了几个未曾被狗问津的大肉包子。 略微沉思了两秒,段晓渝嘿一声,撇嘴笑了。他慢条斯理回屋拿出只卤鸭腿:“黑豹,来吃~~”那狗立刻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话说武惟扬一计不成,还有二计。 这日下班后老邓搭他的顺风车,刚一坐进去便察觉后座有动静。 “哎!你养了条狗啊?” “买来送人的。” “干嘛送条大狗,不是说狗从小养起更好吗?” 武惟扬言简意赅:“有用。” 确实有用。到了晚间,段晓渝听到外头黑豹又在狂吠。彼时他正在灯下看书,闻声便漫不经心往外面瞟了一眼,估摸着多半又是武惟扬来闯关了,便不以为意地一声轻笑,揭过一页书。 还没看两三行就听外头的狗叫声低了下去,从高音调的‘汪汪汪’忽地降下去变成了低音调的‘嗷呜~’,段晓渝不由得把耳朵竖了起来,然而再一听,外头彻底没了声音。 段晓渝心中咯噔一下,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脑海:武惟扬该不是把它搞死了吧?!因这可能性很大,他一下子站起来,很有些不安。要知道这狗可是他向工地上的工人借的,万一死了他怎么向人家主人交待? 顿时段晓渝顾不上别的,忙开了门出去,举目一看却没看到那狗,正有些心慌时武惟扬神出鬼没地钻出来,一脸欣喜:“……晓渝!” 段晓渝一时间顾不上给他脸色看,忙喝问道:“黑豹呢?你把黑豹怎么了?!” “黑豹?”武惟扬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哦,那狗啊,没事,正快活着呢,我给它找了个媳妇。” 段晓渝一愣,瞬间明白了:尼玛这是赤裸裸的性贿赂啊!武惟扬真会走这些歪门邪道! 一瞬间段晓渝恼怒极了,调头就往屋里走,武惟扬忙追上去:“晓渝晓渝!”他激动之下动作大了些,段晓渝把他手一甩:“你干什么!”声音十分严厉。 灯光 下他脸色有些发白,神情警惕防范,武惟扬愣了愣,立刻就知道那晚的自己肯定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一瞬间武惟扬心中百味杂呈,放软音调道:“晓渝,我不干什么……哥知道对不起你,哥错了,你给哥个机会,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段晓渝目不转睛地盯他,见他确实没有强来的意思,紧张的神情终于渐渐放缓下来,但思及武惟扬这一番话,神情却又慢慢慢慢变得冷凝。 “补偿?你怎么补偿?”段晓渝轻声问他。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平静幸福的生活被打破,妻离子散,天崩地裂,还有吕娟说的那些话,那嫌恶的眼神……种种种种加起来都让段晓渝悲愤交加,声音都有些失控地发起抖来。 “我……我就算骗了你十几年,到底也没有害过你……我怎么都,罪不至死,”段晓渝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眼眶瞬间发红,“你们,你们凭什么这样整我!”吼出最后一句时,已忍不住带出明显的哭腔。 武惟扬傻了。他从来没见段晓渝哭过,就连那一晚……都没有见过。 段晓渝向来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所以他不会允许让别人见到自己这么软弱的一面,可现在他居然哭了…… 武惟扬心中那个震撼啊,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既心疼得要死,又内疚得要死。段晓渝别扭地扭了下头,一只手胡乱抹下眼睛。他知道自己很丢脸,他也不想哭,可是眼泪拭了还有,拭了还有,怎么怎么都止不住。这个样子的段晓渝象个受尽了委屈却得不到安慰的孩子,武惟扬心疼极了,哑声唤道:“晓渝……”一声未尽,双臂已自动自发将他拥入怀中。 段晓渝微微一惊,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当然,没挣脱。武惟扬的怀抱是这样宽广,带着人类体温的慰藉,那一下一下来自后背的轻抚也象是种无言的安慰……自从事发之后还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过他,段晓渝的眼泪不禁又汩汩地涌了出来…… 有些特定的人事/场境/际遇/感受,一生中只会有那么一次,一去便永不再来。 武惟扬想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会牢牢记住这个晚风轻拂的夏夜:段晓渝在他怀里崩溃地大哭,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纤长看起来宛如一人,而终其一生,他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见到段晓渝这样脆弱的一面。 驾车回城的路上月色如水,武惟扬不禁思绪万千。 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的内心。原来不知不觉中段晓渝已在他心中占据了那么重要的位置,一次肉欲上的满足并没有让他从朱砂痣降级为蚊子血,相反,当他 无言抱着他的时候心里翻腾的不是欲望,而是说不尽的怜惜、歉疚和难受。 作为一个男人武惟扬知道,男人对一个人生出欲望也许只需要一点感官上的刺激,可对一个人生出了真感情……那他以后该怎么办? 他应该努力争取吗?诚然他喜欢段晓渝,可也正是因为他这份喜欢,段晓渝的人生被搞成了一团糟。那么还是象以前一样,克制、忍耐、默默站到一旁让他回归正途?呵,他又有点……不甘心。 武惟扬矛盾着,索性把车停到路边点着了一支烟。而在他对着夜空缓缓吐出一口青烟的同时,段晓渝亦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好好哭过一场后他眼睛略微有些浮肿,但许是因为发泄了负面情绪,脑子反而有些清醒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那样崩溃地大哭而且哭的对象还是武惟扬。他怎么可以不恨他?但事实上是,他确实不恨他!承认这一点让段晓渝的心情复杂极了。此夜此刻,真真是两处沉吟各自知…… 第 14 章 时光如水,倏忽到了十月。 往年这个时候山城还是秋老虎当道的时节,但今年前些时接连下了几场大雨,雨散天晴之后竟难得地露出些秋高气爽的气象出来。 在这个人体感觉最舒服的季节里,武惟扬参加了一个很特别的活动:他昔日的大学举办六十周年校庆,历届功成名就的校友们都被邀请出席参加这个盛大的典礼。 其实早在几个月之前武惟扬就已经接到校庆的邀请,当然他也很会来事,非但满口答应一定会出席,甚至还配合地表示母校这种大事他责无旁贷,一定要赞助一笔资金表示一下心意。也许正因为他如此慷慨配合,校方对于他也回赠了足够的重视,当天他到达的时候校领导满面春风上来寒喧且不提,甚至还派了一位伶俐的学妹负责专人接待。 校方的安排当然是苦心孤诣,只可惜却不够贴心:武惟扬要的哪里是什么伶俐学妹?只要一个段晓渝陪同就够了。 没错,他今天,还真是专为段晓渝而来。 自从那晚别后,武惟扬有意识地进行自我控制,不让自己再去干扰段晓渝的生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太难,因为他本来就是忙人事多,再刻意寄情于工作就更是让自己忙得昏天黑地,的确无暇他顾。 可是……可是他不知有多盼望这个校庆,段晓渝作为工作人员肯定是要参加的,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到他。这么久不见他的心情应该平复点了吧,再见面时他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学长想去哪里逛逛吗?我当向导吧。”负责陪同的学妹热情招呼着,武惟扬笑了下,婉言谢绝其好意。“你去招呼其他人吧,我一个人到处看看,说不定能碰到老同学。” “哦……”小女生微微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大方起来,笑着道:“好,那学长你自便哦。” 武惟扬笑着点了点头,真的就在校园里随意溜跶起来。 这个校庆办得盛大,往日清静的校园今日变得分外热闹,到处彩旗飘飘人群扎堆,欢声笑语不绝,而各个校园社团也参与到其中,各出奇招。 在一处展板前武惟扬感兴趣地停下了脚步,这应该是摄影部办的,主题是‘恰同学少年’。 “学长,来看看嘛,说不定能发现你当年的身影哦。”戴眼镜的男生笑着招呼他。武惟扬觉得挺有意思的,便真的仔细看了起来。 摄影这种事往往是拍的时候觉得无聊无趣,过得几年后其意义才会显现出来。这展板上的照片应该全是摄影部历年来的作品,有风景照、人物照,但更多是各种联欢活动照,有人在照片上发现了昔日 浓妆艳抹穿着演出服装的旧友,不禁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武惟扬本来也是噙着一丝微笑在浏览这些旧照片,直到……直到他看到他和段晓渝的那张合影。 说是合影,也许并不确切,因为段晓渝根本未曾露脸。 那是春夏天宁静的午后,照片上的段晓渝穿着蓝白相间的薄运动服,背靠一株大树,一只脚还调皮地弯起来撑在上面。由于角度的关系,这照片只拍出了他半边身子,而跟他相对的武惟扬,面部却是清晰的。 照片上年轻的武惟扬面带笑意,一只手撑在树干上,正微微低头对段晓渝说着什么。细碎的金光从树叶缝隙间洒到他背上,其光线、色彩、构图使得整张照片看上去象一幅动人心弦的画。 “……” 武惟扬僵硬地注目着,好半晌才吸了一口气,转头问那男生:“这,是谁拍的?” “哪张?”那男生忙过来看了看,接着就笑起来:“啊,这应该是摄影部哪位前辈的作品吧。拍得很好对不对?有时候无心抓拍之作比摆拍更自然更美好,哦对了,这照片本来还配了个名字叫‘青春’,这次找出来之后有学姐说这照片叫什么‘青春’,应该叫‘爱慕’才对,主角的情绪不要流露得太明显哦。” “……”武惟扬更加哑然。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目光如炬了? “段老师。” 旁边学生的一声呼唤让武惟扬吓了一跳,霍然转身,果然段晓渝就站在他身后。两人视线一对段晓渝的眼神就先避开了,也亏得他这个动作武惟扬忽然发现他的耳根脖颈泛起了一片红,难道……难道他也都看到、都听到了吗?武惟扬的心瞬间呯呯乱跳起来。 微微低了下头,段晓渝象是在控制自己的表情,再抬起来时已是一副正儿八经的老师模样。 “王老师那儿要人帮忙,你们赶紧派个人过去。” 小眼镜哦一声,连忙过去张罗。段晓渝传完话转身就想走,武惟扬心知机会难得,连忙叫道:“晓渝!我们走走好吗?” 十余年时间,校园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他们念书时的旧实验楼已经拆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电光教学大楼。但校园的那些好风景还在,尤其那两排银杏树,到得今日已长得越发的茂盛高大,林荫道上一派阴凉,这些年来不知又有多少小情侣曾从这条道上漫步走过。 如今走在这条故道上,武惟扬心里颇有些百感交集,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段晓渝。 那些旧时光就这样在他们的生命中一逝而过,昔日他们欢笑着从这 条路上跑过时怎么会想到还有今天这一出? 鉴于今天校园里到处都是在怀旧的成年人,所以他们两人这样慢慢走着也并不显得突兀。武惟扬思索了一下,鼓起勇气。 “你……最近还好吗?” 段晓渝从眼角瞄了他一眼,因始终还是有点儿不自然,他没有开口回答,只慢慢点了点头。 “……还在分校?” 摇摇头。 “……伯父伯母还好?晓君呢,该生了吧?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这第三个问题就不能用点头摇头来回答了,段晓渝顿了顿,只得勉为其难开了尊口:“男孩。快要满月了。” “是吗,那办满月酒的时候,还是会叫我吧?”武惟扬象是生怕送不出人情似的,很期盼地问。 段晓渝不禁微微瞟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可能,不会办。”孩子的出生虽然是喜事,但今年罗段两家的家长都出了事,所以也没什么心情来操持。到时候顶多也就两家人聚聚,吃顿饭就当庆祝了。 武惟扬哦一声,略微有些失望,两人便又静默下来,默默走了一小段。 “就这棵树了吧?!” 段晓渝一怔,下意识顺着武惟扬手指看去,忽地反应过来。 那银杏树高大沉默地矗立着,而他们已都不是当年年少青春的模样。这真是物是人非,再联想到那张照片,两个人都不由得露出些讪讪的神情来。 本来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事,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哪里知道早在十余年前就落到了别人的眼里并且以那样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想到那小眼镜说的爱慕什么的,段晓渝就更觉耳朵烧得慌:试问他以后再走过这校园时,该怎么直视这棵见证了当年的树? 比起段晓渝逃避闪缩的眼神,武惟扬就显得较为大胆直白。他热辣辣地盯着段晓渝的侧脸,心中叫嚣:快说呀快说!机会难得。那照片已经帮着告白了,这会儿只要再表白一下,说不定很有机率成功…… 武惟扬润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道:“晓渝!我,我仍然——”仍然什么?段晓渝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在两个人都心跳如擂的时候,突然远处有人扯着喉咙插了一杠子—— “段老师你怎么还在这儿!校长找你!” 气氛瞬间被破坏了,一时间段晓渝不知自己是该觉得失望还是感觉解脱,连忙转开话题道:“那我,我要先走了。” “哦……” 看着他转身而去低头疾行的背影,武惟扬不禁嘬了个牙花儿。 他看得出段晓渝面对他的时候多少有些不自在,也难怪, 毕竟自己对他做了那种事……如果不是有过去十余年的交情作基础,他很怀疑段晓渝还会不会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他。 从在商言商的角度来说,他也许应该见好就收。可毛主席也说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做一个品德高尚默默守护的兄长除了得到点虚名还能有什么好处?好不容易有个嘉少出面做恶人把段晓渝折腾得离了婚,武惟扬觉得,自己不能再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第 15 章 长久以来,因为种种原因,武惟扬对段晓渝喜欢归喜欢,但却从未施展过实际的追求动作。而如今他一旦下定了决心,那就必须要做一些事情了。 从校庆活动回来武惟扬先给段晓君打了个电话,恭喜她荣升妈妈。小丫头对他完全不设防,一个电话聊下来武惟扬就掌握了如下几个情报: 1、孩子的满月酒也适逢段厅长的生日,不过虽然是双喜临门,但已确定不会大加操办。介时只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最多再叫上一两个好友——当然,这个位置,武惟扬很轻松地就争取到了。 2、虽然添了一个外孙,但果果却始终是二老心头的痛。段晓渝嘴上不说,可毕竟是自己儿子,也还是很想念的,只是奈何吕娟把孩子看得很紧,别说让段家人接触了,连见都不让见。 这第二个情报对武惟扬很重要。作为追求的一方,他当然要想方设法讨被追求者的欢心,所以在作了一番准备之后,他上门去找了吕娟。 “你来干什么?!”吕娟仍然是警惕加厌恶的反应,眼看她又要一甩门把他关门外,武惟扬立刻抓紧时间强调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谈谈,相信我,这关系到你自己的切身利益。” 也许是最后这句补充打动了她,吕娟甩门的动作果然顿了顿,冷着脸思索了一下。不过她当然不会允许武惟扬进她家,所以回头叫了一声:“妈!我出去一下。带了钥匙的,谁来都别开门啊!” 听到这句武惟扬有点啼笑皆非。他想吕娟难道还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她一走马上就有人来抢孩子吗?带着一点对女人神经过敏的叹服和包容,武惟扬颇有绅士风度地请她上车,但吕娟昂着头拒绝了。她对武惟扬始终还是憎恨地多,所以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他面前保持一种气节。 最终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僻静的水吧坐下细谈,等服务生送上茶水刚退出包厢吕娟便不耐地道:“有话快说!”一副说完了我好走不欲与他多接触的模样。 武惟扬先看了看她,不能不承认一桩失败婚姻对女人造成的影响。上次他见吕娟时吕娟还是一个娇艳丰腴的少妇,这才几个月? “对不起……”武惟扬这句真心实意的道歉并未引来吕娟的注目,她偏着脸压根儿就不看他,只神情冷冷地道:“别跟我说这些虚的。到底什么事,说。” 武惟扬不禁苦笑了下,点头道:“好,那说实的。今天找你,主要是关于那桩代理权的事。” 吕娟冷笑,冷笑又慢慢变成嘲笑。“果然是拿这个来要挟我。” “你误会了。”武惟扬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摆到她面前:“这是我新拟的一份合同,条件比之前更优惠,你可以看一下。” 吕娟拿眼角瞄了一眼,直视着他道:“你想我拿什么来换?孩子?想都别想!” “没人要抢你孩子。”武惟扬还是从容不迫地说,“你就当,是我一份心意、补偿……毕竟你一个女人,又辞了职,生活还是很艰难的……虽然比起你失去的这个并不算什么,但我答应你,以后你有什么难处,我一定帮忙。”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缓慢又肯定,这简直是现实版的三个愿望,尤其从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嘴里说出来,更有种一言九鼎的意味。吕娟不由得瞪视住他,眼里露出些轻微地震惊。 “……就为了段晓渝?” 武惟扬想了想,点一点头。“就为了段晓渝。” 吕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地深深吸一口气,脑子里迅速闪过往昔一些片段:一会儿是段晓君骄傲的‘只要是我哥的事,武哥一定不推辞 ’;一会儿是武惟扬关切的‘都准备好了吗,还差不差什么东西’。武惟扬对他们的维护她是亲眼看到了的,现在,她也要被纳入羽翼下了……? 吕娟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由得端起杯子,以慢慢啜饮来掩饰自己思索的眼神。武惟扬将她这种反应尽收眼底,但却很快就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装作没看到。 他感谢时间给了吕娟冷静,如果是事情刚发生时那他刚才那番话不会对她产生任何作用,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但现在毕竟已过了几个月,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下来了,稍微理智点的人都知道从现实出发作出怎样的选择才会对往后的人生更有利。 为了更好地打动她,安静的包厢中武惟扬忽然笑了下,好象有些难为情似的轻声道:“我……暗恋了他十几年。” 他这话题起得有点突然,吕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武惟扬半低着头,摩挲着茶杯道:“本来也没打算捅破,只想跟他做一辈子兄弟……” “滚床单的兄弟吗!”吕娟尖刻地道。 武惟扬有些尴尬,低声道:“对不起,那真的是个意外。我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他有些感喟地呼出一口气,姿态放得更低。“其实这件事,晓渝真的挺冤枉,我欠你的,我会尽力补偿,但……请你别用孩子去惩罚他,更别迁怒他父母,行吗?” 他面相生得端正,此刻眼神又十分诚恳,两人对视了那么几秒钟吕娟就败下阵来,不甚自在地转开了眼睛。 大概也有些气自己,吕娟咬了咬唇,忽地一把抄起那份合同站起身来。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吕娟虽然没有当场表态,但这次谈话显然对她还是很有效果的,一回去,果然就怔怔的思索起来。 人在气头上很容易做些过激的事,之前她一直恨段晓渝骗子宫,也知道段家二老都重视这个孙子,所以她才那么坚持不让见孩子,一副要和段家一刀两断决裂到底的架势。但现在,她心平气和下来,开始发现这样决裂也许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别说以前当媳妇时段家二老对她还不错,就是独自抚养孩子的艰辛这几个月她也尝到了。 以后孩子越大,操心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各种责任和义务都要由她独自一人承担。另外以后孩子读书、工作,总有要借助段家实力的时候,老死不相往来对她和孩子又有什么好处? 吕娟确定以及肯定,自己并不想变成那种苦情戏中的女主,要强、自爱、宁愿母子俩过着清贫的生活也绝不低头……她也不想变成那种祥林嫂似的妈妈,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不断给他灌输‘你爸是个坏人,所以你要好好学习给妈争一口气’……人生很长很长,她为什么要因为那一时之气就把自己一辈子赔进去?! ——基本上,一个人在象吕娟这样想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准备屈服了。不过,纵有无数理由,最后促成她下定决心的还是武惟扬那番话以及那份合同。 段晓君的孩子办满月酒那天,吕娟终于网开一面,答应让果果也过去参加这个聚会。武惟扬欢喜地开了车亲自去接,到得约定的时间,果然见她抱着孩子下楼来。 “刚吃了鸡蛋羹,中午别给他吃太多,碗筷都在包里,记得用之前要消毒。” 武惟扬连忙答应着,接过包包感觉颇重,忍不住又问道:“除了碗筷还装了什么?”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没带过孩子的,吕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索性打开包包一一给他指明位置。水瓶、添加衣服,干纸巾、湿纸巾、小毯子、背带……里面的东西齐全得让武惟扬有些吃惊,没想到一个小孩出门会这样的大阵仗。吕娟拉上拉链把包包放进车里,孩子则小心置在坐椅里用安全带系于副座,最后才直起身来直视着他眼睛道:“八点以前,送他回来,晚一分钟就别想有下次。” 武惟扬笑着道:“……你放心。” 车子缓缓驶出小道,他向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镜子里的吕娟抱着双臂还站在单元楼的楼梯口,她穿一件茜红色桃心领毛衣配水磨蓝牛仔裤,略微有些凌乱的长卷发束成一束搭在胸前。这个侧颜瘦削、妩媚、充满了女人味却又有些忧伤,武惟扬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个模糊的念头,一个是充满赞美的‘一个女人的史诗’,另一个却是警铃大作,‘应该尽早给她介绍个男朋友才对’……这两个念头同时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就收回视线,把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段果果身上。 这小孩儿的嘴长得很象段晓渝,此刻吃饱了也不哭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他。武惟扬不禁微笑起来,分心伸出一只手指点点他的小鼻子。 “果果,我们去见爸爸好不好?” 第 16 章 抱着孩子来到聚会的地方,果然引起段家人一阵惊喜。 “果果!”至少有三个人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但最终被身手敏捷的段妈妈抢到了首位。“果果,还记得奶奶不?”她边问边用几乎是抢的速度去接孩子,武惟扬笑着把小孩儿交给她,一边作不经意状地去看桌边的段晓渝,他事前没有露过一点口风,此刻突然抱着孩子出现果然令得段晓渝微张着嘴,有点发愣。 武惟扬踱过去拖出椅子坐到他旁边。两人视线一对上段晓渝就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 “惟扬,你怎么做通吕娟工作的呀?她居然同意?”段妈妈惊喜之余也忍不住向他取经,武惟扬忙笑着应道:“我没做什么工作呀,可能是她自己想开了吧。” 他越是这样谦逊段妈妈就越不信。吕娟在他那儿拿代理权的事段家的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段妈妈认为,一定是武惟扬去向吕娟要了个人情,因此她很感念武惟扬的好处,抱着孩子道:“惟扬,谢谢啊。” “不用不用,”武惟扬可不敢承她这句谢,不由自主又看了段晓渝一眼,轻声道:“应该的……” 旁人听这句‘应该的’,自然会想当然地理解成他和段晓渝兄弟情深,只有段晓渝自他语气神情中听出了那未曾出口的潜台词:“不用说谢。如果不是我,你和孩子也不会分开……所以对不起……” 段晓渝深吸了一口气,当着父母家人的面被这样隐晦地诉衷肠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要知道他和吕娟谈恋爱时也不曾有过这样大胆,武惟扬可真敢! 微微咬了下唇,段晓渝自觉有点招架不住,只好拿孩子当挡箭牌。“妈,让我抱抱果果。” 段妈妈应了一声,把孩子交给他。到底是自己骨肉,段晓渝一抱在手心头已经陡然一下变得柔软起来,软言细语地道:“果果,叫爸爸。爸爸。” 那小孩歪着头看他,没叫。不过也许是父子天性,更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照料他的都是女人所以令他对男性有种莫名地好感和好奇,过得一会儿段果果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旁边段妈妈不由得呀了一声,伸手揩了揩湿了的眼眶。 “妈,你哭啥!”段晓君立刻嗔怪地闹她。 段妈妈嗳一声,一边擦眼睛一边又不好意思地笑。武惟扬善解人意地道:“伯母,别伤心,开了个头还怕没以后吗,日子长着呢。” 这话说得段妈妈心头宽慰极了,不住点头道:“对对。惟扬说得对。” 高高兴兴地跟果果玩了一天,吃过晚饭,武惟扬开始频频看表。 段晓君注意到便问他:“武哥是不是还有事?” “哦,没事。”武惟扬矢口否认,但顿了下,还是略微有些为难地道:“我只是答应了吕娟,八点之前送孩子回去。” “哦……”段家人都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因为都知道信用的重要性,段妈妈便赶紧道:“那晓渝,你和惟扬一起送果果回去吧。” 段晓渝应了一声,抱起孩子便和武惟扬一同出来。车子解了锁武惟扬忙把副座上的安全椅放到后面,想了想又怕段晓渝想坐后座,索性转头问他的意见:“你坐副座还是后面?后面吧?安全点。” “不用,前面就好。”不知为什么,段晓渝就是相信有他们父子在车上武惟扬一定会开得加倍小心,而坐后面,似乎有种把他当司机的感觉…… 他这选择让武惟扬莫名有些高兴,笑了下便替他们关上车门,绕到那边发动车子。 平稳的行驶中果果趴在段晓渝怀里睡着了,而两个大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安静让武惟扬渐渐生出他们好象才是一家人的错觉。 驶进熟悉的大学城,吕娟果然已在楼下等着。 “不要开灯。” 武惟扬一愣,很快就会过意来:段晓渝这是不想让吕娟看到他。 “……好。” 他下车把孩子和包包交给吕娟。“睡着了……晚上吃了点粥……”耳听着武惟扬在车外同吕娟低声交接着,段晓渝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得深深吐出一口气,掉头看向窗外。 许是因为女人的直觉,吕娟忽然往黑漆漆的车内看了一眼。当然她什么都没看到,可不知怎么就是觉得车子里说不定还有个人,而且那个人,是她直到现在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的。 这感觉令得她心绪有些复杂起来,连忙一转身就准备上楼。武惟扬在后头说了句:“呃,谢谢。”这声道谢让吕娟脚步一顿,随即走得更快。武惟扬目送她身影拐过楼梯角,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车内。 坐回驾驶座上时段晓渝的脸仍然对着另一边的窗外,武惟扬踌蹰了一下,伸手扳过他的肩头。 段晓渝情绪的低落以及对果果的不舍都很明显,武惟扬歉意地保证:“晓渝,我以后,一定想办法把果果给你争取回来。” 段晓渝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在这个问题上吕娟大概是真的想开了,并不多作刁难,到最后段家的频率几乎变成了每周一次她也持默许的态度,只要求按时送果果回来即可。 她这样的态度让段妈妈心眼儿又活络起来,私下同段晓渝探讨:“吕娟最近恁地好说话,她是不是后悔离婚了?要是她真有那个意思,你是男人,就主动一点,大家看在孩子的份上复婚算了。” 当初他俩为什么离婚,段妈妈至今都没弄清楚。在他们老一辈人心目中,80后的小夫妻对婚姻的态度远不如他们那一代郑重,动不动就说散伙,可究其起因往往只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段晓渝和吕娟一直不说离婚的理由,说不定还真是没什么理由,冲动之下就离了。 苦口婆心地讲了一通关于婚姻、家庭的大道理,可段晓渝却始终是一副要死不活耳朵扇风的样子。段妈妈看了有些来气,忍不住催道:“你给我句话,你到底怎么想?” 怎么想?段晓渝脑子里不禁又浮现出当日吕娟那嫌恶的眼神以及那句严重刺伤了他的话。他呼了口气,努力把这不好的回忆抛诸脑后,慢慢地道:“妈,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和吕娟,离了就绝不可能再复合!” “……”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段晓渝说话是很活套的。从来不会把话说死、从来要给自己留下余地,所以很少在他的话里听到什么‘绝对’、‘一定’之类的字眼,现在他居然斩钉截铁地说和吕娟再无可能,段妈妈心头不由暗吃了一惊。 一直以来她对段晓渝的离婚作了各种猜想,净身出户显然是对女方有亏才作出的重大让步。但现在他如此决绝,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竟是吕娟对不起他所以他才不想再要这个媳妇?而财产什么的,仅仅只是不想让孩子吃苦? 如果是这样,那倒也可以理解……段妈妈沉吟着,嘴上问道:“那你……还是要成家吧?也不可能离了就一直单着……” 不待她说完段晓渝便露出一个‘我败给你了’的表情,道:“唉呀妈,我这段时间忙着呢。你别叫我现在思考这种人生大事,以后再说,啊?”连哄带骗地把她弄了出去。 段妈妈气结。孩子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你说什么他都是敷衍地‘知道,知道’,父母说的话还不及朋友说话听得入耳。 想到朋友,段妈妈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武惟扬。武惟扬这段时间跟他们家走得颇近,隔三岔五都来家中拜访。段厅长好品茶,他送了一块茶砖;段厅长好下棋,他也肯饭后陪着杀几轮。世人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在上半年那场变故中武惟扬经受住了考验,那时就已获得他们夫妇一致的信任和肯定,于是现在段晓渝这个问题,段妈妈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在不久之后的一次聚会上——也是巧,刚好那几天寒流过境武惟扬有点感冒,在长辈们看来这当然就是没人照顾的下场,于是段妈妈就顺嘴念开了,说:“惟扬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成家呢?” “呃……”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武惟扬真有点不知如何作答。长久以来他只担心段晓渝会被催再婚,还真没想到自己也是别人关心的对象。 不由自主地往看段晓渝一眼,段晓渝唇间正叼着一只虾,闻言也瞟了一眼过来。他眼里有种幸灾乐祸的神情,这神情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段妈妈都看出来,便白了他一眼道:“你少这种态度啊。人家惟扬是忙事业才耽搁到现在,你呢?就准备这样单着?人总还是要成个家的……”絮絮地念了一通。 一番话让武惟扬心里颇不平静,忍不住偷溜一眼段晓渝的反应。他想段晓渝头一次结婚时他没有作任何阻止,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后如果让他再结一次婚……那他真可以去死一死了。 吃完饭武惟扬心中有了打算,临走时便借口‘吃了感冒药头有点昏’。想当然了,出于安全的考虑段氏夫妇也要命儿子送他回去,于是武惟扬如愿以偿,终于有了可以和段晓渝单独相处的机会。 车子开到武惟扬别墅门口,“到了。”段晓渝熄火拔钥匙,淡淡地说。 武惟扬骗得过段厅长老两口可骗不过他,他只是不便当着父母的面揭穿他罢了。 武惟扬没动,以征求意见的语气道:“晓渝,进去坐坐好不好?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段晓渝不语,长长睫毛掩下来,挡住游移不定的眼神。他脑子里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个是警铃大作,告诫说‘不能进去,进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另一个声音虽然微弱,但似乎却更符合他的内心:听听他说什么……也无妨吧……? 第 17 章 侥幸的心理最终占了上风。 段晓渝跟在武惟扬后面进门的时候虽然还是有些缓慢的迟疑,但到底,那一步还是跨了进来。 武惟扬站在玄关一侧,等他进来了便慢慢关上门。那门锁合上的声音并不大,但段晓渝如惊弓之鸟还是轻微地吃了一惊,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该不会是送羊入虎口了吧?! 武惟扬一直看着他,所以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神情。他温言地出示安抚牌:“晓渝,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 段晓渝心跳快得都要跳出腔子了,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地道:“说……就在这里说。” 武惟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慢慢地去握他的手。指尖刚触到段晓渝就下意识地一缩,但武惟扬的动作忽然变得格外敏捷有力,被他抓住后他居然没有挣脱! 惊恼之下段晓渝瞪住他,武惟扬没有回避,而是直视着他眼睛哑声道:“晓渝,不要去相亲,不要再结婚。你……和吕娟结婚的时候我没有说这句话你不知道我后悔了多久……一定要和女人吗?其实你也可以考虑……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生活!” 他眼神诚挚又热切,而消化完他的话,段晓渝眼中的惊恼之色便慢慢变得复杂起来。 武惟扬喜欢他他当然知道,这种喜欢,如果只是想得到他的话,那他也尝过一次鲜了不是吗?为什么现在还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后一起生活’什么的…… 有些困惑地看住武惟扬,好半晌段晓渝才低声问道:“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武惟扬直视着他的眼睛,过得片刻又点了点头,再次肯定。“我知道。” “……”可怜的段晓渝完全懵了,大脑全盘停止了思考。他眼睁睁看着武惟扬一点一点,慢慢凑近了过来。接吻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但自己的身子却好象被定住了,竟然完全没有逃跑的意思。 武惟扬终于贴了过来,握着他的手,嘴唇在他唇上安静地停留了一小会儿。只是这样一个轻得没有任何力道的吻,但已让段晓渝的心突突地跳动起来,下意识地连呼吸都屏住,靠着墙完全不敢动弹。 过得好一会儿武惟扬才把嘴唇慢慢移开,一言不发地看他。玄关的灯从头顶上打下来,两人沉默地对视。 段晓渝从没想过在自己的人生中会有一个男人,如此长情而深沉地喜欢着自己,‘我究竟有什么好啊……?’这种自我怀疑的问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想明白的。而武惟扬很快就放弃了与他对视,靠过来继续绵长地与之接吻,这次就不象刚才那次那么纯情了,他很有技巧地舔弄着段晓渝的唇瓣,舌尖带着点诱骗的意味微微使力将之撬开,柔软的舌头一进入便温柔又热情地舔舐了整个口腔,其技巧令得段晓渝狼狈又被动,身体却瞬间就被撩拨得火热起来。 三十如狼似虎,更别说他又是久旷之身。意识到自己身体起了强烈的反应段晓渝既窘迫又不由得一阵惶恐:他明明是喜欢女人的呀,怎么现在对着一个同性也会有感觉?! 因两人身体靠得太近,武惟扬很明显地查觉到自己大腿上抵了个硬硬的东西。不……不会吧?分开唇他低头确定地看了一眼,再抬起眼时眼神就变得惊喜而又深沉起来。 段晓渝被他这一看看得几乎要羞愧而死,眼神游移到一边。而武惟扬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慢慢地便矮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段晓渝吃了一惊,瞠目而视;武惟扬仰起脸来,忠犬似的定定看了他一眼,一只手缓慢却又坚定地拉开了他的裤链。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段晓渝脑子里猛然爆开了一束烟花,不!他不相信!而在他震惊的同时武惟扬已从容地掏出他的小晓渝,手指摩挲着,然后用舌尖长长地舔了他一下。 段晓渝倒抽一口凉气,被他这AV女郎的作派给惊住了。作为一个有过婚史的男人,他当然有过丰富的性生活,但,但做到这种地步……中国绝大多数的妻子都不会肯的好吗! 还来不及对武惟扬的举动做任何表示就被他整个含了进去,段晓渝压抑地呜一声,声音顿时被卡在了喉咙里。清楚地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半跪在面前为自己口交,其带来的心理生理双重快感都绝对是巨大的,他腿软得几乎有些站不住,要靠身后那堵墙以及武惟扬的一条手臂才能勉强站立。 武惟扬专心地用舌头和手给予着他各种刺激,段晓渝哪里领略过这种手段,嘴里溢出来的是什么样的呻吟他自己都听不见了,虽然还想保持住最后一点理智,但最后却仍然败给了那种生理上的酥麻感,很快段晓渝眼前炸开了万点金星,然后整个人软下来。 高潮之后心脏失率地跳动,大脑也是一片空白。看到他这迷茫的样子武惟扬真想一把把他抄起来抱进卧室给办了,可又怕一心急反而坏了事,只得强行忍了,替他擦干净家伙整理好衣服。做完这些他抬起脸来,而此刻段晓渝也慢慢地缓了过来,气息仍然有些不平,微微喘息着与他对视。 武惟扬哑声道:“……舒不舒服?” 段晓渝怔怔地没有答他,他的理智正在一点一点地回笼,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在武惟扬嘴里攀上了高潮,而武惟扬,也吞下去了! 这个认知让段晓渝脑子里轰地一下,由里到外都烧了起来,接下来的动作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他一脚踹翻武惟扬,跌跌撞撞便夺门而逃。“……晓渝!”武惟扬狼狈地爬起来想追,但奈何老二还硬着,等到捂着下身追出去时段晓渝已经跳上车车子箭一般地射了出去,那速度吓了武惟扬一跳,忙追在车屁股后头喊一声:“开车小心点!”也不知段晓渝有没有听见。 第 18 章 这晚注定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武惟扬倒是很想得开,虽然段晓渝爽过之后的那一脚很有点抽了鸡巴不认人的无情无义,但那其实可以用恼羞成怒来解释。他确定自己给了他一个震撼性的新体验,只要是男人就绝不可能等闲视之。他猜得没错,段晓渝跑回家后蒙在被窝里,不知是兴奋、害怕、羞耻还是兼而有之,总之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不停地发抖。 段晓渝的世界就这样被彻底颠覆了。白天还好,忙着工作,可到了夜间他一个人睡时,那晚发生的种种便清晰地跳进脑海,记忆鲜明得让他想不想都不行。 除了武惟扬那放下身段给他带来强烈快感的口交,更让段晓渝困扰的是那句‘以后一起生活’。 这是武惟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向他提出这种请求,而这种请求,与求婚又有何异? 一直以来段晓渝都自认是一个传统的人,也很愿意以一种传统的生活来度过人生。以前知道武惟扬喜欢他,他并不反感,因为他认为自己开明、大度、不歧视少数人群。可现在他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性取向产生了怀疑: 自己真的是非女不可吗?那为什么对着一个男人也能达到高潮?当初的不反感,是不是因为自己并不象自己认为的那样是绝对的异性恋,他其实,是那种男的女的都可以的双? 这样的自我拷问令段晓渝颤栗,他隐隐约约想起以前去峨嵋山旅游看到的金顶佛光—— 那是峨嵋山最有名的一处景点,能不能看到却要看机缘。 天气条件合适的话游客会看到对面云海中一个巨大的彩色光环,而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其中,影随人动,绝不分离。很多人受此美景的蛊惑,刹那间忘却身后的世界,有种只要纵身一跳便能到达西天佛国的错觉,所以那一处,又叫‘舍身崖’。 段晓渝觉得自己现在好象又站在了舍身崖上,前面是美丽的诱惑,而只要他向前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周末往往是聚会的日子,武惟扬估摸当着一家人的面段晓渝总不至于给他脸色看,遂壮起胆子摸上门来。 “伯母,我又来蹭饭啦~” 段妈妈忍不住笑了,嗔怪地打他一下:“说什么客气话呢!快进来!” 段厅长正抱着外孙看电视,转头看到是他,也笑着招呼他过去坐。武惟扬换了鞋进到客厅,问候了老的、逗弄了小的,场面工夫都做全了顺便也确定了段晓渝不在这里,这才忍不住问道:“哎,晓渝呢?” “楼上呢,你去找他吧。”段妈妈给他指明后便进厨房去了,段晓君系着围裙正在切菜,听到客厅里的动静就顺嘴问道:“武哥又来啦?他最近跟我们家走得挺勤的啊。” “可不是。要不是你都嫁人生孩子了,我还当他是冲着咱们姑娘来的呢。” 段晓君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不假思索地道:“我?我在他心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他要冲也是冲我哥吧!”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一说完心中忽然一动,有个十分模糊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武惟扬上去的时候段晓渝正弯着腰捞喷水池里的落叶,仅仅只是看见他一个背影武惟扬也不禁心头一热,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晓渝。” 段晓渝一回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甚自然的神情,眼神游移。武惟扬当然知道他不自然什么,微微笑了下故意作出副关切状道:“那晚你跑得真快,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听他提到那晚,段晓渝越发臊得耳根子发烧连呼吸都有些轻微地急促起来。他平时本也不是这样腼腆的人,但此刻却象个初经人事的少年不知所措似的,武惟扬心头不禁有点发痒,往前微微一凑,想要亲他。 段晓渝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一躲,慌张地道:“以后,以后我们不能再这样!” “哦?”武惟扬心中微微一凛,试探地道:“你……不喜欢?”一边问一边加倍留意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 段晓渝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声‘不’到底是指‘不喜欢’还是指‘不是这样’。 武惟扬脑子里转了几转,心头隐隐有了些了然。遂放缓语调,轻声安慰:“晓渝,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只是害怕……”说到此处见段晓渝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心知自己已说中,便趁热打铁地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不要想那么多。反正现在你也是单身,不如先试试和我相处一下。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喜欢、不适应、想回到正轧上去,那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只当你大哥,别的什么都不会再说。” “……” 对段晓渝来说,武惟扬的这个提议真是诱人极了:只是一次尝试,不用负责任,允许你反悔……传统的婚姻生活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其实,也就那样。所以他并不急于再和一个女人组建家庭。而如果是和一个男的,和武惟扬……明知道这可能不恰当,是离经叛道,但偏偏却有种‘要不也可以试试’的冒险心情…… 武惟扬盯着他眼中的动摇神情,慢慢去牵他的手,“晓渝,看在我暗恋了你十几年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说着柔情款款地把他手牵起来,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段晓渝吓一声,忙不迭甩手。肉麻死了!这货是把他当成言情女主了吗! 武惟扬笑:“那你快答应,快说好,说好。”大有不说就把他肉麻死的意思。 段晓渝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拨开他就走。武惟扬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虽然没有说那个字,但这态度其实也就是默许了,不由得得意地挑了下眉,眼神渐渐透出几分深意来。 段晓渝大概是不知道,有些事就象吸毒,是不能轻易尝试的,尝过之后还想再走回头路,那几乎是不可能…… 第 19 章 在经过上半年那场轰动世界的政坛风暴之后,2012年11月8日,十八大盛大召开;15日,新一届的七位政治局常委在万众瞩目中缓步踏上红地毯,一字排开,齐齐亮相。 台下掌声雷动,记者们长枪短炮镁光灯闪个不停,全球数亿家庭都通过电视直播看到了这一幕。 “这都是从千万人中杀出来的呀……” 段厅长看着电视,十分感慨:“倘若安份守己,薄X来本该也是这七人中的一个……”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胜利者,就会有失败者;有主角,就必然有炮灰。政治生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会坠落至底……相比起来,倒是做个普通人更为幸福。 段晓渝正执壶倒茶,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电视。他对这些政治人物并不怎么关注,但此种场合,难免让他想起嘉少:不知那红三代,他们家这次又爬上了什么位子?恐怕,该更得意了吧? 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对武惟扬的了解,一开始段晓渝就不相信他会干出‘录下视频寄到他家’这种事儿。这种阴损的招数绝B是那个嘉少想出来的,所以他不恨武惟扬,但并不代表他不恨嘉少,只不过对方的社会地位距离他太遥不可及,所以他只得把这恨暗暗压在心里,要是哪天嘉少家里象薄家一样倒了台,嘿嘿,那他才会象喝了碗凉水似的爽到心头呢。 “爸,喝茶。” 段厅长欠身接过茶来,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也许是觉得茶的味道不错,这种舒适的生活也很是惬意,段厅长不禁又吁了口气,继续抒发感慨。 “薄X来啊,就是野心太大了~当初真是……啧,政治明星,炙手可热,结果呢,十分红处便化灰……唉,我的结果还算是好的,有惊无险~~政绩什么的现在我也不想喽,等明年退下来,我就带带孙子,打打拳、爬爬山,安心养老~~” 段晓渝看着他爸花白的头发,知道上半年那一场风波已经把他爸那本来就不多的一点争荣夸耀之心全给弄没了。从酒店里放回来时他一脸疲态足足老了十岁,可见那几天的日子十分不好过。 我党是很擅长攻心战的,段晓渝以前就听说过,某君拒不交待贪污及生活腐化问题,百般抵赖、打死不认,最后工作组问他:你还记得当年入党时的誓词吗?某君愣了一下,顿时沉默下来。工作组让他再背一遍,当他迟疑着背到‘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时,忽然羞愧得掩面哭了。 所以段晓渝知道,他爸未必会受刑,但心理上所承受的压力绝对不会小,如今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退下来也好,有时间了就带我妈去外面旅行,说起来你还没带她出去过呢。” “说起你妈……”提到老妻段厅长连眼神都柔和下来,拍了拍段晓渝的手道:“晓渝啊,人这一辈子,再大的事业、再多的钱,其实那都是过眼云烟。有个真心对你好、肯为你挖心掏肺的人才是实在。” 段厅长说:“我也不知道你和吕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离了,那就离了吧。爸只希望你以后再找,不要被一些浮华的东西蒙蔽了眼睛,只要对方真心对你,即使别的方面不尽如人意,那也没什么要紧。” 那如果是个男的呢?段晓渝心虚地没敢问。 自从那天正式告白过后,武惟扬一直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段晓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内心其实有点期待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但……好吧,他其实也有点好奇。 就在这种若有所盼又不想承认的奇特心情中,武惟扬终于出现了。 武惟扬是来辞行顺便拜托段晓渝一件事的。他马上要出国半个月,这段时间家里的花草金鱼没人照应,想请段晓渝没事时过去帮他给鱼喂喂食、给花浇浇水,如果段晓渝肯在那边过夜帮他看下家那自然更好。 这种忙真是太简单了,举手之劳而已,所以段晓渝还没说话段妈妈倒先一口应承下来,不以为然地道:“嗐,我当什么大事呢!这个好办,晓渝反正上班顺路,就交给他好了。” 武惟扬自然很感谢,又一脸不好意思地表示这次是个特殊情况,家政大姐辞职回家带孙子去了而新的又还没找好。他这样一解释,段晓君那点‘那以前这种事怎么解决’的疑问也就随之释然,倒觉得自己恐怕是有点神经过敏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隔天段晓渝下班后便慢悠悠地开了车过去。 也许是因为那天武惟扬交钥匙时偷偷挠了挠了他的手心,段晓渝总疑心武惟扬在此时提出这种要求是有什么阴谋。但及至开门一看,武家客厅窗帘低垂大而幽静,却不象是有人的样子,再一想起上次在这里被他口交的情景,不禁又是一阵脸热心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武惟扬拜托他的事十分简单,不过是洒洒鱼食浇浇水而已,刚好那几天又出了太阳,段晓渝便顺手把盆栽挪出来,见见阳光。 他一连几天在武家出入整理花草,看在别人眼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不,没过几天,楼下物业公司的人找上门来。 来人请他在一份小区业主的意见书上签字,段晓渝本来不想签,也说了‘我当不了他这个家’这种推诿的话,但那人挺会说的,问他:“您是家政?” “不是。” “不是家政他还放心把钥匙交给您,那不是至亲也是好朋友啦。您看我们这工作也挺不容易的,这家的住户是个大忙人儿,好难得才能遇到他一次。喏喏,就差他这一家啦,要不您帮个忙,就代他签了吧,免得我们三番五次的跑。” 段晓渝见他说得恳切,一寻思若真等武惟扬回来那起码也是十天之后,他也不想为难人家打工的,便接过来签了自己的大名,想想又略微有些不放心,便在后面又补了一个‘代’字。 那人笑着接过,千恩万谢地走了,段晓渝刚把门关上便听到客厅电话在响,过去一听,却是武惟扬。 隔着一个太平洋,武惟扬的声音在话筒里听来分外低沉性感:“晓渝~~” 段晓渝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心旌动摇,他没好气地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打越洋电话查岗吗?” 武惟扬得趣地笑。他喜欢听段晓渝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听着好象没什么好声气,但再一品味又觉得他傲娇中带着点关心,忍不住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低诉衷肠:“想你了嘛……你有没有想我?” “……” 如果此刻在段晓渝面前放面镜子的话,那他一定能发现自己面红耳赤的窘状。自从结婚有了孩子后这种甜言蜜语他就再也没说过,武惟扬还比他大两岁呢,难为他竟然说得这么自然…… 因为自知脸皮方面不是他的对手,段晓渝只得干咳一声,转开话题。“刚才,你们物业的人来过了啊。”把刚才那事跟他说了一遍,武惟扬听了,只笑着道:“晓渝,以后帮我签字,把那个‘代’字去掉也行的。” 第 20 章 一场越洋电话打下来,武惟扬那份思念并没得到多少慰藉,反而越发的归心似箭了。 想到段晓渝拿着钥匙在他家里进出,在阳台上浇水弄花,还帮他在小区管理那儿签字……仅仅只是这些家居的场面就让武惟扬激动不已,他想如果段晓渝是个女的,做这些事恐怕早就被人家认定是自己老婆了吧。 既然这样想了,那不妨就想得再深入一些。 武惟扬眯着眼睛想象段晓渝在他睡过的床上睡觉,在他洗过的浴室洗澡,用他用过的香皂,在花洒下赤裸裸的淋浴……这样撩人的想象很快就让他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炽热起来,边想边忍不住握了自己的欲望用力撸动。 可是,虽然很轻易地就在这幻想中攀上了高潮,但射了后怀里空空荡荡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武惟扬渴望能真正地紧拥他,感受他,所以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就加班加点,早点把工作做完了回国去! 有了目标果然动力十足,武惟扬提前四天回国。到家时是中午,小区物业的人笑着同他打招呼,武惟扬本来回应地笑点了下头已准备进去了,但想起一事却又倒回来,明知故问地道:“对了,我家的字签了吗?” “啊,签了签了!”管理处的人忙热情地告诉他,“那位是您弟弟还是朋友?他帮您签了。” 武惟扬笑:“他每天都过来?今天还没来吧?” “没,没这么早,他好象是每天下班的时候过来一趟。”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武惟扬终于心满意足,临走时还特意叮咛了一句:“别跟他说我回来了啊,我要……吓吓他。” 其实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才对吧。 扬着嘴角回到家,武惟扬把鞋子和大衣都藏了起来,然后才收拾行李洗澡换衣。他在飞机上睡过觉,所以并不觉得疲倦,倒是想早点见到段晓渝的渴望占了上风,有那么些迫不及待。 冬天天黑得早,武惟扬也不开灯,只耐心等着。终于,外头有门锁一响,段晓渝回来了。 客厅里的灯亮起来,然后传来趿着拖鞋的走动声。武惟扬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就见段晓渝侧对着他正悠闲地喂鱼缸里的鱼。 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薄毛衣,这画面真是美好,武惟扬的眼光不由得温柔地凝注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以他的条件,之前跟过他的人大多都想与他有个好结果,但他兴趣缺缺。现在他靠在这里看段晓渝,却忽然觉得家里就缺了这么一个人,如果他和段晓渝能有个结果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大概是终于察觉到旁边有一道目光,段晓渝突然往他这边看来。 骤然见阴影里立了个人任谁都会吓一大跳,段晓渝也吓一声,身子往后一弹。 “咳,是我。” 武惟扬自知理亏连忙申明,但饶是如此还是被段晓渝气急地抢白:“你鬼似的站在那里也不出声,想吓死人吗!” 武惟扬摸摸鼻子,想笑。他觉得自己也真是贱相,怎么被他这么喷也感觉甘之如饴呢。而段晓渝一骂完自己不禁也有些讪讪,他想刚才那语气怎么那么象他妈数落他爸……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忘情,段晓渝把鱼粮一放,板着脸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走了!” “哎,晓渝!”武惟扬赶紧上去一把抱住他,在段晓渝发作之前作出一副委屈模样地道:“我这几天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就为了早点把事情做完好攒出时间跟你聚聚……” 听了这话,段晓渝沉默,脸上的表情却渐渐有些松动下来。武惟扬察颜观色,低声道:“别走好不好?今天,留下来?” 不行。 明明大脑已经条件反射地给出了答案,但不知为什么,嘴巴却迟迟不能将这两个字说出口。段晓渝眼中神情变幻,矛盾挣扎动摇,武惟扬一一看在眼中,越发放软语气:“晓渝,答应我这一次吧,嗯?” 段晓渝沉默了一阵,语气平平地道:“你放手。” “……”还是不行?武惟扬好失望,段晓渝却忽然一下着恼起来,怒道:“你不放手我怎么打电话?!” 武惟扬一怔,立刻回过味儿来,瞬间心花怒放,十分狗腿地道:“我帮你拿手机。” 他连号码都帮他拨好,段晓渝接过来把他推开,示意他做饭去别在这里碍眼。武惟扬走是走了,却没走远,贼头贼脑偷听他讲电话。只听段晓渝道:“妈,今天我不回去了……嗯,就在这边过夜……明天早上,临时有代课……” 武惟扬差点乐出声来,好吧,他想他会努力的,一定要让段晓渝一代课就代几天…… 晚上叫了外卖,两人在灯下对坐吃饭。 “这几天家里有发生什么事吗?”武惟扬一边吃一边随便找了个话题,以便能正大光明地盯着段晓渝看。 “没有啊。”段晓渝吃了一筷子泡椒鱼头,立刻辣得咝咝地抽气,露出一小截粉红色舌头,看得武惟扬下身一紧,有些欲念按捺不住地冒出头来。 “……要不要喝点酒?我公司里的人给我送的,他老家自己泡的青梅酒,口感很不错。”武惟扬一边说一边已起身拿了酒和杯子过来。 梅子酒倒出来是浅浅的绿色,映着透明的玻璃杯壁,灯下看来更显得赏心悦目。段晓渝瞟了一眼,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答应留下来时其实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这酒喝下去虽然也不至于喝醉,但暧昧的气氛会更足,一些事情也会顺理成章的发生——自己真的要踏出这一步吗? 段晓渝手心里有些冒汗,他不想让自己娘儿们似的犹豫太久,很快就深吸了一口气,以决绝的姿态猛灌了一大口。喝得这么急会被呛到简直是一定的,他呛咳得这样厉害,武惟扬连忙绕过来替他抚背:“你喝这么急干什么?” 段晓渝顾不上回话,只俯在桌上咳个不停。他每咳一下武惟扬就能感觉到掌下温热身体的颤动,摸着摸着就有些心猿意马。 “……够了。”段晓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甚自在地说。他一只手轻轻挥了下,示意他可以不用再替他顺气,但武惟扬显然觉得没够——当然不够!眼前的人看上去真是可口极了,因刚刚剧烈咳嗽的缘故,他脸有些发红,微微困窘的神情也是那么可爱,让他好想……好想…… 因他一只手仍然停留在段晓渝背上,段晓渝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可让武惟扬再也按捺不住了,身随意动,身子慢慢一矮,形成一个半跪在他椅边的姿势。 “……” 这个求欢的信号好明显,段晓渝不禁有些怔忡,谨慎而又紧张地看着他。武惟扬靠过去,深深吻住,两个人的嘴里都有青梅酒的味道,酸甜、微醺,经过舌头的翻搅那酒意越发升腾,不知是不是受了这酒的蛊惑,段晓渝居然很乖很配合,低垂着眼睛任他亲着,没象上次那样一脚把他踹翻。 两人的身体都迅速地发起热来,仅靠亲吻显然已不够。武惟扬一只手伸到了他的毛衣里,隔着衬衫大力摩挲着他的后背,但不够,还是不够。他想跟他肌肤相触,想狠狠揉他,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让他哭、让他叫,让他化成一汪水……欲念来得迅猛又强烈,武惟扬分开嘴唇,忽然一使力将段晓渝抱了起来。这突然变化的姿势让段晓渝既吃惊又觉丢脸,气急道:“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武惟扬才不管那么多,脾气再好的男人欲望来时也会透出几分蛮横,更何况段晓渝的拒绝一点也不强硬,完全可以无视之。 他抱着段晓渝大步走出饭厅,一脚踹开了卧室的门。 第 21 章 把怀里的人往大床上一放,简直就是一道活色生香的佳肴。在这可口的美食前武惟扬连最后一点掩饰都懒得做了,直接抓了衣角往头上一拉,利落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真是……说不尽的性感野性,上身精壮肌肉尽露,更让那种雄性的侵略气息显露得淋漓尽致。段晓渝身为同性也自知不敌,不禁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这节骨眼儿上武惟扬怎么可能让他临阵退缩,立时一把按住,在热烈地凝视他片刻后便倾身下来,继续密密与之亲吻。 大床宽敞的地势比之刚才便于施展得多。武惟扬一边与之激吻一边手也没闲着,几下就扯出扎在皮带里的衬衣,一只手顺势而入去揉段晓渝的乳尖。 上次做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段晓渝这个地方十分敏感,果然,身下的人颤声啊了一声,整个人都轻微地发起抖来。 这反应极大地鼓舞了武惟扬。他知道自己和段晓渝的第一次并不美好,甚至还担心过他说不定有了心理阴影都硬不起来了也不一定。可事实证明,段晓渝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脆弱,这种同性的情事他也不是没有感觉。意识到这一点武惟扬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有些粗重起来,男人对性是看得很要紧的,如果他能让段晓渝享受到这种同性做爱的极乐,继而习惯这种同性做爱的方式,那他未来的胜算会大很多! 于是武惟扬越发卖力,一边继续接吻爱抚,一边另一只手也伸下去解开他皮带。裤子扒到一半扒不下去了,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武惟扬,只抱着段晓渝翻了个身就可以让他一边接吻一边轻易地把裤子蹬开,顺便还能把手从段晓渝的内裤边沿伸下去,用力揉捏他光滑挺翘的臀部。 良好的手感让武惟扬爱不释手,不知不觉揉捏的力度就失了点分寸带来些微疼痛。但这疼痛迅速湮灭在了随之而来的快感里,段晓渝气促地嗯一声,不住喘息。 不断攀升的体温以及硬挺的下身都在表明他一点一点正在进入状况,武惟扬纠缠着他的唇,将他在欲海中拉得更深,臀部上的双手揉捏着亦渐渐向中心收拢。他手指沿着那长而细窄的缝隙上下滑动,指尖更是有意无意地揉压那后面的入口。察觉到他的意图段晓渝僵了一下,有点清醒了。 第一次的过程总归不能算美妙,所以他会不安也是正常的。武惟扬由始至终都在分心注意他的反应,此刻便就着这姿势把他猛然往上面一提,这一下摩擦给前面带来了几乎灭顶的快感,段晓渝惊喘一声,也就不去计较武惟扬的手停留在哪里了。 初冬的天气阴冷潮湿,但此刻房间里却似热得穿不住衣服。段晓渝身上的毛衣早被甩到了床下,武惟扬一颗一颗解着他的衬衫纽扣,小孩子剥糖似的,一点一点展露出里面的美味。 露一点他就亲一点,微微带了点噬咬的力道,随着衬衫的敞开,留下一路色情的吻迹。他唇上象藏着火种,所到之处一路燎原。段晓渝已有很久没试过这种欲火焚身的感觉,忍不住发出哭泣一般的呻吟,身子在床单上难耐地扭动。 他虽然没有明确地说想要,但他的表现却已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武惟扬一边替他口交一边从枕下摸出瓶润滑油,单手开了将油抹到他后庭,揉压抚弄,指节浅浅插入抽出。 也许是因为前面实在太舒服了,所以后方的些微涨痛可以忽略。段晓渝揪紧床单无意识地呻吟着,微哑破碎的嗓音听起来就象一把钩子,钩得武惟扬心痒痒的,下腹一片滚烫。 紧闭的菊门渐渐变得潮热软化,武惟扬两根手指已经可以进出自如。被这样前后玩弄段晓渝完全招架不住,身子痉挛着几乎马上就要射出来,但武惟扬却在他登顶的前一秒忽然将他吐了出来,看着他有些茫然失落的眼睛,武惟扬忍不住亲了亲他,哑声道:“等下一起。” 抽出手指,武惟扬一点一点缓慢地插入。他的东西当然不是两根手指能比的,仅仅只进了一半就被卡在了那里,待要再进时段晓渝已呜了一声,声音小小地道:“痛。” 这可怜兮兮小动物般的求饶声让武惟扬僵了一下,眼神变得越发深不可测。虽然他最后的目的是提枪上马纵情驰骋,但显然现在还不是适当的时机,适当的退步才能达到更多的进步。 武惟扬吸了口气,退一点,再进一点,循环往复小心地浅抽。这种有节奏的抽送让段晓渝有了个适应的过程,也慢慢慢慢能感觉到一种快感从后方升起,渐渐就不由自主地哼起来。 武惟扬凝视着他因为情欲和羞涩而发红的脸,努力让自己逐渐深入,力道一点点地加大。当最后一记猛抽击中那腺体的时候,段晓渝身子一弹,啊一声叫了出来。 “舒服吗?”武惟扬气咻咻地盯着他问,而段晓渝微微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慢慢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第 22 章 早上,先送段晓渝去了学校。千叮万嘱,嘱他喝茶要喝热茶、午饭别吃太辣,注意保暖,别凉着肚子,如果有发烧拉肚子的迹象就赶紧打电话跟他说,他去买药…… 被这样叮嘱固然有点窝心,但其实也有些不自在。段晓渝起初还只是抿紧唇不作声地听,但到了校门口听武惟扬老妈子似的又念了一遍他就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知道,这些我都上网查过!” 武惟扬愣了下,噗一声笑,意味深长地道:“哦,你查过。” 明明是陈述的语气,但不知怎的就是有种被取笑的感觉。段晓渝凉飕飕地白了他一眼,不爽地开门下车。 “哎!下午我来接你啊!”武惟扬笑着忙叫了一声,段晓渝的回应则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走你’。 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真是潇洒极了,武惟扬不禁笑出声来,很有那么点‘是老子的人嘛’的骄傲自得。这种骄傲让他的心情十分愉快,给助理打电话时声音里都带出点明显的笑意:“喂,小王吗?两件事儿。第一,帮我找个换锁的师傅,家里有扇门坏了。第二,找个擅长做家常菜的厨师,要家常菜啊,雕花摆盘那些花架子就算了,关键是好吃有营养。给你——”看下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人要到位。” 老板果然都是任性的,下达了这种本来不应该是助理该做的任务后也不管人家升天不升天去哪里抓人,直接挂了电话。武惟扬愉快地发动车子,直奔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而去。 冬天的白昼很短,不过是上了两堂课吃过一顿饭的工夫,眼瞅着天色就渐渐暗下来,差不多又是下班的时间了。 段晓渝慢悠悠地踱出校门,之所以走得这样慢一方面是因为昨晚那地方的过度摩擦留下了一点不适的后遗症,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趁这个时间再认真思索一下:真的要过去武惟扬那边吗? 经过昨晚的滚床单之后,再到那边去好象就有了种奔着做那种事去的嫌疑。虽然的确很爽没错,但主动过去让他上会不会显得太轻贱了一点……? 段晓渝没能在这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他几乎是刚出校门就听到了几声喇叭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晓渝!”却是武惟扬来接他下班了。 ——这下好了,不用纠结了。 武惟扬的车虽没有张扬的颜色,但好歹是辆名车,此刻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又多,一时间注目的人不少。段晓渝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轻不轻贱的问题,连忙快走了两步,坐上去便催着开车。 武惟扬今天一天过得十分充实,也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的成果,于是很听话地一踩油门,载着情人回家去也。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飘出饭菜香。 “你先洗洗手,马上吃饭。” 说马上果然是马上,段晓渝洗个手出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色泽鲜艳,看上去很象那么一回事。 “你还会做饭啊?”段晓渝有些诧异,认识武惟扬这么多年了,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个优点。 “实话跟你说,今天之前,我还不会。”他这么个大忙人,外面长期有饭局,偶尔回家换肠胃也不过是让钟点工炖点汤,哪来的闲工夫下厨做饭。不过他也知道,作为厅长公子,段晓渝当然是不会做饭的,那过日子两个人都不擅长厨艺可不行,所以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也为了把段晓渝宠坏,他来学! “来,来尝尝我手艺。”武惟扬一边替他盛汤一边得意地显摆,“今天我可是全程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做的这些菜,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不知该说是名师出高徒还是武惟扬的确有天分,头一次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居然很不错,段晓渝没有刻意捧场不知不觉中也消灭了大半,最后每样剩了一点,准备留着做明天早饭。 那武惟扬做了饭段晓渝也不好一吃完擦擦嘴巴就走,遂主动提出来:“我来收拾吧。”武惟扬微笑着想了一下,也同意了。 他很乐意段晓渝与他共同分摊家务,怎么说呢,就象黄梅戏里唱的,‘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分摊家务不代表他不宠他,相反,这有助于让段晓渝更快地认识到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两个人一起为小家庭的建设作出贡献。 所以武惟扬就真的依门站了笑着看他洗碗,起先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到后来索性就不开口了,视线只跟着他身影转。 厨房的灯温暖又明亮,吃饱喝足后看着有一个人系了围裙收拾善后,这种居家的感觉怎么就那么好呢? 心痒痒地看了半天,终于有点忍不住,武惟扬去到段晓渝背后,伸手抱住他。 段晓渝正洗碗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动作吓了一跳,“……干嘛?” 武惟扬笑着道:“不干嘛。就是想抱抱你。”说着把下巴轻轻搁到他肩头,似乎很享受这种姿势。 段晓渝微微偏过脸来斜睨了他一眼,很快默不作声地又转了回去。 刚结婚时吕娟也曾经这样从后面抱过他,当然她比他矮,所以能把脸贴在他背上,一派幸福小女人的模样。以武惟扬的身高就做不出这种小鸟依人的姿势,倒象条大狼狗趴在主人背上,就差伸出条长舌头嘿嘿嘿地散热……段晓渝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有点偷乐,武惟扬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抖动,顿时狐疑起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 他嘴上说着没什么,但话里越发明显的笑意却出卖了他。武惟扬哪里肯信,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说:“小骗子,说,你在腹诽我什么?!” 这人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编排他。段晓渝脸上笑意越深,嘴上只不肯承认:“没有!” 武惟扬呼一口气,他知道段晓渝最是怕痒的,便出其不意两手一抓,段晓渝果然啊一声笑着扭动,差点摔掉手上的碗。 两个人似是回到了少年时候,嬉闹起来,也不知怎么笑着闹着,慢慢慢慢的就演变成了接吻。 段晓渝手上还沾着洗洁剂的泡沫呢,武惟扬也不怕弄湿了自己的衣领,把他两只手环到自己颈后,吻得极尽缠绵缱绻。嘴唇分开时段晓渝唇色嫣红水光致致,象是刚喝了一杯酒。武惟扬近距离地听着他微微急促的呼吸,声音微哑地道:“有试过在厨房亲热吗?” 段晓渝耳根顿时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眼帘半垂,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们来试一试好不好?”武惟扬低语着,象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但他一边问一边已把他慢慢转了过去,握着他双臂放进洗碗槽,蛊惑地道:“来,你继续洗……” 感觉到他已在解他的皮带,段晓渝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有些微微发抖。新鲜的地点和方式让他半是兴奋半觉刺激,此刻窗外无星无月寒气袭人,但对他来说,今晚想必又是一个火热之夜吧? 第 23 章 段晓渝自激情澎湃的青春期之后,对做爱这种事就变得并不怎么热衷起来。倒不是说他性冷淡,只是缺少了一些新鲜感,热恋及新婚时做得多些,妻子怀孕期间几个月不做也并不觉得很难过。他象大多数已婚男人一样,每个月的性生活按部就班,与其说是种享受,不如说是种必尽的义务。 但现在,这种情况在慢慢改变。做爱的对象很重要,一个好的对象有无穷的想象力,善于营造气氛、创造情调,给你新鲜感,调动你全身的积极性。当然体力也很重要,在单调的活塞运动中制造销魂蚀骨的快感,把你推上一波接一波的高潮……总而言之,器大活好!在这一门学科上,武惟扬的修习不是满分,也是九十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段晓渝一直没有回家。 每天早上指定今天的菜单,下班回来不但有美食还附赠美妙的性爱。武惟扬真是一个好情人,上下两张嘴都被他妥贴地照顾了。当然两个人也不是随时都在做,不做的时候就蜷在大床上一起看电视,屋外天气再冷屋里也是温暖的。 白天,理智清醒的时候,段晓渝也略微觉得有些不安。他感觉自己象温水里的青蛙,再这么煮下去就要变熟了。可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惬意,叫他放弃他又有些舍不得,所以一到放学时他就动摇得厉害,‘今天一定要回去了’这种本来已经下定了决心的念头也变得不怎么坚决起来。 算了,就当是让自己过几天叛逆的假期吧。 段晓渝如此自我安慰着放宽了心,可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这晚又是一轮痛快的翻云覆雨,完事后两个人仰面躺着喘气,喘了一会儿气息渐渐匀净下来,段晓渝忽然看着天花板没头没脑地道:“我说……你是不是该回国了?” “嗯?”武惟扬想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顿时有些怅惘地吐出一口气,漫声应道:“是哦,怎么这几天过得这么快……”这还真是应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呢,快活时光稍纵即逝…… 有些扫兴地扬开被子将两个人盖上,过得一会儿又忍不住翻了个身,在底下抱紧段晓渝。 “真不想让你回去,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不好吗?”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动作活脱脱似舍不得与心爱玩具分开的小男孩,段晓渝不禁复杂地瞧了他一眼,叹气道:“你别乱想。” “不是乱想啊。”武惟扬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上,低声道:“我其实有想过以后的,只要你点个头,我们可以一直住在一起。其实跟平常夫妻也没什么两样,我把果果当自己的孩子来培养,他要是想经商,那就继承我的事业;不想呢,我就把公司卖了,然后我们一起去环游世界,游够了再回来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养老……” “越说越远了。”段晓渝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我,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我不是催你。”武惟扬摸着他头发道:“我就是跟你表明个态度,我反正是这么想的,至于你怎么想……”武惟扬顿了片刻,低声问道:“你回去之后……闲时还是会过来吧?” 段晓渝慢慢歪起头看他,武惟扬这句话问得没什么底气,他居然也会有这么没信心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段晓渝既有点儿好笑又有些微心酸,他没正面回答他,只怕冷似的往武惟扬怀里钻了钻,闷声闷气地道:“这个周五你有空吧,我想吃饺子。” 武惟扬愣了下,立时收紧双臂笑着道:“好,明天我就去学。” 第二日下班段晓渝便回了自己家。明明这才是正常不过的行程,但一想到今天不能去武惟扬那儿了居然有些心生怅惘,作了好一番心理调整才算把这心态给纠正了过来,尽量装得没事人一般回去。 已是做晚饭的钟点了,但段妈妈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闻门响只扭头看了他一眼:“今天回来啦?” “嗯,”段晓渝无情无绪,回身关上门。“妈,今天吃什么?” “不知道你要回来我可没买菜,将就着昨天的剩菜吃吧。” “有什么剩菜?” 段妈妈便报给他听:“香肠、青菜、冬瓜汤。” “……”没一样他爱吃的。 在段妈妈看不到的地方段晓渝露出一个‘好无趣’的落寞表情出来,他强烈地想念武惟扬了。 稍后段厅长也从楼上踱下来等着投喂,段妈妈便去热了饭菜唤父子俩来吃。 在段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不做饭的人没资格对饭菜挑三拣四。于是段家父子虽然都有‘今天没什么菜啊’的绝望念头,但也只是默默地忍受着,一句抗议都没有。 段妈妈掌内政大权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边吃一边笑眯眯问段晓渝:“晓渝啊,你这几天在哪儿睡的?” 这问题问得突然又古怪,段晓渝心中立时打了个绊儿,强作镇静地反问道:“怎么了?” “以前你代课,也是回来睡的呀。”段妈妈笑着问他:“跟妈说说,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在她那儿过的夜?” 除了性别错了外其他的完全被说中,但段晓渝当然不能坦然承认,只能矢口道:“……没有的事。” 段妈妈不信,正待再问门铃却恰好响起来,段晓渝如蒙纶音:“我去开门。”赶紧溜之大吉。 一开门却是武惟扬,段晓渝有些意外,忙压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武惟扬嘴巴甚甜,含情脉脉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说人话。” 武惟扬低咳一声,给他看手里拎着的礼品。“回国了,给伯父伯母带了点礼物——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人精。 段晓渝瞪他一眼,嘴角微翘着一侧身,放他进来。 武惟扬经过他身边时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待他发作便朗朗笑着往客厅走去:“伯父伯母~” “啊哟,惟扬啊,吃饭了没,快来坐快来坐~” 听着屋里热烈的寒喧,段晓渝不禁长长吐了口气,默默关上了门…… 光阴似水,寒潮来袭,天一天天越发冷起来,墙上的日历渐渐也翻到了年末。 年末大家都忙,段晓渝自然也忙。据说有老师提前放假回了老家,所以他又要代课,隔三岔五总不归家,就算在也是早出晚归,而这么累他居然毫无怨言,脸上总是随时带点笑意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那旁人都不是瞎子,在段晓君又一次回娘家问起‘哥呢?又不在?’时段妈妈便带着笑意道:“你哥啊,嘿,八成是处对象了。” “哦?对方是干什么的?” “还不知呢,他不承认,但是我看他就是。” 段厅长正在翻报纸,本来身为父亲对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并不怎么关心,但听到她母女俩说起便插了句嘴:“晓渝都三十多岁了,就算处对象,难道你还要管吗?” “我不是要管。不过如果真谈了就带回来见见,合适的话赶紧把证扯了踏踏实实过日子啊。” “切,你急什么。又不是没当过婆婆,还急着想过瘾不成?” 段晓君道:“说起来前几天我在江北那边遇到吕娟了,跟个男的一起,看着挺亲热的,可能也快了吧。” “你看,吕娟都要结婚了,那咱们晓渝说什么也不能输这口气呀。” 段厅长表示对女人的逻辑不理解:“这种气有什么好争的?” “跟你说不清楚。”段妈妈不理他了,兴致勃勃地对女儿道:“我看啊,还真要催催你哥……” 第 24 章 无独有偶,武惟扬这段时间也在郑重思考见家长这个问题。 如果他想和段晓渝长长久久有个好结果,那肯定是要争取得到家人的同意和祝福的。这世上就没有三十年不漏的大瓦房,一直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未免太不现实。 当然,要过家长关必先征得段晓渝的同意。虽然武惟扬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跑到段氏夫妇面前去坦白,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敢背着段晓渝采取什么行动十有八九会得不偿失。也是,这么重大的决定,关系到他和他的一生,的确是要和他仔细商议过才行。 静夜山中,小小温泉内雾气缭绕,山石掩映间两具男性肉体纠缠在一起,低沉的喘息和皮肉撞击声清晰可闻。 野战这种事虽然听来有些耸人听闻,但好在这个地方偏僻安静,私密性也很够,所以两人才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欢爱。随着武惟扬一声低吼一股滚烫的阳精射在段晓渝体内,两个人齐齐一下瘫软下来,趴在池边喘息着歇气。 隆冬,但温泉中却并不觉得冷。在温暖的泉水中与爱人肌肤相贴,武惟扬心中深觉平安喜乐。 一时间小小空间里气氛好极了,武惟扬把嘴唇亲昵地贴在他颈上,半晌才低低唤一声:“晓渝。” “……嗯?” 段晓渝这一声嗯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百转千回,十分慵懒,听得武惟扬立时又有些硬了,只是知道此刻不是随便发情的时候,只得勉强忍了,低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 段晓渝感觉有些不妙地睁开眼睛,“……什么?” “下周我要去香港一趟。” 听他这样说段晓渝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便接着他话头道:“那去几天?” “大概半个月吧。” “这么久?!” 武惟扬不禁笑起来,亲昵地道:“舍不得我?难得……” 段晓渝斜斜地白他一眼,虽然很想抢白一句‘谁舍不得你’,但自己也知道这话太过口是心非,便闭口不言。 武惟扬俯在他背上静静抱着他,似是感慨地道:“你差不多也要放假了,哎,要是咱俩出柜了,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一起去香港……” 段晓渝不吭声。他怕自己哪怕是给一个含糊的反应都会让武惟扬打蛇随棍上。不过虽然他不接招,武惟扬却还是接着这话题说了下去,他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晓渝,要不年后,我们去见见你爸妈吧。” 段晓渝心中一跳,不安地道:“你是说出柜吗?” “嗯。”武惟扬把他转过来,看着他眼睛。“我知道你想说你还没想好,我不是不给你时间,但我只怕……你永远都不会想好。” 段晓渝默然。 “你承认吧,你其实是个瞻前顾后的人,想事情太冷静太理智不想冒一丁点险。可是人生这么长变数这么多,不可能什么事都十拿九稳。有时候我们也需要一点热血、一点冒险,不见得结局就一定不幸福。人不痴狂枉少年——”说到此处武惟扬顿了顿,想起段晓渝少年时就已经学会装傻,而这一装就浪费了两人十几年的光阴,前车之鉴,所以这一次绝不能给他太多时间和空间,该逼的时候还是要逼一下的。 低了低头,武惟扬语重心长地道:“晓渝,我是很希望我们两个能有个结果的,也规划好了以后的人生。但我只怕你不愿意跟我同路,现在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在怕什么,抗拒什么?” 段晓渝的眼神微微动摇了一下,有些茫然地道:“我……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那你就跟着我来好吗,跟着我走就行了,那些麻烦的事,我来解决。” 段晓渝心乱起来,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武惟扬见状便无奈地叹了口气,十分哀怨地道:“毛主席说:任何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晓渝,难道你只是想玩玩我吗?” “……我去!”这种话亏他一个大男人也说得出来! 武惟扬不禁笑起来,拿额头碰了碰他。这一个玩笑让段晓渝心情略微放松了一点点,也终于肯向他袒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武惟扬,那我也想问问你,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武惟扬噫一声,头一个念头是晓渝居然连名带姓的叫他呢。自从两个人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后段晓渝就再也没有叫过他‘武哥’,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不好,以前的‘武哥’听着虽然亲,但其实是带了层面具的,倒不如现在这样直截了当。 “怎么说?” 段晓渝吐出一口气,坦白道:“我害怕。我怕你……有一天忽然觉得为我做这么多是不值得的,我怕我给你的回报达不到你的要求,我怕你有一天厌烦我了我又回不去了那怎么办”他本来当人家的老公当得好好的呀,都怪武惟扬,把他拖下了水…… “……还有吗?” 段晓渝沮丧地摇摇头,觉得这三点就已经足够让他患得患失了。武惟扬偷偷扬起嘴角,他已经听出来,段晓渝的这三点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点:他怕他有一天不要他了。 真好,原来心头没底的不止自己一个。 武惟扬无限感叹地笑着拥紧了他,低语道:“晓渝,大男人说海誓山盟什么的实在是太傻了。所以你听好了啊,这话我只说一遍。”说着他微微低下了头,附耳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到底说的是什么外人实在不得而知,但段晓渝的脸却慢慢慢慢地微红起来…… 第 25 章 送龙年,迎蛇年,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春节到来了。 因不想让二老过不好年,所以段晓渝和武惟扬决定,等年过了再向他们坦白。而对段家来说,初五之前每天的行程都是安排得满满的:烧香挂纸走亲戚,倒比平常还要累。 “妈,明天没什么活动了吧?” “嗯,没了。”天天在外面走段妈妈也觉得有些吃不消,捶着肩道:“明天在家休息一天。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把果果接回来么?” “不是,”段晓渝顿了顿道:“武惟扬说,不出门的话,明天他想过来给你们拜年。” “哟,这孩子真客气。”段妈妈忍不住笑:“那行,你叫他明天过来吃饭吧。” 接到准备觐见的通知,武惟扬不禁紧张起来。他象一个即将初次登门的小媳妇提前一晚已开始试衣服,力图将自己装扮得更稳重更可靠更有说服力;又在镜子前练习微笑/诚恳/痛苦/沉重等种种表情,演练多种可能遇到的糟糕情形。 明知道明天需要有一个好的状态,但夜已深武惟扬却有些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忍不住打电话向段晓渝坦承受到的压力。 “晓渝,我好紧张。” 段晓渝累了一天好梦正酣,半梦半醒间便没什么同情心地哼道:“那,放弃吧……” “不行!”虽然紧张但武惟扬也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俗话说纸包不住火,与其等到哪一天被父母发现雷霆震怒倒不如现在由他们去告之,再说好不容易才做通了段晓渝的工作,现在却叫他打退堂鼓,这算哪门子事? 武惟扬呼出一口气,“好吧你睡吧,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段晓渝慵懒地唔一声,挂了电话。知道武惟扬今晚辗转反侧如卧针毡,迷迷糊糊中嘴角不禁微露一丝笑意,翻身睡去。 第二日武惟扬出现时神情格外严肃,西装、领带、公文包,一丝不苟。段晓渝虽然也有点心中打鼓但看见他这身行头也忍不住喷笑:“你这是准备上谈判桌?” “……差不多了。”武惟扬说着有点难受地拉了拉领口,感觉今天领带打得有点过于紧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段晓渝既感动又有点好笑,便低声安慰道:“你不要这么紧张……我爸妈是个什么脾气你也知道,不至于把你乱棍打出去的。” “嗯。”这话说得武惟扬稍微宽了点心,深深呼吸几口,有些镇定下来。他注意地看了段晓渝两眼,忽然道:“你好象一点也不紧张啊?”该不会是因为这事成不成都无所谓吧? 段晓渝瞥了他一眼,象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微微笑了下道:“紧张也没用。武惟扬,反正我们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慢慢一点一点做他们的工作好了。” 武惟扬点点头,觉得这话很中听。“好,进去。” 进去之后寒喧、拜年、吃饭,所有环节武惟扬的表现似乎都和平日无异,但等到吃完饭准备开城布公地与段氏夫妇谈话时,他却连腿肚子都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段氏夫妇面面相觑,也被他这份紧张给感染了。“什么……事啊?”两个孩子在他们面前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爸,妈,”段晓渝先开口,“我和武惟扬想跟你们说件事儿,不过你们别激动,稳着点儿,别让心脏病犯了。” 段氏夫妇又对视了一眼,段厅长先点起一支烟吸了口作好准备,段妈妈则勉强笑道:“听着可真吓人……什么,说吧。” 段晓渝使了个眼色,示意武惟扬说,武惟扬便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伯父,伯母,”只这样叫了两声便有点卡壳,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忽然灵机一动,慢慢牵起段晓渝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握住。 这个动作让一直盯着他们的段氏夫妇顿时突了眼睛:对两个男人来说,这个动作是不是太亲密了一点……! 十分钟之后,段晓君接到其母十万火急的电话:“晓君你快回来!!” 家里子女多的话,一个孩子出了状况,当父母的肯定会马上电召其他几个回来共商大计。因为电话里没有说得很清楚,所以段晓君一挂了电话立马火烧屁股似的跑了回来:“妈,出什么事了?!” 段妈妈见了她,连忙拉着她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在段妈妈看来,这事虽不至于让她嚎啕大哭但也够惊骇的,本以为女儿也会跟她一样大吃一惊,可段晓君的反应却出乎她意料:她只是怔了一下,脱口问了句‘是吗’,接着便露出点若有所思的神情出来。 她这反应让段妈妈越发震惊,瞬间也联想到一个不好的可能性:“晓君,难道你早就知道?!” “当然不是!”段晓君连忙先把自己撇清。她也很意外好不好,只是再一想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以前一些零碎的片断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了对应的答案,颇有种‘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豁然开朗的感觉。 “妈,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不过你觉不觉得,这么多年武哥对我们家都很亲近,其实就是因为他一直喜欢哥的缘故?” 段妈妈沉思了一下,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从晓渝念大学开始到现在有十几年了呢,从这点来看,武惟扬也算长情……再来想当初晓渝的离婚也能想通了,难怪一直缄口不言说为什么离,原来是这样!一瞬间段妈妈对吕娟的感觉也变得复杂起来,既感激她对晓渝的断袖之癖守口如瓶,又觉得十分对不住人家,怪不得晓渝要净身出户…… 段妈妈微微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冷静点。“你说这事怎么弄才好?两个男人,这能过一辈子吗?” “这个嘛,我觉得还是听听我哥他们怎么说吧……”说到这里段晓君才察觉屋里少了几个人,“哎,他们人呢?我爸也不在?” “都在楼上,你爸在跟他们谈话。” 所谓谈话,自然就是做思想工作。这做思想工作吧,不外乎是以下几个步骤:规劝、开导、警告、指出解决办法。当然谈话的方式方法也很重要,最好是能做到语重心长,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不过,虽然段厅长知道这些理论,但此刻真要对自己儿子实施起来却也很有些难度,他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思量着如何开口才妥当。 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武惟扬的视线一直紧张地跟随着段厅长,相比起来段晓渝就显得轻松很多。 也许因为是一家人,他比武惟扬更清楚自己父母的脾性,所以他始终相信父母不会在这件事上太难为他,反对肯定会反对,但反对无效的话也就随他去了不会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来——这也许是身为父母的悲哀,他们和子女争往往都争不赢,永远是妥协屈服的那一方,因为他们爱子女,胜过子女爱他们。 段厅长这会儿终于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们有些困惑地道:“你们……是认真的吗?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是。” “不是。” 两个人两种答案,接收到段晓渝凉飕飕的眼刀武惟扬慌忙补充道:“我是说,不是头脑发热!”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急急忙忙从包包里翻出一份文件——对,没错,文件。段晓渝嘴角不禁扯了一下,心道难怪还带着公文包,原来里面放着企划案呢。 武惟扬看了两眼后抬起头来:“伯父,我对以后的生活是作了长远规划的,绝对不是儿戏。首先,你们不反对的话,我和晓渝打算以后去国外结婚!” “结……”别说段厅长瞠目结舌,连趴在门上偷听的段氏母女也吃了一惊,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忙继续听下去。 开了个头武惟扬就能流利地说下去了,“虽然中国并不承认这种同性婚姻,但这是我的一个态度,表示我对晓渝的负责。他在婚姻中的一些权益我也会尽量保障到,总之绝不会委屈了他的。不过关于婚礼……”他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这个,可能不会大肆操办。国情如此,我觉得我们低调的生活比较好,毕竟形式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过得好,幸福,就够了。” 段厅长不知不觉就同意了这论调,点着头道:“低调好,低调好。”一说完才发觉自己有些失言,好象已经同意了他俩似的,连忙又作势咳嗽了一下正色道:“可是,你们都没想到孩子吗?!晓渝已经有了果果倒可以不说,你呢,你准备绝后不成?你父母准许你这么做吗?” 说到这个,武惟扬从容起来。 “伯父,关于我的性向问题,我爸妈早就知道,念书的时候我就跟他们坦白了,当时我爸还去问过我大伯——啊,我大伯是医生。我蛮感激他老人家的,他当时对我爸说,同性恋不是一种病,也不是心理疾病,它只不过是生理上的因素引起的……我爸妈挺疼我,也很开明,所以最后他们二老接受得比较坦然,没怎么引起风波。” 段厅长的脸色有点古怪起来:“是吗……”为什么有种被下了套的感觉…… “嗯,所以关于孩子,我是这么想的。晓渝有果果,我可以视他如己出。如果以后父母要求或者晓渝也有那个意思的话,我们还可以找代孕再生两个,反正现在代孕这个行业可选择的对象很多,别说国内,国外的孕母也有。” 国外的孕母?段妈妈眨了下眼睛,不由自主就幻想起一个大眼睛白皮肤的小混血儿叫自己‘爸爸的妈妈’了。 段厅长又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看出来了,武惟扬这是有备而来。所以踱了几个来回他又停下来盯住段晓渝:“那晓渝你呢?你以前和吕娟不也过得好好的,孩子也生了,证明还是能接受女人的嘛。你现在真的想清楚了,以后要和一个男的过日子?” 武惟扬心头咯噔一下,连忙盯住段晓渝,生怕这祖宗临时变节。段晓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爸,我可能是个双吧。就是男的女的都行的那种……象我们这种人,伴侣是男是女都是天注定的,遇到谁,就是谁。武惟扬是个男的没错,不过你以前不也跟我说过吗,一个人,只要真心对你,即使别的方面不尽如人意也是可以的。他的性别也许是不如你们意,但其他方面,我没话好说。” 这番话一说出来,武惟扬激动得心花怒放,当着段厅长的面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得使劲抿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而段厅长呢,长长吐一口气,用力抹着自己的地中海头,觉得头上为数不多的那几根毛又要愁落大半了。 ——正文完—— 番外: 三月,柳絮绵绵,草长莺飞。春光无限好,武惟扬的心情更好。 他表现得如此明显,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更何况眼明心亮的嘉少。 “看样子最近过得很性福啊……”嘉少半歪着头打量他,“那条鱼搞定了?全家都搞定了?” 说到这个,武惟扬忍不住笑。 说搞定,不见得。不过也许是知道孩子年岁越长父母对其约束力越小,所以段氏夫妇现在对他们的事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种态度也可以理解成是默许,所以现在他和段晓渝基本上是半公开化了。 看到他一副幸福居家男人的样子嘉少不禁哼了一声,酸溜溜地道:“谢我这个媒人吧,要不是我当时插了那一杠子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借酒浇愁呢。” 武惟扬想了下,觉得还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初嘉少说不破不立时他还觉得是风凉话,但现在来想,真是被他说中了。 “待会去吃啥?要不要叫上你那条鱼?” 武惟扬呃一声道:“算了,就我俩吃吧。晓渝他对你……还是有点心结的……”虽然段晓渝从来都没这样说过,但身为爱人,他不说武惟扬心里也明白。 嘉少嗤一声,把头一转。这一转,却让他看到了外面的办公大厅。 三月正值公司的周年纪念,底下的代理商们纷纷前来领取这次活动道具顺便交纳第一季度的费用。嘉少注意到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正笑着同外面的职员讲话,又俯下身来签了个字,那与她对话的职员让她稍等,片刻后便拿着她签过字的文件走进办公室来。 “武总。” 文件被嘉少中途截了过去,慢条斯理地翻开看了下后面的报价单,对着武惟扬挑了下眉。 武惟扬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便咳嗽一声,示意那职员先出去。果然,等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嘉少就调侃开了:“这是个什么价呀?人情价?” 武惟扬笑。 “你这爱屋及乌也太周到了吧,连他前妻也这么照顾?!” 武惟扬扬手从他手上抢过那份文件,一边摊开签字一边悠悠地道:“你呀,你知道有孩子的夫妻离婚后复合的机率有多大吗?”所以他绝不能让吕娟的生活出现一丁点问题,不能给她找上段晓渝的机会,她生活得顺心,他才能顺心。 嘉少呼一口气,摇头,一副I服了YOU的无奈表情。 呯呯呯,忽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武惟扬的秘书:“武总,前台说有位程先生求见。”说着递上名片。 武惟扬接过来看了下,不禁一愣。“他怎么来了?” “谁啊?”嘉少扒拉过那张名片,一看之下也有些发怔,“你跟新华社的人还有交情?” “就以前吃过两次饭而已……”武惟扬纳罕地说着却也不敢怠慢地站起身来,整了整领带道:“快请。” 两位客人很快在秘书的带领下步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位五十余岁的长者,两鬓已有些斑白,但因修剪得整齐,看上去便别有一番气度。俗话说来者都是客,所以武惟扬表现得还是很热情很欢迎的,立刻满面堆笑地迎上去握手:“哎呀,今天什么风把程社长吹来了,稀客,稀客啊。” 那老者也紧握着他的手笑回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嘛。今天来,乃是有事求你这尊真佛啊。” “哎哟,程社长是长辈,这么说真是太折煞我了。”武惟扬一脸受不起地笑着,连忙请客人入座,又让秘书上茶,上好茶。待到茶水端上来秘书退出去之后武惟扬才微微倾了下身,笑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需要本人效劳?” 那老者笑了下,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对他带来的那人叹道:“武总年少有为啊,年纪轻轻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听说马上还要在香港开设分公司了?” 这最后一句话问的却是武惟扬。武惟扬不知其来意,便客气地笑了下道:“呃,是。” “哦,香港那位置比较特殊,也算是个桥头堡吧。那,主管分公司的人可选好了吗?” 武惟扬愣了下,视线不由得在他带来的那人脸上一溜。都是千年的狐狸,有些话其实真不需要说太明。武惟扬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脸上却笑意不变,很快就顺着他话风道:“倒是还没呢,不知程社长有没有什么好人选推荐?” 果然上道,难怪生意能做这么大。程社长赞许地笑着点头:“武总真是个知心人啊……来,我给你介绍我身边这位秦笃渊,秦先生。” 那位秦先生微笑着站了起来,颇有礼貌地向武惟扬鞠了个躬:“武总您好,这是我的简历。” 武惟扬细细打量了他两眼,笑着示意他坐,一边也接过那摞简历开始翻阅。喔,若从简历来看的话,这位秦先生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名校毕业,有博士学位,还曾在国内知名公司担任过要职,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 貌似认真地翻阅着,武惟扬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今天这位介绍者只是个寻常的生意人,那他肯定不会多想,只当是长辈给子侄介绍个工作就完了。可这介绍者并非普通人,乃新华社分社社长,前些年从北京调来。本来没什么交情的人忽然要通过这样一个途径介绍一个人去香港,潜伏?暗战? 武惟扬沉思着,眼角微微瞟了一眼旁边的休息室,他猜刚才的对话嘉少在里面已听得很清楚,不知他有没有跟自己一样的感觉? 简历不宜翻阅太久,武惟扬很快就合上,也迅速作出了决定。 “人才啊,我们公司很需要秦先生这样的人才!” 于是,宾主尽欢。 笑着送走了程社长和那位即将走马上任的秦总经理,武惟扬刚关上门,嘉少砰一声,一脸铁青地摔门出来。 “王八蛋,打主意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武惟扬沉吟了下道:“你也觉得他是?” “绝逼是啊!”嘉少恼怒极了。刚刚武惟扬和程社长寒喧时可能没注意,但他透着细碎的玻璃门可看得很清楚!那秦笃渊一进来眼神便往休息室这边瞟了一眼,有这种警惕心的怎么可能只是个简单白领! “哦?”武惟扬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生生的特工呢……”回想刚刚那秦笃渊,身材并不显壮,莫非是那种穿上衣显瘦,脱了才发现肌肉紧致,蕴含力量的类型? 嘉少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一会儿又站定了问他:“你真要让他去管香港分公司?” “为什么不?”如果说之前武惟扬还有那么点犹疑,但现在却真的拿定了主意。人家都肯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了,现在只不过是要借他公司主管的身份一用,他武惟扬这点力还是愿意为国家出的吧。 嘉少拍了下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你说。” “以前有个当兵的,退伍后去香港开了家公司,创律公司。” 武惟扬想了下,“没听说过。” “柯受良飞越黄河总听过吧?这家公司是主要赞助商。” 武惟扬哦一声。 “后来他们开了一家澳门分公司,扬言要进军博彩业,申请赌牌,还雄心勃勃地准备买一条船,搞赌船。” 武惟扬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赌船这个词颇为耳熟,是和哪个新闻联系起来过? “花了两年时间,这条船终于拖回国了,结果到大连港的当天澳门那边就传出消息,创律公司的博彩许可证被吊销,公司宣布破产。他们买船的资金是向国内银行贷的款,破产消息一传出来银行马上表示以资抵债,这条船收为国有——你现在能猜到这条船是什么船吗?” 武惟扬笑着道:“瓦良格。现在的辽宁舰。” “答对了!”嘉少按着桌子问他:“你想不想步创律公司的后尘?” 武惟扬认真想了下才答道:“我觉得可以啊,如果哪天,国家真的需要我倾家荡产的话。” 嘉少一愣,忽然无话可说,一矮身,慢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为权贵之后,他其实也知道国家和个人的关系,更知道香港那地方庙小妖风大,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在那种各国势力暗流涌动的地方,暗线上的战斗越发危险而复杂……可是,可是…… 嘉少眼中神情变幻似在挣扎,好半晌才拍了下桌子,发怒道:“总而言之,不行!我不能让那姓秦的随意拿我们的心血玩儿,香港那条线我们搭得多不容易,我,我们得派个人过去盯着他!” 武惟扬唔一声,摸着下巴仔细考虑。 嘉少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在理,如果秦笃渊真是政府特工,那他的简历到底有多少可信性?那边毕竟是好几亿的投资,能保住当然还是保住才好…… “好吧,那你说派个什么人去协助他才合适?” 第一,这个人的职位不能低于秦笃渊,不然没权利过问他的决策;第二,这个人不能一味压着秦笃渊,不然人家也不好开展工作;第三,最好是知道秦笃渊暗线身份的,该出手帮忙时还是要帮,毕竟,是自己人…… 两人你望我我望你,武惟扬如今可算新婚燕尔,正和段晓渝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呢,现在要他长驻香港那肯定是太不人道啦。看着他特别无辜的眼神,嘉少烦恼地挠了挠头。 “……好!我去!” 若干天后,北京机场,嘉少拉着行李吊儿郎当地步进通道。 稍后一架巨大的波音七四七直冲蓝天,而这一去又有多少故事拉开了帷幕——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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